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127章
作者:夙夜无声
不过西周大疫,北方满城都是活死人,背白骨的野兽倒显得平平无奇,又过了三月,再无人见它的踪迹,人们渐渐将野兽抛在脑后,谈起丰京变故。
无人之地,百姓口中的野兽却在努力站直身体,但毒入骨髓,怪物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赋长书站在江边,江水逐渐舔吻上他的脚背,他迟缓地察觉到寒凉,原来是阴曹地府里索命的白无常勾住他的腿脚,叫脚腕有千斤重,他寸步难行,懒劲也上来,不想挪动,但又鼓起勇气抓了抓肩上探出来的一截骨骼。
那具遗骸被他用蒿草穿扎而成,赋长书太过用力,一下子把骨头拽断了,他惊恐地睁开眼,一骨碌弯下身,双手在江水里摸索,终于找回那截骨头,抱在怀里。
他慢慢想起一路无避风雨的路,原来回灵山的路途那么漫长,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是否还能拖着苟延残喘的躯体爬回灵山,什么时候才能到,以尘等不等到,他不敢去想。
一路走来,他看见的都是灰黄的土地,纸幡飘飘,野火隐隐,他见过无数苍老野拙的面孔,望到他时或是疑惑不解、惊惧万分,他们把赋长书当做鬼疫。
他曾是颖川世家籍籍无名的孱弱公子,又做过学宫中儒雅学子,后来是战场上晓勇的将士,他从无人问津到众人敬仰,又成了现在的落魄模样。
他是谁?
赋长书不知道。
江上浮着一层浅薄的雾气,远方投来灿烈的金光,朝霞烧红了天际,江水被煮得滚滚滔滔,翻卷起层层鱼鳞似的波浪。满目都是光色流荡,船家的吆喝声从上游传来,在山河间回荡。
赋长书转过头,凝视着江上的一个黑点。
夜航船。
从遥远的地方驶来,迎着朝霞,挟着寒风,义无反顾地往前。
赋长书先是喑哑地低吼,后来才泣声自言自语。
“船……”
夜航船。
船来了。
船会载他们回灵山。
他欣喜若狂,拖着步子破水往前,逐步深入江中,如同山崩、似激流,江水淹没了他的胸膛,他高举起手,向着夜航船招手,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好登上去回灵山。
但船平缓而过,劲厉刺骨的江水吞没了他的骨头,赋长书第一次痛哭流涕,张皇失措地往夜航船游去。
船上却有人惊恐地搭起了弓箭。
“是活死人,快放箭!”
“嗖——”
一箭射不死他。
所以有第二箭,第三箭……他像是一个草靶被扎得滚进河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船家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血红的朝阳,紧张地喊:“启船——”
他们会从支流进入湘江,然后过湘妃三峡,再见神女飞天,在神明的庇佑下无忧顺遂地驶过漫漫的长路。
而一个被射死的活死人,只会随着波涛沉入江底,好似巫山睡去,冬去春来,皆作过眼云烟。
第114章 送神还山(一)
“宣王十四年,王庭昭告天下,春告祭感染时疫不治身亡,张高秋全然不信,入宫求见惠妃,等来的却是闭门羹。”
姬青翰嘴上说不想卯日见他的二哥,可还是板着脸命人将谢飞光买了回来。
阮次山为谢飞光用了药,昔日的麒麟阁榜首短暂清醒过来,目光巡游过虹车内众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卯日身上。
姬青翰原本抓着卯日的手腕不松,但架不住卯日往前,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偏过头听两人叙旧。
艳鬼走到谢飞光面前,半晌才喊了一声。
“二哥?”
谢飞光的瞳孔中渐渐有了光彩,朝他一板一眼点头,随后摊开双手。
卯日竟然快步奔入了他怀里,埋在谢飞光怀中抽泣地喊:“二哥!”
姬青翰捏着扶手的手掌便卸了力道,安慰自己说,卯日与自己亲人三十年未见,如今投入兄长怀抱情有可原,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心中酸涩。
巫礼在他面前除了风流轻佻,向来仪态端庄,就算万神降临,也不曾压迫下卯日的脊梁骨,但现在,卯日却像位幼童一般扑进谢飞光怀里,好像过去那些肃穆的姿态在兄长面前都不存在。
他待卯日不够好,不够对方坦然地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扑入自己怀里。
卯日:“二哥,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谢飞光摸了摸他的发顶:“我服毒以后,尚有意识,姬野命我多次试药,没有杀死我,只是我也不再是人。”
“他逼你喝药的那日,我还有一些记忆,可我醒不过来,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看着你……”谢飞光缓声道,“你死以后,我浑浑噩噩的,再次清醒已是成王二十年。你长姐说,我一直被姬野关在地牢里,就这么放着不管过了六年。”
谢飞光苏醒的那日,隔着厚重的连幔,望见坐在高位上的季回星,着庄重黄袍,山君蛰伏在龙椅下。
季回星一指案桌上的丹药。
生金雪魄丹。
谢飞光二话不说吃了下去,后来他跟着季回星上了战场,知晓那一年是成王二十年,时疫已过去,现在西周正处于战火连天之时。
“我杀了许多人。我不会死。”谢飞光道,“成王二十二年,爆发了惨烈的原阳之战,山君战死,我没有意识,走出了西周属地,又过了半年,我再次苏醒,回了西周。那时战乱已经结束,我没有回王庭,而是写了一份信托人转交给回星。”
见信而寂,知我是我。
“我告诉她,见到这封信的时候,谢飞光便彻底死了。我如今已不是当年人。”
谢飞光顿了一会道,“以尘,当年她放任你被烧,是因为她自身难保。你死后,王庭大乱,肖舟收了董淑妃的丹药苟活,先后污蔑你与季回星意图谋反,许嘉兰抗旨出逃。姬野一怒之下杀了朝中半数官员,广陵扶风、延陵的吴、季世家全部收归天牢,数百人被肖舟用刑逼供,蒙冤认罪。”
那时朝野相互揭发,官吏之间诬告成风。肖舟怕许嘉兰麾下将士周问刀报复他,所以构陷周问刀,姬野听了董淑妃与肖舟的话,也认为若是许嘉兰发动兵变,定会与丰京的周问刀里应外合,所以下令赐死周问刀。
周问刀预感大祸临头,怒道,姬野馈聋无能,让外戚干政,最后他在王庭中被禁军斩杀。
“你的恩师元业度、嵇英等人全被诬告将要造反,元业度年事已高,姬野谅在他治水有功,撤了他的官职,贬到北方去了。”
卯日眼中含泪:“北方?北方瘟疫,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元师氏送到那边去。”
谢飞光垂下头:“他死在去的路上。嵇英因为出身微薄,不常参与朝中之事,所以季回星将她从牢中救了出来,后来嵇英成了回星的左辅右弼,一日万机。”
“你或许不可置信,但你长姐知道我还活着,但不是正常人后,又回到了烧死的地方,她用你的命给我延长了寿命,只为了让我上战场,保下西周江山。”
卯日半晌无话,姬青翰当即道:“二哥,今日时辰已晚,我们还要回丰京,你先回去休息,有阮次山在,也好料理你的身体。”
谢飞光这才偏过头打量起姬青翰。
“你……”
他迎上卯日的目光,了然于胸,释然道:“过去是兄长狭隘,姬野如此行事,就算回星不反他,也有旁人来反。与其是别的三教九流,不如是你在乎的人,你也不那么难受。以尘,这些年你受苦了。二哥没有保护好你,还害了你,对不起。”
他跪在地上同卯日道歉,等阮次山来搀扶,才慢慢走了出去。
虹车里只剩下姬青翰与卯日,太子爷转到卯日身边,冷静道:“张高秋曾在新都实纪里写,你死以后,她四处打听,用以身试药从新任太医署御医那里换来消息。春以尘早在去年年末被下大牢,后来被处死了。或许是药效的缘故,她的青丝成了白发。”
“卯日,季回星登基后,无人敢动她,她此后顺遂无忧,”姬青翰望着卯日的脸,伸手牵住卯日的手,委婉地说,“她除了想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过得很好……物是人非,昔日的人已经……”
卯日突然扭头扑进了姬青翰怀里。
姬青翰怔了怔,心满意足道:“孤抱抱,别难过。”
卯日趴在他怀里,双臂勒得很紧。
“长书,我难过。”
姬青翰抚顺他的头发,用自己也没察觉的柔软音调哄道:“那我陪你。你不想见二哥,以后就不见他,我们去丰京,孤给你开灵山长宫。你的轺车,孤叫人去做,你想要几匹马拉都可以,孤都准。”
卯日双腿分开,骑坐在姬青翰腿上,与他面对面,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睑颤抖,忽然望着姬青翰不说话了。
“怎么了?”
“我想亲你。”
姬青翰:“巫礼大人说一不二,你想的事,就算是孤也拦不住。”
卯日便捏了捏姬青翰的耳垂,贴过去,将唇印在那张朝思暮想的唇上。
唇肉相贴,气息交融,卯日与他交换了一个久别重逢后的漫长又温柔的吻。
***
姬青翰先抄了郢城齐君的家,重修了许嘉兰与朝玉京的墓,准许谢飞光同行,但回丰京的路上便不准卯日出虹车。
姬青翰处理政务时,就用锁链系在艳鬼身上,抱着对方坐在自己腿上。
卯日靠着姬青翰的肩,漫不经心地指责太子爷的奏书字迹潦草。
姬青翰抚玩着他的手指:“比不得你的六哥忘忧君用笔,铁画银钩字字端。”
“呵,是,你是下面如龙蛇动乾坤。”卯日似乎被气笑了,直起身子,“姬青翰,被我含了一宿还不够,还要吃么?”
姬青翰便放下竹简,抱着卯日转过身,手也顺着衣领探了进去,沿着卯日的脊柱骨揉。
“早间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太子妃,靠在窗边又叫又喘的,弄了孤一身,还抖着腰把腿往孤腰上缠。”姬青翰摸了摸他,还是润的,便贴着卯日耳垂亲了一下,“就喂饱的时候听话,下了塌就翻脸不认人。”
姬青翰着急赶路,虹车日夜兼程,一月过去,估计明日就能到丰京城,今日还要拉着卯日胡混,抱着艳鬼的窄腰,把卯日的欲望勾了出来。
“太子爷就可着劲胡说吧……”
水声涓涓,艳鬼明眸流波、肤若芙蓉,张着唇呻吟,一截柔软甘甜的舌尖伸出来,被姬青翰吃了个一干二净。
姬青翰就是不动,捏着他的臀问,“要不要?”
卯日用长腿夹着太子爷的腰,缠在上面,下意识舔咬着姬青翰的唇皮:“要,长书。”
姬青翰:“太子妃,自己来要。”
他拍了拍卯日:“巫礼大人坐在孤的龙蛇上自己动,让孤看看乾坤动起来是怎么样。若是做得好,孤必定赏你。”
胳膊搭在了姬青翰的肩上,卯日掐捏着太子的后颈与长发,提着腰往里吞,吃得脖颈上汗津津的,闻着香入骨髓,似是泡在温柔乡里。
“什么都赏?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嗯,都依你。”
好缠人。
太听话了。
越到丰京,卯日就跟化作绕指柔一般,姬青翰想听什么都能哄着他说出来,哪怕要艳鬼玩自己,卯日也只是坐在他腿上,用一双多情的眸子雾蒙蒙地盯着姬青翰,手指不停。
太子爷被哄得魂不守舍,吃的飞醋也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肯赏给鬼魂。
姬青翰拍了一下卯日的腰后:“你今日为何一直盯着二哥的车马?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