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卷飞鸥 浪卷飞鸥 第159章
作者:石酒月
到此刻,贺肖才完全地从虚幻里脱离,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眼前的画面是真的,鼻尖充斥的独属于他哥的味道是真的,手里的触感也是真的。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哥已经全都知道了。
此刻的心情他无法用语言表达,任何语言都无法描绘心底的那一份浩瀚波澜,只觉得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沉重而又分外解脱,在这份矛盾而最终又只会向着一边猛烈倾倒的拉扯下,脑海里能拼凑出来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闯了祸,而他哥没有训斥他任何一句,只是在把问题处理后和他说一句‘没事,有哥在’的时光。
像是轮渡即将在夜幕遣散日落的昏黄前沉降,生命即将停歇于海底,但在他被海水彻底淹没的前一刻,他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接着一股上升的引力将他打捞而起,在日落的最后一丝赤红在海面摇曳着滑行消失的时候,海风裹挟着一句沉稳的‘别怕’缓缓吹来,温柔地将他包裹。
那一瞬间,所有的浪潮平息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也干透了,海水随着风上升,最后又归回海里。而他则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木棉花开的小院,午后的阳光在地上斑斑点点地做着画,秋千在风里前后荡漾,缩小版的他在追逐着跑在前方的人,稚嫩的笑声从院墙偷跑到未知的远方。
纪言郗放在贺肖背后的手随着低沉压抑的抽泣微微起伏着,一直到觉得真被勒得喘不过气了,才停下,轻拍着说:“别哭了,松一松,喘不过气了。”
贺肖闻言,手臂才松了劲儿,他刚刚满脑子地只想把纪言郗揉进怀里,没注意把控力度。
方才有些沉重的氛围被纪言郗的话冲淡了一些,贺肖的脑袋在纪言郗颈窝里转动了两下,但始终没有抬起来。除了纪言郗肩膀的衣物,枕头也被打湿了一块,他就那么盯着那块被打湿的痕迹,下巴抵在纪言郗的肩上,一动不动。
知道了一切,意味着知道了他这么长久时间里的如疯似魔的失控,也知道他在这不堪的失控中像瘾|君子一般自甘沉沦,一如他在未知他哥性取向时就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他,也像自己在还不知道已经喜欢上他哥的时候就先开始用尽所有手段强烈地占有。
如果将时间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串起,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求和,当时间无限趋近于此刻,那么最后的结果将定义他是个天生的坏种,专门毒恶做坏于他哥的坏种,坏到极致便开始反噬,除了他哥,他无药可救,没有他哥,他将病入膏肓直至死亡。
解脱与慰藉慢慢地褪去,他在此刻又开始慌乱,没有人会不出于怜悯而真正喜欢一个天生的坏种,尤其是当坏种的坏具有标粗的指向性,被指向的人除了人道的怜悯之外真的会喜欢吗?
纪言郗感受着身上的重量抿了抿微红的唇,盯着天花板上的顶角线,试图在空白的头脑里搜刮点东西来回应一下身上情绪崩盘的人,‘没关系’在此刻可能显得有些敷衍无力,但其他的话又一个字都拼凑不出来。
“哥……”贺肖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纪言郗眨了眨眼睛,“嗯?”嗯了一声。
“如果你厌恶我,那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贺肖闷闷的声音在纪言郗耳边缓缓响起,像是不经意,但又给人以十分坚定的感觉,让人毫不怀疑只要纪言郗点头说厌恶他,那下场就是被他锁起来。
他现在很清醒,理智没有被吞噬任何一分,他清醒地发现,如果以失去他哥为代价换取一个不是坏种的定义,那他宁愿当十辈子的坏种。
此刻,纪言郗:“???”
纪言郗怔愣得脑子更加空白了,而贺肖则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去,然后侧身将他锁进怀里,手动给他翻了个身让两人面对面,湿红的眼睛深邃地盯着他,像是怕他没听清一般再次认真地重复,“如果你厌恶这样子的我,那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
纪言郗看着那双眼睛,像是要被吸进去了一般,哑言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厌恶你。”说完,空白的脑海里竟自动播放起乔安的那些话,于是顿了顿又说:“……我爱你,贺肖,哥只觉得心疼。”
这是贺肖醒过来到现在为止,第二次听到纪言郗对他说爱,即使是第二次听都还是觉得有些恍惚,从前听他说都觉得肉麻的人,现在在短短的时间里,对他说了两次‘我爱你’,恍惚得有些不真切。
开了口,思绪的齿轮便开始转动,脑袋的空白渐渐地被填补,那些想理清却一直找不着首尾的头绪在此刻一点点地清晰了起来,“别多想,哥没有喜欢上别的任何人,从始至终都只喜欢过你一个,是真真切切对爱人的喜欢,不是出于任何的怜悯或者同情,也不是其他的什么情感,就只是情侣间的、爱人间的、伴侣间的爱,就像……”
贺肖那双眼睛在此刻太过深沉和炙热,纪言郗被他的目光烙烫得有些开口困难,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我们父母之间,还有世界上的每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以及情侣之间的那种情感。虽然不可否认,在我们在一起之前,我们是兄弟的身份,但如果我分不清,我不会稀里糊涂地就和你在一起,更不会因为同情、怜悯又或者说是对你的独特宠溺而拿自己的情感去满足你的愿望,哥还没有无私到这种地步。”
空口说的显得无力,于是纪言郗开始举例:“哥刚刚说了,你不用道歉。在那天那个饭局上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其实连呼吸都忘了,你走后的每一天我其实都在等着你回来。在以为你真的床伴无数的时候我很想把你打死,或者说更想把乔安打死,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吃醋。”
“还有,如果不是真的爱你,怎么会真的就那么让你锁起来为所欲为?卧室里有消防报警系统,床头柜最底下靠里边的那个抽屉里有打火机,去年跑去公寓里给你过生日时留在那的,随便点燃点什么东西我就能出去。”
“尽管当时对你嘴里的混账话信以为真,但还是拿一些很荒诞可笑的理由麻痹自己呆在那里,比如让你撒气什么的,不过都是不想去面对我们真的回不去的现实而扯出来的借口罢了,而且……那几天是这两年来我睡得最安稳的几天。”
纪言郗说完就感觉耳根十分的热,视线也从最开始的对视下滑到了贺肖的唇角。
这是他第一次在感情上如此直白地刨析自己,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的窘迫。
这其实都是乔安支的招,什么脱敏治疗一大堆,纪言郗现在脑袋里能转出来用的就只有刨析内心这一项。
纪言郗额头温润了一下,下一秒反应过来是贺肖在亲吻他的额头。
对于贺肖而言,他信纪言郗爱他,时间可能要从他在纪言郗房间看见那只小海鸥开始,但他当时不敢相信,因为他已经做了那些当时看起来完全不可挽回的事情。
“哥,我更爱你,永远比你爱我要多爱你一分。”贺肖说着又亲了亲纪言郗的额头,然后接着说:“我们和好吧。不过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在你不再爱我而离开的那一天。”
“……”
纪言郗抬起眼,视线重新对上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眸,唇角带着一丝无奈但宠溺的笑,“嗯,和好,既往不咎。锁链我给你备着,但是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会有用到的那一天呢,纪言郗想。
在贺肖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能靠工作麻痹自己,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满脑子都是这个人,那种无限的空虚感足以侵袭掉他所有的生活动力。
每一个难眠的午夜,空荡荡的房间都会一次次地提醒他,贺肖真的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一遍遍地提醒着他,贺肖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那段时间,他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里,忙碌与自愿忙碌的日子压力大到让人想崩溃,每天加班结束的那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抱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也是从那时起,他发觉,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充电桩,而贺肖就是他的充电桩。
在最混乱的那段时间,贺肖还在,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压力有些大,但还不至于乱,当贺肖离开甚至只是当初去伦敦那一次,他就已经在乱了。
这个乱有些抽象,但他确实就是在乱,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又无法把人带回身边,于是为了处理集合的一系列事情,他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掩饰他的慌乱。所以在乔安说他没有需要贺肖的地方,他当时下意识就想反驳。
人在精神上的需要远比物质上的需要来的致命。
第158章 补你一个吻
如乔安所说,贺肖不需要在疗养院住下,所以在夜幕彻底笼罩下来的时候,纪言郗带着人回了家。
在回去之前,两人去看了纪妈妈,在进门的时候,纪言郗明显感觉到身后脚步的停顿,于是他回过身,伸手牵着将人带进门内。
“她很想你。”纪言郗把门关上看着贺肖说。
贺肖和他对视着,说不上相信或者不相信,只是被握着的手翻转出来反握住了纪言郗,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擦着。
“我们都很了解她不是吗?”纪言郗说着拧开了纪妈妈病房的门,把人推了进去。
夜灯温暖的昏黄在屋里流淌着,两人走近站在纪妈妈病床前。
纪言郗坐下,捏了捏纪妈妈的被角,把她额前的一缕头发瞥到耳后,声音很轻地说:“妈,人回来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贺肖如同飘到了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那里花开遍野,草长莺飞,一望无际的花草海洋里,树立着一栋小木屋,他哥在门口的木阶上摆弄着一个小玩意,也许是黑色的木制小海鸥,他从遥远的地方奔跑而来,站定在他哥面前,而他哥抬起头,惬意地看着他,微微笑着对他说€€€€回来了,死兔崽子。
“不喊人吗?”纪言郗仰头看着边上跟木头一样站着的人。
“孙姨。”
这时,门口外面突然传来声响,陪护的大姐便走了进来。对于纪言郗这个点出现在这她有些意外,同时惊讶地看着纪言郗边上的贺肖。
“纪少,贺少。”
纪言郗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这个点是陪护给老妈擦身子的时间,两人也不好再在这站着。所以两人没久呆,很快就离开了疗养院。
“明天再过来吧。”纪言郗说。
贺肖跟在他左侧后方,隔着半步的距离,目光盯在纪言郗垂在身侧的手,说:“其实我前几天来过。”
纪言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下移,手往后自然地牵起了那只想勾上来却又明显克制的手,大步朝停车场走去,“B市没几个人不知道,那么多个头条呢。”
曾经轰动整个B市的关系,现在反倒遮遮掩掩了,怕什么呢,纪言郗这么想着迈步往前,手里用力攥紧了一些。
说来奇怪,一段关系破裂后,修复的最开始理应是有点不自然的,但到他和贺肖这,虽然他不知道贺肖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就他自己而言,当一切误会解除时候,他心里就没有留下一点的隔阂。
仿佛两年多的时光在他和贺肖之间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破坏的痕迹,只是把他们分隔两地,最后反倒让他们爱得更直白了而已。
车库上车,手不得不分开,坐上去的时候,他刚启动车子,中控台上就摊上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
纪言郗瞥了一眼,唇角忍不住上扬,心脏像被小孩肉乎乎的温软小手揉了一把,于是已经启动的车熄了火,纪言郗右手覆盖在贺肖左手上,往副驾凑了过去,说:“补你一个吻。”
不是‘给’一个吻,而是‘补’一个吻。
纪言郗看着贺肖眼里的一丝疑惑,感觉心里像是水波在随着微风荡漾,没开口解释,而是兜着贺肖后脑勺直接吻了过去。
这个吻时间不算久,吻毕,纪言郗舔了舔唇,有些好笑地看着从他在病床上说完那堆话的时候就开始明显不在状态的人,有些怀疑贺肖那句‘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的真实度。
“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翻墙进一中吗?”纪言郗额头抵着贺肖的额头问。
到这时,贺肖才好像找回了点魂魄,紧抵在副驾台上的手顺着肌肉记忆掌在纪言郗的侧腰上,声音有些干哑地回答:“记得。”
“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其实我很想吻你。”纪言郗说:“阳光从车窗切进来落在你的半边身子上,像染着光晕的神明。后来我总是回想起那一天,后悔当时太扭捏,拿一句‘还凑活’掩饰心底的汹涌爱意,也后悔没在绿灯亮起前的七秒吻你。”
打开心扉(肉麻)这件事,好像只要开关一拧就再也关不上了,也许心的容量是固定的,死拧着开关只进不出,久了便会胀满,等到开关一打开,爱意便如洪水般泄出,一发不可收拾。
可能亲吻也会上瘾,前提是脱下别扭的大衣。
又过了十分钟,车子开出车库,在温柔蜷卷的晚风里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一直到回到家,从车上下来,纪言郗才发觉自己今天一天只喝了一杯咖啡,什么东西都没吃。贺肖中午的时候医院给输了葡萄糖,晚饭也没吃。刚刚回来的路上怎么就没记起来去吃点东西?
纪言郗把一楼的大门打开,将灯都亮起,然后把车钥匙丢在茶几上,思考着是该点外卖还是吃点什么。
他边想边回头看,发现贺肖跟在自己跟后不到半步的距离,他干脆拉着人在沙发上坐下,问:“晚饭想吃点什么?”
他等了好一会,等到了贺肖的一句:“你。”
纪言郗有点被噎到,但好像这才是贺肖以前正常的状态?虽然和以前还是相差很多,但至少不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了。纪言郗舔了下唇,把玩着贺肖的手指笑着说:“饿了,晚点怎么样?”
贺肖的眼睫颤了颤,视线定在纪言郗的眼睛里,”想吃你熬的粥,我大学毕业那年暑假我发烧的时候你给我熬的那种。”
“好,那得等个半小时。”
纪言郗边淘米边回想了一下当时煮的什么粥,发现也就简单的白粥?那贺肖还得特意提一下时间做什么?
“哥。”贺肖突然喊了一声。
纪言郗边倒淘米水边回头应他:”怎么了?”
贺肖手上拿着一个咸菜罐,问:“是你腌的吗?”
“你孙姨腌的,以前的,一直没吃,现在不能吃了,放太久了。”纪言郗说完估摸着水量把锅放到灶台上,没注意看贺肖拉平的唇线。
纪言郗想着再弄点什么东西配粥吃,但他刚把灶台上的水擦干净,身后就贴上来一个略显滚烫的怀抱。
第159章 一切都是真的。
纪言郗把手里擦水的抹布放好,弓腰洗了洗手,然后往后靠去,偏回头问:“怎么了?很想吃吗?家里没有了,要不我等会叫……呃……”
纪言郗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
水龙头的最后一滴水珠滴落在水槽,油烟机在发出细小的翁鸣,洁净无尘的橱窗映出两道重合的人影,在明黄温馨的灯光里细微摇曳。
双唇贴合辗转,在纪言郗唇上传来皮肤刺破的刺痛感时,卡在他下巴上的力道也明显加重,纪言郗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双赤红的瞳孔,在飘摇着的米香水汽里,四目纠缠着,隐隐的担忧也开始在纪言郗心里缓缓升起。
他想开口说话,但嘴里的扫荡还在继续,疼痛也在继续着。
纪言郗眉头止不住皱起,脖子的扭转已经达到最大限度,他掰开了一点腰间的手,转回身,被抱紧的同时双手捧在上贺肖的脑袋,然后往后拉开唇间的距离。
“在想什么,能跟哥说吗?”纪言郗抿了抿唇上的黏湿血腥味轻声问。
而贺肖目光则落在纪言郗唇上的鲜红破口处,瞳孔微颤着,像是如梦初醒,“对不起,我不……”
“嗯,别怕,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纪言郗说着伸手擦了一下嘴唇,又问了一次:“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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