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煦 苏煦 第12章
作者:飒飒星河
上元节的烟花炸开女娲补天图时,苏煦正在钱塘验收第一座女户学堂。玻璃窗外,陈翊教女童们拆解改良纺车,玄色常服沾满棉絮。
"当年你送昱儿的鲁班锁,如今成了女工必学的课业。"齐氏执鎏金暖炉走近,翟衣上新增的木棉花纹与苏煦的玉佩如出一辙,"上月有御史参你颠倒阴阳,你猜圣上如何批复?"
苏煦望向庭院中嬉闹的女童,她们正用改良粉笔在橡胶地板上演算:"圣上着人送来后宫二十四司的账册,说比户部的清楚三倍。"
更鼓声里,陈翊将改良孔明灯塞进他手中。灯面绘着蒸汽船与纺车,飞升时扯出幅洒金长卷€€€€竟是齐氏领衔的《女户功德簿》,密密麻麻的血指印中,赫然混着几个歪扭的"女"字。
承平侯府的铜兽门环震得梧桐叶簌簌而落时,齐氏正对着菱花镜解下翟冠。镜中金丝掐的孔雀衔珠钗忽然断裂,玛瑙珠子滚过改良过的橡胶地砖,正停在陈翊玄色朝靴前。
"父亲要动家法。"陈翊弯腰拾珠,指腹被碎金丝划出血痕,"祠堂供着先帝赐婚的圣旨,他说......"
"说齐氏女不守妇道?"齐氏忽然笑出声,鎏金护甲挑开妆奁暗格,露出褪色的合婚庚帖,"贞观年间平阳公主建娘子军,用的也是'不守妇道'的罪名。"
坤宁宫的玻璃花窗映着齐氏挺直的脊梁。皇后执起改良钢笔,在《女户令》增补条例上勾画:"当年本宫随圣上南巡,见你主持赈灾有条不紊,便知承平侯府的内宅里栖息的原是凤凰。"
"娘娘谬赞。"齐氏将誊抄的《周礼》残卷奉上,"妾查得先秦'夫妻义绝'旧制,若翁姑亲请离异,可破赐婚桎梏。"
殿外忽起喧哗,承平侯的咆哮穿透改良隔音墙:"逆子!你要让列祖列宗蒙羞!"
陈翊挡在父亲的金丝楠木杖前,箭袖下的旧伤疤狰狞如蜈蚣:"父亲当年为保侯府爵位,将大姐送进宫做宫妃时,可想过蒙羞二字?"
祠堂的青铜烛台映着三份庚帖。齐氏执起剪刀,将嫁衣划开:"十六岁嫁入侯府,妾身竟忘了自己本名唤作齐明微。"
承平侯夫人颤手指着改良的时钟:"把这些妖物扔出去!自打工部送来这些奇技淫巧......"
"母亲慎言。"陈翊按下,儿已在圣前立了誓言,"......儿臣宁舍爵位,亦要全齐氏余生自在。"
齐氏忽然对着先帝圣旨三叩首,额间花钿渗出血珠:"妾齐明微,请废除诰命。"鎏金护甲撕开霞帔内衬,露出工部特制的印记。
京兆府的新式公堂上,齐明微三个字落在女户文契时,恰逢工部试放蒸汽钟。白雾漫过《大周律》浮雕,惊得承平侯摔了翡翠扳指。
"父亲!"陈翊将改良怀表拍在案上,表面刻着"义绝书"三字,"按新律,女户主可享男丁同等田产。"他展开运河舆图,"她要的只是老宅三间铺面,余下三十七间仍归侯府。"
齐氏忽然轻笑,将地契掷进火盆:"我要城西荒废的纺织坊。"火舌蹿起时,她眼底映出少女时代的影子€€€€那时她躲在屏风后,看父兄为御赐蜀锦争得面红耳赤。
第34章
女户学堂挂牌那日,蒸汽船送来暹罗商队。齐明微执改良望远镜立在船头,见陈翊在码头教女工操作新式纺车。夕阳将玄色常服染成赭红,恍如大婚那夜的喜服。
"这是你要的海外棉种。"苏煦递上琉璃匣,"陈翊用军功向圣上换了特许商牒。"
齐氏抚过棉种,忽然落泪:"七岁那年,我偷偷在闺阁种过木棉。"她指向改良地图上新标的商路,"下月商队往波斯,烦请苏大人带株石榴苗€€€€我要种在纺织坊门口。"
更鼓声里,承平侯府的马车停在坊前。老侯爷望着灯火通明的纺织车间,女工们正用改良算盘核账。蒸汽机轰鸣中,他听见齐氏在教女童诵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冬至祭天大典上,齐明微的翟冠换成了工部特制女官纱帽。她执改良扩音器宣读《女户赋税策》时,承平侯的象牙笏板当啷坠地。
"......女子纳赋等同男丁,则女户享同等科举名额。"鎏金护甲点过满脸涨红的守旧派,"诸公可还记得,年前河工贪墨案,是户部女书吏找出假账?"
退朝时忽降大雪,陈翊在宫门截住父亲。老侯爷望着儿子手中改良暖炉€€€€炉面刻着"明微纺织坊"徽记,忽然踉跄:"你母亲昨夜......搬去女户学堂了。"
"母亲说学堂缺个门房。"陈翊将暖炉塞进父亲手中,"父亲可知这银丝炭价钱?是纺织坊女工用改良锅炉烧的。"
承平侯府的马车碾过新雪,车帘忽然被风吹起。老侯爷望见朱雀大街新挂的"明微商会"匾额,烫金大字旁刻着小字注释€€€€齐明微,承平府义绝妇,干明二十六年立女户。
更远处,齐氏正与暹罗商人比划手势,腕间翡翠镯换成了工部特制的精钢腕表。蒸汽船鸣笛起航时,她忽然对苏煦笑道:"劳烦转告世子,当年合卺酒我换成水了€€€€那酒壶底刻着'明微'二字,烦请他送来,我要熔了做纺织机零件。"
干明三十九年的春风掠过朱雀大街时,工部新制的蒸汽钟正敲响第九声。苏煦站在承天门外的橡胶车道上,望着鎏金匾额上"与民更始"四个大字,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端午€€€€那时他掷出的荷包砸开的是大周百年沉疴。
"苏相留步!"新帝的贴身太监捧着五道金箔诏书追来,改良官靴在橡胶路上打滑,"陛下说......说您若嫌太傅之位太高,可改任帝师......"
苏煦抚过宫墙新嵌的玻璃砖,砖面倒映着鬓角霜色:"劳烦公公回禀,就说工部学堂第三期女童今日结业,臣赶着去颁结业文书。"他解下獬豸玉佩压在诏书上,惊得太监跪地叩首€€€€那玉佩背面刻着陈翊的小字"清远",是当年私铸的违制之物。
后世《干明纪事》载:"中兴名臣苏煦,弱冠入朝,历二十五载而隐。帝五遣使召,终不还。或问其故,对曰'盛世当许闲人'。"唯有泛黄的工部档案里藏着段朱批:"臣本江湖客,偶为苍生驻。今山河无恙,乞归看木棉。"
藏书阁的老吏至今记得,苏煦卸印那日,将改良算盘与蒸汽船图纸锁进铁匣。匣面刻着"民为贵"三字,用的是陈翊征南蛮时缴获的陨铁。有偷翻档案的学子说,匣底压着方褪色丝帕,帕角绣着"清远煦和"四字,浸着当年钱江畔的血。
钱塘老宅的木棉第五次开遍河堤时,陈翊正教乡童改良水车。玄色常服卷到膝上,箭疤在春光里泛着淡红:"这里加个齿轮,水能引高三尺。"
"这般精妙,不如把工部尚书请来?"苏煦拎着渔篓走近,篓里暹罗鱼扑腾着水花。他发间沾着棉絮,俨然是寻常渔翁模样,唯腰间玉佩泄露天机€€€€那是陈翊用断箭熔铸的,刻着大周疆域图。
新帝的第五道诏书追到田间时,二人正在试制改良插秧机。金箔诏书垫了秧苗筐,陈翊指着"速归"二字笑叹:"这孩子倒像你当年,认准的事十头牛拉不回。"
"所以我备了份大礼。"苏煦抖开运河新图,蒸汽船标记旁添了行小楷:"欲治天下,先信天下。"这是当年先帝临终前,握着他与陈翊的手写下的。
上元节的孔明灯飘满东海时,赴任的工部女尚书在船舷发现个铁匣。匣中《新政十疏》的夹页里,藏着首未署名的词:"少年掷荷包,中年掷狼毫。掷罢山河改,独留木棉娇。"随行的老船工说,这是二十年前苏相巡查船坞时写的,当时陈侯爷在旁添了句:"莫道掷物痴,掷心三十载。"
女尚书抚过泛黄的宣纸,见背面还有行新墨:"今朝掷官印,换得掷钓钩。"字迹清峻,俨然是陈翊笔迹。窗外忽有蒸汽船鸣笛经过,船头立着两个蓑衣人,惊起海鸥如雪。
京郊五十里的桃源镇,新式学堂挂着幅古怪对联。上联"蒸汽能煮沧海粟",下联"铁牛可耕云外田",横批"不如采菊"€€€€正是苏煦用改良印刷机印的。
晨雾中,陈翊扣响学堂铜钟。孩子们捧着橡胶课本跑过廊桥,惊见苏煦在黑板画蒸汽船图。"先生,为何不画完烟囱?"扎双髻的女童问。
"因为最好的烟囱......"苏煦望向窗外,陈翊正拎着两条鳜鱼冲他笑,"该留给后人画。"
暮色染红改良玻璃窗时,最后一班蒸汽列车驶过镇外。列车长说总见两个老者在站台对弈,棋盘刻着大周疆域,棋子却是工部淘汰的齿轮。有旅人信誓旦旦,说听见玄衣老者笑叹:"这局棋下了三十年,该收官了。"白衣老者却将黑子掷进山河:"三十载治世,换百年闲棋,值当。"
干明史官曾为隐士列传犯难:该将苏煦归入能臣,还是隐逸?直到在陈氏宗祠发现本《清远笔记》,扉页题着"吾与煦,非君臣,非知己,乃劈混沌之双斧,渡苦海之并舟。"
新帝南巡至钱塘,见渔舟唱晚处有双鹤翩跹。老船工指认是苏陈二人,急令画师描摹。未料鹤影入画时忽化木棉,画角题诗曰:"曾掷肝胆补金瓯,今掷光阴换钓舟。若问平生何所掷,一颗痴心掷不休。"
史载干明四十年中秋,东海蒸汽船带回株异种木棉。花开时呈现玄白双色,遇雨则垂露如泪。有学子夜读至此,忽见窗外飘进瓣双色棉,背面竟有极小的"煦""翊"二字,疑是当年工部用显微雕刻术所制。自此钱塘百姓传言,每至新政颁行日,双色木棉便无风自动,似有人执手看尽人间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