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星 极夜星 第57章
作者:白芥子
傅凛川的目光轻动,说:“我想下去看看。”
“你真没事啊?”司机说着靠路边停了车,傅凛川推门下去,往前走了几步至山崖边,举行仪式的天葬台离这边还有上百米远。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面颊,他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眯起眼睛望向前方。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桑烟气味,混进了酥油和藏香的特殊气息。
逝者的遗体被抬上天葬台,喇嘛们手持经轮正在诵经,连绵低沉的声音与风声交织在一起。
家属们没有哭泣,表情平和而庄严,正在与逝者做着最后的告别。
“他们为什么不哭?”傅凛川喃喃问。
跟过来的司机解释道:“在藏族人看来,死亡不是终结,是新的开始,哭泣会打扰灵魂的旅途。”
藏北高原的天蓝得刺目,傅凛川察觉到眼眶涌上的酸涩,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天葬师开始分割遗体,小块地撒向天空,用一种特殊的调子呼唤秃鹫。那些巨大的猛禽自四面八方飞来落在天葬台上,快速地啄食吞噬起逝者的遗体。
灵魂在这一刻得到解脱,进入新的轮回。
傅凛川沉默看着,夕阳逐渐将草原染成火的颜色,也染红了他格外深黯的那双眼睛。
朴实憨厚的藏民司机大约看出他的不对劲,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上车了,太阳马上要落山了。”
重新上车后傅凛川变得愈消沉,司机大哥的嘴巴闲不住,似乎也想安慰一下他,说:“在我们这里,死亡和新生是一样的,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地走了,就是福报。”
傅凛川却在静默后问:“如果……走的时候很痛苦呢?”
司机犹豫道:“死亡都是有意义的,你把它看做新生的开始,痛苦也是短暂的。”
傅凛川却说服不了自己,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地死去是福报,那么他让谢择星承受那么多苦难,为什么不将恶报报应到他的身上?
他不愿再跟一个陌生人探讨这些,转变了话题,平静问起对方进雪山的路线。
司机惊讶说:“你刚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要进雪山?不行,你这个身体绝对不能上去。明天要变天降温了,你还是回去吧,你这样一个人进去雪山,上去了也下不来。”
“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傅凛川不带情绪地说,“没关系。”
当年他们来这边时碰上雪山封山没能上去,谢择星一直很遗憾,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完成谢择星从前的心愿,只要能上去就够了。
司机无奈帮他打了个电话出去问,快速用藏语跟电话那边的人交流了几句,挂断后告诉他自己朋友开的旅社后天会带一个七人小型团进雪山,他如果想去可以把他加进去,会统一包车过去,安排经验丰富的向导跟团,保证安全。
傅凛川却拒绝了,他不想再等了,自从到这里,每分每秒于他都是折磨,他只想一个人去结束这一切。
司机一路唠唠叨叨地劝他,傅凛川始终没再应声。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民宿旅店外,傅凛川将氧气罐的钱连同双倍车费一起转给对方。
司机大哥不放心地又劝了他一句:“小伙子,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事情。”
傅凛川点了点头,跟对方道谢,推门下车。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连死亡也不是终结,是新的开始。
走进旅店时他想,但愿如此。
第60章 跳下了深湖里
谢择星在傍晚之前回到民宿,前台今天值班的人是店里的老板娘,热情跟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吃晚饭。
他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今天又在外头跑了一整天,这会儿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胃口。谢绝之后直接上楼回房,草草冲了个澡,又吃了一次抑制药片,倒头便睡。
傅凛川进店时,老板娘正在跟其他客人聊天,目光转过来看到他,笑问:“帅哥你要住店吗?有没有在网上预定过?就你一个人?要住几个晚上啊?”
傅凛川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随意颔首,他昨晚在来的火车上下了订单,只打算在这里住一晚。
老板娘帮他办理登记入住,傅凛川顺势又跟对方打听起进雪山的路线。
“明天降温咯,可能要下雨,你还是过两天再去吧。”
老板娘打量他是只身前来,背了个不大的旅行包,看着不像什么专业登山人士,也跟那位司机大哥一样劝他:“要去爬雪山得做足准备,莽闯进去不行的。”
傅凛川只问:“怎么进山更方便?”
“一共就两条线,我没上去过我也不清楚,”老板娘只好说,“我女儿倒是去过,不过她昨晚值夜班今天放假休息,你要不明天问她吧,她明早会来,你真要去也得多做些准备,最好找个向导。”
傅凛川跟她道谢。
他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碗面,拿上房卡上楼。
房间在二楼,沿着木质楼梯拐过一道石墙,二楼的光线骤然柔和,黄昏时的天光从窄长的梯形窗斜斜泻入,在前方墙面上投下细碎光影,细小的尘埃正在其中浮动。
空气中飘散着酥油茶淡淡的奶香,傅凛川忽然顿住脚步,仿佛在其中嗅到了一丝让他朝思暮想却再也抓不住的熟悉气息。
他靠着墙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好半晌才在恍惚中摸出兜里那张卡片,拆开密封袋送至鼻尖,在溺水之前得以喘息。
又是幻觉,一次又一次。
他按住自己又开始作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抽离,快步上楼。
进门倒进床里,他在浑浑噩噩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然后又是重复的噩梦,挣不开的黑洞、倾倒的车、无处不在的血和火,哭声、喊声、求救声,以及,被压在车下的谢择星看着自己一直在流泪、却分外冷漠的那双眼睛。
从噩梦中惊醒,才凌晨一点不到。
外面有风声呼啸,傅凛川靠坐在床头听了片刻,穿上衣服出门下楼。
前台的老板娘已经睡着了,他走出去,也在门廊前的石阶上坐下。可惜今晚天气不好,要下雨了云多,能看到的夜星便也稀稀拉拉、黯然失色。
他独自枯坐,放空的思绪不愿再去想其它,最后一晚,只想在这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天不遂人愿,三点多时开始下雨,夜幕沉得一丝光也不再漏下。
冰凉的雨水溅在脸上,刺痛拉回傅凛川迟钝的思绪,在被雨彻底淋湿前,他只能起身上楼回去。
天明雨方歇。
谢择星一觉从下午五点睡到清早六点,终于养足精神。
爬起床他去浴室重新冲了个澡,之后收拾行李下楼退房,打算坐最早一班巴士直接去火车站。
前台那小姑娘一早来上班,正在跟老板娘聊天,看到他很高兴地说起昨天那张照片已经打印出来,贴在照片墙上了,跟他道谢。
少女问他:“你今天就离开这里吗?不多玩两天?”
谢择星结清了房费,点头:“嗯,中午的火车,打算去下一个地方了。”
离巴士发车还有二十分钟,他不想再耽搁,拿了两个烤饼路上吃,出门直接去车站。
原本还担心早上会下雨不方便,好在这会儿虽然天阴雨还没落下来,谢择星难得心情不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傅凛川在半小时后下来,他昨晚后半夜依旧没睡好,一直在做噩梦,脑袋也始终是昏昏沉沉的,但不想再浪费时间,到前台直接要求退房。
老板娘见他脸色不好,顺口提醒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出门你往左走到底就有间诊所……”
傅凛川却再次问起进雪山的路线,问她女儿在不在,什么时候能过来。
老板娘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人的固执,无奈说:“她刚还在这里,可能上厕所去了吧,你等一下。”
傅凛川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经意地落至旁边的照片墙上,蓦地顿住。
左上角那里贴着一张星空照,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整体构图、拍摄角度和风格都给他一种十分强烈的熟悉感,这些年他看过无数谢择星拍摄下的星空图,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又是幻觉吗?
还是他看错了?
傅凛川不敢信,出口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这张照片……”
老板娘看了一眼,告诉他:“哦那是之前一个客人留下的,你昨晚是不是半夜坐在外面看星星?我起来上厕所好像看到你了,我女儿说那小伙子跟你一样,前天晚上拿着个相机也坐在外面拍了一整夜,他刚退房走的,赶火车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傅凛川忽然提起的声音让老板娘吓了一跳,再看他表情严肃得可怕眼眶却红得厉害,更是懵了。
“我……我不知道啊……”老板娘吞吞吐吐地解释说,“他入住退房都是我女儿给办的手续……”
那小姑娘已经回来,老板娘赶紧把人叫住:“半小时前退房的那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也有些懵,被傅凛川死死盯着,张着嘴忘了要说什么。
傅凛川勉力让自己镇定,开口的声音却哑得不似他的:“他很像我一个朋友,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好。”
“他名字很好听,”少女回忆了一下,说,“叫谢择星。”
最后一个字音甚至不及落下,她惊愕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已经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旅店外停了等待拉客的私家车,傅凛川冲上前,用力拉开车门坐进去:“去火车站,麻烦,快!”
司机想跟他谈价钱,傅凛川通红的双目跟要滴血一样,直接拿出手机扫码,催促司机:“一千块,快点!”
司机见状也不再耽搁,一脚踩下油门:“好嘞,坐好系好安全带。”
从这里出发去县城车程至少一小时,中间大段都是山路。
车开得快,一路颠簸。
朝阳初起,将周围大片大片的原野染成金色,难得一见的景致在车窗外飞驰后退。
傅凛川却无心欣赏,他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喉间翻滚的全是血腥气息,眼前模糊得甚至只能看到光的影子。
在他已经决定结束所有自我放弃的这一刻,他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谢择星的名字。
他不确定这是老天可怜他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还是他病入膏肓后生出的又一场荒诞黄粱梦。
他要再去看那个人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大巴车在半道上一只车胎爆胎,司机跟车上乘客道歉,说要临时换胎,请他们下车等待片刻。
周围响起三三两两的抱怨声,谢择星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还早,他买的是中午离开这边的车次,不会赶不上。
他随着人流下车,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草木清香萦绕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眼前是不见边际的高山原野,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大片湖泊,在晨曦里折射出波光粼粼。
谢择星回头见司机还在跟人打电话,估计这轮胎一时半会地换不完,拿着相机朝前走去。
他爬上一个山坡,从高处远眺。
前方的湖水蓝得不似人间该有的颜色,糅杂了矿物质与天空的底色,呈现出某种不可思议的靛色调。越往湖心颜色越深,最后凝成近乎墨色的玉,像这片原野上最深邃的眼睛。
谢择星望着这只眼睛,也似被它望进了眼瞳深处。
心头生出的微妙触动让他有一瞬间失神,他在恍惚中听到风送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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