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已死 本王已死 第31章

作者:浩然天风 标签: 灵异神怪 轻松 穿越重生

  下一刻, 一缕难说是香是臭的味道飘进鼻腔, 连雨年嫌弃地拿开手, 择青见状,立马捧上热毛巾。

  “先生发现什么了?”

  “是有个猜测,看完另外两样东西再说。”连雨年摆摆手,继续查看谷粒和谷根。

  比起表面没有异样的雨水,谷根的异常就显得一目了然,根系已经烂到几乎看不出原貌, 小半截谷杆像插在湿泥里, 黑乎乎的一团, 散发着比雨水浓烈十倍的怪味。

  至于谷粒, 金黄色的麸皮下是一颗干瘪黑红的硬块, 仿佛凝固的血坨, 不仅臭,还带上了些许酸味。

  把谷粒扔回碗里, 连雨年并起两指扫过半空,像抹过灰尘斑驳的桌面,挑起几道丝丝缕缕的灰红烟气。

  择青脸色一变, 右腿先是后撤, 停了停又转而躲向连雨年身后,看他将烟气抓在指间,捏扁搓圆, 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何物?”

  “你要听?”连雨年睨他,声音较平时更加冷沉,像浸入冰水的玉。

  择青后脑麻了一片:“奴婢……奴婢要向陛下禀报。”

  连雨年颔首,不冷不热地吐出两个字:“巫垢。”

  “污垢?”

  “巫族的巫。”连雨年简单解释道:“巫族体魄强大,却并非天生。他们有一套练体流程,自出生开始到二十及冠,全部完成才算进入成年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巫。”

  “练体过程中,根据个人体质,每一位巫都会排出数量不等的污垢。和普通人不同,巫族的‘垢’是剧/毒,即使稀释过一万倍,依旧/毒/性剧烈,无药可解。”

  连雨年指着装有雨水的碗:“我推测,有人不知从何处弄到了巫垢,利用雨水将之送到了淮河区域全境,破坏、污染水源,相当于给那里的每个百姓下了一场慢性剧/毒。中/毒/者/毒/发后,会和这些稻谷一样,从内而外被腐蚀成一滩烂肉,死得极为痛苦。”

  批量制造厉鬼,需要的就是这种痛苦。

  择青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强烈的愤怒席卷心头,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他们……畜生!”

  择青也是底层人出身,自以为见惯人间疾苦,却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歹毒阴邪之事。

  司天监的监官去年刚统计过淮南淮北的大致人数,总计八十万余人,都靠天靠田吃饭。

  淮河则是大盛三大河流之一,贯穿整个东北区域,一旦被污染,波及的人数只会比八十万更多,最高甚至能达到盛朝人口的三分之一。

  择青最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幕后黑手既然能用此法针对淮南淮北,就能针对大盛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帝京。

  他不敢想象,倘若这种混了巫垢的雨扩张到大盛全境,该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怒火烧到尽头,灰烬里便只剩悲哀,择青抖着嘴唇,只恨自己不会骂人,无法朝着幕后之人直抒胸臆。

  淮河两岸旱了那么多年,百姓们好不容易盼到一场雨,等来的却不是丰收,而是催命/毒/药。

  择青胸口窒闷,险些气得喘不上气来。

  “丹、丹先生。”神思混乱间,他顾不上尊卑有别,一把扯住连雨年的衣袖,“这巫垢真的没办法解吗?”

  那可是东北全区的人和地啊!以陛下的性子,若事不可为,可以不管后者,前者却是绝不可能放弃的。

  连雨年抿了抿嘴,挂在脸上的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想想……巫垢本身是无解的,除非……”

  “除非什么?”择青对他的信任在这一刻飙到顶峰,抓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先生有办法是不是?求您救救淮河两岸的百姓吧!”

  话音未落,他拉着连雨年的下摆就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近似骨裂的脆响。

  “诶……别跪,你先起来!”大盛不兴跪礼,连雨年把他拽起身,一松手,他呲溜又跪了下去,反复几次后,连雨年只好点头道:“我确实有办法,但不一定能成,还需要检验。”

  “您一定可以的!我相信您!”择青长舒一口气,手却仍然攥着他的衣摆,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其实他并不明白连雨年为何能如此镇定,先前在东宫底下挖出那两万具尸骨时,连雨年揣着胜券在握的自信,眼底仍然带着怒意。

  但今日这至少八十万条性命的压力压下来,他却镇静从容,不露半分情绪。择青手下那帮小内侍头发上落了只虫子都能叫唤半天,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才能维持这种非人的平静。

  他看着连雨年,只觉得这人背后的影子正在变成巍峨高山,山影掩在远天云雾里,只露出一点尖角,便足以擎天立地,安定心魂。

  连雨年不知道择青的想法,拍拍他的手背,拎小鸡似的把人提溜站好:“给我拿纸笔来。”

  “啊?”择青还沉浸在情绪巨浪的余波中,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画张阵图,你给陛下拿去,让他想办法刻印在淮河两岸。不用刻满,在淮南淮北境内各画十二个就行,但要保证每一个阵图都完整。”

  “好、好!”

  择青亲自取来纸笔,看着连雨年先画出一套相互嵌套的正圆形符文,再将其拆成两套阵图,标上大小长短、注意事项,以及容易混淆的繁复细节,足足用了十张纸才算完成。

  连雨年挥手造出一团微风吹干墨迹,随意地拢起纸张,递给择青:“去吧。对了,刚才的话只跟陛下说就好,别再给各位大人们增加压力,他们承受不了更多了。”

  “其实陛下也……好吧,陛下毕竟是陛下。”择青小心地收好阵图,“先生是不是还未用饭?膳房已经备好早饭,奴婢这就为您传膳?”

  “嗯。”连雨年舒展酸痛的手指,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给陛下也送一份。”

  “是。”

  ……

  “这场雨还要下多久?我骨缝都爬满青苔了。”

  淮南,洛水镇,远离农田和水源一座山腰竹楼檐下,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懒散地赏雨。

  他们身量相当,面貌相同,穿着同样的绿色长衫。粗布衣裳针脚平实,没有装饰花纹,只在衣襟下侧的折面绣了一朵小小的紫岷花,粗糙得像是孩童涂鸦。

  说话之人生得一副纨绔面庞,风流作派,明明笔直站着,却没有一根骨头、一块皮肉待在该待的地方,给人一种随性歪懒的感觉,甚至有点非人的惊悚。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可能是过于力气,腕线突然错开,手掌与小臂脱节,露出原木色泽的榫卯结构与轴轮。

  旁边的冷峻男人瞥他一眼,把他的手腕卡回原位,细瘦手指从他掌心扫过,血肉之躯与偃人,不知哪边更凉。

  “时机差不多了。”男人道,伸出的手收回袖里,挡住腕下的名字刺青,“徐令则”三个字像是缝在皮肉里,边缘洇着黑红的血色,“巫垢太少,覆盖面积太大,毒/发时间可能要往后推十天。”

  “十天啊……”偃人斜他,“太久了,不怕丹家那位用这十天想出解决办法?”

  “想出又能如何?”徐令则道,“他已经及冠,练体完成,巫垢肯定早就被处理干净,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巫了。”

  偃人嗤笑,薄薄的眼皮向下一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没有第二个巫?那你觉得主人手里的巫垢从何而来?”

  “如果是从活巫身上现取的巫垢,第一场雨下下来时,整个东北区域的人就已经死绝了。”徐令则替他拉了一下衣领,盖住锁骨上方的嵌合线,“那些灰烬不知放了多少年,毒/性散了九成,大概是他从哪个巫族古墓里找到的吧。”

  偃人看着身边冷冰冰的人,琉璃珠打的眼睛泛起复杂心绪,比他还像活人。

  “你太聪明了,这样不好。”他勾住徐令则的脖子,略显粗暴地将人捞进怀中,手指卷着他一缕发丝,指节曲张,错位又被推回,“祈雨术还有两天时限,剩下的八天由我来补,你歇会儿,准备之后的硬仗。”

  徐令则的下巴垫在他肩上:“什么硬仗?”

  “和丹澧交手啊。”偃人故作轻松,“主人派我们来做这件事,不就是打着让我们顶雷的目的吗?”

  徐令则没有说话,转脸静静望着阴沉沉的天。

  是啊,顶雷。

  那可是一场覆地翻天的九霄神雷。

  ……

  子时,夜色深深。

  连雨年沐浴回来,在自己的榻上捉到一只年轻天子,忙忙碌碌近六天的人眼底都是红血丝,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发青,除了不长黑眼圈外,活脱脱一个在熬夜猝死前夕大鹏展翅的修仙王者。

  把湿毛巾搭在架子上,连雨年披着半干的长发坐到床边,微湿发丝宛若软缎,微风吹拂,满殿都是他发间湿润温柔的清香。

  他凑近一点,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耸立的锁骨,美玉般光润。沈青池抬眼看他,恍惚以为自己坠入一片沉沉月色,头顶是花影横斜的海棠,香气如水,将他浮在半空,熏人欲醉。

  但很快沈青池又想起,海棠是没有香味的。

  “累傻了?”连雨年纤长的五指盖在他额前,掌下温度略高,却不是因为生病,“看着我发呆做什么?”

  沈青池的思维迟滞地转了一下,仿佛闲置已久的工具被拨了下齿轮,滞涩地响。

  从前比这段时间更累的时候不是没有,他都咬牙忍过去了。但回到连雨年身边后,他就卸下了一身盔甲,毫无保留地露出软弱与疲惫。

  沈青池搂住连雨年,偎在他颈窝里,呼吸又沉又长,好像下一个吐息就要睡过去。

  可他一张口又是正事:“我让歌庭带着你的阵图前往淮南,混进修筑堤坝的苦役和士兵当中,按照你的要求绘制符文。”

  连雨年喉结微动,手掌轻轻落在他的后脑:“嗯。”

  “我相信你。你说有办法救人,就是有办法救人。”沈青池累得话都说不简练了,“我看不懂阵图,上面也没说用途,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换做别人问这个问题,连雨年不会回答,但对着沈青池,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巫垢无药可解,除了巫垢主人的血。”

  沈青池点头,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侧颈:“嗯……你找到那个人了?”

  “没有。那人应该早就死了。”连雨年避了避,屈指敲他后颈凸起的瘦骨,示意他安分一点,“不过,巫垢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强者覆盖弱者,吞噬弱者,再被宿主的血消灭,是唯一的解决之法。所以我要弄点新的出来,混着‘解药’,用祈雨术送至淮河两岸,来个师夷长技以制夷。”

  “嗯,不错的办……”沈青池没有完全停摆的大脑突然一麻,猛地直起身,微红的眼死死攥住连雨年的双眼,像择人而噬的凶兽,“你上哪儿找第二个巫?”

  “我。”连雨年摊开手掌,平静到近乎决然,“我已经及冠,但没有练过体。以我自然生长的体魄,倒是不必像从小练体的巫那样循序渐进,直接进行最后一步,排出所有巫垢,重塑身躯即可。放心,巫族中,像我这样成年才练体的例子并不少见,丹家巫祖就是其中之一,我不会有事的。”

  “……”

  沈青池明显不信地笑了一下:“连卿,你哄我?”

  连卿,一个放在其他人口中再寻常不过的称呼,被他喊出了“心肝宝贝”的效果。

  连雨年的心脏猝不及防地剧烈一跳。

第37章

  丹家有完整的练体流程, 在书箱里落了不知多少年的灰。

  丹澧是丹家最后的成员,但在连雨年穿越过来之前,没能继承巫力的他与普通人无异, 练体功法自然也与他无缘。

  别说练体, 就是连雨年所谓的巫族体魄也是这三年来慢慢淬炼而出, 确实比常人强上许多, 可跟真正的远古巫族, 甚至丹家巫族相比,便是萤火之于皓月的区别。

  沈青池并不清楚个中内情,只是有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倘若成年后再练体真的简单轻松、一劳永逸,神代巫族为何要从小练起?连雨年又为何直到今日才提出要练体,而不是一成年就进行?

  他那番话放在谁面前都破绽百出,何况是沈青池。

  迎着沈青池微冷的眼神, 连雨年主动握住他的手。他躲了一下, 下一刻以更重的力道握回去, 骨节冷硬地突起, 铁钳似的扣住连雨年的手指。

  连雨年顿了顿, 说:“你放心, 及冠巫族练体没有风险,只是相对而言会比较……痛。”

  “比较?”沈青池挑眉, “能让绝大部分巫族人甘于从小训练的麻烦与缓慢,而非及冠后一步到位的痛苦,只是比较?”

  “不知道, 巫祖在闲时记事里是这么写的。”连雨年垂下眼帘, 睫毛卷密,却根根分明,“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但我真的不会有性命之忧。巫垢已经深入淮河区域每一寸土地,百姓们也已身中剧/毒,不知何时就会/毒/发,现在没有让我们好好考虑、权衡利弊的时间了。”

  沈青池手一抖,是被戳中痛处的条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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