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日垂下头:“那太子爷,胸口还痒么,需要哥哥帮你止痒么?”

太子爷被美人蛇咬了数十口,毒液腐蚀了理智,做起混账事来游刃有余。

“嗯。”他拢着卯日的腿窝,让膝盖顶在自己的东西上,太子爷那张张狂乖戾的脸透露出一丝漫不经心,“这里,孤也想你舔。”

卯日却不搭理他,只是用膝盖轻碾了一下,居高临下,拷问姬青翰:“齐君挖了我六哥的墓,把墓碑切割了,制成他府上大梁。殿下,你管不管?”

那语气,似乎只要姬青翰说不管,卯日便会重重地碾他。

“我六哥平生最讨厌许嘉兰那混小子,齐君胆大包天,把将军墓碑与忘忧君的墓碑各切走一半,致使生不见面、死不送终的两兄弟死后碑却合成了一块。也不知道我六哥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气得大骂他。”

姬青翰闷哼一声:“倒也好办,只要问他为何要拆将军墓做大梁,又是谁告诉他的即可。”

虹车停在齐君府邸门前,卯日重新换了一身鸦青色的礼服,楼征推着姬青翰下车,齐君领着内人早就候在门前,见到太子爷本尊,一时间门前街上伏跪了一地。

姬青翰是陪卯日来拆人家房梁的,直接单刀直入:“孤听闻,齐君府上有座鹤梁?”

齐君发福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讪笑道:“哪有什么鹤梁?都是坊间胡说的。”

姬青翰笑了笑,不置可否,齐君以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带着太子爷一行人先在府上转了转,又问了问姬青翰对郢城的看法。

姬青翰只道:“齐君献给孤的虹车不错。”

许是太子爷一直似笑非笑,弄得挖了将军墓的齐君心虚不已,晚宴的时候,齐君便领着家中适婚的儿女来给姬青翰敬酒。

卯日坐在姬青翰怀里,笑吟吟地望着那几位模样乖巧的少男少女,最小的看上去不过十四岁。

巫礼趴在太子爷肩臂上,用饮过酒的薄唇骂他:“你瞧你,齐君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送来,估计是看你模样混账,定是饥不择食。”

姬青翰再混账,也只欺负巫礼,闻言也没理他,只是被吹耳边风的耳垂浮上薄红,太子爷没喝少年们敬上的酒,弄得齐君做贼心虚,冷汗直冒。

“不知太子妃在何处?”

“他身子不适,在夜航船上休息。”

除了几位熟人,齐府上下没人能看见太子妃坐在姬青翰怀里,正伸出一指沿着酒樽边缘轻抚,甚至命令姬青翰把他那杯酒端起来,让他尝尝滋味。

姬青翰没有吓活人的爱好,听着却不动,自己饮了一口酒,卯日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凑过去,伸出嫣红的舌探他的唇皮。

“齐君家打造的虹车巧夺天工,孤的爱妃欢喜不已,在孤面前接连夸赞了几句。”姬青翰装作若无其事,“齐君,实不相瞒,孤自小仰慕西周忘忧君,见不得他与乱臣贼子一块墓碑,污了仙君名节。孤想请您再为他打造一间陵墓,最好与那不夜侯远远的,再由孤亲自题上碑文。齐君可办得到?”

齐君连连点头应下:“小人即刻去办。”

酒过三巡,齐君盛情邀请姬青翰留宿在齐府,姬青翰正愁没见到那块鹤梁,直接提议让齐君领他去观摩一二。

那块大梁立在齐府正中的位置,宽约十丈,厚重沉稳,上面雕刻着祥瑞仙鹤。鹤梁屋内住的却不是齐君,而是一个方士。

那方士双目上蒙着黑色长布,手提着一盏引魂长灯。

卯日好奇地瞧了他一眼,却见方士抬起头,望向他的方向,一本正经地同姬青翰说:“殿下,你身侧有鬼。”

艳鬼索性朝他挥手。

那方士顿了半晌,又说:“殿下,您认识西周灵山十巫吗,那鬼长得像灵山十巫之一的巫礼。”

原来还是熟人。

齐君:“休要胡说八道!”

姬青翰打发了齐君,只留下了方士,楼征搜了他的身。

“是你同齐君说,用许嘉兰与玉京子的墓碑做房梁的?”姬青翰一指那鹤梁,恐吓他,“好大的胆子。”

第74章 追魂碑(七)

太子爷话音落下,右卫率已经捁着正主的手腕,一脚踹在方士后腿上,噗通一声,堪堪及楼征肩高的方士跪在地上,那根魂灯也倒在地上。

方士疼得龇牙咧嘴,伸出两指,拉下眼上的绸带,眯着眼瞧了眼姬青翰,浅淡的瞳孔灵动有光。

“原来是装瞎。”

“装神弄鬼,欺瞒监市,侮辱不夜侯与忘忧君的陵墓。楼征,拖下去。”

方士见他通身气派贵不可言,知道这人不能轻易招惹,索性摘了眼罩,连忙喊道:“殿下,小人冤枉!小人没骗监市!小人真能看见一些古怪东西,好比那鬼现在搭着你的肩呢,哟!他坐到你怀里了!”

卯日见他真能看见自己,难得来了点兴致:“你看得见我,是因为曾濒死过?还是别的原因?”

方士跪在地上,仰头看他,又问姬青翰:“殿下,他在和小人说话,小人能回他吗?”

他见姬青翰听了身侧有鬼也不惧怕,甚至伸手揽着卯日的腰,知晓两人关系匪浅,既然是要讨好太子爷,自然要先过问姬青翰的意思。

姬青翰觉得他有眼力,命楼征放了人:“准。”

方士仰起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小人名为道微,楚巫人,师从王屋山观顾真人,殿下,小人可不是装神弄鬼,小人是真有鬼……呸!是真有东西!西周时,有灵山十巫驱鬼化邪,还有方士问鬼炼丹,求仙得道。或许殿下听过叱石为羊,结巾成兔?那便是我师傅的能力。”

姬青翰一向对这些方士能人提不起兴趣,闻言不接话,倒是卯日主动接过话茬:“那是你师傅的本事,你会什么?”

道微瞧着卯日就面色微红:“小人不才,没师傅的通天本领,只有一双眼睛能看见鬼魂。”

“那与齐家这道梁有什么关系?”卯日似要起身,姬青翰却猛地掐住巫礼的腰,将人捁在腿上,卯日扭头,挑着眉打量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也该知道那两面碑下祭奠的是谁。玉京子与许嘉兰,前者为朝玉京、后者为追风,他们都是灵山十巫,是我的兄长。”

“你叫齐君挖了我兄长的墓,切了他俩的石碑,还敢合成一道双面碑,我六哥冥冥之下合不上眼,派我来取你性命,好把你带到他二人面前去叩首请罪。”

这话听上去就是吓唬人的,姬青翰却没打断他,手撑着下颌,听卯日胡说八道,侧着过眼观察对方。

巫礼骗人的时候双眼微眯,眼尾的孔雀翎锋锐得似要在活人身上割出一条缝,他浑身上下还充斥着一股漫不经心,太子爷偏偏喜爱那股轻蔑之意。

卯日不把世间物放在心上,自然心里也没有他这个太子爷,姬青翰品着扭曲的感觉,心里酸涩,又诡异的满足。

没有他,当然也没有其他人。

道微果然被他吓住:“大人,小人也不想的!这都是齐君逼小人的啊!”

好熟悉的口吻,姬青翰道:“长话短说。”

“这次真短不了!”

道微咬牙,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盛放瓷瓶,食指与中指探进去,蘸了朱红的粉末,闭上眼,从左眼尾横抹到右眼尾,粉末红地刺目,瞧上去似血泪。

“大人,小人不像师傅那么有本事,只能看见鬼,老死的鬼、病死的鬼、横死的鬼、枉死的鬼……千奇百怪,口说无凭,小人可以让您也看看。只要您亲眼见了,自然相信小人说的话了。”

道微来历不明,满口胡言,姬青翰原本该直接将他关押起来,可有艳鬼在前,他便多了几分耐心。

“楼征,去试试。”

右卫率卸了力道,单膝跪在道微前,他跪下也比方士高大,只能垂下头,叫道微在眼上用粉末划出一线。

“这是什么粉末?”

“朱砂,”道微画完后,拉开两人距离,观察那根红线有没有画平整,“顺带掺了一点我的血。”

楼征按照他的指挥闭上眼,道微口中振振有词,片刻后,右卫率睁开眼,先是拧着眉环顾四周,最后慢慢移到姬青翰身上。

右卫率猛地站起身,拔剑出鞘,随即反应过来,当即跪在地上:“属下冒犯!”

楼征的反应做不了假,姬青翰问:“你看见什么?”

楼征:“殿下,我看见你身边有……许多黑影。”

不是鬼魂,只是黑影。

道微却奇道:“不应该啊?怎么会看见黑影呢?难道我这血放太久不好使了……”

姬青翰盯了楼征片刻,索性道:“道微,将你的朱砂给孤。”

卯日猛地攥住姬青翰的手:“直接问就是了,犯不着去看一眼。”

这是第一次卯日阻止他,还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士,巫礼虽然经常忤逆太子爷,却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插手,姬青翰察觉到了古怪,将卯日的手握在掌中,直接从道微手中取来朱砂,反手交给卯日。

“你来给孤画。”

那抹红从姬青翰的上眼睑穿过去,似是一条鲜红的伤疤。

事死如生,灵魂不灭。

黑暗里,魂灯燃起青色的灯火,如同夜中磷火,姬青翰循着声睁开眼,入目的先是卯日那张绮丽的脸,视线一错,随之而来是,狰狞的傩面。

珠玉在前,那张傩面更似鬼面,骇得姬青翰瞳孔一缩,呼吸停滞一瞬,等他冷静下来,再不疾不徐扫过去时,却见几人待的堂内,密密麻麻全是傩神与伥鬼。

诸神百鬼登堂入室,痴痴地围簇着他,好似在他身边开设了一场宴席。

有些鬼瞧上去却像是人,似枯木的干瘪手,佝偻的身形与沧桑的面容,双眼处向内凹陷,瞳仁一片黑,甚至有垂髫小儿与耄耋老人,它们跟在姬青翰身后,身上散发着乳白的光,与地狱阎罗实在不同。

卯日伸手在他面前胡乱一晃,乳白的手唤醒了姬青翰的神志。

太子爷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脊背都生出了冷汗,他以为这样的景象也是幻觉,就和情蛊叫他看见的一样,直到一个幼小的鬼走到他身侧,试图伸手拽一拽姬青翰的衣摆。

巫礼扫了那鬼魂一眼,对方懵懵懂懂地缩回了手,卯日转过头,看着姬青翰惨白的面色,怜爱地说:“你瞧,我就说了别看,弟弟你偏不信我。吓着了吧。”

姬青翰:“你看得见这些……东西?”

“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它们存在。偶尔起舞降神的时候,它们倒是会出现,但留的时间并不长。道微让你看见的,就是它们原本在世间漂泊的样子。”

卯日:“在遇到你之前,我也和它们一样。只是那片密林没什么亡魂,寨子里的其他人骨灰都成了树木养分,魂灵能投胎的便投胎转世,不能投胎的,便消失在世间。”

他说,“而我三魂六魄分离,哪也去不了。还好,长书你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似曾相识的刺痛再次出现,姬青翰试图忽视那种钝痛,转而问道微。

“孤看见了你说的鬼魂,之后你该如何解释?”

道微挠了一下头,从小鬼手里夺回自己的魂灯,讨好地说,“殿下,你看上方。”

魂灯里的灯火长燃不灭,当他高举魂灯时,一片昏暗中,大部分鬼魂都顺着那点微弱的光芒仰起了头颅,瞳仁紧紧锁定在那簇如星火般微弱的灯火上。

姬青翰抬头。

瞧见那根表面绘有飞鹤的大梁上,蛰伏着一条长而粗的蟒蛇,表面鳞纹细密,似幻觉,又仿佛是真实景象。

姬青翰彻底分不清那是鬼怪还是神佛了。

道微仰着头说:“殿下,小人本是楚巫的方士,平日里就喜欢引着这些亡魂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有一日,小人渡魂的时候,听见齐君家中传来哭声。”

道微眼上涂着朱砂掺血做的粉,开眼似泣泪,他提着魂灯,前来寻找哭声,却见房梁上挂着一团黑影,摇摇欲坠,哭声凄惘。

“那是一个男人。”

“他在齐家上吊自杀,魂却被栓在上面,无法离开,闹得齐家不得安宁,齐君私下寻了许多办法,道士、佛子、巫傩请了个遍,却始终没能解决,最后便将这间屋子空了出来。”

“将亡魂引走是我身为方士的必须做的事,我本意将他带走,可那男鬼不肯走。”

齐家风水养鬼,他原本是被绳索捆住脖颈,不能走,后来发现自己在这里如鱼得水,索性赖在齐家。

道微便给齐君提个办法,都说天子有真龙庇佑,百鬼会退避三舍,男鬼既然挂在梁上不肯离开,不如取有真龙之气的龙木来做大梁,一定让那道鬼惧怕,不再赖在房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