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70章
作者:夙夜无声
她抱着卯日的斗篷裹住对方,摸摸少年的脸:“这是做什么呢!好烫,快回屋,还有你这个牙印,谁咬的?”
卯日被她拉进屋,又被厚被子拥住。
他在大雨里和赋长书动手时浑身热血,丝毫不觉得冷,现在停下来,脊背凉嗖嗖的。
雨水淋湿了衣衫,贴着皮肉十分难受,卯日裹在被子里,打着喷嚏回张高秋。
“被狗咬了。”
瓮声瓮气的,还有一丝委屈之意。
张高秋心都软了,也没说他不是,见热水抬进来,连忙催促他去沐浴。
“姐姐去叫人熬姜汤,再给你端些风寒药来。”张高秋心疼地揉了一下卯日的头,也不介意手上都是水,“到底干什么去了,唉!”
卯日没说话,等泡了热水,也没那么冷了。
屋内按照他的喜好重新摆设了一遍,张高秋怕他夜里冷,还遣人多加了两床厚被子。
他喝完药,正巧谢飞光过来,还给他带了晚膳。
榜首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些低烧,晚上好好休息。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面容冷峻的男人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又和那小子打架了?”
卯日也没瞒着:“他嘴欠!”
谢飞光:“我刚刚去见过他了。”
卯日欲言又止,有张高秋与谢飞光在,他淋了雨立即泡热水、喝药汤,张高秋担忧得就差把陪他胡闹的士兵揪出来骂一顿了。
但那个病秧子没人看着,估计要大病一场。
“他处理了自己的护卫,没人看顾着,进了门就发了高烧,昏死过去。”
卯日目光游曳,觉得这应当怪不到他头上吧?
“送他上来的人同我说,他失血过多,脱臼的手伤势恶化,鼻梁断了,小腿还有一处伤口。”
卯日垂头,好吧,这的确能怪到他头上。
少年低声道,“他骂我。”
谢飞光道:“嗯。就算千刀万剐了,沉江喂鱼也不为过。以尘,趁他昏迷不醒,不如二哥帮你出气。”
卯日揉了揉脑袋,把自己的头发揉得和鸟窝一般,眨了一下因为风寒泛红的眼睛,憋了许久,才说:“犯不着,犯不着……我也下手重了一点点。”
谢飞光眼中闪过寒光:“回星嘱托我保护你,却叫你遭受这般侮辱,我这个二哥做得不好。”
卯日脑袋嗡嗡作响:“没没没,不是,二哥你很好!二哥,要不,等他醒了再动手吧,我亲自来,对!我亲自来!现在不能叫他死了,我得狠狠报复回去!”
他把谢飞光按在座位上,灵机一动:“好!我现在就去报复他,二哥你等着!”
话音落下,少年披着被套就出去了,隔了三息,他想起自己不知道赋长书住在哪,又歪在门边,扒拉着门问谢飞光。
“二哥?那混小子住哪呀?”
谢飞光:“出去往右走,沿着走廊的第五间。”
“好!我这就去教训他!”
卯日气势汹汹关了门,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又找士兵领了一碗药汤,才一手捏着被套,一手端着药碗,在廊下数房间。
巴王宫的楼房依山而建,有一部分悬空,在民间叫做吊脚楼。大雨落在房顶上声音密集,和瀑布似的。
卯日数到第五间,却不敢直接敲门进去。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谢飞光是在激他,赋长书只是骂了他几句就被拉去沉江也太过了,闹得他像是仗着惠妃娘娘恩宠胡作非为一般。
可他一时间拉不下脸。
赋长书嘴巴是真欠。
卯日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人,于是轻手轻脚放下药碗,提溜了一下身上裹的被子,悄悄贴在门上,探听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听了半晌,听得他直皱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还昏着吗?”
他不解,按照谢飞光的话,赋长书应当醒了。
他挪到窗户下面,那窗户是一块木板,一般是从里往外掀开,再用一根木条支撑着,卯日用小指抠起木板,眯着眼,小心翼翼往里看。
屋内很安静,冷冷清清的,地上有一堆湿漉漉的绷带,还染着血。
“你在做什么?”
卯日浑身一僵,转过头,瞧见屋内主人站在他身后。
赋长书已经换了湿衣,身上裹着绷带,他没有下人伺候,只能自己去膳房领了一碗药汤,现在刚好回来,与卯日撞上。
他鼻梁上有伤口,唇角有伤口,一张脸没有表情,眼神却冷冷的,似是大雨一般淋在卯日身上。
赋长书看见他放在门口的那碗药汤,又扫了一眼卯日。
“投毒?”
卯日哑口无言,找不到解释,索性顺着他说的话应下来。
“对。”
赋长书推开门,跨过药碗进去,哐当一声从内关上门,卯日瞪圆眼睛,正要弯腰去拿自己的那碗药汤。
只听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一只瘦削的手端起了药碗。
赋长书瞥了他一眼,没有喝药汤,而是淋在地上,细细的汤汁溅到卯日脸上,和针扎一样。
等倒完药汤,他把空碗往卯日面前一丢。
啪嗒一声。
碗碎了,门也关上了。
心里却闷闷的。
卯日没去捡碎片,只是披着被子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觉得热,把被子一丢,飞快跑回自己屋,关上门。
谢飞光还在等他,手里拿着一只皮影。
卯日:“哪来的?”
谢飞光看了他一眼,直接把皮影递过来。
“张高秋给你的。怕你病中无聊。”
谢飞光没有问他赋长书解决得怎么样,只是说:“出发前惠妃同我说,此次夜中行船,明面上是接应张高秋,其实暗中还命我保护一个人。”
卯日捧着那只皮影,指腹透过轻薄的棉帛印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伤痕,他翻过手,隔着栩栩如生的神女皮影,瞧见自己指骨上都是揍人擦出来的伤。
皮影的手脚关节上用木杆支撑。
“哦,接谁?”
谢飞光看见他捧着皮影爱不释手:“惠妃道,成王曾有六位兄弟,他的长兄姬重曾有一子,先天体弱,早早过世,长兄思念心切,终日心神恍惚,所以不理朝政,后来犯下大错丢了太子宝座。成王登基后,将他的东西都销毁了,唯独有一只箱子留存下来,辗转到惠妃手中。”
“箱子里是什么?”
谢飞光一指他手中皮影:“一箱子皮影。”
“惠妃闲来无事,便寻了会皮影戏的戏子入宫,叫他们手持皮影,围上方帷,点上烛火,惠妃坐在帐中观看。”
“讲的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卯日停了手,抬头望向他。
谢飞光不可能为了哄他,兜兜绕绕讲这么多故事,定是因为那个故事联系到他们要保护的人。
“姬重察觉到东窗事发,用一个必死的病婴瞒天过海,将自己孩子送走,归入世家宗谱,从此隐姓埋名。”
卯日迟疑着问:“那个孩子……没死?”
“不但没死,还平安长大了。”
他曾是太子的孩子,自古立嫡长,他既然长大了,若是有心皇位,也合情合理。可成王定然不会放任这么一个竞争者活在世上,觊觎他的江山社稷。
“他想要杀了他,所以派人跟着。而我,受惠妃所托,要暗中保护他。”
卯日原本想问那个人是谁,可又见谢飞光凝重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落到那只巫山神女的皮影上,脑海中闪烁过赋长书立在雨中,身后是神女峰的画面。
“颖川公子不过是他对外的身份,他的真实身份。”
卯日急匆匆打断谢飞光:“好了好了,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他放下皮影,声音低下来。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招惹他了。”
谢飞光轻拍了一下他的发顶:“好在我们远在西南,监视他的护卫也解决了,不必担心成王知晓你与他认识。”
“他之后要去哪里?”
“惠妃只告诉我护送他出湘妃三峡,之后他会去哪,并没有说。”
一时间接收了太多讯息,脑子里乱糟糟的,卯日觉得淋过雨的头疼了起来,趴在桌上没了力气,戳了一下皮影。
“怎么是他啊,”少年趴在桌上,“要是他日后登基,那我岂不是第一个因为以下犯上被砍头的。”
谢飞光:“这话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卯日点点头:“我知道。”
谢飞光见他兴致怏怏的,没再多说,掩上门出去了。
屋外风有些大,卯日兴致阑珊地去关窗户,趴到窗边时,他竟然发现能看见赋长书那间屋子。
他关窗,正好看见站在窗前的赋长书。
形单影只,一身病体。
他的生父生母也在夺嫡之乱中死无全尸。颖川世家已然没落,知道他身份的人寥寥无几。离开颖川之路危机四伏,若是不小心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当真是孤家寡人。
卯日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