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32章
作者:夙夜无声
除了寻常的水火风土丧葬风俗,西南一代的偏远地域还流行一种悬棺葬。
这种丧葬风俗会将尸首放进棺材中,由抬棺人抬到村寨附近的洞穴里存放。那些洞穴往往在临河崖壁上,抬棺人需要用绳索藤蔓捆住棺材,搭着悬梯,将棺材小心运送到高处的洞穴放置。
卯日点头:“我知道了。”
阿达在桌上慢吞吞地移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百苗图。它似乎被色彩显眼的绣图吸引了,专心地看着那幅画。
只是阮次山眼下不在,卯日心中疑惑也无人解答。
天色又亮了一些,阳光从薄云中斜射下来,似是抖落的薄纱。细雨还未停歇,但屋外已经断断续续响起了人声。
卯日走到窗边,见百色人起了个大早,有的背着鸟架、有的扛着东西,麻线一样连绵不断朝着山坡下赶,大约是在为赶鸟节做准备。
这时,有三人逆流而上。
为首的老人似乎是寨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路过的百色人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阿摩尼长老!”
“大长老早!”
因为还没到祭祀的时候,阿摩尼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衣裳上用针线绣出各类图案。他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两道缝,藏在弯弯绕绕的沟壑下。
“阿摩尼长老,细崽又惹祸了!昨天他去偷大水家的鸟,结果被水哥家的大鹅撵到了河边!”
阿摩尼用竹杖跺了一下地面,哈哈一笑:“那个混小子,我回头碰上准收拾他一顿!等忙过这段日子,我去看看大水!”
四周响起快活的笑声,人群辞别阿摩尼。阿摩尼面带微笑地挥手,又转过身朝着卯日的方向望来。
那张慈祥的脸对上了卯日的视线。
卯日以为他看见了自己。
阿摩尼喃喃自语:“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原来他只是在看雨,不是在看卯日。
阮次山离开前特意去拜访了阿摩尼长老,请他帮忙照看姬青翰等人。阿摩尼早就听说有外乡人进入了寨中,现在听阮次山说是求医的人,紧赶慢赶过来。
阿摩尼一进门,便笑呵呵地说:“次山那小子不像话,把客人落在家里,自个去寻药草。还望月姑娘不要怪他,他向来是这个性子。这段日子,你住在次山家中,若有需要,大可以来找本长老。”
月万松点点头:“多谢长老。”
阿摩尼:“两位病人可还好?”
“阮次山大哥离开前留了药方,若有问题,恐怕会叨扰长老。”
阿摩尼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阿摩尼将送来的东西送进屋内,背着手在屋内端详起来,他没有靠近姬青翰的那间屋子,倒是里面的阿达听见响动突然尖叫起来,扑腾着翅膀就要外面飞,却一头撞在窗柩上,羽毛都抖落几枚。
月万松心疼不已,连忙满屋子追阿达。
阿摩尼站在门边,打趣道:“月小姐倒还喜欢这只鸟。”
月万松道:“家中小女曾养过一只画眉鸟,有一日没锁好笼子,叫画眉鸟逃走了,我见这只鹦哥就想起了家中画眉鸟,所以喜爱不已。”
这期间卯日就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听到月万松这么说,似乎兴致上来,径直从月万松和阿摩尼中间走过去,开始逗弄阿达。
阿达果不其然在笼中尖叫起来。
苦了月万松,明明能看见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同阿摩尼说话。
阿摩尼眯着眼睛,不适地摸了一把手腕:“许久不来次山家中了,没想到这么阴凉,让我这把老骨头有些受不住。”
阿达:“阿摩尼!阿摩尼!”
阿摩尼头也不转,已经习惯被一只鹦哥直呼大名:“阿达真是通人性,就是整日这么争吵,恐怕吵着了两位病人休养,月姑娘不如送到别家去,也好安生些。”
他考虑得十分周全,“月姑娘要是舍不得,我那就有一只画眉鸟,安静聪敏,调教得极好,你见了若喜欢,大可领了去。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两位小友会照看你的好友们。”
月万松不敢放陌生人来照看楼征与姬青翰,原本想婉拒阿摩尼的邀请,但卯日却在此时点了点头,她顺势应了下来。
“那好,大长老稍等,我去准备准备。”
月万松进了屋内,将门合上,一直装睡的姬青翰睁开了眼,开口第一句便是:“阿摩尼不对劲。”
月万松将人扶起来,靠在榻边。
“殿下,怎么说?”
姬青翰却道:“孤的直觉。”
卯日跟着进来,笑吟吟地望了他一眼:“我与弟弟看法一致。万松,劳你应下他的邀请,去他家中看看那只画眉,我会跟着你。弟弟不如一道去,整日窝在榻上,骨头都软了,日后长不高怎么办。”
姬青翰淡漠地回他:“孤今年二十又三,再长该成巨人了。”
姬青翰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竟然清醒过来,月万松便猜到那伤估计和卯日有关,也不再多问,只推来四轮车,推着姬青翰一起去阿摩尼住处。
“这是赋公子,他难得苏醒,我想着正好推他出去走走。”
阿摩尼没有计较她另外捎带外人,热心地介绍起百色的风土人情。卯日不用推姬青翰,只稍微落后两步,慢悠悠逛着百色寨。
一柱香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阿摩尼的住处。大长老家比阮次山家更为宽敞,四方的院井中,一面粗长的黑鼓沐着雨。
那张巨鼓横放在地上及卯日腰高,长近两米。鼓上盖着一张红棕色倒斜的田字大布,色彩绚丽,图案繁复。黑鼓上还系着绣有色彩斑斓图纹的绸带,若是敲响,定然响彻天地。
阿摩尼见月万松的目光好奇地往鼓上飘,开口道:“这是赶鸟节祭祀用的鼓,名为夔牛战鼓。前日刚从地里挖出来。鼓臧节十三年举办一次,今年的赶鸟节正好与鼓臧节一起办行,所以声势格外浩大。你们赶上好时候了!”
卯日还记得,阮次山想要祭祀大典上的一面鼓,大约就是这面鼓。
第33章 得鹿梦鱼(五)
“鼓臧节祭祀完,要将新的夔牛战鼓重新埋入地下,等到下一次鼓臧节再挖出来。新鼓与旧鼓交换时候,会找寨中最德高望重的人来做祭司,主持整场祭祀。”
卯日绕着那面气势磅礴的巨鼓走了一圈,见巨鼓垂下的一条绸带上染着泥土,雨水嘶嘶冲在绸带上,在地上淌出褐黄色的水。
他曲下身去触摸那条绸带,拨开绸带后,瞧见夔牛战鼓鼓身上的雕花,花纹向内凹陷,少量泥土嵌在雕花内。
果然是从泥地里挖出来的,还没有清洗干净。
阮次山要这面大鼓做什么?
若是用作赶鸟实在太大,难以搬运。
若是装作摆设,也实在占地方,他的家中根本不适合摆放这样巨型的鼓。
他站起身,正巧见阿摩尼家的下人端着一只茶碗快步走过去。卯日避让开,走进堂屋。
阿摩尼家中四面都是木板墙,一张大漆凹字木柜立在东面墙,柜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位,一座小臂高的鎏金雕像放在正中,雕像左侧是一个白牙雕的造像。雕像右侧则有一副被扣下的贡牌。
阿摩尼坐在主位上正在喝茶,月万松与姬青翰手边也有茶碗。但姬青翰一口也没用,用怕冲了药性推辞过去。
卯日走到他身边,往茶碗里望了一眼,茶估计是百色的好茶,但是姬青翰喝惯了丰京的贡茶,估计不合口味。
卯日察觉到他在这种小事上竟然会憋着委屈不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送茶碗出去的姑娘提着画眉鸟的笼子回来了,月万松兴致勃勃地逗弄了一会儿,便挑着时机问:“大长老,我对你们百色的节还挺感兴趣,我是外乡人,可以参加你们的赶鸟节吗?”
阿摩尼:“那自然!不如二位歇息一阵,等午后雨停了,我带你们去参观芦笙广场。”
天不遂人愿,午后雨没有停的意思,浓厚的乌云压在山寨上方,似是铅块一般沉重。天色阴沉,风吹起高耸的银幡长绸,一群黑鸟环飞而过。
姬青翰显得有些疲乏,靠在椅背上也不说话,卯日将熬好的药碗递到他手边:“在想什么?”
姬青翰难得没同他置气:“白日里,大长老准备了四只茶碗,他说在百色,他们从不准备单数茶碗迎客。”
卯日没做声。
姬青翰喝了药,卯日忽然凑过去,吻到他的唇角,周身的光极快亮起,渡到他身上。药碗从姬青翰手中滑落,卯日伸手稳稳接住药碗,含着他唇皮舔吻了一下,似在回味。
“你的伤喝药用处不大,但太快好也会叫人生疑,我会慢慢救你。”他贴到姬青翰的耳廓边,压低声音,“门外有人,抱我。”
姬青翰似乎有些疑惑,拧了一下眉,握住卯日的手腕,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腰。唇齿间混杂着草药的苦涩,他配合地拥住巫礼,并将人揽抱到了自己腿上。
卯日一手端着空药碗,一条胳膊慵懒地绕过姬青翰的脖颈,环着对方,手指随意地抚摸着姬青翰的耳垂,他一面舔吻着姬青翰,一面留意门外人的动静。
隔了片刻,他发现姬青翰不动了。
“怎么了?”
姬青翰捏了一把他的腰,呼出一口气,竟然问:“我能动手吗?”
“现在?”卯日比他还要意外,“小姬竟然比我还着急?外面有人。”
“只要你不出声,没人会知道。”
姬青翰甚至将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他吻卯日的脖颈时,卯日察觉到他体温有些高,于是分了些神捏着姬青翰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他。
片刻后,他问。
“情蛊发作了?多久发作的?”
“不知道。”姬青翰闷闷不乐:“在路上。”
卯日抱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脖颈上:“情蛊初次发作有些难挨,现在做不合时宜,我可以赐你一场美梦缓解。”
姬青翰冷淡道:“不要。”
外面起了风,两人抱在一起时,卯日身上的首饰一直细细的响,像是被姬青翰捏在掌心摇来颠去的一只铃铛,让人无端心痒。
卯日看了他片刻,啧了一声,“真难伺候。要是那个长老在外听着怎么办?”
姬青翰闭了下眼,猛地收紧胳膊,将卯日按到自己怀里,他似乎放弃抵抗了,紧紧地贴着巫礼,仿佛那样才好受一些,皱着眉抿起唇,沙哑着声音狠厉道。
“他最好滚远些,不然孤回头就派人踏平百色……咳咳快做点什么,巫礼?”姬青翰数着他的称呼,“卯日……以尘,哥哥啊,你种的情蛊要了孤的命,孤跌下悬崖都没情蛊发作难挨。”
外面竟然响起了一声闷雷,众人期待的天晴没有来临,倒是暴雨不期而至,山寨中乱飞的银幡似青丝,偶尔有山鸟坠在空中。
轰隆一声,闪电竖直降下。
顷刻之间,暴雨接踵而至。
视野变得更昏暗,情蛊就像是一把烈火在他体内猛地燃烧得更旺盛,姬青翰的全身每一寸都是滚烫的,他仿佛在沸水里滚了一圈,呼吸灼热而刺痛,唯有接触到卯日的地方才会稍感舒适。
该死的情蛊与卯日。
他觉得口干舌燥,用舌苔舔了一下唇皮,一瞬不瞬地瞧着卯日,忽然觉得对方浑身发着光,目光也情不自禁往巫礼裸露在外的半截脖颈上飘。
卯日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挑了一下眉梢,五指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他的肩,转身走到窗边,就坐在窗上背靠着窗柩。他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巫礼的长礼服,只是交叠的袍角下露出的双脚赤裸,脚踝也莹莹如玉。
卯日朝姬青翰勾了一下手指。
等姬青翰转着四轮车过去,卯日抱臂斜靠着窗柩,抬脚碾在太子爷的膝盖上,被姬青翰捉住脚踝,卯日抖开他的手,分开腿踩上了四轮车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