好似猎鹰染血的羽翅,忽起忽落,忽明忽暗。

“小公子,又见面了?”偃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子,你的好友呢?”

卯日转过头,有些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回去了。”

他想起赋长书的话,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在那个傀儡娃娃上,只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拥有四肢的小傀儡,根本不像是他,也不知道赋长书哪只眼睛看出来这个傀儡像他。

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这傀儡制作得不错,像模像样,是仿照谁雕刻的?”

偃师支吾着不敢回答。

卯日又望了两眼,还是觉得不像,那傀儡没生气,在偃师手里就是个呆板的玩意,只能被人随意摆弄,做出僵硬的姿态。

他不可能被人随意摆弄,除非像赋长书那样浑身使不完的劲,能单条腿就能把他顶起来,抱着亲。

卯日耳根红红的,只管打发了偃师,牵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没想到偃师跟着他不放,卯日一转头,对方就用那白面红瞳的傀儡和他招手。

“你别跟着我了。”

他觉得烦,骑上马连夜出城,也不知道赋长书去了哪,一直不见踪影,难道回汝南去了?

卯日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突然想起自己的机关被赋长书卸了,他没有捡回来,当即掉头回之前的巷道。

只是没想到,赋长书比他先到。

对方去而复返,捡起了卯日的机关,站在巷道里。

卯日抱臂:“你要不和我聊一聊。”

赋长书显得十分冷静:“聊什么?”

“你想去哪?”

赋长书站在黑暗里不动,半晌握着机关走出来,将机关递给卯日。

他说,“汝南。多谢公子款待,以后公子也不用和我写信了。我们一刀两断。这次不是约定,是真的,再不往来。”

卯日把机关揣进怀里,忍不住抚掌:“好,不相往来。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主动说不相往来,也省去了我口舌。赋长书,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所做所为,你怎么欺辱我的,欺负了我就跑,还敢和我一刀两断。你滚!”

赋长书站在原地没动。

卯日:“赋长书,你混账。”

他没有什么东西砸他,只能扬起拳头打了赋长书一下。

赋长书不还手:“公子,你是名人,大庭广众下动武对你声誉不好。”

卯日眼眶红红的:“我讨厌你。”

赋长书没有说话,点了一下头:“回去吧,夜里雪大,很冷。”

“你就讨厌我吧。”

第81章 *忽疑君到(六)

谈不拢,他们一点都说不清。

卯日折身往外走,却见巷口渐渐围着许多人,偃师也在当中,瞧着他就紧张地说。

“公子,我瞧着他不像您的好友,也不像好人,他是不是强迫你?小人担心你呀,所以去报了官,你身份贵重,绝不能和这样的人来往。”

话音落下,官差已经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卯日想说他多管闲事。

人群里,有人害怕地指着赋长书的手臂:“他流了好多血。”

赋长书的肩臂上被卯日钉了两枚暗器,他自己不在意不喊痛,卯日因为生气也没想起这茬,现在被指出来,其余人的目光也随之移过去。

那条胳膊上湿漉漉的血,赋长书穿着玉京子的白衣,血色在灯火中红得刺目,谁见了都会害怕。

卯日皱着眉,想骂他一声伤成这样也不吭声,转念想到赋长书对自己做了什么,觉得他不过活该,所以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不走。

官差:“怎么弄的?”

“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嵌了两枚石头进去。”赋长书冷静回答,随后又道,“只是小伤,我把石头抠出来才导致流了这么多血,只是看着吓人。”

他摊开右手,掌中赫然摆放着两枚裹着血的石头,将手掌弄得脏兮兮的。

四周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有人低声说:“看着就疼,怎么自己徒手挖出来……”

卯日却忍不住想,赋长书也是骗子。

他用的是谢飞光制作的机关暗器,榜首准备的东西向来都是杀敌利器。那两枚暗器刚射进赋长书臂膀,就让他的手臂大量失血。现在过了半个时辰,赋长书也没见抬手,估计早就不能动了。

他说挖出石头,不过是不想让卯日牵扯进来。

赋长书还骂他骗子,瞧着自己也不遑多让。

不过卯日谁都骗,赋长书却不骗他。

他站在原地闷闷不乐,官差们叫来医师给赋长书绑扎伤口。

“是谁报的官?”

偃师颤巍巍接道:“是小人。我瞧这位小公子被那个大高个拉走,看上去不太情愿,后来我又见小公子一个人,眼眶红红的,估计是被欺负了,所以想着报官。”

赋长书却望了过来,卯日不想理会他,只错开目光。

他瞥了一眼偃师:“我与他是好友,只是闹了些不愉快。那肩臂是他骑马来追我时弄出来的,我本想带他去医馆,没想到闹了一场误会。”

有居刚刚死了人,官差们未免风声鹤唳,眼见两人之间透着古怪,对卯日的话将信将疑,准备将赋长书先带回去审问清楚。

不过审问至少耗费一两天时间,明显会耽误赋长书回汝南。

卯日有些不解:“不是误会么?怎么还要带他走?”

“小公子,只是例行询问,要不了多久的,你若担心,大可以和我们一道去。”

卯日没有看赋长书,却知道对方在看自己,那目光如有实质,扎在他身上,就要把他凿出两个洞,他不好明说自己想跟着去,只是道:“他还要回家上学,你们别耽误他太久。”

卯日就在衙门外等赋长书。

他觉得自己犯毛病,明明赋长书都亲口说了要自己讨厌他,可理智却叫卯日不能就这么放人不管。

学业好歹最重要的,断了人前程才是罪大恶极。

可等了一个时辰,街上都没行人了,守门的官差准备拉上大门。瞧见他还在门口没走,提着灯劝他:“小公子,你回去吧。”

卯日:“不是说例行询问,很快就放出来吗?”

“这我们也拿不准呀,”官差把灯笼交给他,“公子天凉夜深,你提着灯回去,路上小心。”

卯日接过了那盏明亮的灯笼,笼中蜡烛正烧得旺,黑烟从灯笼顶部钻出去,扭曲成奇形怪状的影子。

卯日心中不安:“谢谢。”

赋长书估计一时半会不能出来,卯日觉得急,马上就是第五日了,赋长书从丰京赶回去,一定会耽误上课。

宫中御医个个都是人精,他不好装病,卯日把灯笼放在地上,脱了斗篷站在雪地里。

后半宿烛火灭了,双腿隐隐作痛,他索性将斗篷铺在地上,曲腿坐在上面。雪水最先打湿了鞋袜,他的脚变得僵硬,又坐一个时辰,卯日觉得脊背骨都寒了,唇皮乌青,活动着腿脚,哆哆嗦嗦站起身,又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探不出手和脸哪个更凉。

卯日啧了一声,重新系好斗篷,去问官差。

“小哥,劳你帮我寻一位车夫,我要入宫。”

官差瞧着他脸色苍白,好心问道:“小公子,你脸色不太好。需不需要我顺带帮你寻位大夫?”

卯日要的就是这副“病容”,好在长姐面前装乖,让人把赋长书提前从衙门里捞出来。

说起来赋长书被人带走,还真和他脱不了关系,要不是他一时兴起把人领着到丰京城中玩,哪里还有这么多事?赋长书倒也糊涂,竟然跟着他胡来。

最胡来的那是那个吻。

他深思浮游,觉得困倦,靠在车厢上,头枕着斗篷上的绒毛,脑袋一点一点的。

等再清醒,他已经躺在惠妃宫中,惠妃不在,谢飞光坐在案桌前正在绘制图纸。

卯日捂着脑袋,虚弱地喊对方:“二哥……”

嗓子哑得厉害,侍女立即端来热水,“公子,你在宫门口发热昏过去,守卫认出你,禀告了惠妃娘娘,将你带进宫。”

谢飞光探了一下卯日的额头,命侍女退下:“好在温度已经降下去了,回星担忧得整宿没合眼,御医说你没事后,才回去休息,换我守着你。”

卯日扯了扯他的衣带:“二哥,我……”

谢飞光的一张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不该来丰京。”

一句话便把卯日准备好的说辞全堵了回去。

卯日没想到二哥连赋长书私自跑来丰京一事都知晓,消息未免太过灵通,怪不得惠妃会视谢飞光为左膀右臂,武艺高强、长目飞耳,当真是麒麟阁万里挑一的杀手榜榜首。

“以尘,你想让回星派人去救他,不可以。惠妃不能出面,最好你与他从今以后也不能有半点关系,”谢飞光的眸光冷硬,“你和他继续往来,只会害死你与他。”

他将药碗端到卯日身边,扶少年坐起身,卯日不肯喝药,红着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二哥,我错了,我下次不理他。”卯日真心实意感到难过,“你求求长姐,这次真是我拉着他到处玩,才让他被带进衙役的。他只有七天空暇,已经过去四、五日了,还要回汝南的,不能因为我犯了规矩被逐出学宫。我不想欠他。”

谢飞光将药碗放回桌上。

“回星会心软,这个恶人注定我来做。以尘,你同二哥发誓,不要再去理会赋长书。你与回星绝不能出事。”

他原本就讨厌赋长书的,可是听谢飞光这么严肃地警告自己,还是心酸,浑身失落,垂着头好半晌没说话,最后服软点点头。

“好。”

“二哥,我和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但劳你将他领出衙役,他得回汝南。”

谢飞光:“你发热的时候,二哥已将他送出城,眼下应当已过灵山。”

“学宫那边也不必担忧,我与玉京子通了气,让他取出一叠诗集叫赋长书带回去,赠予学宫的师氏。学宫的师氏大多是隋乘歌的学生,也有人是忘忧君的旧友与诗友,见到那批诗集,应当不会太为难赋长书。”

隋乘歌桃李满天下,教出了名倾一时的忘忧君,就连惠妃娘娘也仰慕其才学,曾拜入隋乘歌门下。

颓不流先天体弱,也是隋乘歌教他“八段锦”,再加上后天慢慢调理才能活到现在。没想到半年前颓不流病情恶化,张高秋不得不出渝州寻名医,不光是寻名医,还是打听隋乘歌下落。

“老师现在在哪?”卯日问。

谢飞光摇头:“之前麒麟阁飞书,阁中弟子出任务时,曾在枸忍遇到过样貌似隋乘歌的老人,所以我才让张高秋去枸忍。没想到错过了。现在无人知晓隋乘歌下落。”

卯日哦了一声,他心里装着事,喝了药就想出宫,三番四次偷瞄谢飞光。

谢飞光知晓他的性子:“现在就算追上去,你也追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