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长书在他身侧坐下,不愿再投花了,只是把手里的那枝花又插到了卯日后颈的领口里。

少年拔出花,凉凉地骂他:“毛病。”

赋长书不以为意:“投中一支,得一枚钱币。我把花全投给你,钱币也给你不好吗?”

第80章 *忽疑君到(五)

赋长书当真是不和他呛声就不会说话,卯日只觉得一月生气次数都用在今日了,他拈起花枝,用饱胀的花砸在赋长书脸上。

“你就是欠。”

明明花没有什么重量,带着珠水的层层花瓣打在脸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轻佻意味,赋长书用手背抹去水珠,手掌拢着花沉默不语。

卯日也没察觉,索性不让他抛花。

正巧楼下的三位舞者登台。

舞者穿着古朴的红长衫,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傩戏面具,面具后一张水红色的大布把长发也盖住了,辨认不出男女。

卯日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唇角掠过一道浅淡的笑意。

“六哥喜好有居的酒与歌舞,饮酒时写了许多诗歌,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知忘忧君常常出入有居,此处便成了追捧我六哥的好去处。”他听了舞乐前调,便自豪地和赋长书说,“眼下唱的也是我六哥写的诗。”

那舞蹈跳到高潮,其中一人忽然如同离群的燕跃下了高台,跳进水傀儡的池中,砰的一声巨响,水花炸裂,掀起高高的浪花,溅湿了偃师的水傀儡,几个小小的傀儡倒在地上。

鼓声似是鹰燕撞崖,又急又密,一声声重得似撞在心口上。楼中的人群都在肆意叫好,以为这不过是舞乐的表演。

卯日数着池中涟漪,一圈圈荡开,懒散地和赋长书打趣,却始终不见那人浮上来。

看台下的人群的欢笑声渐渐小了,传出议论声。

偃师走到水池边上,探身往下看。

却见水底混浊,一个人影手脚大敞,缓缓浮起来,是刚刚那位舞者,身上穿着红衣,衣摆随着浪浮开,面上戴着傩面看不清脸。

楼中骤然安静下来,乐器也停息。

赋长书却猛地捂住卯日的眼睛,将人转过身。

卯日握住他的手腕:“没事,我不怕这个。只是接下来有些麻烦,你要是被困在这里审查,回不了汝南怎么办?”

赋长书闻言松了手。

“无妨。”

卯日:“我原本只想着领着你到处转转,遇上这种事实在不是我本意。”

楼下响起管事派人去请官差的声音,有居酒楼到底是都城中的最大酒楼,在骚乱起来之前,管事的人已经出面维护秩序。

“有居今夜这么多人,挨个审问起来估计会耗到明日。”卯日索性走到桌前,准备享用夜宵,“弟弟,先吃点东西吧,指不定要多久呢。”

赋长书坐在他对面:“你看上去并不意外。”

卯日将上午玉京子的事同他简洁说了,突然搁下碗筷:“诶!坏了!我可是称病推了长姐的晚宴啊,我这要是在官差面前露个脸,保不准明天就传到长姐那里去。”

赋长书没什么胃口,只挑了切好的水果吃了几块,顺口嘲弄他了一句:“现在知道怕了。”

“别说风凉话,哥哥可是为了你才不去晚宴的,来有居也是为了陪你玩。”

赋长书毫不留情拆穿他:“我瞧着是你自己玩得更高兴一点。你说没来过有居,怎么对里面的玩意都了如指掌?春以尘,你哄骗你哥哥姐姐的那套对我可没用。”

也不知道是谁被几句话就给哄骗得留在丰京,卯日直接无赖道:“让我露脸也行,到时候被长姐教育了,我就记在你头上。”

官差们放走了一批无关的食客,等敲到两人屋时,卯日让赋长书去开门。

好在都是一些简单的问询,赋长书如实告知。官差或许是认出了卯日,态度温和不少,只劝着小少爷带着自己好友去别处留宿。

“哪里都好,今夜这有居是住不了了。”

卯日便和赋长书牵着马在街上闲逛,转过街角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之前表演水傀儡的偃师。

偃师怀里抱着幼童高的傀儡娃娃,撞上卯日连连道歉,等一抬头,认出了卯日的脸,当即惊喜道:“公子,是你!”

卯日笑吟吟赞了他一句:“你的水傀儡演得不错。”

偃师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公子,你要试试这傀儡吗?是小人自己制作的。”

少年好奇地接过那个傀儡,抱在怀里,摆弄着傀儡莲藕似的小臂:“它的魁丝在哪呀?”

偃师从箱子里摸出魁丝递给卯日,赋长书却快少年一步,率先从对方手里拿走魁丝,他半句话都不说,杵在卯日身边似座无言的山,偃师有些惧怕,讪笑道。

“小公子的护卫倒还高大……”

卯日弯着眼,瞧了一眼赋长书:“他不是我护卫,是我儿……唔!”

赋长书捂住了他的嘴,“我是他儿时的好友。”

他从卯日怀里把傀儡抱出去,还给偃师,矜持颔首,拖着卯日往外走,等转到一条无人的小巷,赋长书把卯日堵进去,手撑着墙,将人困在怀里,垂下头,捏着少年的嘴,气势汹汹地问。

“那日在巴王宫只打了你八下果真不长记性,现在还敢胡言乱语,”赋长书下手没个轻重,直接两指捏得卯日的脸变形,“又想挨打?”

卯日呜呜了几声没说出完整的话,拽着赋长书的手腕,也没将人手腕掰开。

两人手上的小钹响个不停,赋长书觉得烦,将自己的那条拆了,捂住卯日腕上的那条。

响声淹没在掌中,卯日踩了他一脚,索性站在赋长书脚背上,名字一个个往外蹦。

“赋长书!”

赋长书松了手,卯日好歹能说话了,只是脚还没从赋长书脚背上挪开,他气得头脑一热,拽住赋长书的手腕,直接张口咬到对方虎口上。

虎口是软的,温的。

咬的时候赋长书也不喊痛,只是捏住他的肩,好半晌才说:“那个偃师喜欢你。”

卯日松开他,虎口上俨然留下一个见血的牙印,他仰起头,瞧见赋长书垂着头,背后是积雪的房檐,大雪从房屋之间缝隙里飘下来。

他第一次见赋长书还觉得对方是夜里的鬼,现在不觉得了,只能说像个人。

“谁都喜欢你。你乐意叫他们哥哥姐姐,怎么到我就是儿子,就是弟弟,不然就是赋长书。”

肩上的力度更重了,卯日被他捏得骨骼响,不满地皱起眉。

“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我!”

“你好不公平,春以尘,”赋长书说,“为什么偏偏我与他们不同?就因为我会与你动手吵架?就因为我是赋长书?还是因为你从来不将我放在心上,我没从没入过你的眼,所以我在你这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

卯日觉得他无理取闹:“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要不是正常人,我能理你?我还带你到处玩,哪怕长姐会训斥我也不在乎,赋长书你到底犯什么毛病?”

赋长书盯着他:“春以尘,他怀里的傀儡几乎就是你的翻版,你看不出来,难道人人都看不出来?你享受他的喜爱,享受旁人的追捧时,等我回汝南以后不就都随你吗?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你把我当什么?”

卯日听得云里雾里的,冷冷地望着他,直接问:“那你是我的什么?”

“已经恩断义绝、不相往来的船友?天天和我互殴的颖川公子?赋长书,你是我的谁,你想做我的谁?我明明问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是你自己不说,现在又对我大呼小叫,你真当我好欺负?”

“我没有欺负你,是你在欺负我。”赋长书握着他手腕,压低声音道,“明明是你在欺负我。”

“若你一开始就不要秉持着好玩的心思来招惹我,若你不和我说一句,若你没有登上那艘船,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赋长书道,“我也不会连夜从汝南赶到丰京,也不会来找你,我明知道你是在骗我,还是想着来问你,向你讨一个真相。”

卯日似乎触碰到模糊的边界,心中酥麻,面上有些疑惑,只是推开他:“赋长书,最后问你一次,你想要的真相与答案是什么?”

赋长书捧着他的脸,五指按得卯日的头仰起来,迅速吻到了那张干燥、柔软的唇上。

卯日还维持着那副疑惑又不耐的神情,没有反应过来,赋长书捧着他的脸,揉玩着他的耳垂与后面的小块肌肤,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腰,又松开,探下去将他抱起来,压在墙上吻。

“等……”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脊背靠着坚硬的墙,硌得骨骼生疼,赋长书把他压在墙与胸膛之间,吻凶悍得似要将他整个人吃下去。卯日只是漏了简短的一个字,唇瓣便被顶开,赋长书把他压得头彻底仰起来,细微的挣扎都被大力镇压下去。

卯日一只手抵着赋长书的胸膛,另一只手被反抓到身后。

“赋长……”

松开喘息的空隙,赋长书立即捂着卯日的脸,将他的声音堵回去,这一次更深、更重,舌头直接钻进口腔,卯日尝到了之前吃的野葡萄果酸味,他全身发麻,觉得如遭雷劈,舌苔却被勾缠住。

滚烫的体温扑面而来,他闻到赋长书身上的皂角香,是和他一样的香,都是灵山长宫才有的香。少年想要踢踹赋长书,对方的大腿便插进他的双腿间,几乎把卯日架在腿上,顶在墙上亲。

欲望如同骇浪将卯日掀翻,他第一次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灼热,赋长书的吻似乎要把他烧穿,唇齿被嚼烂、舌根被舔得发麻,他甚至还要进得更深,搅到了温软的咽喉。卯日觉得自己要死了,难以呼吸,胸腔里火烧火燎,亟待空气滋养,而羞辱与恼怒又将他砸得头晕目眩。

赋长书的大腿却紧紧架着他,让他当真成了一个傀儡娃娃,被钉在墙上供赋长书舔吻,被玩弄,被吃得一干二净。

细密的水泽声藏在雪粒里,交融的呼吸化成白雾从相贴的面颊中渗透出去。

赋长书不是他的娈宠。

他是赋长书的娈宠。

卯日睁大眼,他感觉到赋长书的欲望,同样戳着他的肚子,似曾相识的景象,只是半年前他还敢和赋长书开玩笑,现在却不敢吭声,只是觉得害怕与恶心。

卯日的手对准了赋长书的胸膛,犹豫了一瞬,又被吃得软了呼吸,唇瓣湿透,泛着水淋淋的红,只能移到赋长书的肩臂上,挣扎着扭开被握住的手。

赋长书估计是太过动情,只知道握住卯日的腰,倒让少年得了空,摸到了腕上的机关。

“咔塔——”

机关启动,细长的暗器扎进赋长书的肩臂。

赋长书猛地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眼中疼痛一闪而过,却没有放手,而是猛地将卯日抱离地面,双手抄过他的腰,捞着他的两条腿架在自己身上,重新开始第二次攻伐。

卯日现在半个字都不愿意和赋长书说,这样的姿态,他清楚意味着什么,于是抬手又射出一枚暗器,随即被赋长书血淋淋的胳膊按住了手腕。

机关被卸了下来,落到雪地里,几滴血砸到雪面,赋长书握着他的腰继续咬卯日。

喉舌间吐出的热气被另一个人吃下去,他们就藏在巷道里,交换一个个粗重又凌乱的吻。

直到被放回地面前,卯日都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他就像是一个被吻热的傀儡,被最初狂乱的吻搅乱心神,周身迷茫地散发着热,等一次又一次的吻后,他冷静下来,热度也降了下去,成了永远捂不热的水傀儡。

卯日按着赋长书受伤的肩臂,默不作声,手上的力度却带着狠意。

当真是生气了。

“滚。”

赋长书松开他,也没有管肩臂上的伤,就这么头也不回走出巷道,外面灯火辉煌,将他的背影裁成晦暗的剪影。

赋长书走到巷口,翻上自己的马,终于转过马头看了卯日一眼。

只一眼,随后便在拥挤的长街纵马而去。

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夜间下了大雪,乌青色的雪旋飞而落,卯日能嗅到一丝铁锈味,隐在各类香气之下,他垂下头,见一串血滴凝聚在赋长书上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