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长书又往后退了一步。

“做什么?”

卯日趴在床上,歪着头,乖顺地说:“罚也罚了,我也认错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做洪水猛兽。叫爹你不愿意,摸手你不愿意,叫大哥也不开口,你好难伺候呀。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我在丰京就没同龄好友,你却再三欺负我,我不动手,难道让你一直打我吗?”

颠倒黑白,明明是他先招惹赋长书,可说完听上去却全都是赋长书的错。

“我说过,若你不主动招惹我,我不会动手。”赋长书狐疑地望着他,“你想做什么?”

“将手递给我,我不摸你。”

赋长书实在觉得他太古怪了,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把手伸了过去。

卯日直接抓着架子站起身,拽过赋长书,把他的手用锁链捆起来,又拎着另外一段锁链缠在赋长书的脖颈上。

两人又打了起来,架子床乱晃,把被子全都蹬了下去。

锁链将两人捆在一起,卯日揪着他的头发,笑着说:“赋长书,你爹我可不是被吓一吓就不敢胡作非为的怂货,你有的,我也有。谁强迫谁还不一定。你敢打我,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今日打不着,那就是晚上,要么明日、后日,总有一天,会给我抓着机会报复回来,明白吗?”

姬青翰被锁链缴得咳嗽,被他打了几拳,发髻撞掉了,发丝贴在脸上,双眸里生出一点血丝,没什么神色地瞪着他。

但在这时,他们听见外面传来响动,卯日偏了一下头,狠缴了一下赋长书,从他身上爬起来。

他不能过去,在屋子里乱蹦肯定会传出响动,只能让赋长书去看。

“去看看。”

赋长书脖颈上有一圈勒出来的红痕,他伸手捂着,止不住咳嗽,卯日瞧了他一眼,目光就往对方的喉结上瞟,赋长书脸上被打出了伤,少年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打他脸,而不是打赋长书喉结呢?

病秧子走到密室门口,靠在门上听外面的响动,半晌才退回来,低声和卯日说:“外面的人在搜巴王宫。”

这和卯日猜想一样,好在谢飞光为他俩准备的物资充足,只要等上几日,这群人自然无功而返。

现在,他们只要不发声即可。

等了几个时辰,卯日隐隐觉得有些饿,让赋长书给他拿些干粮过来,就趴在床边慢慢吃。

“会弄脏床。”

卯日横他一眼:“你要是不打我,我能趴着?”

“只是八下,应当不至于坐不起来。”

卯日一听就来气,并不想和他多说:“我皮肉娇嫩不行?喂,赋长书,你这天天被追杀的,等你出了三峡你准备去哪?别说与我无关,你信不信我这就砸床,把外面的人引来。”

出乎意料,赋长书没有隐瞒:“我想去汝南求医。”

汝南世家以医药闻名于世,赋长书先天体弱,估计要去那里寻医问药。并且汝南距离丰京少说千里路途,远离成王,纵使赋长书的身份敏感,在汝南估计也没人会想着查他。

说起来,张高秋出渝州新都,也是为了颓不流求医,若是在丰京找不到良医,他们或许可以去汝南试一试。

“我有一位哥哥,常年卧病在床,若你在汝南寻到了良医,”卯日本想说,劳你引荐给我,可他和赋长书根本算不上好友,对方身份梗在哪,传信给他这个丰京的人平白惹一身麻烦,他便闭了嘴,“算了。”

赋长书盯了他半秒,有些不愉:“谁都是你哥哥。”

卯日下意识呛他:“你管我。”

“管不住。”

说完这话赋长书便不开口,卯日琢磨过味来,觉得他话里泛酸,想着昨晚赋长书病糊涂喊的那声哥哥实在叫他舒适,又靠过去,就直跪在床上,手肘搭着他的肩。

“弟弟,这不是你不能跟我去丰京么,你要是跟我去丰京,我保证只认你这一个弟弟,以后都不认人叫哥哥了。”

赋长书不能去丰京。

卯日自然知道。

“我还可以同你保证,要是你和我去了丰京,我呢,就像梦里那样,带着你在丰京玩,你想要什么都送给你,再给你修一座行宫,挑一群男女老少做你亲人,如何?哥哥对你好吧,就是可惜,你去不了。这可怪不了我。”

赋长书睨他一眼:“你对谁都这样。”

哄人嘛,当然要挑好听的说。

他贴过去,笑吟吟的,手腕绕过赋长书的肩,手掌伸出来,冷白细长的手指在赋长书面前轻盈地一绕。

赋长书的目光情不自禁锁定那只手指,最后瞧着对方指向自己。

少年说,“不,爹只疼你。”

第69章 *大书鬼手(九)

等到第三日,密室外还是有响动,赋长书甚至觉得人更多。

为了防止卯日身上的锁链暴露两人,赋长书已经给他解了锁,现在两人都贴着密室入口听外面的声音。

卯日伸手比了个数。

三个人。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搜了一整天还没离开,今日甚至有三个人在搜寻进入密室的宫殿。

好在入口机关极为隐蔽,是书架上的一副未完棋谱上的一枚棋子,只有准确拨动棋子,密室才会打开。

他们就等到徬晚,却听见屋里人声交谈,卯日吃了最后一个橘子,红橘放了几日,已经有些不新鲜,干粮倒还能支撑一二日,但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两人坐回石榻上商量对策。

“等晚上,我俩跑吧。”卯日用橘瓣放在直棋棋盘上,“我总感觉我们还在这里的消息泄露了,外面人越来越多,也没离开的意思。”

赋长书这次没有反驳他。

“二哥有和你说接我们的船在哪吗?”

按照原计划,谢飞光的船会于第三日在渡口停靠,接两人离开,但是今日天光未亮,外面便有人堵着,他们没能出去。

卯日摸了一下下巴:“那晚上怎么办呢。”

赋长书已经去打包余下的干粮,其实也没多少,主要是两人本就在长身体,现在食量很大,再加上卯日总忍不住半夜拿来解馋,余下的其实只够一日,今夜不跑,明晚他们也要跑。

赋长书扣上自己面具,又瞧了一眼卯日,将斗笠扣在少年头顶。

他说,“只管往前跑,别回头。”

卯日总觉得他很熟练,估计是常常遇到这种事,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是又不好开口,所以欲言又止。

等到了晚上,两人确认过外面没有声音,打开密室,悄声钻出去。屋子里没有人,白天的人不知道撤到哪去了。

卯日却不敢放松,跟着赋长书往外走,他们还记得巴王宫离开的路,隐在夜色里摸黑前行,卯日几次差点被碎石绊倒,被赋长书及时拉住。

少年压低声音:“要是我夜里能像二哥那样什么看得清就好了。”

赋长书却道:“你是丰京的大少爷,要夜视能力有什么用。”

他本想反驳赋长书,可歪头一想,赋长书说的话并无道理,湘妃三峡一行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同一位陌生人藏在密室里三日,现在还要在夜色里逃跑。

卯日从没想过。

“那这么看,你还和我有几分缘分。真的不考虑认我做爹吗?”

赋长书猛地按住他的脑袋,两人扑在地上,嗖的一声,一只冷箭擦着卯日脸庞过去,钉在地上。

他脊背生寒,如果赋长书没有按住他,现在那根箭就会正中他的身体,或许不会一击毙命,但肯定会身受重伤。

赋长书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起来,快跑。”

一股大力扯着卯日仓惶站起身,拉着他往前跑,卯日极快反应过来,跟着赋长书在夜色里狂奔,明明看不清路,却半点不害怕。

赋长书喊他:“小心楼梯——”

卯日已经一脚踏空,身体往前跌,好在赋长书拉着他,直接用力将人勾了回去,赋长书心有余悸地按了一下卯日肩,五指捏着少年的皮肉。

“走。”

两人在夜中逃跑,万幸今日巫山未下雨,到后半夜时,乌云渐渐散开,一轮明月挂在天上,似是孤光玉盘。

他们沿着石阶下去,在渡口没有看见夜航船,赋长书喘息着,当机立断领着卯日往河滩的树林钻。

身后响起了箭支声,隐在山林当中的石阶上升起一条火道,似是匍匐在山野密林当中的狞厉火龙,是追杀的人打起火把。

卯日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追上去。

两人在夜中跑了许久,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赋长书才停下来。卯日一头撞上他的背,两人瘫在地上起不来。

“你以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卯日喘息着问,“逃跑……也太熟练了。”

夜里看不清赋长书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喘得厉害,停了片刻,又开始咳嗽,卯日爬过去给他拍背,叹息一声。

“弟弟啊,你真的好惨啊。”

赋长书不愿听:“闭嘴。”

他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干粮给卯日,试图用食物堵住少年的嘴,“先休息一刻钟,再走。”

“还跑?”

“只是这么点路,受不了了?”

卯日反悔了,他觉得自己就该和谢飞光走:“受不了,我应该和二哥走的,而不是和你逃跑,还要跑一整晚。我又不是他们追杀的人。”

赋长书却突然抓卯日的胳膊:“走。”

“可我饼还没吃完。”

赋长书从他手里抽走干饼,也没嫌弃他手上都是食物渣,握住卯日的掌心,凶戾地说:“不准吃。”

到底谁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啊?

要不是因为太黑,他看不清赋长书的脸,卯日一定给他一拳,没了食物,他只能被赋长书拖着继续逃跑,又跑了半个时辰,卯日觉得脚酸。

“弟弟,我跑不动了。”

赋长书把行囊丢给他,二话不说就在卯日面前蹲下身:“上来。”

卯日不可置信,爬上去,被赋长书搂住双腿,他一条胳膊揽着对方的脖颈,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病秧子吗,为什么体力这么好?”

赋长书有些气喘吁吁,闻言咳嗽一声:“幼时,家中曾出过几次意外。有一次外出,我没有带侍卫,遇到了刺客,所以在山中跑了整整两日一夜,才摆脱他们。”

卯日如听天书:“什么?你没骗我?”

“骗你有什么好处?能叫后面的刺客不追我们吗?”

他趴在赋长书背上,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赋长书的耳垂上,对方不适地偏过头:“离我远点,我能闻到你吃的油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