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79章
作者:夙夜无声
门一关上,船舱内顿时响起咚的一声。
卯日被赋长书按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疼得他眼泪水当场冒出来,眼前闪着白光,揪着赋长书头发的手便松开。
赋长书坐在少年腿上,喘着粗气。
“别闹了。”
卯日没回话,断掉的胳膊被夹板缠着,纱布早就湿濡,好的那条胳膊胡乱套着袖子,湿漉漉的衣服搭在半张胸膛上,水珠顺着肋骨下滑,流淌到肚脐处,被兜住,他在喘息,所以绵软的肚皮偶尔起伏,似是江上白水一般,生生不息,生涩而柔美。
脑子里冒出的,却是巫山神女对楚先王所言。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浑白如山的阳面,挺拔似险要的山峰,柔顺的时候是云,激荡的时候是雨。
朝朝暮暮,见山是他,见水是他,欲望便顺理成章汇入山水。
从此以后,峰岭似眉眼,山脊如脊骨,水声若吐息,青鳞成衣。
赋长书猛地站起身,似是见到洪水猛兽,靠在门上,手指捏着门框,青筋鼓起:“我去让船家送热水,你去床上待着。”
卯日累得昏昏欲睡,根本没力气爬回床上,他只想找个安全地睡得昏天黑地,现在没赋长书打扰,正好方便他合眼睡觉。
船夫抬水进来时候门被拦住。
赋长书挤进来,瞧见卯日缩在地上已经睡着了,因为他睡在门边,门打不开。
赋长书把人摇醒。
“起来沐浴。”
卯日懒懒地眯着眼:“噢……”
他把少年拉开,船家将水桶搬进来,卯日爬进去,整个人淹没在里面。
赋长书把人捞起来:“别睡了,你要给我表演淹死在浴桶里吗?”
卯日跟没骨头一般,却学着他样子:“呵呵。”
攥紧的拳头差点落到少年脸上,赋长书拎着他,垂下头,忍得直咳嗽:“你在我面前样子都不装。”
卯日终于清醒了,但又呵呵了一声。
“澡都不会洗,滚一边去。”
第71章 *大书鬼手(十一)
两人差点又打起来,却因为卯日一个喷嚏暂时收手。
卯日坐在木桶里,断掉的胳膊高高举过头顶,因为只有一条胳膊实在不方便,他转过脸,瞧见赋长书正在换衣服,趴在木桶边,笑吟吟地喊:“长书弟弟,帮我舀舀水呗。”
赋长书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少年打量着他的神色,第一次有些打退堂鼓,捏着水瓢,滑稽地举着胳膊,警觉地说:“你看上去想要把我按进桶里淹死。”
赋长书脱了湿漉的上衣,披着干燥的外套,胸膛上还有些伤疤,他走过来,朝卯日伸手:“知道就好,水瓢给我。”
“快点。”
卯日把水瓢丟过去,磕在木桶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赋长书伸手探了一下水温,舀了一瓢就要往卯日脑袋上泼。
公报私仇。
绝对,报私仇。
卯日被泼了一脸热水,水泽渗进眼里,立即紧闭双眼:“给我丝帕。”
“别擦了,你捂着眼,我给你舀水。水都凉了。”
卯日只能举着胳膊,捂着自己眼睛,湿淋淋的长发顺着指缝流下来,赋长书舀着水从他头顶缓慢倒下去,水液便顺着头颈的线条流淌,好似山崖上渗下的细长瀑布,会因为突出的蝴蝶骨骨骼而陡然改变路线。
水顺着卯日的脊背骨在淌,像是一条蛇,慢慢在爬,毒蛇锁住了赋长书的视线,让他的目光一寸一寸下滑,最后落到卯日的腰窝上。因为泡了热水,少年的身体白里透着红。
那处腰窝,却好似不见底的深渊,会将人的心神勾下去。
水停了。
卯日揉着眼睛,眯着眼看赋长书:“怎么不倒水了?”
赋长书把水瓢一丢,直接上手捏着卯日的肩按进水里,狠狠按了一下,好在他还有分寸,提着卯日的断手,没让那只手沾水。
卯日勃然大怒:“赋长书!”
他猛地转头,却看见赋长书突然跨入桶中,腰间只围着一条长布,上半身的外套也没脱,就这么进来,直接把干燥的衣服打湿了。
宽敞的水桶顿时变得拥挤,赋长书一掀眼帘:“坐下。”
卯日:“我不要和你一起沐浴,你出去!”
赋长书烦得厉害:“我要累死了,大哥,快点洗完,快点睡觉。”
卯日只是不习惯和陌生人泡在一个桶里,不过想到对方是赋长书,其实也没什么不舒服,他跪坐在水里,比赋长书矮了一截,手还搭在木桶上,心安理得指挥赋长书。
“行行行,谁让我是你爹。”卯日摸了摸后颈,还有些湿滑,“弟弟你再帮我冲一下后颈,好像皂角没冲干净。”
卯日把自己的头发捞到一侧,露出后颈,弯着头,赋长书顿了半晌,才捞过漂在水面的水瓢,舀了水,细细地浇那块肌肤,稀碎的泡沫藏在发根处,他伸手用拇指搓了一下,没想到直接把卯日搓红了一块。
“嘶,你能轻点吗?”
卯日不满地转过头,见赋长书盯着自己手掌,比他还要不可置信。
“我就说你浑身上下使不完的牛劲,打架还作弊,你还和哥哥我呛,你看,我没说错吧。”
赋长书收回手:“你自己不经碰。弄一下就红,搞什么?”
他确实没想到卯日后颈搓揉一下就泛红了,盯着那块红好半晌,觉得心中异样:“还有别的伤吗?”
卯日嗯了一声,把手腕递给他看:“喏,你弄出来的。”
那只手腕上都是青色的痕迹,似乎是被碰撞出来的,赋长书没反应过来,卯日主动说:“你拉我的时候太用力了。”
赋长书头皮一麻:“你……”
他搜刮了肚子里的词汇,都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去形容卯日这种情况。
“娇气。”
卯日哼笑一声:“是,我娇气。你娇气大哥,能揍得你爬不起来,洗完滚出去,占地方。”
赋长书却说:“只有一张床。”
卯日警觉地偏过头:“想说什么?”
“谁先躺床上,谁睡床。”
卯日二话不说,倏然站起身,直接往外爬,甚至不忘捡起水瓢,舀水往赋长书脸上泼,把他逼得眯起眼。
少年单手不好穿外套,只能胡乱拢着,边扎腰带,边冲向床上去霸占床铺。赋长书不慌不忙,又在水里坐了一会,把自己冲干净了,才走进船舱内。
卯日坐在床上,压着被褥,断掉的手没套上衣服,雪白的胳膊需要打上木板,顶着湿淋淋的头发挑衅地一指地板。
被褥被湿发洇湿一块,赋长书走到床边,带着讥讽的笑。
卯日盘膝坐着,手托着下巴:“弟弟,你乖乖叫我一声爹,我让你睡床。”
赋长书伸手抓他压着的那床被子,没拽动:“屁股挪开。”
卯日:“这床被子是我的。”
“谁要和你抢?湿了。”赋长书,“你头发打湿了被褥,我抱出去让船家换。”
卯日从被子上挪下来,见自己温暖的被子被扛走,赋长书丢给他一张干净的丝帕,叫他擦头发。
胡乱擦了擦,等赋长书回来时,他已经昏昏欲睡。自己的那床被子被少年裹在怀里,赋长书拢着换来的新被子,坐在踏脚上,靠着床。
卯日迷迷瞪瞪,不懂他在做什么:“你不睡觉?”
赋长书闭着眼:“管好你自己。”
卯日懒得理他,霸占了整张床,合上眼睡过去。他们闹了许久,外面还是白日,但船舱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
赋长书坐在黑暗中,外面偶尔传来潮水拍打船板的声音,夜航船晃得他心荡神驰,视野极黑,耳膜里只有卯日绵长的呼吸,挤入头脑的却是如阳山般雪白的胸膛,吐息时,皮肉似乎也氲着光,微微颤动。
他拧起眉,隔着被子望向下方。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太过疯狂的缘故,他总是克制不住起反应。白天还在和卯日荒唐发言,要对方夹着,后来跳江不了了之,也没有想起这事,可现在安稳下来,他居然又生出了欲望。
卯日还在床上,他不该胡来,分心留意少年反应的时候,赋长书却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欲望。
浓稠的黑暗放大了视线以外的感官,他听见细微的呓语,似在处心积虑地诱哄,又仿佛是在怯声声讨他的所作所为。
他嗅到干净的柑橘香,应当是放在船舱的果盘里的红橘子,又好像是从少年的掌上传来的。甘甜,带着一点涩。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香气骤然浓郁。
因为赋长书坐在踏脚上,那只手堪堪搭在咽喉边,只要稍微一动,就能抚玩到赋长书的咽喉,捂住他滚动的喉结。
他一惊,动作顿了片刻,掌下的东西在跳动,烫得他闷哼连连,理智告诉他那只手的主人是谁,赋长书却不敢回头去看卯日是不是苏醒了。
好在,卯日没有醒。
丰京少爷的手细长白皙,从没做过什么粗活、重活,指关节透着粉,搭在肩上的时候和他主人一般,弥漫着一股懒散意。
他剥红橘时,橘皮是暖橙色的,那只手指似是探入水潭里搅弄满天霞光,漂亮得让人心生古怪,视线却粘黏在上面,始终却移不开。
浓烈的欲望从肩上的手辐散到他的胸膛,心脏灼痛得似要蹦出来,隐秘的涨痛与迟缓的快意一并撕扯着他的四肢。
莫名强烈的痛感下,心口滋生出隐晦的快感,他的脸半明半暗,高挺的眉骨投下薄薄的阴影,神色还是平静的,只是呼吸更加粗重。赋长书安抚着自己,猛地更加用力。
船舱里流淌着静谧,荒谬感在他脑海中萦绕不散,他坐在原地如同一座造像,虚妄的形骸中翻涌着炙热的思绪。
白日里看见的一片白时而掠入眼前,肌肤柔软,如同清晨流动的云,霜一般白的月,温暖的体温比起少年张狂的性子更加讨人喜欢。
他口不择言,要卯日夹着,现在荒唐的想法卷土重来,叫赋长书忍不住猜测卯日如果真的按照他说的话做,他该怎么办。
他一定、一定……
他闭着眼,咽喉里泄出一声滚烫的闷哼,却在这时,搭在肩上的手动了动,沉睡中的少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胡乱摸了一把,指腹探到赋长书的咽喉,且虚虚碾过喉结。
赋长书猛地睁开眼。
他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