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杀了对方。

这不合理。

就算有仇报仇,恶意也不该如此巨大,谁都知道,沦为情绪控制的怪物很可笑。

卯日眯了眯眼,察觉到这个专门为镇压他设下的蛊局,似乎放大了他心中的阴暗面,让他头脑不再冷静,而是被诸多负面的情绪笼罩。

想明白之后,他怔了一下,呼出一口气。

“你的蛊局关不住我,如果不想被我伏诛,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巫师:“狂妄小鬼!还不引颈受戮!”

话音落下,被魁丝吊起来的两张傩面前后摇摆起来,林中叫嚣着凄寒的风,锣鼓嚓嚓急响。

卯日仰头,见巨型的白面傩神垂下眼,伸出一张遮天蔽日的手掌,老树枯枝一样的手指上系着另外七根魁丝,加上之前空中吊着的两张傩面,与卯日捏爆的一颗头颅,共有十位傩神神降。

傩神高低胖瘦各不相同,红甲胄的青面将军手持长枪、绿战甲的青面双手握着铜锤。

在十位魁神当中,有一位傩神没有佩戴傩面,它脸上也没有五官,像是白纸一般空白,手举着一把黑色铆钉大斧,站在队伍最后。

细崽前夜佩戴了一张极其精致的傩面,还穿着戏服,举着斧头在悬棺洞里装神弄鬼。那张傩面是阿摩尼长老的所有物,大长老一怒之下敲断了少年的手。

卯日之前还不理解,为何只是丢失一张傩面,阿摩尼就会气愤到这种地步,现在看来,是因为祭司丢了傩神的脸。

他与傩神交手了片刻,动作便越发缓慢。作为幽精,巫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是十傩蛊局实在难以破解,还会限制卯日行动,与其继续反抗傩神损失大部分精力,不如顺着对方行动,看阿摩尼想要做什么。

卯日一时失手,败在傩神的围攻之下,巫师当即跳跃过来,用镰刀尖逼近卯日的眼睛。

巫礼没有避让,那两把镰刀便插进了他眼眶。

视线模糊了一瞬,卯日配合地闭上了眼。

“你想做什么?阿摩尼。”

眼前一片黑暗,让卯日感觉有些新奇,他被困在十位傩神当中,魁丝成了长针,将他手脚钉在原地,看上去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精美雕像。

筇竹杖落在一侧,阿摩尼捡起那把竹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握着两段,横在膝盖上,直接掰断,他丢在地上,冷笑一声。

“小鬼,谁准你直呼老夫的名字。”

“老夫拿你献祭,是你的幸事。”

卯日沉默一瞬,心道,风水轮流转,他让胎光献祭给自己,现在旁人要抓他献祭了,真是世事无常。

“你要祭奠谁?”

阿摩尼仰了一下头。

“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他磨了一下镰刀,对准卯日的心口,弯月似的刀一点点插了进去。

卯日拧了一下眉,虽然知道他杀不死自己,可被刨心的滋味可不是很好受,胸口火烧火燎的疼,他有些不愉地眯着眼。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没有心脏。

碰巧,他不想让人知道。

镰刀在艳鬼心脏的地方划出了一个十字洞口,阿摩尼分开他的血肉后,发现鬼魂没有人类那般跳动的心脏,里面只有几根白骨与蜷缩的蛊虫。

他冷笑一声:“果真是妖邪。”

“被你种下蛊虫的那个年轻人,当真是无药可医。”

卯日不知怎么,还扬了一下唇:“可惜,我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

阿摩尼没有拿到心脏,当然也不能放他走,于是将卯日关回屋中,十位傩神束缚着他的四肢。

卯日就在挂在上面,等阿摩尼离开。

屋中恢复了死寂,阿摩尼甚至好心地为将死之鬼点了一根烛火,蜡烛立在骨灰盒上燃烧,烛泪堆成小丘。

数个时辰后,屋外传来响声,卯日吹灭了蜡烛,站在阴影中,供桌下的密道被打开,细崽竟然平安地回来,他在黑暗中小声喊着卯日。

卯日应了一声。

细崽摸着黑点燃了蜡烛,却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

密室中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座巨大的傩神雕塑,雕塑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的十位傩神造型生动、形态各异,看上去栩栩如生,而巫礼被困在十傩的中央,密密麻麻的魁丝穿过了他的四肢,将他镇压在原地寸步难行。

少年连忙把背上拖的人丢了下去,冲到卯日身前,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十位傩神,他伸手去拨魁丝,卯日便因为魁丝震动感到微微刺痛,细崽又去砸傩神的兵器,但雕塑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八风不动,就连捡起身边的傩面砸也根本不落一丝灰尘。

细崽慌了神:“媳妇哥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啊!你的眼睛!”

傩神们手持武器,凶神恶煞地瞪着当中的巫礼。

卯日的眼眶外流着血,污了那些漂亮的青黛孔雀翎,阿摩尼的镰刀其实没有影响他的视力,只是卯日为了演得更像一些,所以故意弄出了一点血,没想到吓到了细崽。

卯日便安慰了他两句:“没事,是我故意弄出来的。你背了谁进来?”

细崽才想起那个病秧子,转回去将人扶起来。火光幽幽,照亮了那张惨白的脸。

令卯日意外的是,竟然是姬青翰。

巫礼手臂动了一下,立即被傩神抓回了原地,他皱了一下眉,偏过头时,瞧见自己的长发被傩神抓在手里,所以扯得他不舒服,他只能让细崽把人移过来。

“你把他拖过来。”

细崽背着姬青翰走到十傩座下,同他解释:“我顺着密道一直前进,走了很久,最后竟然跑到了芦笙广场的正下方!广场上正在举行祭祀,我不敢出去,所以一直在下面候着,等人少才爬出去。”

“有一阵子,广场上人少了些,我就趁乱爬出去了,结果见到这个病秧子和万松姐姐在广场上。”

细崽愤愤不平:“他竟然不来找媳妇哥哥!而是跟着大长老去参加赶鸟节了!哥哥,你找的什么男人!又是瘸子,又不在乎你!气死我了!”

卯日抿了一下唇:“他怎么了?”

“祭祀到一半,他想走,被人群拦住,结果当场昏了过去……嚯,他脸色怎么这样?”

卯日:“你将他扶起来。”

细崽便架着姬青翰的手,将人扶着站起来,昏迷中的太子爷体重很沉,两人摇摇晃晃的,几次摔倒在地。

姬青翰似乎被晃醒了,咳嗽起来,拧着眉,掀开了眼帘,他瞳孔涣散了一阵,等看清屋内的环境后,视线落到了十傩镇压的卯日身上。

两人对视一瞬。

姬青翰闭了一下眼,随后像是接受了新的幻觉,才喘息着睁开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卯日,发现对方没有受伤,只是眼边有血痕,便挣脱了细崽的搀扶,猛地往前一扑,伸手捏住巫礼的手臂,整个人靠在卯日身上,凭着感觉揪住巫礼的领口,另一只手捧着卯日的脸,吻了过去。

他是人,傩神并不会伤害普通人,所以姬青翰顺理成章倒在了卯日身上。

卯日怔忪片刻,大约有些诧异,心里越想着问一问太子爷怎么了。

谁曾想,姬青翰喉舌间压抑着腥甜的血,在分开的间隙,低声催促他。

“张嘴。”

细崽熟练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并主动去角落面壁思过。

卯日背靠在傩神的兵器上,支撑着姬青翰的身体,同时微微张开了唇。

好烫。

他觉得姬青翰的唇就和火一样滚烫,吻得卯日有些不适,但太子爷的手掌牢牢地捧着他的脸,并时不时轻抚一下,让卯日被抚摸的地方一阵酥麻,只能纵容状态不太对的姬青翰继续深入。

隔了半晌,姬青翰忽然低低唤了他一声。

“卯日……”

黑暗的屋内,只有烛火幽幽的光亮,昏黄的光线没能照亮巫礼整道鬼魂,十位傩神对人鬼之恋浑不在意,专心致志地镇压着幽精。

姬青翰甚至看不清卯日的脸,只能通过对方的反应判断他在做什么,他似乎还在被蛊虫奴役,于是又唤了卯日第二次。

“卯日。”

卯日被姬青翰舔得上颌发麻,上身微微后仰,想要结束这个不合时宜的吻,但是太子爷穷追不舍,甚至不顾周围脏乱的环境,一遍又一遍亲吻着他的唇瓣。

巫礼在某一瞬间,觉得众神睽睽之下,他被太子爷追着亲怪刺激的,可又忍不住分神去感受对方心脏里嘶鸣的蛊虫。

他听见姬青翰喃喃问了一句。

“你是幻觉吗?”

姬青翰艰涩喊了他一声。

“卯日?”

巫礼被吻得懒洋洋的,慢悠悠回答:“不是。”

姬青翰松开了他,随后埋在巫礼的脖颈上,又是一串闷咳声,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卯日没想到只是片刻不见,姬青翰病得如此严重,蹭了一下他的头。

“弟弟,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姬青翰:“你的蛊虫,几乎要把孤弄死了。我以为你要死了。”

卯日眨了一下眼,没有立即回话,他瞄着姬青翰的脸庞,半晌之后,才轻轻地问。

“长书,你是哭了吗?”

第43章 得鹿梦鱼(十五)

让太子爷承认自己因情蛊折磨,在幻境中沉默流泪,比直接捅他一刀还让人难挨,姬青翰如芒在背,倒希望眼前的卯日是幻觉,这样就不用纠结被发现那些隐秘之事。

姬青翰冷下脸,避而不谈,又见巫礼似乎是被穿在十傩魁丝上,喉咙一紧。

“咳咳,怎么挂在上面?”

他触碰到了魁丝,扎在卯日手臂上的丝线便轻轻颤动起来,巫礼的皮肤一阵酥麻,觉得瘙痒,像是有人的发丝扫着皮肉过去,他难耐地偏了一下头,叹息道。

“臭弟弟,哭就哭了,别动魁丝。”

姬青翰整个人挂在卯日身上,想不触碰到那些魁丝几乎不可能,他之前以为自己陷入了新的幻觉,所以放纵亲吻卯日,现在发现真是本尊,反而目光闪烁着,不敢继续吻巫礼,手捧着卯日的侧脸,五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才瘫坐在地上,皱着眉,仰望巫礼。

情蛊难以控制,姬青翰看似冷静下来,实则情蛊仍然在他身体里翻腾,像是将他的心脏串在烛火上慢腾腾地炙烤一般,煎熬又痛苦。

这东西,是真的会要了他性命,比幻蛊还要可怕。

他先后陷入多个幻境,看到不同的卯日。有被烧死的,张开双臂在宫殿中哀嚎。

有坐在他怀里,正和他欢好,骤然间化为成群的蝴蝶散去。

他从惊恐万状、剧痛哀嚎,变得神色平静,甚至会簇拥着烈火下的尸骨,在幻境中和卯日一齐烧为灰烬。

要是化成蝴蝶,姬青翰便伸手一把捏住飞散的蝴蝶,捉到唇边,仔细感受掌中灵蝶羽翅扇动,剐蹭着掌心,他吻了一下灵蝶的翅膀,随后张开口,将蝴蝶生生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