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来一根细长的竹竿,挑出一只蛊虫,那只蛊虫长约两寸,浑身黑里透着红,挂在竹竿上就让人不寒而栗,阮次山取出蛊虫后就把瓦罐紧紧封死了,只小心翼翼地举着竹竿走到楼征身边,将蛊虫放在他的手背上。

“红山师傅当年出山,随身带着一味蛊,返回百色后说蛊虫跑了,我原本不信,以为他肯定是在哄骗我。没想到红山师傅临终之际才告诉我真相。”

当年阮红山受张高秋邀请,赶着群鸟前往丰京为颓不流送葬。送葬完后第二晚,阮红山下榻的地方来了一群宦官,他不得已跟着对方进了宫。

成王暗中招见他,是听说阮红山持有一味奇特蛊虫,有意让他献出蛊虫与药方。阮红山想着陛下身份贵重,应当不会用蛊虫来加害旁人,在姬野的软硬兼施下,只得将蛊虫献了出去。

阮红山被送出宫后一直惶惶不安。他违背了族中规矩,将蛊虫与炼药的法子给了外人,更不知道姬野会将那道蛊虫用在何人身上。

那段时日正是西周疫祸大乱之时,阮红山坐立难安,恐惧地动山摇,灾祸自此开始,于是连夜辞别张高秋,独自返程。他回到百色后,不敢同族中人说起此事,就连遇上自己的弟子阮次山,也只是用蛊虫跑了的借口糊弄过去。

“师傅在世时,虽然不敢同我说这道蛊的事,却一直暗暗教授我炼蛊解蛊的办法。我问他这蛊叫什么,他也不说,只是让我好生练习制蛊与解蛊。红山师傅走后,我发现这蛊虫能延长人寿命,猜测姬野多半把这道蛊虫用在防治血吸虫的丹药上。”

姬青翰忽然道:“姬野曾用灵山十巫中人的几人试药,我猜想,你师傅的蛊虫是用在了谢飞光身上。”

“我本想着去寻草药解公子身上的情蛊,突然想起这味蛊虫,于是在山中多逗留了一个时辰,没想到遇到山洪,被困在山中。我只能等着雨小了,洪水褪了,再回来。”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响,一粒石头被突然苏醒的楼征握在了掌中。

楼征手背上还挂着那只胖乎乎的蛊虫,正在往外吸毒血,高大英武的身体一晃,石头丢到了地上。

他被月万松与阮次山一左一右扶住,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先是望见一侧的姬青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行礼,又被姬青翰免了礼。

楼征扶着昏沉的脑袋,神智还不大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嘶。”

他看见了手背上的蛊虫,下意识想拍掉,但阮次山及时制止住他。

“别动,那东西正在清除你体内的余毒!”

楼征呆呆的应了一声,转过头又望见波澜不惊的巫礼,他的记忆还停在和对方水火不容上,也不知道不明不白的鬼魂为什么敢明目张胆待在屋内,体内气血上涌,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开口,又昏迷不醒。

月万松将人扶回塌上,窗外又响起砰的声音,这一次是卯日捏住了那颗飞进来的石头。

阮次山跑到窗前一望。

细崽正站在下面,少年身上有些青紫的伤口,一只胳膊软软地垂在手侧,似乎已经被人打断了。

卯日站在阮次山一侧,少年一见到两人,眼光一亮,喜洋洋地招手,又做了一个鬼脸。

阮次山把他喊进屋:“你上哪弄了一身伤?”

细崽也不理会他,径直走进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等喝完了水,才砸吧着嘴环顾四周,他觉得屋内热闹,都是没见过的男男女女,大大咧咧坐在楼征床边,又想去戳楼征手背上的蛊虫,被阮次山打了一下手背,顿时缩了回去。

“还不是那个臭老头打的!”他抱着自己断掉的胳膊甩了甩,疼得龇牙咧嘴,朝卯日瞪眼,指着他大声道,“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我能被大水抓到拎到臭老头那里吗!”

少年的声音十分尖锐,姬青翰不悦地皱起眉,盯着他指卯日的那只手。

阮次山却茫然地问:“你在指谁?”

细崽一拍大腿:“喏!那个漂亮得不像男人的!就就就那个!你在看哪?就是适合做我媳妇的那个!”

第38章 得鹿梦鱼(十)

他不知道阮次山看不见卯日,着急得就想伸手去抓卯日的手,没想到姬青翰比他更快,双臂一展,直接握着巫礼的腰,将人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屋内有一瞬沉寂,月万松露出心会神明的笑容,又伸手掩住唇。卯日只是稍微有些意外,却没有抗拒他的举动。

细崽则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小兽一样炸毛:“你个流氓!抱我媳妇做什么!”

阮次山还在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月万松咳嗽一声,把阮次山单独叫出去了,屋内只留两人一鬼。

昨夜才被骂小气鬼的太子爷捏着卯日的一只手翻来覆去地把玩,卯日倒也纵着他,散漫地坐在姬青翰怀里,偏过头不忘回答细崽。

“你还小,做不了我相公。”

细崽一哼:“我看过阮大哥的药方,他是个阳痿的瘸子,有什么好的!”

他凑近了一些,也不怕脸上的伤疤吓着卯日,只是殷勤地说,“哥哥,你不如嫁给我,等我长大,我能扛着你从百色山头爬上山顶,你想上哪去我都能背着你去,不比病秧子好吗?”

姬青翰这才有了反应,手臂抄过卯日的腿,让卯日坐在他的臂弯上,手掌捁着巫礼的腿肉,把人单手抱起来。

臭脾气的太子爷送少年一个字。

“滚。”

卯日扶着他的肩,垂下头睨了姬青翰一眼。

“怎么谁都凶呀,弟弟。你这臭脾气可真难哄。”

姬青翰今日却不反驳他,只四平八稳地扫了卯日一眼,冷静地把卯日放回腿上,接着去摆弄巫礼身上的环珮。

卯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笑着劝细崽:“我听说,那悬棺洞里的傩面都是你偷来的,今后可别继续了,学门手艺罢,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好讨来做媳妇。”

他切入正题,“不过,我十分好奇,那些傩面,你从哪里偷来的?你戴的那张是大长老家里的,这我知道,其他的呢?”

细崽一张脸涨红,攥着衣角扭捏了半天,偷瞄了一下卯日的脸,才小声说:“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呀。”

卯日点头。

细崽招手,卯日弯腰靠过去,便听少年说。

“我是从一间黑漆漆的房子里偷出来的。其实我刚开始没有想偷东西,只是好奇,想进去看看。那屋子里里外外都被封起来,我一开始根本进不去。”细崽说,“我找了一个蚂蚁洞,在夜里把地刨出了一个坑,钻进去的……你别笑呀哥哥,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然后呢?”

“那屋子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敢点灯,怕被人发现嘛,于是把自己带进来的一根蜡烛点燃了。”

矮矮的火苗照亮了室内,少年却被满室的傩面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唇舌,防止发出惊恐地叫喊。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傩面!”

傩面凶神恶煞,刻师技艺高超。细崽恍惚以为自己闯入了阴曹地府的阎罗殿,座上阎王爷眼神凌厉、判官凶煞。好神齐刷刷地回头,瞳仁放光似要将钉死在原地。四肢被锁、伏跪在地的恶鬼们口中发出嘶哑的吼叫,一张张黑红的脸泛着油光。

“小时候,有人和我说,傩巫驱邪,是受人敬仰的。我当时其实挺怕那些傩面的,但是看久了又觉得傩面师手艺还挺不错的,所以顺手拿了一张走。”

那屋子似乎许久没人去过了,细崽匆匆拿了一张,就从蚁穴里爬出去,找了蒿草将洞口遮蔽起来。

白日里,他不好将傩面拿出来,就在百色寨外戴着傩面游荡,戴了几日,总觉得腻味了,又发现寨中没有动静,大约屋子的主人没察觉有一张傩面丢失,细崽悬着心便落了地,壮着胆子又去了一次。

那晚百色起了大雾,山野间早已无人,黑鸦停在枝桠间,有一声没一声地惨叫。

他腰间扎着一个布袋,从老地方钻进去,浑身灰头土脸的,揭开盖在洞口上的傩面,黄鼠狼一般爬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

细崽打了个哆嗦,总觉得今夜的屋中格外阴寒,只抱着手臂使劲搓了几下,等皮肉有了灼热感,才燃起烛火。

猛地,亮光炸开,细崽的眼前一片白亮,雾气不知从哪渗透进来,罩在屋中似蒙了一层纱,火光影影绰绰的,反射到那些灵官傩面上,显得光怪陆离。

细崽只愣了小片刻,开始在屋内挑选自己心仪的傩面,关公、三将军,红面怒发的欧阳将军,月牙弯眼笑呵呵的卷须土地爷。

他抓起一张傩面,翻来覆去欣赏,自己的嘴角也开始上扬,心中的惶惶不安感全不见了,只是觉得那傩面似乎在他手里跳,在屋里跳,在他眼眶里跳,最后又跳到他的额头上,几乎把他的眼皮踩塌下来。

烛火快要熄灭了。

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潜藏着扭动的阴影,细崽把傩面塞进布袋中。

他需要赶紧出去。

慌乱中,他似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手感与傩面孑然不同,表面细滑、冰凉,他满头雾水地摸了一把,发现那是一个方形的盒子,细崽躬下身,把烛火举到面前,闪烁不定的火焰把那方形的东西照得明明白白。

不过是一个盒子。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唉了一声,面上有些不屑,心想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盒子吓了一跳,真是丢人,可又忍不住打量起那只盒子。

那只盒子造型像座宫殿,大屋顶,门、窗全都雕刻得精细非凡,表面还用鎏金,看上去精巧华贵,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器具。

细崽眼皮一跳,烛火彻底熄灭。

室内顿时被黑暗笼罩,他听见咚咚咚的声音,他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了。

那是,一只祭祀用的骨灰盒。

细崽身子一软,几乎是瘫坐在地,惊恐地瞪着骨灰盒的方向,打落的傩面在黑暗中翻滚,细崽连滚带爬,哆嗦着爬向蚁穴的方向。

“那间屋子被人里外封起来,做成了墓室。方盒里睡着墓主人的骨灰,傩面是墓主人的陪葬品。”

细崽心有余悸,“我偷了墓主人的陪葬品。”

卯日:“葬的是谁?你把东西还回去没有?”

细崽摇摇头:“葬的谁我也不清楚,我知道那是间墓室后,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去了,大约隔了……”他仰着头,伸手算了算,眼光一亮,“大约隔了三个月吧,我才想起回去看看,但是那个蚁穴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淋了,塌了,我进不去了,只能想办法重新挖出来。”

“我也没想过把封房间的木板凿开进去,都说墓室最讲究风水,万一我改变了那墓室的风水,那墓主人成了鬼也要骂我!”细崽摇着头说,“我再混账,也不能做那样的事!”

他又嘿嘿一笑,“不过我既然都拿了人家东西了,再说怕破坏人家风水也不太可信了。索性一拿就拿个干净,把里面的傩面都搬空了!”

他似乎还挺骄傲的,姬青翰却沉下脸。

卯日:“所以,你把那些傩面藏在了悬棺葬的洞穴里,但你为什么要去动红木棺里的尸骨?”

细崽迷茫地望着他:“什么尸骨?我没动那个洞穴里的棺木啊,不是水大哥他们上来放了一具尸骨吗?”

卯日神色一凛:“你没碰尸骨?那为何会有尸骨悬挂在软梯上?你怎么上去的?”

“那个洞穴深处有条凿出来的隧道,我从那里上下,不爬软绳梯的。”细崽面色一白,“那具尸骨从哪来?”

卯日察觉到了棘手,他略微思索,缓缓开口。

“那间密室在哪,你能带我去吗?”

细崽先是恐惧摇头,随后又连连点头,仰着带伤疤的脸,笑嘻嘻地说:“我可以带你去,但媳妇哥哥你得亲我一下。”

姬青翰:“我还没死。”

他二话不说掰过卯日的脸,当着少年的面,吻到了那张淡薄的唇瓣上。

细崽哎哟一声,连忙举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却忍不住从指缝偷看两人,他看见漂亮媳妇被亲红了眼,唇皮上还蘸着晶莹的水泽,一丝细长的唾液从两人的口中拉出来。

卯日伸手把细崽的脑袋掰过去,姬青翰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袖袍遮盖住卯日的脸,鼻尖抵着巫礼的鼻梁,微微阖着眼,审视着对方被亲红的唇瓣。

太子爷低声说。

“我可以放你去,但巫礼大人也得亲到我满意。”

卯日用胳膊勾住他的脖颈,吐出湿热的气,长长的睫羽颤动了一下,唇角噙着慵懒的笑,又吻了一下姬青翰的唇。

“不够。”

他又慢吞吞地吻了一下,还有意重重含了一下姬青翰的上嘴唇。

姬青翰的手按在巫礼的腰腹上,不轻不重地摸索着,指腹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银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