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对方。

卯日转瞬来到姬青翰面前。

在下一次鼓声响起,他看见,卯日的双目汩汩流下了血泪。

巫礼不说话,也不喊疼,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突然被人举着锤子砸了个稀巴烂,卯日的脸上生出了龟裂的痕迹,那些蛛网般的痕迹顺着巫礼的咽喉生长,逐渐覆盖住卯日的全部肌肤。

最后,他在姬青翰面前碎裂了。

碎片散落了一地,巫礼趴在地上,是一具人形的破烂。

姬青翰的额上滑下了冷汗,心脏处的蛊虫突突跳动起来,似要顶破薄薄的血肉,钻出他的身体,回到母蛊那里。

他伸手掐住心脏,五指紧紧嵌入胸膛。

那道阴魂不散的鬼魂趴在地上,露出一个虚弱又悲戚的笑容,面上的血越涌越多,他支撑着身体,从地上匍匐过来,攥住姬青翰的衣袍下摆,一条毫无血色的胳膊攀在他的腿上。

他就那样顶着一张满是鲜血的脸,一点一点爬到了姬青翰腿上,并将自己的头颅乖顺地贴在姬青翰膝盖上。

乌黑的长发如同一摊墨水散开。

血液在姬青翰的衣袍上洇出了一片猩红的湿痕。

情蛊在体腔内咆哮。

姬青翰一时间难以辨认那是沉重的钝痛还是钻心的剧痛,不适感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艰难掀起眼帘,不确定地望着巫礼那张脸。

是鬼吗?

还是人呀?

他的神经被绷成一条线,时而倾斜,时而猛然剧颤。

是艳鬼吗?

还是活人啊?

窒息感与恐惧感笼罩着他,仿佛蚁穴里涌出的大批蚁虫,啃噬掉他的神志,将他的理智蚕食得一干二净。

是卯日吗?

还是幻觉?

他的性命与卯日联系在一起,子蛊在他这里,母蛊在卯日身上。卯日活着,他便活着。卯日死了,他也会去陪葬。

所以,巫礼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隔着一堵墙,却仿佛隔着天堑鸿沟,他茫然失措,不知道卯日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体内的蛊虫暴乱,他产生了幻觉,听不见声音,感官随之消失。

他明明只想着做一夜神佛,可变故来势汹汹,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做神佛,便被情蛊拖下了地狱。

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一切都消失了,生生死死,起起落落,他好像在一瞬间看见了自己的一生,又仿佛看到了卯日的一生,看见卯日就站在初见的悬崖下,手持着筇竹杖,从仰着头,到垂下头。

似是神偶尔垂眼,落寞地眷顾到人间。

姬青翰突然不再动了,唇角渗出了乌血,膝盖上的恶鬼露出森然的笑容,属于姬青翰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崩断,被他袭击的太子爷双目一闭,彻底晕厥过去。

他被噩梦拉入了深渊。

不过是活色生香的噩梦。

阮次山不知道屋内两人的情况,但是眼下姬青翰气息微弱,岌岌可危,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只能将姬青翰背起身,赶忙跑回自己屋中。

月万松在屋里等他们的消息,见到阮次山背着面色惨淡的太子爷回来,连忙迎上前。

“怎么了!巫礼和细崽呢!”

“快去端水来!”

他听见姬青翰徒然发出凄惨的叫喊声,浑身震颤着,时不时抽搐,昏睡中的青年似乎见到了令人惊惧的东西,他的双臂在空中摆动,活像溺水的人在寻找着救命的藤蔓。

阮次山的脸色难看得似要拧出水,屋内的鹦哥在上窜下跳。

他知道那是什么。

月万松刚刚跟他说了卯日的事,他没能看见巫礼,但是却知道姬青翰身体有蛊虫,子母连心,姬青翰忽然半死不活,那很有可能就是承载母蛊的卯日出了问题。

那间屋子里有问题。

阮次山抱来瓦罐,急匆匆地命令端水进来的月万松。

“按住他的手,别让他伤害自己!”

他一把撕开姬青翰的胸膛的衣服,见到上面的痕迹时脸不红心不跳,四平八稳地找来绳索,将姬青翰捆在床上,随后挑起一根蛊虫放在他的心脏处。

蛊虫吸出了乌红的血,但也未能缓解姬青翰的阵痛,他迷失在了噩梦中。

月万松心急如焚:“到底怎么了呀?怎么会弄成这样?”

“巫礼出了事。”

月万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不,怎么会?怎么会,那可是巫礼大人!”

姬青翰却又在此时哀嚎起来,双目流下了泪,他似乎很难过,难过到真情实感地在哭泣,又仿佛只是因为蛊虫被支配了神识,让他以为自己会垂爱一道鬼魂,会将目光凝聚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镜花水月的艳鬼。

他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好惨,但没人可怜他。

于是他在梦里,又遇上了艳鬼。

让他迷惘,让他剧痛,让他沉沦。

第40章 得鹿梦鱼(十二)

让他面色狰狞,喉舌间压抑着痛苦的呻吟。

情蛊似要腐蚀掉他的五脏六腑,叫他穿肠烂肚,魂魄俱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次短促的呼吸,又或许是隔了漫长的几个时辰,剧痛骤然结束,姬青翰猛的弓起身体,仿佛脱水的白鱼,手掌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大汗淋漓,猝然睁大了双眼,无神地瞪着上方。

房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他坐在东宫的椅子上,头仰靠着椅背,视线模糊不清,只觉得有一条细长的东西密密麻麻舔舐过唇皮,在面皮上留下了一道冰凉的水痕。

他隐隐约约听见绵长的呻吟,似是喟叹,又仿佛因为餍足而发出高亢的喘息。

琉璃宫灯凄清的光与竹屋里明灭的烛火交叠,姬青翰的神志回笼,开始深深的呼吸。

头顶正上方不是百色寨的竹瓦房顶,而是太子府上面红绿交错的藻井。

外方内圆,似水中藻荇生长。当中一团殷红的莲花纹徐徐盛开,竟然打着转落下来。莲花正中燃烧着豆粒大小的火苗,当它落到姬青翰的眼皮上时。

噗呲一声,爆裂开。

莲花纹便成了书皮上张扬舞爪的团花。

姬青翰认得那卷书,是沐良玉烧毁的新都纪实。他伸出手,想拾起书卷。

书皮上的团花五光十色,倏然变化,炸成一捧焰火,跳跃到他的手背上,随后犹如篝火台依次燃起的烽火,顺着胳膊上攀,爬到他的脊背上。

灼热感包裹着胳膊上的皮肤,侧颈的小块肌肤被火焰燎破,鼓起一个小小的泡,他抬手想去扑灭那团火,却触碰到了温润的肌理。

花团景簇的藻井下,到处飘着火星,姬青翰坐在太子椅中,宽阔的背上托着一个红色长发的男人,他毫不知情,单纯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却不想摸到了男人的脸。

姬青翰猛然转头,对上卯日那张艳丽的脸,巫礼在梦境中拥有赤红的长发与血色的眼睛,只披着轻薄的单衣,袒露着一片象牙般的胸膛,姿态古怪,神情乖顺地趴在他的背上。

见姬青翰醒了,便缓缓展颜,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

“太子爷,你醒了。”

他说话时,唇舌开合,一条分叉的蛇信从里面伸出来,两条胳膊藤蔓一般攀着姬青翰的肩臂,手指上的黑红指甲掐在他的皮肤里。

姬青翰瞳仁剧烈颤动,倏然起身,不人不鬼的“卯日”便顺势扑到了桌上。

烛台倾倒,书卷滑落,卯日抬起长腿踩到他的胸膛上,力道不重,但却意外止住了姬青翰逃离的举动。

卯日仰了一下头,笑吟吟地望着他。他笑的时候,身后闪烁过无数狞笑的傩面面具,房中灯火也黯淡下去,凄寒的风穿堂而过,潮湿粘腻的氛围便多了几分阴森。

姬青翰恍惚了一瞬,拧着眉,察觉到一股热浪涌到小腹。

“坐下。”

霎时间,他的头顶与肩臂上涌动出无数阴诡的傩面,鬼神匍匐在他身上,重达千斤,硬生生将他压下去,姬青翰的腿骨一响,被卯日踩着胸重新坐回梨花木椅上。

腿骨似乎开裂了,钻心的疼痛蔓延上来,胸膛被不轻不重地碾着。

巫礼隔着衣袍亵玩他,一只玉白的脚挪到了姬青翰的左胸。他的脚腕上佩戴着三寸宽的脚环,银制的饰品,捶打出夸张的图案。

被踩的地方出现了绵密的胀痛,蛊虫在血肉下翻涌,似要顶破皮肉,钻进巫礼的脚心,姬青翰捏住了他的脚腕,入手冰冷,手掌顺着皮肉抚上去,细腻的长袍滑落,露出一条长而白的腿,那条腿上还缠绕着繁复的图腾,似是一条黑蛇,诡谲华美。

那条蛇不光缠绕在卯日腿上,似乎将毒液注入了姬青翰的身体,腐蚀了太子爷名为理智的弦,迫使他执拗地盯着对方。

看巫礼仰躺在他读圣贤书的桌上,比士大夫口中的颜如玉还要令人目眩神迷,似是一尊仙姿佚貌的神像,静观着他的酮体,并满怀慈悲地以身饲犬。

缓解他的欲望,刮骨去毒,舍己救人。

当真是大善鬼。

巫礼长腿交叠,脚缓慢下移,圆润的指头杵到了他的小腹,轻轻一踹,把姬青翰弄得闷哼一声。

太子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闭了一下眼,半晌才颤动着眼睑,垂下头,更加用力握住他的小腿,指腹碾着腿肉,凹陷进去,试图将人的腿脚挪开。

卯日却笑骂了一声。

“小野狗。”

好恶劣,这道精怪竟然比卯日还要恶劣。

姬青翰怔了一瞬。

见他双眸里闪烁着红光,

“怎么发情了呀?”

卯日把他的腰封踩掉了,系着环珮的腰封挂在他线条流畅的小腿上。

他勾了一下手。

“来,哥哥帮你治治。”

姬青翰的额角突突跳动,抚上了他的脚踝,把卯日从书桌上往自己那边拖了一把。

他张了一下嘴,动作忍不住停顿了一下,随即便被巫礼轻慢地在左脸上拍了一拍,紧接着又是第二下,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