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 别有天 第111章

作者:书墨温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朝堂之上 古代架空

于是他开始暗中监视自己最不愿怀疑的人,直到他亲眼看见赵辛往皇上的茶水里加了东西。

魏顺想知道赵辛为何要背叛主子,于是追溯了入宫名册,惊觉他的身份有假,从来就没有赵辛这个人,而他似乎与十年前被当众斩首的吏部给事中赵大人有关。

魏顺想过揭发,可还是于心不忍,陷入了两难。

不论如何,他都记着这孩子是深宫里唯一牢记着他生辰的人。他是个太监,不会有自己的血脉,宫里有不少人叫他干爹,可只有赵辛会顶撞贾奉主动为他说话,会在寒冬之前给他备好护膝,会记着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辛惊愕地呆站在原地,当年事变之后,为了达成目的,他开始利用一切,踩着人心往上爬,再不以真诚待人,可在得知魏顺是真心把他当做干儿子的时候,还是震撼得良久说不出话。

他凝视着魏顺,哪怕从对方眼里找到一丝算计,自己便不会如此惭愧,可魏顺看着他的双眼只有慈爱与悲悯。

赵辛猝然间压抑得喘不上气,垂下头对魏顺郑重一拜,紧攥着双拳憋了许久不知该说什么,是要答谢还是道歉?

魏顺和蔼地笑着,伸手轻推了推赵辛,“什么都别说了,在皇上醒来之前,快走吧!”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他放赵辛一条生路,等赵辛出了宫门,往后生死便与他无关了。

赵辛紧抿着唇,逃避着魏顺的眼神,狼狈地回身疾步跑走。

目送着赵辛远去的背影,魏顺怅然一叹,缓步走进了乾心宫,见皇上在太医施针后幽幽转醒。

他立即关切地上前问道:“主子怎么样了?”

太医怯怯不敢言语,叹息了一声,示意魏顺与他一边说话。

两人走远了一些,太医遥望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不说话的皇上,沉声道:“魏公公,皇上怕是时日无多了。”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也只能尽力维持,今日再诊脉,显然是有了油尽灯枯之象,看来撑不了几日了。

太医院还是认为皇上中了毒,可他们几次尝试解毒无果,严查入口吃食也没有任何发现,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魏顺瞠目,无奈还是自己发现得太晚,他脚步沉重地走向床榻边,俯身轻唤:“主子,奴婢回来了。”

谢元€€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幽然转动眼眸看向魏顺,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说话。

魏顺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念及皇上现在的情况,恐怕无法支撑真相带来的冲击,终究不忍开口透露,于是宽慰道:“主子,您就放宽心好好养病,不会有事的。”

看着皇上缓缓合眼浅眠,魏顺也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可思来想去,就算现在告诉皇上九皇子的下落,也无法挽回局面了吧!

倒不如让皇上安心养病,若是真能有所好转,往后再说也不迟,届时他就是被降罪也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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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早朝,文武百官在宣德殿内等候多时,仍不见圣颜露面,大臣们不禁纷纷小声议论。

“皇上这都多久没上朝了,病情究竟如何也没个消息。”

“是啊,阁老他们想进宫探访都被拒了,太医院也不给个说法,真是奇了怪了!”

“或许皇上正在安心养病也未可知。反正近来太子监国,所提建议属实合理,可谓是对症下药,有多处已见成效,看来往日是低估了太子的手段。”

听闻有人提及太子,不少官员小声夸赞。

一吏部官员欣然道:“确实,太子下令广招贤士,对入都应试的所有寒门子弟发放津贴。还提议向各地拨款兴建书院,让更多大齐子民读书识字。”

旁边的刑部官员顺势道:“提到拨款,就不得不说太子前几日的建议,他重新整理了官员审查制度,又新作了举报良策,不仅加大了渎职责罚,还表示监察有功当大力嘉奖,看来朝廷清正指日可待!”

户部官员也跟着参与了议论:“最值得表彰的,当属运河规划,殿下的观点可谓是革新,他建议建越港口暂不对外开放,而是向对内使用,在€€河沿岸设立货运点,加强大齐内部交易,先带动国内经济,待缓解我朝内忧后,再对外通商。”

先前皇上命建越加紧港口建设,早日实现对外贸易,可他们都清楚就算港口真的建成了,以大齐目前的情况,维持百姓生计都是难事,又能向外商交易什么呢?

可是皇上贯来说一不二,听不得谏言,他们就不敢提议。现在太子与皇上的看法大不相同,太子看着像是更在意民生,因此朝中不少官员近来对他很是殷勤。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从前也暗拥党羽的太子现在竟拒绝了所有大人的礼物,还回信倡议他们应当心向大齐,万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反而更得朝中大臣钦佩。

太子谢承熠听到了殿中百官们的低语,忍不住在心中窃喜,暗暗向陆寒知投去了目光,见他面无表情地伫立在人群中,没有主动邀功,对他更是欣慰。

叶隐指尖轻敲着手中笏板,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稍等片刻,果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靠近,意味深长地微勾嘴角。

魏顺黯然地双手捧着圣旨走来,在殿中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上了高位。

柳浦和见魏顺前来,关切询问道:“魏公公,皇上近来身体如何了,头疾可有好转?”

见魏顺不答,柳浦和犹疑地看向了那道圣旨,蓦然间已作出最坏设想,再问:“皇上想说什么?”

魏顺紧攥着手中圣旨,双眼微红着沉声一叹,缓缓展开圣旨诵读:

“朕在位十载有余,意求国土安定,百姓康乐。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感大齐气运衰微。朕久卧病榻,辗转反思,仍不知其路矣。朕虽庸暗,昧于大道,识太子智谋仁善,以明德治下,心甚慰。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举贤任能,眇符前轨。今退处宽闲,禅位于太子谢承熠,时即宣告,钦此。”

言至末尾,魏顺满面热泪,哽咽着将圣旨交到了太子手中,再转言:“皇上说他知道太子近来用心理朝,甚感欣慰,望殿下砥砺前行,还大齐国泰民安。”

谢承熠意外地看着手中圣旨,连忙向柳浦和望去,却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疑色。

这份退位诏书来得突然,看来内阁也没有听到风声。

柳浦和步履蹒跚地走来,从太子手中接过诏书仔细查阅,对魏顺再次确认:“魏公公,这位诏书当真是皇上给你的?”

魏顺点了点头,颤声道:“皇上前几日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时常坐在大齐疆域图前发呆,今日一早突然唤了杂家与孔指挥使入殿,当着我们二人的面亲手写的,又命杂家在早朝时亲自送来,当着各位大人的面宣读。”

他用袖角抹了抹泪,“皇上身边离不开人,杂家就先行告退了。”

自打那日召见陆侍郎后,皇上整日郁郁寡欢,偶尔会说一句:“大齐将亡。”

然后就像患了失心疯似的,在疆域图上涂涂画画,嘴里念叨着“大齐不能亡在朕手里”,还会命人立即召镇国将军和骠骑将军进宫面圣。他有时哭有时笑,太医看诊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今日一早,皇上好像又恢复了正常,面色也看着红润了许多。魏顺正高兴着,就见皇上很平静地写下了退位诏书,递给他的时候,神色看着就像是解脱了一般。

目送着魏顺走出了宣德殿,大殿内官员沉寂了许久,不知是何人高呼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殿中百官跪地俯首参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顺背对着振聋发聩的呼声,愁郁地回到了乾心宫,可他找遍了宫殿各处,都没发现皇上的身影,急忙询问殿门外的太监:“主子呢?”

小太监低头回道:“主子方才突然让孔指挥使带他去个地方,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魏顺带着几名太监慌张地在宫内四处寻找,连勤政殿也去过了,还是没找到皇上的行踪。

他倏地有了个想法,连忙拐进另一条宫道,朝着鲜有人前往的万和殿跑去,果然发现皇上正坐在万和殿前的台阶上,还在孔指挥使一直寸步不离地护卫着。

魏顺气喘吁吁地走近对孔琦轻声斥责:“你怎能让皇上出来吹风呢?”

孔琦诚言:“我劝诫过的,可皇上执意要来,我不得不从。”

他担忧地朝皇上看去,“皇上在这儿坐了小半个时辰,手里攥着一卷书,什么话都不说。”

魏顺轻步靠近,温声唤道:“皇上,这儿风大,您的头疾还未痊愈,受不得凉的,我们回宫吧!”

谢元€€没有回应,认真翻看着手里的书卷。一晃眼多年过去,他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再看这本书了。

他轻抚着这本《治国论》书页上的批注,回想起多年前有个人在詹事府下学后,就会来找他温书,发现他感兴趣,便教他这些治国之策,还耐心地在他的书上做好注语。

他们很快就读完了这本策论,在那个人的鼓励下,他开始飘飘然,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比那个被太子太傅亲自督学的人要更加聪慧。

如今想来,他只是看懂了一本书而已,其他的好像什么都没学到。

谢元€€怅然苦笑,仰首看向青天,埋怨道:“皇兄啊,你怎么没有教会我啊!”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紧攥着《治国论》的手无力垂下,靠在台阶上再无反应,苍白的面色失去了所有生气。

无尽的怨怼与不甘,最终消散在了万和殿萧瑟的冷风之中。

“皇上!”魏顺哀痛泣泪,当即跪下叩首拜别。

永昌十一年夏初,齐德帝谢元€€驾崩,太子谢承熠继位,另定“永乐”年号。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资料:《汉献帝禅位诏》、《晋恭帝禅位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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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特征

魏顺身为先帝近侍,位掌印太监十余年,新帝登基后,他便主动请辞,表明自己想去皇陵为先皇守墓。

魏顺毕竟是父皇的人,谢承熠早就有调离他的打算,见他主动提起,很是干脆地顺势答应了。

静谧的皇陵中响起轻缓的扫地声,魏顺仔细收拾着,一身朴素的他看不出往日掌印太监的光耀。

他躬腰扫洒着,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扫把,替他清理地上的落叶。

魏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赵辛,没想到他会出现。

赵辛凝视着死寂的陵墓,淡然说道:“如今我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在外头逛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干爹,以后就让儿子陪着你吧。”

皇陵少有人前来,新帝登基后似乎也不想追究先帝真正死因,也无人查到赵辛的头上,仿佛真的什么都过去了。

魏顺宽慰地笑着点头:“好。过会干爹上街买点菜,今晚我们爷俩好好吃顿饭。”

赵辛点了点头,握着扫把的手紧了紧,有意避开了魏顺的目光,犹豫了少顷,沉声问道:“干爹,其实有件事儿子一直想不明白,您到底查到了什么?”

魏顺怔然,注视着赵辛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疑色,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不禁自己骗自己,相信眼前的赵辛是有真心的。

赵辛叹了一口气,再道:“干爹,儿子不愿骗您。可您既知晓一切,定然明白他们的处境,儿子只是想保全忠良之后。”

他知道陆小将军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他只是个太监,明如草芥,没什么人会注意,可陆小将军不一样,朝中有无数人盯着他,他想要安全退身离开,谈何容易?

要是在这时让朝廷察觉到了什么,陆小将军就更难离开了。

不论是先父遗志,还是人情往来,他都希望陆小将军能达成所愿。

魏顺沉默良久,慢步走向了赵辛,坦言:“先帝猜测当年九皇子的近侍尚在人世,于是命我暗中探寻。我偷偷去了那名近侍的老家,发现他果然活着,只是改了名换了姓。我把他带回庆都,安置在了城东马到口附近的一处院子。此事我做得隐蔽,没让外人知道。”

十一年前的庆都事变后,朝中官员、宫人死了许多,尤其是亲善先帝与九皇子的,几乎没人留下,所以认得出九皇子近侍的人也所剩无多,他恰好便是其一。

他偷偷去了九皇子近侍的老家,问了许多当地老乡,才找到那人的下落,见到那人第一眼时就认了出来。

魏顺的话音刚落,潜藏在暗处的人影悄然退去。

赵辛愧疚地低垂着头,闷声道:“干爹,您是不是很失望?”

“傻孩子。”魏顺轻抚赵辛的头,随后落下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吧,陪干爹上街买菜去。干爹老了,提不动了。”

涌上的热泪使得赵辛的双目酸涩非常,他重重地点头:“好,以后都让儿子提!”

他没有了生父,没有了家人,赵家早就不在了,他真的不知报仇后该去往何处。魏顺是如今这世上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他曾经失去了一切,好不容易又有了盼头,就在这儿落脚吧!

黑影离开了皇陵,悄无声息地潜入庆都城内,不消多时,魏顺说的话就原封不动地传到了叶隐的耳中。

一旁的叶辞川瞧见他神色凝重,遂问:“先帝已死,我们择日就要离开,此人我们要灭口吗?”

他记得自己的确以前有个近侍,但对此人的印象不深,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人曾被太后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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