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禾中送回房中,也没了睡意,卯日便拉着谢飞光教他组装机关。

谢飞光不愧是麒麟阁榜首,亲自演示一番后,只需要简单点拨卯日几句,便让少年成功组装了钩爪。

他捡起钩爪,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钩爪能成功使用,不由得点头,扣回手腕上,又从另一只胳膊上取了新的暗器交给卯日把玩。

谢飞光:“惠妃说,你前段日子,抓获了一位采花大盗?”

卯日在尝试描摹暗器,闻言头也不抬:“嗯!丰京的姐姐们有口难言,官差们实在捉不到人,我怕更多人受采花贼侮辱,索性帮了他们一把。”

谢飞光沉默寡言,也不主动问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只将手指落到他绘错的地方,耐心地指出错误,协助卯日重绘。

卯日自然而然道:“好在我年岁小,穿上女装,扮成姑娘的模样,不仔细看,别人也瞧不出来。然后,我便派人散播消息出去:丰京来了一位美娇娘,三日后便抛绣球提亲。”

少年便带着人,连着三夜候在房中。

卯日抬起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玉白的手指转着狼毫笔,眉飞色舞道:

“二哥!你不知道,第三日,那小贼果然来了,我便哄骗他说,我喜好男子的手宽大、手指修长,最好是骨节分明,有力,能直接抱着我举起来那种,要他在窗上掏个小洞,伸进来我看看。”

笔上的墨汁甩了一地,卯日笑出声,吩咐人进来打扫:“他果真伸进来了,我便一把抓住对方,姐姐们拽着他的胳膊,搬出一堆厚实的书卷压在他胳膊上,我取来西席的尺子,抽在他掌心,把他掌心抽红了。问他还敢不敢欺负人。”

“他先是破口大骂,骂我,二哥你别生气,”卯日一边画图纸,一边道,“他骂一句我便抽他一下,就这么抽了三十次,那手掌都出了血,我又取来笔,沾了盐水,在他掌心写字。”

谢飞光低声问:“写的什么?”

“我问他知错没?”

“他先是说自己没错,天下女子,如花美眷,我当采撷,一亲芳泽。歪门邪理!我就把他的话一笔一划写在他掌心,姐姐们举着烛火,为我照亮。他叫得所有人忍俊不禁,我还是问他,有没有错?”

知不知道错?

这一次盗贼不说话了。

威逼利诱,他小惩一番对方,当抛出橄榄枝,最好引诱得对方自己说出罪行。

“我便问他,你伤害了哪些人?怎么伤害的她们,为何要这么做?”卯日搁下纸笔,叹息一声,慢慢把暗器图纸吹干,交给谢飞光核查准确度,

“他欺辱的那些女人,都是闺中小姐,听见这些秘事恨不得一头撞死,我苦口婆心劝了许久,才把她们劝住,不再做傻事。那一夜,听他说的那一桩桩混账事,所有人无声流着泪。我既为姑娘们惋惜,又恨他恨得牙痒。”

卯日便将尺子交到其余人手里,让她们发泄怒气,屋里藏着十来位姑娘,刚开始还不敢抽他。

“好在我专门安插一位,领着头,直接使出全身力气抽上去,把他抽得嗷嗷叫。后来,其余人渐渐敢了。”

那小贼被抽得哀嚎连连,手掌滴着血。一遍又一遍说自己知错。

“不过小惩而已,等姐姐们罚完,我便派人领了官差过来,将他押进了大牢。根本不用为这种人渣感到惋惜,大牢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理应在里面一辈子,两辈子!伤害了几人,便该偿命几次。”

卯日说完了,眯着眼,眼中带着笑,也不向谢飞光讨奖赏,他根本就不需要别人评价他的所做之事,只是闲来无事,讲给自己兄长听一听罢了。

谢飞光给他指了指纸上的图案,又绘制了另一种机关:“机关术,当有多种衔接之法。双目仅仅能看见一种,使用时却灵活多变,不拘泥于一格。”

卯日还想说什么,但却听见隔壁传来惊天巨响,渡船剧烈摇晃,卯日差点被浪打到另一边去。

谢飞光当即收了暗器,一拽他的胳膊,把人护在怀里,钩爪探出,射向舱内的柱子。

第62章 *大书鬼手(二)

有钩爪牵引着两人,就算大浪拍得夜航船左右倾斜,谢飞光也会稳稳拽着钩爪,将两人固定在原位。

只是船舱中其余物件来回滑动,就连卯日刚刚画完的暗器图纸也散落了一地。

烛台滚到地上,谢飞光扫了一眼,怕引起大火,曲指一弹,飞出一枚银针灭了火苗,细长的暗器扎在地上闪烁着光芒。

有麒麟阁榜首谢飞光在,卯日无需担忧自己的性命安全,索性猜测起外面发生了何事:“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撞上崖壁了?”

谢飞光不置可否,余光瞥见桌椅朝着两人撞来,松开卯日:“抓住钩爪。”

他一手捞住滑动的椅子,又抬腿,踩住桌檐,大腿紧绷,他身上的机关器械碰撞出冰凉的声响。

谢飞光使了巧劲,一脚将桌子踹回原地,手抚着椅子,让椅子单脚立在原地转了半圈,身上内力一泄,把椅子也干净利落地推回桌下。

“嗖嗖嗖!”

屋内闪过细微的光亮,银针射了出去,竟然沿着桌椅的边缘扎出轮廓,不仅仅是桌椅,屋内的东西全部被银针卡在原地。

卯日头皮发麻,双眼亮晶晶的,要不是双手拽着钩爪,他一定鼓掌,为谢飞光的身手大声叫好:“二哥,好身手!如果你不是长姐的暗卫,我一定倾家荡产请你做我的护卫!幸好你是长姐的人,我也能沾沾长姐的光,见见麒麟阁榜首的绝世身手!”

谢飞光转过头,冷硬的脸庞上带着一抹罕见的柔情,揉了一把卯日的发顶。

“回星疼你。”

惠妃,本名季回星。

卯日歪了一下头,觉得谢飞光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但转念一想,他的意思很有可能是。

惠妃疼他,果真没错。

惠妃在意的人,谢飞光也会全力保护。

少年也没多想:“二哥你可真听长姐的话。”

谢飞光的手一顿,不着痕迹收了回去,等船摇摆弧度渐小,两人出去观察情况,路过颖川公子那间屋子的时候,房门紧闭,卯日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好沉得住气。

寻常人早就出来检查船是不是失事了,颖川家的这位公子,竟然还能在大风大浪中安稳入睡,心态稳健,绝非常人。

甲板上众人披着蓑衣斗笠,手提着灯笼,高声喊话,卯日与谢飞光站在檐下,乔装成普通人的士兵见两人出来,恭敬地点头:“小公子。首领。”

卯日:“发生何事了?”

“回公子,船家说这里是明月湾,川江向左急转,形成了狭窄长硕的月牙形弯道,以往都是白日过明月湾,但今夜大雨影响了船夫判断,叫渡船撞上了崖壁,好在船头有部分搁在滩涂上,撞得并不严重。”

卯日双手环抱在胸前,靠着门廊,哼笑了一声:“影响了船家判断?他们这么同你说的。”

能在湘妃三峡长年累月摆渡的船夫,哪个不是对三峡水况了如指掌?

不说把百里三峡每段水况山势背得滚瓜烂熟,至少身经百战,区区雨夜根本不会影响船家前行。

士兵哑口无言,卯日并不打算为难自己人:“去把船家喊过来。”

船家是位中年男人,黑黝黝的皮肤,脸上都是皱纹,戴着蓑衣斗笠,里面穿着黑色的短衣,见了卯日与谢飞光便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抹着脸上的雨水。

“见过两位大人。”

卯日站直身体,唇角噙笑,他长了一张冰瓷的脸,又正是少年时分,长发披散着,晃眼一看有些雌雄莫辨:“船家说自己被大雨影响了判断,所以不小心撞上了崖壁?”

船夫连连称是。

卯日一挑眉,直勾勾地盯着他。

“可我怎么瞧着不是。来人,扒了他的衣服。”

他表现得就和欺辱贫苦船家的纨绔子弟一样,随行士兵竟然没有人忤逆他的命令,只按着船家的胳膊,将他的蓑衣与黑色短衣都剥了下来,露出壮硕的麦色上身,船夫身上有些疤痕。

卯日绕着他走了一圈,心里有了底。

船夫似乎惧怕得很,又羞又忿:“公子剥了小人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卯日微微屈身,玩味地说:“我瞧一瞧你的皮够不够我抽。”

“你!”

明眼人都瞧出他是想诈一诈对方,没想到船夫先耐不住,他原本跪在地上,伸手从衣堆掏出一把匕首,豹子一般扑向卯日。

一瞬间,随行的士兵有小部分反水,与谢飞光的人在甲板上交手起来。

谢飞光早有防备,手捏着少年的肩,把人向后一推,长腿一伸,直接踹到船夫的脸上。船夫脑袋往左侧一偏,榜首手掌往下劈,砍刀似地砸在对方的手腕上。

船夫手腕酥麻,匕首落到地上,谢飞光卸了他的胳膊,脚尖碾住匕首,挑飞起来,抓在掌中,冷冽抹上船夫的咽喉。

他也不说话,卯日便主动开口:“说,谁派你来的!”

船夫一不做二不休,就要咬藏在舌苔下的毒药,却听咔嚓一声,他的下颌被谢飞光硬生生掰脱臼,张着嘴口齿流津。

谢飞光用匕首熟练地从船夫口中挑出药丸,瞧了一眼,眸光一暗,用内力碾成了粉末,紧接着掌中冒出五把飞刀,闪电一般投向甲板上的刺客。

连着几声倒地的声音,士兵们立即占了上风,把身中飞刀的刺客解决掉。

谢飞光把船夫丢给其余士兵,也不避讳卯日,只简练地说。

“捆上沙袋,丢进川江。搜船。”

卯日:“二哥,我需要做什么?”

“先回船舱。”

谢飞光点了两位士兵护送卯日回船舱,期间士兵忍不住问他:“小公子,你怎么知道那船夫有问题?还命我们脱了他的上衣,是故意逼他动手?若他今夜沉得住气,不动手,小公子能看出他的问题吗?”

卯日点点头,摊开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光洁白皙,五指纤长,指关节透着淡粉,指甲盖饱满圆润:“其实我瞧了一眼他的手。虎口虽然有老茧,但远远比不过川江船老大们手上的厚茧。”

“这么说吧,在川江一带,船家在上游载了客,渡船通常会顺江而下,水急、浪大,船能日行千里。等到了下游放了客,渡船还需要载客回来呀,逆流而上的渡船行程缓慢,有时到了湘妃三峡,甚至会因为大浪在原地漂泊。”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时船家与纤夫们就会抄着拉船的家伙下水,游到浅滩与崖壁上,纤夫要么扛着缰绳、要么拉着绳索,曲着身子,合力拉着船前行。”

卯日用手掌模拟出拉绳索的动作。

“缰绳粗粝,不光会磨坏纤夫身上的衣物,还会把他们的手掌磨损得鲜血淋漓,尤其是虎口与掌肚。除了老茧,也会有开裂的伤口。”

他有些唏嘘,“这些纤夫生活在岸边,大多是贫苦人家,做的活络辛苦,总会大量出汗,汗浸盐汲与绳索磨损衣服,他们肯定会心疼,所以拉船的时候大多赤身露体,不穿上衣。”

但那船夫穿着干净,蓑衣下的黑衣连补丁都没打过。更何况他脱了衣服后,肩背上也没有绳索勒出来的伤与茧,只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伤。

好端端的船夫怎么会伤在那些地方?

所以卯日只是看了他的上身,就知道对方就不是真的船家。

“二哥让你们搜船,除了让你们找他的同伙,估计还让你们找真正的船老大的下落。毕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他打了哈欠,揉着酸胀的后颈:“闹了一晚上,脖子好酸。”

卯日转过头,乖觉地喊两位士兵:“两位哥哥,若是我明日睡过头,辛苦你们劝着二哥,别来叫我,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士兵咳嗽一声,他们知晓卯日的身份,是惠妃的义弟,原本还觉得对方只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卯日才思敏捷,也没什么架子,最重要的是。

嘴甜得很。

怪不得能哄得惠妃与陛下喜爱不已。谁能拒绝家中有一位这样的义弟。

“小公子放心,好好休息。我们会守在门口。”

卯日背着手,进了房。

他先是将屋内的东西归回原位,把自己绘制的图纸捡起来,放在床榻边,卯日不敢去碰谢飞光的针,索性换了寝衣,爬上床,从床头暗格里翻出来一块青玉,在手里掂量一下,又摸出一把刻刀,在灯火下慢慢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