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 第22章
作者:马萨卡
李锂是先皇的嫡长子,为人淡泊洒脱,才华横溢,七岁能作诗赋。先皇后在他弱冠之年病逝后,李锡被封为太子,却又在二十岁被废离京,同年被封为唐王,到封底兖州就藩。
先帝膝下子女不多,次子李锡便就是当朝皇帝,比李锂小了五岁,自小被先皇后带大,同唐王算是一同长大的。因生母早亡,又不被皇帝所喜爱,李锡自小在宫中受尽白眼嘲笑,少年老成,养成了阴郁沉闷的性子,与唐王的性子是截然不同。
三皇子李程为贵妃王氏所出,长相与王贵妃相似,容貌姣好,聪颖开朗。先帝老年得子,对三皇子异常宠爱,只可惜李程自小体弱,是个小药罐子。
八年前的初春,李程贪玩,趁宫里人睡着了故意溜出寝宫,去后花园逗皇帝新得的鹦鹉,谁知夜晚漆黑,他一脚踩空不小心掉进湖中,直到第二日发现失踪了,宫人才慌忙去寻。
可惜李程早已溺死,年仅十岁就不幸夭折。
李程夭折后,王氏伤心欲绝,先帝震怒,处死了三皇子身边的三十多个宫人,自此身体也一落千丈,常疾病缠身。
虽然李锡和李锂都是皇后所抚养,但李程却更爱粘着当时的太子。那时楚荆刚入翰林院,三皇子还只是个半大孩童,却常常捧着四书五经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喊他小夫子,确实惹人喜欢。楚荆曾唏嘘道,若能平安长大,李程必定是个栋梁之才。
陆随想起当日楚荆与唐王似乎十分熟稔,倒想起了这件事来。
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腮,问道:“李程怎么会无故落水?既然体弱多病,宫人更应该多注意才是。”
三皇子夭折是先帝的心病,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极少谈论。
楚荆说:“当年李程才十岁,少年心性,宫人一时疏忽,意外落水造成的事故罢了。”
陆随仔细观察了楚荆的神态,才感叹道:“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嘴里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楚荆喝了口茶,抬眼看了他一眼,“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随笑道:“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当年废太子一事跟三皇子夭折有点关系?”
“是么?”楚荆漫不经心地摘了颗葡萄,“这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
“你想知道吗?”陆随一手支颐,另一边用手指缠绕楚荆背后垂下长长的青色发带。
楚荆抬手把发带从他手里扯出来,道:“你想说便说吧。”
“我觉得当年三皇子一案另有隐情,李程并非落水而亡。”
“哦?那是为什么?”
“即使他身体孱弱,十岁孩童落水必定会大声呼救,至少也有在水里挣扎的声音,当时又正值初春,湖水不深。皇宫守卫森严,这么多宫人侍卫巡夜,竟无一人听到呼叫声,竟要到第二日才发现尸体,这是其一。”
“御花园远离宫殿,也曾有人溺死在湖中,侍卫一时不察也不足为奇。”楚荆反驳道。
“其二,李程身为皇子,若想要看一只鹦鹉,他大可直接吩咐下人,甚至请求皇帝要个赏赐,何必偷偷摸摸深夜外出。”
楚荆摇头:“先帝严厉,从不溺爱子女,从小便教导他们勤学勉励,不可贪图玩乐。三皇子年纪尚小性格懦弱,未必敢向父亲讨要,又怕宫人告状,只好按捺不住自己偷偷前往。”
先帝自身就不是个勤政的皇帝,说他教导皇子勤勉,陆随一阵语塞。
见楚荆一脸正经的胡言乱语,陆随只好摊手,说道:“好吧,至于第三个疑点,据说当年李程并非死于溺水,而是事先被杀死,然后再被投入水中伪造溺水死亡。也就是说,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杀害的。先皇帝知道后震怒,派人搜查三皇子住所,终于找到了一封信。”
“写信人与李程约好当天夜晚在御花园见面,信上的笔迹与太子李锂一模一样。同室操戈,没过多久便是太子被废,此案也被掩盖下来。”
楚荆骑马带来的腰酸背痛还没好,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看着他,微笑道:“空穴来风,无稽之谈,故事编得不错,我差点就信了。”
陆随不急着解释,凑在楚荆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语气,说:“前面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前面所说的三点,都是当年身在翰林的你亲口跟先帝说过的。”
楚荆身子向后退了些,拉开了与陆随的距离,皱眉思考片刻,道:“万文胜也是你的人?”
“不对,”楚荆立刻否定了自己,当年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更遑论他和皇帝的密谈能知道的只有皇帝的亲宦和贴身侍卫。万文胜跟随先帝十几载,忠心耿耿,如今更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可能是陆随的眼线。
楚荆看到握着刀站在李锡身边的人,排除了万文胜,就只有刚提拔上来的御前侍卫卫谦。
见他的表情,陆随夸赞道,“该不会被你猜出来了吧?”
“卫谦在正德二十三年入军营,二十六年被提拔在皇帝身边。那时你还籍籍无名,又远在西北戍边,是怎么做到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陆随全当作是对他的夸赞,故意含糊其辞道。
楚荆突然想起来,嘴角带着危险的弧度,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大理寺的卧底是谁,该不会还在派人监视我吧?”
“绝对没有!我发誓!”
“哼!”楚荆显然不信。
“我发毒誓,要是我说谎就天打€€€€唔”
楚荆把剥好的两瓣橘子塞进陆随嘴里,“就你多话说。”
陆随一口咬下去,橘子的香甜沁人心脾,说:“那你信不信?”
“啊?楚寺卿?”
“楚亦安?”
“楚哥€€€€”
“我信我信,吃你的吧。”楚荆深吸一口气,差点忍不住把剥成五瓣的橘子皮糊在他脸上。耍了几句嘴皮子,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陆随也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唐王和皇帝长相都似生母,虽为兄弟,两人的容貌和性格都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李锂为人豁达,当年被废后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百姓生活富足。兖州百姓中甚至流传着,鲁人只识藩王李锂,不知天子何人的童谣。
自从先帝驾崩,唐王更加放浪形骸,曾干出过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流韵事,为此时常受言官弹劾。皇帝对他这位兄长十分纵容,每次都替他找借口把言官挡了回去。
宴会上那几人正聊到兴起之处,唐王拍拍掌,一群婀娜多姿的女子手执琵琶,登台献舞。
一直站在唐王身边的侍卫也上台舞剑助兴,鹅黄的丝带在家伎的舞姿中飘动,掠过木剑,刚中带柔,以柔克刚。
那侍卫戴着半边面具,陆随认得他,正是数月前勤王那时击退了一路敌军的领兵。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难怪。”陆随看了会舞蹈,啧啧称奇道。
“难怪什么?”楚荆问他。
“王府中美人成群,难怪唐王至今不娶妻不纳妾。”
楚荆目力远没有陆随好,又坐在远处,看不清楚她们的脸,说:“那你好好表现表现,若是看中了哪一位姑娘,也许能向王爷讨个人回京。”
“我可惹不起,” 陆随把楚荆的坐垫往后拉,“坐远些。”
“干什么?”
“把手张开。”
楚荆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掌心被塞进剩下的半串葡萄。
“别浪费。”
没等楚荆问个清楚,陆随咻地一声把白瓷盘向正中间舞剑的侍卫砸去,那侍卫本要抬剑去挡,却突然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收了木剑向后躲开。
白瓷盘从他背后飞过,砸向了身后坐着的温启国,盘子应声而碎。
温启国好端端坐着,不料飞来横祸,那白瓷盘正中脑门,碎了个七零八落。
离得最近的舞妓惊呼一声,见温启国当场昏倒在地。
陆随:“……”
见形势有异,皇家侍卫立即冲上大殿,众人都往后看,以为是进了刺客。
楚荆也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小声问道:“怎么了?”
陆随有口难言,满脸郁闷,半晌才呐呐道:“……我可能是看错了。”
第25章 王府遇刺
“温启国那老头没死吧?”陆随第一句话便问道。
楚荆已经对陆随动不动就出现在他房间这件事见怪不怪,他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若是死了,你可又得进大理寺一趟了。”
陆随那一扔可冲着那侍卫去的,半点力气没留着,万幸他坐得远才没把温启国砸个头破血流。
李锡叫来了御医诊脉,温启国额头高高肿起,淤青了一大块,除了不大好看,倒没什么大碍。
方才温启国被众人围着时,醒来第一眼便看见陆随站在面前,气得全不顾什么礼仪抄起一旁的药碗扔了过去,还正巧被陆随一手接住了,气得他又晕倒在榻上。
屋里都是温启国的骂声,连带着站在陆随身旁的楚荆也无辜被骂了几句。
厢房里多了一果盘,里头都是剥好皮的柑橘,满屋都是柑橘皮的清香。
楚荆白替他担忧了,感叹道:“你倒是心大。”
陆随剥好了最后一个橘子,放入果盘中刚好堆成一小山,毫无愧意地说:“我担忧啊,这不是生怕温尚书回去一封奏疏给我列上十几个罪名,担心得睡不着了。”
镇北将军打瘸大理寺卿的流言才平息没多久,怕是此次回京,陆随又要多一项谋杀内阁大臣的名号了。
“说说吧。”楚荆说道。
倒好的茶被陆随喝了,只听他说道:“啧,我就是手滑,那盘子不小心扔出去砸到他罢了。”
楚荆叹了口气,反问道:“这么说还要怪温尚书倒霉不成?”
“也不是。”
“?”
陆随眼里满是真诚地说:“此人妒贤嫉能,只能说被砸中也是他活该。”
楚荆问道:“怎么说?”
陆随道:“半月前他才上书弹劾本朝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卿,这不是妒贤嫉能是什么?”
“这么说我还要多谢陆大将军替我报仇了?”
“不客气。”
楚荆与他无言对视半晌,两人不约而同别开脸,终究是忍不住笑了。
宴席之上事发突然,一脸疑惑的皇家侍卫,被七手八脚抬走的温尚书,不知发生了何事跟着四处逃散的众大臣,以及满脸尴尬不知如何解释的陆将军。
楚荆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忙了一晚终于有空坐下来,想起那滑稽荒唐的一幕才忍不住发笑。
陆随嘴上插科打诨,实则行事谨慎,楚荆不相信他真看错了,问道:“宴席上有异常?”
陆随道:“你可记得当时舞剑的那侍卫?”
那人身量高挑,半边脸总戴着面具,是唐王的亲卫,楚荆对他有些印象,说:“宴席不许佩剑,他那把只是未开刃的木剑。”
陆随说:“不,木剑并无异常,有问题的是他的靴子里藏了柄匕首。”
“你看见了?”
陆随摇头,道:“没有,只是他舞剑时偶然扬起了衣角,我看他靴子凸起一块,猜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