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翠纱 浸透翠纱 第4章
作者:闰择
他有太多疑问藏在心里。他不是没想过去质问周池,可四年时间,周池没给过他一次机会啊……
“阿野……”
“阿野他妈的是谁啊?”周野蹲在客厅的地板上,用双手捂住脸,捂住决堤的泪水。额头冒出的汗水也在不停地往下坠。
如果不是周池,周野不会冲动地留在蓉海,他已经做到尽量不与周池见面。
他像只提线木偶。周池想在父母面前勉强装作兄友弟恭,他就尽量配合周池装模作样。周池在人后对他不闻不问,他也只能被迫承受。
过去几年了,而今他根本不想像此刻这般在周池面前表露零星半点的情绪,袒露任何的想法。他不再奢求周池能心生怜惜。
他也不承认他的崩溃是源于周池的三言两语,他泪水决堤的模样不过是他作为提线木偶的挣扎和求救。
他的思绪很乱,他不承认这个事实,但他又需要周池听见他的哭喊,又需要周池能够救救他。
下巴流落的眼泪直直坠落到周池的心里,很凉,也充满悲伤。
“阿野,你冷静一点。”周野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他,紧接着他听到背后传来的叹气声。
“或许是……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一些误解。”
“不是的,不是误解。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周野哭到抽搐,音调都变了。
周池不再回答。
曾经你的目光追随我,是那么明亮。
我怯懦地不愿直视你。
直到那一抹光开始逐渐变得灰暗,我想你要远离使你灰暗的诱因。
这样你或许才有可能学会遗忘掉那些本不值得的痛苦,你才懂得真正爱人以及被爱。
可周池从未想过自己的决定令周野一直以来承受了这么多煎熬。
“别哭,是我令你变得痛苦。”他陈述着。
周野把头抬起来,抽噎着看着周池。周池伸手抽出边几上的纸巾,慢慢擦干净周野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动作极近轻缓温柔,像周野是他的宝贝,生怕蹭破他脆弱的皮肤。
“你对我能像小时候那样吗?别再刻意回避我。行吗?”周野恳求道,生怕周池不同意,又立刻强调说:“这几年我也谈过恋爱,我也有过爱人,也有人爱。我们是一家人,你放心,哥哥。”一句话大半句都是假的,周野却说得并不心虚。
不见面也没有更好的话,那见一点面吧,他一定可以隐瞒得更好一点的吧。
就算是装作弟弟被周池疼爱,周野想自己应该也可以满足的吧。
“……别哭,我答应你。”周池看着像是病入膏肓的周野,良久应声。
周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是靠在沙发旁哭累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将他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也不知道周池什么时候走的。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来打开微信,点开与周池的聊天窗口。他们以往的对话甚少且客套,无非是过年期间帮父母传话。他想起昨天周池答应他的事情,开始迅速打字。
[哥,你今天已经回冷水了吗?]
周野盯着手机等了十来分钟,没有消息。
他神情又有几分失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下床打算洗漱完毕回到住处。
叮€€€€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周池一边刷牙一边拿起手机看屏幕。
[嗯,早班机,已经到了。]
是真的!昨天不是精神失常的幻想!周池答应他要和他正常相处了!
[好的,我刚醒,也打算回家了。<龇牙>]
[好。]
周池看着对话,在洗手间原地转了个圈。嘴巴里牙膏产生的泡泡好像都变得巨大,一个个从他嘴里轻盈地飞出,他变成了一条会吐泡泡的鱼。
第4章
四月中旬,蓉海的天气燥热得让人早已穿上了短袖,周野将所有在蓉海该办理的事情处理完毕后,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第二天就返回乌清。
乌清离蓉海有着两千多公里的路程,周野却还是选择坐动车回去。徐若晴在电话里有些责怪,本来是计划白天让周恒生去机场接周野的,然而动车到达的时间是在晚间将近十二点。周野不想父母这么麻烦,坚持不让周恒生来接。因此,徐若晴对于他固执地选择坐动车的决定感到不解及些许不满。
其中缘由只有周野知道€€€€动车的途径站里有冷水。
他不会做出下车去寻找周池这样的行为,他只不过有些病态地想途径一次周池在的城市。
仅此而已。
自从上次与周池见面后,周野晚上似乎好睡了些,每晚也不必再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手臂上的淤青淡到快看不出印记。
临了整理药箱,他才发觉常备的那瓶安眠药不见踪迹。
他的房间已经空空如也,明明所剩物品也是一览无遗。
可周野找了许久,仍旧没有找到。
找到最后,周野想可能是那天遗留在酒店房间忘记带走。
回乌清的那天,万里晴空,连一朵云也没有出现与周野说再见。
[哥,我今天回乌清了~]
[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转圈>]
只需要一点关心,他混乱而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就能多一点新的期待来缝缝补补……
周野关掉手机屏幕,在疾驰的动车上靠着窗,看着一闪而过的窗外风光。列车穿梭在时光隧道内,迎面而来并与他擦身而过的是漫长年月里绵绵不绝的爱意。
周野似乎永远也看不清楚周池,有一层触不到的翠绿色薄纱挡在两人之间。
像是幼时暑天在老家卧室里床上的纱帐。
他趴在铺满凉席的床上,翘起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瞪大双眼,透过纱帐看向周池的背影。周池坐在床边的书桌前,借着台灯暗黄的光静默地看书。
哥哥真好看。
但周野不能说话,否则周池就会发现他还没有睡觉。
于是,周池看着书,他看着周池。
除了嗡嗡作响的风扇和时而飞动在周池腿边的蚊子之外,他们都静得像一幅画。
那时的周野想,他看不清楚周池可能是因为,昏暗的灯光,碍眼的纱帐,昏昏欲睡的大脑。
总之,一切的朦胧都是有原因的。
周野是家中幼子,幼年极为顽皮之时,正是父母事业上升、工作繁忙之际。加之周池又比他大六岁,因此照顾周野的重任大部分都落在身为兄长的周池身上。不论周野调皮捣蛋到什么程度,周池总是默默给他收拾烂摊子。
周野去拔了邻居阿姨家刚种下的栀子花树苗,阿姨怒气汹汹地提着干瘪的栀子花树上门。周池便把周野挡在身后,低着头向她诚恳地道歉,并承诺会买几株更漂亮的去栽种。直到见邻居阿姨火气小了,周池才拉周野出来,让周野再次道歉。
第二天€€€€
“哥,你说这真的能种得活吗?”
“嗯……”周池把袖子撸到手肘,拿铁锹铲着土。
“我明明才拔了一颗,你怎么买这么多!?早晓得我就把旁边的海棠花也通通拔掉!哼!”周野看着十株栀子花小树不满道,嘴里还叼着一枝周池刚铲下来土里的狗尾巴草。
周池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如果不去拔,我们俩现在就不至于在这里干活。”
“那它本来就倒了嘛,我听到它说它想呼吸,我只是帮它的忙,把它拔出来而已!”
“嘘!过来帮我扶一下铁锹。”周池不跟他多说废话。
周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周池种完花后,又跟邻居阿姨再三保证周野绝不再犯,对方才肯作罢。
周野或许不知道的是,周池以父母工作忙碌为由,拜托邻居阿姨务必莫将此事告知他们。
至于买栀子花的钱也是周池攒下的零花钱。
他也不明白即将中考的周池,以往周日晚上都早早入睡,为什么今天还在赶作业。
尽管周野顽皮,因为年纪小,在绿洲小区里也当不了孩子头,但却属于人缘极好的类型。
周恒生和徐若晴一致认为孩子成长也需要玩伴陪同,释放好玩天性。因此,一到周六下午,家里的老式座机电话铃声总是准时响起。
周六的下午是属于周野父母都准可的玩耍时间。
这一次周野同他的朋友们的任务是去后山“寻宝”。
尽管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寻宝”。
周野家的绿洲小区在乌清的市中心,市中心应该是繁华地段。但令人费解的是小区后门的马路对面有一座小山丘。如果站在乌清最高的赤山山顶上俯视,这座小山丘更像是城市中心一个凸起的碍眼小点。
乌清政府像是还没想好如何规划一般,任由山丘上野草丛生,竹林繁密,植被茂盛。
早年间山丘上是有一个村落的。
周野听周恒生讲故事时说过,为了躲避战争,当时的人还在山上建了一个防空洞。
后来山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山,而今也仅剩几户人家居住。
寻宝的路以往总让他走得刺激又忐忑,除了要走一些荆棘布满的小路外,有时还需要爬树。
他最怕爬树了。
今天要爬的却不是树,是竹子。
周野壮着胆子夹紧竹子,手臂使劲往上爬的时候,手心出汗导致整个人顺着粗壮的竹子滑了下去。他已经做好要屁股着地的准备,却没成想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
他滑下去的时候,右腿被死死卡在了两支交错生长的粗壮竹子之间,怎么也拔不出来。两支竹子像是不满有外来生物的入侵,拼命地向内挤压。
周野疼得汗水直冒。周围的伙伴也吓得连忙分成两拨,向不同方向拽拉竹子,想要拉开一点空隙让周野能把腿拔出来,但年幼的小伙伴们力气都快耗尽了也不见任何成效。周野在恍惚间脑海中出现电视上古装剧柔弱公主犯错被夹手指的画面,公主痛得大叫昏死过去。公主的白马王子匆匆赶到,最终拯救了她。他感觉自己右腿也正在受着这种极刑,于是他想到了周池。
“哥!雁子你快去我家找我哥!”周野流着泪大叫。
顾雁听到后拔腿就往周野家跑。
周野痛到整个人支撑不住,快要晕厥的时候,周池赶来了。
周池看了眼周野,又从上打量了两支竹子生长的方向。
沉了沉气,让大伙帮忙从另外两个方向用力掰扯竹子,自己则是在上方顺着大伙使劲儿的方向,双手将竹子撑得更开。顾雁托着周野的腿往有空隙的地方抬,周野终于在众人的帮助下获救。
周池看着破皮流血又被挤压得乌青的小腿,转头跟周野的伙伴们道谢,又嘱咐大伙尽快回家,不要再做危险的游戏。接着便将周野背起下了山……
一直到去医院拍完片,医生看过没问题,护士也替他擦过膏药后,周野才感觉活了过来。他们来医院的路上只有周野的抽泣声,周池缄默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