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谏记实录 死谏记实录 第55章
作者:荷煜
北渚原以为图南出现在观星台,以徒弟的名义跟着法华荧,是想故技重施,如千年前一般,通过不断的献祭来获取灵力,只是这一次会更为大型,是以国家的名义。如果真是这样,他也是失败,混迹在观星台那么多年,都没有改变李€€的信仰。
第86章 京师诡事
七月十五,望日。绥帝领百官朝拜建木神女。
这是一个月之中,仅有的两次,官员们可以见到皇帝的日子。说来可笑,这个国度的主宰,并不将王朝的命运放在心上。
神女的画像高高悬挂,祭坛上,法华荧为首,其下是图南,再之后是童男童女以及众道士。北渚在道士之中,穿着道袍,装模作样地闭目诵经。不过,他暗中虚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左右转动,寻找着他想要看到的那人。
图南察觉到了北渚的不安分,数次用眼神警告他。北渚只当做没看到。
等待入朝的文武百官列队在阶下,文官为首的是北渚曾经见过的,贤妃的父亲,李奕璋的外公€€€€曲和大人。他须发皆白了,脸上全是褶子,看来三年的时光,对他的摧残和消磨也不小。北渚顺着曲和一个个望下去,很快就见到了一张熟面孔。
岳凛。
北渚眉头下意识地笼起,又缓缓松开。在他的心里,岳凛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实际上,北渚并不在意他,也不想关心他是否能够破劫飞升。但是一想到这个人,北渚还是会无法控制地难受。
北渚迅速挪开视线,眯着眼睛,目光又在文官的人群中逡巡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那个清癯挺拔的身影。
难道是三年的时间长变了?
图南见状,心中冷笑一声。这个蠢货,满脑子都是南风,都是叶秉烛。幸好也不指望北渚成就大事,只要他乖乖地听话,自己不介意给他几年好日子活。
北渚没有找到叶秉烛,视线再一次回到了岳凛身上。岳凛站在文官的行列,身着大红色的官袍。他本年轻,生得又白净,扬着下巴立在要么老得起褶子,要么肥得撑满官袍的男人之中,竟有几分风采。
北渚脑中交错闪出的是千年前傲慢肆意的文昌,和三年前温和刻苦的岳凛。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千年的时光足够消磨一个神明的傲气吗?
对于文昌,北渚是有怨气和怒火的。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愿意将怒火延烧成报复的火焰。他刚刚脱离缚神网的时候,也想讨回一个公道,也想叫那些莫名其妙的神族付出代价,也想让他们尝尝被束缚与禁锢的滋味儿。
可是……之后呢?他付出的千年的光阴并不会回来,却要因为已逝的时光而毁了接下来的岁月吗?
似乎不值得。
当时,鼓动他复仇的图南听完北渚的想法,露出了不可思议、饱受震撼以及无言以对的神情。
“你还在看谁?”图南脚踩祭祀的步伐,转身时用警告的眼神瞥过北渚,用灵力将声音传到北渚耳边,“别给我搞烂摊子,典礼结束,走!”
北渚回神,身边的童男童女和道士们都端肃神情,整理衣襟袖口,列队准备离开。北渚还没找到人,却也知道不能再多留,只能跟着一起离开。
他举步迈上长阶,忽然心有所感,回头再看。可广场上人海茫茫,没有他所希望与幻想的目光相接。
“怎么了?”有个小道童问他。
这小道童名唤“隐生”,是图南专门安排在北渚身边,一来作伴,二来也算监视。不过他其实是一只雪鸟妖,其人身皮肤白皙,眉眼也可爱,北渚只将他看作小孩儿。
“没什么,走吧。”北渚伸手推了一把隐生的背,快步离开了。
待观星台的众人离开,李€€也起身,抬眼深深地睨了一眼神女的画像,眸中意味不明。他一言不发,金袍扬起贵重的弧度,随君王离去。
众臣子已经见怪不怪,有条不紊地跟随宫人的引领,往议事早朝的宫殿里去。
“叶兄,你还在看什么?”一人好奇地顺着叶秉烛的目光,却只看到观星台众道士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纳闷道,“你可是瞧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叶秉烛淡淡地收回目光,启唇嗓音低沉:“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看得这么入神。难道是看上哪个清秀小道童了?”那人衣着翰林待诏的浅青色官服,却连腰带都是松的、官帽都是歪斜着的。不过翰林待诏是闲差,不少都是富家子弟、官宦纨绔塞钱买来的虚名,根本不算在文官行列,不入朝堂议事,所以也无人在意他随意放纵的衣着。
张陵枫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打出一个长长的呵欠。
若在平时,叶秉烛定然不理他这些胡话。不过今日他却一反常态。
“是啊。”叶秉烛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眉眼压得很低,说出的话咬牙切齿。
张陵枫一个呵欠卡在嘴里,眼睛先活见鬼似的瞪了出来。他像个傻子一样长大了嘴和眼,看向叶秉烛:“叶兄,你是太早起,困糊涂了吗?你真看上清秀小道童了?”
叶秉烛不答,待观星台之人消失殆尽,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离开。
“你怎么了,你说说……”张陵枫压着声音叫唤,追上了叶秉烛的脚步。
可就是这么低的声音,也引来不少目光。跟随在文官行列中准备去早朝的张行修,张大人盯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用笏板挡住了自己的脸。
有这个没出息又不着调的儿子,真是有多少张脸都不够用啊……
朝臣进了议事的宫殿,文武大臣列队肃立两边。而大殿之上,龙椅空空荡荡,旁边却负手立着徐嵘。
“近日,京城之中突现了诡异的野兽,不少百姓深受其害,死伤不在少数,家禽牲畜便更不必说。恐怕需要调遣京城卫,助百姓平患。”京师令皱着眉。
一人立刻高声道:“不可!京城卫乃是护卫皇宫平安,怎可随意调动?”
另一人道:“平野兽之患,亦是护卫皇宫平安,怎不可调动?”
“如若宫中贵人有了差池,请问齐大人,你是否能负责呢?”
“你……这……”
一件小事,众官员便僵持不下。
岳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原以为入朝为官是施展抱负,造福百姓。不曾想却是每日泡在这些琐碎而可笑的事情里面,消磨自己的光阴与十年所学。
徐嵘面色不改,等下面从动嘴争吵即将演变到动手讲理时,他终于说话了。
“此事我会派人调查,先说其他吧。”
第87章 再遇昭妃
京城作为大绥的心脏,天子脚下,是四方客汇聚之地。但即使鱼龙混杂,京城也少有大乱。
近日,京师却出了问题。不少百姓在夜中遇袭,纷纷遭遇不明的野兽。其中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若是寻常野兽,也未必能够惊动朝堂。但此案诡异的便是,受害百姓们所描述的野兽,都不尽相同。
有的说,是四足着地,后有长尾,体型似虎。有的说,是四肢修长,灵活似猿猴。有的说,是身躯纤长,阴冷如蛇……
总之,描述五花八门,根本不知道这野兽具体是何,甚至不知道有多少。
而诡异的并不止于此。从受害者身上的伤口,留下的痕迹来看,伤口呈椭圆之状,齿痕间有短小的间隔。这样的痕迹……与人的齿痕极其相似。
可是野兽又怎么会拥有人的嘴呢?
故而此事一时闹得人心惶惶,百姓皆不得安寝。
徐嵘回到自己的寝殿,若有所思。袁引躬身在他身旁,将一杯茶水递上。泡的是徐嵘最爱的六安瓜片,每一片茶叶都泡得舒展开,茶汤清澈翠绿。这茶是徽州新上供的,连皇帝都未必能够这么快喝上这一口。
“阿引,你对京城闹野兽之事,有何看法啊?”徐嵘一边说,一边按住自己的头侧。这几年,国事不断,他头疼的毛病便愈来愈烈。大绥内时有贼寇反叛,官府时时镇压。大绥之外,又有北戎虎视眈眈。三年前他一时看走眼,放了漠渎回国,原想是让他一来念在大绥多年养育的恩情,明礼义廉耻,知感恩戴德,照看远嫁的奕河公主;二来他参与王帐之争,搅乱了北戎,好让大绥休养生息几年。不曾想,竟是放虎归山。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质子漠渎,现在已经是与大绥为敌的北戎七王爷了。
袁引垂着眼睛,自然地上前去按住徐嵘的太阳穴,道:“既是义父问我,那我便拙舌多言。京师是大绥之根基,百姓是大绥之根本。若是百姓难安,便是京师难安,便是皇城难安。应当派人尽快处理此事,消灭凶兽,还百姓安宁。”
如此简单的事情,连袁引都知道,但却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大约无人愿意去担个中风险。
徐嵘拍了拍袁引的手,表示赞许。他当初便是看中了袁引重情重义,为了兄弟手足可以置自身于不顾。这样的人,如果读了书,知了礼,亦会将家国置于自身之上。
“我亦是如此思量,不过派谁去做,却没有想好。”徐嵘顿了顿,又说,“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对于朝中官员也了解。你认为此事派谁去做比较合适?”
要找一个不怕惹麻烦,不怕得罪人,敢担责任、敢冒危险的人,朝中竟还寥寥。
“儿子对朝中的大人不敢妄断。”袁引手中不停,思索片刻,忽然迟疑着说,“不过我却有一个人选,但义父应当对此人不甚了解。”
“谁?你说来听听。”
“翰林待诏叶秉烛。”
徐嵘若有所思:“叶秉烛……我对他倒是有印象,是个颇有文采和胆识的年轻人,做翰林待诏倒是屈才了。若由他来领京城卫,只怕那群兵痞子未必愿意服他。”
“他是叶临渊大将军的儿子,军中之人自会卖他三分薄面。”
徐嵘眼睛一亮:“我却险些忘了此事!好,既是你引荐的,我信他一回。此事他若做得好,便让他进内阁,亦是未尝不可。”
内阁虽然不是什么高的官职,却是为皇帝处理政务的所在,是为官的踏板。对于很多人来说,进了内阁,才算是真正踏上仕途。
至于为什么袁引会推荐叶秉烛……他眸光放远,胸口像是压住了一块大石头,有喘不上气的难受。此时,袁引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却说北渚回到观星台,便又暗暗想要遛出去。可惜隐生这个小道士就像看不懂脸色似的,木头一样杵在他的门边,一副“师傅要我看住你,我就会一直看住你”的表情。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来他昔日灵力强盛,连神族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眼下没了灵力,却还被个小小的雪鸟妖监视。不过,有了这么几天的相处,北渚对隐生也有了些了解。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虽然平日里板着脸表现得一本正经,但私底下也同样贪玩。
“哎,隐生,你可真是倒霉啊。”北渚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自顾自道。
隐生铁面无私:“师傅说了,不许我与你说话。”
“可你现在就在与我说话。况且你是妖,除了我和图南谁能看到你?如果你都不与我说话,还能和谁说,你师傅?”
隐生思量片刻,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说,我为何倒霉?”
“如今日头正好,宫廷中遍开雪兰。宫中雪兰盛开,乃是一大奇景,白花满地,如大雪纷飞。且花香扑鼻,引蜂鸟游蝶。听闻你们雪鸟妖最喜此花,可惜你是无福瞧见喽!”
隐生迟疑着:“当真如此好看?你又如何知晓?”
“呵!我在这皇宫中吐纳天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鸟蛋呢!”北渚说着,又蛊惑怂恿道,“这样吧,图南只说要你与我在一起,却没有说我们不可以四处走走。我也可以大发慈悲,陪你去看看。”
隐生有些动摇,但依然下不了决心。
“你会这么好心?”
“我以前有个……很喜欢又极有缘的人,他也是雀鸟。我想你们鸟族都喜欢自由,不爱束缚,我只是看到你而想到了他。”
“小小雀鸟怎可与我们雪鸟相提并论!”隐生面露傲气,忽然戒备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就像人族说的见异思迁,睹物思人,移情别恋?”
这臭鸟嘴里连蹦三个成语,没有一个是北渚爱听的。
“你这是在侮辱我。”北渚以退为进,“好吧,我是无所谓,不去就不去。反正我在皇宫中呆了几百年,要看的早就看腻歪了。什么花海飘雪,什么群鸟徘徊,我也不稀罕。”说完,北渚原地起跳,摔进了柔软的床里,将杯子一裹,翻身滚进了角落,再也不看隐生。
隐生毕竟年纪小,是小孩儿心性,北渚不理他,他反倒慌了。犹豫片刻,隐生支支吾吾道:“那,那你不许对我师傅说……而且,我们看一眼,凑了热闹,就马上回来!不能被我,我师傅发现了。”
北渚闻言,心头大喜,面上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走吧。”
等下了观星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隐生就失去了北渚的踪影。他恼怒地骂,又被这个死骗子给忽悠了!
北渚一溜烟跑出老远,才敢停下来。雪鸟妖擅长追踪,能顺着气息千里追寻。不过眼下宫廷之中四处花香,他又专往花多处钻,应该能掩盖住气息。
北渚躲在一簇花丛中,见无人追来,刚放下心,忽听身后有一道诧异又震惊的声音。
“墙子?!”
这声音细腻清脆,如泉水撞石,不用想都能知道是谁。
“昭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昭妃快步上前,裙摆曳地三尺,拂过花丛时却拂不过一朵花。她的面容与三年前一般,不过额上又描了新的花钿。昭妃指尖的蔻丹鲜艳夺目,她用手指着北渚:“还真的是你,你这三年死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的本体被人推倒了,妖身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呢!”
北渚苦笑。原来这几年,还真的有妖鬼是念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