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 幺鸡 第8章
作者:鹤青水
“咚!咚!咚!”那声音听起来像在磕头。
“哈哈哈,这动作不错,一起录下来。”“一坨肥肉,看着就恶心,脱光了更恶心…...”门外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孟肴集中精神分辨着外面的响动,一百万也停止了挣扎。她眼神逐渐清明,安静地摇了摇头,暗示孟肴松手。
孟肴沉默了一下,试探性放松力气。
一百万迅速直起身子远离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没作声,踮起脚尖走到了门边,蹲下身子从门缝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她回过头,张开手指对着孟肴比了个“五”的手势。
看来门外有五个人。
“蠢货,赶紧爬呀,从头到尾爬一圈回来。”那沙哑的男声应该是领头,他一发话,其他人都纷纷应和起来,“快动啊,你他妈还想挨揍是不是?”“太恶心了,肉把地都蹭干净了......”“这货是我拍过最难受的,顶不得住啊......”
孟肴听见了黏腻的挪动声,仿佛亲眼见到了夏凡的皮肤碾过湿漉漉的地面。一百万也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像看见什么秽物似地吐了吐舌头。他们沉默着呆在这一间狭窄的隔间,听见外面的人提出各种令人作呕的姿势。到了后期,嘻嘻哈哈的笑声也淡了下来,空气里蔓延开一种昏昏欲睡的空虚感。
孟肴向一百万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他们是准备走了。
许是夏凡意识到他们没有兴趣继续折磨自己了,气若游丝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呢?我平时都很安分的,也没有什么圈子...…你们会不会弄错了......”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我叫夏凡,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呀,我们班上还有一个人叫幺€€€€”
夏凡也许挨了一脚,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沙哑的男生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可能弄错了!你可以用你的屁眼想想,你得罪了什么人,说错过什么话。”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空气里蔓延开一股呛人的烟味。
“不会的……我平时都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夏凡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只有今天……只有今天我给幺鸡告白了,他不听话,我给了他一点教训,”他高扬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可下一秒,语调又慢了下来,“不、不可能,他们都欺负过他,为什么只有我出事...…不可能是因为幺鸡,根本没人会注意......”
“那、你、说、说、还、有、谁、欺、负、孟、肴。”
那沙哑的男声突然变得一板一眼,似乎不是在对话,而是在念着别人的句子。
孟肴诧异地蹲下身子从门缝往外看,看见一只举着手机的手,“喏,听见没,叫你说说还有谁欺负……”对方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念道,“孟......rao。”
“太多了,太多了!”好像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过,夏凡急切地嚷嚷起来,声音振奋得战栗,“比如那个刘泊啊!他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扳着手指一项项数落起来,“经常把人揍得半死不活,让他学些猫猫狗狗玩......”
“和他比起来,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可他就是不吃我的东西……”
“你、给、他、吃、了、什、么?”那个人继续转述道。
“食堂的肉饼!可好吃了,他居然还不愿吃,我不过是咬了一半,”他说着嘿嘿笑了起来,高度近视的眼睛泛起一丝迷离的餍足,“最后我也想办法让他吃下去了,他肚子里一半,我一半€€€€啊啊啊!”
孟肴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出来了。他清晰地看见猩红的烟头狠狠戳到了夏凡的乳尖上,“滋€€€€”,他似乎听见了肉烧焦的声音。一定是错觉吧,夏凡肝胆俱裂的吼叫该盖过了一切声音。
“死猪,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你把对面惹毛了,我还真保不准你能四肢完整地出这个门。”那人在夏凡面前蹲下身子,对两旁招了招手,“你们把他架着,你来把他嘴扒开。”
那人取出烟盒,从里面倒出剩余的香烟,六七根的样子。他把所有的烟一起点燃,放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完整而巨大的烟圈。烟圈儿打着旋儿缓缓上升,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
“他叫你把这些烟头吞下去。”
烟蒂还在燃烧着,火光向下蔓延,白灰一寸一寸越聚越多。那微弱的几点橘火从未像此刻那么狰狞,孟肴顿生出强烈的罪恶感。一个脏肉饼,自己最多就拉个肚子,吞这么多烟头咽喉会被烫穿吧......
如果这些人真是为了他出头,那他作为当事人也有资格阻止这一切。
孟肴站起身来,手放到了门锁上。
一百万的手也迅速覆了上来。她对着孟肴无声地摇了摇头,眼底一片惊涛骇浪。
已经来不及了。孟肴听见门外传来夏凡歇斯底里的闷吼,渐渐地声音低哑了下去,像惊雷消失在雨中。
这些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来帮他的吗,还是借着这个名义实施暴力?
“诶,这是什么?”孟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呼,很快响起了稀里哗啦的翻动声,“这是啥?化妆品?”
一百万猛然掐住孟肴的手背,眼睛瞪得快要暴出眼眶。孟肴急忙阻止她继续动作,可是一百万猝不及防的爆发仿佛失去了理智,二人在争执间撞上了门板,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谁?谁在里面?”门外人一下都戒备起来。
一百万吓得停住了,她迟缓地看向孟肴,脸上浮现出愁苦的悔意。孟肴喘息着回望她,她瘦瘦小小的,圆圆的眼睛带着俏皮的眼尾,眼底全是惹人生怜的哀求。
孟肴突然生出一股使命感,也许是后天教化,也许是雄性的本能。
他想保护她。
孟肴对一百万快速地做了个手势,暗示她躲到门背后。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门。
一个人正要打开某件化妆品的盖子,孟肴冲着他吼道:“别动!那是我……我朋友的。”
孟肴的目光像钢枪一样扎在那人身上,那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化妆品。由于太过紧张,孟肴同手同脚地走了出来。领头的男子怪笑起来,走到孟肴跟前。他染着一头劣质的黄毛,脸色发黑,活像个索命无常。他们几个都没有穿校服,也不知道是不是本校的学生。
“你说这是你朋友的?你女朋友在男厕所里化妆?”黄毛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凑近孟肴,“细皮嫩肉的,身上还有股香,该不会是你用这些玩意儿吧?”
孟肴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能借此支撑自己的勇气。其他人也都新奇而古怪地打量他。孟肴偷偷斜眼瞄了一眼地面,赤身裸体的夏凡已经昏死了过去。
“与你无关。”孟肴目光越过黄毛,落在对面的镜子上。他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着,有点陌生。
“哈哈哈哈,白看了这么久电影爽不爽?”黄毛没有被孟肴激怒,他似乎又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与精力,张牙舞爪地指挥起身边人,“快,把这个一起录上!”他退到洗手台边上,一屁股坐上去,伸手在化妆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支口红,指向孟肴:
“来,先涂这个看看。”
男人怎么能涂口红呢。孟肴想。
那根金色外壳的口红在灯下反着光,金属色的光泽,是又冷又痛的刺刀色彩。
孟肴缓缓伸出手。时间慢了下来,他看见自己手指舒展的弧度,手背上肌肤的纹理,还有指甲盖里浅浅的半月牙。他的心狂跳着,脑海中模拟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先借接口红的机会拽住黄毛的手,让他从洗手台上摔下来,再用力推翻两边的人,乘此混乱的空隙呼叫一百万一起逃走!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只要跑到靠近教学楼区的位置就能通过喊叫吸引师生的注意。
孟肴的心跳在这寂静的分秒间那样突兀,如同预警的轰鸣。
他不可能画口红。绝不。
然而还没等到孟肴接触到口红,黄毛的手竟率先松开了,那口红直接摔在地上,滚进了角落里。黄毛举起手中的手机,脸色发黑地盯着聊天界面。
“住手住手€€€€别录了€€€€”
他看孟肴的眼神变成深沉的复杂,跳下台子严肃地开始指挥身边人收拾残局。所有人都寒蝉若噤地埋着头,没有人再看孟肴一眼。
他们给夏凡套上衣服,然后一左一右把将他架了起来。孟肴看着夏凡满头冷汗、苍白虚弱的脸,忍不住出声道,“......你们要带他去哪儿?他恐怕需要去趟医院。”
那黄毛的身体僵了一下,语气有些阴森,“我们就是把他送去医院。”
“真的?”孟肴有点不放心,又向前踏了一步,“我和你们一起吧......”
那黄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小子,你最好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他头垂着,眼珠子上翻似得恨着孟肴。孟肴被这眼神看得心跳如雷,想说的话都被打乱了,“那.…..可以告诉我,是谁要求你们这样做的吗?”
黄毛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言罢,他们便快步走出了门。孟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脚一片冰凉,他伸出头往空无一人的楼道打量了一番,确认他们已经走远了,才轻唤一百万出来。一百万径直冲到洗手池边,心疼地收拢自己的化妆品。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化妆品如同搂着自己的孩子,一脸欣喜。
孟肴捡起那支口红递给她,轻声提醒道,“耽搁太久了,没有事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一百万点了点头,“谢谢。”
“没什么......”这的确没什么,那伙人莫名其妙地住了手,孟肴几乎没出力。
一百万歪了歪脑袋,一缕柔细的刘海从她耳后跳了出来。她冲着孟肴甜美一笑,眼角的眼线像一条灵活的鱼尾巴,“你刚才好帅。”
“啊?没有没有……”孟肴笨拙地摆着手,脸蹭地红了。一百万暗笑他的纯情,率先往门口走去,“孟肴,我决定原谅你了!”她朗声道。
“原谅我?”
“对,这次,还有上次的事,都一笔勾销吧。”一百万回过头来,将头发拨到耳后。
孟肴这才回想起上次在女厕所的不堪,他在记忆里努力埋葬这段记忆,连自己都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一百万对着孟肴伸出瘦小的手,清丽的笑容褪去了那份妩媚 ,多了一丝天真烂漫,“你好,请多关照,我是E班的卢湾湾。”她眨眨眼,“这下,我们真的是共犯了。”
第二天,夏凡没有来上课。周一的时候,班主任告诉他们,夏凡退学了。
孟肴听见了一些流言蜚语,说三中论坛上流传着夏凡的裸露视频。他沦为了坊间的玩笑,视频甚至被制作成各种动态表情包。学校对外宣称会严查此事,最后却不了了之。
这世界上没有一片土地是伊甸园,这些未成年人聚集的乐土更是无知无畏的炼狱。
没有感觉,没有感同身受,连怜悯都是多余。
第14章
[星期四 雨
梦
弗洛伊德解梦的核心方法是将自己置为非批判的观察者位置,寻找梦中元素的源头。即自己观察自己。
在弗洛伊德的故事中,梦的动机是愿望,梦的内容即愿望的达成。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也投射了我的潜意识。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这就到尾了。孟肴有一丝失落,对于那句英文台词对方没有作出回应。他依旧还是那样理性地剖解着自己。孟肴取出笔,沉吟了一下,埋头写上:
[周四 雨
原来做梦会折射潜意识,昨天夜里我也做了一个梦,我居然梦见他是背后指示的那个人......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也许是我内心太渴望他的关注吧。
今天是周四,又到了能一起检查的时间了。每次和他站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安心,自己也会变得很陌生。亦或者那样的我才是真的我?总之,相信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石榴花已经开了好几朵,花色亮丽。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等到石榴结果了,如果石榴花再开得艳一些,这个地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吧?]
孟肴昨晚失眠了,他弯弯绕绕推了一晚上,最后将焦点放到了赵博阳身上。他和赵博阳来往不多,也许对方真的是个“把人废了”的暴虐分子。孟肴心情很复杂,一面想感激赵博阳,一面又觉得这种以暴制暴的方式只会助长邪恶。
雨间间歇歇敲一个白日,直到傍晚才收了鼓槌。孟肴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心思却落到了檐下的水凼里。教室喧嚣的人声爬上了时间的青苔,孟肴的耳朵里只有身后门外的声响,淅淅沥沥。
“孟肴。”后门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孟肴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分明两人昨天才见过,他却好像等着这声呼唤一天、一年、一百年了。他又听见晏斯茶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孟肴暗自唾弃自己手忙脚乱的丑态。
他们默契地检查完三个年级。对于孟肴来说,等待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只有当晏斯茶到来的时候,时间会暂停。但人们没有告诉孟肴,当时针再度恢复转动,它会无比飞快,快得让人无法赶上。
H班的教室已经近在眼前了,孟肴想走慢点,再慢一点。他很快就落在了晏斯茶的后面。晏斯茶微微侧头看他,“孟肴?”
“会长,这是最后一次一起检查了吧。这段时间,你让我改变了很多。以后、以后的话......”孟肴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以后什么?以后能来找你玩吗、以后能做朋友吗、以后能向你请教功课吗......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邀请,孟肴却根本说不出口。他怕听见沉默,怕听见晏斯茶冷漠的拒绝。他们本就是两条直线,短暂地在一个点相交,而后分离。
“你急着回教室吗?”晏斯茶突然问道。
孟肴摇了摇头。
“那跟我来。”
他一头雾水地跟着晏斯茶沿着楼梯一直往上爬,直到来到了顶层天台的门口。那扇铁门被上了锁,一把大锁。
晏斯茶却从口袋里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失去了建筑物的遮挡,天台上的风很大,猝不及防的孟肴被吹得低呼了一声。晏斯茶转过头,他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吹起来了,露出光洁的额头。
“冷吗?”天台上的光线不太好,晏斯茶的声音也被风吹得不太真切。
孟肴摇摇头,“不冷,很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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