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42章
作者:夙夜无声
姬青翰俊朗的脸上淌着汗,下颌一歪,被力道不重但充满侮辱性质的巴掌拍得偏过头,但往日气性大的太子爷竟然也不知道生气,只是双目阴沉着凝视巫礼,沉默不语地俯下身子,像是一头野兽匐在卯日身上。
屋内的火苗噼啪噼啪地闪烁,跳跃的火光倒影在他脸庞上,光影斑驳,万千交错的傩面盘踞在他头顶,显得张狂乖戾。
他的眼中时而明澈,凝聚着欲望与痛苦,时而又含混。舌尖似乎含着许多话,却三番两次欲言又止,姬青翰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倒真应上了巫礼骂的那句发情小野狗。
他打量着卯日,似乎被那些朱红的长发缠住了心神。剧痛与情蛊的双重折磨,致使他神志不清,他的喘息又低又沉,顶着那张刀刻斧凿的俊脸按着红发的男人。
屋中的火焰炙烤着他的皮肉,仿佛每一簇火都能将他烧成灰烬,他没由的心慌,身体酸麻,像要死了一般。可就算这样他不愿放开面前的鬼。
姬青翰用混沌的脑子将今生仓促捋了一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手握刀刃的恶鬼,欲望裹挟着他、纠缠着他、抚慰着他残破的灵魂。
甜蜜的痛苦与寡淡的爱意,混杂着贪婪的触碰欲,又鼓吹着他。
他呼出一口浊气,绷紧的脊背渗出一层热汗,叹息似的嗬了一声。
“卯日……”
卯日的两条长腿抄过他壮硕的腰腹伸出去,懒散地垂在椅背上,他香汗淋漓,仰躺在书桌上,头边是倒塌的烛台,火苗却没有熄灭,而是顺着一洼烛油慢慢燃烧,随后舔上了那摊血红的长发。
巫礼叫得很好听。
嘶嘶的,像是毒蛇在发出信号。
火焰在悄悄燃烧。
姬青翰却仿佛不知道,陷在极致的快感里,直到嗅到一点焦味。
他迷茫地睁开眼,视线巡游过前方,发现卯日的长发在燃烧,火势越演越烈,逐渐覆盖住他的半张脸。
姬青翰吓得瞳孔紧缩,连忙脱了衣物拍打他身上的火焰。
可那团鬼火猛地绽开,如同血盆巨口将卯日整个人吞噬。
巫礼没有尖叫。
他反而在肆无忌惮地笑,仿佛要被烧死的另有其人。
火焰不过是让他浴火重生的必需品,他躺在那,似是一只燃腾的蝴蝶。
卯日伸出一条胳膊攀附在姬青翰的肩上,缠住要去找水的惊慌太子爷,缓缓起身,坐在姬青翰的怀里,上下起伏着身体,他的半张脸在火焰里逐渐被烧成黑焦色,对比之下,剩下那半张完好的脸像白釉一般细腻,还倒映着一层温暖的红,平添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但很快。
火焰舔舐的那部分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巫礼的血肉被火咀嚼了个干净。
姬青翰抓了个空。
他头晕目眩,脑子反复出现卯日说的话。那个巫礼被活活烧死了,他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一岁。
随后又是张高秋落寞的神情,她坐在霞光满天中流下哀痛的泪水。
他是被烧死的。活活,烧死的。
他好疼啊。他肯定疼死了。
姬青翰不敢松开卯日,只是捧着他,在屋内寻找水源,揭开茶壶,空的。捏起茶杯倒过来,空的。他余光瞥见卯日,快要烧没了。
他怒火中烧,又迷惘失措,怎么能是空的呢。
于是一把捞过对方,按在自己怀里,就算那些灼热的火焰爬到了他的衣袍上,姬青翰也不敢放手,只是连滚带爬冲到屋内的瓷器边。
华贵的瓷瓶里插着长茎莲花,原本是该有水的,可他推倒了所有瓷瓶,踩在那些破碎的瓷片上,发现没有清水。
姬青翰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
他该怎么扑灭火呢。
姬青翰抱着他,冲出了书房,还好他记得御花园中有池塘,姬青翰就这么裸着上半身,抱着一具尸骨大步流星奔到了池塘边,二话不说跳进了河里。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灭火。
扑通一声。
他睁开了眼,姬青翰直直地瞪着上方,许久都没有开口呼吸。
月万松惊喜不已:“大人!大人你醒了!”
阮次山走到床边,突然听见姬青翰口中振振有词。
“找水,水!水,灭火!”
他看上去十分激动,心神不宁,就要爬下床去找口中的水,阮次山连忙按住他,身为医师,阮次山一眼看出他状态不对,连忙取来长针,扎在姬青翰的头顶上,迫使他安定下来。
一柱香后,姬青翰平躺在床上,呼吸恢复了正常,可他的喉咙一阵干涩,眼角倏地潮湿了,像是被情蛊彻底俘虏,操纵了神魂,沉默地流泪。
他没有说话,眼中也看不见阮次山与月万松,只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东宫,正躺在软榻上。
太子府里空荡荡的,似乎都被烈火焚烧了个干净,焦臭味萦绕在鼻尖,还有一股甜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沉默片刻,姬青翰坐起身,从烧得只剩支架的窗户望出去,见到院中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木芙蓉。那株树没有被火烧,树上挂着大朵大朵的花,灿似红霞。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不转睛地望着树下。
他看见,卯日身穿绯红的官服从树下走过。
成为祭司后的卯日,礼服拖尾很长,虽然样式与颜色繁多,可大都不便出行,巫礼偶尔会将长拖尾拎在掌中。
姬青翰没见过身穿官服的卯日。
对方似乎比两人见面的时候年岁还要小一些,长眉飞扬,眼目风流,唇角微勾,绯衣称得他气血红润。
隐隐有几分春以尘的影子。
姬青翰好半晌没有动作。
或许是卯日当着他的面被烧成白骨让他心神剧恸,现在见到对方在木芙蓉下的安然模样时,他竟然不敢再有分毫举动,也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看见火光里的卯日。面容惨白,仿佛一只烂掉的蝴蝶。
卯日似乎正在和某人闲谈,他显得兴致高昂,满目憧憬。
这时,一只手从树后伸了出来,那人掌中握着一朵新摘的木芙蓉,就这么递到卯日唇边。
吞花卧酒。
他看见卯日乖顺地垂下头,从那人手里叼住花,随后那只手的主人轻抚了卯日的下颌,就像是在挠一只狸猫。
不带旖旎之色的触碰。
却让姬青翰倏然沉下脸。
原来,情蛊让他迷失在梦境中,也会让他暴怒不已。
第41章 得鹿梦鱼(十三)
巫礼除了别有用心哄骗他时,会伪装出和顺的模样,其余时候大多散漫慵懒,有时候甚至会恨得姬青翰想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上,似是鹰隼残忍地杀害自己的猎物。
他总是不理解卯日为何这般目空一切,不识礼数、不知尊卑。以致姬青翰需要反复斟酌,考量着是饶恕他的无礼,还是对他的罪行严惩不贷。
在巫礼的眼中,他似乎就和月万松阮次山等人毫无分别,连带那些显赫的身份都变得轻如鸿毛,就算偶尔挂在嘴边唤他一声太子爷,也和心情愉悦时喊路上行人一声大哥肖似。
从无惧意。
卯日没有畏惧过他的身份。
所以他从来将姬青翰的话放在心上。
一次都没有。
这让姬青翰多次不满,从烦躁不解到盛怒愤恨。
其实,只是一道鬼魂不该叫他憎恨,太不值得,可他有时候当真分不清那种不适中掺杂的不明情绪。
就像现在,他盯着那只陌生的手,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要取代对方。他会负责喂养自己的狸猫,也会挠得对方舒心地眯起眼,他会垂怜巫礼,就算得不到卯日发自肺腑的憧憬之情。
步伐比思维更快,姬青翰疾步过去,一把掰过卯日的身体,两人迎面对上,姬青翰睨了一眼他唇上叼着的玉芙蓉,见卯日疑惑地抬起眼,绛红的双目,少了许多嚣张跋扈的影子,更加赤忱明澈。
于是不假思索吻了过去。
他甚至将那朵木芙蓉囫囵吞进了嘴中,只为吻到卯日,含着对方的唇,顶开牙关。
他抱着卯日的后颈,偏过头,越过巫礼的侧脸,去搜寻身后那个献花的狂徒,但木芙蓉后空无一人,胆小如鼠的男人就这么放弃巫礼,逃跑了。
姬青翰满意地对方的识趣,也生出了一股没能一较高下的遗憾之情,手落下去,抱着卯日的腰,一把将人托举起来。
卯日却在此时伸手推他,“放、放手!”
姬青翰将他举起来,脸庞微微高过自己的脸,就在阳光下仰望对方,等卯日茫然又慌乱地喊他停手时,他又凑过去,一遍又一遍啄对方嫣红的唇。
但梦境里的卯日似乎不认识他,只是推拒着姬青翰,甚至在慌乱中给了太子爷一巴掌,把对方的脸扇到一边。
姬青翰转回头,面沉如水打量他一眼,一把将他按在木芙蓉树下,脊背砸在地上。他跪坐在卯日的腿上,迫使巫礼难以逃离。姬青翰在卯日脸上见到了惧意,于是故意躬下身,波澜不惊地问。
“害怕吗?”
他也不想要巫礼的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的神色就觉得隐隐快意,趁着卯日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抱住腰身,将人翻过去,上身伏低跪在地上。
姬青翰按着对方的后颈,用听不出起伏的声音拷问他。
“刚刚那个人,是谁?”
这个姿势太过危险,卯日生出了一股恐惧感与屈辱感,他撑着地面,往前爬,想要逃离姬青翰,却被扣住腰身,再次往回拖。
卯日顿时想踢踹他,但被姬青翰的胳膊一一格挡下,并按住了腿,用膝盖压在卯日的后腿上,就连那些惊慌的叫骂声,姬青翰也充耳不闻。
青年官员似乎没遇到这样有备而来的登徒子,野天席地的,被对方掐着后颈按在草地上,惧意密密麻麻地爬遍他的全身,骇得他四肢都在颤栗。
卯日的手紧紧揪着地上的草根。
“……混蛋……”
……
他艳丽的眉眼浮现出一股隐忍的神色,双目有些失神,长眉紧紧皱着,脸埋在自己的官服上,被细腻的丝绸蹭出绯红的印子。
身后的人还在问。
“他是谁?”
他不知道对方在问谁。
迟迟回答不出问题,便被人一巴掌拍在腰后,卯日好歹是西周官员,这样轻佻下流的举动让他感到莫大耻辱、无比冒犯,他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咬着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