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脊梁 西北脊梁 第90章

　　赵怀京哦了一声，没想到小周会讲这个，但是想来也是，小周不聊这个聊啥呢。这些年的那些个事儿都给陈锋讲了，是不是那些苦、那些累也给陈锋讲了？早知道他就让小周少给陈锋说话了，他不想让陈锋知道这些的。

　　“是不是没想到，我当初走以后，做了这个？”赵怀京嘴角上扬。

　　“嗯。”

　　“我其实也想不到。”赵怀京说，从被所有人否定到被一部分人肯定，这条路赵怀京自己走的也预料不到，想不到下一步会怎么想，想不到未来会怎么样，可是也无法再后退。

　　“小周说你很厉害。”

　　“在他眼里，我吃个饭都是厉害的。”赵怀京没什么好说的，小周跟他三年了，确实跟在他背后天天夸。

　　赵怀京看着外边的天，坦然地承认，“其实厉害的不是我。”

　　厉害的是那群跟着他硬干的一群人，他们本来是有退路的，那个年纪，二十岁出头的那个年纪本来能干的事情是很多的。只是跟着他一起走，反倒没有了退路。因为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会有气色，也许一年、三年、五年……也许要很多年，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起色。

　　到时候这群跟着他闯的一群人，年轻的已经不再年轻，有一腔热血的早就耗尽。他或许还能回头朝他爹认个错就那么的过去，但是这伙人却没有了……虽然赵怀京死也不可能认错，不可能朝他爹低头。

　　他现在的成就不可能是只靠他一个人熬多少夜、吃多少泡面、做多少策划才得出来的。所以赵怀京也没有觉得有多苦，因为有人在跟他一起吃苦。

　　他跟陈锋这么坐着，头一次聊起来这些年。还是那句话，虽然赵怀京总觉得是在卖惨，可是他确确实实吃了这些苦。

　　谈起来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谈起来策划案、路演、融资，谈起来得到的第一笔投资，第一个客户，谈成的第一个方案……赵怀京就这么说着，像是回到了几年前没日没夜熬夜加班的日子，那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可是却那么的充实，那么的有拼劲儿。

　　那时候因为一句肯定他就能高兴的不行。因为二十万他就能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觉。

　　那个时候很苦，可是他就是靠这些成长的。

　　陈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聊起来过去三年，过去三年的苦和经历，那些促使他成长的一桩桩一件件，赵怀京的眼里亮晶晶的，语气里充满怀念和激动。

　　怀京。

　　你之前说很羡慕你二哥，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陈锋看着他这幅模样心想，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和赵怀京躺在一张窄而小的木板床上，谈起他哥，赵怀京的眼里充满希冀和期待。

　　看着眼前这个早已变得成熟稳重的男人，跟在北京见的第一眼不一样了，跟在西北见的第一眼也不一样了。他真的变得很好很厉害了。

　　看着他这样，看着他越来越好，陈锋觉得当时的决定没错。他不就是为了看见赵怀京这样才放手让他走的么？赵怀京变得越来越好，这就是他最想要的，别的他都可以不要。

　　赵怀京聊起来也忘了刚才心里的那些个矜持了，他说的心里暖呼呼的，能给陈锋看见他的这一面其实也挺好的。

　　陈锋看着他的模样，慢慢地也勾起了嘴角。他现在跟三年前那个在他身边聊这个聊那个的人没什么区别，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笑起来也还是那么的好看。陈锋忘不了他这幅模样。

　　你现在已经成为跟你二哥一样的人了吧。也实现自己的愿望了么？

　　那年赵怀京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其实都还记得，替赵怀京记得，他也都还没有忘记。现在看着他这样，陈锋就觉得很值了、真的很值了。

第125章

　　临走了, 赵怀京跟叶云姐道别。他有些不好意思坐陈锋的车走，可是不坐的话又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本来没什么的, 非要躲着、遮着, 好像就有些什么了。

　　“怀京记得常来姐家里玩呀。”叶云姐道。

　　“知道了姐。”赵怀京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赶紧回去。

　　他跟陈锋站在门外, 看着外边黑透了的天, 赵怀京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他跟陈锋都很熟悉这个地方。

　　“听叶云姐说，你总来这儿打扫。”赵怀京道：“为什么？”

　　“没有总来。”陈锋说。

　　赵怀京沉默了一会儿, 他承认自己不够坦荡。可是他突然发觉陈锋才是最不坦荡的那个人！这房子都没人住了, 没有新来的支教老师, 这么多年不管也没什么问题，那陈锋打扫是为了什么，为了给鬼住吗？他就这么的不坦荡，可是赵怀京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好像陈锋都不会承认做这些有可能是为了他！

　　“那也算来过。你总给自己找事儿干干什么？”赵怀京说。他跟陈锋已经是这个关系了, 来这种地方难道不会回忆起他们的过去，他们在这里住的日子，他们在这里生活过，他们一起躺在那张床过，他们在那里交过心, 动过情，陈锋难道就一点也想不起来吗？一点都没有回忆过？所以他才会那么坦然的来这里？

　　更何况，这些年，陈锋亲口告诉过这些年他没有想过他会回来，既然没有想过, 既然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这下轮到陈锋沉默了，他没有接赵怀京这个话，示意他上车。

　　“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赵怀京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坐在陈锋的车后座，他想起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他想起来陈锋的背影，他距离陈锋那么近，想起来第一次和陈锋的那个拥抱，当时他那么莽撞，也根本不考虑后果。现在想来，赵怀京还有点佩服自己，佩服自己当时什么不管也不顾。

　　鬼使神差的、赵怀京感觉头脑一热，他抱住了陈锋的腰，感觉到怀里的那个人愣了一瞬。

　　这一刻赵怀京想了整整三年！

　　他做梦都梦不到这个场景，梦不到还能离陈锋这样近。说他没出息、说他念旧情，他都认了，他这些年真的很想陈锋！听见陈锋说“那就试试”的时候，赵怀京感觉自己真的下一秒就要疯了。他现在没有资格让陈锋不去，可是就算没有资格，赵怀京也不想让他去。去他妈的坦不坦荡，这样赵怀京怎么能够坦荡的！

　　他就不是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这三年他忍的还不够吗，为什么他情愿吃那么多苦，为什么他一句抱怨也没有，为什么他要那么拼，不就是为了快点见陈锋吗！？他承认他确实没有什么崇高理想，他的心里装不下那么那么多人，他心里的位置要留给陈锋，可是哪怕他把自己的心打开、撕开、剖开，给陈锋敞开大门，为什么陈锋也不愿意进去？！

　　赵怀京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他慢慢地贴在了陈锋的背上，感觉自己心扑通扑通的要跳出来，隔着布料发烫。

　　赵怀京的声音发苦，连带着他的心里也是苦的：“我…没有对象。是说给叶云姐听的…”

　　“我这些年……”这些话赵怀京真的说不出口。明明就在嘴边，可是每蹦出来一个字都那么的艰难。

　　“…长大了。”赵怀京声音有些哑。

　　不会再意气用事、不会再冲动不讲理了，不会再觉得一切事儿都是理所当然的。他的爱也不会再给陈锋带来负担了，他不会再让陈锋觉得累了。

　　良久，陈锋的声音响起。他明明离赵怀京那么近，可是赵怀京总觉得他的声音特别远。

　　“我知道……”

　　只是赵怀京再也没有等到陈锋说别的话。他明明都知道，应该也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赵怀京只是没有把那些话说到台面上来，可是他说的什么意思，陈锋应该也清楚。他清楚、也明白、也知道，可是他就是不做任何回应。

　　这一路好像走的格外漫长，明明其实很快。快到赵怀京还没有抱多久，快到他还没有想明白一些事，快到他还很不舍。

　　赵怀京站在旅馆门口，四周只有路灯在亮。他跟陈锋的目光对视着，刚才的行为，陈锋再也没有说别的话，他是不懂吗？是不明白吗？还是到底是什么？走到这一步，他赵怀京已经走了不少吧？走了很多吧，为什么陈锋就不肯朝他这边迈一步？他知不知道，只要迈出了一步……赵怀京就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

　　“陈锋！”眼见着陈锋要离开，赵怀京突然出声，声调有些发抖：“你能不能坦荡一点！”

　　我们都坦荡一点！

　　现在他们都成长了，都经历了这么多年，不懂的也懂了，有些事儿也该明白、也该解决了！这么些年，赵怀京不相信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原地，不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陈锋明明还对他那么好，明明还那么在乎他！他虽然不说，可是赵怀京他明白。他知道陈锋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那些感情，哪怕不说也震得赵怀京心里发颤。

　　赵怀京的尾音响在空中，伴随着摩托车启动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风里。

　　/

　　坦荡。

　　宿舍的门突然被打开，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这个门算是老毛病，赵怀京走以后再也没有人住，陈锋就一直也没有修。

　　房间里很黑，月光微亮，洒进来并没有什么作用。陈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陈设，想起赵怀京刚才说的话。

　　确实没有总来，陈锋觉得那个频率应该算偶尔来。这个屋子，陈锋对它的感情很复杂。现在有了新的职工宿舍，他去那里看过。虽然不算特别好，但是在陈锋对比来已经很好了。房间很新、很亮堂、还朝阳、办公桌也很新、地方也特别大，不会再只能容下那么点东西，赵怀京想换一张床的时候就能换。

　　陈锋总想着，如果当初赵怀京住的是这里就好了，不会过得那么委屈，他也不想让赵怀京过的那么苦，也想让他好受一点。只是当时没有那个条件。

　　总给自己找事儿干干什么？

　　陈锋坐在床边，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为什么？

　　他当时没有回答赵怀京，现在他回答他，他只是有些想，也不是有些，是很想。

　　他去到这里，是因为想赵怀京了。

　　他总去那里，是因为很想赵怀京。

　　在这个房间跟赵怀京生活过的痕迹，至今也能窥到。那时候赵怀京总趴在桌子上写教案，改作业。时不时扔给陈锋一本，让陈锋看看，大概率那一本都是陈双双的。想起赵怀京的神情，他当时的笑，嘴里说的调侃话，陈锋恍如昨日。他待在这个房间里，过去的记忆都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赵怀京问他能不能坦荡一点，其实他也很想坦荡。可还是那句话，有些人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坦荡的。

　　他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想不想的明白再说，能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也在努力想明白了。当年赵怀京奶奶说的一席话，至今像是把刀插在陈锋的心里。

　　陈锋慢慢地低下头，他也想坦荡，他也想很坦荡的告诉赵怀京这些年都还想他，从来就没有不爱他。在路上，赵怀京抱住他的那个瞬间，陈锋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间落了一下。

　　看赵怀京难受他心里也很痛苦。没有一分一秒是不痛苦的。可是陈锋只能再忍忍，他已经忍了三年了，也能再忍耐一下的。不能再冲动了，也不是可以冲动的年纪了。只要再忍一会儿……尽管以后可能与赵怀京再也没有关系，但他现在也已经变得很好了，回到北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的，就像那时候奶奶告诉他的，起码不能耽误怀京不是吗。

　　陈锋躺在床上，他躺在赵怀京躺过的地方，尽管床铺很冰凉，但是他隐约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传来。那是遥远的几年前，赵怀京躺在这儿，偶尔翻身留下的温度。

　　他想起这天晚上，赵怀京聊起那些刻意被轻描淡写的深夜，那些藏在玩笑和调侃里的血汗。那些话，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尖刀，赵怀京每提起一句，陈锋感觉心里就疼一下。这种感觉怎么用一个具体的词来描述，陈锋高兴，高兴之余又很心疼。

　　他说他这些年长大了。耳边响起来赵怀京颤抖的声音，当年自己说的那些狠话，是不是还在赵怀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不是还困着他，让他走不出来？如果以后有机会解释，陈锋想要跟他好好说说，想要跟他好好道一个歉。当年的那些话，其实困住的也不只有赵怀京一个人。这么些年里，陈锋也因为这些话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

　　赵怀京的行为、心里想的什么、渴望得到的什么回应。

　　陈锋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明白。

　　他只是舍不得。

第126章

　　往后的日子, 赵怀京变得稍忙起来。毕竟他来这儿主要目的不是在叙旧的，是来干正事儿的。

　　镇上的书记拉着赵怀京不停的感谢，小周在一边乐呵呵的, 这些天他跟着考察路况、选定建厂地址, 又累又充实。他心里还挺高兴的, 觉得新鲜, 也觉得做这些很有意义。

　　翻新学校的那天, 赵怀京把班级所有的教学设备都换了新的，那些大城市能用上的东西, 现在他们也能用上了。老校长拉着赵怀京的手忙感叹, 说他为了学校做的太多。当年赵怀京当老师的时候就自己掏钱把桌椅板凳都换了新的, 现在三年后过去了，他又自己垫钱把学校给翻新了。

　　赵怀京看着这所上了年纪的学校，是镇上唯一的一所小学。这所小学送走了多少学生去到县里，当年陈锋也是从这里出来的。那时候陈锋的条件比这个还要差，他真的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才去到了北京，去到了他出生的地方。

　　“裴校长, ”赵怀京道：“学校里有家庭情况很不好，上不起学的孩子吗，有多少麻烦您给我整理一份名单，只要他们还想学，我供他们到大学毕业。”

　　现在有了新的职工宿舍, 只是叶云姐没有搬过去，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也很方便了。赵怀京带小周去他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了看，小周对着那环境目瞪口呆，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了他们赵总是什么背景出身的, 那可是有名的公子哥儿、大少爷，他根本想不到三年前的赵怀京能吃这些苦。

　　他到底在图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赵怀京呢。

　　“赵哥…”小周由衷地感叹：“你真厉害。”

　　难怪赵怀京这些年待在出租屋里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原来是住过条件更差的地方。这碰一碰就会掉一层墙皮的地方，这个感觉随时会漏风漏雨的地方，赵怀京居然睡了整整一年。

　　“其实我刚来这儿的时候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赵怀京说，他看着这个小房间的陈设，当初窗户上的报纸还是赵怀京亲手粘上的，还有一些什么其他地方……

　　“我那时候还踹掉过门。”赵怀京说，也就是那扇门让他彻底跟陈锋有了关系。赵怀京现在想来，难不成要感谢自己的那个暴脾气，或是感谢那扇有些弱不禁风的门？

　　“总抱怨也总不耐烦，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个小时都在骂这个破地方和这里的人。”

　　“那你后来是怎么说服自己住下来的？有没有人看你不顺眼，”小周挥舞着拳头：“我为你冲锋陷阵！赵哥你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因为我发现我不管怎么作，总有人给我收拾烂摊子，”赵怀京想起了陈锋，语气变得柔和：“也没人看我不顺眼。”

　　因为有一个傻小子挨家挨户也不嫌累的跑去告诉他们那个新来的支教老师人很好，让他们多担待一下我。

　　而那个傻子居然完全没有告诉他，如果不是赵怀京偶然从张叔嘴里得知，赵怀京真的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

　　赵怀京回忆起那些事儿仿佛像是昨天，他记得这么清晰，因为这儿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有关陈锋的一切事儿，在赵怀京心里都很重要。

　　“赵哥！这儿怎么有一张你的照片？”小周从办公桌拿起一个盖着的相框，因为盖着，所以赵怀京曾经来过的几回都没有发觉。他也没小周那么好奇，今天小周顺手拿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人他居然特熟悉，这不就是他赵哥嘛。

　　“这是你在西北的时候拍的吧，笑得这么高兴，还是头一次见。”小周语气有点兴奋。三年前的赵怀京，眉眼带着不可一世的张扬，俊朗的脸上充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