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50章
作者:夙夜无声
他又站起身,趴在之前的洞口观察外面的人潮,见人少了许多,确认阿摩尼也不在当中,于是推着姬青翰从之前出去的洞口出去。
那洞口在一处崖壁下方,前面堆着赶鸟节的各种鸟架,上面停着花花绿绿的鸟,细崽推倒鸟架时,鸟雀惊飞,广场上还没散去的人转过头,好奇地打量他俩。
倒是一只熟悉的鸟飞到了姬青翰的椅背上,歪着脑袋,叫着阿摩尼。
阮次山家里的鹦哥。
他俩没理会广场上的其他人,跟着鹦哥来到角落,那里藏着一个百色女人。对方穿着一身百色传统的服饰,戴着一顶巨大的苗银冠。
女人一见姬青翰,便揭下面上的傩面,惊喜地喊了一声公子。
竟然是月万松。
月万松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连忙把面具交给姬青翰,把两人往角落里带。
“公子!”月万松,“你们去哪了?巫礼大人呢?”
细崽朝她使眼色。
月万松有些焦急,没能读懂他鬼迷日眼的眼神:“公子,不如先回阮大哥家,楼征和我遇上一些麻烦,我需要同你说。”
屋内空荡荡的,约束楼征的绳索断成了数截,散在地上。
月万松:“公子你被细崽带走后,我本想着回家里等你们,但是楼征突然醒了过来,我又去拿瓦罐里的蛊虫给他吸血,想让他平静下来,可这时,阿摩尼来了!”
“他问我公子你去哪了!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阮次山怎么没来参加赶鸟节?我说我也不知道。”月万松显得有些气恼,“他没带人,屋里就只有我和他,这个长老突然又问我,要不要去他家看画眉鸟。”
月万松想着为姬青翰几人拖延时间,便顺理成章应了下来,没想到跟着去到阿摩尼家,却见他家堂内贴着两张喜字。
门砰的一关,月万松站在井子院中,问对方有什么喜事。
姬青翰面色沉了下来,细崽瞪大了眼。
月万松气得一锤床板:“阿摩尼说,要娶我做小老婆!”
若她是当年那个被迫下嫁给王九的女人,月万松估计敢怒不敢言,便被阿摩尼关在家中,呼救不能。
可她现在是买了血侯,亲手解决王旭的月万松。
月万松冷静道,“臣女必不可能让他如愿,于是捞起院中的桌椅全砸在他身上,有什么砸什么,直接把他砸得气急败坏。阿摩尼真以为我好欺负,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直接趁乱摸到一把刀,对准他的大腿扎了一刀。”
“可惜,没能再往上移几分,废了那老畜牲。”
“我动了手后,直接从他家逃了出来,暂时不敢回阮大哥家中,于是问百色的妇人买了一身衣裳,又买了一张傩面。”
月万松说完自己的经历,便焦急追问起巫礼的下落:“公子你们又发生什么事了?巫礼大人呢?公子你还有伤!我去拿药!”
姬青翰看她的目光不乏赞赏。
细崽也哆嗦着说:“比瘸子大哥厉害。”
两人从隧道里匆忙出来,细崽没把阿摩尼第三个老婆的事讲完,现在听了月万松的事,更对阿摩尼没有好印象,连带着第三个老婆的事也不想听,只讨论起楼征和卯日的下落。
“楼征清醒时间不长,应当走不远,可以先到附近找找。”姬青翰道,“至于卯日,月万松,劳你去把屋内的百苗图取来,我需要再仔细看看。”
月万松当即应下。
***
姬青翰一直研究百苗图到傍晚,空的药碗放在桌上,屋内灯光幽暗,百苗图的图案看得他双眼昏花。
夜更深时,姬青翰咳得胸腔都在钝痛,他撑在桌边,手指捏着木板,指肚都捏得泛白,除了剧痛,心脏处的蛊虫还在嗡嗡作响,似是困在牢笼里的猛虎一次又一次撞着笼壁,他的唇皮乌青,瞳仁涣散,手臂止不住震颤。
百苗图铺在桌上,火苗嘶嘶跳动。
情蛊又发作了。
现在只有姬青翰一个人在屋子里,月万松与细崽都出去找楼征。
情蛊发作来势汹汹,就算等月万松回来也无济于事,姬青翰想着把瓦罐里的蛊虫挑出来吸自己的毒血。
瓦罐放在药柜上面,情蛊致使姬青翰寸步难行,没办法过去拿瓦罐。
他往药柜那边转了几次轮子,便瘫在车上不能动,细汗浮在脸上,面色惨淡得似纸人,眯着一双泛红丝的眼,痴痴地望着上方。
忽然,断断续续的琴音飘荡着钻入耳膜,姬青翰转过头,发现巫礼穿着森绿的长礼服坐在药柜上,怀中抱着花琴,他今日把长发辫成了一股长辫子,垂在右肩上,辫子末端系着两只精巧的银铃。
姬青翰见到他时,卯日也抬起了脸。
今日的巫礼难得温柔。
“你想我了。”
卯日抱着琴走到他面前,侧坐在他的腿上,怀里的花琴琴筒发出一个颤音。
他伸出两指,装作一个小人,落到姬青翰的胸膛上。两根手指一前一后在皮肉上行走,最后晃悠悠走到太子爷的心脏处,手指弹了一下姬青翰的心,又仿佛是小人踩了他一脚。
他把姬青翰的神志踩踏了,似是泥石流从山峰上宣泄而下,轰隆隆地响。
他听见巫礼说。
“这里也想我了。”
姬青翰的唇瓣动了一下,想反驳他,没有。
可卯日弯下身,将自己的头颅贴在他的胸膛上,侧耳倾听。
他听见姬青翰的心脏在沉稳跳动,蛊虫也在低低吟叫,于是好整以暇地说。
“想得很大声,我都听见了。”
你骗不了我。
姬青翰疼得不能动,只能看见他竖起脸,下巴搁在自己的胸膛上,弯着眼眸,心情极好地问。
“昨日的故事,我还没讲完,你想听吗?”
幻觉不容姬青翰考虑,他嗅到了荷花淡雅的香气,百色的竹房成了一池荷花。
巫礼一双眸子似是月下潋滟的水,怀里琴筒成了一大捧荷花,身上披着一件青色的袍子,面料光滑如水,袒露着雪色的胸膛,显得身材修长挺拔。
他立在池塘里,下半身都泡在鳞光闪闪的池水里,一条青色的蛇尾从波浪下翻腾而出,大约成人两只胳膊那么粗,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
细长的尾部从水下探过去,缠在姬青翰的脚踝上。
姬青翰沉着脸,破开水游到他面前,握着巫礼的腰,将人托举起来,长尾便自发缠在姬青翰的身上,紧得太子爷动作一顿,他目光下落,发现卯日肚脐以下覆盖着细密的鳞片,两条长腿变成了硕长的蛇尾,摸上去细腻冰凉。
卯日抱着荷花,用尾巴圈在姬青翰的胸膛上,那条蛇尾竟然比巫礼的腿还会缠人,裹挟着姬青翰,挤压着他的骨骼,几乎把太子爷压得喘不过气。
“你害怕吗?青翰。”
那条拖走卯日的十傩神蟒蛇成为姬青翰幻觉的常客。
大部分幻觉里,姬青翰都会重温一遍十傩神当着自己的面拖走巫礼,太子爷透过一条细窄的缝隙望过去,发现巫礼好似没有生气的傀儡,被蟒蛇缠绞得骨骼破碎,四肢与长发懒懒的拖在地上,
没想到这个幻觉里,巫礼成了蟒蛇,巨型的蛇尾缠在姬青翰身上,勒得太子爷呼吸困难。
姬青翰一言不发,俊眉微蹙,眼尾潮红,眸中十分暗沉,里头蘸着令人惊心的野蛮欲望。他索性呼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双手捧着蛇尾,绕在自己手臂上,然后把卯日往自己怀里拽,直到把所有尾巴抱出池水,才一举将巫礼和荷花都扛在肩上。
水花哗啦啦撒落,池塘里的荷花因为波浪颤动,卯日上身一晃,连忙伸出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维持平衡,但因为太过慌张,竟然五指捏着姬青翰的肩颈,把皮肉都碾得陷了下去。
姬青翰扛着青蛇化作的卯日与大捧荷花往岸上走。
卯日垂下头,询问他。
“你要带我去哪呀?”
姬青翰并不理会。
佛狼三则的故事里有一间寺庙,小和尚曾在里面敲木鱼念经,现在姬青翰扛着蛇妖踹门而入,直接对上了满堂金光巨佛。
艳鬼在幻觉里尽责饰演着自己的身份,他现在是蛇妖,下半身还保留着原型,对上那几尊慈眉善目的大佛竟然微微有些不安,有力的蛇尾缠得姬青翰寸步难行,身心似乎都在抗拒着寺中神佛。
太子爷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捧着卯日的腰,抬头问他。
“做什么。”
卯日软下声来,眸中泛着水光,有意示弱,想要诱哄姬青翰带他去别的地方:“偏要在里面吗,能不能换一处呀?”
姬青翰只冷淡地扫了一眼佛像,四平八稳地嗯了一声,反手关上门,并上了锁。
“不可以。”
“给我讲最后一则故事,就在佛像下,当着让你以身渡狼的好神的面。不过今日我来做神佛,你是妖。”
“我渡你。”
第47章 得鹿梦鱼(二十一)
他说这话的时候音调毫无起伏变化,听上去明明没有压抑着怒火,却仿佛和说我弄死你时感觉相同,叫人脊背骨发寒,心里打着鼓,生出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兴奋欲,隐隐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驯虎与耍蛇都是极其危险的活络,稍有不慎,便被猛虎与毒蛇反噬,残肢解体只是万幸,一击毙命才是常事。
不过卯日钟情驯虎,而姬青翰现在想要耍蛇。
寺庙内红柱金顶,富丽堂皇,自成一处佛国世界,仙鹤翱游、神兽自若,万千古乐不鼓自鸣,满堂的神佛,金灿灿、明澈澈的,诸佛造型各异。
当中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池边插着两排高低错落的红烛。高香袅袅升起,屋内萦绕着雪松的雅香。
姬青翰把卯日扛到了最大的那座佛像下。
蛇妖靠着佛像金色的莲花座,无端的有些心虚,他仰起头,回望高耸的佛像,只能见到神佛饱满的下巴与恬淡的唇线,佛像六臂姿势不尽相同,唯有一臂,掌心竖直朝下,手掌肥厚,掌心嵌着中一只狭长的眼睛。
卯日仰头看神像时,正好对上了那只眼,不由得毛骨悚然,放下莲花束,就要往供桌下翻。
姬青翰两条胳膊撑在桌上,将他困在原地,微微倾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卯日。
“去哪?别动。”
卯日没能逃开,反而被太子爷扶了一把,直接坐到了供桌上,撞倒了莲花烛台,就连供奉的香果也滚落了一地。
姬青翰按住一个滚到他手边的贡果。
卯日全身心都在扮演蛇妖,恐惧着堂中的神佛,尤其是佛像掌中的那只眼,骇得卯日瞳仁变成竖直一线。
姬青翰倒也配合着对方,把人往怀里揽了一把,游刃有余地问:“害怕?”
蛇妖勒着他的腰,小弧度点头。
“害怕的话,还能讲故事吗?”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让蛇妖给自己讲完佛狼三则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倒让卯日迟疑着,打量着他的眉眼,讨好似的凑过去,用两条抱过荷花的胳膊抄过姬青翰的腰,揽着他的背,并将自己冰凉的脸柔顺地贴着姬青翰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