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 泥沼月光 第48章
作者:熠星
轩辕恪这边,筵席已开,他坐在上首,旁边是崔太后,下首是朝中大臣。此时殿内莺歌燕舞,好不热闹。酒酣耳热之际,下首的大臣们也似乎都忘了君臣之分,频频向轩辕恪敬酒,并大赞今日轩辕恪在猎场上的英勇气概。
轩辕恪自己倒是心不在焉,不知怎么的,他今日总觉得心有不安,但到底为什么不安,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陛下,哀家敬你一杯,听说你今日在猎场打了不少猎物。哀家方才还听臣工们说,你在猎场上,颇有当日景宗的风采,哀家听了,当真是高兴。”
景宗乃是轩辕恪祖父,骁勇善战,比之轩辕恪懦弱无能的父亲,的确是强上许多倍。
轩辕恪也只得举杯道:“多谢母后,儿臣今日猎了只黑熊,已经吩咐让人制成熊皮褥子,长安冬日寒气甚重。有了这熊皮褥子,正好给母后御寒。”
崔太后眉眼间的笑意自然是更深:“好,你有这样的孝心,哀家自然是欣慰。”
这一幕落到大臣们眼中,自然又有人称赞轩辕恪恪守孝道,堪为天下表率。
未央宫,寝殿内。
宋涧清睡得很沉,像是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一样。
他仿佛坠落于深不可见的谷底,周遭望去没有一丝光亮。可是慢慢的,他感到身边的温度在越来越上升,仿佛有火在炙烤他的身体一样。
宋涧清的意识被这炙烤的不适感逼着清醒过来,可是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由他做主,他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沉重地仿佛坠上了铅块。他想要出声呼喊,可是喉咙却又干又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嘴唇嗫嚅着,却只能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他这是怎么了?宋涧清模模糊糊地在想。
周围为什么这么热?
绿雪呢?峨蕊呢?她们去哪里了?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宋涧清的脑海,但他无法得到答案。身边的温度已经高到不正常了,但宋涧清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是……失火了吗?宋涧清想。
不,不对,如果是失火,未央宫这么多下人,不会连一个人都未曾发现。更不会这么久都没有人来营救他。
宋涧清虽然因为药力醒不过来,但是思维却渐渐清醒。
一定……是有人要害他!
有人要活活烧死他!
他的大脑里闪过这个念头,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自己喝的药虽然有助眠效果,但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让他连张开眼睛,看一看周围的情势都做不到?
是谁?是谁这样大胆?又是谁,能做得这样周密?偷换他喝的药,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调开?
宋涧清已经能够闻到大火燃烧时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的气味,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坐起来,可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他现在都做不到。、
……他是要死了吗?
另一边,轩辕恪心不在焉地擎着酒杯,正想着着人去问问宋涧清现在如何了。忽见到一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走到殿内来,面色古怪地回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轩辕恪眼睛一扫他,那内侍便急急道:“未央宫失火了!”
“什么!”轩辕恪再也顾不得许多,蓦然起身,他面前的杯盏碗箸都打翻在地,“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失火?火势如何?可有人去救火?”
他问得又快又急,殿内的歌舞也停了,大臣们也都放下了酒杯,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回禀消息的内侍。
那内侍哭丧着脸道:“火势已经很猛了,据发现的人说,这火很可能是未央宫里面烧起来的,所以在外面戍守的侍卫都未曾发现。奇怪的是未央宫的人一个都没有来报火情,这火就这么诡异地烧起来了。若不是城墙上的侍卫发现未央宫上空的火光,此刻只怕还没人发现!”
轩辕恪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饶是他之前真刀真枪上过战场,此刻听到宋涧清深陷危急,却依然惶然无措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人。
“让就近所有的侍卫都来救火!”他稳了稳心神,“若是发现谁救护不力,当场斩首!”
说完,他又道:“来人!随朕去未央宫!”
说完,他看也不看崔太后和殿中的大臣们,如一阵风一般走了出去。
未央宫前数百名侍卫正在挑水救火,可这对于已经熊熊燃烧一片的火势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轩辕恪看着这一片火海,如同身置于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地中。
“陛下!”有侍卫满头大汗地前来回话,“这火实在是太大了,微臣们试着闯进去好几次都失败了,如今微臣正在让人四处搜寻毛毡,打算披着毛毡进去,或许可以……”
“皇后可曾在未央宫中?”轩辕恪打断他道。
那侍卫面露难色:“未央宫附近一个人都没有,皇后和宫女内侍们……只怕都困在里面。”
漫天火光中,那侍卫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看见他面前的轩辕恪面白如纸。若不是身边的内侍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轩辕恪只怕就要栽倒在地了。
第七十三章 “涧清!”
“陛下!”“陛下怎么了?”“快去请太医!”内侍和侍卫们七嘴八舌,让轩辕恪只觉得更头疼了。
“别吵了,”轩辕恪勉强说出这句话来,正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涧清……涧清……他的涧清,还在这熊熊大火里!
一想到这,轩辕恪只觉得神魂剧裂,五内俱焚。
“恪儿!”从筵席上赶来这里的崔太后见轩辕恪这般模样,一时失神,喊了轩辕恪小名,“你没事吧?”
轩辕恪没有理她,反而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巴掌。
“恪儿!”“陛下!”“陛下不可!”
内侍们跪了一地:“还请陛下保重身体!”
崔太后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哀家知道你和皇后鹣鲽情深,但是事已至此,你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情啊!”
他们大概都以为轩辕恪被这件事情刺激太大,快要神志失常了。只有轩辕恪知道,他是在逼自己快些清醒过来。
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让轩辕恪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崔太后,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太多变化。
他看向那个方才说要去寻毛毡的侍卫:“东西可曾找到了?”
那侍卫道:“回禀陛下,此物本就是宫中救火所用,微臣已经命人将此物从库中取出来了。”
轩辕恪说了一声“好”,又喝道“羽林军左右统领可在?”
两个披甲执锐的带刀侍卫出列,单膝跪在轩辕恪面前:“微臣听命!”
“羽林军的儿郎们听好了!”轩辕恪运足力气,“随朕进去救护皇后!今夜有宫者,官升三级,若是胆怯畏惧火情者,当场斩杀!”
上千人的羽林军顿时发出冲天的喊声:“是!”
“恪儿!”崔太后万万没想到轩辕恪竟然敢以身涉险,亲自去大火中救人,“火势如此凶猛,你如何去的!”
轩辕恪直视着她:“若是今夜皇后死于这场大火,朕这一生,都不会好过。”
崔太后更急:“时也命也,皇后若是真是死在这场大火里,那也是他的命。你贵为天子,身份何其贵重?如何能这样不管不顾,冲入火场中救人?”
轩辕恪一边让人给自己披上防火的毛毡,一边冷笑:“是吗?朕贵为天子,为何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护不住?未央宫为何会无故失火?未央宫的宫女内侍为何连个来报信的都没有,生生让火烧到了这么大?太后娘娘,这些事朕现在没时间来计较。若是涧清平安无事还好。若是有事,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话中的狠厉之意让崔太后都心中一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轩辕恪身披毛毡,转身就走进了大火之中。
羽林军们分为两队,一队往未央宫里面走,一队不停往返火场内外,给向里走的那队送上被水打湿的、裁成方块大小的布,防止他们口鼻被烟熏导致无法呼吸。
轩辕恪身边围着数十个人,羽林军左统领就在他身侧:“陛下,这火实在是太大了,您还是先回去吧。微臣会将皇后娘娘救出来的!”
轩辕恪用打湿的布捂着口鼻:“现在不要说这些废话,多耽误一刻,皇后就多一份危险。”
这时有羽林军来回禀:“陛下,寝殿已经被大火包围了,似乎是有人在寝殿周围倒了燃油,所以才会烧得这么快。现在正让人运沙土过来灭火。”
轩辕恪心中一紧,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立刻道:“未央宫中种植了不少花木,别舍近求远了,就用这些栽培花木的土来灭火,要快!”
羽林军领命而去:“是!”
没多久又有人来报:“陛下!我们已近将和寝殿相通的一座暖阁里的火灭了!现在我们正有人往里面去了!”
轩辕恪大喜:“好!你们跟着朕,一起进去!”
“陛下!”羽林军左统领又劝道,“既然已经可以进入寝殿了,还是让微臣去吧,实在是太危险了!”
正说着,一根燃烧着的梁柱直接倒在了他们面前,四周都是“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的声音。本朝重新兴建这未央宫时,不知道用了多少生长了几百年的珍奇木材,如今都付之一炬了。
“€€嗦什么,”轩辕恪并不理他,对来报信的羽林军道,“带路!”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一行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险才走进来。好在轩辕恪走进寝殿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宋涧清。
虽然外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但未央宫里面却还未曾烧得太厉害,只是烟雾缭绕,呛人得厉害。
“涧清!”轩辕恪不管不顾冲了上去,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宋涧清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还是有些许意识的,只是这烟雾太浓,熏得他神智又变得不清醒起来。
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宋涧清想,再这样濒临死亡的时刻,宋涧清却发现,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却依然只有轩辕恪一人。
也好。
平日里自己永远在警惕着,警惕着让自己不对这个人动心,而现在……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宋涧清终于能够承认,他的心……
始终只有轩辕恪一人。
“涧清!”
这声饱含着欣喜和焦急的呼唤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宋涧清以为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可是紧接着紧紧拥抱着他的,无比熟悉的怀抱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涧清,”轩辕恪眼中含泪,语无伦次地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宋涧清虽然口不能言,但这一瞬间,他的眼中也变得湿润起来。
好像什么都变了……但又什么都没变,无论他是被下了药,关在宋皇后的寝殿,还是现在,在火势凶猛的未央宫。
于危难关头,不顾一切来救他的,都是轩辕恪。
“陛下,现在火势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得好。”旁边的羽林军左统领劝道。
轩辕恪也从终于找到宋涧清的激动中平复下来,他低声问宋涧清道:“还能走吗?”
宋涧清艰难地摇了摇头,轩辕恪见状也不再多问,直接打横抱起了他:“那我带你出去。”
一行人便按着原来的路线继续走出去,羽林军们前前后后将抱着宋涧清的轩辕恪围得严严实实。可是变故的发生,就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轩辕恪正低声劝慰着宋涧清,说出去了便让人请太医,忽然,宋涧清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挣扎着发出声音,像是想要提醒轩辕恪,可惜却依然无济于事。
“陛下!”“小心!”“珩臻快躲开!”
在那根横梁砸下来的一瞬间,宋涧清€€€€不,容€€,清清楚楚地看到,温珩臻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护在他的身体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生抵挡住了那根下砸的横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