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听见门里赋长书冷淡的声音:“我要自渎,你站在门口是准备听吗?”

他被气得七窍生烟,还是咬着牙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低沉的、几近压抑的闷哼,很短、有些急,比枝上落雪噼啪声还要轻,藏在大雪里根本就听不见,可又那么浓郁,掺杂着赤裸的欲望,叫人无法忽视。

脑中轰然一炸,似有根弦骤然断开,他察觉到那是什么声音,脖颈急速漫上绯红,卯日感到毛骨悚然,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隐秘的刺激爬遍四肢。

他在原地停了一息,终于拔腿跑开。

回到房中时,他翻出赋长书给他的信。

那封信函很薄,但估计一直被赋长书揣在怀里,一路颠簸,所以有些褶皱,卯日翻开,瞧见一页信纸。

赋长书也没写别的,只是把他那日送别念的诗歌誊写了一遍。

字迹狷狂,看上去风流潇洒,通篇书写流畅,唯独最后晕开了一滴墨迹。

卯日还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诗呢,敢情那小子还记得,顿时心情舒坦,也不计较他那点冒犯,但是思量半天,又觉得赋长书只是为了几句诗千里跋涉,未免不太可能,估计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还好他将人拦下了。

而且连着四日不合眼狂奔,再彻夜兼程冲回汝南,他是真怕赋长书半路就累死。

他叫下人将准备好的膳食送到客房。

赋长书已经穿戴齐整,他难得穿白色,倒还合身,雪色衬得那张冷脸更加不近人情,少了几分阴鸷之感,眉目仍旧狂戾,像是茫茫大雪里负剑而行的剑客,彳亍一身,桀骜不驯。

卯日疑惑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觉得赋长书穿六哥的衣裳还挺耐看的。

“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睡一觉,等晚上我为你接风洗尘。”卯日作为东道主十分熟练,“再休息一夜,你明日想走我也不拦你。”

赋长书却问:“信,你看了吗?”

第78章 *忽疑君到(三)

“看了,怎么?”卯日半分不客气,自己寻了位置坐下,把信掏出来,“就是你大老远过来,只塞一张信给我,还是我念的诗,赋长书你是真疯了?”

赋长书却怔了一下,目光凝在那张信纸上,似乎在回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快步过来从卯日手里抽走信纸。

“这封信不是给你的,我拿错了。”

掌中一空,卯日呆呆坐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那封信便被赋长书折起来揣回了袖中。

少年眼皮一跳,深呼一口气,默念了几遍赋长书好歹是千里迢迢来看望他的,还是自己把人留下的,不能直接将人打出门,于是取来杯子倒了热茶,等喝完一盏茶,热茶把怒意冲回肚子里,躁意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说吧,你想说什么。”

赋长书望了他几息:“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来见你一面,问问信的事。”

只此一句,再不多言,他就和锯嘴葫芦一般吃着东西。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发癫,卯日早就习惯了,只是托着腮似笑非笑:“那你说完了还不滚,被我一句话就骗来灵山长宫了,憋死你。”

赋长书用膳秉持食不言的规矩,直到咽下那口,才从容不迫地回他:“公子盛情难却,更何况,我也想知道你每日吃些什么粗茶淡饭,半点没长高。”

一点都忍不了!

卯日手握成拳,当即一锤桌面,桌上杯盘都被震得一跳,他伸手拎住赋长书领口,将人拽起来,正要开口骂人,外面便来人通传。

“公子,颓不流先生送来的木芙蓉到了,请你自己去接应一下。”

卯日这才松了手,重重地锤了赋长书一下胸口,他半点没留力气,直接砸得赋长书咳嗽一声。

“你要去吗?”

“废话,不去难道在这揍你吗?”

赋长书便歇了碗筷,快速漱口净手,在卯日走到门前时,跟上去:“我和你一起。”

卯日只觉得他烦:“睡你的觉去。”

赋长书不疾不徐,跟在他一侧:“那封信被我弄脏了,不是想寄给你的那封,估计是我行路匆忙,拿错了。”

他似乎怕卯日插嘴,又飞快接下去,“我在汝南寻了一位武氏,除了完成学宫的功课,平日还会去练武强身健体,并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你年纪还小,还没到抽条的时候,只要膳食跟得上,自然会赶上来。”

卯日斜睨他一眼:“这句倒还像人话。”

“六月初三是我成年生辰,你要是无事,记得给哥哥我传封信祝贺。要是不传……要是不传,我还没想到怎么惩罚你,反正你等着瞧。”

赋长书没有应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两人走到门前,张高秋正派人搬运那些木芙蓉,门前车水马龙,卯日与赋长书站在廊下。

少年看上去心情极好,眉眼含笑,转过头时,瞧见赋长书望着自己。

“那些木芙蓉是送你的?”

卯日点头,先是夸了张高秋贴心,又说自己六哥当真大手笔,这么多树从蜀中运到丰京实在废了一番心思。

赋长书左耳进右耳出,瞧着一片雪从檐下飘落,掠过卯日的眉眼,落到他的唇皮上,润泽的唇将雪片融化,留下一点浅淡的水痕,卯日毫无察觉,只觉得有些痒,于是伸舌舔了一下。

赋长书眼神一黯:“那信是我自渎时,不小心弄脏了,我还不小心溅了一滴墨上去,盖住痕迹。所以不能给你。”

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恐怕只是赋长书自己知晓。

卯日叹为观止,耳垂红红的,忍不住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这里这么多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是污了我高秋姐的耳朵,我今日一定揍死你。”

赋长书垂下头,逼近一步,“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手淫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小子火气大,还用我猜吗?”

赋长书眼下的身高给予他的不安感太强烈了,只要越过安全距离,就像是一堵厚实的山盖下来,将卯日整个罩住,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能感受到赋长书身上的热气,刺得他呼吸一窒,喉舌干涩,脑海中随之钻出那声沙哑低沉的喘息,似是锤子砸在他心脏上,卯日被烫得忍不住后退一步,及时拉开两人的距离,警告赋长书。

“离我远点。”

赋长书不解地拧了一下眉,瞧着他红了脸,忽然用手背贴了一下卯日的脸,手背冰凉,上面的青筋只是微微鼓起,碾着卯日的脸。

卯日顿时瞪大了眼。

赋长书:“你还想摸我的手吗?”

少年胸腔剧烈震动,想的却是,赋长书刚刚才说自己自渎过,现在却敢用手背贴他的脸!

“你洗手了吗!”

赋长书嘲笑道:“凶什么,你没自渎过吗?”

卯日忍无可忍,当即揪着他的衣领和人打了起来,不过这次赋长书半点没还手,搬运木芙蓉的车夫们面面厮觑,瞧着卯日在廊下揍人,直到张高秋惊呼一声:“快拉开他们!”

张高秋没想到赋长书在灵山,见卯日气得张牙舞爪才看了他一眼,又松了口气:“我说以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还动手打人,原来是赋公子。”

赋长书朝她礼貌拱手:“高秋姐,许久未见。”

张高秋打发下人们接着搬木芙蓉,等赋长书说自己从汝南来见卯日,远山眉舒展开,安慰卯日:“好了,别气了。你若无事,带着长书去看看不流送的木芙蓉。长书是颖川人,知晓该怎么栽种树苗,你向他讨教一二,回来自己也能种上。”

卯日偏过头:“你知道?”

赋长书嗯了一声,揉着破皮的唇角,对卯日说:“带我去吧,我会教你种木芙蓉的。”

卯日却不肯,他还没忘赋长书长途跋涉,现在最缺的是休息。两人辞别张高秋,卯日便领着赋长书往客房走。

直到踏进熟悉的屋子,卯日朝着床榻一扬下巴:“去睡觉。”

赋长书:“我睡了,你会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睡你的。”

赋长书站在门口,身量挡住半扇门,一条胳膊挡住剩下的半扇门,垂下头问:“你能别走吗?”

“不是?你睡觉我不走,我看你睡觉?还是你是婴孩,离了母亲就要哇哇大哭?”

卯日示意他将胳膊抬起来,要往外走,赋长书当即堵在门口,卯日往左移一步,他也跟着左移,卯日右移,他也右移。

死缠烂打,胡搅蛮缠。

卯日算是领会到这八个字了。

“赋长书,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想一觉醒来,看不见你。”赋长书说,“我难得从汝南过来一趟,别走,以尘哥。”

他垂下眼帘,看上去意外脆弱,语调又委屈,身高的压迫感在那声示弱般的以尘哥里淡化下去。

卯日只觉得体内掠过一道酥麻之感,手指微动,那种许久未曾出现的窃喜又出现了,怪异的舒适感叫他盯着赋长书的脸,甚至忽略了身高带来的不适。

“你坐到床上去。”卯日说,“快点,不然我就走了。”

赋长书反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他坐下后,立即比卯日矮了大半截,卯日顿时舒坦了,语调都柔和不少。

“你再叫声哥哥,我就不走,守着你睡觉。”

赋长书喉结一滚:“以尘哥。”

卯日这才展颜,心里美滋滋的:“嗯,睡吧,哥哥陪着你。”

“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赋长书躺在床上,隔了一阵还是不安地睁开眼:“你的话太不可信,以尘哥,你宁愿做小狗,都会走的。”

卯日啧了一声,想着还真叫他猜对了,他不可能守着赋长书睡觉,客房里又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等赋长书睡着,他自然要去做自己的事。

“所以呢?”

赋长书掀开被子:“上来睡觉。”

“以尘哥,你要是想摸我的手或者腹肌,等我睡着都可以。”

“醒着不可以?”

赋长书冷静地说:“我比较敏感,被人摸了会起反应。睡着后就不会有问题。”

卯日冷笑一声,把被子盖在他脸上:“捂死你得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他还是脱了鞋袜上了床,躺进被窝,头枕着胳膊:“赋长书,你当真没有话要和我说吗?从汝南到丰京啊,我算了算,至少……”

“一千一百里。”

赋长书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地传来。

卯日翻过身,将被子拉下来,露出他那张脸,赋长书原本闭着眼,锦被被扯走后那双眼睛也随之睁开了。

卯日撑着头望他。

“一千一百里,四天三日,回去还有四天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就为了问我有没有给你寄信,你发颠?这么做值得吗?”卯日说,“好不容易得了七天空闲,不如蒙头大睡一场,等醒了约上几个好友出去逛逛,跑马踏青,要么就去做些你欢喜的事,哪样不好?这么风尘仆仆的,赶过来专程和我吵架,你可真好笑。”

赋长书合上眼,隔了许久才道:“你怎么知道,千里奔途去求证自己的答案,不是我欢喜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