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105章
作者:夙夜无声
卯日:“后来呢?”
长平郁郁寡欢:“大概还有几十号人没上来,这时候山匪来了。他们提前把分烟河床中央的土块撬开,所以我们才会陷下去。”
陷在淤泥里的士兵不能移动,成为案板上宰割的鱼,匪寇轻而易举就折了长平的部分人马。长平因为率先开道,自己还陷在淤泥中,赋长书原本快要铺到他身边,没想到山匪突然冲出来,两队人马立即陷入激战。
长平语气里充满惆怅与愤懑之情,捂着伤手,只觉得已经结痂的伤疤都在隐隐作痛。
“长书是救我时受的伤。”长平说,“匪徒领头认出了我,想要砍下我的头回去邀功,赋长书情急之下抱着木板砸了过来,在我四周竖立了四面木墙,自己就挡在外面。”
“山匪没有陷进淤泥里?”
“没有,他们事先有所准备,脚上穿着用长木板打造的靴子,”长平比了一下,“大约小臂长,虽然行动缓慢些,但踩在淤泥上不会陷下去。”
分烟河之战伤亡惨重,无论是谁的错,最后都会成为中州新任将领的污点。
长平已经年近半百,却一事无成,现在手掌断裂,日后就算继续留在军营也只能做一些后勤工作,所以他选择了隐退。
“我认了罪,将分烟河之战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受了责罚,才给许小将军递了辞官书。我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她老人家这些年身子不好了,我也得回去给她颐养天年。”
卯日在汝南学的是医术,看出来他手上的绷带缠得并不精细,闻言没有反驳他,只是充当一位尽职尽责地听众,听长平说赋长书在中州的事,等对方中途休息时,才淡然道。
“你的绷带有些受潮,我帮你重新包扎。”
长平先是推辞,见卯日目光坚定,也伸出了胳膊,等绷带揭下来,他有些紧张:“伤口有些骇人,公子别吓着了……”
那只手上已经没有了手掌,似是一截枯老的树桩,长不出新生的芽。长平四处征战,心理接受不了这样落魄的结局,让他待在后营上不了前线,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长平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日没和自己的战们死在岐山。
“你是保护中州百姓受的伤,怎么会吓人。”
卯日跪坐在他面前时,长平看见他腰上的青玉吊坠,眼中一亮。
“你叫春以尘吗?”
卯日嗯了一声。
长平忽然眼中带泪:“那就好!那就好……长书,长书刚受伤那阵子,失血太多,我俩跑出来后他便昏迷不醒,军医死在战乱里,我只能将他从战场上拖回来。”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春……有时又是以尘。我是个粗人,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就回他,春天还没来。”
长平说,赋长书,现在是秋天,春天还没来呢。臭小子,快给大哥醒过来。
赋长书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阖着眼,胸膛上的伤汩汩地流血,黑衣下的血肉模糊,他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块没有活力的烂肉。
长平撕了布给他堵血,一盆又一盆地换水,又察觉到赋长书发热,几乎要把剩下半条命都烧没。
赋长书偶尔惊惶地睁开眼,口中喃喃地叫着春以尘。
长平最初还以为他在念叨春天,有些破罐子破摔,也不知上哪去给他翻出来春天。
直到有一日,赋长书似乎是清醒了,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虚空,目光没有焦点,可长平却总觉得他在凝望着什么。
他说,长平,带我去丰京吧。
丰京在东方。
长平迟钝地想起,自己的战友们临死前也曾望着东方,他们躺在地上时,长平伸手给他们合上眼睛时,发现那一双双失去生机的眼睛,就那么痴痴地端详着东方的天。
那是西周都城的方向,是丰京,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永远回不去的家。
赋长书想回丰京,只要他还有想念,那就能支撑他活下去。长平连声保证,一定会把他拖回丰京。
赋长书满意地合上眼,紧接着又是高烧不退,那道伤口逐渐脓肿,长平把他放在马车里,挥舞着马鞭,一路横冲直撞,颠得车辆几乎散架,日夜兼程抵达丰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拼了半生性命,带着赋长书回丰京,或许是为了追他口中的春天。
可春日明明不会在秋天之后来临。
“灵山长宫没有人。我翻过院墙,看见庭院里栽种的木芙蓉长得很茂盛,想等赋长书醒过来,自己看,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可是他就是不醒。”
长平伸手探他过他的鼻息,这个动作他每天早中晚都要做一次,有时候手指需要搁在赋长书的鼻腔下好一阵,才能感受到细微的呼吸。
长平找来大夫,灌他吃药。
“他醒了,就说要一朵木芙蓉。我没多想,就给他摘了一朵。长书那小子就说自己没事了,让我走,我放心不下,走了一阵,又折回来看他做什么,就看见他靠在木芙蓉下一动不动。”
春以尘走了,赋长书打算死在灵山长宫。
他是赋长书的春天。
漫长的、姗姗来迟的春天。
长平千辛万苦从中州拖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让他死在一棵要死不活的花树下!
他四处打听,问出长宫主人的下落,知晓忘忧君去了东南边的青丘,而春以尘与长高秋去了汝南。
“我就抓着他,问他是不是春以尘!你要找的人是春以尘!赋长书,我带你去汝南见他,你给我活下去!”
长平显得十分欣慰,救回赋长书是他此生做的最痛快的一桩事之一:“我压着他先养伤,我说你要见自己喜欢的人,那么狼狈去见对方不好。我说,我娘就不希望看见我一身伤回去,她会心疼,半夜躲在屋子里边哭边缝针……我又到街上去给他买了一身新衣衫,虽然也是黑衣,但那小子穿着好看!”
收拾干净自己,去见自己喜欢的人。就算冒着雨,也要来见他。
长平说:“前日他就来找你,回来后闷闷不乐,给我说没有见到你,我安慰他总有一天能找到你。结果他昨日又不见了,我猜他肯定来找你了,是不是?”
赋长书前日见到了傀儡,以为卯日喜欢上别人,回去后情愿跟长平说没有见到卯日,也不可能说出真相。
好在那都是误会。
卯日给他缠好绷带,嗯了一声,对他行了礼:“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卯日从屋里出来时,见倒水回来的赋长书站在院子里,迟迟没有进屋。
他走到赋长书身边,展臂勾住赋长书的脖颈,抚摸着对方后颈的皮肉,按得赋长书微微垂下头。
四目相对,卯日目光里难得带着一点认真。
“笨蛋。”
“你说我是不是看走眼了,居然喜欢上一个笨蛋。”
卯日凝视他:“我在灵山长宫的院中,为你栽种了一株木芙蓉。我走的时候,木芙蓉开花了,只是数量很少。一年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更加繁茂。赋长书,你喜欢那株木芙蓉吗?”
赋长书给他的回答一如既往是。
“我喜欢你。”
所以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他是浓郁炽热的一捧火,会烧毁树木,也会点燃卯日沉寂的心。就算野火朝生暮死,也足够酣畅淋漓。
卯日眯着眼笑,拖长尾音骂他:“六哥说你愚笨,果然没说错。”
第95章 *羲和敲日(六)
两人辞别长平后,去了汝河。
赋长书牵马,卯日骑在马上和他闲聊。
“总督向丰京报降水量时,说今年汝南降雨更多,没想到远超预期估值。汝河曾涨水过三次,只淹了小块地,附近百姓便用泥土挖凿出防水堤坝与引水沟渠。这种办法在一定程度上能防洪,并且水渠分流也能灌溉农田。”
卯日:“不过小型土堤坝抵御不了更大的洪水。今年的洪水实在严重,汝南学宫的师氏今年结业的课题是如何治理洪水。”
赋长书带着他走到高处,冒雨看着开掘拦河的队伍。
负责治理洪水的官员司空带着人在河道附近抗洪,卯日近来常在汝河与袁家一带考察,也见过他几次。
赋长书:“长平也曾同我说过,水有时也能作为作战的工具,拦河作坝,壅高水位。决堤淹死敌军与下游百姓,又或者是开渠引导洪水灌溉敌人。唐帷围杀岳毅时用的火攻,此人不光聪明,更是一位懂得利用地理优势的敌人。分烟河之战,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他利用了河床淤泥,我们不熟悉,没有提前准备,所以战败。”
他谈起唐帷时显得极其冷静,就算分烟河之战惨败也没让赋长书灰心。
“前人不一定是庸碌之人,他们能做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定有可贵之处。能向长平学习是我的幸运。”赋长书牵着缰绳,忽然转头对卯日说,“学宫里估计没有懂得防洪的师氏,就算懂,也只是知晓原理,不懂实际操作。若你有不懂,不如去向专业的人讨教。”
卯日嗯了一声。
防洪不光要知晓原理,还要因地制宜。要知道为什么要治理?该怎么治理?其他地方又是如何治理的?诸如此类,需要学习的东西庞大冗杂,仅仅实地考察与查阅典籍还不够。
“向谁讨教?”
赋长书翻身上马,抱着卯日的腰,拽过缰绳:“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赋长书带他去见的人,竟然是袁家袁太公。
袁家被洪水冲垮祖宅,只能搬到偏远一些的别院。袁太公那夜受惊,一直在家休养,防洪治水的事都交给河道总督与世家其余人,老人家则带着钓竿在附近水里钓鱼。
赋长书带着卯日去见他时,袁太公刚好有鱼上钩,便招呼赋长书过去拿网兜。
赋长书当真捡起网兜,等他把鱼拉到岸边,网上来一条三斤重的白鱼。袁太公摸了摸鱼鳞,让侍从记下重量,才把鱼放回水里。
三人都是熟人,没那么讲究,卯日说明自己的来意后,袁太公直接说:“治理洪水的官员叫元业度,我确实认识他。不过这几日他忙着防洪,估计没空教你,只能同他说一声,安排你跟着他一起去治水,同进同出,白天淌水挖泥,半夜研究方案,有些辛苦,但能学到东西,你好好跟着他。”
机会难得,就算再辛苦,卯日也不会放过,直接答应下来,不忘答谢袁太公。
袁太公摆摆手,还记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慢慢道:“长书在学宫学习的时候,他的武氏是汝南世家的许道子,是我的好友。他没事就和我夸赞长书天资聪慧,勤学苦练,就算先天身子骨差,可后天照样能赶上来。我便想着等日后我也找个学生,教得出色,每日就在许道子面前夸赞她!”
“但长书被逐出学宫……许道子气得三日没吃下饭,说他为了一个纨绔丢了前程,于是离开汝南归隐山林,但走之前,还是给长书说,以后要找他,可以来找我,”袁太公看了卯日一眼,猜到卯日是那个“纨绔子弟”,没有点破,只作为一个长辈好心劝到,“好好相处,不要吵架。”
他俩确实不吵架,只会打架,甚至打到床上去。
元业度的人要晚膳后才能来接卯日,两人便在袁家会客厅休息。
在别人家中,原本该收敛一些,但会客厅没有袁家侍从,长久不见的两人刚告白,再加上袁太公那句意味深长的忠告,卯日没忍住,被赋长书拖抱到了腿上。
硬邦邦的大腿与浓厚的欲望,卯日的一条胳膊就搭在赋长书肩上,摩挲那些层层叠叠的布料与绷带,仰着脸接吻时,口舌都在发麻。
赋长书还忍不住揉他的腰与臀,昨夜用过的地方还有些红肿,这么一揉让卯日都觉得身体又在发热,脑子里偶尔掠过赋长书汗津津的胸膛,向他盖下来的模样,疤痕下凝结住血液,凿他的力度又重又狠。
光是接吻都像是干了他一遍,真得了手,赋长书当真是做得又快又猛。卯日在傀儡上像是在骑马,马背在颠,身子也在颠动,被掐着后颈一遍遍吃,浑身的肌肤看不出原本肤色。
“你走神了。”赋长书揉着他的耳垂,低声说,“在想什么?”
卯日:“我去跟着元业度学习,你怎么办?”
赋长书扶着他的脊背,舔卯日的上眼睑:“放心去,我在家等你。长平的队伍受训,许嘉兰换了西边队伍的将领,现在中州不归我管,我可以再陪你一阵,等调令下来,我估计会去另外两支队伍。”
卯日:“听上去,你真像是我养的娈童了。”
“那我就做你的娈宠。”
卯日凑过去,想欺负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先顿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
“项链蹭到我的乳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