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 第118章

作者:夙夜无声 标签: 年下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美强惨 先婚后爱 玄幻灵异

“以尘,你过来。”

卯日叩首行礼:“长姐。”

两人寒暄了几句,坐下吃酒,卯日将自己的疑惑都问了出来:“长姐,二哥他为何跟着陛下?他不用保护你吗?……”

慧贵妃却仍然表现得从容淡定:“不必理会,我自有安排。前日董太师命令杵钟管理五邑农甸人事务,想请你前去祭祀占卜,但你没去,太师说你白日忙着上奏的事,晚间在各个医馆徘徊,怎么回事,说给长姐听听?”

卯日回忆道:“杵钟管理五邑需要陛下主持册命仪式,我打听了,董太师说不用陛下主持,他已经安排妥当,只需要我去主持祭祀。但我觉得他此举实在僭越,所以推拒了。至于去医馆,是因为寿春疫病。”

卯日只将这几月的事事无巨细告诉她,慧贵妃莞尔一笑:“我当时是什么要事,姬野独断专行、沉湎女色、荒于政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你不在丰京的那两年,他流连后宫,养大批舞姬,就连政务都是递到淑妃宫中。有时候群臣等不到奏折,急得上我宫中寻人,我还专门去淑妃宫中请他。大事由我帮他决断,五邑诸事贵族宗室会负责处理。”

“更何况,就算见着陛下也无用,姬野批改奏折从不避讳董淑妃,有时甚至要询问舞姬与宦官们的意见,还不如宗室自行处置。”

卯日大吃一惊:“怎么会?”

慧贵妃:“汝南水患派去的官员叫元业度,还有一位女官名为嵇英。他俩是我选任的官员。我知晓汝南水患后,连夜与诸位臣子商议,觉得他俩最合适治水,所以立即派去了汝南。而你的陛下,那时正醉倒温柔乡,奏折在御书房堆积成山,秋公公去请,他便将奏折丢给了我。”

卯日沉默许久,成王在他心中的形象轰然崩塌,他在汝南时还觉得姬野是位仁君,没想到返京之后连连受挫。

之前谏言委婉成王从未发怒,但只要言辞直率,姬野就连半句话也不肯信。

“那中州的将士调度……”

慧贵妃道:“也是我一手认命的。以尘,我知道赋长书在长平队伍里,长姐原本也没想他活着回来。”

卯日有些跟不上她:“不对……长姐为什么?”

“以尘,许嘉兰去见你的时候是不是说过,他想拥立姬如归为太子?”

慧贵妃对两人谈话的内容了如指掌,有可能是她安插了人手在卯日身边,但那日在龙亭只有许嘉兰与他二人,不是他说的,只有一种可能,是许嘉兰告诉的慧贵妃。

“我膝下无子,但也不能让姬宜与姬蘅做太子,他二人日后定然容不下你我。我思来想去,觉得姬如归不错,无功无过,克己复礼。后来玉京子在青丘数次受他邀请,也知晓他在当地美名远扬,是明君人选。”

“以尘,广陵扶风家与我延陵季吴家都是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我们几代儿女无不年少相识。我与许嘉兰虽然未见过几面,却也沾亲带故。他当日想入丰京,是我亲自安排接入京中,他想去中州,我便送他去。”慧贵妃放下奏折,“不光是他,你还记得当年唐帷到了中州放出流言有五色红光入中州吗?是我命他为许嘉兰造势,不过之后唐帷反了,我没料到。”

先派去两个庸才,再换上许嘉兰这位自己人。哪怕许嘉兰最后功绩平平,那看上去也比前两人更优秀。

没想到许嘉兰军书不是白读的,行军迅猛,一举打到唐帷老家,不光麾下士兵没有反应过来,成王惊喜之余也不可置信。

“他之后行军并不会与我商量,我也放任他自己去。赋长书崭露头角后,我本不想理会,但又怕他成长过快,引起姬野注意,所以跟许嘉兰提了提。”

卯日揉着额角道:“他差点死了。”

慧贵妃望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看来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以尘,若是他有朝一日也想要天子之位,你会帮着他,还是长姐?”

卯日短时间接收了太多讯息,有些头疼,听到慧贵妃的玩笑也叹了一声:“长姐又取笑我,长书怎么会想要天子之位?再则,我肯定向着姐姐呀。”

他没把这句玩笑放在心上,只整理着慧贵妃的话,前朝可以算得上分出了两党。一党是董淑妃董家为首拥立姬宜为太子的人马,一党是慧贵妃与许嘉兰联合拥立无权无势的姬如归。

他这一月忙着上书疫祸的奏折,与其他人分外不同,成王没将他下大牢,估计也是看出来他暂时没站队。不仅没站队,姬野甚至想把卯日拉上自己船。

“那日许嘉兰突然来访,我还以为他真是体恤麾下将士,原来是因为此事?”

慧贵妃缓缓道:“他看你与赋长书关系亲昵,怕你越陷越深,所以前去敲打你。以尘,不要怪长姐。”

卯日:“是我觉悟不够,没能看清时局。”

慧贵妃打量他片刻:“乖孩子,你将疫祸的事给长姐说一说。”

卯日与季回星聊上几句,对方便将预防时疫的方案大致拟了出来。

他原本就不怀疑自己长姐,一看有人真的信任自己,还要救百姓,也不管这些条例是谁颁布的,索性全都记在心中,回去之后只管按照季回星的要求行事。

两人谈半个时辰,卯日意犹未尽,但他不能离开宴会太久,季回星坐在主位上目送他返回,突然道:“以尘,你原本可以做舅舅。只是我实在不喜姬野昏庸无道,想来你的小侄女也不会喜欢,所以没有让她降生。”

卯日原本站在廊下,闻言转过头去看季回星,见她高坐在堂中,仪态端方,雍容华贵。

季回星豆蔻年华入宫,与姬野相处近十年,如今风采依然,眉宇之间更添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卯日没能辨识出那股气质,只是觉得自己从未在其余妃嫔身上见过。

真要说起来,贵妃如今的目光与当初嵇英说要去春城时那种雄心壮志的模样不遑多让。

心比天高志未穷,这宫墙困不住她。

卯日向来欣赏她们身上的凌云意气。

他转过身向季回星行了大礼,晚风穿堂,将他的衣摆吹得飘摇不定。

“我想我那未降生的小侄女也会支持长姐。”

季回星颔首:“你去吧,夜里风大。不要贪酒。”

次日卯日上朝时继续给成王递奏折,随后本分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他昨晚听了季回星的话,只喝了几杯就离开了宴会,等到上朝时才知晓不夜侯之后与群臣吵了起来。

许嘉兰只要戎车,荣夷公喝了几杯酒,口无遮拦,阴阳怪气地说:“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许嘉兰战功赫赫,在中州、孤竹俘获九千余人,以及大量家畜和战车,却没有献给成王。现在陛下又赏赐他百辆戎车,家臣若干,田地、财产雄厚,若有不臣之心,恐怕危及陛下江山。”

许嘉兰未动,是他身边的一位将领摔杯而起,指责荣夷公教唆儿女与民争利,被自己军中将士撞见,屡教不改不说,甚至还与士兵们产生摩擦,当日便要成王给他一个说法。

双方人马竟然就在宴会上大动干戈,赤手空拳的文臣根本不是武将们的对手,今日朝廷上就有十来个官员告假,轻者则带着伤病上朝。

好在卯日走得早,没卷入其中,还能完好无缺地端详众人。

前些日子还有官员笑话他跪地捡自己的奏折,谁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他们成了笑话,朝廷上唇枪舌战。成王大发雷霆,将众人一顿训斥。

下朝后,医馆的人候在门前,见到卯日的马车,便凑上前唤他:“春大人,你之前让我们留意对应症状的病人,这两日接收了几人,医馆的大夫拿不准,想请你看看。”

卯日应了一声。

那五人被单独安排在一间病房,因为卯日提前嘱咐了大夫,进出屋内的人都带着面巾。

他佩戴好面巾进去,检查过百姓全身,却没有发现皮下有凸起的地方,但是全身僵硬,泛着一层青色。

那五人中还有一位六岁男孩,卯日问诊的时候一直哭闹不止,他爹一直守在医馆外骂骂咧咧,哭诉春大人无故关押他家小孩。

因为他越骂越粗鄙,大夫们听不下去,问卯日怎么处理。

卯日撩开男孩衣摆,发现他后背鼓起一团,同大夫们招手,示意他们轮流观察那个鼓包,又同侍从说:“给他爹一枚钱币,打发他走。其他四人身上没有鼓包,再观察几日,这个小孩单独在一个屋。等等,你再拿四枚钱币,让他爹搬来照顾自己孩子。”

他连夜搬来医书,就在医馆和大夫们比对着鼓包翻找药方。

第三日时,四人中又有两人身上出现了鼓包。

血吸虫在体内有一定潜伏期,之前出现对应的症状只算是早期症状,所以看不出来。

卯日却觉得心底发寒,丰京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口数千,有多少人是在潜伏期没能诊断出来?

医馆的大夫们每日都在跟着卯日研究鼓包,卯日上朝的时候,他们便接管这些病人,房中有鼓包的病患逐渐多到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

除去每日来看诊的寻常病患,狭小的医馆已经住不下十多号人。

卯日便在医馆附近租了一间院子,让病患搬进去。

平头百姓没住过这么宽敞的屋舍,喜气洋洋地搬进去。一位达官贵人瞧不上这样憋屈的院子,非要住在自己宅院。

半月后,惊恐的叫声传遍院子,小男孩脸边的鼓包在吃饭时噗呲一声破了,他爹坐在对面,被污血溅了一脸,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愣在那里看着自己孩子直挺挺倒下去,眼睛还在转,只是气息却缓了下去。

院子里其余病患的尖叫声歇斯底里。

卯日与大夫们配出来的药都掺在饭菜中,就是为了防止这些病患发现端倪,但那鼓包每日都在移动,早就有人发现不妥,连连询问了许多次,大夫也不敢说实话。

半夜的时候,有人拿着匕首割破自己鼓包,看着污血里爬出一条肥硕的蠕虫,哀嚎着祈求神明保佑。

院子里的人数来到了数十人。

卯日拿着名册,划去一个名字,大夫们将裹着白布的尸首搬运出去,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是半夜时将尸首搬出城火葬。

原本只是百人,但往后几日城中患病的人成倍增长,不少官员也染病告假,朝廷终于重视起这种“咳疾”,又想到数月前春告祭上奏的事。

九月时,颓不流的马车抵达了荷花台。

他这一路实在坎坷,卯日等了对方几月,终于听到颓不流接近丰京的消息,再一问,又听说对方染上疾病,心中便沉了半截,问成王领了假,特意摘了几袋木芙蓉,命人制成糕点与酒茶,专程驾车去荷花台见颓不流。

荷花台中荷叶清丽,恬静优雅,庭院中学生游子络绎不绝,书童正在搬运颓不流的琴,整箱整箱的书稿堆成山。

临近的世家听闻颓不流抵达荷花台,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当中最多的数秋菊,学生们休息的院子都用来摆放各种菊花。

卯日转过中庭,望见廊下坐着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怀里抱着中阮琴,落拓不羁,敦和又不失风雅。

颓不流正在和学生们说话,语调平缓,偶尔夹杂几声咳嗽,学生们知晓他身子骨差,只是陪他说几句话,见春告祭到了,便起身告退。

颓不流与少年赋长书都因长期的疾病而显得孱羸不堪,赋长书后天调养过来,长得人高马大,颓不流却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张高秋常说都是他思虑过重的缘故,让他不要担忧那些琐事,只养好身体即可,颓不流却左耳进右耳出,到了现在门下学生数千人,著书立说,鼓吹文风。

没了外人,卯日放松许多,从侍从掌中接过木芙蓉糕点,自己端过去。

“不流哥。”

两人坐在回廊上看满园荷花,颓不流咳嗽了一声,问卯日要不要听曲,自己弹了一首舒缓的小调。

卯日一面听乐曲,一面往他手背上飘,见他手上还没有鼓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曲音未落,颓不流已经咳出一口鲜血。

卯日瞳孔一缩,那盘糕点落到地上。

“吓着以尘了,只是老毛病,犯不着担忧。之前有学生不上课非要回家去田里捉虫,咳咳……我好说歹说没能劝回来,一时气急咳得厉害,结果咳出血。这一路上也是,时不时咳血,吓得车夫不敢再走,只能停在荷花台。”

卯日给他诊脉,又问了颓不流最近吃什么药。

“你来了,张高秋回丰京了吗?”

张高秋离开丰京几月,现在连书信都没能传回来,卯日派人去找都没有听到下落。

他摇了摇头:“五哥,眼下丰京出了一种古怪时疫,高秋姐北上追踪时疫源头。为了身体着想,你与学生们尽量少走动,先挨过这段日子再说。等高秋姐回来,你病好了,我载着你回丰京,去看看灵山长宫,你送我的木芙蓉长得很茂盛,满山水间红,观山人见了都说心情舒畅。”

他不忘提一句:“当然,高秋姐最喜欢你送的礼物了,每次信到了都会抱着看好一阵,都快会背了。”

颓不流隔了好一阵才道:“我和她是青梅竹马,兄长照顾妹妹是应当的。”

他观察颓不流的模样,也不像对张高秋无情,只是这是两人之间的事他不好再多嘴,又和对方聊了几句,才在荷花台住下。

晚间侍从拿来一方绸缎,在门前犹豫许久才敲开门。

卯日:“怎么了?”

侍从将洗干净的缎子递给他:“大人,这是摘木芙蓉时小的从树下挖出来的。估计是大雨把它冲出来了一角,小的摸着料子还不错,想要洗出来做抹布,但洗出来后发现上面还有字……小的只能辨认出您的名字……”

卯日打开绸缎看了一眼,望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

朱红色,是血色。

只是扫到题目便心中一痛,连忙收了绸缎,谢过侍从,他猜出那是谁写的信,却不敢在人前看,只是关上门,坐在月光下看。

卯日捧着绸缎,像是拘了一捧易碎的月光,上面赤红字迹是月下涌动的潮,字里行间的情谊是涡旋。

他曾为赋长书种下一株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