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二代不想当人类之光 作者:虚无酱 文案: 在这个充斥着邪神与异种的高危世界,元滦作为一个性格胆小,还毫无背景的孤儿,属实是天崩开局。 好不容易等成年后入职了相对安全的S市防剿局,却又倒霉地被关系户领导盯上,要被派去最大的异端教派组织名义上卧底,但实则送死。 就在焦虑得打算辞职之际,据说是亲生父亲的下属找上门来说要接他回家。 他们还热情地告知,元滦作为对方唯一的孩子将会继承对方所有的一切,而那什么防剿局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不太抱希望,元滦还是小心翼翼问道:“所以,我的父亲是……?” “当然是多重历史中毋庸置疑的君主,凡事尽头的终点,象征终末永恒,待于门关的沉睡者,我们伟大的████!” ……?等等,那不就是防剿局的最终目标,教科书上重点强调的人类公敌,曾在第三重历史中统治了人类上万年,血腥残忍、冷酷无情、随心所欲的暴君,无怜悯心、不容违抗之神,恐怖至极的旧神之王吗!!! 元滦瞳孔地震。 ** 教会内,元滦目不斜视路过某教徒: 某教徒欲要行礼的动作一顿,愣愣看向元滦远去的背影。 一旁随侍的教徒们立刻目露敬畏狂热:不愧是吾神的子嗣,这幅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真是让人自惭形秽! 只是因为过于害怕而摆出一副棺材脸,不敢与凶恶教徒对视的元滦:? 一次意外,同事误入里世界教派大本营,眼看就要被大卸八块,元滦突然出现: 同事呆愣看到所有虎视眈眈的教徒立马朝元滦涌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直认为元滦胆小怕事,不堪大用的同事懊悔感动不已:他一定是故意发出动静,牺牲自己帮我引开敌人的!是我之前对他过于偏见! 只是为躲避过于狂热的教徒们偷偷外出,却不小心被发现踪迹的元滦:? 各地分部防剿局遭遇异种联合袭击,而元滦正好在即将陷落的J市: 总部惊讶发现,在所有遭受袭击的地区中只有J市没有出现任何死亡报告。 元滦疯狂血战,身后异种尸体堆积如山的视频意外流出,不仅在网上引起热议,意图招揽的各地分部也打爆了J市分局的电话。 受到采访的路人声泪俱下:“在所有人绝望的时候是他站了出来,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只是无辜路过,却被异种两面包夹无路可逃,只好惊恐地抄起电锯,将拦路的异种通通剁成肉泥的元滦:? 最终, ████终于从沉寂中苏醒,千目如星,猩红瞳仁冷漠俯瞰元滦: 元滦绝望闭眼,感觉死期已至。 ████嗡鸣。祂迫不及待开腔,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在此刻齐刷刷透露出诡异慈爱,用一种极其肉麻的口吻说: “作为迟到的见面礼,爸爸将整个宇宙征服下来送给你吧,我的乖乖。” 打算殊死一搏的元滦:??? 阅读指南: 1.本文为完全虚拟的架空世界,请勿代入现实 2.部分设定灵感源自《密教模拟器》《克苏鲁的呼唤》《恐惧与饥饿》《腐肉(红怪)》 *内容标签:魔幻异能爽文克苏鲁天选之子迪化流 主角:元滦,诸州 ┃ 配角:邪神爹 一句话简介:偶遇迪化,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立意:百折不挠 第1章 嗒,嗒,嗒。 高跟鞋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随着声音逐渐靠近,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一张略带疲惫的,属于女性的脸在路灯的昏黄光晕下显露了出来。 此刻天色已经很晚了,灰黑色的厚重云雾压着城市,浓黑的夜看不见月亮,只有两旁的路灯在街道旁散发出微弱的光。 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似乎有邪教徒来到了S市的传闻,孤身一人走在回家路上的女士不禁紧了紧外套,加快了脚步。 黑色的影子被灯光拉成瘦长的一条,踩着女人的后脚跟,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扭曲晃动着,在一盏又一盏路灯间穿梭。 嗒嗒嗒嗒。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街道上听起来格外清晰。 忽地,一阵风掠过耳际。 女士下意识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迟疑地打量搜寻四周,可直至呼吸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附近寂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风似乎更大了,带着几分寒意,女士闭了闭眼,扭头—— 一张巨大蚂蚁般,怪诞狰狞的脸, 静悄悄地,距离她不过一指之遥! 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叫还没刺破夜幕,便戛然而止。 ………… “目前本周已经有5起发生在夜晚的连环恶性袭击事件了。” 墙上的钟表缓缓跳动,发出微弱又规律的“嘀嗒,嘀嗒”声。 钟表的正下方,一位身着制服,约莫四十岁的女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表情凝重地翻阅着手中的纸张。 她的眼下泛着一丝的青黑,随着翻阅,脸色愈发严峻。 “寇部长,关于这个案子,你怎么看?”防剿局副局长,蓟叶声音叹息地问道。 她的手中,正是这短短一个星期内连续发生的五起恶性袭击事件的报告。 报告中,每名受害者的惨状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然而,防剿局却至今未能找到关于凶手的任何明确线索。 蓟叶轻轻阖了阖眼,如此异常的案件,让凶手极有可能是名邪教徒的猜测在她心中油然而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专门处理异种,异术等相关事务的特遣部上了。 面对蓟叶的询问,坐在她对面的特遣部部长,寇敦,一位同样身着制服,肩章闪亮,但身材却显得有些圆润的男人,异常无奈地说: “蓟局啊,不是我推脱,实在是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虽然医院方面在第一时间对受害者进行了紧急洗胃治疗后,他们都幸存了下来,但后续他们都普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谵妄和呓语,根本无法对凶手进行描述。” 他头疼道:“这种情况下,就算让我手下的特遣队出动,也无从下手啊。” 别说抓人了,凶手的基本特征,能力,目的,目标取向,乃至是信仰哪个邪神,防剿局都一无所知。 就连“邪教徒”这一身份的判定,也仅仅是基于凶手异于常人的神出鬼没,以及近期各地频发的、令人不安的邪教徒事件所作的单方面推测。 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一声深深的叹息后,蓟副局放下报告。 其实她也明白寇敦的难处。 一直以来,S市异种出没频率远远低于其他动荡不安的地区,S市里更是从没有出现过邪教徒,也因此,S市的特遣部严重缺乏抓捕邪教徒的经验。 更何况与没有智慧,仅凭本能行动的异种相比,邪教徒无疑是更加狡猾、更加危险的存在,再加上没有情报的支撑…… 无怪乎寇敦会说出那样的话。 蓟副局心中五味杂陈:“本来异种就已经足够危险,现在邪教竟然也冒了出来……” 在这个异种肆虐、社会动荡不安的时代,防剿局本已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如今邪教徒的出现,更是让局势雪上加霜,人类的未来,到底…… 寇敦瞅了瞅蓟副局的脸色,半是发泄内心郁气,半是缓和气氛地开玩笑道: “也不知邪教徒怎么会来我们这小小的S市,有本事就去A市啊。” 说完,他话语中又夹杂着难掩的羡慕之情,情不自禁道: “恐怕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那些生活在‘白昼壁垒’所在的A市的人们,才能不惧怕异种和邪教徒,每晚安心入睡吧。” 光是提到“白昼壁垒”这个词,就让人心中猛地一轻,仿佛连日来的压抑与恐惧都被瞬间驱散。 正如寇敦所言,A市拥有着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白昼壁垒”,以此将异种和邪教徒都阻挡在了城外,让A市成为一片安宁之地。 但这“壁垒”,不是指一堵将A市围起来的高墙,而是单指一个人—— 人类最强代行者,诸州。 说起这个来,蓟副局也不禁放松了一点,也有心情笑着接话道: “这话说的,就算邪教徒再怎么嚣张,也绝不可能选择靠近A市半步。” 说完,她又话锋一转,回归正题道: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算‘白昼壁垒’可以轻松揪出并解决所有邪教徒,S市内的威胁也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解决。” “近期邪教愈发猖獗,不单单是S市,我们隔壁的P市,还有更远的W市,在短短一个月内,都相继爆发了和邪教徒有关的恶性事件。” 说到这,她有些困惑, “通常而言,在见到陆续有邪教徒被防剿局抓捕后,他们也应该会见势收敛才对。” “可最近不知怎么,他们竟会疯了似地,地毯式袭击各大城市,好像,” 她轻声自言自语,几乎是下意识道, “……在找什么一样。” 说完,蓟副局自己都怔了怔。 在找什么? 邪教能找什么,还是这么大规模,铺天盖地地找? 蓦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同时也打断了蓟副局的思考。 “进。”蓟叶回过神,不再思索那没由来的想法,沉声回应。 门应声而开,一个面色焦急的防剿员匆匆推开门,声音中满是紧迫与恐惧: “报告!关于近期发生的连环夜晚袭击事件,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他飞快地阐述着新情况:“这次的受害者还记得零星凶手所说的话。据受害者复述,凶手在强制喂食她虫卵时,说出过等待蜕皮,羽化,皮相轮回之主之类的词。” 滋啦—— 刺耳的椅子与地板剐蹭声突兀地响起,蓟副局与寇敦同时站起。 皮相轮回之主?! 这分明是羽神,也就是切肤之神的尊称之一。 在接连几天的束手无策之下,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突破口, 根据受害者的证词,毫无疑问,凶手是切肤之神的信徒! 蓟叶精神大振,近日的疲惫似乎都要被一扫而空。 有了线索,防剿局就不用再坐以待毙了! …… “关于最近那个连环恶性袭击事件,我想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 寇敦站在特遣队的会议室前方,大声说道, “局里如今将这个案子交给了我们特遣部,这也是我召集你们的原因!” 沐浴着队员们各异的眼神,寇敦继续道: “然而,我们这次的对手是史无前例,之前从未出现过的邪教徒,更为棘手的是,我们目前对那个邪教徒掌握的线索寥寥。” “但我相信特遣部的每一个人。” 说到这里,寇敦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会议室,满意地看到所有队员都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只除了…… 一个站在角落里,微低垂着头的人。 寇敦面色猛地一沉:“元滦,你在那干什么?!” 元滦猝不及防被点名,身体微微一震,惊愕地抬首, 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睛逐渐聚焦,随即露出了他那被细碎发丝轻轻遮挡住的脸。 他的面容清秀得柔和温吞,黑发柔顺地搭在眉眼,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就是眉宇间有股子不易察觉的忧郁之色。 由于寇敦那突如其来的怒吼,十几道目光齐齐朝元滦打了过来。 然而,经过一番仔细地打量,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对方实在看起来平平无奇,唯一一点能稍微吸引注意力的,只有他脸上的痣。 每当元滦睁眼,他的眼帘轻轻垂下又迅速抬起时,注视着他的人会恍然间察觉到,元滦的左眼皮上有一颗小巧而精致的痣。 在眼睛眨动间,猛地一看,眼皮上的那颗痣像另一只眼睛般随之眨动, 但再一晃眼,再去看又会觉得只是错觉罢了,到这时,才会发现对方原来那只眼下也还有一颗位置对称的小痣。 可除此之外,元滦的存在感低得可怜, 刚刚他一个人站在角落时,活像块本来就在那的背景板,叫人几乎遗忘了他的存在。 随着寇敦的厉喝,人们如摩西分海般朝两侧涌去, 短短几秒钟,他们便为寇敦让出了一条直达元滦,畅通无阻的通道, 也让元滦的身前就这么变得空荡荡的,整个人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寇敦不善的目光之下。 一下子变得众目睽睽,元滦像是被天敌发现的小动物般,本能地绷紧身体,僵住了所有动作。 他的个头其实并不矮,但在周围那些身材魁梧、肌肉紧实的同事们包围下,却显得格外清瘦,尤其是与身材圆润、气势汹汹的寇敦相比,更显单薄。 寇敦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悦,几近咆哮:“我问你话呢?!” 元滦迟疑了一下:“我没干什……” “大家都在思考怎么缉拿邪教徒,就你一个人在那开小差,睡觉!” 寇敦疾言厉色,没有给元滦辩解的余地,直接定了罪道。 元滦被吼得微微缩了下脖子,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试图解释:“不,我……” “元滦,我不想听到你的任何借口和狡辩,你明白吗!” 寇敦再次毫不客气打断道,语气极度不耐烦。 “……”迎着寇敦冰冷的逼视,元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下眼,“我明白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有几个站在一旁的队员交换着眼神,露出说不上是同情还是看好戏的目光。 寇敦冷哼一声,才继续道:“这次的案件,非同小可,我们必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那名邪教徒抓获!” 说完,寇敦目标明确地看向一名青年:“小侯啊,这次估计也只能指望你了。” 同样是点名,但寇敦的态度天差地别,说话的语气如沐春风:“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会不负众望,完成这个任务!” “是。”侯坚飞理所应当般,语气自信地回应。 见状,寇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详细地,特别是对侯坚飞交代了关于新获得情报的每一个细节。 终于,寇敦自觉得将所有的信息都交代完毕,结束了漫长的会议。 只在临走前,他的余光扫过元滦时微微蹙了蹙眉,流露出一丝不喜,但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 随着寇敦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会议室内的气氛终于放松了一些。 队员们有些收拾起东西打算下班回家,有些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着邪教徒之事。 特遣队少见的女队员之一,米云趁着这个机会溜到自己的队长那里,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游哥,你知道寇部长为什么这么看不顺眼那个元滦吗?” 元滦才刚来防剿局一个多月,作为新人工作也算称职,性格说好听点是老实本分,说难听点其实就是胆小怕事,平时为人非常低调,怎么就招了那个寇胖子的眼了? 游石望了望天花板,犹豫了一下,但看着米云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还是叹气解释道: “元滦他…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米云没明白地眨眨眼,几秒后想到了什么,反应了过来,她吃惊地捂住了嘴,复又露出同情的眼神。 而已经离开了防剿局的元滦浑然不知有人正在谈论他被针对的原因。 眼下比起上司的针对,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再不走,晚上的兼职要迟到了! 由于下班前突如其来的开会,元滦原本计划的时间表全被打乱,为此,他不得不匆匆回到家中,胡乱扒拉了几口冷饭,便又心急如焚地冲出家门。 街道上,华灯初上,夜色如墨,微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凉意。 元滦加快了脚步,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可怎么算似乎都逃不过迟到的命运。 犹豫再三,元滦还是心一横,扭头钻进了一条他之前从未去过的小巷,打算抄近路。 巷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还未完全昏沉的天色从头顶为元滦照明。 元滦低着头,一边赶路,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脚下。 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了,开会时被上司劈头盖脸一顿训,希望接下来别再不小心踩到老鼠或什么更糟糕的东西。 元滦由衷地在心中祈祷,另一方面又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不久前,他刚度过了自己的18岁生日,又获得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在一起,这本该是全新生活的美好开始。 可自从他来到S市,似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上司的刁难,同事的漠视,还有租好房后完全被榨干的钱包…… 想到这,元滦不语,只一味加快脚步赶路。 然而,即使他已极力避免,在他快要走出巷子时,他的脚尖还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软绵绵、黑乎乎的事物。 元滦脸色一白,条件反射地想收脚后退。 可在他停顿住的几秒内,那挨着他脚尖,黑乎乎的事物却迟迟没有动弹,似乎不是元滦预想中的老鼠。 元滦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努力镇定下来定睛一看,却发现那确实不是老鼠。 ——而是一双静止不动的脚。 ……脚? 元滦愣愣地顺着那双脚上移视线,屏住了呼吸。 一只巨大狰狞的蚂蚁头正在黑暗中, 无声地,注视着他。 第2章 一秒,两秒, 看清楚了后,元滦激烈跳动到好像要挣脱胸膛的心脏缓缓平息下来,断掉的清浅呼吸声也终于重新在巷子里流动。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近距离站在他眼前的,说是“蚂蚁”,不过是因为第一眼看过去,对方戴着沉重的下颚面具。 那面具像是以漫画手法夸张的怪诞蚂蚁头,整个套在对方的头颅上,但这“蚂蚁”背后其实还背着如天使般的四只翅膀,导致对方整个看上去的形象十足古怪奇异,甚至有些滑稽。 但无论看起来多么不正常,对方头部与肩膀之间暴露出来的脖颈,遮掩在四翼下的四肢,以及不属于异种的气息,都可以让人判断辨认出对方其实是一名人类的事实。 是人的话,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元滦紧绷的精神缓缓松懈下来,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刚刚差点被吓得原地去世感到一丝赫然。 虽然他确实从小性格就比常人胆小了亿点点,但怎么说,他也是选择加入了防剿局的人,理应不该反应得那么激烈。 但可能是因为压力过大,他最近总会时不时出现一些难以言喻的幻听或幻视,所以难免有些神经过敏。 之前在会议室,他不由自主地低了头,就是因为忽然间听到了莫名传来,诡异而模糊的低语。 在那之后也有些恍恍惚惚的,寇部长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只隐约知道是在说关于邪教徒的新情报。 不过抓捕邪教徒的任务,怎么也轮不到他这种底层打工人,即使没有听到具体的情报也不碍事,元滦心中没有负担地想。 回到现状,意识到自己是差点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元滦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对方笑了笑。 “蚂蚁”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没有得到回应,元滦虽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太过尴尬,埋头打算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过对方穿着如此怪异,独自一人站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的举动也着实有些奇怪, 元滦心下又开始打鼓,暗自提高了警惕。 他一边绕行,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可“蚂蚁”一直站在那,如一尊蜡像般屹立不动,直到元滦彻底踏出小巷,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少顷,元滦便走出了狭窄的小巷回到熟悉的主道,眼前的光线骤然变得明亮。 元滦呼吸了一口流动的新鲜空气,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得轻快, 转眼,他就将巷子里偶遇的奇怪之人远远抛在了脑后。 但在那条漆黑的巷子中,元滦身后,他已经看不见的地方, “蚂蚁”自元滦走远,终于动了起来。 它,或者他,活像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关节间又被涂满了厚重的油脂般,动作僵硬而迟缓地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部。 然后,他的头部以一种近乎抽搐的方式猛地一转,直直地看向元滦离去的方向。 “……?”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蚂蚁”整个人的神智仍仿佛深陷在黏稠的沼泽般,没能挣脱那片笼罩他大脑的混沌与浑噩, 但在那面具之下的皮肤已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扭曲,五官几乎要挣破面具的束缚,显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挣扎。 他本来在听到有人进入巷子时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幸运儿选为了今天的祭品,可随着脚步声走近的…… 因为回忆,“蚂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目光变得呆滞而空洞。 “祂”……“祂”是人形吗?是男性吗?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是怎么出现的的的的的的——? 记忆变得卡顿模糊,思维变得迟缓,对“祂”也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 血雾般的茧丝密密麻麻地将“祂”紧紧缠绕,形成的茧如心脏般跳动,每一下搏动都伴随着旧茧丝的脱落与新茧丝的缠绕,周而复始。 而那厚重茧丝的缝隙间,一双…不,两双,三双?红色的眼睛间断地向外窥视……是祂在看他吗? 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就让“蚂蚁”的头颅感到刮骨般的剧痛。 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不可名状之神与他擦肩而过。 他想逃,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尖叫,却缄默不语。 他想……他想垂首,他想跪伏,他想赞美,他想他要他必须……! 仿佛承受了无法承受的痛苦,“蚂蚁”的眼球在眼眶中疯狂地转动,似乎随时都会爆裂而出, 面具下的每一个孔洞,无论是鼻孔、嘴巴还是耳朵,涕泗横流地渗出鲜红的血液,将他的世界一点点染成了甘美的红色。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如同一只刚从猩甜羊水中出生的羔羊,蜷曲着无力的双腿在原地瑟瑟发抖。 “蚂蚁”感到灵魂都在尖啸,理智的边缘开始崩溃瓦解。 不…不!哈…… “蚂蚁”目光在四周扫视,试图找到一丝解脱的希望,但只见四周的一切都被那层美妙的红色所笼罩,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血肉腥香扑鼻,“蚂蚁”恍惚间痴迷地嗅闻着低头,手不停地在下腹不知何时破开的伤口处搅动。 他…对,他将…… 终于,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断裂,“蚂蚁”跌跌撞撞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一个方向盲目地跑去。 终于, 小巷恢复了它最初的平静。 ………… 元滦微微喘息,缓下疾跑的脚步。 微微陈旧却擦拭得发亮的镂空铁质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门后,院子里一株挺拔而立的槐树竖立在那。 这里就是他兼职的地点,阳光养老院。 元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7点55分,他没有迟到,甚至还早到了5分钟。 太好了,他赶上了, 元滦喜不自禁。 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小元,你今天又来了啊。”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白色铁门后传来。 养老院的负责人李阿姨正站在门口,手中推着一辆轮椅,亲切地朝元滦招手。 元滦连忙收起手机,抬脚快步走进养老院,自然地接过李阿姨手中的轮椅:“李阿姨,我来吧,你快歇着。” 李阿姨看着元滦体贴的举动,忍不住叹息:“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养老院里都是些上了年纪,需要照顾的人,特别是他们养老院有个失明的老人,根本离不开人。 本来养老院里有个夜班的工作人员,可对方最近家里突然有事请假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要不是元滦愿意临时顶上,她都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元滦不以为意:“我下班后正好有时间,拿来做一份兼职绰绰有余。” 况且这也是他能最快找到的同意日结工资的工作了,要不是这份工作,他可能现在连饭都要吃不起。 李阿姨闻言,再次叹息,这一次,她的叹息中夹杂着更多的无奈与辛酸,还带着点愧疚。 养老院的经费一直紧张,为了维持日常运营,本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因此,给出的工钱也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虽然元滦工作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但他得到的报酬与照顾老人需要付出的精力相比,也还是太不公平了。 说实话,李阿姨没想到元滦会愿意天天都来。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循声转过头来,睁着一双无光的双眼,笑呵呵地搭话: “小元真是个好孩子呀,每天都来看我。” 元滦推着轮椅,沿着养老院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道缓缓前行,闻言轻轻地说: “直到原来的那个员工回来为止,我每天都会来的,只希望婆婆不要嫌我笨手笨脚就好。” 老太太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蓦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小元啊,我上次说的那个事,你要不再想想?我那个小辈真的很不错,你和他见见吧。” 她刻意加重“真的”这个词,显然饱含期待。 元滦脸上掠过一丝“又来了”的了然,无奈道: “婆婆,关于这件事真的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能是老年人都喜欢说媒,婆婆这已经是第3次提起要将她的一个小辈介绍给他了。 第一次时元滦手足无措,第二次时,他微微慌张, 而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婆婆真是不死心,但他目前也是真的没有考虑这种事情的心思,要是为了迎合婆婆的好意而勉强答应,才是平白耽误了人家。 元滦微晒,最后,还是费了好半天口舌,才婉拒了婆婆的好意。 半夜11:30,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元滦结束了工作,收拾好东西在养老院门口与李阿姨告别。 门口,李阿姨早已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一盏昏黄的手电筒,为元滦照亮前行的路:“元滦啊,今天又辛苦你了。” “不辛*苦。”元滦在门口照常简短又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后,便打算回家。 回家的路上,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只忽然,手机“嗡”的一声。 元滦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刚刚有一个陌生的号码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 【终于能和你再见面了,想见你】 屏幕的光照亮了元滦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不解的眼神。 ……? 这是什么? 就在元滦沉浸在困惑之中时,手机再次嗡鸣了一声,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元滦瞬间眼神一变,惊讶得捏紧了手机。 那个连环恶性袭击事件的邪教徒竟然被抓到了?! 第3章 翌日,S市防剿局。 会议室,特遣部的队员们交头接耳着。 “什么叫在河流附近发现了一名死者,死者身份疑似为邪教徒?” “那个家伙,真的被抓,不,死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 直至寇敦进入,站到会议室的前方,轻咳了一声,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才勉强平息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期待着能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寇敦的表情略显古怪,像是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波澜:“大家都接到消息了吧。” “正如大家接到的短信上所说,那个犯下连环恶性袭击案的邪教徒,如今已经被解决了。” 这么说着,他自己的表情也还带着一丝恍惚。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队员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迟疑。 “并且,”寇敦提高了音量,朝门口轻轻颔首示意众人注意, “接到举报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防剿员也来了。” 说话间,候在门后的一名防剿员抬首步入。 这位专门来阐述详情的防剿员脸上还残留着熬夜的痕迹,但眼神依旧难掩振奋。 经过了一晚上的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他似乎也还有些不可置信,但又带着点难以抑制的兴奋,道: “昨晚,我们接到了民众的举报,在靠近防剿局的湖边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经过调查后,我们发现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为晚上8点左右,并在死者体内发现了大量孵化的虫卵。” “起初我们以为这只是近期频繁发生的夜间连环袭击案的又一受害者,但随着调查,我们在死者残存的皮肤组织上发现了邪神的印记,确认死者为邪教徒!” 此言一出,特遣队众人顿时哗然。 寇敦维持着脸上胸有成竹的微笑,可其实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的愕然不亚于任何人。 别说特遣队的队员们了,就连寇敦自己,在知道的那一刻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毕竟就在前天,他刚刚发布了抓捕邪教徒的紧急任务,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收获”,而且还是在防剿局的眼皮子底下发现的。 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神眷天赋,恐怕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识中学会并使用了什么异术,才导致了这不可思议的事件。 寇敦心下嘀咕,昨晚收到局里的消息后,他几乎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这个诡异的短信。 今天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局里,想要亲自了解这个案件的最新情况。 经过昨晚防剿局加班加点的调查,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了,可这结果却比他预想的还要令人吃惊,还要充满疑点。 首当其冲的就是—— “确定死者是犯下连环袭击案的邪教徒吗?”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 “肚子里有虫卵不正是之前所有受害者的特征,说不定是对方只是个被刻上邪神印记的新型受害者而已,那个邪教徒难道会愚蠢到自己吞下自己的虫卵自杀吗?” 防剿员有条不紊地解答:“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但在对死者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后,我们很快就在肉糜中发现了一个古怪的虫形头套。 这个头套与受害者们之前所描述的袭击者的特征高度相似。于是我们带着头套去询问了受害者,并确认其确实为夜间连环袭击案的凶手的头套!” “不仅如此,后续我们还根据受害者的证词,发现了符合凶手另一身负羽翼的特征,进一步证明了那名死者就是凶手!” 听到这里,元滦猛地抬头,虫形头套?羽翼? 这听起来怎么和他昨晚在巷子遇到的那个古怪的人有些像? 还没来得及细思,另一名特遣队队员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 “那是谁杀死了那个邪教徒?那可是掌握着羽化、复苏等力量的羽神的信徒!” 提到这点,之前还侃侃而谈的防剿员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的神色。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关于这一点,我们尚不明确。但根据现场的调查报告,” 他顿了一下,一口气道:“我们没有发现丝毫激烈打斗的痕迹,死者,也就是那位邪教徒,是以大量失血的方式死去的。” 霎时,会议室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 “这么说来,是邪教徒还没来得及实施新的袭击,就被无声无息地杀死了?!” “照你这么说,那个杀死凶手的人不仅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还逼迫凶手吃下了自己的虫卵,并折磨放光了他的血?” 两道不同声线的声音几乎同时高声开口,让原本就喧嚣起来的会议室更加嘈杂。 一直默不作声,没有参与讨论的元滦在一旁默默吸了一口冷气,手臂上后知后觉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如今想来,他昨天偶遇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邪教徒! 对方没有立即对他动手,或许是因为他们当时身处的小巷离人群还是太近,动手容易引起注意。 元滦搓了搓胳膊,庆幸地小声舒了口气。 幸好那个不知名的神秘人及时出现,并解决了对方,要不然邪教徒说不定准头就会找个机会对他下手。 不过那可是…… “那可是邪教徒!到底是谁出了手?” 人群中有一人直接说出了元滦的心声。 以对方的手段来看,显然是疾恶如仇,不然也不会让邪教徒以失血过多的方式死亡。 这样的行事风格,倒是非常符合学会对邪教徒零容忍的态度,然而,学会的代行者没有一个身处S市,而且, “即使是学会的代行者,想要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动声色地解决掉这样一位邪教徒,也绝非易事。”又一人下意识道。 这句话落下后,原本嘈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夹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沉默。 邪教徒的恐怖和凶残,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而能如此轻而易举杀死邪教徒的人…… “S市内,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人?” 无人说话,但脑海中都几乎同时冒出这句疑问。 因为昨天与蓟副局的讨论,寇敦情不自禁联想到了一个人,可那想法停留了一瞬,很快就烟消云散。 他暗自摇头,“白昼壁垒”怎么说也不可能出现在离A市如此遥远的S市,还是专门为了一个邪教徒千里迢迢地赶来这个乡下地方。 那难道是最近有哪个强大的代行者悄然来了S市?也只有代行者能够轻易地杀死邪教徒了。 代行者,对于普通人来说多么遥不可及的一个词,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就如同星辰与尘埃,不可同日而语。也只有成为代行者,才能有机会接触到神术,掌握真正的力量。 一个往往需要特遣队全员出动才能勉强应对的异种,代行者却能以一己之力轻松化解。 而目前局里只有侯坚飞有机会得到学会的青睐,成为那令人仰望的代行者,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看重侯坚飞的原因。 但说到底,侯坚飞也只是有机会成为代行者而已,如果他能找到,并交好那个轻松解决了邪教徒的代行者的话……寇敦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思量了片刻之后,寇敦心底已然有了新的计划,心情不由好上了几分。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出手的人是谁,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邪教徒的事,他对上面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正当寇敦心中盘算着这些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远离人群的角落,嘴角随即噙上一抹冷笑。 既然S市的邪教徒问题已经顺利解决,那么另一件事…… 元滦倏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般克制地侧了侧脸,但未朝着视线的方向望去。 他静静地站在一处略显狭窄却相对隐蔽的靠墙空地,身影几乎融入了背景的阴影之中,无声地垂下眼帘。 他知道那道目光是谁的。 自从他加入防剿局,这道视线便已出现,带着丝丝恶意,时不时冷不丁地投来还会吓他一跳。 再加上对方的行为并不是那么隐晦,他很快知道了视线的主人。 ——防剿局特遣部部长,寇敦, 同时也是他的顶头上司。 元滦无奈的同时又为自己感到十分悲催。 谁懂啊,他好不容易毕业后幸运地被分配到安全的S市来工作,还没开启美好咸鱼人生,当个幸福的薪水小偷,就不知道为何被上司看不顺眼了。 来防剿局短短一个月,那股恶意已经愈演愈烈,也越来越明目张胆,迫于压力,生性胆小的他甚至都开始出现幻觉幻听!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寇敦会做出什么来,也不知道如果他能不能承受住对方接下来愈加深重的恶意。 寇敦针对他无疑是毫无缘由且不公的,对元滦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可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刚刚入职的小职员,面对来自顶头上司的刁难,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那么,他也只能…… 元滦怔怔地望着地面,反光的地板上,仿佛看到了寇敦模糊的面容, 下一瞬,视线中的幻象发生水波纹般的扭曲。 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下。 依靠学会了!! 元滦狠狠闭眼。 没错!让防剿局如临大敌,束手无策的邪教徒,就怎么轻飘飘地死了,还不是死于防剿局或学会之手,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一定会引起热议。 如果邪教徒的死因真的与学会的代行者无关,那么这位能够悄无声息解决掉邪教徒,还符合学会口味的神秘存在,无疑会立马引起学会的注意。 想必学会很快就会派人前来调查并给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的那个人递出橄榄枝。 学会的人一来,必定能吸引寇敦的注意力,而为了拉拢神秘人,寇敦也会做出百般努力,这样一来,寇敦自然无暇把心思放在他这种小人物身上了! 他也就能从寇敦视线中隐身,回到他希望的平静日常。 赞美学会,赞美神秘人! 想着,元滦松开攥着胳膊的手,放松地耷下肩膀。 …… 遥远的另一边,远离光明的地界。 阴冷的室内,长桌上烛火摇曳,映照出一位位坐在桌前,身穿黑袍,面容隐匿于阴影中的人。 “……蠹人死了?!” “切肤之神的信徒不过如此。” 一个带着一丝不屑与嘲讽的声音响起,随即又变得有些凝重, “倒是没想到,S市竟有如此厉害的代行者。” “代行者……自从出现了诸州,学会和防剿局的气焰确实嚣张了不少。”另一个声音接过话茬。 那个一开始嘲讽的声音再次响起:“最强代行者又如何?只要我们找到神子……” 说到这里,众人默契地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烛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是由桌面上群魔乱舞的倒影发出的窃笑。 少顷,一个带着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低声又急切地说: “位置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具体的地点已经确认,就在……” “S市。” 第4章 【好久不见】 【我…是█?你…知……道的】 【你█,我██】 【我们██████】 元滦猛地用力睁开眼,手心紧紧地攥着身下的床单。 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阳光穿过两扇窗帘之间的缝隙照在枕头上,在枕头上划下一道明亮的线条。 他胸膛起伏着,须臾后,缓缓松开手中的床单,将手背盖在眼睑上。 幻听之后,是噩梦吗…… 但他都梦到了什么? 疲惫感和饥饿感灼烧着元滦,他躺在那,久久不动弹。 即使从梦中醒来,他的大脑还有些隐隐眩晕。 待呼吸变得平缓,元滦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床直起腰,从床头坐起。 被子从他身上随之滑落堆叠在他腰间,又接着半滑到了地上,却没有引来元滦半分注意。 元滦坐在床边,半弓着腰,努力回忆梦中之事。 他…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梦境中那强烈的紧张不安感仍然缠绕在他心间,使得他有些四肢虚软。 思索了良久,元滦迷茫地放下手。 “……好久不见?” 与这句话有关联的,似乎只有那天收到的奇怪短信。 这么说,难道这个梦就是因为那条短信? 元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冥冥中,他觉得这似乎并不是正确答案。 就在这时, “铃铃铃,铃铃铃” 床头柜上的手机伴随着铃声振动起来,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弹出7:55分的时间。 元滦伸手按掉定好的闹钟,缓缓吐息了一下,不再做多想。 新的一天开始,他要去上班了。 …… “没想到邪教徒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 对话声从休息室的门缝传来,但在元滦轻轻拉开大门踏入的那一刻,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中只余下众人投来的各色眼神。 可不等元滦回望,他们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过了片刻,才像是有人按下了重启键,休息室内的气氛渐渐回暖,聊天声重新出现,众人笑谈着,好似之前的那段空白从未出现过。 元滦见怪不怪地来到自己的储物柜前,熟练地换上执勤服。 他来到防剿局已经一个多月了,也逐渐习惯了目前险恶的处境。 对此元滦不是不困扰,但比起这,只要不让他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那都是小事。 作为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能凭自己单打独斗地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活下去,并成功入职防剿局,他已经很满足了。 S市防剿局的工作,钱多事少,环境安全,还有编制,对于大多普通人,包括他来说,要想找到一个和这个差不多的美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因此,得知被分配到S市防剿局时的那份惊喜直到现在他还能依稀回想起。 只要他在防剿局工作个5年,他就可以在周围付个首付,买套房,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所以怎么说,他也不会放弃这份工作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寇敦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他辞退就是了。 最后调整了一下执勤鞋上的绑带,元滦揉了揉因为噩梦还有些酸痛的太阳穴,轻轻关上储物柜的门。 蓦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休息室内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紧闭的门。 短短几秒,门外的声音愈发响亮。 不用多说,众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最靠近门把手的那人率先一把推开休息室的大门,探头查看。 刹那间, 呼喊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夹杂着愤怒与恐惧的咒骂声,如潮水般涌入。 门外的走廊弥漫着一股紧迫的气息,大量的人快速穿行着,脸上大多都充斥着焦急。 元滦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定格在了一名面色苍白的人身上。 那名防剿队队员步履匆匆的同时,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只见他的小臂上胡乱裹着一块浸满了鲜血的衣物,那殷红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从衣物下方渗出,滴答地落在走廊的石砖地上,在脚下留下一条由血滴绘制而成的路线。 “这是怎么回事?!”开门的人吃惊地喊道。 他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些微弱,但还是有人回应了他。 “城外发现了异种,快去支援!!” “……!是!” 即使愕然,他还是下意识应道。 休息室内众人闻言脸色不禁骤变, 异种这个词在防剿局里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没有时间迟疑,尽管脸上还挂着未消散的惊愕与不安,他们还是第一时间训练有素地拿起装备,冲出休息室。 剿灭异种是特遣队的职责,这是他们的任务,也是使命。 和他们一样,走廊的另一端,特遣队的其他队员们也从各自的房间中鱼贯而出,加入逐渐庞大的人流。 元滦也是如此,他随着熙熙攘攘的大部队前进,思绪中却一团乱麻。 城外居然发现了异种?! 在S市,异种的出现是极其少见的,一年也不一定碰上一次,他才刚来竟正好碰上了! 邪教徒的事刚解决完,本以为回到了往日的平静,没想到异种竟又出现。 作为特遣部的一员,他必定要参与剿灭异种的任务,这也将是他第一次参与剿灭异种的任务,可他今天…… 头部好似是在提醒他般针扎似的痛了一下,元滦忍耐地抿住唇。 当他终于走出走廊,就看到防剿局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防剿局特制的装备枪械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大部队显然已经集结完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严肃与紧张,偶尔夹杂着几分不安的窃窃私语。 元滦环顾四周,寇敦正站在一辆大型装甲车旁,大声说着什么: “各位,虽然我们即将面对异种,但记住!我们是S市的守护者,我们是保护民众重要的防线,必定能齐心协力,将这些危害民众的异种彻底清除!!” 寇敦的语气激昂,话语鼓舞人心,但不知为何,在元滦看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低迷。 众人伴着寇敦激情演讲的背景音开始有序地上车,元滦也跟着队伍,一步步走向敞开的车门。 元滦入座后,装甲车的车门缓缓关闭,整辆车微微震动着即将出发,引擎也发出嗡鸣。 元滦扭头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的空地上已经不剩多少队员了,然而奇怪的是,寇敦还留在原地唾沫横飞地讲着话,好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寇敦他不去吗? 元滦下意识想。 “他?他会去才怪!”坐在元滦身旁的队员啐了一口,没好气道。 霎时,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微妙且浮动起来。 元滦眨了下眼,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把内心的疑问不小心问出了口。 可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敦作为特遣部部长,怎么说也应该是防剿局的高端战力,为什么不去? 坐在对面的另一名队员似乎看穿了元滦的心思,直接接过话茬, “呵,谁不知道我们的寇大部长是个关系户?是靠着后台空降成的部长。” 他拖长了“部长”两个字的音,讽刺道, “像这种一不小心就会死亡的任务,他自然是不会涉足。只有我们这些底下的人才会被派来送死。” 说到最后,他抹了把脸,神色变得有些悲观。 这番话说得直白而刺耳,然而,坐在车内的人却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没有一人反驳,也没有一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显然,这件事已是特勤部内公开的秘密。 元滦哑然,顿时也明白了之前众人为什么对寇敦的动员并不买账。 即使寇敦说得再好听,但自己缩在后方不上前线的做法也只会让别人觉得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虚伪可笑。 同样被派去“送死”的元滦也无法安慰对方什么,只好再次默默地看向窗外。 熟悉的房屋街道在视线中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荒凉的野外和连绵不绝的山峦。 元滦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手中的枪却握得更紧了。 终于,车停在了目的地, 车门打开,夹杂着血腥与狂野气息的猩风扑面而来,元滦不禁打了个寒战。 紧接着,密集的射击声、异种的吼叫声、队员们急促的呼喊以及令人心悸的惨叫随着风一股脑地灌入元滦的耳腔。 元滦朝声音的来源遥遥眺望,不远处,正有一队队员在与一只异种作战。 那只异种乍一眼看去,模样有些类人,但它的皮肤宛如被一名手艺精湛的外科医生全部完美地剥离,随即展开, 而内里连着经络的猩红血肉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下,还在鲜活地抽动着。 它的手臂也远比人类细长得多,长到几乎垂到地上,与展开的皮膜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了一个宛若巨大伞面的形状,自然下垂的头部,远远看去正像是伞柄。 当它收起四肢,展开的皮膜无力垂下,整个看上去,就宛如一只由人肉做成的,巨大而畸形的立式反向伞。 因为自己的联想,元滦泛起一阵恶心, 但快到他还没调整好情绪,那怪物就在他的视线中刺穿了一名队员的腹部。 元滦:“!!” 紧接着,“伞面”猛然撑开,鲜血如同高压水泵喷射而出,四溅开来,形成一道道血色的弧线,迅速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那名队员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身体便四分五裂,残肢断臂天女散花地散落一地。 顺着风与力,一小片猩腻的尸块随之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在元滦的脚尖前。 元滦的目光直直地凝固在这片血肉上,一股沁着湿气的恶寒顺着脚踝蜿蜒向上,爬上他的背脊。 周围一同下车,之前在车上还有心情抱怨上司的队友,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之中。 这就是异种。 人类的天灾,杀戮与毁灭的代名词。 无论异种被宣传得多么邪恶恐怖,多么令人闻风丧胆,都在这具象化的死无全尸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死亡的气息如同甜蜜的情人,亲昵地环绕在每个人身边。 手中的枪搁得手心发痛,不知不觉中,元滦的舌根因过于用力地抵住上颚而泛出一股酸意。 “艹!”倏然,一声粗鲁的咒骂声在元滦耳边炸响。 骂完,那名在车上坐在元滦身旁朝他搭话,身材魁梧的男人便举着枪,一个箭步就冲向混乱的战场。 元滦的心脏猛地一跳,松口喘息了一口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那味道如此刺鼻,却又如此真实。 他下意识拔腿,跟随着前者的脚步前行。 在奔跑的途中,元滦的余光忽然被一个刺眼的光点晃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望了过去, 目及之处,斧刃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 一名队员正高举着那把几乎与其等高的巨大斧头,狠狠砍向一只异种! 那异种张着血盆大口,凶狠地朝对方咬去,可还是抵不过将被一斧头大力劈开,头部被劈成如同张开的捕蝇草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即将杀死那只异种时, 另一只异种突然从脱离了其他队员的包围圈,转身直扑向对方的背后。 这样下去,那人必定会在杀死面前的那只异种后来不及转动武器,而被另一只异种从背后撕裂! 元滦呼吸一窒,心脏剧烈跳动到他不适的地步,太阳穴也刺痛了起来。 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可思议地站在了那只异种前进的道路上。 元滦:“……” 元滦:“?!?!” 元滦瞳孔战栗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异种,一从异种身身传来的恶臭腥风灌入鼻腔,他的大脑嗡鸣。 “……不。”他张了张嘴,发出没有什么用的推拒声,声音微弱得几近气音。 抬眸间,异种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已经近到元滦能看清挂在它身上的,属于人类的血肉。 元滦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枪瞄准正前方的异种,嘴唇嚅动:“别过来……” 他会…… 被近在咫尺的危机感慑住,元滦感觉自己手脚似乎不听使唤地动弹不得,只能干站着,眼睁睁看着异种越来越近。 之前那名防剿局队员四分五裂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这样下去,他会死! 一个清晰的认知在元滦的意识中浮现。 随之,莫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将他淹没。 不,不不不不——!!! 那名挥斧的战士重重劈下斧头后,瞬间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 她猛地回头,看到元滦和扑来的异种,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是难以置信。 糟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人,元滦,是第一次面对异种。 第一次面对异种的人能顶住巨大的恐惧与压力不腿软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是一对一的正面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能动弹都算表现良好,贸然冲出来,只会……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挡在她身前元滦的背影,以及元滦那细细颤抖的双腿。 在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她想要冲上去,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悲哀与沉痛:“快……!” “砰——!” 枪声穿透耳膜,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第5章 异种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站在原地不动的元滦猛然惊醒,他的身体因长时间的紧绷,此刻又蓦然松懈下来,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元滦惊惶地回头,一张年轻,眸光温和的脸映入眼帘。 是特遣队的队长之一,游石。 “谢…谢谢。”元滦站稳身形,尽管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依旧有些虚弱。 刚刚正是游石果断地开了枪,击中了异种。 游石轻轻地放开了扶着元滦的手,见元滦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语气和缓,安抚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元滦身后的那人,米云,拖着她从异种身上收缉的部件,也就是那把堪比人高的斧头,急步来到元滦身旁。 她上下仔细端详了一下元滦,确认他没有受伤后,笑嘻嘻道:“刚才多谢啦,不错嘛,竟然有勇气挡在我面前,让我刮目相看啊。” 说着,她大力拍了拍元滦的肩膀,直把元滦拍得晃了晃。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和真诚,然而,元滦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彻底放松下来。 盖因他认出了面前的两人。 并不是因为他的记忆力有多么出众,也不是因为他和这两个人之前就有过什么交情,纯粹是因为这两人在特遣队中的名声响亮到连他这个边缘人物也有所耳闻。 一个是特遣部最年轻,但资历最老的队长,一个是拥有辉煌履历的特遣部新星,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元滦朝对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冲到了米云和异种之间。 要不是游石开了枪,他可能都已经…… 元滦垂首看着自己握枪的手,他的手还在隐隐颤抖。 他的心脏也咚咚地剧烈跳着,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 头疼单独感觉逐渐加重,耳鸣声似乎也在开始脑海中响起,将米云和游石说的话变成背景般模模糊糊的。 不,不止是耳鸣,视线也开始变得扭曲模糊,面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 他们,在说什么? 元滦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拉扯了一下,一阵杂乱无章、模糊不清的呓语代替对面之人的声音,朝元滦喁喁细语。 那些声音仿佛就在面前,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即便他尝试集中精力去辨认,也只能捕捉到一些支离破碎、毫无逻辑的音节。 元滦:! 他的幻视幻听竟然又来了,甚至还变得更加严重。 可他现在还在战场上! 元滦努力咬牙忍耐着,可那种恍惚的感觉愈发强烈,像是在呼唤他般拉扯个不停。 他目光逐渐变得空茫,失去焦点。 世界,在,旋转,倒,退……? 米云注视着低垂着头,任由细碎的发丝轻轻掩盖住眉眼,迟迟不动的元滦,有些担心。 她很佩服元滦当时在那生死关头毅然决然地冲上来,只因看到了一个连相识都算不上的队友即将面临危险。 但她也知道元滦现在估计很不好受, 在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冲动和激情过去,后怕的感情就会涌上心头,而且…… 米云回想起元滦挡在她面前时发抖的双腿,不禁在心里轻轻叹息。 每次剿灭异种的任务后,防剿局里总会有一批人离开。 但不是因为作战后留下的伤病让他们被迫离开,而是他们自愿请辞。 直面异种时产生的绝望、生死之间遭遇的莫大恐怖,让他们再也无法面对战场,无法承受会再次面对异种这种可能性的压力,只能选择逃离。 即使是安全的S市,特遣部的工作也绝没有旁人想象的那样轻松。 元滦看起来并不适应战场,可能这就是他留在防剿局最后的时间了。 想到这里,米云张开嘴,想要劝说元滦不要再勉强自己,还是回到相对安全的战车内休息吧。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 那只倒在地上,无人关注的异种蓦然微微动弹了一下。 一旁的游石目光瞬间凝固,面色大变。 通常而言,即使异种的生命力异常顽强,但只要打掉作为致命点的头部,异种也难逃死亡。 可如果异种被击中头部还能动弹的话…… 那就意味着头部不是这只异种的致命点! 它还活着!! 游石几乎是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紧急拔枪,可比他还要快的是另一道声音。 “砰!砰!砰砰砰!!!” 巨大的枪响在静距离响彻, 血滴溅在元滦脸上,将他的一半脸庞染得朵朵猩红。 元滦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的手臂却如同机械般,稳定得令人难以置信,精准无误地对准了脚边挣扎的异种。 飞快打完了枪里有的子弹后,他又迅速地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动作麻利*地继续开枪。 “砰砰砰砰砰砰!” 不一会儿,异种就在密集的攻击下被分解成人彘状。 它六只肢体尽数脱离躯干,原本像上岸的鱼一样扑腾的臃肿身躯也彻底没了动静。 米云和游石惊诧地看着元滦朝异种进行连续不断的射击。 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异种身体的剧烈扭曲,以及血肉飞溅,被重点关照的头部更是化作不成形的碎片,像是被打坏了的靶子。 米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转头看向游石。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都充满了惊疑不定。 片刻之后,米云缓缓地将视线看向地上被分割的异种,又移向元滦。 仔细观察,元滦的腿还在不自觉地细细颤抖,和之前一样没有变过, 可米云的目光却已截然不同。 看着看着,忽然间,米云的心中仿佛有一道光闪过, 她渐渐地,慢慢地,明白了什么。 她……她之前错了! 她大错特错! 什么双腿颤抖,什么眼含热泪,这确实是害怕的一种表现。 但另一方面,这也是激动的表现之一啊!! 米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瞬间大彻大悟。 原来如此,难道元滦之前那副表现不是害怕,而是因为自己要亲手杀死异种而高兴激动得吗! 米云就差一拍大腿,她竟然先入为主,在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这种人不是没有,或者说,这种人在代行者中反而非常常见。 米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转头看向游石,发现他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相似的恍然。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已心领神会。 游石眼神复杂, 是的,他也明白了。 元滦竟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比他更早一步向那只潜藏的异种发动了攻击。 这不仅仅意味着元滦的反应速度超乎寻常,更重要的是,他必定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异种依然存活的事实。 回想起之前的情景,元滦之前一直沉默不语,就是在谨慎地观察、分析着那只狡猾的异种吧。 游石为元滦的敏锐暗暗心惊,连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都没察觉到异样,元滦作为第一次出任务的新人竟然发现了。 看来那时他的出手,估计也是多此一举,元滦自己就可以解决这只异种,他的出手反而是抢走了元滦的功绩, 好在现在为时不晚。 游石心下唏嘘,眼中满是感慨。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啊…… 特遣部里那些关于元滦能力平庸,性格软弱,如果遇到异种,估计还没拿起武器就会先把自己吓死的流言,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也不免还是听了一耳朵。 但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元滦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谁说元滦胆小的,你看,元滦这不是第一次作战就想单挑异种,后面又面不改色地处决还未死透的异种。 这作风不仅胆大,还谨慎! 元滦他明明是天生的战士,杀异种的好苗子啊! “卡塔。”枪发出一声最后的空响。 元滦的子弹彻底打空了。 元滦缓缓收回已经打空了的枪,眼神从空洞逐渐变得富有光彩,仿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他抬头望向四周, 下一瞬,元滦猛地后退,双眼瞪得滚圆,惊恐地看着脚边分割的七零八落,面部塌陷焦黑的异种。 “呜啊!”元滦浑身一抖,差点将手中的枪甩掉。 怎么回事?! 他的眼前怎么会出现了一摊死不瞑目的异种肉块! 就在刚才,在极度紧张和恐惧下,他在危险的战场上陷入了幻觉幻听,恍恍惚惚的,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 对了,他刚刚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元滦艰难地转过头,只见米云和游石正站在不远处,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他。 糟糕,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他刚刚糟糕的状态,要是被反馈上去,寇敦就有理由将他精神状态异常为由劝退他! 元滦刚想解释,就听到, “元滦,是我小看你了。”米云伸长手臂一把拐住元滦的脖颈,将元滦拉得微弯下了腰,“深藏不露啊。” “没想到你竟然会因为杀异种激动到腿抖,有空我们聊聊?”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还朝元滦挤了挤眼睛,露出“我们是一类人”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元滦:“啊?” 什么激动到腿抖? 由于压力,再加上异种的尸体就在脚旁,他害怕得腿都要软了,怎么会激动? 游石也善意地说:“没想到你早就发现了那只异种没死,这次都亏你了,我们下班后一起去吃个饭?” 元滦迷茫:“什么” 嗯?那只异种没死吗? 还是他先发现的? 元滦迷惑低头,目光再次落在地上。 湿润黏稠的肉泥,脚边散落的空弹夹,都无声彰显着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荒野上的风刮过元滦的脸颊,带着沙尘和血腥气。 枪在手中发热,渐渐漫过鞋底的血似乎愈发猩红。 元滦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睛,才感受到脸上的濡湿感。 ……这是, 他干的? 第6章 特遣部的大厅内,灯光洒在一张张疲惫的脸庞上。 众人或倚或坐,不怎么说话,只零零散散地聚在一起。 伤员们早已被迅速送往医院接受救治,而此刻留在这个大厅中的,无一不是从刚刚那场与异种激烈交锋中完好幸存下来的人。 寇敦站在大厅的前端,缓缓环视着大厅内的众人。 他扫视了一圈后,勉强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事发突然,就在几个小时前,城外的监控设备意外捕捉到了异样的踪迹, 可上一次异种出现还是半年前,远不到再次出现的频率,他就没在意,只意思意思派了人去调查,没想到竟真有异种出没。 没办法,他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地将队员们都派了过去。 幸好现在战斗结束,队里的人手虽然损失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回来了。 本来他还在寻思着要是这次战斗失利,死伤太多,他该向上面怎么交代,这下好了,这次异种的危机平安度过,他也能向总部表表功。 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往上升一升呢! 寇敦高兴地咂了咂嘴,再一次庆幸起自己选择来到S市这块宝地的先见之明。 再一瞅,他的视线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侯坚飞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心中涌起更上一层的欣慰自得之情。 眼见所有幸存人员到齐,寇敦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恭喜你们都安全地回来了。这次战斗我们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终究还是换来了胜利!” “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为了表彰大家的英勇与贡献,我决定,凡是立功者,都将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作为奖励。” “而杀死异种者,更是可以得到10万的奖金!” 听到这话,原本因作战而显得疲惫不堪的众人陆续抬起头,眼中燃起了期待的火花。 寇敦享受着众人渴盼的目光,随后特意地将目光投向了他刚刚着重搜寻的那人身上: “那么,关于本次立功人员的名单……” 在他看过去后,侯坚飞还没说什么,他身旁的人就先一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点燃,迫不及待地高声说道: “谁还比得过侯大哥?在这次行动中,侯大哥可是一个人单独击杀了一只异种!” 寇敦登时眼睛一亮:“不愧是小侯,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侯坚飞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轻描淡写道:“多谢部长夸赞,但我也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唉唉,不必谦虚。”寇敦表露出不赞同的模样,立马接话道, “你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要知道,想解决一只异种,往往都需要至少一到三个小队,而小侯你一人就能独自杀死一只,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他声音洪亮,力图让整个大厅里的人都能听到:“因此,我提议,将侯坚飞的名字放在首位,作为此次行动的头号功臣!” “竟然独自战胜了一只异种?!他是怎么做到的!” “天,这样下去,恐怕再过几年,有他一个人在,就能顶替至少半个特遣部了吧。” “不愧是部里最有希望超越游石的记录,成为小队长的人……” 听着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羡慕声,侯坚飞脸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寇部长实在是抬举了,除了我,相信其他人也做出了很多贡献。” 闻言,寇敦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当然,除了我们英勇的小侯,队里的米云也是不负众望,与游石两人合力作出了卓越贡献,解决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异种。” 飞快说完上述一段话后,他刻意语气加重,强调道: “作为特遣部中的一员,你们应向他们学习,在战场上悍不畏死,英勇作战!畏畏缩缩的人就不配待在防剿局!” 说完,顿时迎来一阵附和, 能一直留在防剿局特遣部的人,无一不符合,认同寇敦此时说的话。 终于,寇敦图穷匕见, 他眼神突然变得轻蔑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带着森冷的恶意,直刺向人群中的某处: “你说是吧,元滦?” 元滦竟出现在这个大厅里? 寇敦宛如是看到一群骁勇善战的狼中混进了一只若无其事的蟑螂,因这份荒诞都要笑出声来。 想都不用想,元滦肯定是在战场上做了逃兵,见到异种的第一时间就吓得魂飞魄散,躲在了某个安全的角落,才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不然一个才18岁刚毕业,从没上过战场的学生,第一次面对异种,回来时竟然能保持面色不变,毫发无损?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众人这才发现了元滦的身影。 想到元滦平时在队里的表现和局里流传的种种传闻,众人也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和寇敦一样的判断。 他们纷纷露出鄙视的目光。 “防剿局不需要逃兵,他怎么还有脸待在这里。” “逃得了一次还逃得了每一次吗?” “呵,和我想的一样,我早就看穿了,他这种人做出这种事根本不足为奇。” 周围对元滦的嘲笑与讽刺落在寇敦的耳中,让他嘴角边的讥讽更加明显。 忽然, “没错!”米云双手环胸,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 “那种只会躲在安全地带的人,不配待在防剿局。”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杂音。 寇敦无不得意,冷笑着准备进一步羞辱元滦:“元滦,你听到了吧,防剿局不是你这种……” “寇部长。”却听米云话锋一转,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打断道,“我说的可不是元滦。” 米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寇敦,眼神透露着一股意有所指的意味深长。 寇敦笑容僵在嘴角。 米云微微一笑,好似有些奇怪地继续道:“元滦面对异种时可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并在之后独自亲手击杀了对方,怎么会不适合防剿局?” “寇部长……”米云善意提醒,“你有些搞错了吧?” 话语落下,众人顿时惊愕不已,表情比听到侯坚飞的成绩时还夸张。 “不是吧?那个元滦?!” “他…他一个新人刚进战场就能杀异种?!” “米云刚刚说的不是元滦,那是……?” 刹那间,寇敦的眼神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米云这是什么意思,诚心要和他作对? 不过是一个凭借怪力取得些微功绩的女人,她凭什么敢这样公然挑战他的权威! 她那话不是在说元滦,那意思是在说谁?! 看在米云以往的功绩份上,寇敦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冷地警告道:“将不属于某人的功绩强加于人,只会……” “是啊,多亏了元滦,要不是他,我和米云都危险了。” 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声音插了进来。 游石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从容地接过了话茬。 寇敦的话戛然而止, 米云还可以说是为了和他作对,故意将自己的功绩谎报转嫁给元滦,可游石……游石不一样。 寇敦反复张了张口,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转而面色不虞地盯向元滦。 这一切都是因为元滦,他总得说些什么吧! 元滦要是识相点,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然而,元滦的表情虽然带着一如既往的温顺畏缩,但还是讷讷开口: “是的,我……嗯,”他有些尴尬害羞般撇过脸,小声道,“我是杀了一只异种。”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竟还有些慌乱地解释起来:“但那是我一时激动,不小心打空了所有的弹夹,才侥幸……” 他那时陷入幻觉,无意识地开了枪,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杀了还没死透的异种。 对于这个结果,他自己也很惊讶。 得到本人亲口的确认,大厅里的众人露出恍惚的神色。 那个元滦……竟真的在第一次对抗异种时,就击杀了一只?! 这可是连侯坚飞都没能做到的事! 说什么打空了弹夹,这反而让这件事的可能性上升了!要是元滦说什么他一枪就将异种干掉了,他们反而会认为元滦是在吹牛。 众人看着表情忐忑的元滦,心情复杂难言。 寇敦无可奈何,最终只好不得不说出那句违心的话:“既然如此,元滦也在立功名单上。” …… 寇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那不甘的气息。 米云快乐地蹦跶着凑到了元滦的跟前,窃笑道:“你看到那死胖子的脸色了没,都变成猪肝色了,笑死我了哈哈。” 听着米云得意的笑声,元滦的嘴角也被感染得微微上扬。 10万块,对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能幸运地获得这笔意外之财,但这也要归功于米云和游石, 毕竟即便他说出自己杀了一只异种,寇敦和其他人也绝不会相信,何谈给他奖金? “谢谢,”元滦感激道,却又想到了什么,忧虑地说,“但你这么挑衅寇部长,真的没关系吗?” 寇敦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上司,得罪上司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米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嘁,他能把我怎么样?本来我就看他不顺眼了,天天就知道欺软怕硬,有本事冲我来啊?” 游石在一旁听着,也一同帮衬道:“别担心,这是你应得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本来这笔奖金就不是寇部长自己的,而是由总部防剿局统一发给击杀异种者的报酬。如果你不领,也只会被纳入寇部长的腰包。” 米云附和:“对啊对啊,这是总部发的,凭什么不拿!” 她眼珠子一转,击杀异种的报酬还没到手,就已经盘算起了怎么享受生活: “不提他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超棒的烧烤店,一起去吧,走吧走吧!” 她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拉起了元滦的胳膊,作势要领路带着元滦一起走。 那股力量大得惊人,元滦被她这么一拉,整个人猛地一晃,恍然觉得自己是在被一头牛大力往外拽着,整个人都要像根胡萝卜般被原地拔走,只能随着她的脚步,赶紧抬腿走。 一旁的游石表情淡定,视若平常地跟了上来。 …… 另一边,在寇敦“论功行赏”时, 防剿局深处一间昏暗而略显阴冷的房间内,一名看守人员撑着下巴,长长叹了口气。 面前的屏幕散发着微光,上面正显示着一间收容室里的画面, 其中,邪教徒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一台特制的停尸台上。 他盯了屏幕一会,扭头看向另一名同样神色麻木的同伴,语气低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天到晚什么也不能干,就盯着这具尸体。” “可不是嘛,”另一名看守人员也被带得发起牢骚,他往椅子后面一靠,说,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守的,居然还要我们24小时轮班,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嘛。”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他们互相长吁短叹了一阵,接着,又老老实实地再次监视起大屏。 毕竟抱怨归抱怨,工作还是要完成的嘛,即使无事发生,他们也得…… 等等! 其中一个看守人员浑身一个激灵,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急忙推了推身旁的同伴,急切地问: “你快看,那尸体是不是变小了?” 同伴有些不耐烦:“怎么会变小,就算是,那怕不是脱水了吧。” 前者半信半疑地回过头,不死心地多观察了几番, 可总觉得,就是小了。 他考虑再三,还是慎重地说:“要不,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他劝说:“如果没发现,后头上面怪罪下来……” 同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看他实在执拗,也只好同意。 这些天来,收容室里没有任何动静,有什么好……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屏幕。 看守人员:?! 他的目光定格在大屏幕上,不敢置信。 监视屏里的收容室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 那具停尸台上的尸体, 不见了?!?! 他猛地站起身,瞳孔放大,身体因震惊而不自觉地颤抖。 也看到相同画面的身旁的同伴更是喉咙发出古怪的气音,大脑混乱到组织不了语言。 来不及多想,他们手忙脚乱地按下按钮打开门闩,几乎是同时冲进那间收容室的大门。 一进去,他们就焦急地环视整个房间,从房间的四个角,到天花板上,甚至是铁床下面。 可没有,房间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阴寒的气息在收容室里蔓延,他们的脚底慢慢渗上一股可怕的寒意。 早已死去的尸体……在密室中,凭空消失了? 在牙齿打战地连续吞咽了好几口唾沫后,他们只能手指颤抖地拨通了上级的电话。 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赶忙冲进收容室时, 一团肉眼看不见,宛如肉泥般的东西擦过他们脚边,从敞开的大门中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它离开收容室后,诡异地拱起身体,像是有眼睛般朝某个方向看去。 它静静瞧了一会儿,随后扭动着身躯,跳到墙面上,又沿着墙壁一路滑进了通风管道,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 元滦被米云拽着一脚踏出防剿局的大门,突然间若有所觉地抬头回望。 奇怪。 好像有人在……看他? 第7章 “你听说了吗?最近有个既不是我们学会成员,也不是防剿局的人,成功杀死了一名邪教徒。” A市,学会大楼内, 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人坐在办公桌前,正与对面一位和他穿着类似,但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人交谈。 扶玉山眼神兴味地与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友人说: “这事儿可真够稀奇的,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钟炎彬眉头微挑,有些意外。 竟然还有学会没发掘的漏网之鱼? 没经过培训就能杀死邪教徒,无论是凭借单纯的**力量,还是机缘巧合学习掌握了异术,都十分有接触的价值! 他立马问:“嗯?这倒是个新鲜事,人在哪?” “S市。”扶玉山说完,脸上就挂上笑意,已经料到了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钟炎彬听完后,原本感兴趣的神色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语气也低沉下来:“S市?” 他没好气又有些嫌弃地说:“会出现在那种的邪教徒,能有多大的能耐?” 他蹙着眉,推断道:“也有可能是哪个走了狗屎运的,碰巧杀了对方吧。” 钟炎彬随意地拉开一把椅子,一屁股重重坐下,语气更加不悦: “我就说,怎么会有既不是学会也不是防剿局的人能杀死邪教徒,说不定,那个所谓的邪教徒只是一个偶然接触邪教力量,就自封邪教徒,但连邪教内最底层的候选者都算不上的普通人罢了。” “也就S市这个连一个像样的代行者都出不了的小地方,才会小题大做到这种地步。” “要去的话,让下面新来的代行者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知道事情发生在S市后,钟炎彬彻底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完了,他瞪了一眼无奈耸了耸肩的好友,明白对方就是故意耍他,想看他变脸。 就连刚入职的代行者也知道,像S市那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异种都懒得去,更何况邪教徒! 真是,白白让他期待一场。 “嘀嘀嘀” 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正是他们刚刚谈论的S市防剿局。 钟炎彬顺手接起了本该由好友接听的电话,眉头微皱听着对面的讲话,表情不悦。 “什么玩意……邪教徒的尸体失踪了?” 他被气笑道:“你们S市的人可真是够可以的,连看守一具尸体都做不好,还有脸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对方是羽神的信徒那又怎样?他都已经死了!他……” 他本想臭骂对面一通,倏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羽神的信徒?” 一个恐怖的可能性让他本能地止住话头,一股寒意随即在后颈上炸起。 钟炎彬沉默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还是选择沉声多问了几句,细细了解起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等对方挂断电话,他心中不祥的感觉却没有被打散,反而更加深重。 “尸体消减……消失……”他重复着电话里诉说的情况,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如果真的是……!” 钟炎彬想把电话挂回它的底座,可因失神,没能成功,手托着电话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滑稽的弧线。 坐在桌前,本就是专门负责接听,联络各地防剿局的扶玉山刚刚也从电话里听到了整个事件的详情。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和钟炎彬想到了一处。 室内静悄悄的,半晌,他才像怕惊扰到什么般轻轻开口,说出两人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猜测: “如果是羽神的信徒,说不定……那个邪教徒真的从死亡中复苏,并逃走了。” 如果…… 他是说如果,这件事不是S市为了掩饰看护不力而在说谎,那就有可能是已经死去的尸体…… 自己逃走了。 这不是无端联想,而是在众多神秘力量中, 羽神的力量,恰好可以做到死者复生! 心中一团乱麻的钟炎彬闻言,被刺激到般应激地反驳: “但这怎么可能!要能运用这种程度神术,对方至少是大祭司级别的人物,这种人怎么会离开里世界狭缝,出现在S市!” “况且,要实现这样的奇迹,需要大量的神性影响作为支撑。” “如今所有邪神都被驱逐离开,远离人类,他又从哪里能够获取到如此庞大的神性影响?” 大量的……神性影响?! 提到这个,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最近的一个传闻,眼神凝固在半空中。 再加上最近邪教徒频频的异动。 难道,那个传闻…… 他们直到现在内心深处仍旧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祈祷着自己无论哪一个的猜测都是错的。 扶玉山嘴边扯出艰难的笑,完全不复之前拿人开玩笑的心情,复杂地说: “要是我们的推测是真的,先不提大祭司级别的人物为何会出现,那个能杀死大祭司的,又是何方神圣?” 他语气干涩:“又……是敌,是友?” 钟炎彬手剧烈地一抖,电话彻底从手心滑落,伴随着一声清脆而沉重的“咚”声,摔在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他平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学会必须前去S市一趟了,并且刻不容缓! 可此事关重大,要是他们的猜测为假还好,要是真的…… 面对这样一个藏着邪教大祭司,以及一个疑似比大祭司还厉害的神秘人物,卧虎藏龙的S市, 学会派中级代行者去也是送死,可高级代行者大人们目前大多有自己的任务,他们…… “我去。” 猝然,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两人循声扭头,见到出声那人,脸上瞬间绽出惊喜之色。 他们几乎同时站起身,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敬畏,齐声喊道:“柏大人!” 被称作柏大人的人悠闲地倚靠在门框边,不知已听了多久。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我也想见见能强大到杀死大祭司的神秘人呢。” 他眼神玩味,慢悠悠,饶有兴致地说道。 …… 元滦,浑然不知自己引起了某人兴趣的神秘人本尊, 最近有些烦恼。 不知为何,近日,他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虽然对方似乎不带恶意,可每当他试图顺着这股视线找到对方,却只能抓到个空气。 除此之外,他的一些物品竟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失踪起来。 这些物品并不贵重,都是些像是钥匙扣上的小挂件,或办公桌上的便笺本的物品,但隔一段时间便消失一个,实在让他困扰。 这次也是,他好好放置在休息室衣柜里的一件衬衫夹不见了踪影。 元滦看着自己衬衫夹原本应该在,但此时空无一物的位置,陷入深深的迷茫。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亲眼确认过衬衫夹的存在,可怎么就一个转身,放置背包的瞬间,再扭过头,就不翼而飞了? 如果说是针对他的恶作剧,这玩笑开得未免太过微妙,几乎难以察觉; 但若是偷窃,偷这些小物件,似乎又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他继幻听,噩梦之后,又开始出现阶段性失忆了?! 想到这个可能,元滦欲哭无泪。 他有些想问问休息室里的其他人,但又有些害怕正如他所想,这些困扰都是由他自己精神的异常所导致的,犹豫了半晌,还是放弃了。 没了衬衫夹,大腿上空荡荡的,元滦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照常朝熟悉的集合点走去。 他在防剿局每日都要做巡逻的工作,今天也不例外。 一般而言,这份任务是由两人一组搭档进行,各负责一条街区, 可等元滦到时,却不见搭档的踪影。 直到快到了开始的时间点,作为搭档的王力行才姗姗来迟。 元滦还未开口,王力行就抢先一步道:“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急事,今天的巡逻能不能就麻烦你一个人了?” 他见元滦一怔,怕元滦拒绝,连忙补充道:“谢谢你喽,我先走了。” 说着,已迫不及待地转身。 王力行跑了一阵,没从背后听到元滦生气呼喊或质疑的声音,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 什么让他收敛点, 什么毕竟杀了一只异种, 哼,还不是那个软包子性格。 要他说,其他人就是胆子太小了, 看,他只是随意糊弄了一下,元滦还不是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替他顶班? 巡逻任务他才不去干呢,反正有元滦在,自还不如正好休息一下。 元滦张了张嘴,可他望着对方一溜烟地跑开,头也不回的背影,最终还是闭上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只要是王力行和他搭档,就会自己开溜,元滦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预料到了他的做法。 因为上司的冷眼,知道即使元滦反馈上去,寇敦也不会受理只会反过来责怪,所以王力行也颇有些有恃无恐。 不过元滦之前张口,不是想拒绝,而是想说别的来着…… 可没等他说话,王力行就跑了。 元滦默默移开视线。 刚刚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王力行说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在他背后一闪而过? 而等王力行转身,他好像看到王力行的裤子背后屁股上的位置,好像,有点,抽丝了? 但王力行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一眨眼就跑远了,元滦也没来得及确认。 但元滦转念一想,防剿局特质的制服怎么说也不可能轻易地被什么东西刮到抽丝,说不定是他看花眼了。 总归王力行已经跑了,他也叫不回来。 想着,元滦认命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S市展现出了它应有的活力。 在解决了来自邪教徒与异种的危机后,这座城市似乎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和平。 元滦将原本自己负责的区域巡逻完,转向另一条街区。 一路上,早上碰面的人们互相闲聊着,鸟儿在树梢上跳跃鸣叫。 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元滦心情轻松地想。 就在他这么想着路过一条巷子时,一道细碎的声音从小巷子里传到他的耳朵。 元滦脚步顿住,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才有点不情愿地一点点扭头看向那个巷子。 自从那次在巷子里意外遇到邪教徒后,他对这类狭窄阴暗的空间本能地产生了警惕和回避。 可此时,巡逻并排查危险本就是他的任务,而且这声音细听,怎么似乎听起来有些莫名的耳熟? 元滦努力说服完自己,磨蹭地靠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元滦也渐渐辨认出了那个声音。 ……是侯坚飞? 但侯坚飞怎么会在这里? 元滦目光略带迟疑,内心的警惕却消散了一些。 他小心地将身子藏在墙后,为了验证内心的猜想,悄咪咪探头向巷子内望去。 在巷子的深处,他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侯坚飞的背影。 侯坚飞微低着头,背对着元滦,似乎在和谁交谈着什么: “恩……恩,是的,目前计划顺利。” “放心,”侯坚飞继续说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一定能成功加入学会。” 元滦眼睛瞪得滚圆,试图努力从昏暗的光线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可巷子里怎么看,都只有侯坚飞一个人。 他在和谁说话? 和谁保证会加入学会? 而那个所谓的计划,又是什么? 元滦心底悄悄漫上疑虑,扶着墙*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他本能地屏息,一种奇异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让他不希望自己被发现。 然而,就在下一秒, 侯坚飞的动作突然顿住, 随后,毫无征兆地直直朝元滦的位置望来——! 第8章 巷子口的墙边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几个模糊身影的行人在走动,没有任何异常。 侯坚飞隐匿在巷子的阴影之中朝阳光明媚的巷子外看去,不存在看不清楚的情况。 没有人……吗 侯坚飞神色晦暗不明,缓缓收回视线。 而与此同时,隔着一栋建筑,元滦脚步飞快又无声地贴着墙壁走着。 刚刚那一瞬间,元滦猛地缩头,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的身体自动轻盈地一个转身,瞬间拐进了侯坚飞看不见的视线死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区域。 等那种即将被发现的危险感逐渐消散,元滦这才缓下脚步,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有心情思考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奇怪,他为什么要躲? 元滦脚步停顿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停下,低头苦思冥想起来。 侯坚飞在防剿局风评一贯的好,都说他待人和善,为人大方,不像是会因此就为难责备他的人啊。 而且…… 其他人不知道,但其实元滦早在加入防剿局前就认识侯坚飞了。 没错,侯坚飞,事实上是和元滦出身于同一个孤儿院的旧识。 但虽然元滦认出了对方,侯坚飞却从没和元滦有过主动的接触,即使是偶然碰到,也只有礼貌性蜻蜓点水般的眼神, 这么看,侯坚飞应该已经不记得他了吧。 元滦有些感慨,但没有失落。 毕竟自从侯坚飞被收养,离开孤儿院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直到元滦加入防剿局,才凭借隐约的记忆认出对方。 而当时的孤儿院也就只领养出去了两个孩子,侯坚飞作为其中之一,如今不仅在防剿局颇有威望,还被作为上司的寇敦另眼相待,和他的处境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再加上他无论是幼时在孤儿院还是如今在防剿局,都一贯的不起眼,侯坚飞不记得他也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想着,元滦更不明白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躲。 他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吧? 而且侯坚飞说的那些话,什么计划,加入学会,说不定是在和家人打电话呢? 反而是他打扰了对方。 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现在回去和对方解释说他刚刚不小心偷听了对方的谈话。 元滦懊恼了一会,但自认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又将其抛之脑后,继续起自己的工作。 而另一边, 侯坚飞却已经身处一间监控室中。 他站在一台电脑前,看着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操纵着鼠标,往前拉起那条巷子外的监控,眼中绽着笃定的冷光。 没有人? 他自有办法确认。 假称自己有急事的王力行正站在侯坚飞的身侧后一步,满脸堆笑,殷勤地介绍着: “侯大哥,你放心,一直在这值班的是我铁哥们,有他在,保准将这附近的监控调给你看得明明白白!” 王力行暗中窃喜, 没想到他如此好运地遇到了局里前途一片光明,极有可能加入学会的侯坚飞! 再一问,对方竟然想调查附近的状况,这不是天赐给他进步的机会吗? 天天苦哈哈地巡逻有什么用,要是他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不说沾点侯坚飞后续学会的光,光是在特遣部他也有数不清的好处! 侯坚飞虽然内心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礼貌道:“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还没办法这么快地调取到监控。” 王力行面色红润,仿佛立下了什么大功一般,立马大包大揽道:“包在我兄弟身上,不就是调个监控,我们这也都是为了市民的安全啊。” 侯坚飞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的心思全在眼前的监控屏幕上,对于这位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同事,实在提不起心思应付。 在工作人员的熟练操作下,监控画面如同被时光倒流般极速回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稍等一下,”侯坚飞紧盯着时间轴上那个标志着他离开巷子的关键时刻, “你可以从这个时间点往前播放一点吗?” 对方闻声而动,立刻调整了播放进度。 侯坚飞注视着屏幕,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偷听者无处遁形的狼狈模样。 即使隐藏得再好,对方也不可能凭空从监控底下消失,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鬼鬼祟祟地偷听。 进度条一点一点地往前拉, 近了,近了,就要到那个时间点了。 就在侯坚飞眼中的势在必得愈发明显时, 意外发生了。 监控镜头突然模糊起来,紧接着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白色。 侯坚飞霎时目光如炬地射向那名工作人员:“这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被侯坚飞的气势所震慑,迟疑了好一下,才回答道:“呃,好像是有个塑料袋正好被风吹过来,挡住了镜头。” 侯坚飞眉头蹙起:“……” 见侯坚飞脸色不对,王力行忙解释:“侯大哥,没事,这种塑料袋挂不住的,很快就会掉下来,或被风吹走的。” 确实,在进度条往前拉了一段后,模糊的白色消失了。 但…… 侯坚飞越过工作人员,抓过鼠标自己拖动,越是拖动,内心压抑的惊怒就越是强烈。 为什么遮挡的正好是他要查看的时间段?! 就像他不相信那时他感觉错了有人在偷听一样, 他们的计划绝不允许泄露, 即使是微小的可能,他也要彻查到底! 侯坚飞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温声说: “能不能再帮我看一下这段时间有谁可能经过那条巷子?” 这附近的监控可不止一个! 他完全可以通过附近的监控,根据路径判断出那时都有谁在! 工作人员连忙应声, 很快,他调出了附近的监控录像。 那段时间段里,确实有不少人经过那条小巷,但侯坚飞的目光却迅速锁定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元滦。 侯坚飞无声地说出这个名字,眼底一片冰凉。 抓住你了。 不应出现在那里的你,怎么会这么凑巧地在那个时间段经过? 侯坚飞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小看了这位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低调姿态的旧识。 也是,他能为那位大人工作,元滦为什么就不能服务于大人的某位敌人? 现在细细想来,没有任何背景的元滦能加入S市防剿局这点就十分可疑。 可惜,元滦终究还是被他抓住了小辫子。 侯坚飞眼含笑意地转身,却瞥到身旁那个偶遇后听到他的诉求,主动带他来监控室的那个不知名的防剿局队友脸色发虚,眼神闪烁不定。 自从元滦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后,他似乎是再没说话了。 侯坚飞心中警铃大作,他本能地停下脚步,心中疑心大起。 他凝视对方,表露出像是发现了什么的,却给个机会让对方自己说的神色,故意诈道:“你……有什么瞒着我吧。” 他只稍微施压,王力行就遭不住地一股脑吐出:“实在对不起,我承认,我这次的任务都是让元滦一个人干的。” 他慌里慌张地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什么? 侯坚飞一愣,任务? 他思维迅速运转,很快找到了答案, 他是在说元滦替他做了他应做的巡逻任务? 也就是说,元滦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敏感的时间和地点,完全是因为替这位偷懒的队友顶班, 而非侯坚飞最初所猜测的某种阴谋?! 这一刻,侯坚飞的心情犹如过山车般大起大落。 他瞪视着那位忏悔的队员,狠狠训斥:“自己的工作怎么可以甩给别人!连最基本的巡逻任务都不愿承担,你还怎么有脸作为防剿局的一员,承担保护S市市民的职责?” 王力行还想告饶,可接着马上听到了侯坚飞嫌弃的下一句: “连裤子后面破了一个洞都不知道!” 闻言,还在假意悔过的王力行大惊失色,扭头查看。 果不其然,他脸色发青地看到了一个洞,从洞口处还可以看到他内裤的花色。 什么?! 他……他,刚刚还和今天不值班的同事一起去喝了酒! 这一路上,还有那么多人! 难怪有时路人的脸色有些奇怪,难怪同事时不时在忍笑! 控制不住地,他尖叫:“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工作人员也大吃一惊,王力行一直正面对着他,他完全不知道王力行竟然屁股后面破了一个大洞! 这这……这也太不体面了! 侯坚飞冷笑一声,他可没心思关注对方这种裤子破了洞的小事,比起这事,这个蠢蛋耽误了他的排查才是重点。 “话已至此,关于你擅离职守这件事我会汇报上去,你好自为之。” 说完,侯坚飞没有再理会王力行反应过来的辩解与求饶,径直走出监控室。 该死,现在线索又断了。 侯坚飞咬住后槽牙,焦虑和挫败感在心中升腾,还夹杂着一些羞恼。 要不是他警觉地发现了这个蠢得升天的队员的异样,他一定会将目标锁定在元滦身上。 想到这里,侯坚飞不禁嗤笑一声。 元滦,那个意外和他一起来到S市的家伙,虽然运气不错,但性格懦弱、能力不足,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刚刚对元滦升起的戒备,现在看来,完全是被误导后产生的谬误。 虽然没了锁定的对象,但他那时的感受也果然没有错。 这一切不都显得太过巧合了吗? 恰好飘来的塑料袋,恰好偷懒将工作甩给元滦的队员,恰好路过的元滦,一切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 现在看来,种种巧合,再加上元滦这个能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力的替罪羊,要不是他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他也要被牵着鼻子走了! 对方真是好手段! 到底是谁?! 不被他人窥见的地方,侯坚飞的脸色骤然狰狞了一下。 而同样是视线的死角,侯坚飞和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 一团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隐形之物悄然悬挂于监控室的天花板上,无声地记录着刚刚发生的每一个对话,每一个动作。 直到监控室里的王力行也离开,它才蠕动着身体,顺着只有它自己能闻到,属于它自己黏液的气味,回到了短短几日内搭建的小窝。 一踏入巢穴,那团隐形之物终于卸下了隐形的伪装,瞬间显露出了它那剧毒般鲜艳的色泽。 那是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鲜红,身体更是充斥着大小不一的触手,既像是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又像是一大团颜色诡异的海葵。 只见它伸出一条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黏腻湿滑的身体,随即,一个自动裂开的小口子里,一条黑色的物件缓缓滑出。 它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与其他一些同样珍贵的物件放在一起,远离那些吃剩的碎骨。 如果元滦在这,他就能大惊失色地辨认出,那就是他遗失的那条领带夹。 小型红色触手怪似乎对那条领带夹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它拨弄着领带夹,身体如同波浪般起伏蠕动,仿佛在尝试着什么。 它**上的触手互相缠绕搭建,很快拼凑起人类似的躯体四肢,可在它进行下一步时,伴随着一阵痉挛般的颤动,无奈地溃散了。 它萎靡了一阵,整个摊在地上,化作了薄薄的一片,就像一张被遗忘的地毯, 过了一会,它转而发出了一系列含混不清的声音,仿佛是婴儿牙牙学语: “自己…地……gong作,怎么扩可,俗爱给……脖人……” 可这分明是侯坚飞的声音,一模一样,仿佛就是由侯坚飞本人发出! 它说了半天,还是咬字不清, 倏地,“元滦。” 一句与之前所有声音截然不同,格外清晰的话语突兀出现。 “元滦,元滦,元滦……” 它重复起来,触手随着每一次发声扭动。 阴森机械的声音不断湿滑的巢穴中,久久回荡…… “阿啾!” 巡逻中的元滦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奇怪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第9章 “诶,你们知道那个王力行吗?” 茶水间里,一名队员一来就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吸引了周围同事们的注意, 得到点头后,他挤眉弄眼地分享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对,就是他!据说他昨天没穿裤子,就那么露着内裤去巡逻了!” “卧槽,这么变态?!” 同事们顿时阵阵惊呼, “没想到他竟还有这种癖好!” “行为艺术?!” “咳…唔。”其中,元滦呛咳了一下的微弱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在饮水机旁默默喝水的却不小心听到什么奇怪流言的元滦心有余悸地放下水杯。 他昨天没有看错,王力行的裤子真的抽丝了? 可短短一天,流言怎么直接夸张到对方是没穿裤子出门的地步了? 元滦无言地转头看去, 说话那人,是他们部门里出了名的“万事通”,平日里最喜欢散播一些奇奇怪怪的八卦逸闻。 这个外号是他自封的,不过这“万事通”也确实消息有些灵通,所以大家在闲余时间也乐得从他嘴里得知一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 元滦也曾撞见过这“万事通”在背地里和其他人说一些关于他的话,虽然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见是他,元滦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流言会变得如此离谱。 经过几番讨论,同事们的表情逐渐从惊讶演变为同情, “这是压力太大了吧。”其中一人自认理解地点点头。 王力行之前从没有表露出类似的行为,却突然做出这种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真相只有一个。 ——就是那场与异种的战斗! 现在也就离解决完异种的事没过多久,估计是在那场战斗中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昨天,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如火山般爆发了出来。 有人摸了摸下巴,朝元滦的位置望来,打听道:“元滦,我记得他昨天和你一起搭档巡逻的吧,真的就这么露着内裤出来了?” 元滦动了动嘴巴,有些尴尬道:“啊……也能算是?但……”但只是裤子上不小心破了洞而已。 “嘶——”没等元滦说完,茶水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声。 “确实!”突然,另一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信誓旦旦道, “昨天下午回部里时,正好撞见他跟几个同事大吵了一架,情绪激动得吓人,今天早上,就直接来递交了辞职信,连寇部长都没给一句解释,拎包就走了。” 果然,就是因为不堪压力! 众人纷纷唏嘘不已,但每年都会有一批人因为各种原因从防剿局离开,比裸奔更出格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既然他是自己主动辞职的,众人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只有元滦听到对方辞职了的消息露出微怔的表情。 很快,“万事通”又挑起了一个引起众人关注的新话题。 他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觉得学会来人的话,会派几个人来?” “这事有确定消息了?”有人好奇地反问,“学会真的要来?” “万事通”轻轻一笑,眉毛一挑,那表情仿佛在说:“这还用问?” 他自信道:“为了那个能杀死邪教徒的神秘人,学会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他们肯定会派人来,只是人多人少的问题。” “诶你说,那神秘人到底是谁啊,这都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另一个人忍不住插嘴道。 “我这倒是有个人选。”见这么快就有人上钩,“万事通”神秘地笑了笑。 这一下,连元滦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放下喝了一半的水杯,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来。 虽然“万事通”的消息大多是一些八卦,但既然他这么说,说不定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神秘人是谁,元滦也十分好奇。 “是……”“万事通”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做出“侯坚飞”的口型。 这个名字一出,周围的人表情先是惊愕,接着又变得沉思起来。 须睨,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有人迟疑道。 “万事通”见有人赞同,顿时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你看,我们S市之前从未有过这种人物,那神秘人肯定是新来S市的吧。” 众人点头,他又道, “那要杀死邪教徒,必须实力强大,并且了解对方,不然怎么杀死邪教徒,对吧?” 众人又点头, “万事通”细细列举:“新来S市没多久,实力强大,知道S市有邪教徒并愿意杀死对方……” 越说,他的表情越充满暗示。 众人的表情也随之逐渐若有所思起来, 这么说,侯坚飞确实符合。 闻言,元滦头上仿佛亮起了一个灯泡,眼神恍然。 难怪昨天对方说一定能加入学会! 连上了,一切都连上了。 如果侯坚飞是神秘人的话,一切都合理了! 元滦自觉解决了心中的谜题,心下释然, 他不再关注后续“万事通”那得意扬扬的声音,以及周围同事们断断续续的讨论声,轻轻地将手中的纸杯扔进垃圾桶,打算离开。 倏地,所有人的视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整个茶水间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众人措手不及,讨论声也戛然而止。 在黑暗中,一时间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心跳声,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茶水间内变得异常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从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少顷,众人因警惕而高悬的心缓缓落了回去。 “……什么啊,局里的设施也该换一换了吧。” 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一阵附和的笑声,气氛也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热闹, “啧,寇部长那么抠,可舍不得升级茶水间内的装修。” “就是,还不如赶紧换个灯泡,省得在这摸黑。” 众人放松下来,一边互相打趣,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大门前进。 看来只是一次普通的灯泡故障。 “万事通”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记得抽屉里有个手电筒,我先去……” “什?!啊……唔唔唔!” 先是一声尖叫,然后是闷哼,以及椅子被撞倒的哗啦声和剧烈挣扎拖动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你没事吧?!” 七嘴八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谁是谁,谁又在哪? 黑暗放大了一切动静,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嗒”的一声,慌乱中,有人拿出了手电筒。 一道笔直的光瞬间划破了黑暗,照亮了骚乱的中心。 众人定睛一看, 一张没有脸皮与五官,血淋淋的脸赫然出现在光柱之中!!! 光照猛地一抖, 可冷静下来,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一张无面脸, 分明是一团猩红的肉块整个包在了“万事通”的脸上! 元滦瞳孔一缩,鼻尖捕捉到了一股甜腻的猩气。 那是什么?!异种吗! 可这里是防剿局内部,设有专门防御的装置,怎么会有异种?! 这个想法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惊慌,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直到“万事通”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众人这才稳住心神, 握住手电筒的那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靠近“万事通”。 “万事通”还在挣扎,可他挣扎的幅度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弱了,他必须尽快将人救下! 持刀的队员谨慎地靠近, 由于害怕伤害到同伴,也害怕刺激到那只异种,他有些拿不准该出手的力度, 可就在他靠近的下一瞬, 一条触手从那肉团中延伸出,死死地卷在了他的脖子上, 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 没有迟疑的空间,持刀队员狠狠地将手中的小刀刺向了那缠绕着自己的触手。 可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刀与触手接触的瞬间,从接触点开始,触手上竟然迅速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一口咬住了刀刃,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咬碎吞下。 持刀队员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手。 如果不是他反应机敏,动作迅速,恐怕下一秒,那些贪婪的牙齿就会顺着小刀,吞噬他的血肉! 可一击不成,他眼前发黑,再也握不住手电筒。 手电筒无力滑落, “咚”的一声, 茶水间重新陷入黑暗。 元滦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切的发生太过突然,从“万事通”毫无征兆地遇袭,到另一名队员在惊恐中跌倒,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黑暗中,他能听到某种**在地板上拖动的声响,以及其他队员慌乱、跌跌撞撞退后的脚步声, 可没有一人冲向茶水间的大门。 他们都知道,根据之前光线所照亮的位置判断,想要逃往那扇象征着希望的门,就必须经过那只异种。 在见到那只异种拥有可以咬断防剿局特制刀具的力量和快到几乎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后,谁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 队员们踌躇着,惊慌不定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元滦浑身冰凉,胸腔中似乎有股可怖的森冷之感呼啸而出,将他的四肢百骸齐齐困住。 他双手颤抖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手心的刺痛感迫使他进行思考。 他……对了 他要逃…… 他得…… 巨大的恐慌让元滦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记忆中大门的位置,浑噩地拖动脚步,企图绕过那只异种朝门口移动, 连身后的惊呼声,也已经听不到了。 黑暗中,元滦遵循着印象中离异种最远的路径,摸黑前进着。 忽然间,他的脚踝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冰凉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仿佛有什么软体的东西在不小心蹭过了他的脚踝。 元滦还没意识到他是碰到了什么, 就“呲溜”一下,一阵清风带过, 元滦下意识寻着风声抬头, 紧接着,灯光闪烁了一下,在一阵不规则的闪烁后,终于稳定下来,茶水间恢复了原本的明亮。 亮度骤然改变,元滦下意识阖了下眼,再睁眼时,就只捕捉到一点猩红从天花板的通风口处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茶水间一片寂静,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 看到那猩红的颜色,元滦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刚刚脚踝上感受到的湿润是来自于什么。 是那只异种的触手?!! 元滦瞳孔颤动, 他不是已经尽量避开对方了吗,怎么会那只致命的异种挨得如此之近?! 而对方的触手会划过他的脚踝…… 好像是因为就在刚才,他不小心差点踩到对方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元滦的腿就情不自禁发软,好险才撑住自己。 好在对方不知道为何离开,他也安全了。 然而,即使如此, 另一重危机出现了! 感受到背后投来的扎人视线,元滦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 糟糕,他刚刚急忙想逃结果把自己径直送到异种嘴边的样子的丢脸模样……都被其他人看到了吧。 元滦在心中默默流下宽带泪。 王力行只是裤子上破了个洞就被传成裸奔出门,他这样,已经不敢想象他明天在防剿局的风评! 异种离开,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每个人都出了一身虚汗。 缩在角落的队员们目光呆滞地望着元滦, 他们同样目睹了那个异种离开的一幕,也见到了元滦就站在异种消失的正下方,不约而同地对元滦露出一种奇异的眼神。 而元滦,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异种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许久,才有第一个人收回视线, 对此,终于等到视线消失的元滦大松一口气。 可背对着众人的他没有看到,对他投来的视线分明是一种震撼、感激,还有一丝丝敬畏交织在一起的眼神。 对刚刚一瞬间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的他们而言, 元滦孤身站立的身影在灯光下看起来格外高大, 他表情凝重而复杂,似乎在反复确认那只危险的异种已经彻底离开,不会再卷土重来,又像是思考后续如何是好。 在所有人畏缩不前的时候,是他,元滦,不顾其他人的劝阻,义无反顾地直冲向异种, 在黑暗中与那个不明异种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冷静地救下了所有人。 亏他们还是特遣队的老前辈,要不是元滦,他们恐怕迟早因恐惧导致的畏缩不前而成为异种的食粮。 收回视线的众人心中涌出前所未有的感动,有感性的甚至眼眶湿润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痛苦呻吟从他的脚边响起, 元滦迟钝低头。 “快叫医疗组,他们还活着!” 没有时间为自己的社死感到尴尬,元滦惊慌地看着脚边脸色发紫,胸口细微起伏的人,呼喊道。 “啊好!快!” 一名队员如梦初醒,连忙拿起通讯器,急促地呼叫起医疗团队。 电话铃声、急促的脚步声、推门的吱嘎声交织在一起。 等一切结束,众人已簇拥在医疗室的门口。 “万事通”虽然没了脸皮,但活了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众人从忙碌中回过神来,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真是惊心动魄。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元滦竟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潜藏在防剿局,极度危险的异种。 对于之前米云和游石所说关于元滦之事,曾经对元滦的所有怀疑,所有轻视,都烟消云散,他们现在心服口服。 忽然间, 有人压低声音,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般,低声呢喃道: “元滦……他,不也符合那个神秘人的一些特征吗?” 旁边的人闻言,皆是一惊。 他们隐晦地看向正静静地坐在角落,面容平静的元滦。 之前,大家只觉得元滦过于沉默寡言,过分没有个性与脾气了,甚至在局里有些透明。 但此刻,在元滦这份异常的平静之下,他们却隐约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与复杂, 那分明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高深莫测,和不为外界所动摇的理智冷静! 众人的心中此时悄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元滦?” 一个声音轻轻在元滦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疑惑与探寻。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发呆的元滦兀地回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游石担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元滦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回道,“……不,没什么。” 游石注视了元滦一会,片刻后,说: “走吧,寇部长找你。” 第10章 “灯开后,它就离开了。” 等了一会,见寇敦没有丝毫回应的迹象,元滦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总结道, “……事情就是这样。” 寇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叠置于桌上,目光如炬,不住地打量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元滦。 事发后,他第一时间就接到了紧急汇报,但那份报告的内容实在太过离奇,让人难以信服。 固若金汤的防剿局内部竟出现了未知的异种,他们姑且根据对方的特征将其命名为了“红怪”。 但报告上说是元滦逼退了红怪,救下了其他人? 这也未免太超乎寇敦的想象。 可想到之前米云和游石的表态和对元滦的认可,寇敦心中不由又生出一丝动摇。 难道真是他看走了眼,元滦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潜力股? 想着,他蹙起眉,紧紧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元滦, 可无论怎么看,元滦还是那副一棒子打不出来个屁的老实模样,一点也没有其他人所说的英勇姿态。 甚至因为他愈发强烈的逼视,元滦开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逃避地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见状,寇敦心中的轻蔑之情大起,之前的犹豫一扫而空。 就他? 防剿局内不可能有未知的异种,袭击队员的只有可能是复生的邪教徒! 元滦这刚入职的菜鸟,怎么可能做到逼退对方? 那些活下来的人怕不是被吓傻了,侥幸被饶过一回就将功劳全推给元滦这个恰好距离最近的“幸运儿”。 就连元滦自己都没有认领这份功劳,他竟然还可笑地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当真了。 寇敦的嘴角像是想到什么笑话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想到侯坚飞私底下跟他说过的话,他对元滦更是厌恶。 不过就是个毫无神眷天赋的废物,竟然还占了特遣部的一个名额! 寇敦每想到这点,心情便愈发烦躁不安,一团无名之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无处发泄。 要不是元滦,他也不会得罪了他的老朋友! 这一切都要从3个月前说起, 那时,他自信地答应了他的老朋友一个请求,承诺会将手底下正好空出来的那个编制名额安排给他的孩子。 这本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只需按照对方的条件在招聘时稍作倾斜,一切便水到渠成。 谁想元滦竟直接被分配到了S市的防剿局,还好巧不巧是他手下的特遣部,不偏不倚正好占据了那个本已内定的名额! 每年各地防剿局进人的名额都是固定好的,元滦占了这个名额,他又无法操纵系统、凭空增加一个名额出来吧?!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承诺化为泡影,不仅因此得罪了多年的老朋友,还错失了一笔笔不菲的“感谢费”,让到手的鸭子白白飞了。 更令人气愤的是,*来的元滦还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 他要这种手下有什么用! 寇敦看着元滦的脸就感到厌烦,按照惯例,本应是对元滦在此次任务中的表现给予一番赞许,但此刻的他不讽刺出声就不错了,只道: “我知道了。” 完了,他扫了元滦一眼,心中的郁气还是如鲠在喉,不冷不淡道: “这次的事,虽然没有出人命,但你要知道,你作为最后一个接触对方的人,你犯下了多大的失误。” 他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苛责道:“你竟放走了对方,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吗?” 面对寇敦的斥责,元滦依然保持着沉默,那张脸因寇敦的怒火而微微抿起了嘴角,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悔过或是辩解之意,反而有点像在走神。 寇敦心中的怒火更甚,他几乎是唾沫横飞,嘴巴像机枪一样连珠炮似地说: “作为特遣部的一员,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相信除了你,换作是其他人,都会拼死拦下那只异种,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至少也要留下对方的残肢。但你呢?你却让它毫发无损,大摇大摆地逃走了!” 可看着元滦还是那副死样子,寇敦也觉得无趣至极。 像这种连反驳都不敢的软骨头,说了也是白说。 “这次看在是第一次的份上饶过你,但我不希望下次你遇到这种事,还能浑身干干净净地回来,恬不知耻地说对方离开了。” 他挥了挥手,眼不见心不烦地让元滦赶紧离开: “行了,你走吧。” 等确认元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后, 转头,寇敦立刻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便瞬间变了一张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哭天抢地道:“蓟局啊,出大事了!” “那逃跑的邪教徒竟然潜入了我们特遣部!这肯定是他们对我们防剿局的报复行动!” 他一拍大腿,话语中充满了夸大的后怕:“还好我及时发现,在没有伤亡的情况下,让手底下的人将其逼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也知道,我们特勤部刚解决完一次异种,这,这又来。兄弟们本来都是身心俱疲,这一下,简直是雪上加霜。” 说着,他又开始卖起惨来,长吁短叹地, “我也不是不能安排手底下的人去搜寻,但现在它就躲藏在整个防剿局里,它不主动出来,我也实在束手无策啊!” 电话那头,蓟叶沉默片刻,随后传来沉稳而坚定的声音:“是吗,我知道了。寇敦,你先冷静下来,别担心,学会的人已经在加急赶来了,马上就能到。” 寇敦眼睛登时一亮,像是看到米仓的老鼠般发光。 “而且,”蓟叶的话语还在继续,“这次学会派来的人马里,还包括一名高级代行者。” 这下寇敦惊喜的表情掩都掩盖不住了,脱口而出:“高级代行者?!” 虽然他有意利用这次事件引起学会的注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资源,但他从未敢奢望会有高级代行者这样的大人物亲临S市! 寇敦几乎要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要知道,目前全世界被学会赋予高级代行者称号的,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七名而已! 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必须得好好做一番准备了! …… 元滦离开寇敦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因为怕引起恐慌和骚乱,防剿局里潜藏着一只异种的事情并没有被广为告知,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 甚至为了避免其他人询问茶水间里发生了什么,再加上为了安抚受惊的队员,寇敦给所有直面异种的人都放了一天的假,元滦也不例外。 元滦合上储物柜的大门,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冰凉的柜门上。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传导至神经,元滦闭上眼。 脱离紧张的情绪,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前就令他感到奇怪的点再次从记忆中浮现。 那时他可能也是被恐惧充斥了大脑,才会不顾一切,只想逃出茶水间。 但在移动的过程中,他奇异地完全没有感到危机感,才会察觉不到红怪的靠近,甚至还差点踩到对方。 而红怪的反应也是十足的古怪。 他刚碰到红怪,或者说红怪刚碰到他,就反应激烈,好似他们之间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位置完全颠倒般,马不停蹄地逃窜离开了。 这想法刚出来,元滦自己都觉得离谱。 可想了又想后,元滦发现自己还是头脑空空,什么合理的解释也想不出来,只好忧郁地叹了口气,拎着包离开了防剿局。 到了晚上八点,元滦准时地出现在了养老院。 养老院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 这里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静谧而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青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元滦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注意到元滦到来的李阿姨和以往一样招呼道:“小元,又来了啊。” 元滦微笑着回应,推着婆婆慢慢来到院子里的树下乘凉。 微风徐徐刮过,带来一丝丝凉意,也吹落了树上白色的槐花, 它们轻盈地飘落在地上,给草地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地毯。 不知不觉中,庭院中的槐花开了。 与忽然盛开的槐花一样,元滦发现婆婆今天也似乎有些不同。 她脸上洋溢着无法克制的喜色,嘴角不时地上扬,甚至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傻笑。 “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吗?婆婆你今天看上去很开心。”元滦忍不住好奇地问。 婆婆就像是等着被人问般,立马迫不及待地回答: “婆婆我那个小辈呀,今天要来看婆婆我喽。”说着,她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与期待。 婆婆的小辈? 这个词在元滦的脑海中转了不到一圈,他就反应过来, 那个婆婆总是念叨着,想介绍给他的那个人?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尴尬,脸颊微微泛红,甚至猜到了婆婆下一句话是什么。 果不其然, “来都来了,你们见一面吧!”婆婆立马接道,要不是如今她因失去视力而一直闭着眼,恐怕早已两眼放光。 元滦哭笑不得:“不是,婆婆你还没放弃啊。” 这时,元滦耳朵一动,下意识回头, 一阵大风刮过, 纷纷扬扬的槐花从元滦的发丝旁飘过,正好有一朵飘到他的眼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槐花滑落, 他见到一名身材挺拔男性站在李阿姨身旁,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男人看着元滦,从元滦头顶的槐花到元滦的眼睛。 无声的凝视中,男人的思绪出神地随槐花飘扬,罕见地陷入一种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般的空白。 他在脑海中组织语言,可到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个字。 ……真美啊。 元滦:“……” 元滦也看着对方,在对视了一会后,克制住自己因为飞扬的花粉想打喷嚏的欲望,率先移开视线。 等等,婆婆要给他介绍的,怎么是个男的啊?? 而且看起来比他还高,比他还壮! 似乎可以一拳打他3个! 婆婆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得意与自豪:“怎么样,俊得很吧?不瞒你,还是学会的嘞。” 说话间,那男人已经迈开步伐,缓缓走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元滦注意到对方有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说不尽的风情。 他在元滦身前站定,微微俯身,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主动道:“你好,我是柏星波。” 呜啊,还是学会的,怎么看他们都不合适吧? 想必对方也不会认可婆婆的拉郎配,只是婆婆的一厢情愿。 元滦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般胡乱蔓延着,但不耽误他张开口:“你好,我……” “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元滦刚要说出口的自我介绍瞬间卡在了喉咙。 男人刻意低下头凑近,让元滦能清晰地看到他容颜姣好的脸。 在元滦的目瞪口呆之中,他竟然还朝元滦wink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肆意的挑逗与戏谑。 婆婆见状,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接着,元滦就看到婆婆将平时需要阿姨或者元滦来帮忙推的轮椅轻轻一推,那轮椅竟神奇地瞬间被转出了残影, 然后急速开走了。 ……开走了?! 离开的婆婆甚至还将远处驻足的李阿姨一并拽走,只留元滦和柏星波站在槐树下。 元滦:“???” 元滦缓缓将视线从婆婆的背影上离开,转到身前的男人身上,神情变得呆滞。 不是, 你们来真的??! 第11章 柏星波闷笑的声音拉回了元滦注意力, 他笑着看着元滦有些手足无措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提议道:“我们聊聊?” 元滦浑身一颤,忙不迭道:“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个打算,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但…不,我是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对他这样的普通人产生兴趣,但他真的不行!! 他语无伦次地拒绝着,浑然没有注意到柏星波眼里刚收敛的笑意见状又泛了出来。 “放轻松~”见状,柏星波眼中笑意盈盈,但语气却像是为了安抚元滦正经了很多。 “我只是想和你聊一些关于婆婆的事。”说着,他表情柔和下来,“她提过你很多次,说你是个很好的人。” “今天一见,所言非虚,我也……”他低声轻柔道,“真的很感谢你照顾她。” “我常年待在A市,很少有机会过来,可以的话,陪我说说她的情况吧。” 元滦原本慌张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差当着对方的面给自己擦一把汗了。 什么啊,原来之前只是在开玩笑。 婆婆的小辈性格也促狭了吧。 元滦暗自在心底腹诽了一句,还是跟着柏星波沿着养老院的外围慢慢走着,和其分享起婆婆平日里的点点滴滴。 可随着谈话,一丝困惑也在元滦心中悄然滋生。 待话题告一段落,两人之间彻底陷入沉默,他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柏星波的侧脸。 那张脸上,表情平静而富有耐心,即使在倾听一些细小的琐事时也丝毫不见不耐,可见对方应该是真心关心婆婆的。 但这又说不通, 柏星波作为学会的人,有权有势,又怎么会将婆婆一个人丢在这个简陋的养老院? “为什么要将婆婆一个人放在这里?”元滦还是没忍住问。 “……”柏星波没有马上回答,他像是在整理思绪,又或是在斟酌措辞。 片刻后,他以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婆婆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看向A市的方向:“S市远离异种,比起A市更适合婆婆居住,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况且……” “这里是S市最安全的地方。在这,婆婆不会有事的。”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 这里是S市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还没深思,元滦猛地恍然,想到了什么。 柏星波作为学会的代行者,指不定掌握了什么神术,施加了什么在这小小的养老院也未可知。 这么一想,就极其合理了。 元滦挠了挠脸,有些局促:“不好意思,我刚刚误会你了,我一时心急就……抱歉。” “不用道歉,我能理解你的担忧,”柏星波重新迈开脚步,他微笑地回头, “我反而很高兴你这么关心她。” “你平时愿意花时间陪她说话,逗她开心,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他以一种近乎慷慨的姿态,大方地说: “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我可以提供帮助。” 看在婆婆的情分上,元滦是想要金钱,房产,A市的户口,或是在防剿局升职,甚至元滦有更大的野心,想加入学会也不是不行。 这点小小的权利他还是有的。 但柏星波只得到了一句“啊,不用了,谢谢。” 说完,元滦还朝他笑了笑,那是一种面对陌生人好意时,拒绝性的疏离笑容,看上去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柏星波沉默,他眉头微微蹙起,好像没想到元滦会这么果断地拒绝。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考虑向元滦说明他能做到什么地步,而元滦又在无意间错失了什么。 终于,他缓缓开口,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朝元滦一本正经道: “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哦。” “啊??不,那个!” 元滦猛地惊愕回望,瞪圆了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慌张。 柏星波瞬间乐不可支,绷不住地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 见元滦这副反应,他满脸都是一种奸计得逞的狡猾与得意。 元滦顿时语塞。 他瞪着柏星波,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言地露出谴责的表情。 柏星波忍俊不禁,想收住笑容,可怎么也收不住,只能感受着元滦越来越炙热的视线,投降般举起双手, “抱歉抱歉,”他声音中带着笑意,“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俩都说过抱歉了,就算互相抵消了吧?” 元滦:……0^0 他不为所动,显然对柏星波的说法并不买账。 但不知怎么的,空气中的氛围却奇异地变得轻松起来,两人之间原本的距离感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不少。 直到太阳西沉,柏星波才踏出养老院的大门,和婆婆以及元滦告别。 元滦注视着手机中和柏星波交换的联系方式,眼神复杂难言。 学会的人竟然会是这种性格的吗? 不过,这时候来S市…… 一个念头后知后觉地在元滦脑海中闪过。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柏星波离开的方向, 是专门为了追查神秘人而来的吗? …… 柏星波离开养老院,目标明确地朝某个地点走去。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道路两旁的街灯一一被点亮。 在一个道路旁,柏星波缓缓停下脚步。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无人的路口。 那头标志性的白发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让匆匆赶来的柏星波一眼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夜风轻拂,带起那人风衣下摆轻轻飘动,他无言地站在那,仿佛与周围的世界整个隔绝开来。 虽然接到了消息,但真的亲眼见到那人,柏星波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没想到,诸州竟然真的来了S市。 ……但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一件好事。 收回思绪,柏星波表情变得严肃,他来到那人身后,保持着大约一米的距离,出声道: “关于S市的那个邪教徒,如果确认对方真的是切肤之神的大祭司的话,那么最近流传的那个传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接下来,要乱起来了。” 诸州回首,展露出典型的浓颜,眉目英挺,骨骼深邃立体,精制又锋利。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淬了冰般湛蓝色的眼睛。 “都杀了就行。”他平静道。 柏星波毫不意外诸州会这么说:“我已经和S市防剿局沟通好了,我们先去防剿局收容室看一看吧。” …… 翌日,阳光刚刚探进局里的窗户,学会代行者即将到来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整个防剿局。 “学会的人真的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而且竟还来了一名高级代行者。”说话的人露出梦幻的表情。 侯坚飞闻言眼神动了一下,假装不经意地说:“想必他们来是为了找那个杀死邪教徒的神秘人吧。” 另一人顿时被提醒道:“对啊!学会这次来,除了找神秘人,还很有可能从防剿局吸纳一些人才!” 他转头望向侯坚飞,激动地说:“侯大哥你之前就只是差一个机会,现在有机会接触学会,肯定能成为学会的一员!” “不要乱说,这都是没准的事。”侯坚飞含蓄地笑了笑。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一人接过话题,言之凿凿道:“就是,局里谁不知道侯大哥你不仅实力强,还神眷天赋出众,前阵子独自杀了3只异种,学会只要不瞎肯定能看出侯大哥的潜力。” 此话一出,便引来大量赞同,大家纷纷响应。 要说局里有谁能被学会看中,提到这件事,大家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侯坚飞。 面对这么多的支持与声援,侯坚飞也不好再进行否认:“希望如此吧。” 这时,宛如是和谐的乐曲中出现了不协之音。 一个声音说:“元滦也有可能会被看上吧?” 侯坚飞脸上的笑容一顿,迅速锁定了开口的那人,确认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队员后,便宽容道:“是吗,我也希望除了我外,也有其他人能被学会看中。” “没想到元滦有进入学会的愿望。”他看向一边的元滦,嘴角挂着点意外的笑。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的元滦懵逼抬头。 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想进入学会? “啊?元滦?元滦不行的吧?”有人大咧咧说。 想要进入学会自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不如说,在场的每个人都想要进入学会,但梦想和现实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他们都进不来学会,元滦就更不行了吧。元滦目前的战绩也只有一只异种,和侯坚飞完全无法比,怎么想这种好事都轮不到元滦。 开口提议元滦的人想要反驳,但被寇敦下了封口令的他无法说出元滦在茶水间逼退异种的事,只好憋屈地将话咽下。 无人再提,此事便轻飘飘地被众人忽略了过去。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侯坚飞在吗?寇部长找您。”一名特遣部队员推开门,询问道。 侯坚飞嘴角一勾,站起身来:“来了。” 留在办公室的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名特遣部队员,他们都知道,这名队员是寇敦的亲信,他来叫侯坚飞一定是寇敦的指令。 而在学会的人今天回来的情况下,寇部长将侯坚飞叫去的含义不言而喻! 有人情不自禁小声说:“侯大哥这下看来是十拿九稳了啊。” 自身的条件再加上寇部长的引荐,学会怎么说都会给个面子吧。 侯坚飞脸上的笑容扩大,眼角的余光扫过元滦,又自然而然地收回,朝众人缓声道:“那我先走一步。” 可就在他要出门时,另一道声音传来, “元滦?麻烦你也过来一趟吧?”另一个陌生的防剿员从门口探头。 众人:?! 侯坚飞眉头一皱:……? 元滦吃惊地站起:“我吗?” 寇敦对侯坚飞的看好是有目共睹,但他为什么会被叫去?寇敦不对他使绊子都算好的了。 侯坚飞做出好奇的表情,直接问道:“能问一下,叫我和元滦去是有什么事吗?” 陌生的防剿员老实地回答:“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是代行者大人专门点名元滦的,说是想问元滦一些事情。” 竟然不是寇敦,而是代行者的专门指名? 难怪会有第二个传讯的人过来。 可……问元滦一些事情? 侯坚飞凝眉,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松开。 原来如此,是为了那个隐藏起来的邪教徒吧。 关于邪教徒在茶水间袭击了队员这件事,寇敦已经告诉他了,他自然也知道此次来的学会来这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什么神秘人,而是那个复活的邪教徒。 元滦作为接触者,被叫去询问也正常。 侯坚飞自觉理解了一切,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只听到是代行者亲自点名,纷纷用诧异的目光打量元滦。 只有开口说元滦有可能被看上的那人露出了然以及满足的表情。 而在另一头的走廊上, 寇敦亦步亦趋地跟在领头的代行者身旁,一副好不容易将他们盼来的唏嘘模样,语气中满是敬意与恭维: “代行者大人,我们S市就指望您了。”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还想趁这段时间多拉拉关系。 可代行者虽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在听他说话,脚下却不停地朝办公室走去,逼得寇敦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对方的节奏。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办公室的区域。 由于大门敞开着,寇敦轻易地看到了侯坚飞和元滦站起的身影。 看着元滦,寇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他本来为代行者们专门准备了一间会客室,但对方急着要调查邪教徒之事,要求赶紧会见据说逼退过邪教徒的元滦。 但代行者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普通人能逼退邪教徒?即使是刚复活,还处于虚弱状态的邪教徒也绝不可能! 这么着急来见元滦,还不是怀疑他。 以学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作风,牵扯到邪教徒,这次元滦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下没有他出手,元滦也要在防剿局待不下去了,真是双喜临门! 侯坚飞也看到了匆匆过来的寇敦和他身旁一众身穿学会制服的人。 刹那间,他心念电转,和寇敦想到了一处,对元滦露出微妙怜悯的眼神。 寇敦在门口站定,抬手直直指向元滦,言简意赅道:“他就是那个人。” 代行者们和元滦隔着人群对视。 为首的那人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惊讶, 随即他举起手,热情地招呼道: “哟,好巧。” 柏星波:“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元滦~” 第12章 办公室内的人目瞪口呆地看向元滦。 防剿局里默不作声的元滦竟然认识高级代行者?! 寇敦隐含讥诮的表情滑稽地僵在脸上,仿佛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侯坚飞也怔住原地。 众人探究的眼神纷纷隐晦地飘向元滦,试图从他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但元滦嘴巴微张,瞳孔中竟也和他们一样流露出惊讶的情绪。 他知道柏星波是学会的人,也猜到对方今天会来,但对方竟然就是那个带队的高级代行者?! 站在门边的柏星波穿着学会的统一的洁白制服,胸口处别着一枚刻有学会标志的胸章,即使嘴角挂着笑意,也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感。 和昨天相比,站在这里的他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元滦慢了半拍地回应:“……又见面了。” 寇敦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又迅速调整表情。 他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但还是难以掩盖急切地忙确认道:“你们认识?” 柏星波对这奇怪的态度微挑眉梢,眼神一扫,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后,眼底划过一丝明了。 他姿态轻松地把手收回,插进了大衣口袋,带着笑意承认: “当然,我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这句话一出,办公室所有人都不禁眼神闪烁不定,遐想连篇。 人情? 什么样的人情? 元滦是怎么让一位高级代行者欠下他的人情,而柏星波又能为此做到何种地步? “是,是吗哈哈哈。”寇敦硬着头皮,努力挤出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他显然有些傻眼的现状依旧被柏星波一眼看出。 柏星波被逗笑了似地笑了一声,语气又很快变得正式起来:“寇部长,我和元滦也是有缘,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可以和他单独聊聊?” 寇敦被提醒,连连道:“没问题,没问题。” 对了,他们主要是来调查邪教徒之事,自然要好好询问一番,但以对方对元滦这么友好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如他之前想的拷问对方。 他之前安排好的审讯室自然也就没用了。 暗自琢磨着,寇敦又想起他的另一个目的,余光情不自禁往侯坚飞的方向去。 “当然,至于你说的要让一个人帮忙介绍一下S市情况的事,一事不烦二主,也就不麻烦其他人,让元滦来吧。” 柏星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般,恰好提到了此事。 这……寇敦脸上闪过迟疑。 陪同柏星波游览S市可是一个可以拉近关系的极好机会,他本来是想让侯坚飞来的,可现在柏星波这么说…… 他给侯坚飞使了一个眼色。 侯坚飞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大人,元滦才来S市一个月,对S市恐怕还一知半解,” 他言辞诚恳,真心在为柏星波着想般说道, “还是让我来吧,我更熟悉这座城市,无论大人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您去。” 见柏星波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话头一转:“或者,不如我和元滦一起陪您逛一下S市吧?” 他顿了一下,又言笑晏晏地补充道:“您有所不知,我和元滦其实是出自同一个孤儿院的兄弟,但他才刚来S市,有很多地方不清楚,有我在旁边帮忙,他也能更好地为您服务。” 元滦蓦然尾怔,侯坚飞竟然记得他?那他之前…… 其他人也流露出惊异的眼神,眼神在元滦和侯坚飞之间来回穿梭。 侯坚飞竟然是孤儿院出生的人,还是和元滦一个孤儿院的?之前可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侯坚飞静静地站在原地,神色泰然,等待着柏星波的回复。 他知道其他人现在在想什么,但他自有他的考虑。 和高级代行者接触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必须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他不后悔为此暴露自己的出身, 而元滦…… 侯坚飞心中轻晒了一下, 晾元滦他也不敢在此时朝他发难。 就元滦那个性格,他不认为元滦会为此翻脸发作。 而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没有主动与元滦相认,而这并不足以让元滦在众人面前失态。 他也并没有想抢元滦在代行者面前的机会,只是想与他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如果元滦因此质疑他,甚至故意卡掉他的机会,那只会让元滦在众人和代行者面前显得自己小心眼罢了。 况且,他说的也是实话不是吗?元滦本就对S市不熟悉,他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那个任务,相反,有他的帮助,才能更好地帮助代行者。 这个机会给别人,不如给他这个同样孤儿院出生的人。 元滦默认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代行者大人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么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贴心方案。 侯坚飞心中稳操胜券,果不其然,柏星波开口了: “我不需要。” 他笑着,说的话却在一瞬间打破了侯坚飞所有的预设。 侯坚飞:……什?! 在侯坚飞顿住的目光中,柏星波温和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帮助其他有需要的人。” 侯坚飞被当众拒绝,还是没能保持住淡定的表情,脸色变幻不定,青一阵白一阵的。 即使柏星波说的话再礼貌,他也忽视不了其中蕴含的冷酷意味。 其他人一阵静默,为柏星波的毫不犹豫,也为侯坚飞眼下尴尬的处境, 虽然他们都紧闭着嘴,面上保持着平静,好似一切风平浪静,但互相频繁交换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真实的波动。 柏星波没有在意其他人的反应,转头径直朝元滦说: “好了,我们走吧。” 他此刻说话的语气和刚刚截然不同,透露出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息。 “昨天我有急事只能匆忙离开,正好,今天我们可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相处了。” 柏星波刻意拉长了语调,表情还带着点调笑,活像他要和元滦进行的不是严肃的调查,而是一场约会似的。 还没正经多久,他就暴露出一副轻浮模样。 元滦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昨天的养老院,条件反射地露出无语的表情,脱口而出:“给我好好做正事啊!你来了解S市又不是出来玩的!” 碍于寇敦的禁口令,元滦无法说出柏星波此行的目的以及这件事的严重性,只能这样不轻不重地抱怨了一下。 柏星波轻笑着,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元滦我带走了,就这样。” 说完,他带着走过来的元滦,一转身,风衣在小腿处划出一道弧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出乎元滦的意料,柏星波没有让元滦带着他离开防剿局去搜查s市内的可疑地点,而是一路将元滦带到了防剿局的深处。 走廊的灯光映照出周围冰冷墙壁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沉闷气息,耳边只有他和柏星波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元滦跟在柏星波身后,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他知道防剿局内都会有一处专门负责关押一些极度危险的人或物的收容所,即使是S市防剿局也不例外, 但这也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并亲自来到这个之前只存在于他人嘴中的场所。 元滦一踏入收容室的大门,金属色的门就在身后无声无息地自动合拢。 这里就是那间原本停放邪教徒尸体的收容室。 收容室内,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停尸台前。 那是一个高大的背影,仅粗略估计,便足足高了元滦一个头,单单只是背对着他们站着,也无端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而对方那头罕见美丽的白发,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光泽,在这灰黑色的收容室里,像是不在一个图层里般格格不入。 “我把当事人带来了。”柏星波说。 那人闻声回头, 猛地一下,元滦见到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发如霜下雪,脸如玉生辉。 男人浅淡的眸色如冰川又似苍穹,眼下猩红的纹路绘制在那张脸上,格外绮丽。 这个人也是代行者? 元滦忍不住想,张口道:“你好,我是……” 男人扶在刀柄上的拇指一推, 下一秒, 危险至极的刀光直直劈来——! 第13章 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凛冽的风从元滦脑侧刮过,柔软的发丝被风压得紧紧贴在元滦的侧脸。 元滦*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然后是一道凄厉的嘶鸣从身后极近的地方传来! 元滦:什…?! 元滦受惊地扭头,看向发出悲鸣的地方, 在他的视线中,那块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地面空气似乎被无端扭曲,接着下一秒,一团鲜红的,还在扭曲抽搐的肉触显露出来。 是那只在茶水间袭击他们的异种?! 元滦脚跟一动,下意识想往后退,接着就感到肩膀上一紧,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住他的肩膀,一个巧劲,他就被带到了那名白发男人的身后。 男人眸光凌厉,目光直刺天花板的一个角落,手稳稳地攥着长刀,蓄势待发。 元滦越过男人背影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去。 可男人看向的方向,分明空无一物? 柏星波率先从怔愣中反应过来,他看着地上跳动的肉触瞳孔一缩,随即马上抬头。 他丝毫不怀疑诸州的判断,毫不迟疑地从风衣里拔出一把枪,径直举向诸州所望的墙角。 红色的纹路在白色的枪支上亮起,如血般流动,刺眼的白光从枪**发而出。 肉眼可见,巨大的能量汇聚在枪口,目标直指看似空无的角落! 似乎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刚才毫无防备被切割下一部分触手的红怪不再隐藏,一大团附着在墙角的肉躯显露出来。 它像一团流动的红色史莱姆,沿着墙丝滑地向一旁游走,正好完美躲避了来自柏星波的攻击。 “轰——!” 墙面上发出巨大的爆破音,在这支外表奇异的枪支的攻击下,即使是收容室材料特殊,厚达半米的墙壁也抵挡不住,变得深深凹陷下去。 “砰砰砰!”柏星波面不改色,凝眉朝着红怪逃逸的路线一路射击,在墙上留下接连不断,陨石坑般的龟裂。 红怪仗着自己的灵活性,绕着四周的墙壁不停逃窜,原本刹那间被诸州砍下的伤口也蠕动着闭合,萌发出新的肉芽来。 一时半会,柏星波都没成功对红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柏星波并不急,整个收容室严丝闭合,无法从内部打开,它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瞬,红怪张开无数触手,像是一张长着无数牙齿的网般直直从头顶弹下,从天而降地扑向柏星波。 来得正好! 柏星波将枪口对准红怪的中心,以这支枪的威力,一枪就能将一只异种完全撕裂。 缠着电光的光炮与降落的红怪相遇,柏星波鼻尖似乎都要提前一步地闻到那股肉被烤焦了后的焦煳味。 然而,下一秒, 红怪将光炮整个包裹吞下,光炮似乎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连闪烁都没有闪烁一下,就被它当作小点心般消失吞没在利齿间。 它从空中落在地上,没有一秒停顿,马不停蹄地延展拉伸延展成人高,从身后整个包向近在咫尺的元滦! 它的目标从不是什么殊死一搏,而是元滦?! 还是说这也只是障眼法? 柏星波只愣了不到一秒,可这不到一秒也是致命的。 电光石火之间, 元滦只来得及勉强回头,余光中倒映出红怪张牙舞爪的恐怖形貌,以及…… 一只戴着白手套,慢动作般探过他的脖颈间,从他身后伸出,掐住红怪的手。 柏星波&元滦:! 那只手狠厉地死死拽住其中一条粗壮的触手,像拎起一条鱼般粗暴地将红怪整个提起,拉扯着高举过元滦的头顶。 红怪不知在哪的眼神似乎和手的主人对视了一眼般,僵住了一瞬,在下一秒,又剧烈地挣扎起来。 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让它像炸毛的猫般整个膨胀开来,无数触手四仰八叉地狂乱挥舞起来。 它表面上伸出触手卷向男人,想袭击折断男人的脖颈,但实际想利用对方稍微松手的时机,用自身黏滑的特性逃走。 可它还没实施,就被拽着触手越过元滦的头顶,猛地一下整个被翻过来重重摔在地板上。 “砰!!”的一声,地板上随之发出巨响。 男人一手抓着它不放,一只脚接着抬起,沉重地踩在它挣扎的身体上,另一只拿着刀的手微微抬起。 肉眼看不清的刀光闪过。 红怪被整齐地分割成了细小的无数块肉块,整个身躯轰然倒塌! 剩下唯一还较为完整的一条触手在男人手中像是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袋晃悠,最后, 他的手一松,那仅剩的一块像烂泥般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元滦咽了口唾沫, 面前的男人眼神冷淡,风衣的扣子结结实实地扣到最上面的那个,洁白的衣服依旧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简单又粗暴地将敌人细细切成了臊子。 男人收回脚,手腕微微一侧,让最后一丝血顺着锋利的刀尖滴下,行云流水地将刀收回。 柏星波也不知何时将那把枪藏回了风衣里,走过来调侃道: “不愧是我们大名鼎鼎的‘白昼壁垒’,真是太可靠了。” 要不是诸州的气势实在吓人,他都想鼓鼓掌。 没有使用任何神术,甚至是铭刻神术的武器,只单纯凭借**的力量与控制的精度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真是个怪物。 柏星波表面上笑着,暗自咋舌。 诸州微微颔首,言简意赅:“理所应当。” 元滦提取到柏星波话语中的关键词:“白昼壁垒”? 他就是那个“白昼壁垒”,诸州…… 元滦惊叹地望着诸州的侧脸,“白昼壁垒”的名声如此大名鼎鼎,他怎么会不知道? 据说这“白昼壁垒”的称号,一是说诸州的实力, 二是说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性格, 其三,便是他与众不同,白发蓝眸,宛如天穹的外貌特征。 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但不知为何,望着那道侧脸,一道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从元滦心底浮现,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明明率先进行攻击,却在最后完全被抢了风头的柏星波注意到元滦全然被诸州吸引的视线,无奈说: “要不是周围还有很多普通的防剿员,我也不会束手束脚。” “好在周围还有一些其他的代行者,如果真要出了事也能保护……” 等等! 既然有其他的代行者,他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为什么没有赶来? 柏星波脸色一变,诸州也眼神一厉。 意识到了什么,两人转身直冲向大门。 闭合的大门“碰”的一声,被一马当先的诸州直接一脚大力踹开, 之前遭遇代行者武器攻击也只是凹陷下去的铁壁豁然像片锡纸般破了个大洞。 他们越过破出的大洞,来到走廊, 只见走廊上,各个房间的大门都敞开着,整个走廊寂静无声,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诸州:…… 柏星波阖了阖眼,心中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抱着微薄的希望快步走向隔壁,拉开了最近的那扇门。 大门敞开,房间里的画面正好展露在迟了一步,小心翼翼翻过破损,边缘还有些尖锐的大洞,跟着走出收容室的元滦眼前。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元滦的脚定死在了原地。 元滦:!! 屋内,穿着制服的防剿员四横八竖地躺倒在地,生死不知。 一旁,伶仃的残肢散落在房间里,地上的血迹少得可怜,但尸体截面上清晰的粗暴齿痕彰显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但红怪不是被关在他们那间收容室,刚刚还被诸州杀死了,怎么会? 元滦愣愣地,听到柏星波说:“还是被它逃走了……果然没那么容易吗。” “恐怕在进房间的一瞬间它就金蝉脱壳,舍弃了一部分自己逃掉了。” 柏星波眼中划过深思。 估计就是因为抛弃掉了一部分,损失了大量力量,它才会急于补充能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与他们一墙之隔就袭击吞吃周围的人。 但既然如此,它之前为什么没有在S市造成大量的失踪? 从死亡中复苏过来,为了提升实力以及恢复成人形,它应该会不择手段地吞食血肉才对,但红怪竟让自己一直保持在刚复活的虚弱状态? 据他们所接到的报告,对方唯一造成的骚乱只有那场不痛不痒的袭击。 既然选择袭击了…… 它为什么没有大开杀戒,吃掉在场的人,反倒之后一直跟在元滦的身边? 柏星波的眸光慢慢地,静静地落到元滦身上。 他凝视着元滦,眼底深处隐藏着不动声色的审视。 诸州走上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地上躺着的防剿员们,片刻后,下了结论: “都没死,被吃的只有代行者。” “……”柏星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竟还是个挑嘴的。” 原来如此, 柏星波收回眸光,心中冷静分析。 邪教徒在复活后没有大量地吞吃普通人,并还故意假意袭击了元滦后又放他一马,是为了招来学会的代行者。 代行者的血肉和普通人相比自然大不相同,吃一个代行者远比得上它吃100个普通人了。 它知道代行者来的第一件事肯定会面见元滦,自然就一直潜伏在元滦身旁等待机会。 要不是诸州发现了不对,说不定和他一起来的代行者都要不知不觉中被一网打尽,化作对方的口粮。 柏星波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元滦,表情歉意:“抱歉,元滦,你还好吧?” 元滦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迟疑。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声音变得异常干涩:“它……它之前一直跟着我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元滦的脸色看起来愈发苍白。 柏星波眼带同情,他将自己对红怪的推测一一向元滦阐明,并安慰道:“别担心,现在对方暴露之后就不会再那么做了。” “……是吗。”元滦低低地说,似乎因为过于惶恐,即使知道了自己不再会被恐怖的异种跟踪也仍然有些神情不瞩。 柏星波语气更加温和了:“回家休息一下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本来他带元滦来收容室一方面是想询问一下关于那次袭击的细节,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元滦来收容室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新线索,以此来找到红怪。 但如今,红怪自行暴露,他也没必要让元滦回忆起那些面对袭击的不好回忆了。 元滦勉强应了一声,听话地转身离开。 但可能是过于心事重重,他罕见地没能察觉到, 有一道眸光一直跟随着他,如同一条无形的细线,直到他离开,都紧紧缠绕在他的背上…… 元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后,诸州默默松开手中握紧的刀,垂下的眼睑中似乎含着难以名状的失落。 …… 元滦回到家中,脸色也没有丝毫的好转。 他呆坐在床边,心潮起伏,久久都难以平静。 前段时间如影随形的视线,消失的私人物品,王力行莫名其妙破了洞的裤子……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心头萦绕。 他……安全了? 可为什么? 元滦盯着自己的手心,仿佛在那掌纹间,能寻找到问题的答案。 在他理应安全的家中, 那道熟悉的视线, 此时此刻 ——在看着他呢? 第14章 强烈的被注视感仿佛穿透了衣物,打在元滦的皮肤上,像是箭矢将元滦牢牢定住。 元滦慢慢地,将头颅一点一点抬起。 棕黑色的大门紧闭着,依旧履行着阻隔两个空间的职责。 但元滦知道, 在门外,有什么,正在门口。 元滦怔怔地看着猫眼。 一瞬间,他似乎通过猫眼和其产生了对视。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在安静的室内,像是在提示对方也看到了元滦般响起。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元滦似乎听到自己体内血液在血管中汹涌奔腾的声音。 良久,门外再没有新的动静, 周围静悄悄的,时间在静默中缓缓爬行。 可这静默已然成为一种可怕的刑罚,不停拷打着元滦。 元滦清楚,那声敲门声不是他的幻觉。 而对方,也没有离开。 他现在很清醒,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清醒地知道他要做什么。 元滦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起身,在厨房摸了一把刀。 他的枪留在了防剿局,唯一能作为武器的,也只有厨房的刀了。 收容室里被吃剩下的残肢散落在地上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带来感同身受般的压抑。 元滦一步一步,默不作声地来到房门口。 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元滦似乎隐约听到了对方因猎物的靠近而激动起来的触手,在门板上蠕动发出的摩擦声。 精神紧绷到极点,元滦的呼吸反而放轻了下来。 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刺激着元滦的神经,元滦的视线似乎越过门板的阻碍,透视看到了正趴在门上的红怪。 门把手下压。 微微“咯”的一声, 风从微敞开的缝隙中涌进。 迎着风,元滦咬牙颤抖着,手却异常稳地刺出! 一声锐利的破风声划破空间, 但手上却没有传来刀具刺入任何事物的触感……? 元滦抬眸,可预想中一大片的刺目红色却没有出现。 大门敞开,走廊空荡荡的。 ……什么?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干净,明亮的走廊展现在他的眼前。耳边,各家各户其乐融融的快乐声音从远处飘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连那道刚刚一直死死注视着他的视线也消失了。 元滦手中紧握的刀缓缓放下,露出迷茫的眼神。 诶? 他……? 元滦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刚刚的……是幻觉? 难道他自以为清醒,其实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在疑神疑鬼,而所谓的物品丢失也只是他自己的粗心大意,丢三落四? 这样的念头一旦萌生,便如野火燎原,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元滦突然卸了力,软绵绵地滑靠在门边上,反复梳理搜刮自己的回忆。 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动静,熟悉的按压门把手声猛然间将他从思绪的泥潭中拽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元滦刚急速地把手中的刀具往背后一藏,隔壁的大门就打开了。 邻居之一的女主人探头看到元滦站在门口,亲切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呀。” 小女儿也踮起脚尖从门后探出头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闪烁着光,甜甜地说:“大哥哥晚上好!” “这是要出门吗?”完了,她看着元滦正面朝走廊地站在家门口,好奇地问。 顶着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神,元滦忙不迭挺直腰身,心虚地点头承认,同时将身后的刀具藏得更深了。 伴随激动的犬类撒娇的声音,隔壁家的男主人回来了。 小女儿眼睛一亮,还没见到身影就张开双臂,作势要第一时间将散步回来的狗狗搂入怀中。 穿过拐角,远远看到元滦,牵着狗的男主人也笑着打招呼道:“难得在这时候见到你。” 大狗也随之显现出身形,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金毛犬,名叫“咖啡”。 它兴奋地摇着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奔向敞开手臂的女孩。 可随着走近,见到元滦也在,原本因看到小主人而哼唧起来的大狗立马垂下耳朵和尾巴。 它小步小步地跟在男主人身后,也不叫唤了,仿佛生怕引起元滦的注意。 感受到身上避无可避,来自元滦的视线,大狗更是发出了一声好似带着哀求与逃避的呜咽,连小主人都顾不上,一溜烟地窜回了屋子。 男主人眼疾手快地松开绳子,以免冲刺的大狗被绳子勒住脖子。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大狗躲起来的背影,实在不明白它怎么会害怕隔壁新搬来的年轻人? 要说对方气场凶恶,曾故意恶劣地吓唬过它也还说得过去,可元滦不但温和礼貌,还表示过喜欢狗,按理来说,应该是受他们家咖啡欢迎的类型才对啊? 简单的寒暄后,男主人带着迄今为止都没能解开的疑问进了屋。 很快,隔壁传来了欢声笑语。大狗似乎也在主人的安抚下逐渐放松了下来,开始重新扑腾着撒娇,发出阵阵激动的吠叫声。 元滦目送他们关上门,由衷地为他们没发现自己身后的刀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他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羡慕。 隔壁的一家简直就是他理想生活的具象化,不仅小日子过得简单稳定,平淡又温馨,还养了一只大狗! 但对他而言,光是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就不大可能实现了。 回想在孤儿院时,他就有养一只毛茸茸小动物的想法,也曾尝试过接触周围的流浪猫或流浪狗, 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什么动物愿意亲近他,无论他多么温柔地伸出手,它们也总是对他退避三舍。 从小到大,见到他就弓背炸毛,对他哈气的猫,只是单纯路过,就朝他无缘无故犬吠的狗,更是不计其数。 没办法,他可能就是没有动物缘吧。 元滦最后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隔壁的大门后,转身回家将刀放回,抹了一把脸,就早早躺上了床休息。 柏星波都说了红怪不会再跟在他身边,他应该相信柏星波的话的。 可能,真是他太累了吧…… 元滦闭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就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 一条猩红的触手从窗边悄然爬走。 …… 元滦第二天来到防剿局,立即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防剿局内已经全面警戒。寇敦想瞒住的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惨死在收容室的3名代行者彻底将这件事闹大了。 消息不径自走,防剿局内议论纷纷,人人自危。 寇敦对此窝火地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却毫无办法。 他能压下他手底下特勤部,但他还能让防剿局的所有人不准谈论此事吗?! 该死的,他也没想到事态会变得这么严重,那可是3名代行者! 寇敦焦头烂额,也只能召开会议,安排特遣部的众人加强巡逻,一旦发现关于红怪的踪迹就立即上报! 可想而知,此举一点没能安抚躁动恐慌的众人。 面对不知隐藏在哪里的异种,他们加强巡逻有什么用? 敌在暗,我在明,连代行者都因此折在了它的手里,他们真遇见了也是白白送命!最多在死前起个通风报信的作用,这不就是纯炮灰吗! 有人甚至起了请假或阳奉阴违的心思,上司的不满或这份工作都是后话了,再怎么也不如自己的性命啊! 直到柏星波站了出来,他只说了一句: “诸位,‘白昼壁垒’目前也在S市。” 瞬间,这个轰动的消息炸得众人大脑一片空白! 和诸州竟然来了S市相比,那个潜藏的“异种”威胁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众人登时露出释然的表情,防剿局内部慌乱的气息也平复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所有人都笃定,有诸州在,他们不需要担心,那只异种很快就会被解决! 比起这个,能不能亲眼见诸州一面,以及诸州为什么会来S市才是更值得关注之事! 柏星波在台上凝视着众人明显轻松起来,转而变为兴奋好奇的表情,脑海中不禁闪过之前与诸州的对话。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S市?”柏星波以一种闲聊的口吻随意问道。 “私事。” 诸州的回答干脆简单。 私事?柏星波眼神微微一动。 他下意识想深入探究,但还是止住了话头不再多问,结束了这个话题。 此时的柏星波再次在心中咀嚼了一遍“私事”这两个字,微微一笑。 关于这件事, 他也真的很想知道啊。 …… 下午,轮到元滦执行任务,他和往常一样前往集合地点。 寇敦虽说要他们加强巡逻,但其实和往常的区别也不大,只是从两人一人一条街区变为了两人一起巡逻。 元滦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思绪有些飘散,在原地默默等待这次的搭档。 直到一双脚停在他的视线中。 元滦抬首,视线沿着那双停在他面前的黑色皮靴缓缓上移。 而进入他视线的,竟是一张他意想不到的面孔。 元滦:! 他这次的搭档, 是侯坚飞?! 第15章 侯坚飞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元滦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吃惊,平静而自然地说:“我们走吧。” 元滦只好跟上侯坚飞的步伐,和他并肩在街道上走着。 气氛一时沉默,元滦有些尴尬,但不知道开口说什么话题,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周围。 还是侯坚飞先打破了沉默, “元滦,”侯坚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找了个话题道:“你两次直面那个邪教徒真是辛苦了。” 他语气温和而妥帖,好似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一般而言,就算是与某个人不熟或心存芥蒂,但当对方谈到自己的功绩或是辛酸之处时,往往都不会排斥谈论这个话题, 尤其是当从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时,更是容易引起对方谈话的兴趣。 接下来,无论接话者说了什么,在倾吐间都会情不自禁放下戒备与隔阂,并…… “不辛苦,命苦。”走神的元滦下意识回。 侯坚飞一噎。 元滦也反应过来他刚刚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妥,讪讪地回过头看向侯坚飞。 侯坚飞缓了缓神,继续想要引导话题:“没想到你能从邪教徒手中逃脱,你……” “你想问什么?” 元滦的声音和侯坚飞同时响起,他看着侯坚飞,黑色的眼睛似乎穿过侯坚飞的身体,看到了更里面的东西。 虽然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回避冲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侯坚飞会这么突兀地和他搭话,甚至表露出友善的意味,只会是想从他那知道点什么。 “……”侯坚飞收回口中原本欲说的话,轻轻一笑,终于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是怎么认识代行者的?” 作为抓住机会,从孤儿院逃离,这些年费尽心思的他都没机会接触到代行者,元滦是怎么做到的! 又如何让代行者欠下他一个人情?! 专门将自己调到和元滦一起巡逻,他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元滦想了想,从被分配到S市,钱包里没钱,找上兼职,照顾婆婆,再到遇见柏星波,其中有很多机缘巧合, 但归根结底,是…… 他犹犹豫豫:“因为我善?” 侯坚飞的眼神瞬间冷淡下来。 他什么都没说地盯了元滦看了一会,似乎在重新审视元滦。 半晌,他意义不明地说:“是吗,那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见侯坚飞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元滦也收回视线,继续巡街的任务。 忽然,“元滦,好巧。” 每天早上遛狗的隔壁的男主人牵着狗,遥遥看到元滦,抬高了声音招呼道。 侯坚飞随着元滦的步伐一起停下来,很快就注意到男主人脚下不愿靠近过来的大狗,嘴角倏地勾起:“你还是老样子。”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在落在身旁的元滦耳里依旧很清晰:“没有人爱你,父母抛弃你,你唯一的朋友远离了你,连一只畜生都不喜欢你。” 元滦:“……” 激烈敌意的犬吠适时响起,像是印证了侯坚飞的说法。 侯坚飞刚想继续奚落元滦人嫌狗憎,两人就注意到,大狗不是在朝元滦吠叫, 而是在朝一个空无一人的古怪方向? 男主人奇怪地收拢缰绳,试图让大狗安静下来,可往常乖巧的大狗执拗地定在地上,无论怎么呼唤,也一味地在龇牙咧嘴地狂吠。 持续的叫声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男主人尴尬笑笑:“可能是看到老鼠……” “啊啊啊啊啊!——” 他的话音未落,尖锐而刺耳的惊叫声在人群中蔓延。 随着畏缩下去的呜咽吠鸣,大狗之前一直朝向的方位之处,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无端的扭曲中,猩红怪物从中浮现,人腿粗的触手盘旋在建筑的墙壁上。 人群中的恐慌达到了顶点,被大狗吸引过来的人们四散奔逃。 “异种!有异种!!”人们惊恐地大喊着,试图提醒周围的人。 ——是红怪!! 一天不见,它竟已经从小狗般的体型疯长到了小汽车大小! 宛如是一道惊雷轰隆当头劈下,元滦眼神发直。 它怎么会在这?!! 红怪盘踞的触手从建筑上拔下,伸向四周的人群,人们尖叫着,却依旧有几个距离近没来得及逃跑的被触手卷住,狠狠摔倒在地。 第一次亲眼看到红怪的侯坚飞,迅速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双手紧握,瞄准了红怪,朝其射击。 可对付异种异常好用的子弹在这一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威力,宛如变为了糖豆。 红怪躲都不躲,所有子弹如射如泥沼,接触的下一秒便被吞没。 侯坚飞的攻击不仅没有造成伤害,似乎反而激怒了对方。 转睫间,红怪收回了所有触手,从攀附的建筑弹起,闪电般扑向侯坚飞! 危急时刻,侯坚飞就地一滚,惊险不已地躲过! 红怪庞大的身躯呼啸而过,直直越过侯坚飞头顶,可在侯坚飞身后,一双惊恐的眼睛露了出来。 那是男主人!! 按照红怪的移动轨迹,它会……! 不祥的预感如寒冰般迅速包裹全身,元滦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眼见红怪越来越近的男主人瞳孔放大,但因恐惧身体僵硬得如同木雕,动弹不得。 “快逃!”元滦在心中嘶喊,焦急地拔起脚,用尽全身力气向邻居冲去,企图赶去扑倒对方。 可来不及,还是太迟了! 不——! 千钧一发之际, “嗷唔!”痛苦的吠叫响起。 鲜血落在地上,喷涌之处晕成一片,染红了毛发。 在红怪即将扑到男主人身上时,大狗一跃而起,阻挡了红怪的路线,也阻挡了割向主人生命的镰刀。 就这么拖延了2,3秒的时间,元滦赶到了男主人的身旁,扑到惊愕的男主人的身上,代替他被落下的红怪包裹着,一个翻滚落入了一旁的河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水面沸腾般跳跃了一阵,接着又变为一圈圈的波纹。 还未完全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的人们不可置信看着河面,又渐渐露出悲伤的表情。 那名年轻的防剿员…… 男主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慌乱地抱着自己的狗,不顾自己身上沾满了血:“快,快叫人啊,他还在水下,他,快救人!!!”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无助道:“还,还有我的狗!救护车!” 其余人纷纷投来复杂而同情的表情。 有人已经拨打了防剿局和救护车的电话,他的狗或许还有救,但那名英勇救下了他的防剿员…… 死定了。 …… 水面下, 冰冷刺骨的水流包裹着元滦,他抽出腰间别着的小刀,划向覆盖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 可他像拿着一把塑料刀般,割动了半天也没有任何作用,刀具在滑溜的触手上划来划去,像是在橡胶上滑动,他反而因为剧烈的反抗和缺氧,逐渐窒息。 元滦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逐渐暗淡,努力睁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慢慢合上。 世界在眼前慢慢灰暗下来。 手渐渐地握不住刀具,无力地松开,心跳声似乎也变得缓慢。 他会……死在这里吗? 混杂着流水声的黑暗中,元滦的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低语,莫名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呵……】 【这都███?】 什么啊……要你说。 【要怎么做,你███?】 烦死了。 【那就……██】 细小的气泡从元滦的唇缝间溢出,元滦慢慢睁开眼。 不知怎么的,原本对呼吸的贪婪渴盼,对死亡的无尽恐惧,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知不觉中, 在水下那幽暗而深邃的世界里,早已不是红怪抓着他,而是元滦死死地抓着红怪的触手,不让其离开。 红怪,这个之前还让岸上的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怪物,此刻却异常慌乱。 它的触手不停地回缩着,仿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显得不知所措。 红怪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后,见元滦还是死不撒手,只好拖着元滦一起上浮。 倏然,变故突生。 触手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整个停住了所有动作。 下一秒,一朵淡红色在水里晕染开。 一片红色的碎片脱离了它巨大的本体慢悠悠地往河底落, 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河面上逐渐浮现出一片浅淡的红。 元滦半阖着眼,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一抹莫名的微笑,那笑容纯真,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像是在撕扯蝴蝶翅膀的孩童般愉快地笑着。 水下持续变得愈发猩红, 红怪颤抖不已,它的身体被元滦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撕扯,撕咬着,触手断裂,身体破碎,无助地像个破布娃娃般被小主人粗暴地扯得七零八落。 元滦落水的那片区域已然变成了一条血河,猩红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远远站在岸边的众人默默地注视着,仿佛已看见了元滦在水下被撕扯咀嚼的画面。 男主人也沉默地不再呼叫人去救元滦,只痛苦地将头埋进大狗因呼哧呼哧喘息而起伏的脊背。 …… 白色的风衣在身后猎猎扬起, 正好就在附近的柏星波带着代行者们脚步匆匆地赶到河边, 侯坚飞声音低沉而沉重地复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表情似是感同身受,欲言又止地安慰道:“节哀,元滦他,已经……” 柏星波目光越过侯坚飞,凝视着红色的河面,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吐出一个字直接否定:“不。” “我知道您可能不愿意相信,但我们都亲眼所见……”侯坚飞劝慰。 周围的人表情也变得沉痛起来,男主人本就弯下*的腰更低了。 柏星波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正常人没有那么大的出血量,失去这么多的血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继续挣扎,元滦还活着。” 侯坚飞:什?! 柏星波没有再多解释,只阖了阖眼。 片刻后,他下了决定,命令道:“保持警惕,朝水下攻击。” 即使朝水下射击有可能会误伤甚至误杀元滦,他也必须这么做。 杀死复活的邪教徒本就是他们此番前来的第一要务,何况再迟疑下去,元滦也逃不过在水下逐渐虚弱而被红怪杀死的命运。 还不如利用红怪被元滦创伤的机会,尽快杀死红怪,这样即使可能性微小,元滦也有活下来的机会! “是!”代行者们举着白色的枪支,观察河面波动的时刻,齐齐射击! 水面溅起水花,水下的波动变强了! 柏星波双眼紧盯着河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周围的人也满心紧张地盯着河面。 一朵朵瞬间绽放又迅速凋零的水花在河面上出现, 在最后一声枪响后, 河面彻底恢复了平静。 代行者们保持着射击后的姿势等待着, 侯坚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即使元滦还活着,但在刚刚密集的攻击下也极有可能被误伤,或力竭地沉入水中。 不可能有人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一秒,两秒,时间仿佛被拉长,可河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微风拂过水面,带来一丝丝凉意。 侯坚飞心中说不上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悲伤,缓缓开口:“……元滦,我们都会记住你的牺牲的。” 这句话仿佛推下多米诺骨牌,悲伤的气息迅速在周围开始蔓延。 柏星波微微垂下头,无言地将手插回风衣的口袋。 忽然, “快,快看!” 众人顺着那尖锐的声音望去。 一只颤抖不已的手扒向岸边, 虚弱地扣在松软的泥土中。 看到这一幕,莫大的震撼统治了在场的所有人。 人群呆呆地望着那只手,随后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呼。 距离最近的人一个箭步向前,越过代行者们的包围圈,抓住那只手。 像是一个开启键,更多的人涌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抓住那只手。 在无数人的渴盼与帮助下, 元滦湿淋淋地爬了上来。 他跪在岸边,全身湿透,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一只手朝他伸来, 元滦慢了半拍,艰难地抬起头, 柏星波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元滦,”他微微笑了一下,“欢迎回来。” 周围的众人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元滦的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一张张期盼喜悦的脸。 他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男主人身旁。 跪伏在地上的男主人仰头看着元滦,眼睛里含着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反复呢喃着这句话,他抱着奄奄一息的狗,泪从眼下滑落。 元滦:…… 元滦注视着男主人紧紧抱在怀中的狗,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它。 大狗无力地喘息着,但虽然虚弱,却仍然努力地睁开眼睛,温顺地看了元滦一眼。 元滦的手在凌乱的毛发上停顿了一下,还是缓缓收了回来。 恐怕只有这时候……它才会乖乖让他摸了吧。 救护车的嗡鸣声姗姗来迟, 医护人员迅速而有序地将受伤的人们抬上救护车,元滦也被扶上了车。 元滦坐在担架旁,扭头看向车窗外, 岸边,柏星波正指挥人将红怪的尸体从河中打捞出来, 幸存的人互相拥抱,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也倾诉着彼此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橙色的光穿过窗户,照在元滦一半脸上,在他身后拉出一条瘦长的影子。 元滦凝视着渐渐西沉的夕阳, 红日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红,也将逐渐远去河面重新镀上一层薄红,好似连之前的血河也是由它一手造就。 河面上,薄红旁若无人地轻轻摇曳着,波光粼粼。 第16章 拿着检查报告单,元滦缓缓步出医务室。 他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进行治疗,虽然脱了衣服后身上血淋淋的,让在场的医护人员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但经过检测,那其实都是红怪的血。 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出血口,只有几处因为攀爬上来时被细小石子划破而微微渗出血丝的划伤。 他主要的伤还是遍布在他四肢和躯干上的条状淤青,以及因为吸入河水导致的呼吸道上的炎症,至于之后是否会导致肺部感染还需观察。 医生给元滦开了一些抗生素,让元滦在医院留下观察一段时间,并叮嘱之后回家也要注意是否有发热情况后终于将元滦放走。 头顶的白炽灯照亮了走廊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出元滦低头望着报告单发呆的表情。 防剿局的人可能是还在忙于处理红怪的尸体,没有第一时间前来询问他,但说实话,他也不希望在这时候遇到防剿局的人。 在水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在一连串密集而急促的枪响声中,猛然间恢复了意识的。 水下,原本模糊不清的世界此刻被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所笼罩, 红怪被一下下地击中身躯,像块被反复敲打的烂肉般不停颤动着受击,缠绕着他的触手也变得松软无力,随后像是彻底没了气息,逐渐沉向河底。 他也得以在挣脱了四周的触手后,挣扎着上浮出了水面。 是那些子弹击中并撕裂了红怪吗? 但在那之前,他是怎么从红怪手中活下来的? 而红怪也……真的死了吗?就那么轻易地死了? 元滦有些漫无目的地在医院走着。 路过一个拐角,望着走廊里的画面,元滦不由地止住了脚步。 拐角后,是隔壁邻居一家。 女主人紧握着双手,眼眶泛红,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情绪的剧烈波动。 小女儿依偎在母亲身旁,抽噎着,两人都紧紧地围绕在男主人的身旁。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不幸中的万幸,在场的人都活了下来。 男主人也没有受到**上的伤害。 但…… 小女儿哭泣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哽咽,她看着父亲怀中虚弱的大狗,泣不成声。 经过包扎与治疗,大狗活了下来,它此刻安静地躺在男主人的臂弯里,喘息声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促而痛苦,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微弱,曾经明亮的双眼也有些无神。 女主人的眼中闪过心痛,还是忍耐着,温柔地安慰道:“宝贝,没关系的,咖啡会好起来的。” 说着,女主人轻轻抚过小女儿的发顶。 男主人也勉强地笑起来:“别怕,万一,万一咖啡真的走了,我们还会有新的狗狗的。” “一个一模一样的,怎么样?”他用明显劝哄的语气提议道。 “不!我不要!!”小女儿像是被碰到伤口般骤然尖叫。 孩童稚嫩的嗓音天然有着一种尖锐,带着强烈的抗拒意味。 她抽泣着,声音低了下去,“新的,就不是咖啡了,我就要咖啡,我只要咖啡……” “其他狗都不是咖啡了,咖啡是独一无二的。”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大狗,像想要极力抓住它,又像是害怕因触碰让大狗感到疼痛,小心翼翼地避开被缝合好的伤口,握住大狗的爪子。 像往常一样,被触碰的大狗本能地想给予回应,但碍于伤痛,他只温顺地舔了舔小女儿的手。 看着这一幕,一家人都不说话了。 女主人再也忍不住地捂住脸,男主人也侧过头。 他们都知道,咖啡,他们家的大狗,即使经过治疗侥幸活了下来,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元滦没有上前打扰这一家人悲伤的一刻,转身换了个方向。 身后,孩子断断续续,悲戚的呜咽声似乎在一直回荡着,直至他远离了那条走廊也没有从他耳边消失,元滦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 回家路上,元滦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种种堆积的问题困扰着他,让他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 比起因为侯坚飞而可能变得更加恶劣的职场环境,或是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异种威胁,他日益增加的幻觉,愈加糟糕的精神状态更令元滦动摇。 他……真的适合继续留在防剿局吗? 忽地, 熟悉的视线噩梦般再次袭来,瞬间从背后把元滦刺穿。 元滦如坠冰窟,像是被猎枪瞄准的鹿般僵在原地。 不,这么可能?! 红怪不是已经……! 用尽全身的力气,元滦的心颤抖着,以一种近乎慢动作的方式缓缓扭头,缓缓朝视线的来源看去。 元滦:! 他露出怔然的眼神。 ……视线的来源是角落里的一个破旧的纸箱子? 无人关注的角落,纸箱子发出轻微的动响。 元滦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走了过去。 随着走进,关于那动响的猜测在元滦心中越发明晰。 透过箱子开口的缝隙,一只圆溜溜,湿润的眼睛望了上来。 感受到了元滦的注视,眼睛的主人开始更加急切地嘶鸣起来,可即使如此,那道声音也非常微弱。 元滦蹲下身,双手轻轻地掀开了半掩的纸箱。 一只毛发黑黄夹杂的小狗呜呜叫着映入眼帘。 它长得实在丑陋,毛色杂乱,黑色黄色的毛掺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的,像是长着的黑斑,五官也有些歪斜, 浑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可能只有那双被热情点亮的眼睛。 小狗扒拉着打开的纸盒边缘,想往元滦的手上凑。 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时,元滦才意识到他刚刚下意识伸出了手。 元滦一下子恍如隔世,好像这时候才真正地从冰冷的河面下重新回到温暖的人间。 他迟疑地看着小狗,此时小狗已跌跌撞撞地翻下纸盒,摇着尾巴朝他靠近。 他感受到的那道视线,是这只小狗的? 小狗的模样虽然丑陋但看起来并不肮脏,毛发也没有像流浪狗那般打结。 它会孤零零地出现在合拢的纸箱中,还位于街道的角落,只可能是刚被人所遗弃。 可能是因为过于幼小,又可能是天性中对人类的友善,这还是元滦第一次遇到对他这么热情的动物。 小狗……元滦心中微微一动。 他现在也有了一定的积蓄,说不定可以……但他可以负责起一个小生命吗? 狗狗在裤腿边撒娇地呜呜叫起来,和元滦之前听过咖啡叫的声音一模一样。 元滦的心一下子软了,他捡起了那个破旧的纸盒箱。 这一次,他捧着纸箱,以及纸箱中的小狗,大步流星地奔向自己的家。 …… 到了家中,小狗出乎意料适应得非常好。 它丝毫没有初来乍到,来到陌生地方的警惕与畏缩,愉快地在房间里四处蹦跶。 元滦欣慰地看着小狗绕在他脚边,追着他的脚步兴奋地转圈圈摇尾巴。 他先简单地弄了一点食物给它,小狗在狼吞虎咽之时,还时不时抬头看元滦一眼,像是在确认这食物确定是给它的,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确实有了一个家,看得元滦内心一片柔软。 他抚摸小狗柔软的毛发,没有多加犹豫就决定称呼它为“毛毛”。 在这么多年后,他终于有了一只属于自己的毛茸茸的小狗。 注视着小狗最后吃饱喝足,蜷缩地窝在他临时用毛巾堆的狗窝中的模样,元滦原本动摇地想要离开防剿局的心重新坚定了下来。 不,虽然最近发生了很多意外之事,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现在防剿局工作和安稳的生活。 现在有了小狗,他更不能让这份来之不易的稳定生活受到任何威胁。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元滦的思绪。 元滦透过猫眼,走廊的灯光下,隔壁的男主人正站在门口,显得有些许疲惫,但眼神中满是诚挚与期待。 看来他们也从医院回来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元滦打开大门。 男主人一见元滦开门,脸上立刻绽放出如释重负般的感激笑容:“元滦,下午实在是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 提到这个,他露出后怕的表情。 女主人也感激地连连点头,扬了扬手中的一个袋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元滦恍然,连忙摆手拒绝:“你们太客气了,当时那种情况谁也没想到。” 他当时救人也没想那么多,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回报。 然而,隔壁邻居却异常坚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你一定要收下,请别推辞了,救命之恩……” 忽然, “哒哒哒”,爪子轻触地板的声音从元滦身后传来, 一个小脑袋从元滦的脚下窜出。 邻居低头惊讶地看着这丑兮兮的小狗。 元滦失语了一下,少顷,低头看了看小狗,忽地一笑,柔和地说:“硬要感谢的话,要不,你们教我养狗吧。” 闻言,邻居陷入了沉默,他们注视着小狗的眸光中闪动着一种既悲伤又复杂的情绪。 在元滦与邻居谈话间,毛毛好奇地朝外探头。 见隔壁敞开的大门,它一点也不见外地直接越过门槛,溜达了过去。 邻居和元滦目视着毛毛一路欢快地跑到大狗的窝边。 它围着狗窝转了几圈,又低下头左右嗅闻,似乎在探寻着什么,又像是在熟悉新朋友的气息。 而大狗却仿佛没有看到小狗的到来,依旧闭着眼假寐着。 换作是以往,咖啡早就激动地跳起来,和这位新朋友玩了。 “……”女主人扯了扯嘴角想露出笑容,但没有成功,低声说,“医生说,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她没有明说,但元滦知道她在说什么,不禁有些伤感地看着大狗。 “……会好起来的。”元滦轻轻地说。 即使腹部受到了贯穿伤,但也不是没有熬过去的可能,元滦也只能抱着希望,如此祝福道。 毛毛摇了摇尾巴,它像是听懂了元滦和邻居之间的谈话般瞅了瞅元滦,又瞅了瞅大狗,耳朵竖起,歪了下脑袋。 元滦和邻居就着毛毛的事询问了很多新手养狗的注意事项,邻居也不再坚持要给元滦送礼。谈论着小生命,邻居终于暂时忘却了悲伤,脸上重新浮现出微小的微笑。 而在邻居的背后,咖啡的窝边,毛毛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垂下了高高竖起的耳朵。 接着下一秒,一根格格不入,细长而诡异的触手从毛毛的身体里探出,宛如夜色中的毒蛇,隐晦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沉睡中的大狗身体里。 狗窝里的咖啡轻轻痉挛了一下,那动作细微而短暂,以至于元滦和其他人都毫无察觉。 可恍惚间, 它黯淡无光的毛发似乎悄然变得富有光泽,呼吸也强劲有力起来。 第17章 “麻烦你们了。”蓟叶语气郑重。 她朝面前的诸州和柏星波感激又带着点歉意地颔首。 防剿局的局长目前有事不在S市,现在只能由她这个副局长暂代局长的职位来接待诸州和柏星波,并与其协商、处理关于红怪后续的事。 “那么,红怪的尸体就由我们学会带走了。”柏星波为他们之前的商讨划下一个句号。 按理来说,红怪之事既然发生在S市,那它的尸体自然应留在S市防剿局,但一方面作为防剿局请求学会帮助的报酬,一方面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红怪的尸体自然也归了学会。 说完,柏星波又提醒并警告道: “虽然我们当场已经确定击杀了红怪,但毕竟从河中打捞上来的躯体碎片并不能完整地拼凑出一个整体,有部分还有活性的躯体顺着河流逃到了别处,也不是不可能。”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红怪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蓟叶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S市本就没有能力收容可能残留神性影响的尸体,将其交给学会也是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至于是否还有残余的潜在威胁,既然柏星波没有留下来将其解决的意图,那就说明这件事他们防剿局自己就能处理。 但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新的问题在蓟叶心里随之迸发。 “学会那边,已经确认红怪确实是邪教徒复活后的肉躯了吗?”蓟叶问。 在柏星波点头后,蓟叶语气迟疑:“但一个能从死亡中复活的邪教徒……” “为什么会来S市?” 坐到她这个位置,即使不清楚对方在邪教内的职位,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普通邪教徒能做得出来的事。 如今所有的邪神都被人类唯一的信仰,也就是学会侍奉的武器与抗争之神所驱逐。 想要不在神的注视下施展神术,不仅困难百倍,还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那名邪教徒竟然能成功,还是复活这等奇迹,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这种人突破里世界来到S市,定有其专门的目的! 如果不解决源头,迟早会有更多的邪教徒朝S市涌来。 蓟叶紧紧地盯着柏星波,希望从中得到一个答案。 可柏星波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似乎是自己也对心中的答案存疑,陷入了沉默。 诸州:“旧神遗物。” 一直站在一旁的诸州冷不丁道。 蓟叶:?! 旧神遗物?! 竟然是因为旧神遗物! 她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S市内……有一件旧神遗物?” 旧神遗物乃是邪神所留下,残有神性影响的物件,大多已经被学会销毁,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散落在世界各地。 它可能是一件花瓶,也可能是一个怀表,但无论是什么,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每一次出现也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与动荡。 既然诸州率先戳破,柏星波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他苦笑了一下,说:“近几个月,其实一直有着关于旧神遗物出世的流言,但学会一直没放在心上。” “直到不久前接到了S市的报告,此事才真正引起了学会的重视。我此次前来,也是为了确认此事的真假。” “现在看来,”他欲言又止,还是不得不承认道,“S市,真有可能存在一件旧神遗物。” “是学会之前疏忽了。” 蓟叶瞬间回想起她之前的猜测, 她冥冥中的预感没有出错,最近各地邪教徒的骚动确实是在寻找什么,找的就是旧神遗物! 可那东西竟然就在S市?!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在旧神遗物没有归属之前,S市都会沦为争夺旧神遗物的混乱战场! 想到这,蓟叶的心猛地一沉。 常年处于安全地带,习惯了和平与安宁的S市绝对经受不起这等蹂。躏,也没有能力抵抗接下来的风暴! 就在这时,她听到诸州的声音:“在事情解决之前,我都会留在S市。” 这冰冷又不近人情的声线在此时听起来简直是如聆仙乐,蓟叶如释重负,她猛地松开攥紧的手,喜悦的同时连忙说道:“我这就为您安排住所!” “不用了,”诸州拒绝,“我自有安排。” 语毕,他自觉再无什么可说的,便径直和柏星波一起离开了防剿局。 旧神遗物…… 还留着办公室的蓟叶表情凝重,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即使有了诸州的承诺,他们S市绝不能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邪教徒的到来。 想着,她不再犹豫,手伸向书桌下一个隐蔽的抽屉。 狭小的抽屉打开,蓟叶从中拿出一个型号老旧的手机。 看来是时候动用一下防剿局之前布置的一个暗棋了,这个手机是S市防剿局专门用来联络里世界接头人的通信器。 早在三年之前,他们就往一个邪教安插进了一名卧底,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而为了保证卧底的安全,她需要先与接头人联系,再由接头人在两方中传递情报。 如今估计就是联系他的最好的时机。 她需要从卧底的口中得知关于那件旧神遗物的信息,以及邪教徒的动向,以此先一步进行适当的安排,最好将前来的邪教徒一网打尽! “喂?……恩,是我。”蓟叶不动声色地拨通了电话。 但只听了几秒,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以置信,“什么,卧底死了?!” 又听了几秒后,蓟叶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决绝和沉稳: “我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去接应你。” …… 回到防剿局上班的第二天,元滦一大早就受到了惊吓。 “元滦,早!”“早啊,元滦。”“早上好!” 路过的人无论是特勤部的队员,还是只是防剿局的同事只要遇到他,都会朝元滦打招呼。 在局里一贯透明的元滦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一次次礼貌地停下脚步回复。 但很快,他就后悔这么做了。 他面对红怪并幸运地活下来的事似乎比他想的要传播得要更广,连不是特遣部的人都听说了此事,特地跑来特遣部和他打招呼。 随着元滦的回应,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 另一边,办公室内,寇敦颇有些春风得意。 S市刚出了邪教徒就有一个神秘人帮他解决,邪教徒意外复活,学会的人就马不停蹄赶来,甚至在学会的人来的第二天,对方就落网被杀,还有比他运道还好的人吗? 可侯坚飞的话打断了他难得的好心情:“这次的事,要是没有元滦,恐怕也没那么顺利。” 寇敦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元滦,关元滦什么事?这分明是因为他的果断决策。 “哦?元滦?”寇敦的声音里尽是不满和质疑,“哼,若非代行者及时赶到,恐怕他现在也没机会出现在防剿局。” 不过侥幸,不是代行者他早死了。 但说起来,这次来了一个高级代行者,侯坚飞竟也不争气,没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寇敦话锋一转:“小侯啊,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你不如也花花时间去认识一些新朋友啊。” 他语气还算和善,但话语中带着几分敲打意味,显然对侯坚飞最近的表现不甚满意。 侯坚飞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苦涩,像是对此无能为力:“有元滦在,就算我费尽心思地去结交再多的朋友,那位大人也只会看我不顺眼吧。” 寇敦眉头一皱, 元滦怎么就没死在红怪的手下呢?真是处处碍事。 而且在代行者赶来前他怎么活下来的? 寇敦百思不得其解,再加上上一次元滦也从红怪手中幸存了下来。 “难道元滦从柏星波那里学到了神术?”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怀疑。 “不可能。”侯坚飞当即否定了寇敦的猜测。 他掩饰般笑了笑,可谈起这个,眼神中还是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点优越和轻蔑。 “只有这点是不可能的。”他笃定地温声解释,“在孤儿院时我们都测过神眷天赋,而0神眷的人即使有渠道,也学不会,也施展不了神术。” ……那难道是异术? 寇敦看侯坚飞如此信誓旦旦,悻悻地换了个猜测。 但一般而言,一个人想要捡到记载异术的书籍或获得相关的机缘不亚于摔下万丈悬崖后不仅四肢健全,还毫发无损。 而且元滦一个孤儿,自幼孤苦伶仃,生平轨迹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除了在那个破旧的孤儿院里度过的童年时光,就是后来独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艰辛岁月,从哪接触异术? 寇敦越想越觉得纳闷,最终只能恨恨地说一句: “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真是个不稳定因素。”他同时在心里说。 “不过经此过后,寇部长您如果还是想要将元滦赶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毕竟,他现在可是不少人心目中的‘英雄’呢。”侯坚飞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感叹,担忧道。 “嘶……”寇敦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神经般眉头一挑,“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喃喃自语着,眼神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游移,像在寻找猎物的蛇般泛着阴冷的光。 侯坚飞没有给出任何建议,也没有打扰寇敦的思索,他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思索的情绪。 “铃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寇敦一把接起电话。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表情先是一讶,随后心中一动。 需要新的卧底……吗? 寇敦眼中精光乍现,嘴角一点一点勾起。 第18章 “元滦!”一名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队员挤开簇拥在元滦身边的人,笑着说,“请跟我来一趟,寇部长有事找您。” 元滦刚为对方及时的解围松了一口气,就反应了过来对方正是寇敦的亲信之一。 寇敦找他? 是为了询问红怪的事吗,元滦下意识猜测。 周围的人群也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绽放出兴奋的神色,恭喜道:“是为了嘉奖吧!你为了救人奋不顾身的事可是在我们S市都传遍了!” “被你救的那个人还说要给咱们局里送一面锦旗呢。”其中一人眉飞色舞地补充。 “是啊是啊,元滦你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寇部长怎么说也得好好表彰你一下吧!”另一人也附和。 元滦对此说法保持强烈的怀疑,但还是听话地朝寇敦的办公室走去。 路上,正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侯坚飞。看他来时的方向,似乎是刚从寇敦的办公室出来。 见到元滦,侯坚飞主动停下脚步,倏地搭话道:“元滦,说实话,我在防剿局见到你真的很意外。”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我还以为之后我们自孤儿院后就不可能再见面了。” 元滦迟疑地看着侯坚飞,没有作声。 他不明白侯坚飞拦下他的意图,也不明白对方怎么这时候突然开始和他回忆往昔。 他还以为自从那次一起巡街后,他们就算撕破脸皮,不会再往来了。 侯坚飞仔细地打量元滦,也是重逢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对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元滦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幼时,他就觉得元滦注定成不了事,即使有机会他也抓不住,还不如将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如今更是如他所想,元滦即使是运气好地混进了S市防剿局,但还不是马上要原形毕露。 不属于他的,迟早还是会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些人出生后天生就拥有一切,而有些人,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命运,就如元滦。 侯坚飞叹息一声:“看在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孤儿院的份上,给你一个建议吧。” “特遣队员的工作太危险了,不适合你,与其勉强自己待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方,不如找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 “你不是在养老院兼职吗?养老院的工作就不错吧?”他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元滦说。 侯坚飞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在养老院工作?”元滦轻轻问。 那家养老院位置偏僻,人员稀少,流动性差,不会被任何人关注。 关于他在养老院工作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唯一知道的只有柏星波,但元滦不认为柏星波会将这点告知侯坚飞。 侯坚飞刚想说些什么来搪塞,却突然注意到脚下的地上,在他和元滦之间有一条界限分明的光影线。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洒在了侯坚飞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元滦却孤零零地站在那片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漆黑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出微妙的色差,瞳芯处透出星点的红色。 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恶寒从脚跟沿着脊椎蹿上,侯坚飞脸色苍白地抬头,他站在阳光下,背后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元滦幼时眼睛的颜色,是这个吗? 元滦似乎是察觉到了侯坚飞的不对劲,又或只是为了得到回答,朝侯坚飞前进一步,恰好越过了光影线,从阴影中走到了阳光下。 他眨了下眼,再睁眼时那双注视过来的圆形人类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水润无害,且正常。 那点红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奇异的感觉很快如潮水般退去,侯坚飞压下心中的异样,将那股不适感抛之脑后,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不过是偶然听人说的罢了,毕竟,你的事情想要打听也不难。” 他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下意识不与元滦对视。 刚刚的……是反光导致的错觉吧。 侯坚飞抿了抿嘴,心悸感还有些残留在心间,但他也不明白有什么好心悸的,甚至于产生错觉。 是因为他对元滦的劝退?但他也是为了元滦好,元滦尽早主动提出退出防剿局也是对他自己好,不然日后只会更加难堪。 想着,侯坚飞淡淡看了元滦一眼,便和元滦擦肩而过。 元滦转头凝望侯坚飞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 办公室中,寇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见到元滦的到来,脸上竟罕见地表现出一副欢迎友善的态度。 元滦踏入办公室的脚步霎时一顿,还没怎么着,就立马有了想走的欲望。 寇敦似乎没有发现元滦表情中隐隐的抗拒和惊悚,迫不及待开口:“元滦啊,这次你可是让我们防剿局特遣部大大长了一次脸。” “不仅最近有很多对防剿局赞誉声,刚刚连学会那边也来电,说是因为你拖住了红怪,他们才能这么轻易地杀死它。”他笑呵呵地继续道。 元滦拘谨地站在寇敦的办公桌前,硬着头皮垂首听着这极度反常的夸奖。 可听寇敦絮絮叨叨了好一会,都没听到往常的无端指责或是关于他怎么从红怪手中活下来的质疑,元滦不由渐渐放松了警惕。 难道真让其他队员说中了,寇敦叫他来真的单纯就是为了抒发内心的喜悦,随带看他也顺眼了一点? 他不需要什么奖励,只要寇敦之后将他视为平常的队员*之一,不再可以为难他就好,元滦忍不住想。 而似乎一切真的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寇敦和颜悦色地继续道:“是我之前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实力如此出众。” “元滦啊,”寇敦顿了一下,语气温和,“鉴于你近期的表现,以及这次在应对危机时出色的发挥。我想,是时候给你一个机会了。” 登时,元滦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般微微屏住呼吸,埋着的头也抬起,望向寇敦。 在元滦小动物般混杂着忐忑和渴盼的眼神中,寇敦郑重其事地宣布,声音掷地有声: “如果这次你能证明自己,我愿正式任命你成为小队长!” 这下,元滦再也控制不住惊讶的表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不,他连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寇敦竟然说要让他成为小队长?! 连一直亲近寇敦的侯坚飞都没能当上,让他来?先不提他才来防剿局多久,任命一个18岁的小队长可是史无前例的事! 就因为让他涨了面子,寇敦对他的态度就这么发生了180度的大反转??? 就在元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白日美梦,考虑要不要掐自己一把时,就听到寇敦的声音再次响起: “正好,我们局里最近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需要派出一名合适的人选前去里世界卧底。” 他盯着元滦,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元滦,你去吧。” 元滦:“……” 元滦饱含期待的表情渐渐消失,变得一片空白。 异维度的里世界,邪教的大本营。 据说那里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危险至极,暗潮涌动,汇聚着无数残忍无情、凶神恶煞的邪教徒。 他们漠视生命,以杀戮为乐,个个身负邪术,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将不小心误入里世界的普通人打成糊糊吃。 而他, 一个普通弱小的防剿局新入职底层员工。 他去邪教卧底? 哈哈,原来不是白日做美梦…… 元滦露出凄然的笑。 ——是噩梦啊!!!! …… 兢兢业业看守着红怪的尸体回到学会,柏星波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 可……他凝望着红怪被运走的尸体,眼中闪过疑虑。 按理来说,一名大祭司不可能死得如此轻巧。 但在所有人的见证,包括他的确认下,对方确实是死了,即使有残存的一小片保留着意识逃走,剩下的那一丁点也已经不足为意,弱小到连猫狗都杀不死,更不可能通过袭击人类来恢复自己的力量。 柏星波思前想后了一路,都没能捉到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的尾巴,只能遗憾地将其归结于是他多虑了。 毕竟是失传已久的复活之术,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缺陷,导致复活后的邪教徒实力大打折扣,或是他复活后还没来得及壮大自己,才会这么不堪一击,轻易地被杀死吧。 不过虽然复活后的邪教徒实力存疑,但那个在一开始杀死了对方的神秘人可不容小觑。 他杀死的可是没被削弱的大祭司,换作是代行者,怎么说也应是一名高级代行者了。 在S市的几天内,柏星波一直没有发现神秘人的踪迹,也一直没有去寻找,但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此事。 实际上,他在来到S市的第一时间,就安排了人进行调查。 根据城市内大量的监控,再加上一点小小的神术辅助,他们成功将人选锁定在了在邪教徒死亡当天傍晚经过某条小巷的人。 如今,疑似神秘人的人选名单已经出来了。 柏星波嘴角噙着笑意,轻轻翻开手中的一沓纸张。 下一秒,他的拇指划过纸上的一个名字,蓦然微怔。 ……元滦? 第19章 “部长!让我去不太合适吧!” 元滦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语速飞快道: “这恐怕不是我能胜任的任务!我对邪教的了解并不多,更没有卧底的经验!” 即使已经预感到不会那么顺利,元滦还是尽力拒绝道。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十死无生的任务! 寇敦怎么会想到让他来?! 寇敦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元滦的话。 他言语间丝毫没有动摇,直接将元滦架了起来:“不能胜任?怎么会呢。” “这次你在面对红怪时的英勇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至于经验,谁生来就有?不都是在实践中慢慢积累的吗?” 但这可不是普通的任务,用来试错积累经验的,可是一人只有一条的命! 元滦还想说什么,可嘴唇刚动就立马被寇敦打断。 寇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像是被元滦的拒绝冒犯到,表现出愠怒的表情:“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我是你上司,我说你能胜任,你就能胜任!”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挑战的警告:“不要以为你有了一些声望就能借此不服从命令!只要你还是特遣队的一员,是这支队伍中的一份子,你就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我的指令!” “我的手下不需要不服从命令的队员!” 元滦抓住寇敦说话间的空隙,急忙道:“可这个任务……” 寇敦完全不想听元滦说什么,冷冷说:“不用说了,你自己回去好好考虑吧。” 说完,便将元滦轰出了办公室。 沉重的门在元滦的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吞没了元滦难看的表情。 元滦呆立在门口,半天回不来神。 寇敦和侯坚飞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交替地浮现。 侯坚飞那时候说那些话,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回事吗…… 元滦撇过头望向窗外,微风拂起他鬓角的发丝,遮住他透露着无所适从的眼睛。 内心的惊惶随着时间慢慢退却,无力感却随之涌现。 他该怎么办? 拒绝寇敦,寇敦就会以他不服从上级命令为由辞退他, 而答应寇敦……就必须前去送死。 接下来的一天,元滦都因为此事魂不守舍的。 寇敦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至于说真的要元滦去卧底,这么重要的任务也看元滦他配不配! 但有了这样一个由头,元滦的去处就由不得他了。 如此一来,元滦自会自己乖乖主动离职。 要他说,元滦要是识相点,早点看清形势,自己主动离开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寇敦好以整暇地收回视线,嘴角的弧度轻蔑。 混混噩噩地忙完一天,元滦失了魂地回到家,只想快点将自己关进家门。 可家门口,竟有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正在等着他。 元滦脱口而出:“咖啡?!” 隔壁的大金毛蹲坐在他家门口,见到元滦,尾巴像风车一样欢快地摇摆起来。 元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还奄奄一息,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的大狗今天竟有些容光焕发。 隔壁听到动静,推开专门留了一条缝的门探出头来,元滦顿时投去询问的目光。 女主人顺利接收到信号,语气难掩喜色地说:“今天一起来,我就发现咖啡的状况好了很多,不仅昨晚将给他的食物都吃光了,早上还能下地了。等到下午,竟活蹦乱跳了起来!” 元滦也是一喜,但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 咖啡昨天的情况他也不是没看到,今天突然一下子好转,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女主人见到元滦脸上的忧色,连忙补充:“我们白天的时候已经带咖啡去见过医生了,医生说咖啡恢复得很好,这简直就是奇迹!” 小女儿也从门后探出头来,她稚嫩的脸上喜笑颜开,更是激动得不得了,显然也没有从白天的喜悦中平复。 “咖啡是奇迹!”她用力地点着头朝元滦大声重复。 听到自己的名字,大狗更加用力地摇着尾巴,像是在展示自己般在元滦面前追着自己的尾巴绕了一圈,随后,直勾勾地望着元滦,“呜呜”叫着,两只前爪交替着急切地跺了一下地面。 元滦惊讶地从中看出了想让他摸它的渴望。 可这是真的吗? 熟悉咖啡的男主人瞬间看出了大狗的意图,欣慰地笑着说:“摸摸它吧,快到你下班的时间时,它就急着出来,一开始我们都不明白它想做什么,可它一出来就蹲在你的门口,拉都拉不走。” 说完,又投来鼓励的眼神。 见状,元滦小心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向咖啡的脑袋,果然没有遭到躲避和抗拒。 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让元滦不由露出一抹浅笑。 大狗主动闭上眼,用头顶轻轻顶着元滦的手,无言地表露出自己的亲近。 看着这一幕,隔壁一家也齐齐露出笑容。 忽然,女主人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你隔壁另一间一直空着的屋子似乎是马上要有人住了。” “白天的时候看到有装修人员在往里面搬家具呢。” 元滦点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才搬来一个多月,和周围的邻居没有多熟,和隔壁一家也是因为那场意外才熟络起来的,多一个邻居与否并不会影响什么。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多久。 元滦又想到了寇敦给出的选择,原本因大狗而愉快的心情一扫而空,重新变得苦涩低落起来。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大狗和隔壁一家,元滦走进家门。 家中,也有另一只小狗在等着他。 毛毛屁颠屁颠地蹦下狗窝,跳跃着欢迎元滦的回家。 元滦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毛毛,苦闷了一整天的心情渐渐变得有些释然。 无论如何,即使他离开了S市,也不是什么都没能带走。 如此……也好。 …… 夜深人静,元滦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元滦艰难地睁开眼,黑漆漆的家中,红色反光的眼睛吓了元滦一跳,但定睛一看,原来是毛毛。 它似乎也是被陌生的敲门声所吵醒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看,小小的身躯紧绷着,仿佛随时准备冲锋陷阵,见有什么不对就第一个冲上去保护主人。 可它那么小,又能做什么呢? 元滦被自己内心想象出来的画面逗乐了一瞬。 他下床,安抚地摸了摸毛毛,这才披上一个外套来到门边。 似乎是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动静,持续的敲门声停了下来。 可是谁会在这么晚找他? 元滦睡眼惺忪地打开灯并开门。 灯慢了一拍地亮起,照亮了门口的身影。 元滦下意识一惊。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一整张脸,莫名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你好?”元滦迟疑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可就在元滦暗自提高警惕的下一秒,门口的人就脱下了兜帽,露出真容。 出乎意料,一张布满皱纹、略显沧桑的脸庞显露出来,对方竟是个有些年纪的老爷子! 老者看着元滦,眼含热泪,几乎是狂热地欣喜道:“终于,终于找到您了!大人!” 他的声音颤抖着,几近哽咽,双手微微前伸,似乎想要握住元滦的手,却又犹豫着没有真正伸出去。 元滦:……? “你是……?”元滦问。 “我是您父亲忠实的仆人,在得知您的存在后一直在寻找您,现在我终于找到您了!”老爷子迫不及待地说, “大人,快跟我回家吧!我们已经等待您许久!这些天,我们没有一刻不在盼望着您能归来。” “等等,等等。”元滦有些反应不过来,“父亲?回家?”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关于他的亲生父母,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风声,怎么会在18年过去了后突然找上门? 还是在三更半夜,这种情况,对方十有八。九是在行骗! 想着,他接着警告道:“我可是在防剿局工作,如果你想要行骗,只能说是找错人了。” 好歹他也是防剿局的人……虽然是马上要辞职的那种,但竟然诈骗到他头上来,元滦也是感到多少有些荒谬。 看在对方年纪大的份上,元滦也不想将话说得太难听,想必搬出防剿局的名头后,对方也会知难而退了。 听到防剿局这三个字,老爷子似乎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但脸上的表情又马上变得心疼与理解,看着元滦的眼神中甚至有些痛心疾首; “毋庸置疑,您就是吾主的孩子!至于防剿局?防剿局的工作怎么配得上您?” 他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语气说:“您作为您父亲唯一的子嗣,注定会继承您父亲所有的一切,就算是整个防剿局与此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元滦开始怀疑对方是在和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了。 防剿局还不值一提?好大的口气,照他这么说,他的父亲总不能是学会的会长吧? 不过对方连防剿局的名头都不怕,要么是疯了在说胡话,要么是说的话真有那么一点可信度? “……”虽然不太抱希望,元滦还是小心翼翼问道,“所以,我的父亲是……?” 像是他终于问到了点子上,老者眼眸中闪过一抹光芒,无不崇敬地开口: “当然是多重历史中毋庸置疑的君主,凡事尽头的终点,象征终末永恒,待于门关的沉睡者,我们伟大的终末之神!”他斩钉截铁道。 元滦:? 等等,这一长串的形容词…… 不是在说那个被防剿局列为最终目标,教科书上重点强调的人类公敌,曾在第三重历史中统治了人类上万年,血腥残忍,冷酷无情,随心所欲的暴君。 无怜悯心,不容违抗之神,恐怖至极的旧神之王吧?!!! 宛如惊雷当头劈下,劈得元滦瞬间清醒过来。 元滦,瞳孔地震。 第20章 元滦彻底失语地站在家中,脑海一片空白,呆愣愣地瞪着老者。 好半天,他的大脑才像终于上了润滑油的老机器,重新迟钝地运转了起来。 对方刚刚是不是还说了他是侍奉他“父亲”的仆人? 也就是说……他, 元滦内心发出尖锐暴鸣, 是邪教徒啊啊啊啊——! 还是信仰那个终末之神的邪教徒!!! 有其神必有其教徒,为首老者原本慈祥的面容在元滦眼中霎时变得如修罗恶鬼般面目扭曲,上半张臉似乎都打上了邪恶的阴影。 元滦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成功没有牙齿打颤,面色如常。 搞错了,绝对是搞错了! 他绝不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 如果…如果他现在解释清楚,他能不能假装无事发生,然后什么都不做地離开? 元滦:……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他还自爆了他是防剿局的人,更不可能了!只会明天邻居在他家中发现一滩被打成糊糊状的他啊!!! 怎会如此?刚从一个邪教徒手中逃脱,结果又来一个?还是直接堵在门口,避无可避。 元滦沉痛地闭眼。 糟了,家人们,他呀,好像洗到临头啦~ 老者没有察觉到元滦内心如果做心电图已经抖成电摇的波动,说完之前那段话后便目露期待: “神子大人,請跟我回去吧。” 元滦像是在沉吟般一直闭着眼没有回话,须臾,他浅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我知道了。”他说。 老者面色一喜,拿出了一个绘有奇怪纹路,像是徽章的东西交给元滦,郑重地承诺: “請您稍等,待明天晚上月亮高照之时,我将会亲自带人来接您回去。” 元滦默不作声地收下了这个信物。 那物件明明薄薄的一片,元滦却觉得手中沉甸甸的。 直至目视老者在夜色中離开,元滦才緩緩地关上门。 门一合上,元滦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脱力地往后踉跄了一下。 他急忙扶着墙壁,弯下腰,将憋在胸膛的那口气大口大口地喘息出去,接着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完蛋了。 他刚刚为了不被凶恶的邪教徒当即带走,或打成糊糊,答應了下来,暂时稳住了对方。 可接下来要怎么办? 手中信物的棱角隔着元滦的手心,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提醒着元滦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在紊乱的心跳中,无数问题挤占着他的大脑,元滦几乎窒息。 但至少有一点他清晰明了。 ——他的生活,完全乱套了。 元滦游神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床边,将自己摔进床榻。 毛毛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异样,轻轻蹦上床,毛茸茸的身子挨着他的臉颊躺下,但往日会讓元滦会心一笑的举动在此时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元滦睁着眼睛,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一点, 一夜无眠。 …… 翌日, “你今天来得很早啊。”游石刚来到休息室,就注意到元滦一个人待在空荡荡休息室的身影,招呼道。 以往他都是第一个来的,但没想到今天元滦竟然比他来得还早。 他打完招呼,习惯性越过元滦走向自己的衣柜,但马上又回过头来,目光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莫名不安: “……你还好嗎?” “恩,”元滦说,“很好。” 元滦似乎是在走神,回應的语气显得空洞而遥远,眼神也并未聚焦在游石身上。 “很好。”他回过神来,看着游石又重复了一遍。 说话间,他同时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一个奇怪的物件,因为被手遮挡着,游石不太能确定那是什么。 “我觉着……”元滦朝游石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古怪,轻声说,“稍微,有点不一样吧。” 半晌,他终于放下那挂件,将其揣回兜里,并目标明确地離开了休息室。 游石望着元滦離开的背影,注意到元滦好像是在朝寇敦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元滦都没有遇到任何人,走廊畅通无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讓路,讓他顺利地来到寇敦的办公室前。 办公室里,除了寇敦,还有侯堅飛在。 他们似乎在元滦来之前在商讨着什么,在元滦来了后都打住了话题。 但元滦不在乎。 看到元滦推门而入,寇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本以为元滦会再犹豫纠结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服软了? 也是,这个选择一目了然,元滦即使是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没办法,只要不想死就给他乖乖走人! 这件事本来就拖得足够久了,这下终于能将元滦这个烦人的苍蝇清除出去。 侯堅飛宛如一个旁观者般,超然物外地站在一旁,像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早已了然于胸,又像是不忍直视,瞥了元滦一眼后便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寇敦用笔帽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催促声,沉声道:“元滦,看来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元滦默默点头。 寇敦表情故作失望:“好了,没想到你如此不服管教,想走就走吧,是防剿局留不住你,我批准你的辞……” “我去。” “什么?”寇敦一怔。 元滦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寇敦,緩緩地重复:“我去卧底。”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说的那个卧底任务,我接受了。”他一字一顿,很堅定。 侯堅飛原本移开的视线瞬间定焦了回了元滦的身上,质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疯了吧?” 寇敦这下才确定自己刚刚没听错,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你确定?!你要去邪教卧底?!”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和了语气,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微哂道: “元滦,你不用放大话……” “寇部长,我说了,”元滦打断道,“我要去卧底。” “你没听到嗎?”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反问中带着一丝不解。 这下寇敦彻底呆住了,那个元滦竟然敢朝他顶嘴?还说要去邪教卧底,不是真疯了吧? 但很快,不快感涌上心头,寇敦眼神不善地盯着元滦。 什么疯了,怕不是在装疯卖傻!想逼迫他讓步! 寇敦冷笑:“哦?你确定要去?你说这话我可要当真的。” “这不是您之前的指示?”元滦淡淡一笑,“您还说完成后就任命我为小队长,怎么,您这么快就忘了?” 站在一旁的侯坚飛终于按捺不住,眉头紧锁地插话道:“卧底任务重中之重,元滦你作为新人不太合适吧?” 还想因此一跃成为队长?元滦想得也太美了。 元滦从容地反驳:“经验嗎,谁生来就有?不都是在实践中慢慢积累的嗎?” 侯坚飞顿时失笑,摇了摇头嘲讽道:“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你觉得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不可笑吗?” 元滦却并未因此动怒,反而更加平静:“是吗,但这可都是寇部长的原话,你是质疑寇部长的判断?” 他看向寇敦,“您说呢?” 寇敦哑口无言,臉上闪过一抹尴尬和恼怒之色。这确实是他自己的话,要他收回是万万不能的,但让元滦去…… 寇敦眼神闪烁不定,最终冷笑了一声,放狠话道:“你能完成吗?要是完成不了死在里世界可怪不了任何人!” 元滦毫不犹豫:“当然。”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死?他即使不去里世界也是死。他还在乎什么?甚至死亡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与其莫名其妙地被带走然后“被失踪”,他还不如主动说要去里世界。 说不定答應了任务,去了里世界后与防剿局保持联络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他朝寇敦笑了起来,嘴角高高上扬,甚至笑得露出牙齿,由衷道:“谢谢寇部长给我这次机会。” 然而人与人的悲欢并不共通,面对元滦真诚的笑容,对面之人却只感受到被挑衅了的愤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侯坚飞蹙着眉,完全不能理解元滦在搞什么花招,上前一步,语气激烈地责备,质问道,“你……” “当然。”几乎是抢答般,元滦接着侯坚飞的声音响起。 下一瞬,侯坚飞的心脏猛地一紧,一种巨大的本能的危险感瞬间笼罩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连眼睛都不敢轻易眨动,僵在了原地。 侯坚飞:!!! 一支笔直直地刺在侯坚飞的眼球上方,令侯坚飞一动都不敢动。 就在元滦刚刚说话的同时,他猛地抽出桌面上笔筒中的一支没有笔帽的笔,笔尖直直点上侯坚飞的眼睛。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笔尖已经停在了侯坚飞颤动的瞳膜前。 那距离近得惊人,仅仅1毫米,仿佛只要元滦一个手抖,就能穿透那层脆弱的薄膜,扎进眼球深处。 没了侯坚飞聒噪而令人厌烦的声音,办公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下子变得异常寂静。 “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元滦轻轻的声音在回荡, “可以闭嘴吗?” “这是我和寇部长之间的事。” “你真的很烦。”他牢牢抓着那支笔,保持着令人胆寒的危险距离,堪称温柔地凝视侯坚飞颤动的瞳孔。 侯坚飞:…… 侯坚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寇敦也呆愣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表情还停留在狰狞的狠厉上,眼神却透露着呆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沉默。 少顷,元滦轻轻笑了笑,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留下背后还沉浸在愕然中的寇敦和侯坚飞。 被推开的办公室大门自然地落回门槛,砰然关闭,寇敦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猛地抓住那支被元滦放下的笔,狠狠摔在地上。 “啪嗒——!嗒,嗒嗒嗒……” 水笔弹跳几下,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在地上划下数道杂乱无章的墨印后,最后咕噜咕噜滚到墙边。 “好,好!”寇敦脸色铁青,“元滦竟然给我学聪明了!” 竟然以退为进,想逼迫他收回成命! 想也知道,元滦不可能会真的去完成这个对他而言就是送死的任务,只不过是想让他下不来台! 元滦以为他真的不会让他去吗?! 寇敦的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突,像一只正在刨蹄子,呼哧呼哧喘气,即将冲锋陷阵的公牛。 “……万一元滦真的去了呢?”侯坚飞卡了一下,终于克服了喉间的障碍,开口问。 “嗤,他去个屁!”寇敦大骂,“里世界是那么好进的吗?他连进入里世界的媒介都没有,他怎么进?!” “他要是想进,还不是得回来求我,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寇敦摔了笔还不解气,一把抓住桌上的一个摆件,可在摔之前,他又清醒过来手中的可是别人送他的一个上好的玉雕! 他举着摆件,在手中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眼神中闪过一丝凶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縫中挤出来的:“真是造反了!” 缓了口气,寇敦将手中的摆件缓缓放下,似乎终于找到了片刻的冷静,声音透露出一种危险的平静:“好啊,不是想去吗?” “我这就把上一任卧底的情况和任务交给他。”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他要是能完成,我就是他的狗!!什么小队长?我屁股下面的位置都让给他!!!” 寇敦“呵”了一声,表情既讥讽又带着一股阴冷:“元滦,咱们走着瞧。” …… 元滦离开寇敦的办公室后就径直离开了防剿局。 他都要去邪教大本营送死了,这破班不上也罢。 可回到家,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棘手问题,元滦又悲从中来。 昨天晚上他都想清楚了,答应邪教徒跟他们去里世界只是暂时保住小命的第一步,接下来他必须维持住那些邪教徒眼中的神子身份,不能让他们对他产生怀疑。 与此同时,他还得在不引起邪教徒注意的情况下,与防剿局保持联系,尽可能地找机会借助防剿局的力量回来,并对防剿局隐瞒住自己那什么神子的身份。 毕竟他知道自己不是,不代表防剿局会这么认为啊! 至少换作是学会,估计只要听到点风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直接将他宰了! 元滦颓丧地瘫坐在沙发上,缓缓地从沙发上滑到了地上。 事到如今,也只好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 晚上,月色朦胧,稀疏的星光点缀着墨色的天幕。 邪教徒们如约前来。 “神子大人,我们来接您了。”为首的老者带着4名同样身穿黑袍的人站在元滦的家门口。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与迫切,却让周圍的气氛更加压抑。 其余的邪教徒们也纷纷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的姿态等待着元滦的回应。 元滦深吸了一口气,在缓缓吐出后,面色已经变得平静无波。 蜷缩在狗窝的毛毛听到动静抬起小脑袋, 它看到元滦似乎是想出门,连忙蹦出小窝,迈着小而急促的脚步,摇着尾巴追到元滦的脚边,想跟着一起出门。 元滦弯下腰,摸了摸毛毛的脑袋,还是坚定地制止了它的跟随,轻轻地往后推了推它。 在白天时,他已经和邻居商量好了,说是他因为工作要出差一阵,拜托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小狗。 看他们一家是如何对待咖啡的,元滦知道他们也会对毛毛很好的。 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毛毛也算有一个不错的归宿。 毛毛不解地看了看元滦,又看了看在门边等候的邪教徒们,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主人晚上出门不带他。 但在元滦的坚持下,它还是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狗窝,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肚皮,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元滦。 元滦按捺下心中的不舍,回头再看了一眼后,便换上邪教徒们带来的同款黑袍跟着他们走出了门。 大门“碰”的一声轻轻关上,关上了毛毛的视线,也关上了元滦的回头路。 元滦沉默地跟着邪教徒们在月色下走着。 月光如细纱般洒落在地上,也公平地洒黑色的袍子上,勾勒出在路上一群行色匆匆之人的身影。 其中一个邪教徒隐晦地斜视了元滦一眼。 ……这就是神子? 昨天祭祀大人那庄重的话语还回响在耳畔,告诉他们成功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神子。 然而此刻亲眼所见,这位所谓的神子看起来竟与常人无异。 还养了一只怎么看怎么无用的小狗。 不是说怀疑祭司大人,但他们的神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没找错? 他忍不住偷偷给身旁的同伴递了一个眼神。 同伴注意到他的举动,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眼元滦,随即迅速回以一个警告的表情,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到底是不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到了教会里自有分辨。 他们找了这么久的神子,应该恭敬地侍奉他,而不是随意地评判质疑。 但如果到时候真的不是……他轻轻地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而愉快的笑。 在终于穿过街道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偏僻而空旷的场地。 老者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命令,周圍的人得到了某种默契,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他们圍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将元滦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元滦顿时有些惊疑,但还是强行平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糟糕!他们不会是发现什么不对,是在将他骗出来杀?! 可随着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什么,周圍的空气都随之被牵引,开始发生扭曲、变形。 紧接着,就像一张被猛然撕开的纸张,面前的空间从内到外地反转地破了一道口子,从破口处,一个混沌不清的空间显露了出来。 那裂开的空间色彩与周围格格不入,像是所有颜色的油漆都倾倒在了里面,可各个颜色又不相融,导致所有色彩如同万花筒般流动着,斑斓炫目,可看久了,又如遭遇光污染一样让人感到眩晕。 元滦:! 这是……狭縫?! 在所有的邪神都被驱逐后,邪教徒们也都被迫躲入了里世界,而想在表里之间穿梭,就要通过两个世界之间的狭縫。 周围的邪教徒们似乎也微微屏住了呼吸。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破开的空间就迅速膨胀至人高,足以容纳他们的进入。 老者率先领头进入了那个撕裂开的空间,一眨眼,就被吞没了身影。 元滦也在周围之人的包围下,跟着迈入了那片五彩斑斓之中。 随着最后一人的脚步落下,空地周围的景象再次开始扭曲,绚丽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闭合,裂縫迅速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转瞬间,原地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不留一丝痕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正进入狭缝后, 元滦的第一反应是黑。 明明从外面看像是流动的光污染,可进去后,所有的色彩与光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吞噬,只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然后是异常的安静。 没有风声,没有自然的嘈杂,连和他一起进入狭缝的人都一言不发,要不是清浅的呼吸声,元滦都要怀疑他们还在不在他的身边。 失去了视觉,也丧失了大半的听觉,感知似乎被拉得无限长。 在死寂中,元滦等了几秒,忍不住开口催促道:“还没到吗?能不能快点?” 此话一出,身边的呼吸立马错乱了一下。 少顷,老者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有些模模糊糊的。 “神子大人,我们马上就到。” 好吧,元滦放空思绪,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无聊,或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话说,其他人不无聊吗?还是说是因为他在,所以不敢随意聊天?元滦打发时间地揣测起来。 在这一片黑暗中,他看不到周围之人的神情,所以也不知道, 那名一开始对他产生质疑的邪教徒此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元滦他……他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松?他难道感受不到周围那挤压包围全身的压力吗?! 要不是祭祀大人手中的旧神遗物,他们都会被狭缝中巨大的压强挤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即使如此,他也在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紧绷,竭尽全力抵抗着那股仿佛要将灵魂都挤压而出的力量。 表里两个世界之间的狭缝,绝非什么无害的通道,而是一道无情吞噬所有其中之人的死亡之门! 在这里,只有那些被神明眷顾的存在,或是极少数幸运儿才能通过,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人只会在这片黑暗中无知无觉地融化,化为其中一抹绚丽的色彩。 想到这里,邪教徒用几乎感觉不到的舌头艰难地顶了一下牙齿,心下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元滦一点都感受不到吗,还让他们快点。再快点,他就要受不住了! 还是说…… 邪教徒心下猛地一惊。 神子大人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质疑,在通过这种提醒他?! 邪教徒不由有些胆战心惊,在狭缝和元滦的双重压力下,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但在一片黑暗中,他既不能观察到元滦的脸色,也不能从同伴那得到确认和帮助,只能任由后悔和焦灼一起炙烤他的心。 过了几秒,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在这狭缝间,对时间的概念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但终于,一缕微弱却异常珍贵的光线穿透视线,元滦从那片黑暗的空间中脱出,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土地上。 他迫不及待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元滦呆愣地抬头,一个巨大的月亮宛悬挂在高空。 它看起来远比正常的月亮大得多,足足占据了天空的三分之一,像是一只眼睛般就这么紧贴着注视着他们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又宛如一个绿色的乳酪,散发着莹莹绿光。 环顾四周,周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但组成这森林的,都是焦化的树木,这些焦化的树干扭曲着向上延伸,枯枝如利爪般肆意伸展,遮天蔽日,将本就异样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里就是……里世界。 元滦原本因为在黑暗中漫长等待而变得无聊的心重新紧绷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周围的邪教徒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竟也露出些许紧张的神情。 他们的眼神闪烁不定,时而望向远方,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可这里不是他们的老巢吗? 老者将手中的物件(元滦这才看清那似乎是一条项链?)收回斗篷,朝元滦温声细语地介绍道: “神子大人,等穿过这片黑森林,就是我们的教派的所在之地了。” “但請恕我提醒,这里经常游荡着许多异种,会无差别地袭击一切过路的人。” 他话锋一转,自信满满道:“不过还请放心,异种们会本能地远离远比他们强大的强敌,这片森林里,敢过来的怕是不多。” “更何况有神子大人您在,那些低劣的异种怎么可能会靠近?”老者又语带笑意地补充。 不,他一点都不放心!!! 元滦在听到异种这个词的时候已经要两眼一黑了。 他有想到里世界会异常险恶,但没想到竟然已经险恶到异种遍地走了!这样他以后怎么出逃? 而且先不提对方对他实力的误解,这话怎么听都像一个flag,怕不是下一秒,异种就要出现了吧! 但他还是表面上淡定地“嗯”了一声,苦逼地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老者的后面前进。 走了好一会,都没有发现异种的踪迹,元滦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名来接他的邪教徒小有实力,还好,还好…… 可刚想到这,前方带路的老者就停了下来。 元滦忙抬头,就注意到邪教徒们像是看到了什么面色凝重。 元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说曹操,曹操到,异种这就来了?! 元滦越过老者向前望去, 可远处的场景让他瞬间吃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黑压压的森林中忽然出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亮色, 丛丛绿色与零星的红花出现在树枝上,浓黑光秃的地面也被鲜亮的颜色所覆盖。 在寻常森林或公园中还显得有些凋零的画面在这里却就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一样令人感到惊奇震撼。 其中,一些穿着颜色艳丽的男男女女在枝叶后穿梭,看起来好像是在布置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他们一行人投来的视线,其中一人忽然扭过头望了过来。 随着这位年轻男子的动作,他身旁的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望了过来。 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着,邪教徒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在没被发现前,他们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动声色地离开,可现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那个年轻男子开口,他的声线如同丝绸般顺滑,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来呀,陌生之人,何不来加入我们的祭典?” “来到这里的每一份灵魂都值得被欢迎。” 他身后的男男女女也发出悦耳的笑声,如同林间小溪潺潺流水,齐声道:“为何不走近一些?” “让我们共沐吾神的恩典,让我们称颂上主我们的神,在此聚集,彼此靠近,共享快乐。” 在他们的注视下,他们只好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元滦发现这些人的姿容竟无一不出色,眼神明亮,完全不像是生活在里世界的邪教徒。 而且…… 元滦兜帽下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和他们一身的黑袍不同,这些男男女女穿着异常…简约清凉。 或是只在关键部位披上了几片布条,或是只穿着了一层纱,裸露的肌肤在底下若隐若现。 此时,元滦本就因这反常的现象而隐隐不安的内心更是涌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老者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站定,冷静道:“十分抱歉误入了贵教的祭典,我们这就离开。” 虽然神明早已离开,但信徒们的信仰并未因此减弱,依旧会按照往昔的惯例来定期举行祭典。 以往,这些祭典是为了请求神的恩赐,但现如今,多是为了请求神的归来。 但这种神圣的祭典是非常具有私密性的,任何会干扰祭典的事物都会被视为对神明的亵渎,遭到毫不留情的打击,更何况是异教徒的到来。 通常,祭典都会在教会内举行,也只会让教徒参加,但有一个教派不同。 他们的祭典只会在教外进行,也愿意接受教派之外的人,也就是眼前的这群人 ——爱神教徒。 站在对方面前的第一时间,老者就认出了那名首先发现了他们的,正是爱神教的大祭司之一。 对方是名大祭司,而他只是大祭司手下的祭祀之一,他自然清楚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距,但如果对方想要动手,老者也不怵。 爱神教负责主持祭典的主祭缓缓开口:“何必这么着急,远方的客人。既然命运让你们来到了这里,或许正是吾神的指示。” “不如留下一位加入我们吧?”他笑吟吟地邀请道。 闻言,老者面色稍缓, 只是付出一名教徒就可以离开也不是不行。 爱神教徒大多姿容出色,也不会像某些教派那样习惯用过就扔,在事后杀死与他们共度良宵的对象。 让随行的教徒参与爱神教的祭典估计他们也不会太过抵触。 可正当老者想要开口时,主祭漫不经心地扫过元滦一行人,忽地,视线在经过元滦时停住了。 他凝视着元滦在兜帽下只露出的下颚,眼神微微一动,先一步笑着开口,说: “不如就让他来吧。” 第21章 “不。”老者嘴角立刻下拉,斩钉截铁道。 他双眼阴鸷地死死盯着主祭,明明是商量的口吻,语气中却充满着绝不让步的意味,緩緩说:“换一个人吧,他不合适。” 主祭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容,他完全忽视了老者,自顾自朝元滦温和笑着邀请道: “来参加吾神的祭典吧。” “我愿意亲自为你施加祝福。” 那声线柔滑,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无论他说了什么都点头應允。 可声音落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應。 作为矛盾的中心点,元滦不为所动地站在那,只在主祭在一开始开口时感到意外似地微微抬了下首。 隨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两方之间的气氛逐渐變得剑拔弩張。 老者两眼微眯,浑身开始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气,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其他邪教徒簇拥着上前,挡在元滦的面前。 与之相对的,主祭身后的教徒们也逐渐聚拢过来。那些原本充满友善意味的笑脸此刻像一張張面具一样镶在他们的脸上,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悚然感受。 就在这弦快要崩断的一刻, 元滦向前迈出了一步,脱离了周围邪教徒的保护线,无声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局势立马产生了變化,主祭的表情立马舒緩了下来,他身后的众人脸上的笑容也變得真切起来。 老者嘴巴嚅动了一下,想要阻止元滦,但还是顺从地沉默了下来。 元滦步伐不快不慢,一步步朝主祭所在的方向走去。 巨大的兜帽遮蓋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他下巴的线条和其微微抿住的嘴唇,透露出一股冷淡的意味。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身后教徒们严阵以待的态度,也不为一位大祭司对他的亲自邀约而感到激动与荣幸, 只是对方邀请了,他便應了。 主祭一直耐心地等候元滦走到他的身邊,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才转过身,将后背留给远远观望的终末教徒,继续前去准备祭祀的物品。 隨着主祭的动作,其他教徒也重新忙碌起来。 元滦静静地留在原地,不动声色看着爱神教徒们如小蜜蜂一般动作迅速而有序地布置起周围的环境。 是的,在对峙的那几分钟间他已经考虑好了,对方人多势众,真打起来他们肯定讨不了好。 还不如他答应对方的要求,真要出什么事,想必将他视为神子的教徒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不就是参加一次祭典,又不会少块肉……呃…… 可随着他开始打量四周,元滦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之前站在离对方十几米远,只能看到个大概,可这么近了,元滦可以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原本被他视为一片绿洲的地方,此刻却让他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泛起。 那“郁郁葱葱”的樹枝上抽条的,根本不是嫩芽!而是由像是霉菌又像是藻类,看起来柔软而黏糊糊的物质捆绑缠绕在樹枝上而成。 樹干上流淌下来的,也不是清晨的露珠,而是鲜紅的血液,它们沿着树干緩缓滑落,滴落在地,悄无声息。 对面美人们笑颜如花,却掩蓋不住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诡异的邊缘微微翘起的痕迹,与蜘蛛般爬遍全身的恐怖疤痕。 元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了一眼头顶,又触电般收回视线。 果不其然,那“紅花”其实是串在枝头的一块血肉,也是造成树干上淌血的“元凶”。 元滦:…… 你说你这个祭典,它正经吗?!! 元滦默默在心中失意体前屈。 他错了,他不应该低估这些邪教份子的!!! 原本他以为他最多失去他的贞操,现在看来他说不定真要失去一块肉了啊啊啊! 现在退回去说他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现在才反应过来,顿觉脚下的土地烫脚的元滦不知道, 爱神教所信奉的,乃是象征生育,渴慕,饥饿与愈合的傷疤与飨宴之神。 在祂的祭典上,教众会互相切割彼此的**,并痛饮彼此傷口中流出的鲜血。 在神明还存在的时刻,祭典结束之时,神明会降下恩典,将教徒身上的傷口全部愈合成一道道让教众引以为荣,甚至互相攀比数量的傷疤。 但如今,教徒们只能在祭典之后,伤痕累累,带着失血的恍惚,痛苦不堪地回到教会,忍受彻夜难眠的疼痛。 不过没关系,苦痛也是侍奉神明的一种方式,教徒们对此心甘情愿,只要……只要他们的主能注意到他们的虔诚,愿意重新回到他们的身邊。 但元滦很快就会知道祭典是如何进行的了。 一道反光闪了一下元滦的余光,他下意识望去,只见主祭手中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笑意盈盈,目标明确地朝他走来。 周围也逐渐弥漫开来一股诡异而狂热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祭典开始了。 “以疼痛与开合的伤口向您呼告——” “永无餍足的赤痕女神,创痛之母,荆棘摇篮里的受难之神!” “请让我等在此以刮动肉躯向您奏响奥妙的乐曲!” 教徒们如同被某种原始本能驱使的野兽,纷纷急不可耐地抽出专门带来的祭器。 那些刀具有的形如弯月,有的尖锐如锥,但每一件都看上去都锋利得只需轻轻一触,便能轻易地割伤皮肤。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熟练,仿佛这一幕早已在心中预演过千百次,将手中的武器一一对准周围的同伴。 而他们过于简约暴露的服饰,在此刻帮助了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就划开目及之處的完好肌肤。 一名教徒将手中的利刃轻轻一划,便在其同伴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而那名被伤害的人非但没有痛苦之色,反而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表情。 鲜血一经流出,就被周围之人的紅唇迫不及待,贪婪地舔舐而尽。那些红唇与鲜血交织在一起,让人一时分不清是血还是与其相接的唇更红。 在这片混乱的空间里,**互相纠缠着,红色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在**上反复出现,但很快又被另一种红色所覆盖,伤口被反复吮得发白,以至于边缘微微翘起,宛如一张张渴望被填满的口。 施暴者与受害者之间的角色在这里没有固定的界限,他们互相伤害,互相吞食,又互相抚慰。 这血腥恐怖的邪恶场景本该让人感到惊惧战栗,但其中又弥漫着一种奇诡的香艳。 在刀尖要挑开元滦的兜帽时,元滦条件反射地一把攥住了主祭的手。 主祭显然未曾预料到会有此变故,那双惯于掌控仪式流程的手顿住,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既有不可思议,也有不解。 他缓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元滦那只紧紧覆盖在他手腕上的手上。 那只手手指纤长,肌肤白皙,竟比他因为经常失血而略苍白的手腕还白上几分。 主祭忽地嘴角上扬,莞尔一笑,紧接着,反手将那把薄而华丽的匕首轻轻塞进了元滦的手中。 局面一下子反转,变为他握住元滦的手腕,引导着让刀一寸寸贴近,直至刀尖触及他柔软的胸膛。 “请,我亲爱的贵客。”轻柔的嗓音在元滦耳边低语,主祭无不欣悦道。 元滦:?! 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放大,变得格外清晰,元滦听到刀具划开**轻微的皮肉绽开声,舔舐吮吸的水声,树干上的血流到脚下泥土的滴落声。 还有……对面那人稳健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即使主祭并未直接言明,元滦也知道他要他干的是什么。 他曾恍惚间杀死过异种,可清醒地用刀割开一名人类的血肉? 元滦:…… 可当一切发生的时候,元滦发现他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 刀尖沿着胸膛的正中间蜿蜒向下,锋利的刀刃让元滦没用什么力就轻而易举地破开衣物,在他白皙的胸上画下一条红线。 主祭的胸膛起伏着,像是在忍受疼痛,又像是在忍耐自己的攻击欲望。 可尽管如此,他抓着元滦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刀尖一直划到腹部,元滦顿了一下。 “别停。”主祭语气沙哑。 元滦继续了下去,越过那个肚脐,在肚脐的下方,刀尖在临近耻骨的地方才停下。 血丝从伤口處慢慢溢出,沿着元滦划出的那条线往下悠然滑落,汇聚成一串血珠,在伤口边缘欲坠不坠。 主祭慢慢松开握着元滦手腕的手,仿佛挑选珍珠般,用大拇指精准地勾起一颗挂在腹部的血珠,转手将其摁在自己的舌心上。 他表情享受地品味着自己的血,眼神迷离,好似那是无上的珍馐美味。 随即,他满意地看到元滦虽没有用唇舌来接,但还是丢下手中的匕首,用食指弯曲的关节侧边挂了一些他伤口边缘的血丝,含进嘴中。 作为爱神教的大祭司之一,他的血自然与常人不同,除了能帮助伤口愈合外,还有一些小小的,可爱的副作用。 不多,只不过是会让承受不了他血液中力量的人会如饮醇酒般陷入醺然。 可稍稍一碰,完成这一动作后,元滦没有片刻停留,动作粗鲁地将手中剩余的血全抹在主祭的胸上。 他像是不满意口中血的味道,从而被扫了兴般头也不回地转头就走。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终末教徒们见状连忙将元滦接了过来。 周围犹沉浸在狂欢中的爱神教徒们没有关注到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主祭独自讶然在了原地。 …… 元滦在教徒们的簇拥下缓缓离去,离开的路上,他能感受到主祭那束兴味颇丰的目光像蛇般一直缠绕在他的后背上。 元滦心下打鼓,虽一直保持着不急不缓的姿态,但其实恨不得立马长出第三条腿,走得再快一些! 等走出了至少有二里地,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在主祭将匕首交给他的时候,一瞬间,他汗都要流下来了。 但为了完成祭典,他只能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勉强装模作样地将对方的血含进嘴里, 然后趁对方放松警惕之时赶紧拔腿就跑!就怕主祭反应过来抓住他,说也要尝尝他的血。 但幸好,他没有被阻拦,成功地逃脱了。 只希望之后再也不要遇见对方。 元滦心有余悸地缓下脚步。 不过这么远了,对方就算反悔想把他抓回去,也找不到他们了吧? 忽然, 一阵突如其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似乎离他们有着一段距离。 元滦和邪教徒们立马循声回头。 只见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绿洲”之处,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焦枯树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驱动,疯狂地生长,枝叶在相互摩擦中,发出阵阵诡异的声响。 而这些树木在生长间,枝头竟然在短时间内结出了色彩斑斓的累累果实。 元滦&终末教徒:! 而元滦他们已经看不见的地方,身处“绿洲”之中,教徒们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教徒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在狂喜中又哭又笑地再次划开自己的肌肤,只为目睹愈合的又一次发生。 主祭站在人群中央,轻轻抚摸着腹部上那条刚刚形成,触目惊心的扭曲疤痕,不可置信地确认般说:“这是……神迹?” 他怔怔地轻声道:“可为什么……” 这是只有在神的注视之下才有可能达成的奇迹。 他们举行过祭典多次,都没有迎来神的回应,是谁获得了神的眷顾,让祂再次回眸,造成了这番影响?! 主祭的视线焦急地在教众之中搜寻,可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受眷顾之人。 不是因为教众?可这不过是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的一场祭典…… 不! 他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射向元滦刚刚离去的方向。 这次的祭典,只有一个变量! 主祭先是眼神复杂,随后一点点变为恍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身体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那个仅凭下巴的轮廓就可以看出定是个美人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受他血的影响了。 也明白为何那个终末祭祀会如此坚决地反对那个年轻人参与他们神圣的祭典了。 他们的主分明在第一时间就给予了他们提示,是他没能回应主的期待。 什么终末教徒……那个年轻人, 主祭张了张嘴,只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从胸中熊熊燃烧,直冲云霄。 分明就是他们爱神教的圣子啊!! 他勃然大怒!姿容出色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如恶鬼。 那群该死的小偷——!!!! 终末邪教徒们缓缓地、几乎是机械般地转过头来,无言且震惊看向他们的神子。 目睹了树木疯长,但只以为是因为爱神祭典的常规操作的元滦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就回过头。 一回头,就看到周围的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宛如被施了定身咒般,石化了地站在那。 元滦:? 在? 都看我做什么? 第22章 在元滦奇怪的回視中,終末教徒们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保持着一种诡異的沉默将元滦匆匆带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終末教会。 还没穿过枯木丛丛的黑森林,元滦就能看到树冠之上,那高耸的黑色塔尖在绿色的月光下闪烁着的微光。 等完全地踏出黑森林的边界,一陣冷风刮过,看到眼前的景象,元滦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吐沫。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座超乎想象的巍峨建筑。它通体漆黑,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邃光泽,黑色的城墙如同一条巨龙的脊背,呈螺旋状地,蜿蜒曲折地向上攀升,直至塔尖。 搭配上背后那轮巨大而诡異的滿月,这里与其说是教会,不如说简直就是活脱脱童话书中的魔王城。 一股危险血腥的阴森感扑面而来。 元滦跟着教徒们的步伐来到那足足有三人高的大门前,心中严陣以待。 可还没等周围的教徒开口,面前的大门就毫无征兆地自动朝內缓缓打开,发出輕微的吱嘎声。 元滦攥紧了手心,在这门后,就是他要过的第一关了,不知道他进入教会后会被带去见谁? 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他这个突如其来的“神子”? 想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个自动打开的大门无疑就是一个对他的下馬威。 开门的那人正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表明他有在一直关注着元滦,否则也不会在他们来到的第一时间就为他们打开大门。 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更加谨慎了! 元滦暗下决心,在去面见那人的路上一定布滿了试探,他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露出破绽! 随着巨大门扉彻底打开,內里的场景在元滦的眼前一览无余。 但与元滦心中预先勾勒出的昏暗、阴冷截然不同, 大厅内竟是灯火辉煌,光芒四射,无数精致的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下,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 吊灯上还镶嵌着璀璨的宝石,在灯光下反射出斑斓的光影,几乎要刺瞎元滦的眼睛。 在为元滦面前空出了一条宽广的道路下,门扉的两旁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此刻都扭头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在了元滦身上,眼睛绽放出比灯光还要热烈的光。 元滦:…… 元滦克制住自己想要后仰的冲动,在心中发出灵魂质问。 不是? 为什么这么多人啊??? 他们都是一早就候在门口嗎?都没事干的嗎?! “诸位,幸不辱命。”老者的声音在元滦身旁响起,他用含笑的眼神一点点扫过面前的同僚,挺直了腰板,高声宣布道, “我已成功找到神子并将他带回!” 此话一出,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两旁的教徒们霎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将元滦团团包围。 元滦就差被挤得扁扁的,像条随波逐流的海带, 一会被拉到一人面前被热情地介绍对方是谁,一会儿,那个说话的又被另一个人挤掉,话题变为问他喜欢吃什么,又一会儿那人又被拉开,并被指责对神子不够恭敬…… 局势乱成一锅粥。 好不容易,最終不知道是谁将他拯救了出来。 元滦晕晕乎乎地被推搡至一间弥漫着淡淡香气,应该是衣帽间的房间,在严词拒绝了对方要服侍他穿衣的举动后,自己换上那套尺寸过于合适以至于让他有些背脊发凉的衣物。 走出衣帽间,元滦立馬就被候在门外的人逮了个正着,并被马不停蹄地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餐厅。 长条形的餐桌上,已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一个头发尾梢卷曲的长发中年男子坐在长桌的一头,也就是元滦的对面,朝他微笑致意。 元滦僵硬地坐在柔软的椅子,咀嚼着过于丰盛美味的食物,听着坐在对面的主教如老母亲般对他这些年来辛苦生活輕柔的关怀声…… 元滦人有些麻。 说好的穷凶极恶的邪教徒呢? 说好的对他的试探呢? 这个画风怎么都不对劲吧?! 一个邪教教派的首领,对他这个空降的,且很有可能瓜分他权力的神子態度竟如此之好吗? 这对吗? 就没有一个人觉得怀疑他的身份,质疑他的真假吗? 元滦勉强度过了这从始至终怎么都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的晚宴,如愿解脱地来到了一个一看就是专门准备收拾过了的卧室。 获得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后,元滦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看到的果然还是黑压压的天,绿色的圆月,以及远处静谧的黑森林。 元滦凝視着窗外的一切,心下到底还是犯起了嘀咕。 邪教徒……好像完全没有防剿局以及书中宣传得那么恐怖啊? 细数这些年的经历,刚刚那一切竟是他这么多年来享受过的最好的待遇。 不,元滦猛地用力甩甩头,将那个念头甩出脑袋。 这肯定是邪教徒们的糖衣炮弹,等他放松警惕,就会毫无防备地落入他们的圈套! 他要赶紧想*办法逃出里世界,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想到这,元滦的眼神变得坚定,他掏出手機,想要和防剿局联系。 这时,门口倏地传来了敲门声。 元滦迅速做出反应,一把将手機藏进怀里,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地前去开门。 门打开,一名黑发的青年抱臂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着教徒们大多统一的长袍,而是一身紧身的衣物,脑后留着一条细长的低马尾,一边耳朵还戴着一只微微晃动的流苏耳饰。 元滦认出了对方正是与他一起吃饭的主教的儿子,厄柏。 对方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在吃饭时,主教还殷殷朝元滦介绍过他儿子的情况,说厄柏自从知道元滦的存在后就一直期待着元滦的到来,希望元滦之后能多多照顾他。 不过和主教嘴中对元滦的崇拜態度不同,站在门口的厄柏此刻看起来颇有些来者不善。 见到换了一身新衣的元滦,厄柏定定地凝眉盯着元滦看了一会。 他眸光锐利,眼神中满是审视,张了张嘴,在元滦要忍不住开口问他有什么事时,像是无法忍受什么一般偏过头“啧”了一声。 “啧”完后,他又将头扭回来,像是逼着自己直视元滦,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口吻,充满了明显的敌意,明知故问道: “你就是神子大人?” 元滦闻言心中一惊,但这份惊愕很快被一股果然如此的如释重负与欣喜所取代。 来了来了,果然还是来了!对他身份的质疑! 还是主教之子,一定是主教为了不直接撕破脸皮,所以拐弯抹角地让儿子来试探,并出言警告吧! 厄柏刻意地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元滦,见元滦迟迟没有反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除了一张脸,我实在看不出你有哪一点符合神子的特征,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我主的子嗣?” 他斜睨着元滦,故意道:“你怕不是防剿局故意派来的间谍吧?” 元滦的心跳的频率立即朝120大关前进,但好在他早有准备,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在指控被祭司亲自带回的我是防剿局的间谍?” 厄柏一时语塞,顿了一下后咬牙不甘道:“那又如何?我是绝不会承认你的,更不会允许你这样一个人领导我们!” “若是由你这种连异种都害怕的人成为教会的主人,”他的变得激昂,“我们的教派迟早会毁在你手里!!” 元滦:“什…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失声道,冷静的假面终究还是没有维持住。 “等着吧,”厄柏没有回答元滦的问题,冷笑了一声,“我会戳穿你的真面目的!” 撂下这句狠话,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转头离开了元滦的房间前。 元滦目送厄柏离去的背影,心中涌现出强大的危機感。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没想到邪教徒能这么快找到他的破绽。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展开行动! 元滦迅速回过神来,关上门,确保四周无异常后立刻掏出手机。 也多亏了寇敦能这么爽快地将接头人的电话交给他,要不然他现在只能束手无策,像只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焦虑地乱转。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跳跃,元滦给接头人发送了一条简短却明确的短信:“已安全抵达里世界,请指示。” 发送完毕后,他长舒一口气。 这样应该就行了,现在就等对方的回话,确保他们已成功地联络上,再进行下一步。 元滦思虑重重地放下手机。 蓦然, 手机轻轻地“嗡”了一声。 元滦心中一凛,接头人这么快就回了消息? 他赶忙拿起手机一看, 【你去哪了?】 元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什么意思?他要交代自己现在的位置吗? 可如果要他说自己是在终末教会,问起来他可解释不清。 等等, 犹豫间,元滦这才注意到,给他发送这条短信的,根本不是接头人的号码。 他点开这条短信详情,拇指下滑,上一句短信跃入眼帘:【终于能和你再见面了,想见你】 元滦眼底浮现出一缕诧异。 是那个前阵子给他发奇怪短信的陌生号码? 第23章 翌日, 元滦在一片昏暗中苏醒过来。 在里世界,没有日升月落的更迭,悬挂在天空上的滿月就是夜空中唯一的发光体。 所以手机按照规律在早上定时响起时,元滦所睁眼见到的,还是如傍晚般幽暗的环境。 元滦不知今夕何夕地怔怔在床上坐了一会,才下床将灯打开。 “啪”的一声,卧室瞬间昼亮,可伴隨着卧室灯光的亮起,还有门外的一道声音: “早上好,神子大人。” 元滦猛地回首,还不及吃惊怎么会有人像是早就提前等在他门口,就等他起床开灯后再开口,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推开他卧室的大门,鱼贯而入。 他们手中端着水盆,毛巾,还有衣物之类的物品,列成一排站在元滦的面前。 其中一人抖开那件衣服,作势要帮元滦穿上,而又有一人单膝跪下,要帮元滦换鞋。 还未等元滦开口询问,他们已经动作自然地立马行动起来。 温热的毛巾按在元滦的脸上,装有漱口水的杯子抵在元滦的嘴邊。 元滦剛被迫将漱口水含进嘴里,就被轻轻转动身体,另一人动作丝滑地为他穿上一件华丽的长袍,系好腰带,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 等元滦将漱口水吐在一人手捧的盆中时,他已经被原地转了个圈,魔术般换上了一身新衣,整个人焕然一新。 元滦:???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主教正在餐厅等您。”那个最初开口的人轻柔地用毛巾擦掉元滦嘴邊的水渍,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声音温和而恭敬地说。 元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感觉有很多想问,但又觉得问出来可能会显得他有些大惊小怪,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装作泰然地走出卧室。 可剛迈出卧室门槛,元滦又被吓了一跳。 和昨日不同,走廊上十分忙碌,穿着黑袍的教徒们匆忙地四处奔走着,似乎在忙于什么事。 整个走廊上都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这反常的现象立刻引起了元滦的警觉,但他一时又没有线索,只好先根据教徒的话来到餐厅。 元滦在餐桌对面坐下,在简单地应付了主教对他昨晚睡眠的关怀后,还是忍不住用一种带着淡淡好奇的口吻,假装不经意间开口试探: “今天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吗?怎么大家都一副忙碌的样子?” “当然。”主教毫无防备地说。 元滦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主教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说:“您的到来就是对于我们最特殊,最重要的事。” 他微微一笑,表情自若地投下一个炸弹: “为了庆祝您的归来,并将这份喜悦与荣耀分享给所有主的信徒,我们特地为您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他双手合十,像是为元滦感到由衷的高兴,又像是在邀功般对元滦喜不自禁道:“等一会,您将在万眾瞩目之下,站在圣殿的中央,向所有信徒彰显您的身份!” 元滦:…… 他刚吃进喉咙的食物好险要卡在嗓子口。 欢迎仪式?! 元滦整个人都要裂开。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他说怎么气氛有些奇怪, 坏了,是冲他来的! 不是,他要怎么彰显?还是在所有信徒面前?! 元滦一下子食欲全无,滿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欢迎仪式。 之后一切的事情都像被按了快进键,元滦被赶鸭子上架地带到了教会建筑的顶端,那高耸的高塔之上。 元滦和身着华丽长袍的主教站在最高处的一个弯月形平台上,前方,高塔的另一侧区域竟是一个奇異的圆形凹陷。 风吹动元滦长袍的衣角,站在这般不可思议的高度,月亮仿佛被某种力量拉近,緊緊贴着他们,凑热闹般挨在他们身邊,那诡異的绿色月光打在他们身上,为他们的长袍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 眼前过于巨大的月亮轻易便能唤起站在人的巨物恐惧症,再加上那表面上的坑坑洼洼,一个错眼,就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长在那月亮上般,讓人脊背发凉。 而在元滦的身旁,又有像是水晶又像是琥珀的结晶体,仿佛被某种力量凝固,凭空悬浮在半空中。每一块结晶体都大小不一,形态各異,但内部都有一抹模糊不清的深色,好似有什么蜷缩其中。 元滦回过头,他的身后,是仿佛望不到尽头的螺旋状向下弯曲延伸的阶梯。 沿着螺旋阶梯缓缓向下,一节节台阶上,首先是3名大祭司,然后是祭司,使徒,传教者,候选者……隨着在教内的职位一级一级向下。 最底下,无数教徒们人头攒动。 从元滦的角度看去,已经看不到具体的人脸,只能看到模糊中透露着狂热的身影。 现场寂靜无声,但教徒们的眼神喧闹。 元滦如芒在背,同时注意到厄柏站在属于使徒的台阶上。 不得不说,不愧是主教之子吗?在使徒中厄柏那年轻的面孔也是独一份的了。 注意到元滦投来的视线,厄柏回了一个带着意味深长以及看好戏意味的冷眼,好像在说他接下来就能见证到元滦的丑态,并对此迫不及待。 见此,元滦心中的压力更大了。 不知不觉中,主教已经说完了一长串的开场白,他緩緩朝地下的教眾抬起手。 这像是一个信号, 站得离元滦较近的祭司们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划破手指,讓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的台阶上。 元滦:! 血在台阶上绽放出点点红花,但隨即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像是被什么所吸引,滴落在台阶上的血自己朝某个方向开始移动,沿着阶梯一点一点往上攀爬,在阶梯上留下一路的红色血线,最终抵达元滦所在的平台。 在数道鲜血抵达元滦脚下之时,主教也割开了自己的手指,讓自己的血加入其中。 它们像被赋予了自我意识,拥有着共同的目标般,先是绕着圆形的凹陷处环绕了一圈,随后一同淌入凹陷的底部,在底部绘制成一个由圆与三角形成的奇异纹路。 在纹路彻底完成时,不知怎么,元滦心中微微一震,像是在路过灌木丛时被苍耳挂住了衣服,好像感到了什么,又好像那只是错觉。 可来不及探究那种感受,他就被高塔上突然产生的变化夺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在那鲜血绘制的纹路中心,竟从底部开始緩緩升起一连串崭新的台阶。 一级级台阶往上延升,最终在延升至十三级台阶时停止,而在那十三级台阶之上,靜靜地放置着一只銀杯。 主教早有预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在銀杯出现后,缓缓举起手臂。 他朝元滦比出了一个优雅而明确的邀请姿势,示意元滦上前,去取回那盏銀杯。 元滦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但在眾多教徒们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一步步朝台阶走去。 而就在他走下弯月形平台,来到那通往阶梯的凹陷之处时,元滦毫无防备地一脚踩进了水中。 水的冰冷感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让元滦登时打了个寒战。 高塔上那圆形的凹陷竟是一片水池?! 透明的水无声无息地漫过了元滦的腰间,浸湿了他的衣袍。 元滦不知道这水池是之前就是如此,还在那神秘的纹路形成后才出现,因为他虽然感受到了水的触感,但肉眼上却没有看到水的丝毫踪影。 腰间的水奇异地没有反射出任何的光影,要不是元滦身处其中,只会以为眼前的只有一片空气。 元滦顿了一下,平复好内心的慌乱,继续迈开步子顶着水的阻力,朝台阶前进。 俄而,他就破开水,登上了台阶。 元滦小心翼翼地将脚在台阶上一步步踩实,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脚一滑直接从台阶上摔下。 稳稳地来到最后一级台阶,那个神秘的銀杯也终于展现在元滦的眼前。 出乎意料,那竟不是个空杯,银杯中承载着如同蜜一般深棕色,晶莹剔透的液体。 杯中之物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而诱人的光泽。 元滦只是稍微打量了一下,就将其慎重地拿在手中,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回到原本的位置。 成功返回主教身旁的那一刻,元滦高高提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一路上,他都在防备厄柏会不会突然站出来朝他发难,或是在取杯子时遇发生意外,可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靜。 见银杯被成功取回,主教表情庄严而神圣地面朝所有教众宣布道: “诸位见证者,今日我们聚集于此,是为了见证神子的归来!” 他的声音在整个高塔回荡,传递到每一位参加仪式的人耳中, “如今,神子回到了他忠实的信徒面前,是时候将吾神赋予我们的恩赐献出。” “这银杯不仅是盛载圣水的器皿,是吾神遗留给我们最后的恩赐,更是我们唯一能献给神子的礼物。” 话语落下,还在猜测这个杯子是什么的元滦表情霎时僵在脸上。 神遗留给他们的恩赐? 银杯中的液体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又因为及时重新被元滦抓稳,恢复了平静。 由于元滦站在最高处,再加上身旁的主教正面朝教众,他手抖的一幕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主教浑然不觉地继续说道:“也唯有我们的神子,才有资格饮下这杯中之物,并在之后引领我们走向我们所期望的未来!” 随着主教的话,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元滦,视线中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语毕,主教转过头,一改之前的严肃,用一种格外和善的语气对元滦说: “还请神子您将吾神留下的恩赐喝下吧。” 喝什么? 喝他手中的这个旧神遗物吗? 元滦惊恐地盯着那看起来精致华美,但此刻无异于烫手山芋的银杯,恨不得连连摇头。 余光中,厄柏投来,看好戏的眼神愈发明显,刺得元滦手心泛出细密的汗珠。 难怪厄柏扬言说要戳穿他,但在今天的仪式上却什么都没做,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旧神遗物是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的吗?!真要那么好,学会的人就不会在找到旧神遗物之后将其销毁! 旧神遗物在有着超常的力量的同时也有着巨大的副作用,不是其信徒的人擅自使用,只会招致巨大的灾难。 他虽然不知道手中的这个具体有何作用,但仅仅是从它被郑重其事地放置在教会圣殿,还需要主教以及祭祀的鲜血才能取出,就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他喝下去不会立马暴毙吧!!!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要想让仪式继续,就必须喝下去! 元滦喉咙干涩,心跳如鼓,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拿着银杯的手上。 喝还是不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原本还在期待地仰望着元滦的教徒们眼神似乎变得古怪起来,连主教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风从衣袍的下方悄无声息地钻入,带来了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吹干了元滦被水浸湿的衣袍,却吹不干元滦背后的冷汗。 厄柏好整以暇地盯着元滦。 这件圣物据说是神在沉睡前专门留下交给他们保管的,连他都不知道其作用。 厄柏回想起以前曾有人认为这个圣物可以令人永生,从而前来窃取,也成功地突破了防守来到了圣物面前。 只不过,在那个人满怀希望地饮下一滴圣物的同时,就无法承受神恩地爆炸了,连一块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妄图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这种下场!想着,厄柏的嘴角噙上一抹讥诮。 元滦僵硬地抬起握着银杯的手。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须在教徒们的面前饮下这杯被视作圣物,但实则毒药的液体。 但真的喝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该怎么……对了,他可以喝时假装手滑,从而趁机将杯中的液体洒掉! 这个想法在元滦脑海中反复演练了几遍后,他举起那盏银杯,缓缓将其靠近嘴边。 幸好他手中湿滑,想要脱手也能很自然地实现。 银杯缓缓挨上唇边,元滦的心脏狂跳不止,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在那决定性的瞬间,当机立断地旋转杯子,借此让它在手心打滑。 杯子如愿地从手心滑下,朝地面坠落。 成功了! 元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可下一秒, 杯中那原本平静如镜的液体像是有着自我意识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反重力地朝元滦翘起的嘴角径直钻去, 元滦甚至没有尝出味,那一团不明物就直接滑进他的喉咙,顺着食道而下。 元滦:!!! 他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 他……他吞下去了?! 银杯落地的声音迟了一秒响起,顺着台阶一路翻滚而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可现在没有人关注那只银杯了, 巨大的欢呼声如洪流般刹那间在高塔的上空响彻。 厄柏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惊疑不定,目光紧紧锁定在元滦身上,不住地瞧。 可元滦已经关注不到了,在欢呼中,他缓缓放下捂住嘴的手,勉强朝教众挤出一丝笑容。 他们不知道, 有些人还活着……但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元滦鼻头一酸,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失态表现出来。 …… 仪式结束,元滦回到卧室,心情灰暗。 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但命运弄人,死亡竟还是如此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在仪式进行到后半段,他就知道自己离死不远,只是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他的身体开始忽冷忽热,手脚变得迟钝不听使唤,眼前也时不时地发黑。 到最后,他已经是强撑着自己,假装若无其事地完成这场仪式的。 元滦颓丧地坐在床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仪式上竟是他最后的时间了,元滦能感觉到此刻死亡就轻轻地围绕在他的身边,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最后一口气。 他眼神放空,走马灯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短短18年的人生,每一个画面似乎都清晰而深刻,却又在逐渐变得模糊。 在如睡意般一波又一波愈发强烈的黑潮下,元滦终究无法抵抗那股牵引,苦笑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身体像脱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倾斜而下。 在一片朦胧与混沌中,元滦倒在了床上。 他的世界也就此彻底陷入了寂静与黑暗。 时间在手机屏幕上一刻不停地跳动着, 刚刚结束了仪式的教徒们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无人来打扰自称要休息的元滦,也就意味着无人会发现元滦房间内的异样。 房间内静悄悄的,窗外的月光随着时间逐渐变得强盛,绿色的光从紧闭的窗户打进房间,在地板上拉出一条绿色的荧光地毯,同时勾勒出床上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形轮廓。 直到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更加凄厉, 元滦手机的屏幕突兀地在黑暗中亮起。 一条来自接头人的短信弹出,照亮了枕边的一小片空间。 然而,已经没有人可以回应这条短信了。 短信静静地躺在屏幕上, 一秒、两秒……屏幕上的光亮逐渐暗淡。 就在屏幕熄灭之时, 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将其拿起。 元滦睁开眼,两点猩红如摇曳的烛火般浓缩在瞳孔的中央。 他起身,神色慵懒地倚靠在床头的枕靠上,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消的倦意。 随意地将手机拎到自己跟前,他漫不经心地打量起那条短信。 一眨眼,似乎是捕捉到了短信中的某个字眼,【元滦】嘴角翘起。 那笑容饶有兴致, 是在元滦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第24章 短信上说让元滦明天上午10点左右与其接头,至于地点,会在接头前的30分钟内告知。 元滦挑了挑眉,随手一丢,将手机扔在床上,视线便转向闭合的卧室门。 就在他看过去的下一秒,敲门声重重響起,一听就知道敲门的人是刻意敲得如此用力的。 “进。”元滦毫不意外,懒洋洋道。 门口的人显然没预料到门内的人会是这个反應,顿了一下,才拉开门。 厄柏站在门口,拧着眉望过来,看见元滦正悠闲地双腿交叠,半躺在床上,连地都没下,脸色更是不满。 元滦抬了抬眼皮,嘴角划出微妙的弧度:“你来做什么?” 这时候雖然有些晚了,但教眾们的狂欢應该还远远没结束,厄柏作为教主之子,不去和那些教眾一起享乐,或是回去休息,反而跑到他这来? 厄柏惡声惡气地说:“我来看看你死没死!”说着,他仔细地端详元滦,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迹象。 可左看右看,元滦都看起来脸色红润,气息平稳,厄柏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困惑。 元滦被逗得笑了一声,“那现在你看到了。” “怎么样?”他歪着头,问。 厄柏的眼神霎时变得疑虑,不明白元滦怎么参加完仪式,对他的態度就变得如此自信嚣张。 他盯着元滦看了一会,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表情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胸有成竹地说: “雖然不知道你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活了下来,但我可不像其他人,会被你轻易地欺騙。” 元滦长腿一跨,轻松地从床上翻身下来,朝厄柏走去,感兴趣地问:“是嗎,我騙你什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厄柏顿时像是抓住了元滦什么把柄,得意地朝他微抬起了下巴,“你在仪式上的状態分明不对劲,我都看到了。” 他话語如同连珠炮一般,喋喋不休地咄咄逼人道:“你肯定是使了什么花招!用什么方法暂时掩盖了圣物的副作用,以此来保住自己神子的身份,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纸终究包不住火,圣物可不是那么好……” 他的话一下子卡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元滦微笑着微微用力,掐在厄柏脸上的手轻而易举地将他昂起的头强行别了下来,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他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惊奇地扭着厄柏的脸,近距离像是在打量一只狗的毛色品相般左右看了看:“这么关心我的情况嗎,一摆脱教徒就来找我?” 厄柏:! “什……&@#!”厄柏捋不直舌头地吐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随后自己也反应过来他的态度过于软弱,表情一变,猛地打掉元滦用虎口卡住他下巴的手。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怎么可能是关心你!” 他有想过元滦面对他的质问会心虚地沉默,或态度激烈地反驳,但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他怎么可能是因为关心元滦的死活才会跑来见他?!元滦以为他是什么?是那些一听元滦是神子就跑来跪舔他的蠢货嗎?! 厄柏語气激烈,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我才不是特地来看你的!” “你……你!”他似乎想说什么脏话,但又无法说出口,表情像吞了一只苍蝇般将其恨恨吞回。 厄柏语速飞快,“月神教的人抵达了教会,似乎是要和我们商谈什么,你作为刚被公布的神子,明天自然需要到场,参与和他们的接洽事务!” “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他强调。 “明天?”元滦语气中没什么情绪地重复。 “没错,明天10点。” 厄柏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语气緩和下来,故态复萌,环臂居高临下地说, “你可以用你的小花招暂时蒙骗教众,让他们对你深信不疑,但明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面对月神教的教徒。” “他们可不会被你神子的光环所影響。” 他恶狠狠地警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瞒过月神教的信徒!” “你到时候要是出丑,丢脸的可是我们终末教。”他补充道。 元滦想着厄柏说的话,眼神若有所思。 明天10点?那不是接头人要他去的时间吗? 一边是月神教徒,一边是接头人,他无论去哪一个都得放另一方鸽子。并且无论放哪个鸽子,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要怎么选? 元滦倏地笑了一声。 选?他不做选择。 两个无法同时完成? 好办。 ——杀了其中之一就好。 “那些月神教徒现在,在哪?”他听见自己说。 厄柏:“哈?他们就在教中第三层专门的接待室,你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现在就想和他们接触吧?” 他警惕地蹙起眉,冷声道:“别以为你是神子,就能不通知任何人地擅自和其他教派达成什么协议!也别擅自答应他们什么条件!谁知道他们突然找上门是想做什么。” 说着,厄柏眼中泛起危险的光。 看来虽同为邪教,但两者之间可没有什么同病相怜,守望互助的情谊,没有信任,全是提防。 元滦语气诧異,表情无辜:“怎么会,我最多只会和他们……普通地聊聊天。”他像是想到什么,心情很好似的嘴角高高扬起。 厄柏不放心地瞅了元滦一眼,但还是收回视线,没好气地说:“谅你也不敢。” 说完,见元滦似乎没什么想问的了,他像是不耐烦再待在这里,也不想再看到元滦的这张脸,像昨天一样转身就走。 元滦也没有阻拦,他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嘴边的笑意加深。 夜黑风高…… 真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天气。 …… 啊啊啊啊啊——! 手机铃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在7:55分忠实地响起,发出熟悉的震动声。 可元滦连关上那个闹铃的一秒功夫都顾不上了, 他难以置信地抱着自己的头,坐在床上,表情呆滞。 他…他昨晚干了什么?!! 不,不是,他怎么没死?!/他昨晚是怎么做到的!!! 元滦感觉自己的大脑要爆炸了! 他的左右脑疯狂互搏,一个在尖啸他昨晚所做的事,一个在疯狂碎碎念他怎么没死。 昨晚的记忆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倒带,没有任何模糊之处,连安慰自己那是幻觉,或是梦都做不到。 从接到接头人的回信(谢天谢地,他终于和防剿局的人联系上了), 到厄柏找上门(他竟还掐了人家的脸!!!)告知月神教徒的到来, 再到他直接路过一路的教众(他竟然还有闲心和那些教徒打招呼?!), 然后当着教众的面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地进了三层的接待室, 之后…… 元滦脸色一白。 咕噜咕噜从脖颈滚下的头颅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了……他昨天…… 随着回忆,元滦的脸色变得愈发惨淡起来,几乎青白得要像食尸鬼一样。 好像没有毁尸灭迹来着…… 元滦:“……” 元滦摇摇欲坠,表情痛不欲生。 这真的不会直接找到他吗! 月神教徒刚到终末教就惨死了,他还在那么多目击证人的视线下进入了他们的房间,这凶手也太一目了然了吧! 不用思考,绝对就是他啊! 而且自己教派的教徒在别的教派处死了不会引起外交事故吗!只是出门一趟就这么死了啊!月神教绝对会追究的!!! 他直接以一己之力挑起两个教派之间的纷争,如果是以打击邪教势力这方面来说,他这个卧底也太成功了! 但他宁愿不要啊——!!!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虽然侥幸安全地活了下来,但他明显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元滦猛地抬头, 是那个旧神遗物?!! 他回想起银杯中的液体在他手滑时如有生命地主动钻进他的口中,不禁细思极恐地攥住了身上的被子。 难道那个旧神遗物就是拥有自己的意识,在他不小心吞下后,寄宿在了他的身体里,昨天,也是那个旧神遗物操控着他的身体做出的那些事?! 元滦不乏听说过有異种寄生在人类身上,而被寄宿者一开始对此毫无察觉,直到发现异常时已经晚了,异种随着时间成长,最后成功破体而出的事! 他不会不巧被旧神遗物寄生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元滦下意识急忙扭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关于这件事,他唯一能求助的只有防剿局,也就是那名接头人。 想到这,元滦又有些庆幸,旧神遗*物虽然不做人,卑鄙无耻地偷袭他这个柔弱可怜的防剿局卧底,觊觎他的肉。体,但至少也做了点好事。 月神教徒已死,他不用担心两者时间冲突,从而错过与接头人的汇合了。 在教徒们直到10:00了都没有听到来自月神信徒的动静,并由此发现月神信徒的死亡之前,他要赶紧先一步去和接头人碰头! 寻思着,元滦一把掀开被子,走下床打开灯。 “叩叩”敲门声及时响起, 已经知道门外是教徒的元滦一边自己匆忙地扣着衣服的扣子,一边扬声回道:“不用伺候了,我自己来。” “……是,神子大人。” 一个听起来略带迟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接着, “大人,月神信徒们都已经收拾好在餐厅了,您要和他们共餐吗?”那人又说。 “不,我就不和……” 条件反射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元滦扣扣子的手顿住,随即緩缓放下。 他慢动作般地转身看向门口,轻声问:“你说什么?” 月神教徒……出现在了餐厅? 第25章 一股可怖的森冷之感呼啸而出,将元滦的四肢百骸齐齐困住。 早已死去的人怎么会再次出现,还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餐廳要进食? “大人,您要不要和月神教徒们一起进餐?”门口的人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重复了一遍道。 元滦猛地回神,现在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月神教徒出现,也就意味着他得再次面临那个二选一的抉择! 是留在教会,等会面见月神教徒,还是溜走去见接头人? 如果是之前元滦还会纠结,考虑,但现在…… 他还选什么?! 元滦紧抿嘴唇,目光坚定。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去见接头人! 先不提他身体里的那个旧神遗物需要尽快處理,月神教徒明明就是死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次出现。 他去见他们,是自投罗网,让月神教徒们当场指认他这个凶手吗?!别打个照面就被当场报复回来就算好的了。 元滦眉宇间满是深思, 但如果他要去见接头人,新的问题也油然而生。 他要怎么在教众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去? 眼神闪烁间,心中已经下了决定的元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门外那人的问题道:“不了,请让他们自便吧。” 得到了答复,门外那人輕手輕腳地退下。 而房间內的元滦回身猛地扑向窗边,探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幽暗的夜色,不远處,黑森林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地伏卧在夜色之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异种的低吼,更添了几分阴森。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處的这间卧室,朝下看,距离地面估摸着有数十米之高,根本无法直接跳窗逃走,或用床单系成绳子,从而沿着绳子攀岩向下。 元滦缩回腦袋,紧张地环顾卧室,四处打量,希望找到一个让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办法。 比如密道,比如什么可以用来伪装的衣物或道具。 可没有。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别无他物,连衣柜里的衣物也没有一件是朴素的。 元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在无声地催促。 突然间,醍醐灌顶般,元滦想到了什么。 昨天晚上,他大摇大摆地路过了那么多教徒,堂而皇之地进了月神教徒的屋子杀了他们,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是什么?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没有不引人注目的办法偷偷离开,那不若直接从大门走! 而且其他人都知道月神教徒来了,他接下来马上要参与和他们接洽,他只要不主动暴露,谁会料到他这个神子满腦子想的是在那之前逃走呢? 想到这,元滦心中一定。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物,表面平静,內心视死如归地踏出自己的卧室,开始朝大门的方向前进。 路上,正如他自己预料的一样,他遇到了分散在教会各处的教徒。 只是远远见到元滦,教徒们的臉上就绽放出惊喜的神色,腳步一轉,情不自禁地朝他走了过来。 最先成功抵达元滦身旁的教徒满臉虔诚地弯下腰,欲行礼:“神子大人,您……”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元滦那冷漠而决绝的態度所打断。 元滦目不斜视,脚下带风,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地直接掠过那名教徒的身旁。 教徒的动作在空中一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头错愕地愣愣望着元滦远去的背影。 为了防止教徒叫住他,元滦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如竞走般加快了,每一步都带着慌乱与恐惧。 而为了克制这份恐惧,元滦脸上的表情愈发冰冷,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被甩在身后的教徒们看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脸上均露出复杂而微妙的表情,似乎因为元滦的態度与他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而欲言又止。 直至元滦的身影彻底隐没在走廊深处,教徒们才互相交换起眼神,做贼般无言地分享自己无法直言的想法。 那名朝元滦搭话的教徒缓缓挺直腰,对其他人沉默地颔首。 作为近距离直面了神子的他最有发言权, 没错,他与其他人的看法一致。 ——不愧是吾神的子嗣,这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真是让人自惭形秽! 教徒们两眼放光,其中满是敬畏狂热。 元滦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离开了邪教徒们的视線,此刻,他距离大门只有100米的距离! 随着他离大门越近,聚集的教众就越少,眼下已经少到没有任何人了。 元滦的眼底不由沁出喜色,胜利就在前方,他只要穿过这个侧廊,就能抵达他的目标。 他拐过拐角,进入侧廊,只见…… 主教正好站在那,注意到元滦的视線,他也看了过来。 元滦:?! 主教见到视线的主人是元滦,惊讶后很快露出笑意:“神子大人,真是巧遇。希望昨晚狂欢的信徒们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 他的目光在元滦身上轻轻流轉,透露出一点疑惑:“不过您这是要去哪?” 这条侧廊只连接着大门和一条通往向上阶梯的主道,很少有人,特别是在这个时间点通过。 “没什么,”元滦按捺住自己差点就轉身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平静道:“我只是随意地走走,想熟悉一下教內的环境。” “原来如此,”主教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 元滦暗暗吐出一口气。 可谁知主教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亲切:“不过已经是早饭的时间了,不如我们先一起用餐,餐后,我亲自带您游览教里如何?” 元滦默默将吐出去的那口气又吸了回来,强行让自己开口,微笑道:“……当然。” 完了,元滦和主教并肩朝餐廳的方向走去,他脚步平稳,可心却在滴血。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他竟然会如此倒霉地遇上了主教,功亏一篑。 元滦绞尽脑汁思索着解决办法,最后绝望地发现,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合格的,不会引起主教怀疑的离开借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大门越来越远。 就在元滦的希望要完全破灭之时, 忽然, “主教大人。”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行色匆匆的教徒来到他们面前,小声汇报道:“厄柏大人似乎和月神教徒们在餐廳里发生了什么冲突。” 主教:“……” 片刻的沉默后,他轻叹一声,转过身来,歉意地对元滦说:“实在抱歉,神子大人,我可能得暂时离开,前去察看一下。” 此时的这句话无疑就是天籁! 干得好,厄柏!!! 元滦克制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遗憾地说:“没关系,毕竟事关重大,你快去吧。” 主教再次向元滦投去一抹歉意的目光,便和报信的那名教徒翩翩离去。 盯着主教渐行渐远的背影,确保他们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并且不会回头后,元滦在空无一人的侧廊拔腿就朝大门的方向冲。 巨大的大门转瞬就出现在元滦的眼前, 他将手按在那冰冷而又沉重的大门上,猛地用力。 紧闭的门随着他的力微微敞开一条缝。 能行!元滦心中一喜,不敢有丝毫耽搁,手上再加把劲,门敞开的幅度也随之更大了。 “你在做什么?” 蓦地,一道声音从元滦背后冷不丁响起。 过于强烈的刺激差点吓得元滦心搏骤停。 他如同一只被惊吓到炸毛的猫,瞬间从头诈到了尾,骤然转身浑身紧绷地回望,每一个细胞都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 厄柏站在他一臂的距离之处,眼神狐疑地注视着他。 “你不是在餐厅吗?!”元滦脱口而出。 “你想离开?”厄柏盯着元滦放在门上,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与元滦几乎同时开口。 元滦噎住,不知道如何解释。 厄柏轻哼了一声,先解答了元滦的问题:“我早就走了,不走还傻乎乎地在原地等着我们的主教大人来吗?” 他像是在对元滦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目光思索:“那些月神教徒果然所图甚大,一个教派的主教被一个小小的使徒冒犯后竟忍了下来?” “我现在是真的好奇之后他们要说什么了。”他淡淡道。 说完,厄柏抬眸看向元滦,示意该元滦回答了。 元滦嘴巴嗫嚅了一下,刚想胡扯一些他只是在查看大门之类的鬼话,就听到厄柏说: “你是不敢和月神教的教徒见面,对吧?” 厄柏的眼神冷淡犀利,仿佛已经洞穿了元滦所有的掩饰和秘密。 元滦:…… “……怎么会。”元滦,汗流浃背了。 “我为什么会不敢和他们见面?”他内心颤抖,有些虚弱地说。 厄柏怎么知道他不敢和月神教徒见面? 他昨天和厄柏打听过月神教徒的方位,厄柏不会是在见过月神教徒后因此发现了什么端倪吧? 厄柏似乎没有看出元滦的色厉内荏,只是露出嘲讽的目光:“哦?是吗?” 他用一种不屑至极的语气说:“昨天还表现得那么神气,今天真要上场了却打算临阵退缩了,我们伟大的神子大人?” 听着这刺耳的话,元滦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厄柏并没有发现是他杀了月神教徒,只是误会他怕被月神信徒拆穿神子身份,才想离开。 有了底气,元滦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心中念头急转,决定将厄柏尽快气走: “你说我临阵退缩,但其实临阵退缩的人是你吧?” “不然也不会挑衅完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说完,元滦露出一眼就能看出的假笑。 厄柏的眼神顿时如元滦所愿地产生了剧烈的變化,像是被刺痛到了般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见效果如此之好,元滦再接再厉:“怎么,无话可说了?你其实心里也清楚,你那种做法根本讨不了好,再待下去可能就走不出餐厅了,所以你才会离开后出现在门前!” 元滦直接倒打一耙,颠倒黑白:“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真正想要离开的人不是我,是你!” 听到了没?元滦心中暗自得意,受到他这个被瞧不起的人的嘲讽,你这还能忍? 还不快赶紧回去和月神教徒以及你爸掰扯一下,顺便再帮他拖延一下他离开后,主教发现他不见了的时间。 厄柏眸光阴沉沉地盯着元滦,眼珠一动不动。 半晌,他冷笑一声:“离开?你是说我因为惧怕对方,不敢与之战斗所以见势不妙后立即逃走?” 他面色冷静地说:“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就跟着我一起回去吧。” “来亲眼见见我到底敢不敢。”他冷眼瞧着元滦,说。 元滦心里一个咯噔。 什…!厄柏看起来那么冲动,竟然没有上当?! 他只是想气走厄柏,不是真的关心对方敢不敢啊! 厄柏嘴角勾起,那弧度随着翘起變得意味深长:“走吧,我们……” “一起。”他盯着元滦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元滦苦不堪言,哑然地回视厄柏。 厄柏竟然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但箭在弦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要是不从,绝对会引起怀疑。 他都站在门口了,竟然还是没成功潜逃?! 元滦不死心又悲愤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大门,还想挣扎一下。 可下一瞬, 厄柏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给元滦说话的机会,率先一个转身大步朝里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又回过头,用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示意元滦跟上。 在厄柏的逼视下,元滦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远离了那扇门。 一路上,元滦的心都像在被蚂蚁啃,一方面是因为无法脱身,要和接头人错过的焦灼和无助,一方面是对月神教徒如今现状的忧虑和忐忑。 他确实已经杀死了月神教徒,那出现在餐厅的人会是怎样的?是变得像红怪一样了吗?还是月神教内有什么其他复活的方式?他们已经将昨天遇袭的事告诉主教了吗? 胡思乱想间,时间似乎过得飞快,等元滦停下脚步回过神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餐厅门口。 这个餐厅和他与主教一起进餐的那个不同,是一个较大的开放式,自助餐形式的食堂。 餐厅内,元滦很快锁定了其中主教的身影,在他身旁,站着几名身穿黄衣的人。 在他视线搜寻过去的下一秒,主教和站得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心有灵犀般齐刷刷扭过头来。 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黄衣男子遥遥朝元滦露出笑容。 元滦下意识朝那人的脖颈望去, 他认出了那张脸,毋庸置疑,那名黄衣男子就是昨晚被他所杀的人之一。 在衣领之中, 元滦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条细长的,横穿整个脖颈的线。 第26章 元滦和厄柏朝餐厅内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元滦根据记忆一一对应,辨认出了那一张张昨天晚上见过的,死不瞑目的臉。 主教见到元滦和厄柏一起步入餐厅,臉上掠过一抹意外之色,他先是看向厄柏,眸光又转向一边的元滦,似乎是誤会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欣慰。 等两人走到近前来,主教不慌不忙地开口, “这位,”他微微侧头,以一种礼貌的姿態看向身旁的黄衣男子,对元滦介绍道,“就是月神教主教,以及他随行的月神信徒们。” 与终末教徒不同,月神信徒们都身着类似西装,华丽且流光溢彩的明黄色衣物。 他们无论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明黄色的上衣和裤子上都带有着微妙的深浅变化的竖状条纹,同时,袖口衣角處也都绣着半圆形的暗纹, 那一身明艳的色彩和花哨的穿衣风格在一众黑色简约的终末教徒中显得格外醒目,且格格不入。 而站在主教身旁的月神教主教,也和他们那一看就是个正经人,一直保持着一副从容优雅姿態,从而显得年轻的主教不同,看起来是个实实在在还不到30的青年人。 他半眯着眼神,嘴上挂着笑容,似乎想表现得友善,但只莫名带来一种笑面虎的狡猾感。 “而这位,是我教的神子。”主教又朝月神信徒们道。 主教的话音剛落,月神信徒们探究的眼神就投了过来,打量起元滦这个所谓的神子。 元滦:! 元滦本能地握紧了手,指尖掐进手心,顶着月神信徒的视線,窒息地说不出话来。 即使极力躲避,他们还是见面了,不知道对方下一句会说什么?! 该死的,他根本没有做好对方朝他发難之后该怎么办的准备! “神子大人……”月神教主教笑着开口, “真是荣幸能见到您。” 这若无其事的赞誉让元滦微微一怔,甚至忘了做出反应。 接着,元滦就听到主教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在继续他和月神教主教之前的话题;“实在是抱歉之前我教对貴教的冒犯,这是我作为主教管教不严之责,望您海涵。” 月神教主教的声音有些尖细,慢吞吞地说:“不,不,怎么会,年轻人嘛,我相信貴教的信徒也是一时冲动,都是誤会。” 他自己明明就是他口中的年轻人之一,却以一种近乎长辈的姿态,用着一股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气横秋的口吻说话。 厄柏闻言,并不买账地嘴角下撇,但好歹没有当着对方的面冷笑出声。 元滦的心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总觉得有些明白厄柏为什么会主动前去挑衅对方。 除了試探之外,也绝对有其他的原因吧……元滦瞥了厄柏一眼,并被敏锐的厄柏狠狠抓住视線回了一个瞪视。 与此同时,对于月神主教奇怪的态度,元滦并未感到逃过一劫的庆幸, 相反,一股深重的疑惑在他的心中酝酿,就像不知何时会朝他脖颈落下的斧头般令他感到不安。 月神教徒没有与其他人道出昨天他们被他杀死过的事? 看他们脖子上的痕迹,分明就是不知用什么办法重新活了过来,但为什么没有将此事挑破? 伴随着装模作样的道歉和元原谅,主教和月神教徒们的话题已经进一步发展到要一起进餐。 元滦作为神子,以及厄柏作为之前冒犯了对方的人,自然也跟着一起落座。 餐桌上,元滦食不知味,虽然对方不明不白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如预期般朝他发難,表面上来看似乎是一件好事,但他没有忘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元滦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偷偷瞥向餐桌旁那座精致而古老的座钟。 时间……已经快要逼近10:00了! 他要错过和接头人的碰面了! “恩?貴教的神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月神主教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关注到了元滦频频注意时间的小动作,像是不经意间的好奇,又像是在刻意試探,关心道:“是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月神主教的目光轻轻落在元滦身上,如有实质地让元滦微微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随着他的话,桌上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元滦身上。 “……”元滦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自然,“啊,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的来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毕竟,月神教昨晚突然造访,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所以不由有些期待接下来和你们的交流。” 月神主教沉默了一下,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具。 面对元滦反过来甩向他的问题,他斟酌地开口:“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务,希望能与贵派达成合作。” 厄柏眉头紧锁。“合作?”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和质疑。 “恕我直言,我们两派之前从未有过什么接触,您突然找上门说要合作,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他十分不客气地说。 月神主教并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追究厄柏的态度,而是深深地看了元滦一眼。 元滦:? 元滦顿时为这莫名其妙的一眼,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月神主教须臾后缓缓收回视线,对此般质疑早有预料般声音平静地说:“你们不信任我也是正常。” “为了表明我们的誠意,我愿意告知一条对贵派非常重要的信息。”他双手十指交叉放置在桌面上,语调真誠。 这下厄柏也没话说了,虽然不知道月神教在打什么主意,但听听看他们想说什么也无妨。 作为象征秘密,聆听,预言的月神的信徒,他们掌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很有可能提供具有价值的情报。 “在贵派,”月神主教慢条斯理地说,每一个字在元滦耳边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击他的心房, “有一名防剿局的臥底。” 嘎吱——! 元滦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拉出刺耳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月神主教,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听到了什么。 他……他刚刚的一切隐忍不发,难道都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刻?! 但对方怎么知道他是防剿局臥底的?!?! 元滦脸色难看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阴沉而压抑。 厄柏同样震惊不已,但短暂的失神后,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厉声追问:“是谁!” 主教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们教里竟不知不觉被混进了一只防剿局的小老鼠? 而且他们都没发觉,还是被别的教派的人指出才知道!此事绝不容姑息! 他面上还保持着镇定,眼底却划过一丝危险的寒光。 元滦此刻就宛如被冰水从头灌下,全身冰冷,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狠狠咬住牙根才没让牙齿打颤。 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说出来! 一旦他的身份被彻底揭露,就将陷入万劫不复! 他现在一左一右是主教和厄柏,对面是月神信徒,他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即使主教和厄柏暂时表示不信,对方的说法也会在他们的心中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之后稍有不对,他就会死于非命。 更何况他本就经不起调查,甚至昨晚月神信徒的死亡也能作为他是卧底的证据之一。 一点猩红在元滦的瞳孔中央缓缓浮现,像是狙击步枪的红色准心一般,精准无误地在月神主教身上瞄定。 他冷静地想,他必须要在对方开口前…… 元滦着了魔般缓缓地抬手,视线中对方脖颈上的那条线在他视线中无限放大,他只需要…… “不过,我已经将人抓住了。”月神主教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 什……? 元滦的动作霎时停住,像是在听天书般,不能理解地思绪陷入空白。 月神主教脸上眉眼弯弯,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朝元滦表功,款款道来: “早在出发前,我就得知了这一信息,在对方混入贵派的前一刻,成功将对方擒获。现在,他正被我派的教徒们严密看守。” 元滦凝聚着杀意的目光瞬间涣散,瞳孔中那抹红色逐渐隐没,他迷茫地回望月神主教。 月神主教继续将话说了下去:“此事就交给我来處理吧。各位无须为此烦恼,我们会给予那个防剿局的走狗应有的下场。” 他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容,用一种十足期待的语气道:“三天后,我将黑森林举行公开的处刑仪式,将那名企图混进贵派的防剿局走狗献祭给至高无上的吾神。” 语毕,他微微一顿,看向元滦,语气温和而诚恳:“到那时,希望你们能亲自前来,与我一同见证这美妙的景象。” “想必之后,我们能好好聊聊我们之间的合作事宜。” 元滦脱力地缓缓坐下,但从其他人看来,这像是勉强接受了月神主教的说法。 厄柏冷肃的表情听罢也缓和了下来,似是对他们不能亲自处理那名卧底而有些轻微的不满,但总体还是满意于对方的结局与月神教的识相。 主教表情思索。片刻后,他微微点头,接受了这个交易。 元滦试图在脑中理清刚刚的一切,但尽管他努力集中精神,还有些恍惚。 对方说的,不是他? 终末教还有另一个卧底? ……是谁? 秒针抵达12点的方向,一旁的座钟适时发出声响。 10点整了,这架座钟要一丝不苟地响够10声才会停止。 “咚咚咚咚”,悠远而深沉的提示声持续不断地在餐厅回荡。 在规律的报时声中,一道灵光闪过,元滦倏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 接头人和他说好提前半小时与他约定接头地点。 可对方是不是……一直没给他发消息? 那个被抓的卧底…… 元滦一个激灵,猛地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难道是接头人?! 第27章 被抓捕的人是接头人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在元滦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之后餐桌上还聊了什么,元滦都有些漫不经心,表面上得体地应对,时而倾听,时而点头微笑,但心思早已飘远。 好不容易熬到了用餐的结束,元滦迫不及待地离席。 时间早已过了10:00,与月神教的接洽某种程度上也业已完成,偷偷离开教会已然没有了意义,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臥室,对他的那條猜测进行确認。 元滦步履匆匆,一心只有尽快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拿出手機。 接头人的失联,月神教意图不明,要和终末教的合作请求……他必须马上和防剿局联係! “你不会还想跑吧?”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 “不,我只是要找一个…”元滦下意识说,话未说完他猛地停下脚步,悚然回头。 “你怎么跟在我后面?!”他被吓得不由提高了声音。 只见厄柏正站在他的身后,显然是从餐厅开始,已经跟了一路了。可怜元滦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竟一直没发现厄柏的存在。 厄柏上下端详元滦的脸色,自顾自沉吟道:“既然不是想离开教里,你这么急匆匆是想做什么?” 元滦冷静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不用和主教讨论一下月神信徒的事吗?跟着我做什么?” “讨论?”厄柏微哂,“不用讨论。” “月神信徒根本不值得信任。”他用一种像是在说既定事实的口吻,果断道。 元滦眉头一皱,立刻发现了疑点。 如果说厄柏之前的怀疑还十分有理有据,但眼下月神主教为了取信,甚至为终末教抓住了一名臥底。 在餐桌上,厄柏的态度也因此产生了变化,对月神教的观感好转,但此时,他却表现得丝毫不信任月神教? 厄柏发觉了元滦的沉默:“嗯?” 他看着元滦,像是想起了元滦之前是生活在表世界:“你不会不知道吧?” “月神最常用的尊名,是变化与谎言之神啊。” 变化与谎言之神? 元滦顿时情不自禁露出些许好奇又求教的眼神。 厄柏像是被元滦的眼神取悦了般地挑了下眉,接着说了下去。 他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不屑:“月神信徒们全是一群神神叨叨,满口胡言乱语的骗子,背誓者。” 厄柏接着平静地揭露了一个惊人的事实:“现在的这个月神主教就是通过背刺杀死了身为他老师的上一任主教而上位的。” “位置都没坐稳就跑来找我们合作,哼,亏他想得出来。”他轻轻摇了摇头, “至于那个臥底,既然他想要取信我们,自然在这方面不会作假。” “但那又如何?一个卧底,我们难道无能到自己发现不了,还要靠月神教的预言吗?!” 他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是将月神教的示好全然看作是一种看不起终末教的挑衅行为了。 这么看来,厄柏在餐桌上的表现竟全是为了迷惑月神教徒而装的了。 不会主教……也是吧?元滦默默移开視线。 不过大可不必那么自信,卧底就在你眼前站着呢。 元滦在心中撇撇嘴,想到这感觉心又安了一些,将思绪重新放回厄柏口中的话。 关于月神的象征,要不是厄柏说,他还真不知道。 书上除了被視为人类大敌,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离开人类只是沉睡的终末之神,以及人类唯一的神明抗爭之神外,其他神明都大多只有一个类似于月神这样,简短的用以区分的代称。 当然,最多的,还是连个代称都没有,只是被称作邪神的统称。 至于邪神分别都象征着什么,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利用,或知道后不小心误入歧途,在书中都没有任何描述。 元滦只知道, 在舊时,神明与人类的距离远比现在来得贴近,但人类的生活远没有现在的平静安乐。 当初,众神奴役人类,放任异种吞食人类,以人类的痛苦为乐。人类不堪重负,但无法反抗,只能忍受舊神的欺凌与作为食粮的恐惧。 直到抗爭与武器之神出现。 抗爭与武器之神与其他漠視人类的诸神不同,他怜悯人类的处境,憎恶其他神明对人类的玩弄,选择幫助人类对抗诸神。 在抗争与征服之神的指引和幫助下,其他神明被一一杀死重伤,以及驱逐。人类获得了伟大的自由,而抗争与武器之神为了保护人类,选择在世界外拦截舊神重新返回。 自此舊神全部消失,抗争与武器之神为此世间唯一能与人类产生联係的新神。 所有异种,以*及人类的叛徒,自甘堕落的邪教徒们也就随之被杀死,或被放逐至狭缝后的里世界。 而为了对抗偶然间通过狭缝回到表世界的异种,以及杜绝邪教徒们的卷土重来, 信奉抗争与征服之神的教会转为学会,筛选具有神眷的人进入学会,进行神术的学习并成为代行者,并且由普通人组成的防剿局也由此成立。 但与生活在表世界,唯一熟知的神明只有抗争与武器之神的人不同,里世界的邪教徒们自然对各路邪神如数家珍。 照厄柏这么说,月神教徒们在自知名声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还敢前来谋求合作,他们要么是对这份合作的成功达成有着十足的底气和把握,要么是因为他们的目标大到让他们不得不寻求合作? 想着,元滦看厄柏现在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试探地问:“那你觉得,月神教徒是想……?” “他们的目标绝对是旧神遺物!” 厄柏还没说话,一名站在不远处的教徒脱口而出道。 旧神遺物?!这怎么牵扯到旧神遺物了? 元滦猛地朝开口那人望去。 顶着厄柏和元滦循声投来的目光,那名教徒忙慌张地低下头:“对不起,神子大人,我这就离开……”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另外的教徒,赫然是刚一起碰巧路过,听到了元滦和厄柏的谈话。 “不,没关系。”元滦连忙制止,“关于你刚刚说的,可以再具体一点吗?” 教徒抬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元滦和厄柏的脸色,才松了一口气,在确定自己没有招致反感后,鼓起勇气说起自己的推测: “月神教徒此时前来,肯定是因为那件据说最近要出世的旧神遺物!” 另一名教徒补充,振振有词道:“这件事情传得太广了,肯定是从月神信徒那散播出去的,但他们也知道单凭他们争夺不下,才会想着和我们合作,在我们夺得了那件旧神遗物之后分一杯羹。” 剩下那名教徒虽然没有说话,但看神色,显然是認可其他二人的说法。 厄柏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思忖道:“原来如此,那件据说在S市的旧神遗物吗。” 元滦:! S市?! 得到回应,教徒愈发大胆,愤愤不平道:“月神教早就没落得只剩几十个人,在那苟延残喘,还想依靠我们分一杯羹,实在是不自量力!” 厄柏認同地轻嗤,满眼轻蔑:“不过是一件旧神遗物,觊觎的人再多又如何?我教不需要额外的帮助就能将其取回。更不会将其与其他教派分享。” 教徒像是找到了共鸣,振奋地说:“况且如今有神子大人在,我们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旧神遗物,神子大人自会带领我们剿灭那帮背神之人,特别是防剿局和学会!” “没错!”另一教徒也激动地附和,信誓旦旦道,“有了神子大人,终有一日能唤醒吾神,我们也将重返表世界,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让事情重回正轨,回到过去的时光!”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元滦,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将所有的希望与寄托都凝聚在了这位“神子”的身上。 那眼神的重量顿时让元滦心中壓力倍增。 他怎么不知道他能拳打防剿局,脚踢学会? 还唤醒终末之神,真唤醒了,那才叫世界末日吧! 元滦表情复杂。 可面对狂热的教徒,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厄柏,身为“神子”的元滦可不能说什么他不行,他不可。 元滦只能假模假样地赞同道:“当然,在神的庇护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势必的成功。” 当然,在防剿局的指示下,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帮倒忙。 到时候,无论终末教让他干什么,他直接一个反向操作。 战场上放水,为敌人创造機会,背地里传递重要情报之类的,他统统都不在话下。 什么唤醒终末之神,看他让终末之神醒来的进度條干脆倒退200%! 以及,对于他这个空降的“神子”能唤醒终末之神一事,教徒们是否有些过于言之凿凿了?就因为他喝下银杯中的液体后活下来了吗? 但比起这个疑问,迫近的接头人和旧神遗物危機更为重要,元滦选择将这个问题先壓在心底,之后有機会再探究。 解决了月神教徒的意图疑问,并收获了关于月神的小知识,元滦不打算继续停在原地听教徒们的吹捧,也不想知道厄柏为什么要跟在他身后了。 他要赶紧和防剿局汇报,以及如果那么被抓的卧底真是接头人,他必须从防剿局那得到他们的解决处理方式,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为此,他假说自己有事,摆脱了热情的教众和一旁的厄柏,快步朝他的房间走去。 厄柏目送着元滦远去的背影,微微眯起双眼。 …… 元滦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 考虑到接头人有可能已经被抓,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存在,元滦不能径直向接头人发送短信,只能转而联系防剿局,让防剿局联系接头人,从而得知对方的情况。 事关重大,元滦急忙手指颤抖地敲击着屏幕,朝他防剿局的上司,也就是寇敦发送了关于接头人可能被抓,以及S市内有一件旧神遗物的紧急消息。 发送完毕,元滦忐忑不安地握着手机,目光紧紧锁定在屏幕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跳动的通知图标,等待回信。 可一分钟,两分钟……他的手机都迟迟没有动静。 在静默的等待中,元滦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奇怪,他怎么会忘了呢? 寇敦他…… 一直看不顺眼他来着。 但也不至于看到了装作没看到吧? 元滦心中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但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毕竟和身边危机四伏的接头人不同,寇敦有足够的时间来看手机,更何况给他发消息的还是被派去里世界的卧底,更值得防剿局的重视。 可恶,要是寇敦真的选择视而不见…… 就在元滦思量着对策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元滦得救了一般地长舒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那條短信。 【你在开什么玩笑?】 简短而带着一股讥嘲意味的短信冰冷地糊到元滦的脸上。 元滦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停在手机上,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手指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按压,试图解释自己没有在开玩笑,事情真的很严重! 但元滦编辑的短信还没发出去,下一秒,屏幕上又弹出一條新的, 【我没时间和】 这条短信显然是不完整的,就像是对面那人被什么事情打断,只来得及输入这几个字,编辑到一半就被匆匆发了出来。 元滦受不了地重重地捶了一下身旁的床,为了不引起教徒们的注意,连发怒也只能攻击柔软而不会发出剧烈声响的床垫。 看寇敦这样,即使他发100条信息对方也不会放在心上。 元滦满心怒火又有些丧气地放下举着手机的手,另一只握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如果寇敦出现什么意外,他的上司不是寇敦就好了。元滦想。 忽地,他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元滦停顿了良久,才缓缓将手机抬起,看向那条短信。 【特遣部队员元滦,你的任务变更,卧底任务暂停,优先三日后在黑森林配合护送接头人成功脱离月神教的控制。】 元滦蓦然微怔,这是对他的指示? 但看这口吻,这条短信分明就不是由寇敦发出,再加上上一条短信只发了一半…… 手机另一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感到吃惊与疑惑,但防剿局给出了回应一事还是令元滦不有露出惊喜的表情。 为了确认并追问这条新短信,元滦迅速调整心态,回了一条询问:“任务变更收到,请确认任务细节。” 几乎是紧接着元滦那条短信的发出,新的回信到来, 【我们已得知接头人暴露的处境,三日后的接应任务除了你外,还有其他2名成员。接应的时间和地点,以及此次任务的同伴情报已发至你的手机。请注意查看,所有短信将在3分钟后自动销毁。】 【此次任务,请务必确保接头人的安全。】 接头人果然是被月神教抓住了吗。猜测得到证实,元滦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虽然不用进行卧底任务是一件好事,但去营救接头人这个任务说实话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不仅要求他,甚至还额外派了两人前来专门营救对方?接头人竟然如此重要吗?一道疑惑在元滦心底划过。 元滦争分夺秒地细细端详着防剿局发来的任务详情和那两名队友的面貌,争取将一切都记在心中。 等3分钟一到,短信彻底从元滦的手机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元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能看到那两个队友的信息,也就是说,对方也就能看到他的信息吧? 这个念头让元滦的心跳瞬间加速。 但三天后的处刑日,他必须作为终末教的神子登场!! 想到这,元滦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恐。 要是被那两个队友看到他站在一众邪教徒的前面,他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惊,我的队友竟是敌方老大! 这种事情不要啊! 一想到事态的发展会超那不可挽回的局面撒丫子狂奔,元滦慌张地左右踱步,最后猛地扑向衣柜,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翻箱倒柜地希望至少找到一个面具。 可想也知道,教徒们为他准备的衣物中怎么可能会包含遮盖面容的面具呢? 从衣柜中没找到,元滦不死心,打算直接出门找教徒要一个! 就假说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脸!在巨大的求生欲面前,元滦瞬间捏造了一个借口。 说做就做,元滦大步朝门口走去,计划抓住开门后第一个遇到的幸运儿,仗着神子的身份,以势压人,打劫(划掉)索要一个面具。 他推开门,正好,门口就有一个人, 就决定是你了——啊啊啊啊?! 那人回头,元滦紧急刹车。 怎么是你啊!厄柏!! 元滦眼睛瞪得滚圆,望站在他门口的厄柏,哑然失语。 你怎么和个男鬼一样阴魂不散!元滦在心中呐喊。 厄柏却好像没看到元滦那见了鬼般的表情,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般旁若无人地说:“我有问题要问你。” 但元滦现在可没心情应付厄柏,他没有回应,只是轻轻一侧身,就错身欲走。 就在两人要擦肩而过时,元滦的手腕猛地一紧,不得不停下脚步。 厄柏攥住了他的一只手腕,看着元滦的表情异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气。 他在元滦的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试图透过元滦的皮肉寻找着什么答案。 半晌,还是没能说服自己般沉声道:“果然,我还是不认为你是神子。” 元滦不耐烦地抽手,想要挣脱厄柏的束缚,但厄柏的手却像铁钳一般,铁了心地不松开。 无法,元滦的脸色也冷淡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厄柏真的很不对劲, 自从见过月神教徒们,从餐厅出来后,厄柏就跟了他一路。在找借口甩开后,厄柏甚至还专门蹲守在了他的房门口。 厄柏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我要挑战你。” 他直勾勾地盯着元滦的眼睛,声音冷冽而坚决,孤注一掷道: “我要和你进行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在这个世界上,其他都是虚假的,只有你的实力才能证明你自己。” “如果你能战胜我,我就承认你神子的身份,承认你能够作为终末教的领导者!!!” 决斗?!! 元滦脑袋一懵, 厄柏竟然提出了要和他决斗?! 先不说厄柏作为邪教徒,必然掌握了某种未知的邪术,而且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使徒,元滦不认为厄柏单凭主教之子的身份就能抵达这个职位。 而元滦呢?空有一个神子的身份,身体素质一直属于普通人的行列,也没有进过专门的训练。 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厄柏?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元滦下意识想开口拒绝,可手腕上那只强有力的手提醒了他厄柏可能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话到嘴边,元滦转念一想,不动声色说:“好啊,没问题。” 第28章 厄柏的臉色顿时好了起来,他后退一步,松开攥着元滦的那只手:“很好,那么1个小时后,我就在教会的后院等你。” 元滦颔首,目光深邃地注視着厄柏转身离去的背影。 厄柏像是解决了什么心头大事,脚步變得轻快,离开的每一步都踏出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直到厄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元滦臉色一變,转身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他和厄柏打? 只怕一旦开打,3秒后厄柏就得跪下来, 掐他人中,求他别死! 呵,他轻而易举就能让厄柏背上一条人命! 但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他要是拒绝,厄柏很有可能当场就让他好看。 他嘴上假意答应,是因为他知道谁能阻止这一切! 元滦目标明确地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目的地——主教的房间。 主教大人,救救!!! 你也不想看到你儿子大庭广眾之下殴打神子吧? 急促的脚步声如鼓点般在元滦耳边奏响,元滦也顾不得沿路上教眾投来的驚讶目光,风驰电掣,一路冲向主教的房间。 再穿过一个拐角,就是了! 胜利在望,元滦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厄柏,到时候有什么话,都和主教说去吧!他就不奉陪了! 可穿过那个拐角,元滦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臉上。 在主教的房门前,站着一个元滦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人。 厄柏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看到了拐角處只露出一半身子,卡在原地的元滦。 他保持着要敲门但还没敲下去的姿态,和元滦隔着一条走廊,大眼瞪小眼。 一秒,两秒……尴尬而漫长的几秒后, 厄柏疑惑的表情逐渐變得恍然,然后朝着扭曲狰狞发展。 他来到主教的房间前是想要汇报关于月神教徒的事,但元滦呢? 元滦是想干什么???臉上还挂着像偷腥猫般不怀好意的表情! 厄柏火冒三丈,猜到了元滦的意图。 一看到厄柏的表情,元滦就知道完蛋了。 说时迟,那时快! 元滦利用柔软的腰身,一个扭身就转身回头,背对厄柏,像被发射的火箭一般緊急逃离! 而厄柏也非常同步地放下手,眼睛死死锁定元滦的身影,饿虎扑食般朝元滦迈开腿,大步追去! “你给我站住!!!” 元滦头也不回,朝厄柏喊话:“不是说好了1个小时后再决斗的吗!!” 厄柏气急败坏:“那你来找主教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元滦摆动的双臂要甩出残影:“我只是想和主教联系一下感情!!” 房间内,坐在桌子后面的主教听到门外的动静,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认出了厄柏和元滦的声音,不由岁月静好地微笑起来: “年轻真好啊……” 走廊中,厄柏已经快要追上元滦了。 厄柏冷笑地伸出手,想要拽住元滦后颈的衣领,隨着距离无可避免地拉近,他的指尖碰到属于衣物的触感。 厄柏猛地攥緊手。 厄柏:! 他竟抓了个空?! 元滦一个矮身,躲过厄柏的袭击,然后利用厄柏怔愣的时间,直接跳下楼梯,以此拉开距离。 厄柏收回那只抓了个空的手,咬牙也跟着跳下楼梯,緊跟不舍。 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每次他都要追上元滦了,元滦都能出乎意料地从他手下逃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 追赶了5分钟后,厄柏终于停了下来,不再进行徒劳的追赶。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停止,这诡异的安静令元滦奇怪地回头。 元滦:! 元滦驚恐得瞳孔放大。 厄柏眼神恐怖,身后的气场张牙舞爪,都要具象化成浓厚的黑色。 糟了,厄柏看起来要气疯了! 他要是还留在教会,就是活生生被瓮中捉鳖,他能逃过无数次,但只要失败一次,就会直面厄柏的怒火! 想也不想,元滦猛地逃窜向大门的位置,急急忙忙扑向大门, 可能是因为肾上腺素,他意外轻松地推开了那扇大门,脚步不停地冲向门外。 厄柏看到这一幕,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都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跟在元滦的屁股后面一起出了大门。 门后,因为这场追逐战而被吸引而来围观的教众纷纷露出吃驚的表情。 他们教会的大门可是高达5米,重达18吨,常人根本无法单凭一己之力将其推开,想要离开,必须通过机关打开大门。 元滦竟然轻飘飘地直接将大门推开了?! 教众的目光聚焦于教会大门上,少顷,他们默默合上因驚愕而张大的嘴,互相点头。 ——不愧是神子大人! 教众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与有荣焉的光芒。 那一头,元滦已经马不停蹄地冲出离大门有300米,一脚迈入黑森林的边界。 风吹拂过元滦的脸颊,周围黑压压的树影让元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逃出了教会的范围。 这么一说,他是不是能趁此机会直接逃走,脱离那些邪教徒的視线? 元滦不由想到,可现实很快将他拉了回来。 “砰——!”剧烈的爆炸声就在元滦身后极近的距离炸响,元滦立刻像屁股被点着了一样,再一次加快脚步。 厄柏为了抓到元滦,竟将阻挡他视线,妨碍他抓住元滦的树给炸了! 强烈的殺气刺得元滦像是全身不停地被针扎,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在想办法脱离邪教徒视线前,他还是先想办法逃离厄柏吧!元滦叫苦不迭。 他竟然倒霉到想偷偷打小报告都被厄柏发现。 这可不是什么你追我,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的游戏,这被追到直接就是一个死啊! 甚至死在这,抛尸都方便。 元滦的腿跑得要麻木,眼神四處搜寻,希望找到一个躲藏点。 忽地,前方一處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元滦脸色一变,这附近有人? 但厄柏现在估计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会无差别地清扫一切拦路的家伙的! “快跑——”元滦急急高喊,可隨着踩断树枝的那个身影显现,元滦的声音低了下去,直至消失在他的嘴边。 那道身影, 竟是一只异种!! 元滦脸色发青。 一只高大的异种正遠遠站在元滦的正前方,照他这么冲刺下去,迟早会迎面撞上。 而身后,厄柏的气息越来越近。 可尽管如此,元滦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 身后的厄柏也看到了元滦面前的异种,明白了元滦为什么不继续逃下去。 因为元滦的出声提醒,那只异种循声注意到了元滦,它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扑过来。 可下一秒,它的动作一顿,就在元滦的眼中整个尽数四分五裂。 刚刚显然是厄柏出了手,像炸掉一棵树一般轻而易举地殺死了一只异种。死在元滦面前的异种就像是在提前预演元滦的下场。 元滦听到,就在他的身后,厄柏压低了声音: “你逃不掉了。” 元滦慢慢地,像是怕惊扰什么猛兽般,动作沉重地一点点扭回头。 厄柏那张俊秀的脸此刻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嘴角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元滦目光在厄柏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后,声音细若蚊蚋,垂死挣扎道: “快看,你背后,有一只异种。” 厄柏语气危险,含着一丝嗤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就在他话语落下,撕裂的巨大痛感从下腹传来。 厄柏惊愕地低头,只见一根尖锐的矛般金属物刺穿了他的腹部,在他的腹部制造了一个碗口大的傷口。 而他的身后,赫然正竖立着一只2米高,浑身金属色,类人但四肢都被替换成金属尖锥的异种。 它从一棵巨树后走出,完全显现出它的模样,其中之一的“手”正深深埋入厄柏的傷口处。 元滦脸色惊骇,眼睁睁看着厄柏身上的衣物被血浸染,逐渐变得湿润。 在两人都还沉浸在惊愕中时,那只异种收回“手”,像是在击剑,用它那宛如是自动缝纫机的针头般的“手”,高速高频地多次再次刺穿了厄柏的腹部。 眨眼间,厄柏就被穿刺了不止10下,异种最后一下收回“手”,大量的鲜血从厄柏的傷口处喷涌而出。 他捂着腹部踉跄地单膝跪到地上。 元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上前将厄柏扶起,抓着厄柏一起逃跑,却听厄柏低垂着头,声音微弱却坚定:“快走!” “你!”在那危急时刻,元滦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什么有危险他要逃,什么厄柏的背后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只异种,什么为什么厄柏会让他逃走…… 元滦只知道,这样下去,厄柏会死!!! 而厄柏身后高大的异种,则朝厄柏高举起它一边的“右手”。 那圆锥状的利器在月光下泛着寒芒,作势要狠狠挥下,一举劈下厄柏的脑袋。 厄柏也意识到了死亡的阴影,艰难地扭头,可疼痛和失血还是干扰了他的判断。 异种高举的凶器上出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痕,但终究没能碎裂。 伴随着月光,银绿色的利刃携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撕裂了周围的空气,顷刻挥下——! 可锐利的风声戛然而止, 厄柏瞳孔缩小,在他黑色的瞳孔中,映出了一道拦在他面前的身影。 什么……? 元滦发尾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摆动, 在昏暗的森林中,天穹之上的圆月照亮了那只劈下的武器,也同时照亮了那只握在武器上莹白的手。 元滦高举右手,掌心朝上,稳稳地架住了那只异种的利刃。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被握住的利刃在元滦的掌心微微颤抖着,想要摆脱元滦手的控制, 紧接着,随着一声清脆至极的崩裂声,那只骑士矛般的武器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银色的碎片,散落一地。 异种也因为惯性,被反震地后退了一步。 元滦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手悬停在耳边,举手投足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让厄柏移不开眼睛。 一声干脆的响指声, 那只异种即刻崩解为灰白色的粉尘,沙化地随风飘散。 就这么,消失了。 厄柏呆呆地仰望着元滦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 黑森林重新变得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元滦转过身,肩膀一下子垮下来,那股神秘莫测的气场也顿时消散。 他慌里慌张地看着厄柏,手足无措道:“快,我们快回去治疗,你流了好多血!不快点止住的话……” 就在异种的屠刀落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杀死月神教徒的感觉,莫名觉得他在刚才也可以做到,试了一下,还好成功了,元滦庆幸地想。 对于元滦的催促,厄柏沉默地没有说话。 元滦的话顿时一卡,心道糟糕。 厄柏不是因为被他救了所以在闹别扭吧?!但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元滦有些愠怒地蹙眉,想强行将厄柏拉起, 可他刚伸手,那只手就被厄柏的双手紧紧抓住。 厄柏抬首仰望元滦,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悔悟的光芒,未等元滦反应,他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神子大人,请恕我有眼无珠!”他掷地有声的声音霎时回荡在森林。 厄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飞快地说:“我曾盲目地追寻着错误的指引,忽视了真正的光芒。但现在,我终于看清了,您是真正适合领导终末教的人!!” “……”元滦发出气音,“诶?” “神子大人,请让我永远地追随您!”厄柏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激动地说,“我会为您奉献我的一切!” 元滦:“啊?” 厄柏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真情实意到元滦要怀疑厄柏被夺舍的地步: “是我太浅薄了,自从我知道神子的存在,我就一直认为只有超出常人,像是拥有3米的体格,三头六臂,凶悍伟岸的人才配得上神子这个身份。” “所以在见到您的第一眼,我无知地否认了您的身份,武断地判断您在欺骗大家,即使您饮下圣物,也不愿意清醒过来。” 元滦:……你说的那是异种吧!只有异种会三头六臂啊!那什么神子在你心中是什么妖魔鬼怪!没长三头六臂真是对不起啊! 厄柏两眼放光,感动道:“您是远远超出我想象的人,甚至大度到愿意挺身而出救下我这个对你万分不恭敬,还恬不知耻妄图挑战您的仆人!” 元滦吃不消地抽回手,勉强道:“……别,别说了,还是先回去吧,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 厄柏闻言站起:“神子大人,请不用担心,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元滦下意识想叫厄柏不要动弹,不然伤口会被加重撕裂,可下一瞬,他就注意到厄柏的身下没有新的血液滴下。 在厄柏的伤口处,表面的鲜血像是被空间定格了一样,不再肆意流淌,而是凝固在伤口周围,形成了一道诡异的红色屏障,止住了更多的血流出。 这是厄柏的能力之一?元滦想。 厄柏展示完自己的安然无恙,忙郑重地请示道:“三日后的处刑日,请您允许我作为您的随从,陪你一起参加这场仪式。” 元滦一愣,不明白厄柏的意图。 厄柏见元滦没有回答,心中更加急切,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说: “您明明在前一晚杀死了月神教徒,他们却又活生生地出现了,月神信徒可没有复活相关的神术,那群新出现的人不知是什么鬼,顶替了月神信徒混了进来,指定心怀不轨!” 他承诺道:“我会誓死保卫您,不让他们在仪式上有靠近您一丝一毫的机会!” 元滦脸上登时露出震惊的神色,厄柏竟然知道他杀死了月神信徒?! 难怪今天厄柏的行为会那么奇怪!他眼底又划过一丝恍然。 不过月神信徒不是被他杀死后复活的?那他所见到的那些人是……? 局势似乎变得越发混沌,三日后,他除了在仪式上要想办法将接头人救下,还要提防伪装成月神信徒的不知名势力。 想到这,元滦又想起一件事。 “你有可以掩盖面貌的面具吗?”他朝厄柏询问。 还没等元滦说出他想好的借口,厄柏就不假思索道:“当然。” “有一个被记忆之神的信徒施加过影响的面具。只要佩戴,就会成为无面之人,任何人都记不住戴面具者的形貌。我回教这就将其献给您。” 元滦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愧是主教之子,厄柏竟然有这种好东西。 照厄柏所说,这个面具不单单可以遮掩样貌,还包括身形。 还有这种好事? 这样一来,他就完全不用担心身份的暴露了! …… 隔天, 主教在忙碌中放下手中的笔,打算听从内心的呼唤,稍微休息一下。 他站起身,轻车熟路地旋转了一下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一道暗门随之悄无声息地滑开。 作为主教,他当然有一点小小的特权,比如说,偷偷给自己建一个收藏室。 在这个私人收藏室中,个个都是他费尽心思搜罗来的,附加诸神影响的珍品,既是收藏,也是他的底牌之一。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收藏室里到底有多少具有各种效果的道具和武器。 主教美滋滋地背手走进收藏室,正要和往常一样点兵点将地欣赏一下他宝贵的藏品,就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玻璃柜,神情变得严肃而惊怒。 是谁偷走了他的东西?! 甚至偷的还是最方便掩盖身份的无面面具! 可这里只有他能进,不单单是暗门的机关,他还专门设立了法阵,是谁能绕过这一切,潜入他的领地? 不管是谁,他都要对方付出血的代……! 主教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他刚刚想得不严谨。 事实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能摸进这间收藏室。 厄柏那小子…… 昨天好像来过他的办公室? 主教的两眼微微眯起。 第29章 熟悉的手机闹铃在清晨响起, 在装潢华丽的卧室里,元滦站在一面大型穿衣镜前,细致地理顺袖口。 随着最后一点整理完毕,元滦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关闭手机的闹铃,转身推开卧室的大门, 一开门,一张洋溢着热切的脸庞便迫不及待地映入他的眼帘。 “神子大人,早上好!”厄柏笔直地站在他的门口,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地说,“您今天也是如此容光焕发!” 好像不小心幻視了*厄柏的身后有一条剧烈摇摆的小狗尾巴,元滦默默移开視線:“啊……早。” 经历过前一天同样的受惊后,他已经勉强能淡定地接受这种开门杀了。 自从他们从黑森林回来后,厄柏便一直对他保持着这种诡異的过度热情。 一开始,他的这种态度还引起了其他教眾的注意,但很快,教眾似乎就轻易接受了厄柏的这种變化,或者说……他们好像还因此和厄柏有了什么奇怪的默契? 元滦有一次在走廊上看到厄柏和其他一些教眾聚在一起,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着什么, 因为当时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那股气场实在太过癫狂诡異,元滦想都没想地在他们发现他之前就藏回墙角,转身溜了。 ……應該不是在说他吧? ………是吧?! 不管是什么,元滦总感觉那不是他想知道的。 厄柏身上的伤勢在回到教会后很快就被治好了,所以他才能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精力充沛,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元滦的门口,给了元滦一大早的第一份惊吓,并在之后的时间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元滦身后。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午还好好的,在下午,厄柏中途被主教叫去后再返回来,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个和他气质不搭,过于可爱而引人注目的创可贴。 奇怪?在教内,谁能令厄柏受伤? 以及与此同时,他路过主教的房间时,听到房间内好像传来了不明的爆炸声。 可他之后无论是问主教还是厄柏,他们都说那是元滦听错了,没有的事。 ……可能真的是他听错了吧。 回过神,元滦听到厄柏说:“神子大人,今天就是月神教徒们所宣称的,要處死那个卧底日子了。” “还请放心,我已组建好了陪同您一起去的人员名单,随时可以出发。” “如果到时候他们真有什么不該有的念头,”厄柏眼神一冷,“我会让他们后悔冒犯您的。” 元滦颔首。 为了今天,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 自从在黑森林成功凭借着感觉杀死了一只异种后,元滦回到教里就一直在想办法复刻这种能力。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再施加一次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但目前实验来看,这种能力的施加还是有些时灵时不灵。 作用在一些小花小草以及死物上时,元滦平均十次能成功六次左右,但因为元滦目前只敢偷偷用身边的事物实验,所以不知道如果施加在异种和人身上时,成功率会不会降低。 但一旦施加成功,元滦就可以使目标在极短的时间内像是经历了数千数万年的熵化,瞬间崩解成一捧灰白色的粉尘,随后气化,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再次成功施加出这个能力的瞬间,元滦就想到了終末之神。 这个能力不是……很符合終末之神的象征吗?万物的終点,永恒的不變。 在所有事物熵化的最后,任何运动或生命活动都将无法维持,时间失去方向性,一切變化停止。 这是关联終末之神的能力?果然,这份能力……是那个旧神遗物所带来的。 无怪乎那么多人想得到旧神遗物,仅仅是吃下,他一个毫无神眷天赋的人就能轻而易举拥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但碍于潜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不知名“他”,元滦还是打算尽量少用,说不准他用得多了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比如帮助旧神遗物侵占他的身体之类的。 如果可以,元滦还是希望他那两个防剿局的队友能给力一点,他就隐藏在邪教徒身后,不引人注意地偷偷提供帮助,扰乱一下視線,提供一些机会就好。 希望今天的事情都能顺利吧。 想着,元滦将面具扣在自己的脸上,踏出了大门。 漆黑斗篷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在膝盖边扬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線。 …… 来到约定的地点,在一片刻意空出的场地外围,已然站了许多人。 看他们的衣着,有衣着相同的几人簇拥在一起,显然是属于同一组织,也有衣着五花八门,各不相同的人,互相隔着一段距离,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空出的场地四處。 但他们都一看就不属于月神教。 元滦的脚步一顿,厄柏适时地上前一步,扫了一眼空地上的人,侧头对元滦说: “都是些都要凑不齐人的小教派,和一些没有加入教派或从原本教派脱离的孤雁。” “没一个正经的。”他淡淡评价。 “叫这么多人来,”厄柏的口吻透出一丝嘲讽,“是想借此往月神教吸纳成员吗?” 元滦黑压压一行人的到来似乎打破了空地上的平衡,无数双眼睛朝元滦他们望来。 “欢迎,欢迎!”熟悉的尖细嗓音从人群穿透而出。 月神主教缓缓从遮挡的人群中走出,来到元滦面前。 他含笑看来元滦一行人一圈,转头朝身后无言关注着他们的人群介绍起来:“真是荣幸之至,各位快看。” “今天的献祭仪式中,我们迎来了贵客——” ”终末教的信徒,以及他们的神子!” 月神主教语毕,旁观的众人顿时泛起轻微的骚动。 终末教谁不知道?终末教可是里世界中最大最强盛的教派。虽然众神早已离去,但其中,终末之神好歹只是沉睡,终末教也因此更为人所忌惮。 但神子?在所有人都知道神已离开人类的如今,冒出了一个神子? 人群碍于终末教的强盛,没有出声,只是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在这片微妙的氛围中,月神主教再次开口:“贵客已至,那么我们的仪式也是时候该开始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名胡子拉碴,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子沉默地被明黄色的月神教徒押了上来。 元滦借着面具的遮挡观察接头人,看对方的模样,似乎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伤害,但整体上并没有断手断脚,或失去任意器官。 月神教徒们压着接头人在空地的中央跪下,元滦也在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空地的地上被画上了一个由半圆和一个圆形组成的符号,圈住了大概4平方米的地面。 而接头人正跪在那个符号的中心。 月神主教不紧不慢地走向跪地的接头人,而其他月神教徒退潮般往四周退下,直至在那符文中,只有月神主教和接头人二者。 月神主教一把抓住接头人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接头人的头顱高高仰起,强迫他直视那悬挂于夜空之巅、散发着柔和而幽冷光芒的巨大月亮,轻柔地说: “此人,便是由我们教抓捕的来自防剿局的卧底。” 众人冰冷的视线瞬间朝跪伏的男人射去,如果视线能化作刀片,男人已经被千刀万剐。 “但月神的光芒无處不在,指引我发现了这个罪人。” 月神主教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的耳朵, “今日,在这个被月神祝福的土地,我们将在此举行神圣的仪式,让他的灵魂得到净化,请诸位见证。” 月神主教撒开手,接头人的头顱便像失去了线的提线木偶般,无力地低垂了下去。 月神主教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闭上双眼:“银舌的月影,梦境的主人,您是万事的预见者,變化与谎言之神!我愿将灵魂的倒影献予您,以换取您的辉光!” 随着月神主教的祭词,周围的月神信徒们也开始齐声诵唱起颂歌。 那歌声悠扬而神秘,仿佛能穿透夜空,直达高空,而悬挂在夜空的月亮,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明亮。 月光如水,轻柔地洒落在符文上,随着教徒们的颂唱,地面上的符文开始发出莹莹的光。 元滦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希望找到防剿局的队友。 再这样下去,接头人就真的要被献祭了! 他该怎么办,出声打断吗?! 就在元滦焦急地再也忍不下去,想要抬步前去打断仪式时,他耳朵微微一动。 “噼啪,噼啪” 元滦听到了细微的爆破声。 这是……? 下一瞬, 明亮的火光在元滦的余光中轰然燃起! 一棵枯树变成了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火光映照着四周,将月光撕得支离破碎。 接着,是第二棵,第三棵……火勢沿着不知何时被悄然绑在枯树上的绳子蔓延,所到之处,顷刻将周围化作一片火海。 很快,第一个被火点燃的人出现了。 那人只是背对着站在树下,就被飞速蔓延的火苗燎到了衣角,火沿着衣服包裹了那个人,将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火人。 新鲜出炉的火人凄厉地尖叫着,本能地朝周围扑去,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将火势进一步在人的身上传导开。 厄柏见势不妙,立马护在元滦身前,其他人也包围地簇拥在元滦的周围,护着元滦远离这奇异的火势。 被众星捧月地护在中间的元滦瞬间反應过来,好好的森林怎么会着火?这必定是防剿局的人搞的鬼! 逐渐增多的火人在空地上疯狂地四处乱窜,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像是森林中新长出的一棵焦树。 月神教徒们的颂歌被尖叫声打断,而为了躲避横冲乱撞的火人,他们惊恐地朝四处躲避,一一被人群冲散。 旁观仪式的人也纷纷不顾一切地开始逃跑,寻找安全之地,场面一度失控。 一片混乱中,有人借着火人的掩饰,将跪在符文上的接头人撞离了月神主教的身边。 接头人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和其他人一样朝外围逃跑,很快成功脱离了符文的范围。 这下,仪式彻底无法进行下去了。 元滦自然注意到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刻意地将火人赶向月神信徒的方向, 不过作为不为人知的另一名卧底,元滦美滋滋地扭头,欣然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地顺着教徒们的移动,缓缓撤离。 之后只要他把面具一摘,再和他们碰头就可以了!元滦盘算着下一步,脚步不停。 但倏地,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元滦下意识回过头。 只见,还站在符文上的月神主教微笑地将一名擦肩而过的不知名邪教徒扯进了法阵。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群都未能及时反应过来,而刚刚还隐隐要熄灭的符文霎时重新亮了起来, 圆月洒下的月光刹那间大盛,淡淡的荧绿转变为了浓郁的深绿,打在月神主教的脸上,让他的笑容如魔鬼般诡异。 仪式,竟然重启了?! 可他为什么要……! 还没等元滦想通,周围逃窜的人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们停下脚步,痛苦地捂住脑袋,表情扭曲,像是头顱内有着剧痛般,不堪其扰地蜷缩着跪倒在地。 元滦看到他们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将手臂,脸颊抓得血淋淋,甚至抓到指甲断裂,也不停止。 “月亮……月光在我的皮肤下不断蠕动着!”带着绝望的哭腔从一名年轻男人嘴中吐出,他满脸泪痕,双目像青蛙般瞪出眼睑。 有人惨叫一声,竟徒手抠出了自己的双眼。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脸庞,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是不停地尖叫着:“不——!能看到,我还是能看到月亮发出的光!逃不掉,我逃不掉——” 还有人敬畏而痴迷地不停呢喃:“不,不,只有在美丽的绿色月光下,才是安全的,沐浴在月的目光下,才能得到安宁……” 如果此前还只是一片混乱的话,现在,元滦的面前的这片土地就是炼狱。 元滦定睛一看,癫狂的众人中其中不乏有月神教徒的身影,他们和其他挣扎痛苦的人一般无二。 这分明是一场无差别的攻击。 月神主教到底想做什么?! 元滦朝法阵中央的月神主教望去,他淡淡地笑着,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毫不意外。 此时,也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正常的献祭根本不会导致这样的效果,月神主教是想要将在场的人全部杀死吗?!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终止仪式! 在月光下还保持清醒的一人悍然朝月神主教扑去,怀着必死的决心,挥刀劈向月神主教的脖颈。 可出乎意料的,刀丝滑地割开了月神主教的皮肉。 头颅旋转地飞起,滚下脖颈。 袭杀月神主教的那人怔怔地看着地上那还保持着微笑表情的头颅,不可置信。 月神主教,就这么死了?! 但元滦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那具失去头颅的身体竟在下一瞬旁若无人地朝地上的头颅走去,慢条斯理地将其拿起,放回了脖颈。 眨眼间,那个完好无损的月神主教就“复活”了过来。 砍下月神主教头颅的那人这才注意到,月神主教的手腕和小臂上处, 竟长着触目惊心的尸瘢! 月神主教早就死了不知几天,活动着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他内心涌出一股恐惧,表情骇然地后退了一步,不明白自己眼前的是什么怪物。 可“月神主教”没有理会那人,只转头看向被教徒簇拥着的元滦。 “何必那么心急着要走?”他无视眼前的一片哀嚎和惨叫,好似这一切惨状都与他无关,而自己正身处华丽的殿堂。 他就像是这世界上最为热心好客的主人,露出挽留的微笑:“你还没看到我合作的诚意呢,神子大人。” “啊,这样好了。”见元滦似是无动于衷,他像是在应付难缠的客人,或某个任性的小孩,表情勉为其难道。 “我用一个你的秘密交换。”他缓缓道,咧开笑容,像是个狼外婆般循循善诱, “一个不能被说出口的秘密。” 他目光越过所有人,锁定在元滦身上:“如何?” 元滦的脚霎时像被定在了地里。 ……这是在威胁他? 但现在即使对方说他是卧底,其他人会信吗? 元滦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张餐桌,焦躁,忐忑,恐惧……还有…… 强烈的杀意从他心里涌出,他缓缓抬头看向“月神主教”: “是吗。” “……那我倒要听听看了。”元滦轻轻说。 第30章 “月神主教”臉上嘴角的弧度拉大,眼神闪动着的光就如同一位牧羊人注视着自己羊圈里的羔羊。 元滦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 前几天试验时发动能力的感觉重新回到身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是一个精通但久未游泳的人站在一片广阔的湖泊面前。 身体,五感,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微抬眼皮,注视着月神主教的嘴巴,那个诡异弯起的弧度动了: “我们亲爱的神子大人,” “月神主教”的声音即使刻意压低了也依舊听起来格外刺耳,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最近才回到终末教的吧。” 元滦臉上波澜不惊,只是垂下眼睑,回以默认的沉默。 月神主教也像是没有希望得到回答般,不帶停顿地继续说道: “为什么身为神子会直到最近才回归到教派的怀抱?” “为什么终末教内会突然冒出一个所谓的神子来?” “为什么你身为神子,还需要那么多人陪同保护随行?” “月神主教”连番提出了疑点,并自问自答, “这都是因为……” 因为终末教徒们找错了,他只是一个被误认的普通人。为了活命,他不得不顺理成章地承认了这个身份,并同时作为防剿局的卧底来到了终末教。 元滦冷靜地在心中回答,已经做好在月神主教的下一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就将对方化为齑粉的准备。 力量在他的体内跃跃欲试着,元滦清楚地感知到,和之前试验时经历的失败不同,这次,他不会失手。 而站在元滦周围的教眾闻言,却不像元滦想象中那样因为質问露出思考的眼神,而是除了厄柏外,都露出了犹疑的表情。 这个假的月神主教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才回归,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失职,没有第一时间将元滦帶回。 突然冒出什么更是无稽之谈,神子本来就有,是他们之前没能更早得知神子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要那么多人陪同……那还用说吗! 那是用来奖励他们的! 他们可是通过了厄柏大人十轮面试,打败了其他所有报名的人的胜利者!也只有他们,可以借着陪同的机会,近距离接触神子大人! 厄柏的臉色更是不动摇,注视着“月神教”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在元滦靜默的等待和教眾迷惑的眼神中, “因为,”那道声音充满笃定,掷地有声地揭露道, “你是专门被找来用以讓他们的神苏醒的容器!” 他说什么?! 教眾脸色登时大变。 元滦也猛地抬头,酝酿好的攻击瞬间消失。 “月神主教”的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盯着元滦,元滦这时候才发现,对方其实是一直在对他,而不是其身后的教众说话。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极其稀少,甚至不为人知的特殊体質,拥有这种体質的人可以完美地承受任何神性影响,而肉。体或精神不受到任何扭曲。”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真理般令人信服,有条有理地说, “而我恰好知道,曾经,有一名拥有这种体质的人通过舊神遗物,成功完美地借用了神的伟力。如神亲临般施加了一次奇迹。” 他看向元滦的眼神愈发炽热:“而你,就是拥有这种体质的人!这也是终末教不惜一切,也要讓你成为‘神子’的原因。” “最近,象征着复苏的羽神的舊神遗物出世,在这个关头,他们将你找来的意图,显而易见。”他朝元滦摊开手,不言而喻道。 元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终末教其实没找错人?他们不是在找神子,而是将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假作‘神子’? 而厄柏和其他教徒则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知道神子大人拥有那种体质? 厄柏故意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眼中对“月神主教”闪烁着明显的敌意:“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必否认,”“月神主教”輕輕一笑,问,“你知道月神教的人为什么要前往终末教吗?” 厄柏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不就是为了旧神遗物……” “不,”“月神主教”打断道,“自知衰落的月神教自不会妄图和终末教达成合作,他们来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一条预言。” “一条解读出来为终末之神将在这一代成功苏醒的预言。”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爆炸性的消息般,輕輕道。 元滦&其他人:!!! 此言一出,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吾神会苏醒?!”半晌,厄柏才回过神来,失声道。 教众也浑身打颤,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虽然他们确信终末之神终有一日会苏醒,但得到切实的预言还是不一样的,而且据对方所说,这一愿景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就能实现! 元滦嘴角微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预言说终末之神会苏醒?!但这怎么可能?!! 终末之神甚至早在抗争与武器之神出现前就陷入了沉睡,连其他邪神被驱逐时都没醒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终末之神会一直睡到世界的尽头。 一旦祂成功醒来,先不提他这个不信奉对方又占据了神子身份的冒牌货的下场,生活在表世界的人们,他们一直以来所依赖的安稳秩序,一切都将变为泡影! 也就是面具遮盖了他的表情,才讓元滦像是无动于衷般冷靜淡然。 “本来我还不理解这条预言,终末之神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突然苏醒?但我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月神主教”对元滦说,眼神深邃,“你就是终末之神苏醒的关键。终末教就是利用你和那件旧神遗物才成功唤醒了终末之神。” 元滦……元滦不知该作何反应,巨大的信息量充斥着他的大脑,更重要的是月神主教所说的话,和他之前的经历对应了起来,解释了他很多疑问。 难道真的像月神主教说的那样,他其实是终末教找到用来承载旧神遗物的容器,而让他喝下银杯中的液体就是一次对他体质的试验? 语毕,“月神主教”朝终末教徒们道:“现在你们已经看到了我的诚意,我毫无保留地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向你们坦诚相待,而在场的人除了我们,” 他示意地看向周围那些陷入疯狂的人们,带着笑意轻緩道,“都不会有机会将这个秘密吐出去了。” “月神主教”回首,语气诚恳而迫切,眼神却透露出一股无言的胁迫:“现在你们愿意诚心诚意地考虑一下与我的合作了吗?” 厄柏脸色阴沉。对方说什么诚意,这分明是在说如果终末教不答应与他合作,他就要向里世界散播他刚刚说的那什么莫名其妙的猜测! 那些眼神迷离,在月光的影响下陷入疯狂的人就是他的示威和警告! 该死的!虽然对方的猜测狗屁不通,但保不准真会有人相信。 “月神主教”自顾自继续说服道:“旧神遗物的出世已经传遍了整个里世界,防剿局和学会很快也会得知这个消息,仅凭你终末教,旧神遗物最终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他话语一顿,随即加強了语气,笑容中流露出一抹凝重:“就像在我来之前,真正的月神主教和教徒们早已死去一样。” 元滦一愣,对方提起这个做什么? “月神主教”误以为元滦是因为这个事实而在惊讶,解释道:“我可不是殺死他们的真凶。” “在我来时,他们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也只是废物利用。” “不知是谁抢先一步殺死了月神教的人,又在后续我操纵了那些尸体后没有任何动作。” 说着,他的眸色变深,语气中透露出忌惮:“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我眼下也只不过是那名殺死月神信徒的幕后之人的一环。” 元滦:…… 哈哈,是吗。 元滦欲言又止。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个“幕后黑手”就站在你眼前,并且当初是因为心虚才没什么动作的呢? 厄柏的神色在听到“月神主教”不知道杀人的是谁时也愣了一下,可随着“月神主教”的话,他猛地看向元滦,表情逐渐变得恍然,若有所思地好像完全明白了什么,看上去完全信服了对方的那一番话。 余光注意到这点的元滦:…… 不是,你到底懂什么了? “月神主教”注意到厄柏似乎并不惊讶于他是晚一步才成为月神主教的,敏锐道:“看来你早知道真正的月神主教已死?” “那么,是谁杀了真正的月神主教?”他试图从厄柏的神色中捕捉线索。 “…………”元滦冷静道,“是防剿局。”他语气坚决地抢先一步说。 瞬间,“月神主教”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防剿局?!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他现在掌控的这具尸体,由于好歹也是个主教的尸体,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神性影响让他也能使用一丁点原主的神术,而其告诉他面前的人并没有说谎。 防剿局……月神主教咀嚼这几个字,眼底划过一丝深思。 他脸上的表情连假笑都有些维持不住:“没想到防剿局也留了一手……那么你们想好要不要和我合作了吗?” “……”元滦一看就知道对方肯定又不知道过度解读了什么,正在头脑风暴。 虽然这也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但元滦还是对此有些无话可说。 少顷,他还是没忍住腹诽:“你想太多了。” “月神主教”脸上的笑容淡下,只以为元滦是在说他不要妄想与他们合作,轻叹一声:“是吗?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吗。” “要成功使用那件旧神遗物,容器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既然如此,” 他话锋一转,彻底撕破了那在一片混乱中和平交谈的假象,表情难掩高高在上地说, “我会在这里杀死所有人,并将容器带走——!” 厄柏反应极快地朝对方发动攻击,身形暴起:“想都别想!” 可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弥漫开来。 天空中的圆月愈发刺眼,在这強盛的绿色月光下,连元滦身边原本对此无动于衷的教众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 教众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身体颤抖,最终无法抵抗那股力量的侵蚀纷纷喘着气跪倒。 而厄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浑身肌肉紧绷,咬紧牙根支撑着,可还是因为头颅内的锥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俯身。 那个假的月神主教绝对在此之前不止献祭了一个人!不然这个符文不会具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连他们这些如此虔诚的教徒都受到了影响! 在仪式开始前的三天内,对方怕不是几乎将所有月神教徒都通通献祭了吧?! 以目前仪式的效果,除非是祭祀以上的教徒,其他人估计都得要么陷入精神死亡,要么被洗脑成月神的教徒! 眨眼间,原本在茫茫扭曲的人型中那一小群还保留着理智,清醒站立的人似乎也加入了周围的群魔乱舞之中,被同化成在地狱中挣扎的恶鬼中的一员。 “月神主教”一步步朝人群中唯一还笔直站着的元滦走去。 “来,跟我走吧。”他低声轻柔道。 厄柏抓着自己的头,表情狰狞,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腰板:“不,我死也不会让你……!” 因为只是来观看一次将已被抓捕的卧底处死的仪式,终末教内来参加仪式的只有元滦和随行的教徒。 有神子的参与,已经是给了足够的体面,主教也是想着借此让元滦和一些年轻人出去玩玩,就没让教内的老人参与,没承想这竟方便了心怀鬼胎的“月神主教”。 随行中实力最高的就是身为使徒的厄柏,可即便使徒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层次,但在一个主教面前,即使是一个只能发挥出不到三成实力的主教尸体面前,这也将是一场绝望的战斗。 在终末教的其他人赶来前,厄柏至少得在“月神主教”的手下撑过三分钟。 可厄柏还没强撑着进行殊死一搏,元滦先动了一步。 看着元滦朝他走了一步的身影,“月神主教”嘴边的笑意加深: “明智之举,你也觉得比起留在终末教还是和我……” 他的话没说完,下一秒,身影开始模糊起来。 意识到了什么的厄柏一怔,狰狞的表情下意识舒緩下来。 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快,快得让“月神主教”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又是那么安静,安静得厄柏在一片哀嚎的背景音中只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在厄柏的视线中,熟悉的一幕重现。 “月神主教”的身体开始分解成无数细小的沙粒,它们如同晨雾中的微尘,轻盈地飘散到空气中。 就这么轻飘飘的,操控了一名主教的尸体,令在场所有人生不如死的“月神主教”,如阳光下融化的雪一般,不复存在了。 ——是神子大人! 厄柏惊喜地望向元滦。 元滦默不作声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连那点细沙也逐渐消失不见。 和对方走?开什么玩笑,即使终末教真的将他当作容器,月神主教不也是吗?而且和“月神主教”这个连真容都不知道,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人相比,连终末教都显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他是傻了才会跟着对方走。 不过,对人使用竟感觉比对植物还要轻松? 是因为对方本来就死了的原因吗?他连响指都没发出,只是心里觉得可能做到,就丝滑地达成了。 浅淡的疑问在元滦心底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他忽略了过去。 “月神主教”消失,地面上泛着荧光*的符文渐渐黯淡了下去,浓绿的月光也明显地变得浅淡起来。 元滦暗自松了口气,转头想查看一下教众的状态, 一回头,他却和一个意想之外的人对上了眼。 接头人跪伏在地,四肢僵硬得像是锁定的野兔般僵死在了原地。 他看着朝他冷漠俯视而来,刚刚轻而易举地就杀死了造成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的终末教神子,额头惊恐地流下一滴冷汗。 此刻,那恐怖至极的邪神神子正缓缓朝他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脏上,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嗒,嗒,嗒,嗒。” 接头人试图寻找一丝生机,但面对那强大如死神的存在,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那么可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汗随着脸颊缓缓滑下, 滴到地上,洇开了一小片黑色的土地。 第31章 元滦一步步朝接头人走去,有些担心地想查看一下接头人的状态。 单单从表面上看,接头人的手臂上只有数道浅浅的血痕,看来对方曾抓挠过自己,但还是凭借较强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像那些彻底癫狂的人一样将手臂抓得皮开肉绽。 这点伤只是皮肉伤,并不算什么大碍,只要给予适当的治疗和时间,很快就能痊愈。 但对方此时眼神发直,冷汗不停从额角划下,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浑身颤抖的模样怎么看都不算好。 月神仪式的效果已经消退,按理来说接头人应该恢複了清醒才对,但他却这么一直跪伏在地上迟迟不起来,是不是被留下了什么其他的伤害? 想着,元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在走到接头人身边的第一时间进一步探查对方的脉搏和体温,以判断他的状况。 可就在他朝接头人抬手的下一秒,元滦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惊叫。 元滦下意识回头, 一名不知名教派的教徒正失控地冲向缓缓站起的终末教徒们。 他因彻底陷入疯狂,某种意义上已经精神死亡,即使仪式效果消失也无法恢複原状,像个异种般嗜血地朝距離他最近的活物扑去,不顾局势,毫无章法地谁近就攻击谁。 还没从缓过神的终末教徒们不巧就成了他的目标。 但终末教徒们畢竟已渐渐恢複了过来,他们反应迅速且团结,再加上还有厄柏存在,那个进行袭击的“活死人”很快就被牢牢制服,挣扎的四肢逐渐失去了力气,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 无人因此受伤。 元滦见身后的小骚乱很快就平复,又扭回头想继续自己之前的动作。 可这一扭头…… 原本接头人跪伏的地方竟变得空空如也了?! 元滦愕然抬首,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狂奔的背影。 那是接头人拼命到仿佛身后有狮子在穷追不舍般奔逃的身影,每一步都仿佛踏出了生死之间的决绝。 元滦:??? ……你没事? 不是…… 元滦徒劳地伸着尔康手,傻眼地看着接头人一头扎进浓黑的森林,头也不回地将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一阵风吹过,元滦在原地风中凌乱。 你跑什么啊? …… 接头人一路夺命狂奔,在心中拼命祈祷那个邪教神子不会追上来。 好在,他的祈祷似乎成功了。他逃到一处无人的环境,扶着膝盖,喘息地回头查看, 他的四周都是漆黑焦枯的树木,周围安静得没有鸟鸣,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没有可疑的动静,也丝毫不见邪教徒们追来的身影。 他警惕地四处环顾,緊张的心情微微平复。 差一点,他就要死在对方的手中了……可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在他将那个重要的情报带回之前!接头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决心。 不过,终末教竟然出现了一名实力如此莫测的神子! 回想起剛剛的一切,接头人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心情愈发凝重。 这件事他也必须尽快告诉防剿局! 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在接头人的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接头人猛地看去,只见两名面容普通的男人穿过枯树,在朝他快速靠近。 可看到他们,接头人緊绷的神经却放松下来。 早在他被月神教徒擒获,关押在地牢时就已与这两个男人碰过头,这两名面容普通,丢进人群中,就像一滴水混入大海消失不见的人,就是防剿局为了营救他而专门安排的同伴。 在那时,他们就已经计划好要在月神仪式上制造混乱,借此将他营救出来。只是没想到,邪教徒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疯狂,竟然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强行开启了无差别的攻击。 他们也不免中招。 好在现在虽然中途出了点差错,他也还是成功从邪教徒的手中逃脱了。 成功汇合,三人都松了口气。 “剛刚真是谢了。”接头人抹了把汗,心有余悸道。 就在刚才,也是两名同伴趁机刺激了一名发疯的教徒,制造了混乱,他才能从那个恐怖的邪神神子手下逃脱。 防剿員摇摇头,“不。”他语气凝重,“是对方没有追来。” 按照那邪教神子的实力,如果他想,只需轻轻一挥,就能让他们灰飛烟灭。 但可能是因为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对方没有赶尽杀绝,他们也由此幸运地活了下来。 语畢,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那时眼见对方将一位主教秒杀的恐惧和荒谬感,又重新笼罩回他们的心间。 终末教本就是防剿局的心头大敌,竟又凭空冒出了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神子。 他们谁都没有看到对方到底是如何出手的,又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将那名主教杀死。 但毋庸置疑,防剿局和学会内重点关注的名单需要立即更新了,终末教神子赫然在列。 不过,那都是他们回去后的后话,他们眼下虽然都暂时安全了,但新的问题也油然而生。 虽然他们可以凭借在地牢汇合时给予对方的定位器来找到彼此的位置,但此时他们身处幽深的黑森林,四周都是焦枯的树木,头顶的月亮又过于巨大,不能让他们用以辨认方位,树林中还游荡着危险的异种。 经历过诡谲的月神仪式,他们的身体状况完全不足以战斗,而接头人更是身心俱疲。 他们该如何安全地離开? 想要回到表世界,那么至少需要找到一处安全的位置开启狭縫。如果在狭縫开启间遇到干扰,那他们都将被吸入狭缝,瞬间死亡。 接头人心事重重地眺望了一下远方,可他的视线被黑压压的枯树所遮挡,只能看到在月影下如鬼怪般的枯枝,和如迷宫般不断重复的场景。 忽然,一道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三人立马提起戒备,紧张地看向那道声音传出的方向。 一个浑身笼罩在斗篷之下的人影一点点从那片黑暗中走出,直直地朝他们走来。 “谁?!”两名防搅局的隊員连忙拦在街头人面前,喝问。 那道身影在距離三人面前两米处站定,闻言轻轻揭下了兜帽。 一张年轻的面孔显露了出来,他赧然地笑了笑:“是我。” 见到来人,三人皆是一愣。 那两名防搅局的隊員迟疑道:“你是……元滦?” 元滦点点头,缓缓靠近,走到近前来:“我之前也在那场仪式上,见到你们跑了,我赶紧就找了过来。” “幸好你们没有跑出太远。”他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完了,他又精神一振,说:“走吧,我带你们離开。” “你?”接头人也知道除了防剿局派出的那两名隊員外,还有一名正在执行臥底的隊员也会来营救他,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来人。 和另外两名队员不同,元滦看起来太年轻,也太人畜无害,透露着一股学生般的清澈,不仅和这片黑森林格格不入,也和臥底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你知道怎么离开黑森林?”顿了一下,接头人还是没有直接质疑,而是问道。 “啊……”元滦食指挠了挠脸颊,“算是吧。” “我有一些……”他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说,“独特的小技巧。” 闻言,防剿局的两名队员虽然没说什么但眼中还是不由露出了怀疑。 与接头人不同,防剿局的两名队员知道元滦是意外接下这个任务的,在此之前甚至才刚加入防剿局一个多月。 这样一个没有经验,没有被培训过的人,怎么会有什么独特的技巧?说实话,他们看到还安然无恙的元滦,就已经很惊讶了。 但此刻显然不是动摇军心的时候,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三人跟在了元滦的身后。 毕竟即使元滦没有出现,他们也没有退路可言,还是要摸索着想辦法离开黑森林。 但出乎意料的,这一路上,他们竟然连一个异种都没有碰到。 元滦走在最前,步伐坚定,仿佛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引领着他们十分顺利无阻地从黑森林的内部来到了树木稀疏的外围。 在这里已经几乎不会出现什么异种,也就意味着,他们真正地安全了。 三人的心情顿时既复杂又感激,还掺杂着一点羞愧。 要是没有元滦,他们此刻说不定还在黑森林内盲目地打转,或是因为与异种的战斗而负伤或死亡。 元滦不愧是被接下臥底任务的人。看对方这么年轻,说不定是防剿局暗地里秘密培养的人才,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假称对方接下卧底任务是一场意外。 就连防剿局派出的队员也不由这么暗想。 脱离了危险,防剿员连忙拿出局内专门交给他的旧神遗物开启了夹缝。 进入狭缝,完全无光的黑暗再次包围了他,几分钟后,元滦眼前一亮。 熟悉的室内布局映入眼帘,这里看起来是防剿局内的一处空房间,似乎就是专门用来接待他们的回归的。 回到防剿局内,无论是接头人还是那两个防剿员,为了保持警惕而一直紧绷的肌肉立马松懈下来。 防剿员扶着接头人赶紧朝医务室走去,接头人即使表面上看上去还好,但他不仅经历了那场仪式上的影响,之前还被关押在地牢中折磨,需要立即接受治疗和检查。 被他们落在身后的元滦慢了一拍地走出那间房间。 自然的阳光从窗户斜照在走廊上,元滦怔怔地看着那束阳光,恍如隔世。 他明明只是前往了里世界几天,却觉得似乎离再次见到阳光已经过了许久,许久。 缓缓回过神,元滦沿着走廊往外走去,随着他的步伐,空无一人的走廊渐渐出现了人影。 他循着标牌,成功来到了熟悉的特遣部。 既然回来了,那他得和他的上司汇报一下此次的任务才行。 想着,元栾朝寇墩的辦公室走去。 与此同时,一个特遣部队员步履匆匆地与元滦擦肩而过,他刚走过几步,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又回过头看向元滦,表情十分吃惊。 随着元滦和寇敦的办公室越来越近,出现的特遣队队员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他们看着出现在局里的元滦,眼神在元滦身上来回扫视,纷纷露出惊诧的眼神。 直到其中有一个人率先开口了,他试探地招呼道:“元滦?” “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元滦停下脚步,迷惑地回头:“辞职?” 那人说:“你都好几天没来了,大家都说你从防剿局辞职离开了。” “不,我只是,”元滦斟酌了一下,回答,“出了个差。” 关于卧底的任务自然不能广为告知,元滦想了想,借用了他说给邻居的借口。 那人不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元滦所说的话,含混地点了点头。 他盯着元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少顷,他还是开口道:“你这是要去找寇部长吗?最近他不知怎么回事火气很大,脾气有些暴躁,你现在去找他,恐怕……” 他语气隐含担忧,俨然是在提醒元滦现在最好不要去找寇敦。 火气很大?元滦条件反射地苦笑了一下,即使火气再大,他也得去找寇敦。 毕竟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的还有其他二人,如果寇敦在之后知道了元滦没有第一时间朝他汇报,必定又要借题发挥。 之前他甩了寇敦脸色是想着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更何况这份工作,但现在,他似乎还有继续领工资的希望,这样的话,接下来他还要在寇敦的手底下混,不能不去啊…… 元滦叹息一声,又想到了那个如果寇敦能出现意外,或他能换个上司的想法。 可这也只是想想了,寇敦作为一个关系户,可没那么容易失去他屁股下的职位。 元滦转念一想,又想到了那条忽然间变更态度,不知是谁用寇敦的手机对他发的短信。 说起来,寇敦不高兴……难道是因为那个吗? 寻思着,元滦继续朝寇墩的办公室前进。 路上,竟冤家路窄般正好碰到了侯坚飛。 侯坚飛见到元栾,像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再次见到元滦,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元滦:“……我完成任务前来汇报。” “完成任务?”侯坚飛稀奇地重复了一遍,他笑了一声,表情古怪,“就这么几天,你说你将卧底任务完成了?” 元滦不想和侯坚飞纠缠,说着就想越过侯坚飞继续前行:“不是卧底的任务,是另一个。” 闻言,侯坚飞的脸色更加古怪。 他一把拦下元滦,无奈道:“元滦,你编也要编得像一点吧。” 他摇摇头,看元滦的眼神俨然已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你这是何苦?没有完成任务就没有完成任务,何必为了弥补自己的谎言再编上另一个新的谎言?” 还另一个任务,寇敦可没和他讲过这件事。 元滦连前往里世界的媒介都没拿,失踪了几天就回来说自己完成了另一个任务要和寇敦汇报? 原本元滦一开始接下卧底任务的时候,他还担心过,但几天下来,元滦那都没有动静,他一打听,元滦竟连夜离开了S市,不知所踪,竟直接逃跑了。 他真是高看了对方,他还以为元滦至少会采取什么行动,但其实只是放放狠话,结果什么都做不到。 元滦现在这是完不成卧底任务但为了保住工作,左思右想,又觍着脸灰溜溜地回来了吧? “你说你有另一个任务,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侯坚飞微笑着讥讽,“谁又会没有眼光到给你这种人发布任务,委以重任?” 元滦眉头蹙起,对侯坚飞感到厌烦,不耐烦道:“我确实有另一个任务,让开。” 侯坚飞不让,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决心要将元滦之前施加给他的耻辱尽数返回: “你想编造是谁给你安排的?不会是你自己……” “是我安排的,怎么了。”另一个声音倏地接话,威严道。 副局长蓟叶面容平静地站在走廊的路口,望着他们。 第32章 侯坚飛震驚地回首,扭动间,脖子像是无形的绳索拉住般无法轻易回头,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他不想看到的人。 蓟副局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不,她刚刚是说……?! 意识到这一点后,侯坚飛心中猛地一沉。 他的表情管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极其自然地将表情从讥讽变为疑惑,好似他刚刚对元滦所说的话都只是出于一种单纯的好奇,而不是刻意为之的恶意攻击。 侯坚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而无辜,吃驚道:“原来竟是蓟局!元滦你怎么不早说,你竟是幸运地得到了蓟局专门的指派,是我不小心误会你了。” 他此刻和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解释道:“哎,我也是一时心急,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那副懊恼的模样,看起来就差做作地一拍脑门了。 但元滦可没看到侯坚飛“精彩”的表演,他在回头望见蓟葉身影的那一刻,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呆立在原地。 他也第一次知道那些短信竟是蓟葉发给他的! 而看到表演的唯一观众,蓟葉既没有对侯坚飞的解释买账,但也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言,只朝他嚴厉道:“管好你自己的事,以后少打听同事的情况。” 她话语简洁,隐含着一丝警告。 侯坚飞再怎么表演,也不过是个20多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瞒过年过40,坐在副局位子上的蓟葉?更何况她早就将对方说过的话听得完完全全。 但她也不至于为此专门计较,希望对方也能闻弦知雅意。 闻言,侯坚飞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挂不住。之前在特遣部,由于他本身的天赋加上寇敦的看重,无论是寇敦,还是特遣部的其他人,凡事都会给他一个面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落到如此尴尬的局面。蓟叶好似什么都没说,也好似什么都说了。 侯坚飞脸皮火辣辣的,还是在元滦和蓟叶的面前,才强撑着装作没有听懂蓟叶的言外之意。 说完,蓟叶就轉头看向元滦,原本威嚴的表情渐渐舒展,眼神也随之和善下来:“我已经得到其他人安全返回的事了,你这是要去找寇敦汇报吧,正好,我和你一起去。” 元滦忙不迭点头:“是。” 他连忙抬步,等蓟叶走近,就和她一同朝寇敦的办公室走去。 留在原地的侯坚飞目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勉强维持住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不甘与嫉妒交织在他的眼中。 他攥紧了手,心中燃起一团无名之火,却又无处发泄。 ……元滦! …… 元滦和蓟叶来到寇墩的办公室。 站在门前,元滦想到之前隊員警告他的话,停顿了一下,才一把推开门。 听到门响,寇敦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元滦。 瞬间,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角微微下撇,开口似乎就想劈头盖脸一顿骂。 可下一秒,元滦微微一侧身,身后的蓟叶就显露了出来。 寇敦浑身一震,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背在身后的手也连忙放到身前。 他迈开大步,几乎是小跑着迎向了蓟叶,微微讪笑着:“蓟局……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您打个电话,我立马就过去,怎么能让您亲自跑一趟呢?” 寇敦眼神闪烁地打量蓟叶的脸色,希望从中得到提示。 自从他前几日不巧被蓟叶发现了他竟将蓟叶派发给他的卧底任務交给了一个新人,还在那之后不管不问后,他便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也知道这事是他冲动了,但他也没想到元滦竟真有胆子,还不知从哪搞到了方法,进入了里世界。 要他说他也冤啊!他又没有接头人的联系方式,怎么知道元滦都和接头人成功搭上了呢? 哎,这事搞的。他本来就因为是关系户,不上战场的原因一直没能和副局真正地打好关系,现在蓟叶更要对他不满了。 现在蓟叶过来……是有什么指示? 寇敦赔着笑脸,心提到了嗓子眼。 蓟叶沉稳道:“你手底下的隊員前来找你汇报,正巧我找他有事,不耽误,就一并来了。” “关于营救接头人的任務情况,我也想听听。”说着,她看向元滦。 元滦接收到蓟叶的示意,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一板一眼地朝寇敦汇报起此次任務的情况。 当然,是删去他成为邪教神子后涂涂抹抹的版本。 在元滦口中,他来到里世界后,一落地就機缘巧合地加入了一个只有寥寥几人,彼此抱团取暖的小教派,之后被邀请至月神仪式,正好发现了作为任务目标的接头人,紧接着成功与其他隊員会合,并顺利地回到了防剿局。 简单来说,就是此次任務的完成全靠队友带飞,他纯靠躺。构思着语言,元滦猛猛将锅往队友身上甩。 别问,问就是队友厉害! 寇敦蹙眉听着,好几次,他都想要开口打断,质疑其中的疑点,但余光瞟到元滦身旁的蓟叶,他又将话头咽了回去。 等元滦汇报到后半段,寇敦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元滦的讲述上了,而是时不时地将目光从元滦身上移开,偷偷关注着蓟叶听得专注的神色。 等元滦最后的一句话落地,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宁静。 寇敦半天没等到蓟叶开口,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下。 蓟叶之前对他贸然将这么危险的任务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而大发雷霆,现在元滦回来了,蓟叶也该消气了吧? 几秒后,蓟叶不紧不慢地开口,沉吟道:“寇部长,我看你实在是没心思听,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此事以后就由我接手吧。” 这句话刹那打破了原本的平静,砸得寇敦眼冒金星。 “蓟局,此话怎讲?!”寇敦提高了声音,但还是难掩其中的慌乱。 开什么玩笑?如果他手中的权力就那么轻易被副局接过,等此事传出去,局里谁会看得起他? 蓟叶目光如同冬日里锋利的冰刃,不再有任何犹豫地骤然发难。 她沉声厉喝道:“寇敦!你草菅人命,不重视上级任务,将个人的情绪凌驾于職責之上,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防剿局是用于守护人民的庄严機构,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场所!” 她声音铿锵有力,强而有力地穿透了墙壁,连办公室外的人都能听到这道声音,不由驚疑地驻足望过来。 寇敦被斥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活脱脱像是被撕下了一张脸皮。 几天下来,蓟叶都没有作声,他还以为雷声大雨点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但没想到蓟叶是在等元滦回来后再清算他! 可就算他将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不适当的人又怎么了?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寻思着,寇敦的脸色逐渐由气虚变得不满起来。 况且他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寇敦语气质疑:“蓟局,你这样一言不合随随便便剥夺属于我的職务,不太好吧?局长知道吗?” 蓟叶面色毫不动摇,她没想到寇敦如此顽固不化,还扯起了局长的大旗。 她抬了抬眼皮,盯了寇敦一会,忽地缓缓开口道:“我听说你最近火气很大,身体不怎么好,这样的状态如何能继续工作,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 言罢,蓟叶不容置疑地补充道:“你回去休息几天吧,等状态调整好,合适了再回来。” 寇敦立马坐不住了,说什么让他休息,这是变相地让他停職! 他惊怒地看着蓟叶,在他提起局长后,蓟叶竟然没有服软! 蓟叶这么做就不怕局长回来追究她的责任吗?蓟叶也只是暂代局长一職,又不是真的局长,凭什么这么对他?! 面对寇敦的怒目圆睁,蓟叶只淡淡道:“此事我已经和局长沟通过了,他也觉得你最近有些太累了。” 寇敦:?! 顿时,寇墩感觉天都塌了。蓟叶竟提前和局长打过了招呼,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朝他发难的。 他慌得立刻改口,试图挽回局面:“蓟局,我只是这一次疏忽,看在我之前都勤勤恳恳的份上!” 蓟叶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我本来之前还有些犹豫,但你连手下的队员都管不好,是时候该休息了。这对你、对大家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侯坚飞为什么敢针对局里的同事?又是谁给他的权利?归根结底,不过是狐假虎威。 所以和对方计较有什么意思?罪魁祸首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寇敦一眼,不顾寇敦灰白的脸色,轉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手下的队员都管不好?寇敦的脸色阴晴不定,蓟叶说话肯定不会放无矢的箭。 这是什么意思? ……是谁让他被迫停职的?! 元滦跟着蓟叶走出办公室,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一起来到一处无人的走廊角落。 蓟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元滦,表情认可,轻声说:“这次的任务办得不错,辛苦了。” “关于之前寇部长将卧底任务强行施加在你身上的事,我已经调查过了。”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朝元滦微微低头,诚恳地说, “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失职,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寇墩的肆意妄为,平白让你去参与了如此危险的一个任务。” 元滦不禁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蓟叶会向他道歉,这分明是寇敦的错,而他也是自己接下这个任务的。 “但说实话,有你是局里的幸运。”蓟叶话锋一转,注视着元滦的眼神中尽是赞赏, “本来我派去那两个队员,除了营救接头人外,还有一部分是想着将你带回来,但最后竟是你平安无事地将他们带回。” 元滦刚想反驳,就被蓟叶不赞同的眼神打断,她语重心长道: “另外的那两个人都将事情和我说了,今天以后,你也不必再担心寇敦的打压,为了不招寇敦的眼而故意藏拙。” 元滦:! 啊?藏拙?他吗? “您误会了!”元滦急忙找到机会,强调地否认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所以寇部长才会看我不顺眼的!” 蓟叶不置可否,似乎认为元滦是不相信她的话才会否认,但迟早会不再遮掩,继续道:“那么,接下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 她的语气骤然变得严肃,一字一顿说:“你愿不愿意继续这个卧底任务?” “帮助防剿局掌握邪教的动态,同时在关键时刻给予邪教致命一击!” “当然,如果你现在选择退出,也无可厚非。” 在那一瞬间,元滦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低声说:“我愿意。” 他本来就因为成为邪教神子而暂时摆脱不了里世界,继续卧底任务反而方便了他往返两个世界,保住表世界防剿局员工的身份。 想到这,元滦心情有些复杂。 而蓟叶严肃的表情瞬间舒缓下来,她绽放出笑容,拍了拍元滦的肩膀:“因为这是一件秘密任务,所以明面上我可能无法大肆宣扬你的功绩,也无法将你升职。” “但待遇上不会亏待你的,”她暗示性地眨眨眼,偷偷朝元滦比了个个“三”的手势。 元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眼底顿时闪过惊喜。 三?她是说三万,还是……三十万? 蓟叶用嘴型无声地说:“三百万。” 元滦:!!! 三百万?!! 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 元滦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数字,一时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蓟叶见状理解地笑了笑,又说:“这个任务九死一生,你进入过里世界,应该也体会过其中的危险了。” 她叹息一声:“上了一个卧底死得不明不白,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在知道寇敦搞出的事后,她自然也调查了元滦的情况,知道元滦是个一穷二白,独自成长的孤儿。 但即使如此,他刚来防剿局就独自杀死了一种异种,救下了遭遇异种的同事和无辜民众,连部里的老队长游石,和性情直爽的米云对元滦的评价都非常好。 同样从底层奋斗出来的蓟叶自然十分欣赏元滦这样的年轻又有本事的人。 蓟叶郑重道:“我个人愿意满足你的一个愿望,谢谢你对s市防剿局的无私付出。” 元滦:! 蓟叶:“不要急,好好想。这个承诺什么时候都有效。” 蓟叶理解元滦可能一时想不到想要什么,这毕竟是个不大不小的机会,如果元滦有更大的期望,这个机会用得好甚至对他未来的路会有很大的帮助。 “不,”出乎意料的,元滦很快就抬首。 他开口,眼神中没有丝毫纠结或迟疑:“我想好了。” 这下换作是蓟叶露出惊讶的表情了,她顿了一下,就听到元滦说: “我要寇敦,彻底不能再出现在防剿局。” 元滦的声音不高,却在这个无人的角落*很清晰。 停职?不,停职不意味着寇敦不能再东山再起,既然寇敦离开了,那为何还要回来? 寇敦……可能想不到他这个底层的职员会让他彻底失去他最看重的东西吧?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越过蓟叶落到走廊尽头的一处拐角。 拐角后,一个身影在元滦的话语落下后,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彻底僵住了。 专门侯在办公室,等元滦他们出来后就一路跟踪,正偷听他们谈话的侯坚飞脸色异常难看,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惊慌! 第33章 蓟葉闻言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宽慰道:“此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放着这如此之好的机会,只为了讓寇敦不再在防剿局出现,想也知道元滦之前在他手底下遭受了什么样的待遇。 蓟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也好,趁此机会将寇敦请离房防剿局也不妨是一桩好事。 而在拐角后偷听的侯堅飞却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他转身,迫切地想将此事告诉寇敦。 如果寇敦被驱逐出防剿局,在他剛剛不小心得罪了蓟葉,而元滦一跃成为蓟葉眼中的大红人的情况下,他的处境将会岌岌可危! 时间不等人,他现在只能尽快提醒寇敦,讓寇敦做好准备,想辦法先发制人! 想着,侯堅飞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寇敦辦公室的大门,面色严峻:“部长,我有一件急事找您!” “好你个侯堅飞,我还没来找你,你倒反而找上门来了!”几乎在看到侯堅飞的一个照面,寇敦就仿佛被点燃了的火药桶一般,怒气冲冲地跳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的怒吼完全掩盖了侯坚飞说的话。 侯坚飞被寇墩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愣住,一时竟不知所措。 寇敦眼冒火光,咬牙切齿道:“好啊,终日打雁,竟讓雁啄了眼,我平日里待你如此之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就是你讓蓟叶剥夺了我的职位?!”他像是恨不得对侯坚飞谈其肉喝其血地指责道。 侯坚飞只觉得荒谬,下意识道:“怎么会是我让你失去了职位?是元滦……” “你竟敢还想推卸责任!” 侯坚飞没开口还好,他一开口寇敦更是火冒三丈。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四散而落,疾言厉色道:“蓟局本来念及旧情,打算放我一马,要不是你冒犯了她,她也不会对我追究到底!” “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寇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都已经问清楚了,蓟局来时的路上就是遇到了你,你还想抵赖?!” 他指着侯坚飞的鼻子,恨恨道:“还想当什么小队长?!你也配?!给我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侯坚飞从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只觉得怒意从心中迸发,险些都要被气笑。 他好心好意赶过来想要提醒寇敦,寇敦却翻臉不认人,将锅都甩在他的头上? 自己被蓟局勒令反省,转头将气撒在他身上。 当初是谁计划将这个任务交给元滦,又是谁在他提醒后依旧不放在心上,不以为然的? “回去反省?”侯坚飞冷笑,“有这朝我发火的心思,你还是想想你保不保得住你屁股下的位置吧?” “你什么意思?”寇敦被气了个仰倒,元滦对他耀武扬威也罢,毕竟对方一直如此不驯,蓟局他无法说什么,现在连侯坚飞竟然也敢给他甩臉色? 见状,侯坚飞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深深的失望,他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寇敦竟然都毫无察觉? 他摇了摇头,在心中冷静地给寇敦判了死刑。他也不再听寇敦无能狂怒下所说的话,转身大步流星,自顾自地离开了办公室。 寇敦这艘船要沉了,不行,他必须尽快想想另外的办法……侯坚飞心下盘算起手中的资源,果断地放弃了寇敦,打算另谋出路。 但他没看到,在他毫不犹豫离开的那一刻,寇敦的眼神变得异常阴冷,直到他消失前,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紧紧缠绕在他的背后,久久不散。 …… 而另一头,得到了蓟叶承诺,自觉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的元滦顿感前路豁然开朗,一片光明。 不仅获得了一笔300万的巨款,连讨人厌的上司也马上要消失不见。 这么一想,莫名其妙被误认为神子,还接受了危险重重的卧底任务竟还是一件好事了。 元滦剛想朝蓟叶表达谢意,就看到她身后的窗边倏地冒出了一个脑袋。 元滦:?!?! 厄柏在窗户后目光炯炯地盯着元滦,见元滦注意到他了,似乎还想抬手朝元栾打个招呼。 元滦眼神动摇了一下,立马将視线挪了回来,笔直地看着蓟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不敢挪开視线,生怕蓟叶从他眼睛中的反光看到了厄柏的存在。 “蓟局,真是太感谢你了,”元滦强装镇定地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激和几分急切,“但我刚回来,还有很多急事需要处理,所以……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回应,元滦急急忙忙地转身,背影有些僵硬地离开了蓟叶的視线。 蓟叶还想说什么的话一顿,臉上浮起一丝迷惑。 但她转念一想,元滦刚从危机四伏的里世界回来,是她不该急着拉着他说话才是。 而且年轻人嘛,第一次成功解决掉了一直针对自己的敌人,一时有些激动,不敢置信,想庆祝又不想被其他人看出,也很正常。 想当初,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啊……蓟叶回想起当年,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唏嘘。 而元滦在脱离了蓟叶的视线后,立马朝防剿局大门口狂奔。 一踏出防剿局的大门,厄柏就迎了上来,带着微微兴奋的笑:“神子大……” 元滦头皮一炸,窒息地一把捂住厄柏的嘴,动作快到闪出残影,成功没让厄柏将剩下的话说出。 而他的另一只手拉着厄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其带到距离防剿局有一段距离的小巷中。 躲在巷子里,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们后, 元滦压低了声,仿佛怕驚扰了什么,焦急道:“你怎么敢这么明目張胆!那可是防剿局!!” 还好他已经在里世界锻炼出来了,不然在见到厄柏的脸从窗口冒出的那一刹那,他就要驚叫出声,引起蓟叶的注意了! “唔唔唔唔。”厄柏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元滦这才反应过来,将捂住厄柏嘴的手放下。 厄柏舒了口气,微抬下巴,用一种坚定的口吻说:“防剿局又如何?区区一个S市的防剿局,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将其夷为平地!” “更何况有神子大人您在,防剿局又有何惧?” 不知何时也一起涌入这条小巷的几个教徒闻言也纷纷赞同地点头,似乎丝毫不觉得差点引起防剿局的注意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元滦搓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质问:“你们忘了吗?我是来卧底的!” 不是来攻打防剿局的!!! 没错,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和接头人成功会合,在接头人逃走后,元滦灵机一动,假说他要用表世界的身份借机博取信任,去防剿局卧底,让邪教做大做强。 对于元滦的决定,教徒们自然无有不应。 在黑森林,也是一众教徒们一路保驾护航,偷偷给元栾指路,他们才能一路顺利地到达森林的外围。 但元滦没想到,在他返回防剿局后,教徒们竟也跟了上来。 元滦凝眉盯着他们,疑惑地问:“你们为什么要跟来?” 不会是要监视他吧? 厄柏:“?” 厄柏不理解地说道:“我怎么能离开神子大人您左右?” “没了我们,谁来服侍神子大人您?”他理所应当道。 “不需要——!”元滦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元滦万万没想到他们跟来是要服侍他,拜托,先不提这一堆邪教徒在表世界活动会引发什么骚乱,专门有一群人伺候他,他只会感到不自在。 “我不用你们服侍,你们赶紧回去吧。”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催促道。 天知道他在窗户口看到厄柏时有多肝胆俱裂,要是被防剿局发现了怎么办? “可是……!”厄柏不假思索地就想反驳,可看到元滦抗拒的脸色,他声音立马低了下去。 “真的不行吗?”厄柏低下头,不敢直视元滦的眼睛,“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还想在您身边再多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就再待一天……不,半天” “只有几个小时也好。”厄柏不甘又依依不舍地说。 元滦刚想坚持让他们赶紧离开,就看到厄柏在昏暗的巷子里低垂的眉眼。 巷子里,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一如里世界一般。 元滦心中一动,他这才想起,厄柏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来着。 但与他不同,厄柏一直生活在里世界,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来到表世界,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触这个和里世界完全迥异的地方。 元滦回首望了望巷子外,阳光下,街边的绿植生机勃勃,粉白的小花随风摇曳,和里世界的风貌截然不同。 “……”元滦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捏着鼻子认命地吩咐道,“不准出现在我的身边,也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你们的身份。” “而且几天后你们必须返回!”他强调。 厄柏惊喜地抬眼,激动地保证道:“我知道了,神子大人!” 元滦对自己感到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 摆脱并嘱咐好教徒们注意事项,元滦终于可以一个人独自回到他的小家了。 他离开这几天,不知道毛毛怎么样了? 本以为他去了里世界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它了,但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又平安地回来了。 元滦一想到他的小狗,内心就涌出一股说不上的期待,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回到房门前,元滦迫不及待地打开门,想收拾一下屋里,就从隔壁将毛毛接回。 可他刚用鑰匙打开门锁,另一隔壁那扇紧闭多日,据说即将迎来新主人的门,竟像是听到了他的动静般,也在同一刻缓缓开启。 元滦回首,在敞开的门缝间看到了一張眸光锐利,面容冷淡的脸。 “啪嗒”一声, 鑰匙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元滦双眼圆睁:諸州?!! 他的新邻居,竟然是諸州?! 諸州微微低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静静地凝视着元滦,元滦也呆呆地回望。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我,”諸州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你……”元滦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说。 两人的声音在空气中交织,又因为这份巧合的一同开口而同时戛然而止。 这一下让元滦从震惊中猛地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朝诸州笑笑,接着弯下腰,想先捡起落到地上的钥匙。 借着捡起钥匙的时间,元滦整理起纷乱的思绪。 诸州竟然搬到了他隔壁? 为什么? 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吗? 糟糕,都说在诸州面前,掩饰隐藏得再好的邪教徒也难以遁形,诸州不会是有什么辨认邪教徒的特殊方法吧? 他可刚和邪教徒见过面…… 学会对邪教徒的零容忍态度众所周知,诸州杀死的邪教徒更是不计其数,一旦他有了嫌疑,对方可不会听他的狡辩。 而且,即使眼下没出问题,之后要是终末教的教徒找来,他和找上门的教徒都会被当场击毙! 想着,元滦的背后都要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无论如何,他不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捡起钥匙,元滦缓缓站起身,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笑着对诸州说: “没想到我们竟然做了邻居……” “我有事要问你。”诸州的声音在元滦耳边响起。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和冷峻。 元滦:!!! 元滦的手下意识一紧,冰冷的钥匙隔着掌心传来阵阵寒意,直透心底。 元滦:“……” 登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竭力攀登一座高山,艰难而沉重。 没有给元滦太多思考的时间,穿着一身常服的诸州推开门,彻底站在元滦的面前。 他身材过于高大,腰背挺直,肩膀宽阔,站在那甚至挡住了阳光,将元滦笼罩在他身下的一片阴影之中。 在这巨大的压迫感下,元滦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危机感从尾椎骨刺入,他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加深诸州的怀疑。 在元滦难掩紧张的视线中,诸州开口: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元滦:…………? “你……”诸州欲言又止,那张俊美的脸庞上,表情愈加冰冷,像是在强迫自己开口,“不记得我了吗?” 元滦迷茫又无助地回望,像是突然患上了听障。 诸州垂下眼帘盯着元滦,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委屈和控诉: “连带着我们的婚约?” 第34章 元滦:“……啊?” 诸州眉头緊锁,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川字,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 那淬了冰的眸子直直地、毫不退缩地盯着元滦,像是在审问犯人般,不放过元滦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變化。 “不,等等等等!”元滦慌乱地摆着手,混乱地说,“你说什么?” “消息?你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了?”他努力地回忆,试图从記忆中捕捉到一丝線索。 可緊接着,元滦意識到一个问题:“不对,你为什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诸州的表情冷静如常,解答道:“我从S市防剿局的系统里调取的信息。” “原来如……”元滦说,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不对!问题是这个吗?!” 诸州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脸上没有丝毫的戏谑之色,仿佛正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作为学会的高级代行者,我有调取各地防剿局内人员名单信息的合法权利。” 元滦扶额:“……都说了问题不是这个。” 元滦欲言又止,又慢慢地回过味来,终于想到了诸州所说的消息是指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喃喃: “所以……那两條消息是你发的?” 元滦迷惑地望着面前的诸州,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给他发那种莫名其妙的骚扰短信? 还说什么忘了他的话,可元滦自始至终就从没有和诸州有过接触才对。 诸州依旧是那副面色不善的表情,眉眼间帶着强烈的压迫感,语气强硬:“和我约定好婚约,现在却不認账吗?” 他緊紧地盯着元滦,仿佛要将元滦看穿一般,但浑身又平白透露着一股快碎了般的倔强。 快碎了?那个诸州?怎么可能? 元滦猛地打消自己内心那股莫名升起的感觉,忍不住为自己叫屈:“我什么时候和你订下过婚约了?” “2008年12月4日。”谁料诸州毫不犹豫吐出,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仿佛这个日期早已无数次地被他默念。 2008年? 那时候他才6岁! 先不提他那时那么小怎么定下婚约,他还是待在一个孤儿院里的孤儿,整天待在孤儿院里,哪里都出不去,哪来的机会認識诸州? 元滦的眼神更加困惑了:“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那时我根本不認識你,连朋友都只有唯一的那一个,怎么会和你有婚约?” ……甚至连那唯一的一个朋友也在不久后离开了。想到这,元滦的心情不由有些低落。 然而诸州脸色却随着元滦的话立马缓和了下来:“不。” 他突然抬起手,宽大的手掌随意地插进发丝,将额前的发丝往前一捋,打乱了他原本整洁的发型,碎发纷纷垂落在他的额前。 他微微低下头,任由那些凌乱的发丝半掩着他的面容,只露出他的鼻尖和下巴。 冰蓝色的瞳孔从发丝间透出,静静地看向元滦。 元滦听到诸州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就是你那唯一的朋友,廿七。” 元滦:“……” 元滦:?! 面前男人的面庞和記忆中那道幼小的身影逐渐重合了起来。 诸州是廿七?! 那个瘦骨嶙峋,头发总是凌乱不堪,而且由于被厚厚的发丝遮挡住,而看不清面庞的廿七? “你是小七?!”元滦驚叫出声。 有什么比号称人类最强的诸州搬到他隔壁,还令人驚讶的吗? 有的。 小时候脏兮兮,灰不溜秋的幼驯染长大后在找上门来时,竟男大十八變,转身變成了一个超乎想象的大帅哥!!! 原本的困惑,迷茫以及迟疑一扫而空,元滦驚喜地看着诸州:“你竟然是小七!我一直都很想你!你的變化好大!” 诸州重新将头发捋到后方,为了方便元滦打量,后退了一步。 见元滦认出了他,他浑身的气场立刻产生了变化,肩膀微微放松,连帶着紧抿的唇角也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眼神中透露出罕见的喜悦,回应道:“我也是。” 元滦目光在诸州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一一补回,满怀歉意道:“是我的错,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你。” “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天呐!你竟然加入了学会,成为了最强的代行者,这也太酷了吧!” 此刻,元滦才将小七和诸州这两个词联系起来,语气如梦如幻。 闻言,诸州虽没说什么,但嘴角又悄悄地上升了一毫米,元滦似乎看到了他背后绽放出的小花花。 元滦也被感染得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在得知诸州竟然是小七后,元滦对诸州的印象一下子被颠覆了。 小七因为据说是遗腹子而没有名字,所以院长便将小七到来孤儿院的那天,2月7日,定名为他的姓名。 由于其遗腹子的身份,再加上很多真真假假的流言,讓小七在孤儿院中备受排斥,但好在元滦也半斤八两。他们两人相识后,可以说是在孤儿院中互相抱团取暖。 不过小七很快就被领养走了,所以元滦又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无可否认的是,与小七在一块的那段日子是元滦在孤儿院中最美好的时光。 能见到长大后的小七,元滦喜不自胜,无数回忆在記忆深处翻涌。 等重逢的喜悦渐渐消退,诸州忽地认真地说:“我现在已经具备好了和你结婚的一切条件,前来见你履行我们之间的婚约。” 他说得煞有介事,元滦一愣,随后控制不住地笑出声:“哈哈哈,我们小时候说要结婚的事,你还记得啊?” 他现在明白诸州是在说什么了。 对于这件事,元滦也有印象。 在资源贫瘠的孤儿院,自然是没有什么玩具可供把玩的,仅有的娱乐活动也就是和孤儿院的其他同伴继续角色扮演的游戏。比如扮演代行者和异种进行战斗,比如扮演家庭成员的家家酒。 但作为孤儿院里两个被排挤的邊缘人物,这种玩乐自然不会帶他们俩,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有一次,他们便互相扮演了夫夫的角色,约定以后一直要在一起。 “难为你这么多年后,还一直记得这件事。”多年后回想起来,元滦的心中还是有股温暖的感觉。 他本以为在对方离开孤儿院后,他们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没想到小七还记得他,记得他们童年时的玩笑。 元滦想着,亲昵地拍了拍诸州的臂膀。 顿时,诸州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的信号,迫不及待地表态:“是的,一直以来,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元滦的话打断:“怎么不早说,你变化太大,我一开始都没认出你来。难怪你会搬到我的隔壁,还以为你是发现邪……” 元滦浑身一激灵,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邪教徒几个字咽回去。 诸州:“?” 诸州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字眼,表情猛地变得警觉而锐利,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讓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检查附近有没有危险。 元滦在心中暗暗叫苦,完蛋,见到好久不见的童年好友,他竟一下子放松了警惕。 别忘了,眼前的人除了是他的童年好友外,还是学会的代行者!他可不能赌对方看在童年情谊上就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元滦干笑了两下,若无其事道:“不,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搬来。” 没有在周围发现威胁,诸州闻言也没有追究,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元滦说:“关于你接到的那个卧底任务,不去也可。” 尽管元滦没有理会他的短信,但他还是自己调查到了元滦的去处。 他当初在系统中将元滦调到S市,就是看在S市的安全,但没想到元滦竟还是一不留神淌入了浑水。 这是他的错,他理应负责。 如果元滦担心拒绝这个任务会得罪他局里的上司,他会解决。 “啊?”元滦眨眨眼,拒绝道,“不,那还是要去的。” 诸州:“?” “我知道了。”诸州咽下剩下的话,迅速调整计划,“竟然如此,我有东西要给你。” 元滦有些好奇:“东西?什么东西?不过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是时候该聚聚了。” 他期待地说:“我收拾好家里就来找你。” 诸州眸光深深地凝视元滦,颔首:“我等你。” 说完,他一直目送元滦用钥匙打开大门,并关上那扇门之后,才转身回屋。 …… 元滦回到家,惊讶地发现家中的四处依旧干净整洁,没有落灰。 是邻居一家在帮他打扫吗? 元滦没有多想,简单地逛了逛,发现没有什么需要他整理的地方,就转头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邻居的女主人打开门,见是元滦,露出惊喜的目光:“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快进来坐坐!”邊说,她边侧身让出通道。 元滦含笑地看着听到动静的咖啡和毛毛一股脑地屋内飞奔而出,直奔向他。 比赛般赶到他脚下,咖啡摇着尾巴,抬首注视着元滦的眼神中满是亲昵与期待, 而毛毛则显得更加激动,它左蹦右跳,小小的身躯几乎要跃起老高,鼻子不停地拱着元滦的脚边,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一刻不停地不知在闻些什么。 “进去坐就不用了,我主要是来接毛毛。”元滦有些好笑地将毛毛捞起,抱在了怀中,毛毛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还时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 简单的寒暄后,女主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询问道:“你知道新搬来的那家是什么人吗?” 她担忧地说:“长得虽然好看,但浑身冰冷冷得吓人,咖啡和毛毛也总是避着那个人。只要那人在,就不敢出门。” “而且啊,”她压低声音,仿佛害怕被什么人听见,“平时也神出鬼没的,从没见他与人打过招呼,不会是……”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在这种光看着对方就会产生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噤声的情况下,那份与众人迥异的绮丽样貌也失去了原有的魅力,转而变得令人心生畏惧。 在丈夫经历过一次危机后,女主人似乎对危险就变得异常敏感,本能地向元滦这个防剿员,同时也是她丈夫的救命恩人打听情报。 元滦一讶,随后笑开来,摸了摸怀中小狗的绒毛:“不用担心,他是我一个朋友。” “他是……”元滦迟疑了一下,想到如果诸州住在这的事情传出去,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说道,“学会的人。”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杀气,才会被动物避让吧。” 一听到学会这个词,女主人露出恍然的眼神,目光扫过隔壁时表情变得敬畏,喃喃:“难怪,难怪……” 和女主人说好他之后可能还出差,并以金钱为报酬约定好之后继续拜托她照顾毛毛后,元滦带着毛毛敲响了诸州的门。 几乎是元滦的手指刚触碰到门板的第一下,门就迅速而无声地打开了。 诸州动作流畅而熟练,仿佛练习过无数次般,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干净的拖鞋,轻轻地放在元滦的脚边: “你先休息一下,饭马上就好。” 元滦:!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诸州身上那条略显突兀的黑色围裙上。 那条围裙似乎有些小了,穿在诸州的身上,每一寸布料都绷得紧紧的。 刚刚诸州俯身伸臂地去拿取拖鞋时,元滦还没发现,只看到诸州的背肌群如收拢的伞骨般绷紧,皮肤的颜色隐隐从白色的衬衫下透出。 但在他起身后,他的胸肌顿时将围裙领口撑出危险的弧度,围裙的细带在腰后紧紧勒住,毫不留情地掐出他腰线的轮廓,与上方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元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又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造成冒犯时心虚地收回。 等等,诸州这个意思是说他来做饭吗? 他还以为聚聚是指他们两人一起出去吃,他刚得到300万的巨款,还想好好用这笔钱请诸州吃一顿呢。 但诸州既然做了,他也不好拒绝。 元滦带着几分踌躇,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门。 但下一瞬,毛毛像受惊了般从他怀中跳了下来,缩在门框后不愿进来。 诸州的目光随着运动的物体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过去, 当他的视线定格在毛毛身上时,原本平静如湖泊的眸色骤然变冷,像是见到了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他的手下意识摸向玄关的鞋柜,在那里,他的刀正挂在鞋柜上方的墙上。 毛毛的喉间发出恐吓的低吼,凶恶地与诸州对视。 它森白的牙齿露出,身体紧紧地贴着门框,身上的绒毛如触手般在空气中扭动,逐渐变长,并显露出丁点的红色。 它四肢腿曲起,每一寸肌肉都蓄势待发! 电光石火间, 元滦回过头。 第35章 “不好意思,它可能有点怕生。”元滦帶着一絲歉意道。 他看着毛毛倚靠在门框边瑟瑟发抖,小小的身体还在虚张声勢地发出威吓声,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凝视着他,不由软下嗓子:“乖,别怕,我在这。” 见毛毛还是不肯踏入门內,元滦无奈地摇摇头,扭头对诸州解释道:“毛毛是我最近刚养的,可能第一次见你,还有些不习惯。” “……你养的?”捕捉到关键字,诸州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或是误解了元滦的话,确认道。 元滦为诸州語气中的微妙有些不满:“别看毛毛长得有点丑,但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家伙。” “你可别欺负它啊。”元滦开玩笑道。 诸州的脸上闪过一絲惊讶和迷惑交织的神情,似乎不理解元滦为什么要养,但还是顺从地移开了视线,原本伸向鞋柜的手也放了下来。 “不会,”他沉吟片刻后,語气坚定,像是接受对象帶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般,下了什么决心,“我会接受它的。” 元滦没有注意到诸州收回手的动作,但毛毛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顿时整个就抖了起来。 它像是赢得了什么比赛般,昂着头,在诸州眼皮子底下,擦着他的裤腿趾高气扬地踏入了房间,仿佛它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诸州说是讓元滦等一会儿,但元滦一进入大厅,就眼尖地瞥见了餐厅桌上已经摆放得整整齐齐、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 元滦见状,赶忙去厨房帮忙拿筷子,当他再次回到餐厅,就看到诸州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将腰间的系帶扯下。 他一边扯,一边盯着脚下的毛毛,一副像在思索什么世界難题般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而毛毛……正在啃诸州的拖鞋?! 只见那小尖牙已经将那棉质的拖鞋表面咬得凹凸不平,活像在拿对方的鞋子当作磨牙棒。 元滦哭笑不得,不知道毛毛对诸州态度的改变怎么比翻书还快,之前还恨不得避退三尺,现在竟然还能亲昵地和诸州玩闹了。 连他都没被毛毛啃过拖鞋呢。 元滦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暗自感叹了一声,坐到了餐桌边。 诸州也抬步,一步步拖着咬着他拖鞋不放的毛毛坐在了元滦的对面。 两人就座,元滦也不客气,举着筷子就将手伸向了面前的佳肴。 一筷子将*菜夹进嘴里,元滦就眼前一亮。从孤儿院出来后,他独自打拼,自然也是会做饭的,但与诸州此刻做的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诸州捕捉到元滦因惊艳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心中一定。 耳边传来元滦毫不吝啬的夸赞声,他镇定地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就连脚上那只异种毫不留情地又长出了一排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他的动作,也不能打扰他的好心情。 诸州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饭桌上,灯光柔和,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那一切似乎都成了背景。 元滦絮絮叨叨着,讲到兴起时,不自觉地放慢了筷子,手勢也跟着丰富起来,和诸州说起他们在孤儿院时的过往。 诸州坐在对面,认真地倾听着,时不时点头,和元滦一起确认那些记忆的真实与美好。 元滦讲着讲着,不禁想到邻居家的话,他望着诸州,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释然。 虽然模样变了,但果然,小七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对了,”元滦话锋一转,“你说要给我个东西,是什么?” 闻言,诸州早有准备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件物品递给元滦。 元滦定睛一看。 这不是学会的胸章吗?! 精制的徽章靜靜地躺在诸州的手心,上面的宝石在灯光下反射出绚丽的火彩。 诸州淡淡道:“这个徽章是学会出品的防具之一,可以抵御一次大祭司实力以下的攻击。” “你既然要去里世界,就把这个带上吧。” 元滦吃惊道:“这个东西给我不太好吧?” 学会的胸章,每一枚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权利的凭证,相当于一张通行证。 诸州手上的这个还是一名高级代行者的胸章,他拿走了怎么行? 诸州不以为然,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用不上。” 作为学会的门面,人类最强代行者,某种意义上,诸州确实用不上。 他本人就是他自己的通行证。 但正因为拥有者是他,这反而讓这枚徽章的含金量更高了。 然而,对于诸州而言,这个胸章所代表的荣誉,胸章本身的高昂金钱价值,以及其防御攻击的作用都微不足道。 只有在此刻,它勉强还有些价值。 元滦小心地拿起那枚徽章,反过来一看,果不其然,徽章的背后刻有着诸州的姓名。 元滦心情复杂而微妙,但在诸州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他的好意,郑重道:“谢谢,我会尽量不会有用到它的机会的。” 他想了想,将他在里世界的事删删减减地告诉了诸州,接着说道:“明天我想去探望一下接头人,接头人之前一直在里世界活动,从他那,我应该也能得到一些关于里世界的情报。” 诸州言简意赅:“我和你一起去。” …… 翌日,防剿局。 “快看……” “不可能……!” “那是诸州和元滦?!”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低语声暗潮涌动。 防剿员们像在玩“123木头人”般,脖子以下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肩并肩一起走进防剿局的诸州和元滦。 直到诸州和元滦的身影走过一段距离后,他们才像是突然解冻地和一旁的同事开始窃窃私语。 “真的没有看错,就是诸州和那个特遣部的元滦!” “他们为什么会一起来防剿局?” “是碰巧遇上了?” “即使是巧遇,诸州大人也不可能和对方挨着这么近吧?” “而且据说有人看到他们一起从一栋楼里出来的!” “什么?!” “難道元滦这是要加入学会了吗?” “有可能,不然怎么会有勇气和那个诸州站在一起,还一起来防剿局?” “那之前元滦失踪难道也是因为被学会看重,被秘密邀请去了?” “能站在诸州旁,天赋肯定不低吧。” “元滦可是刚加入防剿局就独自杀死了一只异种!天赋怎么可能会差?”一名加入了对话的特勤部队友情不自禁插话道。 见他作为元滦特遣部的队友,有內部消息,防剿员们纷纷围了过来,朝他打听元滦的情报。 而正好是前后脚,晚了几分钟来到防剿局的寇敦,听到周围人的议论,目眦欲裂。 他已经得到了薊叶的通知,讓他这几天收拾收拾回家,但还是左思右想,不死心地想挽回一下局势。 他寻思着要么从元滦那里下手,让元滦为他求求情,可刚到防剿局,就听到了这震撼人心的消息。 那个又没背景,又没实力的元滦……和诸州有交情?! 他自然不会信什么是因为学会看上了元滦,诸州才会与他亲近的话。 别说是学会只是看上,即使是面对学会会长本人,也不见得诸州会有个好脸色! 诸州能默许元滦站在他身边,就已经极大程度地说明了什么。 寇敦脸色煞白,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人有交情? 早知道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与元滦打好关系,不会愚蠢到想办法将这位潜力无限的下属驱逐出防剿局! 想到这,寇敦脸色由白转青,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悔意抽干。 对,对了,侯坚飞呢? 侯坚飞不知道吗?还是说他故意没有告诉他,眼睁睁陷他于不义之地?! 而另一头,亲眼见到了元栾和诸州并肩而行的侯坚飞面无表情。 但在他无波的表情下,他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 元滦怎么会和诸州在一起?! 柏星波就算了,诸州可是学会金字塔的顶端,有了诸州的一句话,元滦即使是个天赋零的废物也能一路扶摇直上,还愁什么? 但在负面情绪爆发之前,他心中首先泛起的是一丝庆幸。 还好他反应快,已经将最近的情况反馈给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也已经明确承诺会保下他。 侯坚飞暗暗松了口气,即使元滦和诸州有些关系,但他还不至于会被防剿局扫地出门,失去一切。 …… 终于抵达了接头人休息的房间,关上背后的房门,元滦大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一路上,他就像是行走在无形的枪林弹雨之中,那些锐利如子弹般的视线穿透人群,直直射向他。 元滦面上淡定,心中默默流下一滴汗。 也太可怕了吧——! 原来平日里诸州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目光吗?要是一直如此,他完全能理解诸州平时为什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了! 元滦心有戚戚焉。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靜,半躺在床上的接头人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转过头来。 从里世界回来后,可能是因为失去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气,接头人很快就倒下了,但经过防剿局内部的检测,他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慢慢调养。 在他的床边,除了摆放着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外,还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女性。 薊叶的目光在元滦和诸州脸上掠过,思考了一瞬,说:“你们来了,正好,他正有重要的情报要汇报。” 她语气沉稳:“我们从里世界带回了关于那件据说在S市的旧神遺物的具体下落。” 元滦:! 原来如此,接头人手中竟然掌握着如此重要的信息,难怪防剿局要尽快将人营救回来。 诸州则显得更为冷静,眼神静静地瞧向接头人。 接头人尽管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但还是一口气说道:“关于S市旧神遺物的地址,” “就在圣约学会博物館。”声音回荡在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 元滦的眼神顿时变得讶异。 怎么会在圣约学会博物館?! 圣约学会博物館是属于学会的私立博物馆之一,被学会管辖,偶尔会对公众开放,赚取门票。 这个博物馆虽然是学会旗下的,但既然能对公众开放,也就意味着其中并没有珍藏任何包含神性影响的物品,只是个单纯的博物馆而已。 但旧神遗物在博物馆,而且还是学会旗下的?! 这是在说那个旧神遗物一直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学会的眼皮子底下,多年以来都未曾被任何人发现, 还是说学会的内部有邪教徒,邪教徒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旧神遗物偷渡进了学会的博物馆? 听到这个地点,诸州的眉头轻轻一挑。 蓟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复杂难辨,她先是愕然,随即转为深深的思索。 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尤其是在得知遗物所在的那个敏感的地点后,她的内心无疑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知道了。”她闭了闭眼,“我先联系学会。” 接下来,接头人又细致地交代了一些关于里世界错综复杂、鲜为人知的情报,直到他有些精力不济,才缓缓停下。 既然已经得知了最重要的那个情报,其他自有剩下的时间再一一道来。 蓟叶见接头人面露疲惫,也不急于这一时,温柔地说:“你先休息吧,身体要紧。” 接头人感激地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元滦和诸州见状,也默默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即将迈出房门的那一刻, “等等,元滦。” 元滦脚步一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 他转过身,只见接头人神色肃穆,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有一些关于上一任卧底的事要交接给你。” 于是,元滦独自一人留在了房间。 随着房门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合上,接头人沉默了许久,才道: “关于上一任卧底的死亡……” “其实是自杀。” 元滦心中猛地一震。 自杀?! 接头人却没有继续谈起上一任卧底的死亡,而是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说道: “他在死前留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因此,请你务必前去拿到它。” 元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我知道了。” 信息?是因为那条信息对方才自杀的吗? 能让接头人如斯慎重,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元滦知道,这将是防剿局派给他的第一个卧底任务的目标,也是对他的第一个考验。 如果他迟迟无法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防剿局定会选择让其他人顶替他继续这个卧底任务。 为了度过防剿局对他的考验,他一定得成功将上一任卧底留下的那条信息带回! 接头人看着元滦坚定的眼神,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那条信息……” 他郑重地说:“是从终末教探听而来,是那名邪教神子,也就是预言中将会复活邪神的人的真实身份!” 元滦:“噗——!!!” 第36章 早上10:00,防剿局会议室。 在圆桌两侧,分别坐着防剿局人员和学会的来人。 两端的黑色製服与白色风衣黑白分明,如同棋盘上对峙的黑白两军般对比鲜明。 坐在众多防剿员最中间的薊叶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指尖与桌面碰撞发出规律的轻响: “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旧神遺物的下落。”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学会代行者们,最后停留在柏星波的身上,声音低沉而克製: “对此,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身旁的防剿员们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身体,眼神紧紧盯着对面,手指若有若无地靠近腰间的武器。而学会方面,几位代行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薊叶将关于这条情报告知学会后,学会高度重视,连夜派出了学会的数名成员赶往s市。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他们便已成功抵达s市的防剿局。 钟炎彬接话道:“此事本是你们S市防剿局的一面之词,旧神遺物是否在聖约学会博物館还有另说!” “我信任我局里的线人,”薊叶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刀, “也信任他拼死带回来的情报。”她故意强调了“拼死”二字,如愿看到对面的代行者们脸色微微一变。 会议室顶部的白炽灯在她的脸上投下锐利的阴影,她向前倾身,沉声质问: “那么如果旧神遺物最終果真在聖约学会博物館内发现,诸位又如何作答?” 钟炎彬一时间无言以对。旧神遺物如果真是在聖约学会博物館,既是件坏事,也是件好事。 “呵。” 还是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 柏星波修长的手指转动着面前的茶杯,他把玩着茶杯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来开会,倒像是参加一场无关紧要的下午茶话会。 “学会内不可能被掺进了邪教徒,我们的审查製度很……”他的声音轻柔,避重就轻道,“完善。” 薊叶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目光盯着柏星波,俨然并不满意对方给出的回答。 柏星波笑着,不动声色地回视。气氛在对视间变得紧绷。 “哎呀,不要那么紧张嘛。” 突然,坐在柏星波身旁的一名金发大叔打哈哈道。 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只胳膊支在椅背后:“不就是那件旧神遗物藏在了博物館,一直没被学会发现呗。” 金发男子继续道,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硬要追究的话,就怪吾神没有预言或者定位方面的权能。不然也轮不到邪教徒先知道这个消息。” 此话一出,会议室顿时陷入了沉默。 怪抗争与武器之神?!这算什么道理,而且这话还是从一名学会的人员口中讲出? 为了调查此事,学会不仅派出了柏星波,还有另一位高级代行者也一起前来,就是剛剛开口说话的那名金发男子,萊恩。 萊恩开口后,柏星波浑身的气势一泄,他单手支着下巴,扭头说出在场其他所有人的心声,抱怨道:“哪有在对方问责的时候,反而责怪神明的?” 萊恩耸耸肩:“嗯?本来就是,谁知道学会的博物馆里怎么会藏着一个旧神遗物?” 他摆摆手:“我来可不是和人扯皮的,旧神遗物一个处理不好,可是会引发重大的灾难。” “倒要谢谢那群邪教徒,不然这件旧神遗物藏到猴年马月估計也不会被发现。” 柏星波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蓟局你也见到了,此事我们学会是真的不知。” “如果早就知道,怎会让一件旧神遗物留在s市?” 他提议道:“比起探究旧神遗物为什么会在学会,不如还是来讨论一下怎么不让邪教徒得到那件旧神遗物吧?” 蓟叶也并未紧抓着之前的话题不放,不如说,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她顺着话题自然地延伸了下去:“关于此事,旧神遗物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那些邪教徒必定会蠢蠢欲动,前来奪取。既然我们已经探知了旧神遗物的藏匿之处,何不未雨绸缪,提前布局……” 她在桌面上用指尖画了个圈:“将邪教徒们一网打尽。” 萊恩眼睛一亮:“哦!这个好,这才是我们该聊聊的嘛。” 用旧神遗物当作诱饵,将龟缩在里世界的邪教徒引出再进行抓捕。有两名高级代行者在,除非对面也派出两个主教,不然都是无力回天。 但除非有特殊情况,一个教派的主教往往不会突破狭缝来到表世界,而且与学会的代行者不同,各个教派的主教大多有自己的意图,不会互相联手。 所以此次計划,只要邪教徒敢来,就是纯送给他们的业绩。 蓟叶神色凝重地补充道:“但有一点需要格外注意,据传終末教最近新增了一位邪神神子。此次奪取旧神遗物,他极有可能亲临现场。” 柏星波闻言,眉头微皱,质疑:“神子?” 蓟叶神色愈发严峻:“没错,据返回的探子报告,这位神子拥有秒杀一名主教的惊人实力。” 莱恩吹了一声口哨:“不错啊,还以为来的都会是些小虾米。” “这不是还有一条大鱼吗?” 柏星波干脆地说:“那就交给你了。我对战斗可没什么兴趣。” “但你也别太兴奋过头了,”他有些头疼道,“这次的地点在圣约学会博物馆,怎么说也得保护一下里面的文物吧?动静太大,将整个博物馆弄塌了就不好了。” 柏星波斜睨着莱恩,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你本来就因为搞破坏被扣了不少工资吧?” “哈哈哈哈。”莱恩闻言朗声大笑,声音爽朗而豪迈,毫不在意道,“没关系,我今年的工资早就已经被扣光了!” “……”蓟叶镇定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两位尽量克制一点,如果需要进行重建,防剿局不会为此负责。” 莱恩厚厚的金色浓眉高高挑起:“不要那么见外嘛,好歹也是发生在S市。” 他那副模样,似乎已经认定那座博物馆要严重受损了,要向S市防剿局打一波秋风。 蓟叶无视道:“那么,就拜托各位,将前来的邪教徒们尽数抓捕!” 蓟叶还好,但她身边的防剿员很多还是第一次见到学会的高级代行者,没想到竟都是这么不着调的性子,眼神不由闪烁了一下,浮现出丁点的忧虑。 柏星波自然看了出来,他嘴角上扬:“别担心,即使莱恩搞不定那名邪教神子,但‘那人’不是还在s市吗?” 莱恩刚要反驳柏星波口中的“搞不定”,会议室的大门倏地被推开。 说曹操,曹操到。 诸州身穿学会的白色制服,带着一股仿佛刚从冬日寒风中穿越而来的凛冽气息,大步流星地跨进了会议室。 柏星波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有诸州在,此次计划万无一失。” 茶杯被放下,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碰撞音。 诸州轻轻握紧腰间那把寒光闪闪的刀柄,刀身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光芒与他冷峻的眼神交相辉映。 他已经听到了柏星波前一句话关于邪教神子的话,漠然开口: “我会亲手斩殺那名邪教神子。” 蓟叶心中微定,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对面学会代行者的脸庞,又很快收回。 蓟叶和柏星波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但在那笑容底下,他们各自都明白对方的算盘。 这件旧神遗物坐落在S市,又藏在学会的博物馆中,既应归属于防剿局,又有学会的一份。 但在正式打响争奪这些件旧神遗物,并进行后续的利益分配之前,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先将那第三方的邪教徒们彻底清除出去。 在简单谈妥了两方会进行合作后,接下来他们需要商讨并安排的事还有很多…… 与此同时, “不愧是神子大人,一出现就被防剿局通缉悬赏了一个亿!”厄柏兴奋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其他几个教徒也纷纷兴高采烈地朝元滦投出崇拜的目光:“神子大人果然不同凡响!连防剿局都对您敬畏三分,不惜重金悬赏!” 元滦……笑不出来。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条通缉令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视线。 元滦的指尖在键盘上微微发抖。一天前,他还是一个接受了防剿局任务的卧底,一天后,他就被防剿局通缉了一个亿的赏金。 唯一能让他安慰自己的,只有那张图片上是漆黑一片,只有下面的一个名称。 但防剿局的动作也太快了,接头人和那两个从里世界回来的防剿员刚把他的消息带回,防剿局就展示出了他的通缉令! 元滦克制住自己声音中的虚弱:“……你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还好诸州出门了,不然他们要是找上门时撞上诸州,元滦都不敢相信会造成什么样的场面。 厄柏:“不,神子大人,关于月神教徒提起的那件旧神遗物,我们已经得到消息,就在s市的博物馆内。” 他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不若直接将其带回教里!” 元滦难以置信地回望:“诸州就在S市,你们还想抢夺旧神遗物?” 厄柏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对方再强又如何,不过是学会的一条走狗,况且前去夺取旧神遗物的肯定不止我们,到时候诸州也双拳难敌四手。” 说着,厄柏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殷殷道:“而且有神子大人您在,我们必定会成功!” 元滦:……不好意思,神子大人本人并不觉得。 元滦心中一沉,旧神遗物的具体地址在防剿局知道后,似乎在里世界也传播了开来,这样一来,马上就会有大量的邪教徒朝S市涌来! 不单单是終末教,只要是有些野心的教派,都会前来试图争夺旧神遗物。如果侥幸拿到了那件旧神遗物,他们除了要和防剿局以及学会作对外,还要抵抗其他邪教徒的袭击。 不过厄柏怎么如此有把握,他们能拿到旧神遗物? 单说诸州,他可是有着一人独自面对数百异种的车轮战还成功将对面全部绞殺的骇人战绩。邪教徒来得再多,也不够他喝一壶的。 倏地,元滦脑中灵光一闪:“你知道那件旧神遗物具体是博物馆中的哪件文物?” 如果是早就知道目标,将其拿了就跑,那还有可能。 厄柏坦然承认:“不知道。” 元滦蹙眉:“不知道那怎么……” 厄柏自信一笑:“但我们已经锁定了目标,那件旧神遗物应该就是博物馆典藏的羽神的皮囊圣经之一。” 皮囊圣经乃是旧时教徒们制作的书籍,上面记录着相关的禁忌知识。 圣约学会博物馆中收藏了数百本皮囊圣经,包括但不限于各路教派的教典,邪神权能的讲解,旧时的历史,以及各种邪术。 但这些都是不对外公开的,即使开放,参观者也只能看一眼书皮,不能借阅其中的内容。 元滦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惊讶:“竟然是书籍!但想要在这样一个庞大的藏书库中找到那本特定的旧神遗物,也完全是大海捞针!” 厄柏却并未因此而气馁,相反,他神秘地一笑:“完全不用担心。” “有神子大人您在,这件旧神遗物不可能被其他人取得。” 元滦:??? 厄柏煞有介事道:“不是我们争夺旧神遗物,而是旧神遗物会选择被何人所获得。而又有谁能越过您被旧神遗物所选择?” “只要您看到,就会知道哪本是那件旧神遗物!” 元滦大感不靠谱。这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说法? 而且他还是个假的神子,怎么可能吸引这莫名其妙的旧神遗物?厄柏竟然将找到旧神遗物的指望放在他身上。 不给元滦思考的时间,厄柏低声而急切地说:“我们计划夺取旧神遗物的最佳时机就是几天后的……” “开展日。”会议室中的蓟叶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这就是我们推测出邪教徒最有可能前往博物馆的时间。” …… 元滦盯着教徒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全部离开。 教徒们打算在几日后夺取旧神遗物,作为邪教神子,也作为厄柏口中定能找到旧神遗物的人,他必须作为领头人出场,到那时,势必会和防剿局以及学会的人发生冲突。 他可以杀死对他发动攻击的邪教徒,但换做学会的代行者,或是防剿局的队员,甚至他相处了有一个多月的同事呢? 他根本无法朝他们动手,但他又必须在邪教徒们面前稳住自己神子的身份,该怎么办? 元滦反复地深呼吸,让自己的大脑在恐慌中保持运转。 而防剿局那头,给他布置的第一个卧底任务是从上一任死亡的卧底那拿回关于邪教神子真实身份的情报。 上一任卧底是在他来到里世界之前死亡的,所以情报应该不会直接指向他,那份情报最有可能的,是終末教徒们寻找神子的条件。 但既然终末教徒们最终找到了他,那么其中的条件很有可能和他高度符合,他如果将其交给防剿局,极有可能会被怀疑。 他又怎么不在防剿局眼中暴露自己邪教神子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据那名“月神主教”所说,他是用于复活终末之神的容器,能够没有任何副作用地使用旧神遗物,他,以及那件旧神遗物就是复活终末之神的关键。 为了杜绝终末之神的复活,他需要验证对方说法的真实性,并根据上一任卧底留下的信息,找到那个真正的神子。 以及无论对方说得是真是假,他最好都不能让终末教得到那件旧神遗物。 至于厄柏所说的…… 如果他真的侥幸发现了旧神遗物,大不了偷偷塞给防剿局的人好了。 夜间, 元滦沉思了许久许久,才闭上眼。 他现在身份特殊,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是一片悬崖,只能向前去走那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钢索。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他没有退路。 防剿局不会容忍一个被邪教徒当作过神子的人。学会也不会放过他,毕竟他吞下过旧神遗物。邪教更是对防剿局和学会的人恨之入骨,若是知晓元滦的欺骗,毫不犹豫地会将他作为祭品,献给他们的神。 在这样的三重夹击之下,一旦他的身份暴露,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元滦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 他要活下去,并找到成功脱身的办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意识逐渐昏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牵引,元滦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他在梦境中下沉,不断下沉…… 【呵……】 【想要███?】 一个熟悉的弧度在对方嘴角勾起。 【简单。】 圣约学会博物馆内, 一本书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第37章 元滦走进防剿局的大门,迎面就险些和一名抱着一沓资料匆匆走过的防剿員撞上,那名防剿員低头朝元滦道歉了一句,又转头匆匆离去。 这是怎么了? 元滦的目光疑惑地追隨那名防剿員的背影远去,很快耳邊就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声。 “又出现邪教徒了?!” “S市怎么这么多灾多难。” 这是防剿局又发现了邪教徒的踪迹?这个念头剛一闪过,元滦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也是,有一件舊神遗物在s市,并且消息已经傳出,防剿局肯定会对邪教徒的存在心怀戒备,并保持高度警惕。 更何况正有一群邪教徒就在s市内活动,被发现迹象也不奇怪。 元滦低叹一声。他之前没能让厄柏他们回去里世界,现在为了那件舊神遗物,他们更不可能回去了。 只希望他们谨慎点,不要被防剿局抓到。 剛想着,元滦就听到:“还好,学会的人已经将那名邪教徒抓捕了。” 元滦:?! 有一名终末教徒已经被学会的人抓住了?! 糟糕,他们不会说出什么神子也在S市之类的话吧! 元滦心中一慌,他深吸一口气,迈步朝那两名议论纷纷的防剿員走去,假装好奇地打听道:“S市又出现邪教徒了?” 正谈得兴起的防剿员毫无防备地回过头,见是元滦,大方地分享起情报:“是啊,也不知那个邪教徒已经在S市隐藏了多久,不过幸好还没来得及作案,就被发现了。” 他笑了一声,得意道:“学会的人昨天剛来,今天就将他逮住了。” “而且,据说这家伙还不是单独的一个人,有个不小的团伙呢。现在学会的人估计正忙着審讯。”另一名防剿员补充道。 元滦太阳穴突突跳动,手心渗出冷汗,强制镇定地扯出一个笑容:“那真是太好了,有学会在,任何一个邪教徒肯定都逃不过。” 防剿员无不赞同道:“可不是,学会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闻言,元滦只觉得口中发苦。教徒们没撞上诸州,却撞在了其他代行者的手中,这誰能想到? 他必须知道被抓捕的那个人是誰,又是否说出了什么! “審讯是在防剿局里进行吗?”他装作隨意地问道。 “嗯,就在局里的審讯室,”防剿员压低了声音,惊叹道,“据说还是由学会来的高级代行者亲自负责。” 高级代行者?难道是柏星波? 如果是柏星波的话,他说不定可以前去探听一番! 元滦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朝两人点头告别,转身脸色瞬间變得凝重,匆匆朝審讯室走去。 而在他走后,那两名防剿员又低声交谈起来,这一次,谈起的是元滦。 “打听这些事情,他肯定也想帮忙抓捕邪教徒吧。”一人推测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 “有了学会的人在,元滦还那么积极,难怪人家能得到学会的青睐。”另一人言语间透露出一丝羡慕。 “*说起来,他刚来时可没看出竟是个这么样的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这么冒了出来。”他感叹。 忽然,他眼尖地注意到某个人,招呼道:“诶,林修逸,你不是和元滦同一批来到防剿局的吗?” “你应该对他有些了解吧?你说,他之前果然是在韬光养晦吧。” 一旁路过的林修逸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置可否。 …… 元滦来到防剿局的审讯室,果不其然,身穿白色制服的学会成员站在审讯室外,听到元滦的脚步声,他们纷纷回头。 元滦的脚步一顿,他的目光在代行者们中间搜寻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柏星波的身影。 他的心中不由浮出一丝失望,有些踌躇地停在了原地。 可还没等审讯室旁的代行者询问元滦的来意,一道粗犷的声音率先傳来。 “唉?你不是那个谁吗!” 莱恩推开审讯室的大门,一探头就锁定了元滦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说。 元滦迷茫地回視这位突然朝他搭话,身材魁梧的男子。 这一对視,莱恩立马大步走了过来。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元滦,仿佛要将元滦从头到脚看个遍,一邊审視,一邊还不住地点头,嘴里嘟囔着“哦哦”,“真不错”,“有眼光”之类的话。 元滦被对方这一系列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是……?” 看对方刚从审讯室里出来的模样,应该是防剿员口中的那位负责审讯的高级代行者? “啊,叫我莱恩就好。”莱恩爽朗一笑,毫不在意元滦的陌生感,也丝毫没有什么高级代行者的架子。 接着,他又兴致勃勃地说:“你就是傳闻中和冰山脸同居的那个元滦吧。” 虽然莱恩没有明说“冰山脸”是谁,但元滦莫名知道了这个代号是在指代谁。 “……如果是说诸州的话,我那天只是和他一起顺路来防剿局了而已,并没有同居这回事。”元滦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认真,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莱恩顿时发出“啧啧”的声音,眼神冒出一种看好戏般的光芒。 他嘴上说着原来如此,表情上却似乎不信,还莫名變得有些蔫坏了起来,甚至带着一种奇怪的怜悯,仿佛在同情什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但就这样来看,莱恩对他似乎抱有一定的善意。 元滦原本停歇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起来。 “你这是想问什么?说吧。” 莱恩看出元滦那副想问什么的表情,笑眯眯道,还带着点鼓励的意味。 元滦立马说:“审讯室里的那个邪教徒……” 莱恩的表情失望了一瞬,像是没想到元滦要问的是这个,但还是解答道:“那个啊……已经都招了。” 元滦心下一紧,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莱恩表情有些无趣地继续说道:“是羽神的教徒,说是他们的主教失踪了,现在群龙无首,都一股脑地跑来表世界了。” 见元滦表情怔怔,莱恩一顿。 他又补充了一句,感叹道:“这种底层的邪教徒就像蟑螂,虽然弱小,当你发现一只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窝了,即使消灭了一只,不知从哪又会冒出一只来,真是防不胜防啊。” 说完,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停在元滦的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元滦听罢,后知后觉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羽神的教徒,不是终末教的啊…… 他由衷庆幸道:“还好被你们及时发现了,必须赶紧将他们全部抓获!” 不然到时候在博物馆寻找那件旧神遗物,那群羽神教徒必定也会掺一脚,大大增加他达成目标的难度。 莱恩沉吟地端详了元滦几秒,隨后哂然一笑:“你来打听,难道是对抓捕邪教徒感兴趣?” “不过这些邪教徒都是些杂鱼,不堪一击。”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猛地用力拍了拍元滦的肩膀,那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元滦整个人拍入地底,咧嘴笑道: “这种邪教徒随随便便三下就没动静了,没意思得很。正好我也闲得无聊,不如我们去练练?” 元滦被莱恩的大掌一拍,感觉整个人像个钟一般浑身一震,脑瓜子嗡嗡的,急急拒绝:“感谢厚爱,这就不必了!” 说完,元滦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不想知道莱恩是怎么知道对方具体到三下就不行了的,只想快点溜,千万别被对方抓着进行那所谓的“练练”。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审讯室里的邪教徒! “别急着走啊,”莱恩的声音拖住元滦的脚步,“既然你向我打听了关于邪教徒的事,我也向你打听个事,很公平吧?” 元滦一愣。 莱恩没等他回应,问道:“你们特遣部,是不是有个叫米雲的?” 元滦迟疑地回头,但这个问题其实问任何一个特遣部队员都能得到答案,他谨慎地回答道:“对,米雲是特遣部里实力出众,非常有名的队员。” 莱恩摸了摸下巴:“是吗。” “实力出众,非常有名啊……”他意义不明地喟叹了一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摆了摆手,爽快地放元滦离开了:“好嘞,谢了啊。” 元滦离开审讯室,心下有些奇怪,为莱恩这不明不白的询问,也为对方之后的反应。 他反复回忆莱恩提起米雲时的口气,心中不由想到,莱恩……认识米雲吗? 元滦不打算让这个疑问在心中停留太久,他脚步一转,便打算直接去问一下米云本人。 在朝特遣部走的路上,他却意外先遇上了游石。 元滦的脚步停下。游石作为米云的队长,是否知道些什么? “游队,”想着,元滦开门见山道,“学会的那位名叫莱恩的代行者,认识米云吗?” “他刚刚朝我问了米云的事。” 闻言,被拦下的游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缓缓眨了下眼:“嗯……” 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到右上方,似乎在这一刻,某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迅速被他收回眼底。 再开口时,游石脸上已经恰到好处地展露出惊讶的表情,对元滦避重就轻道:“这个嘛……不清楚,可能是想将米云吸纳进学会吧。” “倒是你,”他突然转变话题,调侃道,“最近不只是特遣部,连防剿局里也有很多关于你的传闻啊。” “是不是下一次见,就得叫你代行者大人了?”他打趣道。 元滦浑身一震,连忙否认:“不,怎么可能!我不可能成为代行者的,而且你都说那是传闻!” 游石笑意更甚,语气中还带上几分好心的劝告:“怎么不可能,我看队里有很多都认为你迟早会当上代行者。过于谦虚可不好了,小心真的错失良机。” 元滦神色无奈,无力道:“不……我说得是真的……” 还成为代行者,光是防剿局和邪教的事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再加一个学会,他分成三个也不够用。 几句话下来,不知不觉中,元滦已俨然忘了他朝游石询问的初衷,只当莱恩的询问就是因为米云有加入学会的潜质。 …… 晚上, 元滦牵着毛毛在河边缓缓踱步。 夜风轻轻吹拂着元滦的脸庞,带着一丝凉爽和河水的清新,让人心旷神怡。此时天色虽未完全暗淡,但街灯已陆续亮起,为夜色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幔,元滦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遛狗,朝隔壁邻居取完经后,不论是他还是毛毛都十分新鲜地沿着小路,不紧不慢地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和谐。 闲适地遛着狗,元栾的思绪不由飘回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好在被抓的不是厄柏他们一行人,但只要学会的人还停留在s市一天,厄柏他们就始终处在被发现的风险之中,他隐瞒的邪教神子身份也岌岌可危。 果然,还是得尽快解决旧神遗物的事。 但他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件旧神遗物呢? 正当元滦陷入沉思,几乎要被这思绪淹没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突然闯入了他的視线。 林修逸站在河边,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元滦有些不尴不尬地朝林修逸点了点头。 林修逸虽然是和他同一批进来的,但他们俩不太熟。一方面是因为他进了特遣部,成了出外勤的特遣部队员,而林修逸则进入了档案部,成了坐班的档案管理员,他们平时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而另一方面…… 元滦下意识地别过头,不再与林修逸直接对视。 林修逸眼镜下的眼神总会让元滦有种被观察的不适感,从而情不自禁地躲避对方的视线,平时,元滦也会刻意避免和林修逸的碰面。 林修逸盯着元滦,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想到白天时同事说的话,元滦之前一直在韬光养晦? 他一直自认看人还算准,和元滦一起来到防剿局报到的第一天,他一眼就看出了元滦性格中的软弱。 一个人的性格会受后天很大的影响,也因此从一个人的经历,往往也能判断出这个人的性格。 作为档案管理员,只要他有心,他自然也能知晓元滦的背景,而档案上的资料也证实了他一开始的想法。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处在长期缺乏稳定的照料者,无法建立安全感的情况下,以及在强调服从而非自主的制度化抚养环境中,极易形成对人际关系的恐惧和面对强权时习惯性服从,面对冲突习惯性回避的认知。 元滦加入特遣部后的表现也证实了他这一观点,但最近防剿局内传出的关于元滦的风声,根本不符合元滦的处事风格。 元滦怎么会突然性格大变? 还是说…… 林修逸探究地开口:“你……” 蓦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紧迫与慌乱。 一名面容阴鸷的男子朝他们狂奔而来,而在他的身后,两名身着白色制服的学会成员紧随其后。 元滦和林修逸吃惊地望去, 能被学会成员追捕的……是邪教徒?!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名邪教徒也发现了站在河边的元滦和林修逸。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起来,仿佛溺水之人突然看到了岸边的一根浮木,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与希望、狡诈与疯狂的复杂神情。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提速,犹如一头饿狼发现了新的猎物,直冲元滦和林修逸而来! 他狂喜地心想,有了这两个人质,学会就不敢对他做什么了! 元滦和林修逸同时瞬间发现了对方的意图,可他们的身上此刻都没有携带武器,而身后就是河流,无法转头就跑。 邪教徒越来越近,眼中的兴奋之色愈发明显。 元滦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又僵在原地,他的余光瞥向身旁的林修逸,心中惊慌。 这种情况下,难道他们要跳河?! 他还好,但林修逸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档案管理员,要是邪教徒也追着跳下来抓住了对方,林修逸在河中更是无法逃脱。 但要他出手,旁边是防剿局的林修逸,前方是学会的代行者,一旦出手,他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那种邪术! 犹豫间,邪教徒已经冲到了离他们一臂之距的距离。 邪教徒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和元滦紧张焦虑的视线对上。 那道凶恶又充满恶意的视线霎时刺得元滦本能地微微抬手,想将危险在到来前扼杀。 但与之前在里世界顺利施展的那次不同,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无法调动。 怎么会?! 元滦惊恐地眼睁睁看到那名邪教徒朝他们扑来—— 下一瞬,邪教徒视线落在了那视为人质的脚边的那条小狗上。 邪教徒:?! 他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熟悉的气息让他的身体先一步比意识做出了反应。 主主主……主教大人?!!!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浑身颤抖地跪在了元滦的脚前。 此刻,四肢跪地的邪教徒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凶悍与嚣张,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敬畏,比一只面对严厉主人的狗还要卑微。 而元滦刚刚抬起的手正好悬停在那名跪下的邪教徒头上。 他姿态从容不迫,好似对邪教徒的跪伏早有预料般,下一秒便要将手落在对方的头顶,接受对方的忏悔与臣服。 事情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在林修逸和两名学会成员的注视下,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一场意外就这么结束了。 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目僵硬,脸部肌肉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原本或焦急或愤怒或克制的表情被震撼的情绪激荡一空,扭曲成狰狞而戏剧性的痴呆模样,统统成了哑剧的主演。 林修逸&学会成员:?!?! 站在原地的元滦保持着动作,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38章 一片静默中,元滦触电般地收回手,一下子打破了这凝固如冰的氛围。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猛然惊醒,想起现在是什么场合。 两名学会成员迅速上前,专业地控制住了那名跪倒在地,满脸虔诚与绝望交织的神情还未消散的邪教徒。 他们一人制住邪教徒的雙臂,另一人则熟练地将其雙脚捆绑,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随后,便要押着邪教徒返回防剿局。 两名学会成员离开前没说什么,但那备受震撼,不住打量元滦的眼神还是令他有口难言。 不是,连问都不问一下的吗?! 雖然他也不知道该解釋什么! 元滦緩緩回首,目光正好与林修逸复杂的眼神相遇,元滦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做!” 林修逸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知道。” 元滦心中悲愤交加,再次强调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是他莫名其妙跪倒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名邪教徒会直接跪在他的脚前,他是无辜的!!! 要是说是终末的教徒,那他们跪倒倒也合情合理,可对方明明是他素未谋面的羽神教徒!总不能见都没见过,就认出了他是终末教神子吧! 碰瓷,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毛毛輕輕摇了摇尾巴,仿佛在应和般,发出一声细弱的“汪”,并可疑地移开了視线。 但谁又会怀疑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呢? “……”面对元滦的再次辩解,林修逸深深地看了元滦一眼,表情郑重地点头,“我相信你。” 元滦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他看得出来,林修逸没有对他说谎。 只希望学会和防剿局的人也能和林修逸一样相信他的清白,不要因此对他进行调查。 学会那说不定会有什么讓人倾吐秘密的道具,他雖然确实没对那名羽神教徒做什么,但要是不小心吐出了他在里世界当邪教神子怎么办?! 元滦在心中含泪祈祷。 然而,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学会和防剿局的人非但不相信他什么都没做, 事态反而还朝更加离奇荒谬的方向发展了…… 翌日,元滦怀着忐忑的心情,目不斜視地路过一众防剿员。 他们诡异炙热的視线令元滦心中顿时浮现出不祥的感觉。 果然,元滦很快就得知了一件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学会的人专门向防剿局表扬了元滦帮助捉拿邪教徒的功绩。 天知道,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而随之而来的,不仅有防剿员们如影随形的目光,还有…… “听说了吗,当时元滦他虎躯一震,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威壓,那名邪教徒当场就被嚇得拜倒在地,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什么?!真的吗!” “当然,这可是学会的人亲自说的,而且我一个在现场的朋友也亲眼见到了!据说,元滦的眼神锐利如刀,只是轻轻一瞥,就讓那名邪教徒魂飞魄散!” ……还有这种离谱的流言。 元滦的眼神失去高光,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變成这样。 虽然学会和防剿局没有怀疑他和邪教有染是一件好事,但怎么会有人相信他一个眼神,邪教徒便会嚇得拜倒在地的这种说法? 当然,也有人不信,专门朝缉拿那名邪教徒的两名学会成员询问,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而两名学会成员现身说法,信誓旦旦地保证元滦绝对没有使用任何神术或异术,现场也没有丝毫神性影响,不存在运用外力干涉的迹象。 那名邪教徒对元滦的恐惧也是货真价实,不掺一点水分的。在后续的押解过程中,邪教徒更是一路沉默,被吓傻了地没有丝毫挣扎或反抗。 这番证词无疑从侧面为流傳的说法增添更多的可信度。这下,这条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防剿局内部流傳开来。 毕竟,除了对方被元滦的一个眼神慑住外,还有什么解釋? 元滦百口莫辩,举目望去,局内的众人竟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眼下,局内还和元滦一样认为流言荒诞的,其实还有一个人。 第一次从同事们的口中听到关于元滦用眼神威慑,从而让邪教徒不战而降的傳奇故事时,林修逸的眼镜差点没从鼻梁上摔下来。 细细一打听,他更是忍不住捏住自己的鼻梁。 虽然昨天晚上乍一见到那个场面,他也有被震慑住,但回过神来一想,绝对不是其他人所说的,元滦一个眼神,对方就吓得腿软了。 估计是在被那两名学会成员追捕时,那名邪教徒早已是强弩之末,体力与意志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所以在快要获得求生的希望时,反而没有承受住那种极端的壓力,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了。 他恰好跪倒在了元滦的面前,才会造成那种局面。 可这一幕在外人看来,便成了元滦以眼神让敌人跪伏的神迹。 但比起巧合,元滦一个眼神便将邪教徒震慑的说法当然更具有吸引力,才会传播得如此广泛,甚至添油加醋,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修逸摇摇头。 昨天见了元滦一面后,他还是没有改变他最初的想法。元滦和他刚进入防剿局时相比,虽然有了细微的改變,但骨子里还是当初的那个人。 元滦连和他对视都不怎么敢,怎么可能用一个凶恶的眼神吓住以残忍冷血出名的邪教徒? 人们总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想来之前关于元滦的传言也是如此。 这么想着,林修逸竟有些同情元滦。平白无故被施加了如此之大的期望与关注,这恐怕也不是元滦想要的。 可即使元滦百般解释,其他人也不相信,只会认为元滦是在自谦。 再一次解释石沉大海后,元滦无力地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林修逸见状,罕见地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元滦的肩。 “等时间过去,大家自会淡忘此事的。”他淡淡道。 等元滦再一次遇见邪教徒,大家自然会知道那只是个巧合,不再信以为真,大肆宣扬了。 元滦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希望如此吧。” 他转头看向林修逸,心中有些感动,这偌大的防剿局,到头来,竟只有林修逸相信他的话。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元滦暂时将此事抛之脑后,打算先去巡街。 他虽然接取了卧底任务,但毕竟那是一件保密任务,明面上他还是防剿局的一名底层职员,需要完成每日的工作。 考虑到最近局势的混乱,要等旧神遗物之事落幕,他才会以被借调到其他防剿局的名义离开,再进入里世界。 元滦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出防剿局的大门。 阳光斜洒在街道上,行人匆匆,各自奔忙,没人注意到这个面色忧郁的年轻防剿员。 可就在他走下台阶,准备融入这人流之中的瞬间,一个身影朝他直直地冲来。 与昨晚那名在夜色中偶遇的被追捕之人不同,对方身穿奇装异服,脸上涂抹着诡异的符号,一眼望去便知是邪教徒无疑! 是那名被捕的邪教处的同伙,为了朝他复仇而来的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同时,元滦本能地拔出腰间的枪。 与昨晚不同,他现在可是有着装备,只要那邪教徒胆敢再向前一步,他就能将其射杀! 可他还没射击,邪教徒在与他对视的下一瞬,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元滦的面前。 元滦:?! 这极具有即视感的画面让元滦不禁恍惚了一瞬,好似还身处那条河边。 可眨眼间,元滦反应过来。 不对!他现在可是在防剿局的大门前。 但对方怎么会和昨晚那名邪教徒一样??? 元滦不知所措地低头俯视着那名邪教徒,不明白对方在玩什么花招。 而防剿局内正好有几名防剿员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震惊地望着门外。 “出现了!” “传闻是真的!”他们惊愕地喃喃。 这两句话落下,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门口,探出脑袋,想要一睹究竟。 他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元滦和他身前跪着的邪教徒上,露出或不可思议,或震惊,或敬畏的眼神。 看着元滦走出大门的林修逸更是两眼发直,嘴半张着,好似整个人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元滦:??? 还未等他弄清楚状况,周围的防剿员已经迅速行动,涌出大门,将面前毫无反抗的邪教徒押送走。 元滦握着枪,一脸茫然,迟迟回不过神。 昨天那个可以说是巧合,怎么今天又来一个?! 他不会真有什么以眼摄人的诡异技能吧?! 怀揣着迷茫的心,元滦下意识地跟上了押送邪教徒的队伍,而林修逸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邪教徒被一路押送到了审讯室。门外,元滦和林修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向内窥探,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和闪烁的灯光。 终于,审讯室内传来了椅子挪动的声音,随后是一片寂静,几个代行者从审讯室内陆续走出。 元滦忍不住上前打听:“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发现?” 元滦其实想问的是对方为什么会见到他就突然跪下,可元滦也真害怕他这么一问,反而是提醒了对方疑点,转而从他身上来探究答案。 被询问的代行者看了一眼元滦,认出了元滦是那天和莱恩说话的人,随即开口说道: “他说是因为见到你后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刺杀成功,所以委顿在地。但我们发现,他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痕迹,看起来在之前已经遭受了不少折磨。” “这么看来,他极有可能是在某种巨大的压力下,被威胁着来进行自首的。” 被威胁来自首? 也就是说,只是凑巧碰到他而已,无论遇到谁,都会跪下? 元滦和林修逸双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林修逸脸上隐隐的焦虑平息,重新恢复成平时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看来又是一则巧合而已,他就说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过是谁会威胁邪教徒,让他们自己来自首,而不是直接将其送到防剿局? 林修逸眼神若有所思, 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一开始杀死了最初来到s市的邪教徒,之后又销声匿迹,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 神秘人。 第39章 在沉思之际,林修逸的思绪被元滦微弱的呻。吟声拉回。 在得知“真相”后,元滦的心情短暂地放松了一会,但很快又被愁云笼罩。 他们雖然已经弄清这不过是一场令人无奈的巧合,但防剿局的众人对此可一无所知。 由于在防剿局门口的那场乌龙,之后局内的流言恐怕会變得更加猖獗。 林修逸想到此后同事估计还要在他耳邊念叨好一阵这件事,也不禁蹙眉,习惯性地推了下眼镜。 看在他是借了元滦的东风才能得知事情的真相,林修逸开口劝慰道: “至少在外人看来,你已成功协助抓捕了两名邪教徒,防剿局必然会给予你应有的奖励,这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即使学会和防剿局猜到可能是神秘人抓捕的邪教徒,但比起让那个所谓的神秘人成为热议的焦点,远不如坐实这些流言,将这份难得的荣誉赠予局内的队员来得稳妥。 更何况,林修逸最近隐隐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雖然尚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但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刻,树立一名典型人物来稳定人心,无疑是防剿局极有可能采取的措施。 元滦并未因林修逸的话語而得到慰藉,他丧气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不要这种奖励。” 林修逸说得轻松,若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防剿员,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奖赏”,或许也会像意外捡到一百元那般驚喜。 但此刻的元滦,只渴望越少人关注越好,过多的目光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事已至此,他要怎么破解这个流言?总不能为此专门自黑,去找邪教徒送人头吧? 又或者,再遇见一次邪教徒,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证实流言的错误? 但邪教徒又不是大白菜,怎么可能他想遇到就能遇到。 元滦烦恼地甩了甩头,垂头丧气地走出审讯室,继续朝大门走去。 虽然耽搁了一会儿,但他还是要去完成今天的巡邏。 当然,与此同时,他还在内心抱有着微小的期望,希望能在巡邏中找到邪教徒的踪影。 街道上人来人往,元滦沿着街道缓缓行走,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忽地,他又不希望能发现邪教徒了。 比起澄清他的名声,他还是希望不要有太多的邪教徒涌入S市。 释然地想着,元滦穿过一条繁忙的十字路口。 就在这时,一个低垂着头,行色匆匆的身影从一个昏暗的巷子中拐了出来。 元滦的目光下意识追了过去。 元滦:! 他的心跳加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那人虽然穿着一身常服,但浑身的气息在元滦看来是那么熟悉而危险。 那是……邪教徒?! 那名男子好像也察觉到了元滦的目光,回过头。在与穿着防剿局制服的元滦对视的下一秒,他转头就跑。 元滦见状,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追。 几个呼吸间,元滦已经逼近了男子,他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用力将其掰回:“你!” 元滦刚吐出一个字,男子便猛地抬手,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手指间似乎凝聚起一股诡异的力量。 元滦余光捕捉到对方的动作,心下顿时一驚。 糟糕!前面两个轻轻松松被捕的邪教徒让他都忘了他们从不是什么无害的家伙,而是切切实实,掌握着邪术的,凶残的恶徒! 可此时此刻,他已经将对方拦住,骑虎难下,即使现在拔枪也来不及了! 而且他们还在热闹的街区! 元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倾,本能地撒手想要抽身而退,谁知邪教徒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元滦的脸上,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元滦左眼上下那两颗特殊的痣后,他的动作竟倏地停了下来。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眼中的阴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元滦感到异常熟悉的光芒。 元滦:! 这是之前那名主动前来自首的邪教徒在看到他时,曾流露出的眼神! 而同时,元滦也注意到了那名邪教徒略显凌乱的外套下,手臂上赫然有着瘀青,像是刚被人殴打过一样。 心念电转之间,元滦的腦中闪过了很多想法,但身体还是先跟着大腦前一秒发出的指令后退了一步。 而那名邪教徒在元滦闪烁的眼神中收回手,膝盖朝他微微下弯…… 不行——!!! 元滦扭身就逃。 这竟然也是一个要来自首的邪教徒!!! 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真要让他朝他跪下了,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好的凶残邪教徒呢,你们的膝盖怎么都那么软! 邪教徒惊愕地看着元滦一反之前拦下他的决绝,像是在被鬼追的背影,想到那人命令他的话,咬了咬牙,连忙追了上去。 大街上,两道身影在人群中急速穿过。 邪教徒故意喊道:“没想到竟被你发现了!还想跑?周围那么多普通人,你想跑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想要刺激得元滦停下,再然后他就能顺势装作不敌,完成那道命令。 元滦一邊疯狂摆动手臂加快步伐,一邊回头喊道:“滚啊!你要自首,你去找别人啊!” “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邪教徒表情扭曲,没想到元滦竟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如果他不能完成那个人的指令…… 情急之下,他直接心一横,在元滦下一次回头查看情况时,突然往后弹射而出,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捂着心口,痛苦地说:“没,没想到防剿局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人……我小看你了。”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充滿了不甘:“是我输了。”说完,他眼一闭,头一歪,作势闭过气去。 周围的人群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變故吓得纷纷避让,用驚疑的眼神打量躺在地上的邪教徒和元滦,又在看到元滦身上的防剿局制服后逐渐變得恍然。 元滦:?!! 演都不演了?! 是谁?到底是谁指使的? 是哪个人要害他?! 元滦气极,也不逃了,回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装作昏迷的邪教徒。 隨后,他毫不客气地抓起邪教徒的头发,猛地将他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下,对方是真的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接着,元滦拨通防剿局的电话,冷静而果斷地通知他们前来处理这起事件,将晕倒在地的邪教徒抬走,隨后挂斷电话,冷笑着继续巡街。 他已经明白了,接下来,他今天的巡逻绝对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在他穿过两条街后,又一名邪教徒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这一次,不等对方朝他冲来跪下,元滦主动向前,抓起对方的衣领,不容分说地将其拖进了旁边的一条狭窄小巷。 “说,是谁让你们来的。” 邪教徒初时一愣,盯着元滦认了出来,隨后装傻道:“你在说什么?” 元滦表情无动于衷,下一秒,他猛地一拽,拽着对方的领子将对方的头重重磕在小巷一侧斑驳的石壁上。 “咚”的一声,邪教徒的脸色瞬间发生了改變,他眼神变为狠厉,像要将元滦生吞活剥。 但元滦却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用力,将他的腦袋像木桩一样撞向旁边的墙壁,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骼与石壁的摩擦声。 一下,两下,三下…… 邪教徒的眼神愈发怨毒,甚至想要不顾伤到了对方的后果,只想给眼前的人一个教训。 可接着他惊愕地发现,他竟无法挣脱那只瘦弱的手。 墙壁上,鲜红的血迹如花般绽放。邪教徒的手紧紧攥住元滦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但无论他怎么使劲,那只手就像是一把无形的铁钳,牢牢地钳制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但他可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成年男子,对方的体型看上去只有他的一半大! 因为这不合常理的一幕,邪教徒心中泛起一丝恐惧。 他难以置信地回望元滦,而那双望过来的眼如同深邃的黑洞,而在那黑洞之中,似乎有淡淡的猩红光芒在闪烁,让人不寒而栗。 一阵眩晕感袭来,邪教徒只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那双眼睛牢牢地吸住,无法挣脱,只能任由那股未知的力量在他体内肆虐。 惊慌之中,他施展邪术,企图借此摆脱元滦的控制,可是不知怎么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的大脑浑噩,无法思考,且浑身无力。他的咒語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而越是想要施展,就越是无法做到。 他整个人都被那莫大的恐惧包裹,抓着他的元滦似乎变得格外庞大,大到占据他所有的视线,而他自己则变得格外渺小,渺小到像是对方手指间捏着的一只虫子。 好一会儿,元滦慢慢地松开手,任由邪教徒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邪教徒听到那冰冷的声音:“谁派你来的?” 他艰难地喘息着,勉强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面色冷淡,居高临下的人。 邪教徒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那冰冷的眼神刺痛,让他几乎无法承受。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恐惧与慌乱。 他…… 一个荒诞的想法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难道之前被抓的那个同伴,真的是被一个眼神吓得下跪的吗? 那个曾被他嗤笑的同伴,是否也曾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能无助地跪倒在地,任由命运摆布?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不然为什么,他现在在对方的视线下,根本无法站起? 元滦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不说吗?” 邪教徒吞吞吐吐道:“是…是……” “您是对他感到不悦了吗?那不如由我将他杀了吧。” 一道轻松的声音猝然从元滦的身后传来。 元滦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厄柏的身影。 厄柏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名瘫软在地的那名羽神教徒,转而又朝元滦露出殷切的表情:“神子大人,请不要脏了您的手,还是由我来吧。” 身旁的那名羽神教徒露出惊愕的表情:神子大人?! 终末教的使徒威胁着让他前去自首的人,是他们教的神子?!但对方怎么会是防剿局的防剿员! 元滦恹恹:“你在搞什么?” 在被那个邪教徒追逐后,他就想到了厄柏,也就只有厄柏能做出威胁别的邪教徒,让他们给他下跪的事了吧? 厄柏眼睛一亮:“当然是为了让神子大人您在防剿局的卧底之路更加顺遂!” 他痛心疾首,不平道:“普通的底层职员怎么配得上您?” 接着,厄柏眼中划过一道光:“据我所知,只要在特遣部积累足够的功绩,根本无须熬资历,就能登上部长之位。而更巧的是,您现在的部长正好因为某些错误被停职在家,这正是上位的大好时机!” “只要你抓住的邪教徒足够多,积累足够的声望,特遣部部长之位非您莫属!”他的话語中带着几分得意,似乎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滿满,说完,他脸上又露出求表扬的表情。 元滦:“……” 元滦目瞪口呆:啊? 他当特遣部部长? 元滦眼中的猩红瞬间像是被吹灭的火苗般隐没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无害和平和。 元滦无语地说:“不需要,赶紧停止。” 厄柏显然没有料到元滦会是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我明白了,是我考虑不周,这种底层的教徒确实也不值一提。不如让我教的教徒们……” “不需要!” 元滦打断了他的话,加强语气道。 元滦心情复杂,无力感和古怪的滑稽感在他心中不断交织。 搞半天,原来是厄柏为了给他送功绩而安排的,所以昨天晚上河边的那个不会也是吧。 难怪会突然朝他下跪,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元滦在心中抱怨了一句,回首看向那名羽神教徒。 对方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愕然,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个“受害者”,元滦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既然知道他是终末教的神子,那就不能这么放他回防剿局了啊…… 微微叹了一口气,元滦的手摸向腰间的枪。 “碰——!” 男人的身体一僵,无力地歪倒在了地上。 元滦走出巷子,离开前再次毫不留情地对厄柏严厉喝止道:“不要再让任何邪教徒,包括教里的人以及你自己,和我扯上关系了!” 说完,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厄柏愣愣地望着元滦离去的背影,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心脏激烈跳动的胸膛。 少顷,他露出陶醉的笑容。 不愧是神子大人!一定是有了如果成为特遣部部长的其它计划!是他肤浅狭隘了! …… 蓟叶惊讶道:“这么快,元滦又送回来了一名邪教徒?” “是的。”下属恭敬地回答,“不过,这次的邪教徒被送回来时已经身亡。” 蓟叶摆摆手,不以为然:“杀就杀了,要问的前几个都已经问出来了,再问,估计也不会有太多新发现。” 说完,在下属离开关上门后,她重新低下头,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文件。 过一会儿,她又停下来,自言自语地感叹:“多少年,我们s市没有出现过这种人才了?” “可惜,元滦已经加入了卧底计划,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在之后的博物馆代表防剿局出战了。”她的语气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惋惜。 蓟叶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文件。 另一头, 莱恩啧啧有声地审视着邪教徒脑门上那个弹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仿佛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不错啊,下手挺干净的。” “这是今天被送来的第几个了?昨天刚问完,今天就送了三个邪教徒过来,杀性还挺重。” “那小子这作风看上去挺适合学会的嘛,我喜欢。” 钟炎彬俯身仔细地检查尸体:“只用枪支便能杀死邪教徒……即使从没出现过神眷天賦出众者,但S市看来还是一直被人小看了。” 看着这干脆利落的弹孔,他也起了爱才之心。即使元滦的神眷天賦不高,他也愿意推荐元滦成为代行者。 对于学会而言,神眷天賦是一方面,但使用武器的天赋又是另一方面。 更何况,最有证明力的那一案例就正在学会。 诸州,正是以他那怪物般的身体素质和他的那把刀,超越了一众神眷天赋远超于他的代行者们,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最强。 也是诸州,让学会的人不再只一味地重视神眷天赋的高低,而是开始注意那些拥有良好身体素质或拥有武器天赋的人才。 一旁的柏星波闻言笑了笑,知道莱恩和钟炎彬的言下之意。 但多少年才出了一个诸州?学会想要复刻诸州的传奇,在他看来不过只是妄想。 然而,对于让元滦加入学会之事,他是举双手双脚的赞成。 柏星波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似乎在死前还没预料到会是如此结果,而表情凝固在愕然的邪教徒上。 元滦…… 他想到那张关于神秘人的名单上出现的名字,眸色加深。 你,到底是不是神秘人呢? 而元滦结束了巡逻,辛苦地忙活完一天后,回到家,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警告完厄柏之后,他之后的巡逻终于没有再出现什么乱子。 之后厄柏应该也不会想着让教徒们送人头给他冲业绩,让他当上特遣部部长的事了。 转眼间,开展之日已经近在眼前。虽然他对如何找到那件旧神遗物还毫无头绪,但往好地想,厄柏他们也找不到。 到时候实在不行,他随便抓一本书,就说是旧神遗物,估计厄柏他们也会相信。 好,就这么办。 在开展日之前,他估摸还有几天安生日子,但在那之后…… 盘算着这些心事,元滦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慢慢地躺在了床上,渐渐睡去。 …… 在一片混沌与昏沉之中,元滦猛然间惊醒。 他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眼前却不是家中,而是陌生的场景。 元滦:……? 他茫然地左右环顾,头顶是圆弧状的房顶,脚下是明亮的大理石,反射出他穿着睡衣的身影,周围还有很多被玻璃罩子盖住的瓶瓶罐罐。 等等,这里是……? 随着元滦的意识逐渐清醒,他的表情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惊恐。 刺耳的警报声在元滦的耳边适时炸响。尖锐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直刺心脏。 他猛地一颤,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这里是圣约学会博物馆!!!? 第40章 他不是应该在家的床上安然入睡吗,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博物館?! 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脸上可没有面具,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就糟了! 元滦的眼神在空旷的展廳中急切地搜寻,试图找到一处能够让他隐藏的角落。但四处都是陌生的场景,相似又有细微不同的文物,雕塑,画像,分别错落在周围,让这博物館好似一个巨型的迷宫。 他根本不知去往何处是好,而刺耳的警报声在他耳边不断催促,每一声都像一道催命符。 就只犹豫了那么几秒钟,元滦似乎已隐隐听到了一连串由遠及近、愈发急促的腳步声正朝他的方位而来。 时间紧迫,不容他过多思考,情急之下,元滦只能随便找了一个最近的房间,一把推开,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而元滦确实没有听错,就在他躲进去的下一秒,赶来的学会成员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展览廳。 元滦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膛中疯狂跳动,仿佛要冲出肋骨的束缚。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能听到靴子踏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的声音。 似乎是因为展览廳有好几个岔路口,对方迟疑了一下,吩咐道:“分头找。” 几个腳步声遠去,而其中一个却在朝元滦的位置靠近。 元滦大气都不敢喘,抬头赶忙寻找出路,可他绝望地发现,他自己竟将自己逼近了绝路。 他现在所身处的,是一间封闭的小型展厅,除了几个防尘架和罩着玻璃的展柜外,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同时也没有其他出口。 门外,那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部署部件发出细微的“咔挞”声。 只要到对方打开门,就能将他抓个现行! 意识这点后,元滦的胃部一阵绞痛,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缓缓抬手,如果对方真的开门,他就只能在对方呼喊前…… “是邪教徒!快追!” 高声的呼喊突然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门把手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元滦听到急促的腳步声远去,接着,是一阵混乱的碰撞声,打斗声和咒骂。 但那都是远远传来的了。 元滦双腿发软,为自己逃过一劫几乎跪倒在地,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等展览厅彻底恢复宁静,元滦一个闪身从藏身的展厅走出。 有那不知是厄柏还是其他人的邪教徒帮他轉移注意力,他要趁此机会赶紧离开博物館! 元滦朝学会成员们前进的反方向走去,小心谨慎地贴着墙壁,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响,一点点前进。 然而,就在他拐过一个拐角时,一抹刺眼的白色突兀地闯入视线。 那是一名学会的成员! 他竟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一同去追击邪教徒,而是站在原地警戒! 元滦的呼吸凝滞在喉咙里。 而在元滦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元滦,两人四目相对。 “站住,你——!”学会成员反应迅速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元滦眉心。 面对枪口,元滦的大脑飛速运轉。逃跑?反抗?解释?每一种选择都会导致无可估量的后果。 他手指微微抽搐,咬牙还是准备先下手为强—— “咦?” 一个脑袋忽地从一个展览品后探出头来。 米雲眨着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叉着腰,走到那名持枪的学会成员的身旁。 “你怎么接到通知连衣服都没换就来了?”米雲歪着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困惑,对元滦说。 元滦:“……一时情急。”他干巴巴道。 “没想到你这么迷糊。”米雲瞬间相信了元滦的话,她语气轻松,还带着点取笑,笑嘻嘻地说,“就算急着来,但要追击邪教徒,穿着睡衣怎么行?” 她扭头转向那名仍举着枪的学会成员,安抚道:“放心,这是我的同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对方的枪口微微下移了几寸,但警惕的目光仍未消失。 元滦刻意放松紧绷的身体,朝对方露出略带腼腆的表情。 米云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元滦内心的忐忑,依旧保持着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寻思了一下,对学会成员继续道:“能给他一套制服吗?” “你们学会不是因为战斗老是损坏衣物,经常有备用的吗?拿出一套给我们防剿局的人用用也没什么吧?” 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强调道,“而且这位可是我们防剿局最新的明星人物,元滦。” 闻言,学会成员手中的枪也终于完全放下了,情不自禁惊讶道:“你是元滦?” 元滦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那离谱的名声已经传遍了防剿局,但没想到学会的人也听说过他。 認出了元滦后,学会成员态度似乎立刻变得可亲起来。 他不僅将枪收回腰间的枪套,还友好地招呼道:“跟我来,我这就给你找一套衣服。” 见元滦没有马上动身,他又带着点开玩笑的意味催促道:“走吧,你总不能在姑娘面前换吧?” 米云挑了挑眉,装作被冒犯的样子:“嘿,我受过专业的训练,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虽是这么说着,她也没有阻止学会成员将元滦带走。 但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米云轻轻皱起了鼻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她料到学会之人不会拒绝她提出的向元滦提供制服的要求,但她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学会的人不是一直有些看不上防剿局的人,認为防剿局是那些被学会筛选过的“淘汰品”,没能得到学会青睐之人的才会待的地方吗? 僅僅是因为元滦在防剿局的名声,学会的态度就会如此客气? 可想了一圈,米云也没想出其他解释,总不能元滦和她一样,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来历吧? 米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元滦被一路领到博物館的大门口,门口的台阶上下站着二十余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 一边是清一色黑色制服的防剿局同僚,一边是穿着白色风衣的学会成员,他们似乎是专门在此把守。 看到元滦走出大门,他们齊齊一愣。 带着他来的学会成员简单概述道:“这位是防剿局的元滦队员,他接到通知急着赶来忘换了衣服,给他一套我们的制服吧。” 学会的人顿时露出恍然的表情,元滦感到数十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他们似乎都知道或者说听说过他,纷纷将面前的人和印象对照起来。学会的人群中传出几句低语,有些还偷偷打量起他来。 而防剿局的人反应过来,忙道:“我这就让人送一套防剿局的制服过来!” 元滦是他们防剿局的人,穿学会的制服像什么样子? “唉,不用。”一位站在前排的学会代行者立马接腔。 他义正词严道:“有这个时间等你们将制服送来,邪教徒早已被抓获了。而且,” 他意义不明地笑了笑,说,“我们的制服上面都有施加的防御性神术,还是用我们的吧。” 话音未落,一名学会成员已经捧着折叠整齐的制服过来了。 防剿局的人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反驳,只好紧皱着眉看着元滦换上那套白色的衣服。 而元滦换好了衣服后,心中五味杂陈。 他虽然摆脱了被学会或防剿局的人怀疑的风险,但也因此阴差阳错不得不留在博物馆,帮助捉拿觊觎旧神遗物的邪教徒。 重新踏入博物馆,元滦步伐沉重。不管他是怎么出现在博物馆的,事实就是现在学会,防剿局,以及那些心怀不轨的邪教徒都已经闻风而动,陆续汇聚在博物馆中。 这座博物馆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 但既然他已经立了为捉拿邪教徒,一马当先冲到博物馆的人设,便没有了退缩的余地。 实在不行,遇到邪教徒就跑,正好破解防剿局的那道流言!元滦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一道穿着防剿局制服的人影在道路的尽头一闪而过。 见状,元滦心底不由划过一丝奇怪。 和学会的代行者不同,安全起见,除了意料之外的他外,防剿局进入博物馆的队员要么是五人一组形成小队,要么是和另一名代行者同行,怎么会有一个人单独在外? 出于某种预感和担忧,元滦决定跟上去看看。 他保持安全的距离,借助展柜和立柱的阴影隐藏自己,尾随其后。而随着跟踪,那道背影在元滦眼中越来越熟悉。 那是……侯堅飛? 可侯堅飛怎么会一个人单独行动?而且他似乎对博物馆的布局了如指掌,没有丝毫犹豫地穿过一个个展厅,好像在直奔某个特别的目的地。 不用直觉,元滦就知道,这不对劲。 元滦不由将自己的踪迹隐藏得更隐蔽了,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遥遥坠在侯堅飛的身后。 终于,侯堅飞在一间收藏室门前停了下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打开门走了进去。 为了不被发现,元滦没有贸然跟进,而是选择了守在门外,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里面的情况。 门内的空间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天花板高耸,墙壁上挂满了油画,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几排整齐排列,直通天花板的书架, 书架?元滦心中微微一动。 元滦凝神看去,只见侯坚飞怀中掏出了什么,探测般举着手比画起来。 元滦辨认出侯坚飞手中的似乎是一个铜制罗盘,但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疯狂地旋转着,最终,停下并指向书架的某个位置。 侯坚飞浑身一顿,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接着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摸向书架上的一本书。 看着眼前的一幕,再联想到旧神遗物就是一本书,元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侯坚飞是如何得到能够指引旧神遗物的罗盘,对方又是如何知道那件旧神遗物是一本书?防剿局知道此事吗? 一时间,无数疑问充斥着元滦的大脑, 而就在侯坚飞的指尖碰到那本书时,猝不及防间,一束刺眼的光芒从接触处迸发出来。 那光芒如同实质,瞬间填满了整个收藏室,透过门缝直射元滦的眼睛。 元滦本能地闭眼,却仍能感受到那光芒穿透眼皮,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印记。 与此同时,整个圣约学会博物馆像是地震了一般轰然一震。 由于地板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震动,元滦措手不及,脚步一个踉跄。 等稳住脚跟,再抬头望去时,那本书竟已然在书架上消失不见! 但也因为他的踉跄,侯坚飞似乎意识到了门外有人窥探,来不及惊愕于旧神遗物的消失,猛地回头。 谁——?! 元滦心中一凛,几乎是贴着墙壁滑行般迅速撤离,侯坚飞的视线仅仅捕捉到一抹匆匆掠过的白色衣角。 是学会的人?学会的代行者发现了他的举动?! 侯坚飞眼中霎时浮现出一丝惊恐,再没有了追上去的勇气。 元滦脚步不停地匆匆离开,内心思绪纷飞,然而,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元滦倏地停下脚步,缓缓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墙壁。 在他的身旁,挂在走廊墙壁上的画像中的贵妇,眼神灵动,眨着眼在画框中摇着手中的扇子,见元滦惊恐地望来,她猩红的朱唇扬起,对元滦投来诡异又妩媚的一笑。 而就在元滦的前方,古老的盔甲自行走下展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响,开始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一阵又一阵尖锐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元滦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不仅仅是画像和盔甲,博物馆内无论是古老的标本,还是造型古怪的雕塑,都离开原位,打破关押它们的玻璃屏障,在展厅中开始随意走动。 元滦环顾四周,恍若深陷梦境。 博物馆所有的文物,竟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统统活动了起来! 第41章 这是……因为那件旧神遗物?! 短暂的失神后,元滦迅速恢复常态,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侯坚飛不知怎么竟触发了那件羽神的皮囊圣经,其力量影响让整个博物馆内的收藏品都复苏了! 但旧神遗物仅仅是让他们都活动起来了嗎? 正想着,一道破风声骤然划过空气,元滦本能地一矮身。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把铁剑呼啸而过,险之又险地擦过了元滦的头顶。 元滦愕然地抬眸一看,那赫然是一件和画像一样,原本挂在墙上的装饰性文物! 但与被固定在墙上的画像不同,这把铁剑像是正被一位无形的剑客操控着般,自行从墙上的剑鞘中跃出,带着凛冽的寒意,直指距離它最近的元滦。 一擊落空,那剑在空气中轻轻一挽,剑尖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再次朝元滦刺来! 元滦一个利落的侧滚翻躲开了这凌厉一擊,同时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迅速对其扣动扳机。 然而那把剑竟出乎意料的灵活。 它只微微一侧剑身,用那不足半指宽的侧锋一面面对元滦,就在半空中轻巧地避开了飛来的子弹。元滦连续射擊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擊中对方。 这么看来,除非他能够预判到它的行动轨迹,并精准地击中侧边的剑锋,否则根本无法将其击落。 再一次以毫厘之差躲过了那把凌厉剑锋的袭击,元滦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展示柜。木质底座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刺耳的位移声。 元滦顾不得疼痛,迅速爬起身来,目光在四周急切地搜寻着,渴望找到一件能够抵御这把剑的武器。 在密集的攻击间,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施展神术,而手枪根本无法制服这把剑,他需要一个别的武器,即使是一根手杖也好! 但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在这座复苏的博物馆内,即使有,也和攻击他的这把剑一样化为了无法操控的活物。 元滦心急如焚,就在这把剑再次呼啸着朝他劈来时,他竟鬼使神差地一侧身,绕到那把剑的后方,猛地一把握住了剑柄,企图以此制止对方凌厉的攻势。 而出乎意料的,被元滦緊緊握在手里后,那把原本气势汹汹的剑,在元滦手中竟然骤然停止了攻击,仿佛被驯服了一般,乖乖地悬停在他的手中。 元滦心中一喜,情不自禁推测,难道只要握住对方,它就不会再朝他攻击了? 可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时,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地剧烈震颤起来。 剑光閃烁,寒气逼人,剑身发出嗡鸣,如同一个被激怒了的公牛般开始在空中疯狂舞动,力道之大几乎要挣脱元滦的掌控, 元滦死死握住剑柄,想要控住这把剑,却仍被带着踉踉跄跄。 几秒后,像是为了和元滦作对,剑竟拖着他直接开始在展廳内横冲直撞起来! “停,停!啊啊啊!”元滦在剑开始拖行他的时候就后悔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元滦风驰电掣,像只风筝般一路刮过整个展廳。 他被迫高举着手臂,双脚几乎離地,剑带着他飛掠过展区,一路向西。 但那把剑可不顾元滦周围有什么,直线地朝展廳的出口处飞去。 元滦被迫在途中撞翻了一个展柜,让那本就破了一个大洞的玻璃罩摔想地上时更是变得粉碎。 接着,“砰!哐!” 一个又一个在展廳游荡的雕塑竟也被元滦直接接连撞翻。 雕塑们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几秒后,地上的碎片蠕动地腾空重新组合回本体。 复原的雕塑们摇摇晃晃地爬起,空洞的眼眶齐齐转向元滦的方向,透露出一股无机质又虎视眈眈的意外。 元滦注意到这点,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虚弱地勉强打哈哈道:“……不是吧。” 在元滦怀有一丝侥幸的目光中,雕塑们发出一声不似人间的嘶吼,用一种和之前慢悠悠游荡时完全不同的速度,如同恶鬼朝元滦猛地冲过来—— “啊啊啊啊!”元滦凄惨地大叫。 剑似乎也感应到了危险,突然一个急转弯,拖着元滦堪堪避开雕塑们朝他伸来的手。 但这一转向,元滦又撞倒*了一排卫兵般整齐游行的彩色陶俑,被撞到后,他们也化为张牙舞爪的怪物,一同加入了追逐元滦的队伍。 元滦脚下几乎要跑出残影,极力跟上飞剑的速度,他握着剑的胳膊都快要脱臼,却不敢松手。 无数丧尸般的怪物正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他一旦放手,就会被身后追来的怪物们生吞活剥! 元滦绝望得如同一个被疯狂蹂。躏捶打至Q弹的肉丸。 手中的剑还在飞,带着元滦将拦路的文物一路挥砍撞开,而元滦在创飞无数文物后,终于见到了属于活人的身影。 几名身穿防剿局制服的队員站在一个圆形的展厅中,他们互相背靠着背,周围围着至少有二十具活动的骷髏标本。 其中一人将手中的枪狠狠砸向近在咫尺的一具骷髏,骷髏应声而碎,骨头散落一地。 但转眼间,散落在地上的骨架又重新组合恢复成原状,而周围的骷髅进一步朝他们聚拢过来。 该死,这些怪物根本杀不死,他们的弹药又已经所剩无几了!防剿員面色难看。 再这么下去,他们几个都要被困死在这! “让…快让一让啊啊啊!” 蓦然,展厅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呐喊,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和急迫感。 防剿員喘息着闻声回头,见状后紛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个穿着学会制服的年轻人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来,手中的剑閃烁着锐利的光芒。 “让开!”领队的防剿員急忙对身边的队员们厉声喝道。 紧接着,那名年轻人就如一个人肉炮弹,直直地撞进骷髅堆中,剑锋所指之处,白骨纷纷断裂。一具骷髅的头颅甚至被整个劈开,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防剿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元滦挥舞着剑,犹如战神降世,他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剑都精准地命中骷髅的关节或脊椎,没有任何浪费多余的动作,简直就是杀戮的艺术。 元滦一路披荆斩棘,在展览厅中大开无双,所到之处,白骨如同麦秆般倒下,不一会儿,就将此地所有的怪物全都解决了。 “我的天。”一名站在原地的防剿员情不自禁喃喃。 可没等防剿员搭话,元滦就不带走一片云彩地与他们擦肩而过,马不停蹄地就冲向了下一间展览室。 而重新复活的怪物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追向元滦離开的方向。 防剿员们面面相觑,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半晌,一名防剿员开口,打破了沉默,怅然若失地感叹道:“这就是…学会的代行者嗎?” “不。”另一名防剿员从震撼中惊醒,反驳道,“我认得他,他是元滦!” “元滦?!他……他就是那个元滦吗……”一开始说话的防剿员大吃一惊,随即眼中闪烁起崇拜的光芒。 他有听说过关于元滦的传言,但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元滦本人比传言还要勇猛! 剛剛那场战斗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元滦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将他们从怪物的包围中解救了出来。 完了,甚至连一句感谢都不要,就赶往下一个展厅前去救援其他人! 领头的防剿员深呼吸了一下,冷静下来,忽地提起另一个话题:“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他指出剛刚他们在震惊中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的奇怪之处: “那些骷髅明明距离我们更近,却追着元滦离开了。而且在刚刚元滦发动攻击时,骷髅们也没有率先进行攻击。” 闻言,队员们也发现了问题。 “对!可他们不是会攻击离他们最近的活物吗?!怎么会……”他们的大脑飞速运转。 “我明白了!”一名队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突然叫道,“它们会优先攻击最后攻击它们的人!” 领头的防剿员颔首,表情隐隐喜悦:“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是真的,这样一来,只要我们被这些怪物发现,就可以采取策略,对着一个目标多方交换着进行攻击,让它们疲于奔命,无法准确锁定并攻击其中的任何一个!” 队员们的脸上也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与轻松的表情。在他们体力,弹药都即将耗尽的现在,能发现这些不死的怪物的弱点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首先洞察出怪物弱点的队员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元滦!他一定是一早就发现了这个规律,所以才会攻击了所有的怪物后立马离开,故意吸引了仇恨,为我们创造逃生机会。” 他激动地补充道:“同时,他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领头的防剿员无不认可,他神色变得更为坚定,重重点头,又沉声道:“但光靠他一个人可不行,我们必须尽快将这一发现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晓!” “是!”其他队友异口同声地应答,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勇气。 而另一头的元滦抓着那柄癫狂的剑,心中泪流满面。 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跑得腿都快断了…… 谁都好,快出现一个人救救他吧,只要能让他,让这柄剑停下来! 就在这份近乎绝望的祈愿刚刚落下的瞬间,奇迹般地,那柄癫狂的剑仿佛真的捕捉到了元滦的心声,猛然间静止不动了。 元滦喘着粗气,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解脱之光。 而他的眼前也适时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学会的人——! 元滦的眼中顿时射出惊喜的光芒。 太好了,正好还可以让对方帮忙解决他身后的那群追兵! 元滦正准备开口求助,那位学会的成员恰好转过身来,目光与元滦相遇。 他回头看见元滦,脸上竟也露出和元滦如出一辙的惊喜之色。 元滦心中一咯噔,随着他习惯性向前冲刺的步伐,展厅的全貌展现在他的眼前。 展厅里,在学会那人的对面,还站着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 厄柏嘴边的冷笑还没有收住,余光就注意到了新到场的人,看到是元滦,他脸上的那抹冷笑情不自禁朝真情实意的微笑发展。 元滦缓下脚步,渐渐停下,这才发现,厄柏和对面的代行者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与狼狈。显然,他们在此之前已经有过一场激烈的交锋。 双方站在展厅中隔着三米互相对峙,眼神交汇间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而正是元滦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元滦:…… 糟糕,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但显然对面那两个不这么想,两道声音在元滦的耳边炸响。 “快!”钟炎彬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朝元滦急切地大喊,“来助我将这个邪教徒抓捕!” 和钟炎彬说话的同一时间,厄柏也出声:“神……!” 他记起元滦之前对他的警告,硬生生将话吞了下去,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暗示,像是在期待元滦与他一起将眼前的代行者击杀。 钟炎彬&厄柏对元滦投来一模一样的激动眼神,用眼神用力说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站在两人中间,元滦惨然一笑。 第42章 元滦高举着剑的手,如同被无形的重力牵引缓缓放下,两道炙热的目光炙烤着他,讓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化作风中的一缕轻烟飘走。 剑此刻安靜得可怕,活像之前拖着他一路创飞无数阻碍物过来的不是它一般,在他手中沉甸甸的。 元滦的心也一样。 刚刚他还在祈祷手中的剑能停下,现在他宁愿手中的剑继续发癫,这样一来,无论攻击誰,他都能将此事推脱到剑上,或者直接帶着他走也是上上之选。 现在可好了,这把剑竟然欺软怕硬,将他帶到这个风口浪尖后就装死,讓他陷入了两难。 时间在元滦的沉默中悄然流逝,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緊张的气氛。 由于元滦迟迟没有反应,钟炎彬和厄柏原本期待的眼神逐渐向疑惑转移。 注意到这点的元滦更是头上冒出虚汗,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双方都会对他产生怀疑。 在此危急存亡之时,元滦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既能化解当前危機,又能保全自己的两全之策。 或许是那份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体内的肾上腺素,元栾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他身后还有着追兵,他们追上了就能将眼前的局势扰乱,而他自然也就不用做出选择了! 所以他现在只要拖—— 等等。元滦倏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追在他屁股后面的怪物,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啊? 元滦用余光隐晦地朝身后扫去,但他的身后空荡荡的。 什么怪物?连个影子都没有。 元滦:…… 你们竟然也欺软怕硬——! 元滦悲愤欲绝。 好吧,没办法,那他只能…… 元滦给钟炎彬递了一个眼神,又仗着是视线的死角,也给厄柏递了一个。 钟炎彬&厄柏:! 钟炎彬原本欣喜激动的眼神,在接收到元滦的信号后變得惊疑,厄柏的目光也變得黯淡下来。 元滦沉重地点点头。 没错,我们…… 撤退吧!!! 元滦用眼神理直气壮地回复:我看对面不像是好惹的,不如进行戰略性撤退,保存实力,回头我们再找回场子,用更加周密的计划来对付他们。 钟炎彬像是质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现了幻觉,完全没有想到元滦会退缩般,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厄柏也像是没看懂般呆呆地愣在原地。 緊接着,钟炎彬对着元滦的眼神變得炽热而愤怒,心中涌动着深切的失望与愤怒。 如此大好的機会,元滦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亏他还想向学会推荐元滦,没想到元滦竟然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连一个虚弱的邪教徒都不敢面对,冠冕堂皇地讓他逃跑。 是他看错元滦了! 钟炎彬拳头攥得紧紧的,要是元滦是学会里的代行者,他一定会让元滦后悔他的退缩。但元滦不是,也好在他不是! 此时此刻,即使元滦不提供帮助,他也不会撤退。 他和邪教徒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钟炎彬扭过头,再也不愿多看元滦一眼,见到对面的邪教徒似乎也对元滦的选择感到吃惊,不由感到一阵火辣辣的丢脸。 在邪教徒开口嘲讽前,钟炎彬率先道:“你要走你走吧,我是不会走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等与邪教徒的事情了结,此事他一定会禀报两位高级代行者大人,揭露元滦的真面目。与此同时,钟炎彬冷冷地想。 同样得到撤退指示的厄柏表情有些迷惑,不明白这明明是一件只要元滦稍稍动手的事,为何会叫他先行撤退? 该不会是不想杀对方? 厄柏正满心疑虑地想着,就听到, “舊神遺物!!!”元滦大喊。 “什么?!”X2 钟炎彬和厄柏同时惊愕地回头,他们的眼神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紧跟着元滦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本看似普通的书上。 那本书靜静地躺在那里,封面略显陈舊,边缘微微卷起,看起来毫不起眼。 那是舊神遺物?! 他们之前打斗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 在这份惊愕之中,一个更为紧迫的念头迅速占据了他们的心头: 原来元滦之前坚持让他们撤退,并非出于避戰,而是因为他早已察觉到这里隐藏着一件舊神遺物! 元滦朝他们投来的眼神,原来是在无声地暗示他们先跟随他撤离,待时机成熟再寻机返回,悄无声息地将这无价之宝取回! 可现在意识到元滦的良苦用心已经晚了,他们没能理会元滦眼神中的深意,元滦被迫说出了秘密,现在对方也知道这条至关重要的消息了! 如斯想着,他们的动作也没有停。 两人身形一晃,化作两道模糊的残影,急速朝那件旧神遺物而去! 因误会元滦而有些后悔的事之后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旧神遗物落到对方的手中! 钟炎彬一马当先,先一步赶到那本书旁,可他正要弯腰捡起时,头顶却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响。 他本能地抬头,瞳孔骤缩,巨大的水晶吊灯呼啸着坠落,朝他的头顶砸来! “卑鄙的邪——”咒骂声被淹没在吊灯砸落在地板上的轰然巨响中。 钟炎彬朝后一个大跃,堪堪避开,飞溅的碎片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两米开外,厄柏炸断了吊灯的绳索制止钟炎彬拿到书后,急忙向前朝地上的书伸手。 拿到了!厄柏眼神一喜。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书皮的一瞬,一只脚踢向他手中的书。 一股大力直接踹飞了那本已经被厄柏举起的书。书高高地飞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休想!”钟炎彬的声音在厄柏身旁响起。 厄两眼一眯,没有急着去勾飞起的书,而是朝近在咫尺的钟炎彬抬手。 一道无形的能量撕裂空气,直抵钟炎彬的咽喉。 厄柏一出手就是杀招,即使在之前两人的交戰中,双方两人都已损耗巨大,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他有信心能轻而易举地撕裂对方柔软的咽喉。 之前钟炎彬凭借着出色的身法与防御,让他始終无法近身,而现在,对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危急之下,钟炎彬却不退反进,在厄柏吃惊的眼神中,他胸口的徽章闪烁出奇异的光芒,竟将厄柏施展的那股能量反弹了回去。 反弹的能量在厄柏躲避后击中了他们上方的穹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碎石随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两人不得不同时后撤,目光却都死死锁定在被滚落的碎石掩埋的旧神遗物上。 短短几秒钟,元滦目不暇接。他目光在钟炎彬和厄柏之间来回游移,两人每一次交锋都带起一阵能量波动,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也是刚刚惊鸿一瞥,发现了地上的旧神遗物。 在那电光石火间,他才醒悟,原来手中的剑和那些怪物安静下来并不再靠近,不是因为钟炎彬和厄柏,而是因为旧神遗物的存在! 但他的贸然出声却让原本陷入僵持,已经平息的战斗再次重启。 元滦焦急万分地观望两人缠斗,可这根本不是他能参与的战斗,先前他不想参与,现在他无力参与。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后,钟炎彬与厄柏便再次陷入了激烈的对战。 【你在等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朝元滦问道。 【为什么不去将书拿回来?】 元滦下意识回答:“我拿不了。” 【那换我来。】 元滦:“你来?你怎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对,是誰在和他说话?! 元滦眼神慌张地抬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但这展厅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分明没有其他人! 而且这道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 语调,音色都和他一模一样。 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元滦心脏猛地一缩,是在他身体里的那件旧神遗物?! 【。】 脑海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嫌弃,仿佛元滦的猜测侮辱了他。 【不,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那种东西。】 【而且不是你想要?】那个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既然你不想动,我来。】 “不不不,不用了。”元滦连忙拒绝,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谁知道会不会和在終末教的那晚一样,他眼睛一闭再一睁,厄柏和钟炎彬就已人头落地。 他们可和月神教徒不一样,不能被他杀了啊! 那道声音也不坚持,可有可无地说:【那你自己来吧。】 “我?我怎么来。”元滦顿时感到一阵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在心中回复,“你的力量在我离开里世界后就根本无法使用,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声音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回响在他的脑海里:【那就用你自己的。】 元滦:? 那个声音继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昨天不就是吗。】 不等元滦质疑,声音慢条斯理地提示:【在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元滦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昨天那个昏暗而狭窄的空间。 但他仔细回忆,他昨天在小巷子里只见过厄柏和个被厄柏威胁过的邪教徒,根本没有用过什么神术啊? 声音带着点温柔的蛊惑:【试着回想一下那时的感觉,再试试看?】 回想……回想什么? 元滦顺着那道声音的话再次细细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还是没有发现自己有施展什么神术的痕迹,反倒因为过于详尽的回想而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都是厄柏,搞得什么送人头计划,直接要把他在防剿局里送出道了! 还有那些防剿员,也不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离谱的事!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也不靠谱,如今想来,他突然半夜出现在博物馆,很有可能就是对方搞的鬼。 现在厄柏和学会的人争夺旧神遗物,也不知道最终会鹿死谁手,他要是不小心靠近,很有可能就会被卷入战斗,命殒当场。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元滦内心的怒气又忽地一泄。 力量,他有什么力量? 没有那天喝下的旧神遗物,他连里世界都走不出。 就像此刻他只能干看着,忐忑不安地等待厄柏和钟炎彬之间争夺旧神遗物的结局。 强烈的挫败感,以及自从被邪教徒找上门后便一直如影随形纠缠着他的惶惶不得终日,再次缠绕上元滦的心头。 元滦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缓缓垂下头,垂下的发丝遮掩住大半面容,茫然若失地想着。 如果,如果他拥有力量,就能在一切的开始…… 他瞳孔中不经意地浮现出一点猩红,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耳鸣。 在那繁杂声音中,元滦无意识地嘴巴嚅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杀了对方。” “啪。” 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元滦顿时茫然地抬头。 博物馆停电了? 像是线路不稳般闪烁了几下,几秒后,元滦的眼前恢复了光线。 元滦:……? 元滦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到博物馆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竟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周围环境虽然依旧保持着博物馆的外形,但光线明显变得昏暗,四周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厄柏和钟炎彬的身影更是消失不见。 这是……发生了什么?! 元滦懵然地站在原地,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猝不及防。 几息后,大笑声蓦然在元滦脑海中炸。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那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元滦几乎能感觉到笑声的震颤。 短暂的惊诧后,那道声音似乎变得兴奋,他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愉快地狂笑起来。 【这才对,这才有意思嘛!】 【真有你的。】 那道声音满意又狂傲地说: 【不错,不过是一件羽神的皮囊圣经,怎配越过我们,成为这片空间的主宰?!】 完了,他还不知道对谁,轻蔑地点评道: 【呵,不堪一击。】 第43章 眼前一花,钟炎彬还保持着出拳的姿态,但拳头上却没有感受到属于人**的击打感,而是落了空。 他迅速收拳,立即进入防御状态,警觉地环视四周,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然大變。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和邪教徒争夺旧神遗物,怎么下一秒却孤身一人地出现在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依然是博物館內,但却是他没来过的另一处……是那个邪教徒使的手段把他传送走了? 钟炎彬冷静地分析着情況,心下却有些焦灼,如果真是如此,那恐怕旧神遗物已然落入邪教徒之手,他必须—— 一阵古怪的声音倏然从背后传来。 钟炎彬猛地一转身,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是什么……”他后退半步,眼中满是震惊与不信,“这不可能!!!” 那活动起来的文物突然浑身扭动了一下,原本光滑的表面长出了刺和犄角,竟然在他的视线中明晃晃地转變为了异种! 他作为学会的中级代行者,参与过无数次剿灭异种的活动,也经历过无数次紧急状況,但眼前的一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从来没见过活物转化为异种的情況,更何况这些“活物”还是因为羽神的影響才活起来的,原本不过是一件死物! 随着一声嗜血的嘶吼,异种朝他奔来。 钟炎彬本能地侧身闪避,同时拔出枪,三发点射,精准地命中异种的头部。 异种应声而倒,钟炎彬松了口气。 但正当他转身要离去之时,那只倒地的异种摇晃着脑袋,又緩緩站起,继续朝钟炎彬扑去! 钟炎彬霎时感到一阵胆寒。 这些异种竟然还在受到皮囊圣经的神性影響,获得了复苏的特性!!! 此刻,整座博物館內已经大變样,原本只是活动起来的文物纷纷化为形貌骇人的异种,它们嗅闻着活人的气味,疯狂地扑了过去。 原本已经适应了如何应对活动文物的眾人没有料到如此异變, 一时间, “快走!”“不要啊啊啊!”“别过来——!”“不,不不不!!” “放开他,衝我来!”“我和你拼了!!” 惊叫,惨叫,哭泣,愤恨声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不变的只有异种没有停歇的嘶吼。 而死去的尸体在旧神遗物的影響下复苏,又变为新的异种扑向往日的同僚和伙伴。 博物館內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凶险残忍的屠宰场。 而另一边,元滦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觉得博物館内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黑纱,并且异常安静。 “你是什么意思?”元滦朝脑海里的那道声音惊疑地问道。 但那声音在狂笑,并说完那些意义不明的话后,便彻底不再作声,像是消失了一般。 元滦呼喊了好一阵,对方都没有再次出现。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个人摸索着寻了个方向,小心翼翼地朝外走去,希望能先遇到个活人,与其汇合一起探索博物馆。 他挥开薄雾,穿过一间又一间的展厅,耳边回荡的只有他自己轻轻的脚步声。 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迟迟没有遇到危险,元滦从一开始的紧张警惕,到放松,甚至开始有心思打量起这间博物馆来。 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人,甚至连那些本该在展厅里活动的文物都不见了踪影。 这种情况反倒方便了他更自由地参观这间博物馆,欣赏其内部的装潢。这种一片寂静的无人环境甚至让元滦的心中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一边前进,一边欣赏着立在各个破损展柜前的介绍牌,仿佛是一个真正的游客在参观博物馆。 元滦看着介绍牌上的文字,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哦哦。” “原来如此,这件文物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啊。”他托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元滦仔细阅读着每一个他经过的介绍牌,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奇异环境,完全沉浸在了文物的历史故事中。 蓦然, “谁?!你在那边做什么!” 一道带着喘息和极力掩饰也依旧泛着一丝惶恐的厉喝远远传来。 元滦浑身一抖,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他原本的初衷。 “不好意思,我在看这边的立牌。”元滦急忙有些尴尬地回道。 在元滦出声后,那道观望的人影才重新抬步,朝元滦急速奔来。 “看立牌?!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昏暗的环境中,那个看不清的人影逐渐凑近,语气含着强烈的不满和指责。 他俨然将元滦当成了和他一样抛弃了队友,独自一人逃难的人,为元滦能独自一人躲在安全的地方悠闲地看立牌而充满愤怒。 他将自己的后怕和心虚化为怒气,发泄在了元滦的身上,怒吼道:“你竟然还在悠哉游哉地看立牌,那些异……” 因为博物馆内的光线不知为何变得幽暗,直到近前来,元滦才看清对方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学会代行者。 元滦友好地打听道:“你好,你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 元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惊恐的惊叫声掩盖。 那名代行者在抬眼看清元滦的下一秒,发出一声宛如是小姑娘般受惊的尖叫,转身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吗?”元滦说完未尽的话,怔愣地望着那道因过于惊慌,无法控制肢体而在地上摔了一跤,又迅速爬起,不顾仪态只为远离的身影。 “怎么了,你没事吧?”元滦见对方摔跤,下意识担心地追了上去,想扶一把。 那名代行者听到元滦追来的动静,肝胆俱裂,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的哭腔,跑得更快了。 元滦追都追不上,只能缓缓停下脚步。 元滦:??? 他回过头环顾,可他的身后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啊? 元滦又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脑门子的问号,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像见了鬼一样。 但既然对方跑了,他只能等等,看能不能再遇到下一个人。 元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在这雾气弥漫的博物馆内,朝着一个方向漫步起来。 …… 逃走的代行者即使小腿已经跑到酸痛,也不敢停下脚步,他甚至不敢回头去观察一下那个怪物有没有追上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如此邪恶,恐怖的身影? 他好不容易逃脱了那些不死异种的追捕,转头竟遇上了更恐怖的怪物,更可怕的是,那个怪物竟然还会用声音引诱他人过去! 他要逃,逃得远远的,快,再快点! 突然,他眼睛一亮。 是幸存者的大部队!只要和他们聚在一起,他就安全了! 代行者的眼白中爆出红血丝,他拼尽全力向前衝刺,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脸上逐渐弥漫上青白的颜色,牙齿变得尖利,生长露出唇外,细长的角从头颅上顶起。 幸存者们注意到动静,纷纷回过头,看到了冲过来的代行者。 对于代行者的到来,他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排斥或疑虑,向他敞开了怀抱。 代行者由衷地舒了一口气。 和同伴们站在一起,他再也感受不到恐惧了,甚至再也感受不到**上的酸痛了! 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升腾而起,“代行者”不由露出一抹狰狞而恐怖的笑。 和他一样,“幸存者们”露出同样的微笑。 异种们纷纷欣悦地欢迎了这个新同伴的加入,一同朝最近的活人气息走去。 …… 而真正的幸存者们还在咬紧牙关,苦苦抵挡着异种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杀不死,只能将眾多异种阻拦在一定区域外的萊恩終于搞清楚了目前的情况,罕见地露出凝重的表情: “喂喂,开玩笑的吧。” 他拧眉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书上说的竟然是真的。” 萊恩身后的一名代行者颤抖着声音,混乱道:“怎么回事?!它们……它们怎么会变为异种!死物竟也能变为异种?!” 这简直颠覆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认知。 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学会和防剿局人员虽然组织起了有效的反抗,但还是不敌能无限次复活,并且还能转化死去同伴的异种,只能和还活着的同伴聚集在一起,共同抵抗异种大军。 刚与大部队会合的他本能地朝站在最前方的高级代行者求助,其他人也一同看向萊恩,渴望得到答案。 萊恩注视着那些被阻挡在光盾之外不得前进,张牙舞爪的异种,不怪对方表现得如此惊慌,毕竟连他在刚看到时都感到有些荒谬。 他沉默了一会,回答道:“这是传说中多重神性互相影响,叠加形成的现实干涉。” “除了一开始的羽神影响外,还有一种未知的影响也参与了进来,并且占据了上风,致使现此地发生了改变。” “还有一种影响?!”一名防剿员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你是说这里不止一件旧神遗物吗?” 莱恩:“不,恐怕情况比那要糟糕。” 防剿员露出迷惑的表情,比还有一件旧神遗物糟糕? 莱恩继续道:“多出来的这一种影响,极有可能是被直接施展的。” “怎么可能!所有的旧神已经被新神驱逐,除非終末之神苏醒,但,” 但所有人都知道,终末之神不可能在此时苏醒,而即使苏醒也不会将目光放在这小小的一间博物*馆上! “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是另一件旧神遗物,周围不会产生这种压倒性的骤变。” 莱恩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对被他护在身后的人们叹息: “这里已经变为了高浓度神性领域,在没有解决影响的来源之前,我们都出不去了。” 他头疼道:“那名终末教所谓的神子,看来不只是个名头啊。” 终末教神子?! 是他做出的事?!! 莱恩身后,无论是代行者还是防剿员都露出震惊与恍然的眼神,随后变得晦涩。 是了,除了他还会有谁?为了他,防剿局开出了一亿的赏金,但没想到,如此还是小看了对方。 在众神离去的现在,此世间竟然还存在着一名货真价实的神子! 而此刻,为了夺取那本旧神遗物,并估计也是为了将防剿局和学会的力量全都终结在此,那名神子直接用神力改造并统治了这座博物馆,将他们都围困在此。 莱恩的声音穿透异种的嘶吼,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现在只有尽快杀死对方,不然我们都会死。” 莱恩说得对,但他们现在连汹涌而至的异种都无法解决,怎么可能杀得死能使用神力的神子呢? 这么看来,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只有…… 众人抬起头,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 諸州! 莱恩像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哼笑道:“小的们,在那之前,努力保住性命吧。” …… 諸州举着刀,一刀劈开面前的这堵坚固的墙壁。 碎石飞溅,他毫不犹豫地跨过碎石,继续朝前方前进。 而在他离开后,身后被切成碎片而迟迟无法复原的无数异种,以及所有墙壁都被劈开,一条直线,畅通无阻的通道显露了出来。 在空间发生异变后,他第一时间便冲出了展厅,但因为异变,博物馆内的空间变得庞大而错综复杂,一路上他除了异种,竟没有遇到任何一人。 而随着他的前进,出现的异种越来越少,甚至消失,諸州有预感他要找的那个人距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这里,异种会主动避让的,只有一个人。 诸州脚步不停,面色漠然地急速穿过展厅,再次劈开眼前拦路的那堵墙。 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墙后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一道漆黑的身影。 对方的全身隐藏在层层的薄雾之后,从中传来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诸州心中一凛,握紧手中的刀,调整着呼吸,让自己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 那人似乎注意到诸州的动静,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露出被遮掩的面容。 诸州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顿。 元滦惊喜道:“诸州?” 第44章 诸州看清前方的人確实是元滦,却没有放下戒备,反倒抿住嘴角,眼神紧绷地疾步朝元滦走去。 两人之间十数米的距离,诸州短短几秒便掠到了元滦的面前。 望着气势汹汹朝他而来的诸州,元滦原本惊喜的表情逐渐變得迟疑,下意识问:“怎么……了?”话猝然消失在他的嘴中。 元滦:! 猛地一下,元滦的臉颊靠在了诸州胸前衣物冰冷的装饰上。 诸州的动作虽然快但很克制,元滦没感到撞到硬物的疼痛,只觉得臉颊上乍然一凉。 就在刚才,诸州无言地一把揽住元滦的肩膀,将元滦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有力的臂膀牢牢将元滦困在自己的身前,仿佛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垒,将元滦与周围潜在的危险隔绝开来,形成一个极具有保护意味的姿势,元滦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衣物下肌肉绷紧的力量。 帶着震动的声音从胸膛中传出:“这附近很危险,跟紧我。” 说着,诸州宛如警觉的猎犬,凌厉的眸光警惕地朝四處环顾,苍蓝的眼眸在这片昏暗的空间好像发着莹莹的光。 元滦懵了一瞬,可开口询问前,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先呛上了他的鼻头。 那是诸州身上的气息,一种像是洗衣液,又像是他自帶的清爽好闻的气息。 元滦下意识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没能辨認出诸州用的是哪一款洗衣液。 诸州的动作突然隐晦地僵住,又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迅速地恢复了常态。 超乎常人的敏锐五感能够讓他在战斗中及时发现敌人的任何變化,但与此同时,也讓他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元滦嗅闻的小动作, 但他没有低头看向元滦,而是出于本能般不想被发现地将目光投掷向远方,压低了自己的呼吸,试图听到更多来自元滦鼻腔间的吐息声。 但元滦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将手按在面前抵住自己鼻尖的胸膛上,将诸州推开,脱离了诸州圈在他身后的臂膀。 “这是怎么了?”元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再次问道。 诸州讓自己顺从地收回手,任由自己圈过元滦的手臂自然地垂在身侧: “有新的神性影响笼罩并控制了博物馆,现在博物馆内四處游荡着异种。” “异种?!”元滦的眼神立马變得吃惊与凝重。 “怎么会有异种出现,是谁……”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定在了脸上。 等等,根据之前脑海中那个声音在狂笑时说的话……这不会是他干的吧? ……不会吧?!元滦瞳孔颤动。 不不不,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 “是终末教神子。” 诸州清晰又笃定的声音在元滦耳边炸响,震得元滦的手登时有些发麻。 元滦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还按在诸州的胸膛上。他触电般收回手,没有注意到诸州的胸膛在他的手离开时不易察觉地起伏颤抖了一下。 “是,是嗎……”元滦吞吞吐吐地,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不与诸州那仿佛能穿透真相的锐利视线对视,用假装震惊的口吻,极度心虚地说,“竟然是他……” 可即使如此,元滦还是能感受到头顶的那道始终锁定在他头顶,无法逃避,宛如实质的视线。 真,真的是他做的? 元滦的心怦怦跳,要是他能听到自己体内运作的声音,他敢保证他已经能听到自己的身体在疯狂分泌肾上腺素了。 一时间,元滦都要喘不过气来。 “……你是怎么知道是他的?”过了一会,元滦忍不住確認道。 诸州盯着元滦头顶的发旋,发呆般久久不动,一心二用地回答:“出现的不是记录在册已知的任何一种神性影响。” “……”元滦心下一沉,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细若蚊呐,几乎是在喉咙里打转,试探道,“那你知道怎么让博物馆恢复正常嗎?” “知道。” 这两个字瞬间如同一缕曙光照亮了元滦心中那片阴霾,他终于抬起头,与诸州四目相对,眼神中充满了期望。 诸州声音平静:“杀了他。” 刹那,元滦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在说那句话时,诸州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他垂下的白色睫毛对着元滦,整个人就像一尊毫无情感的玉像,冰冷、堅硬,并且没有丝毫的温度。 元滦被钉住了般动弹不得,连思维都变得迟缓。 诸州:“对方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啊……”元滦胡乱地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诸州:“我会尽快解决此事,不用怕。” 元滦:“嗯……”他心不在焉,之后诸州说了什么他都没记住,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诸州拔刀就劈! 刀光如电,划破空气,帶着凛冽的寒意直取那人的要害。 刚刚说话的那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反应极快地身形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但他的衣服还是被刀锋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柏星波:“是我,是我!”他急忙道。 诸州表情没有丝毫动摇,手中的刀尖稳稳地指向柏星波,随时准备发出下一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柏星波一愣,惊奇道:“你不是怀疑我吧?我可是你学会的同僚啊!” 虽然出现在这里的都有是那个邪教神子的嫌疑,但怎么说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吧? 听罢,诸州反而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冷淡,作势要挥出下一刀。 柏星波连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他心里清楚诸州刚才那一刀只是虚晃一枪,并未真正用力,可要是让诸州再来一下,保不住的可能就不止他的外套了。 他冷汗道:“我说,我说,我和你一样,也是来找那个神子的!” “路上看到你砍出来的那条通道,我就沿着那条直线过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极力取信道。 闻言,诸州终于不置可否地缓缓放下手中的刀。 柏星波脱离了危险,立马故态复萌:“这不一过来就看到你难得竟然能说出这么多的话来。真是难得。” 他瞥了一眼元滦,感兴趣地问:“你当初说来S市的私事,不会就是和元滦有关吧?” 诸州神色冷淡如初:“与你无关。” 柏星波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还是那样不好接近啊。 “不过,我想到诸州会在,没想到你也在,元滦。” 他侧过身体,仿佛完全忽视了诸州那略显冷冽的气场,笑眯眯地对被挡在诸州身后的元滦说。 “你们之前在说什么呢?” 显然,在诸州那儿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他转而来找元滦了。 元滦倒是不介意柏星波的打听:“我们在谈论怎么让博物馆恢复原状。”毕竟他也有东西要问柏星波。 “除了杀死……终末教神子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嗎?” 柏星波干脆道:“有啊。” “只要通过请神,将我们伟大的抗争与武器之神请至此处,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封闭的领域破解。” 元滦:?! 请神?! 柏新波如果将抗争之神召唤来,对方不会直接就把他这个造成眼下局面的罪魁祸首,以及博物馆内的所有邪教徒直接捏死吧?! 元滦震撼地回视柏星波。 “开玩笑的,”柏星波受不了地笑了一声,“请神可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年纪轻轻,还不想这么早变成残废或智障。” 笑完,他正色道:“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名邪教神子,那我们只能考虑率先找到那本旧神遺物,利用其夺取此地的控制权,再解除整个领域了。” 但说完,他的表情又恢复了轻松,随意道:“不过有诸州在,何必舍近求远,我们还不如直接杀了那个神子。” “而且当初旧神遺物是怎么触发的还未可知,极有可能是邪教徒……” 正说着,柏星波和诸州几乎是同时反应,倏然都扭头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有动静。”诸州蹙眉。 元滦慢了半拍地一同看去,目及处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是他们听到了什么吗?元滦仔细地聆听,才稍微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嘈杂音,但那声音小得几乎让元滦以为是风声,要不是柏星波和诸州,他都要忽略过去。 这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方向传来的? 可惜他没有像代行者们那样变态的体质,再怎么听也听不清。 正这么遺憾地想着,那道原本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却在元滦的耳边猛然间放大了无数倍,近得不可思议,就像对方正站在元滦的面前说话一般。 “你这个邪教徒,还敢狡辩!” “我不是!!!” 在吃惊于他听到了声音之前,另一件事先一步夺取了元滦的注意力。 其中一道声音……好像是侯堅飛? 柏星波和诸州无需多言,便默契地朝着争吵声发生的地点奔去,元滦也一并跟上。 在穿过大约三个展厅后,三名身着白色制服的代行者和一名被围在中间的防剿员出现在他们眼前。 看到那名中间的防剿员,元滦眼睛微微睁大。 果然是侯堅飛! 发生了什么? “千辛万苦卧底进了防剿局,没想到功亏一篑吧。”其中一名代行者嘲讽道。 侯坚飛面色不耐:“我没工夫和你纠缠了,放我离开!” “那你先解释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在外游荡,你的队友呢!”代行者步步紧逼,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在所有人都在奋力抵抗异种,和其他幸存者互相抱团的时候,独自一人在外晃悠,举止异常的侯坚飛自然引起了注意。 侯坚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我们不小心失散了。” “失散了?哼,那你为什么不与其他人会合,而是朝着远离队伍的方向前进?而且看你的样子,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代行者显然不买账,继续追问道。 侯坚飞狡辩道:“……我是在找我的队友。” “那这个呢!”代行者举起手中铜制罗盘,“这个你怎么解释?” 侯坚飞心中一紧,强作镇定:“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没人规定出任务不能带个罗盘吧?” “带个罗盘?”代行者冷笑一声。 侯坚飞反问:“不可以吗。” “那个是!”元滦认出来那个铜制罗盘正是帮助侯坚飞找到旧神遗物的东西。 这么说,侯坚飞是在触发旧神遗物之后一直在继续寻找,希望再次找到,只不过被代行者发现并及时打断了。 元滦的这一声呼喊如同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代行者们以及侯坚飞的注意力。 看到元滦身旁诸州和柏星波,代行者们不由露出安心的眼神,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更加有底气了。 而侯坚飞目光在触及元滦身上那件洁白的学会制服时,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元滦怎么会在这?还穿着学会的白色制服?他难道偷偷背着所有人,已经加入了学会?! 无数疑问瞬间挤满了侯坚飞的脑袋,要不是因为周围都是代行者,他就开口质问了,但他现在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憋回胸膛。 一名代行者将目光转向元滦,话语中带着一丝探究与期待:“你知道这是什么?” 侯坚飞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自冷笑。 元滦怎么可能知道,这可是那位大人专门为了得到旧神遗物,给予他的。连代行者都看不出来异样。 任谁看都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罗盘,虽然说随声带个罗盘確实有些古怪,但没有切实的证据,一切怀疑都不成立! 然而,元滦的回答却出乎侯坚飞的意料,他微微一顿,说:“……我不清楚,但我确实见到过他拿着这个,偷偷摸摸地进过一间书库。” 书库?!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侯坚飞的脸色更是变得铁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根本都没和他遇见过,他怎么可能见到过我摸进书库?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还书库?他什么时候进过书库,元滦这分明是在编造谎言! 但对方竟然阴差阳错地将触发旧神遗物的嫌疑成功地栽到了他头上! 不行,他绝对不能引起学会这方面的怀疑! 想到在那个收藏室门口飘然路过的一片白色衣角,侯坚飞的心就一阵颤抖,只希望对方已经死在异种的口中。 至于元滦会不会是那个人,侯坚飞想都没想过,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是元滦,他早就会告诉其他代行者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代行者闻言朝侯坚飞眼神中射出危险的光:“你果然是前来夺取旧神遗物的邪教徒!”说着,他就要动手。 侯坚飞急急否认:“我不是!元滦根本不在此次进入博物馆的名单中,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此地,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元滦:! 侯坚飞竟然知道他不在名单上? 侯坚飞继续道:“在这危机四伏的博物馆内,我们每一个人都经历了与异种的殊死搏斗,但元滦却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这明显不对劲!” 元滦:!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白衣,惊愕地发现确实没有一点属于人类或异种的血。 啊这……他除了一开始撞飞了一些文物外,就再没遇到什么危机,哪来的脏污? 侯坚飞缓了口气,一口气道:“而且,我可以发誓,我从没进入过书库。不存在第二个证人可以证实元滦说的话,他是在污蔑我!” 元滦:! 他确实为了不被侯坚飞发现他曾在外偷看,故意将收藏室说成了书库,但他也确实没有第二个证人可以做证。 “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侯坚飞直直指向了元滦,他在心中冷笑一声,涌出的积怨和恶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你们看看他,”他保持着之前愤慨的表情,诚恳道,“联想到我刚刚说的,他不是才更像是邪教徒!你们千万不要被他那看似无辜的外表所欺骗了!” “元滦才是真正的邪教徒!!”他恨声道。 元滦:!!! 元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那么多的破绽,根本无法自圆其说,想到这,元滦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 这下有了这么多线索,诸州之前没想到,现在也能联想到他就是那个邪教神子了。 元滦不敢转头去看诸州的表情,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等待来自对方的刀刃穿刺自己的身体。 在一片沉默中,侯坚飞缓缓露出得逞的快意笑容。 众人:“……” “噗。”先是一声喷笑,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低低笑声,随后,更多的笑声爆发了出来,像被传染了一样,代行者们纷纷大笑起来。 众人齐齐失笑。一时间,展厅内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诸州冷淡地撇过头,不再关注事态的发展。 侯坚飞:……?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侯坚飞面前的代行者抹去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嗤笑着注视着侯坚飞。 侯坚飞真是失心疯了,竟然指控元滦是邪教徒。 他是说身为高级代行者的柏星波,和人类最强的诸州都没发现元滦是邪教徒,就他侯坚飞发现了? 编也不编一个好一点的,真是又蠢又毒。完美符合教科书上邪教徒的刻板印象。 其他几个代行者从笑意中缓过来后,一步步逼近,就要压着侯坚飞跪下,侯坚飞自然不从。 几番纠缠下来,最后,还是柏星波站出来。 他打了个圆场,声音温和而有力:“既然你是防剿局的人,那么此事自然应由防剿局来处理。至于你是不是卧底在防剿局的邪教徒,我相信蓟局自有判断。” 侯坚飞面色不甘。 什么意思?这些人都是傻子吗?为什么看不出来元滦有多可疑? 他们竟然还要包庇元滦,让元滦继续待在防剿局?! 等他之后得势了,他必要…… 柏星波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轻描淡写道:“但像你这种人,学会永不录用。” 侯坚飞刹那像被雷劈了一般,怔愣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露出扭曲的哭容。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愤怒与不甘的复杂情绪,仿佛在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与信念都化为了虚无。 最终,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自柏星波发话后,代行者们无有不从,都接受了这番安排,也不再强迫着要绑住,缉拿侯坚飞,任由侯坚飞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元滦左右望望,见所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应该还没狡辩过吧? 元滦:……? ……这对吗? 第45章 柏星波从代行者手中接过罗盤,輕輕地将罗盤捏在手中。 稍微打量了一番,他的眉头不经意地挑起,仿佛发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不是旧神遺物。”他肯定地下了定论,又接着道,“这是人造的神性道具。” 话音刚落,瘫倒在地上的侯坚飞吃力地抬首,惊愕之色从他灰暗的眼神中溢出,他嘴唇微微翕动,却只发出了微弱的喘息声。 那位大人明明告诉过他任何人都看不出来,为什么柏星波他会知道! “有意思。”柏星波把玩了一下罗盤,拇指沿着边缘一摸,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开关,輕轻按下。 在侯坚飞震惊的目光中,罗盤上的指针疯狂旋转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罗盘上悄然涌现,这下,连旁观的代行者都能瞬间意识到这个物件的特殊。 柏星波露出像是解决了一个谜题般满足的笑容,低声自语道: “原来如此,是利用神性之间的相斥性来进行反向指引的指向性道具嗎?” “不错的想法。”他表情思索地认可道。 但这份认可很快就被一丝遺憾所取代,柏星波摩挲了下罗盘,指尖感受着其表面的质感,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可惜还是太粗糙了,估计用不上几次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力量的冲击而完全报废掉。” 元滦的目光落在柏星波那只略显修长、正稳稳握着古老罗盘的手上,忽地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既然可以使用,我们完全可以借此找到那本书!” “不错。”柏星波笑道,回头说,“这真是意外之喜。” “走吧,诸州大人。”他用戏谑的口吻对一旁抱臂而立、面容冷峻的诸州说, “要是那本书正在那名神子手中,可就到您大发神威的时候了。” 诸州无动于衷地放下交叉抱在胸前的双臂,右手紧握刀柄,率先抬步。柏星波耸耸肩,快步了几步超过诸州,拿着罗盘站在前方带路。 元滦站着代行者们身旁,尚未构思出一个既能跟上他们又不显得突兀的借口,就看到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去,把他留在了原地。 代行者们则友好地朝元滦招呼道:“你是和其他人失散了嗎,之后就和我们一起行动吧。” “啊……嗯,谢谢。”元滦一边回應,一边心中暗自思量,眼底露出了几分苦恼。 他能理解诸州和柏星波让他留下的举动,毕竟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防剿员,他留下和其他代行者一起行动,无疑是最安全的。 但元滦不是,他并不清楚如果柏星波和诸州得到了那本书后,会不会在利用那本书来解除这个领域的同时也因此知晓另一道力量的来源,发现罪魁祸首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元滦就不禁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攀升。 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由他使用那本书来解除领域! 但他要怎么说服柏星波和诸州? 这时,两道逐渐靠近的身影,将元滦从沉思中惊醒。 元滦:? 只见诸州和柏星波二人步履匆匆地赶来,但见到元滦和代行者们,脚下的步子又蓦然顿住。 元滦看着回来的柏星波和诸州,不禁露出询问的眼神。 他们二人的表情有些凝重,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元滦和代行者们点点头,再次转身离开。 代行者们也有些疑惑,但只当诸州他们是有些不放心地回来查看了一下,转头就将其置之脑后,继续起和元滦之前的话题。 然而,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元滦再次看到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二人。 原本还在懊恼两人第一次返回时没能及时开口,从而错失了加入機会的元滦不由感到一丝古怪。 无论是诸州还是柏星波,都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人,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们如此反复地回来? 代行者们也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出于本能的敬重,没有轻易开口询问。 而柏星波这次没有再离开,而是站定,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糟糕了啊……” 诸州不由也阖了阖眼,臉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闷。 “这是怎么了?”元滦抓住機会,赶紧问道。 柏星波扶了扶额,挫败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回头地穿过少说有几十个展廳,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回到原地。” “即使有可以指引的罗盘,但再这么鬼打牆下去,走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本书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显然已经被这无休止的循环折磨得心力交瘁。 说着,他递出手中的罗盘,对元滦无奈地解释道:“看,距离那本书越近,指针就会旋转得越快。” 元滦低头一看,罗盘在面朝南面的墙壁时,指针明显地加快了。 “但一旦我们从这间展廳出去,尝试往南的方向走,指针的速度就会变慢,我们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柏星波继续道。 一个代行者闻言提议说:“既然如此,那不要绕行,直接将这面牆破坏吧。” 柏星波苦笑:“没有用,我们这第一次回来后便尝试了,一路将所有的牆壁破坏,走直線也还是回来了。” 代行者们哑然,顿时陷入了沉默。 难怪侯坚飞手握指向书的道具,却迟迟未能将其拿到手,反倒先一步被他们发现了疑点。 可如果连破坏所有牆壁,直接走直線这样极端的方式都无法突破这个循环,那么他们还能怎么找到那本书? 元滦迷惑地眨眨眼,眼神在四周徘徊,似乎无法理解其他人对话的逻辑。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展廳南面的那堵墙上,又慢慢地收回視線。 迟疑了几秒,元滦还是开口打破了周围沉默的氛围:“……刚才就想说了。” “为什么非要炸掉墙?”他奇怪地说。 “这四周,不都是敞开的吗?”元滦尴尬地指了指南面的出口。 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展厅,不是一个四面都是路口的十字形展厅吗?四面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有路口啊? 语毕,柏星波臉色骤变,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地望向南面,在他的視线中,这个展厅是T字形的,朝南面的就是一堵厚重又结结实实的墙。 整个展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诡异,代行者们齐刷刷地凝視着元滦,像是第一次见到元滦般,仿佛元滦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不可理解的谜团。 柏星波没有多言,快步走到墙前,双手毫不犹豫地摁在了面前的石壁上。 他的手掌上切切实实传来了石头冰冷坚硬的真实触感。 元滦看到柏星波站在那摸空气的一系列举动,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朝南面的出口走去, 在他一脚跨过边界线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诸州看着元滦一半的身子没入石墙,又在他拉住元滦的手腕后,整个人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 元滦表情平常地回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眼中,这是一个多么超现实的一幕,疑问道:“怎么了?” “……”诸州的目光在元滦不解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不,没什么。” “走吧。”他说道,没有松开攥着元滦的手。 元滦继续往前走,柏星波眼睁睁看着诸州拉着元滦的手腕和他一起没入了墙壁:“等等!” 元滦回头,只见柏星波朝他伸出右手,示意元滦握住他的手,抱怨道:“别忘了我啊。” 诸州斜视了柏星波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柏星波握住那只在他视线中孤零零伸出墙壁的手,跟着一起进入了隐藏在墙壁后的展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之后,元滦就这么左手牵着柏星波,右手牵着诸州,在两人的提示下,带着他们穿越一间间他们看不见的展厅,直到他们踏入一间书房。 在这间像是一人居的书房中,一本书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诸州松开攥在元滦手腕上的手,上前一步就想拿起书。 在下一秒被柏星波拽住了肩膀上的衣服。 “别急,书选的可是元滦,让元滦去拿吧。”柏星波拽着诸州的衣服,制止了他的动作,若无其事地说。 “不。”诸州回视柏星波,冷静地反驳,“元滦不适合使用旧神遺物。” 使用旧神遺物的人必会在精神上或是**上留有后遗症,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解决处理旧神遗物之事,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不應该让元滦来承担。 而且越是威力强大的旧神遗物,对使用者造成的负担也就越重,一个中级代行者堪堪能使用的旧神遗物,如果换作普通人来可能会在顷刻间便被异化为受旧神遗物操控的怪物。 如果说有一个人必须使用这本书,那他是最合适的。 “诶,这可不一定。”柏星波笑吟吟地,不撒手,“你怎么知道元滦不行呢。” 旧神遗物*会选择最能发挥其作用的人选。而在所有人中,这本书偏偏选中了元滦,这不就说明了什么吗? 而且如果元滦是神秘人……那这件旧神遗物选择他就有道理了。 这个念头在柏星波的脑海中盘旋,他的眸色变得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他一直都想知道元滦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人,此刻不就是一个大好机会? 但诸州俨然不认同柏星波的做法。 “放手!”他不假辞色地警告。 柏星波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让元滦试试。” “砰——!” 诸州的反应比语言直接。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柏星波紧急收手,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刀鞘重重地击在胳膊上,痛得一下子面无表情。 诸州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根本不在意,宛如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他冷漠地转过头,径直扭过头就朝书桌而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桌旁的元滦突然伸出手,轻轻拿起了桌上的那本书。 诸州:! 还在忍耐疼痛的柏星波猛地抬头,目光紧紧锁定在元滦身上。 第46章 元滦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书,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注意到诸州和柏星波之间刚刚发生的冲突。 在柏星波和诸州紧张的視線中,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本书乖巧地躺在元滦的手中,仿佛是一本普通的书。 直到翻完了一遍手中的书,元滦这才察觉到诸州的柏星波紧绷的神情,奇怪地回过头,与两人对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柏星波&诸州:…… 看着和平常一般无二的元滦,两人的气势瞬间松懈下来,几乎同时露出怔松的眼神。 他们想过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但就是没想到过眼前的这种。 那本书……真的是旧神遗物吗?这个念头不由在两人心头闪过。 诸州走到书桌旁,凑到元滦身旁查看。 柏星波揉了揉刚刚被剑鞘抽到,现在已红肿起来的臂膀,也像个没事人一般抬步跟上。 “快来看。”元滦随意翻开一页将书平铺在桌上,朝向正圍坐在桌旁的诸州和柏星波摊开,疑惑在他的眼神中弥漫,“这本书……里面竟然都是空白的。” 诸州随意翻阅了几页,确实如元滦所说,里面所有的页面都是一片空白,没有一个字,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柏星波表情若有所思。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怀疑这本书不是旧神遗物,那么此刻,这种疑虑已经烟消云散。 毕竟博物馆內怎么会收藏一本无字之书? 而且,罗盘所指示的确实也是这本书。 柏星波随手丢掉在他靠近书桌后便不堪重负,碎成碎片,顯然不能再使用第二次的罗盘,无奈道:“即使被我们找到了,也不行吗……” 这本书內自然不可能一片空白,那其空白一片的唯一解释只有这本书不想让其內容被他们看到,拒绝了他们的使用。 之前是不想被他们找到,现在更是直接将其內容隐藏了起来? 柏星波瞥向元滦,元滦是第一个提出书内一片空白的,他不可能提前预知般地说谎,也就是说,元滦和他们一样,所看见的也是空白。 嗯……现在怎么办好呢? 诸州拎起书的脊背,粗暴地抖了抖。 书页间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除此之外,书里面原封不动,依然是一片空白。 柏星波哑然,殴打敌人可以让敌人开口,但这么对一本书? 他不赞同地看着诸州,像是老师在课堂中看到了差生。 诸州感受到柏星波的視線,动作一顿,停下了手中的举动,转手将书递给了柏星波,意思顯而易见—— 你行你上。 柏星波接过书,眉头紧锁,脸上漸漸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的边缘,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線索,又或是在尝试与这本书建立某种奇妙的联系。 元滦见状投来询问又充满期待的視线。 柏星波手指在书页上緩緩移动,最终指腹捏着一面书页,沉思几秒,緩緩开口:“我有想法了。” 元滦的目光愈发期待,还帶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没有忘了,他不能让柏星波和诸州先他一步使用这本书! 柏星波语气凝重,一本正经地开口:“要不我们用火烧吧?” 元滦:? 用火烧?是说书上的油墨是用温感墨水写成的吗? 这样就可以让其中的内容浮现? 与认真思考可行性的元滦不同,诸州回首,盯着柏星波,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冻结一切。 柏星波立马坚持不住地说:“我开玩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做。” 旧神遗物怎么可能用普通的方法就能解决?他只是用这种方法调侃一下诸州,但诸州的反应也太令人伤心了。 诸州都可以装模作样要用武力威胁,他为什么不能提议一下用火烧?真是小气。 心里想着,他侧过脸,嘴上嘟囔的是:“真是没有幽默细胞。” 他这不是因为刚刚的冲突,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嘛。 柏星波一把将书塞给元滦,讪讪地将双手插回衣兜:“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用常规的手法让里面的文字显现出来的,我们先把它帶出博物馆吧。” 元滦无语地睨了柏星波一眼,心里说不上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没能成功使用这本书,但柏星波和诸州也束手无策。只能说目前的局势给他判了一个缓刑。 想着,元滦就想将摊开的书合拢,忽然,视线中书内似乎浮现了什么。 (/ω\)(心) 元滦:? 元滦眨眨眼,再仔细看去,这个起来像表情的符号又消失不见了。 书内的页面干净得像是刚被印刷出来的白纸一般。 ……眼花了? 元滦奇怪地将书合上,帶着书和两人朝外走去。 一出书房那扇略显沉重的木质大门,元滦的脚步还未完全跨出,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原本空旷静谧的门口竟被无数身影填满,他们的身上都没有身着学会或防剿局的制服,也就是说这些人是—— 邪教徒!!! 诸州面色平淡地将刀从刀鞘中拔出,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元滦叮嘱:“站在那不要动。” “砰!”的一声槍响,一名正虎视眈眈望过来的邪教徒,额头上突然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元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一条笔直的手臂望去,柏星波插在兜里的双手已然伸出,他两手上赫然各握着一把白色的槍。 邪教徒倒地的声音随后才迟钝地响起,槍在柏星波的食指间旋转了一圈后稳稳地握回手中,他在对方倒地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不出所料。” “邪教徒的鼻子比狗都灵。”他笑着轻嘲道。 这一声像是打响了开战的信号,专门守在无法进入的墙壁前的邪教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目标直指元滦手中的书。 刹那间,密集的槍响和鲜血泼洒在墙壁和地面上的声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在元滦耳边回蕩。 元滦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背贴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在他们出来后,那间原本在元滦身后的书房也消失不见了。 元滦攥紧手中的书,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夺去了呼吸。 两道白色的背影在人群中拼杀,柏星波在群中旋转,跳跃,手中的枪像是没有后座力和子弹限制般,随着一声枪响,便有一个邪教徒倒下。 而诸州不离元滦半步,将任何突破柏星波点射的漏网之鱼干脆利落地落首。 尸体在眼前逐渐堆积,但邪教徒们却仿佛不知疲倦,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前仆后继地冲向那片死亡的战场,像是想要以同伴的鲜血铺就一条通往元滦的道路。 柏星波的声音穿过人群,从不远处传来,他听起来似乎有些倦怠:“书都已经被我们拿到手了,那名邪教神子也该亲自现身了吧?总是这些小兵有什么意思?” 诸州劈开眼前的脖颈,注意不让血液朝元滦的位置方向喷溅,沉声道:“专心。” 柏星波:“再专心也不会马上结束,书在我们手上的消息只会迅速传出去,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又炫技般一枪解决掉两名邪教徒,他抱怨道:“这是附近几个市的邪教徒全都赶来了吧?” 柏星波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后方,注意到诸州始终紧紧守护着元滦,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不禁笑道:“老像个鸡妈妈一样护崽可不好,也该放几个让元滦练练手吧。” “毕竟你又不能一直在元滦的身边。”他语带笑意,却也透露出一丝认真。 “现在让元滦练练,有我们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诸州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隐隐心动起来。 元滦之后要去往危险莫测的里世界,虽然他想跟着去,但他的任何行动都注定会受到过多的关注,不利于元滦的任务。 即使元滦拿了他的学会徽章,他也无法放心。 柏星波说得似乎有一定道理,只有现在能让元滦面对如此之多的邪教徒了。 因为诸州的沉默,柏星波轻笑一声,将右手的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往后一抛。 那道白色的弧线划破了紧张的空气,精准无误地落入了元滦的怀中。 元滦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支枪,惊惶道:“我,我吗?” 柏星波失去了一支枪,也不见匆忙,游刃有余地在众多表情凶狠的邪教徒中间周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蛊惑力:“安心~其实和杀異种也没什么区别。” 元滦握住手中的白色枪柄,感受着枪身传来的微凉触感,敏锐地感知到这把枪要比防剿局的那把要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缓缓抬起那支枪。 柏星波和诸州不知道,这远远不是他第一次杀死邪教徒了,所以谈不上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但两人在前方拼杀,他也不好意思龟缩在后方。 诸州适时地侧身一闪,放过了一名冲向他的邪教徒。 那名邪教徒越过诸州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表情,他表情狰狞,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渴望,如同一头饿狼,不顾一切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元滦。 元滦咬牙,双眼紧盯着那名邪教徒,朝对方扣动扳机。 “咔嗒。” 想象中的弹孔没有出现在对方的额头。 ……这是空枪?! 元滦瞳孔猛地一缩,眼神瞬间变得震惊。 诸州的脸色微变:“你没有给武器充能?!” 柏星波手中上是学会出品的神术武器,这种武器和寻常武器不同,需要神术进行充能才能使用! 元滦不是学会的一员,根本不会神术,他怎么使用?! 柏星波想做什么?! 柏星波却只是轻松地摊了摊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邪教徒不等人,在诸州和柏星波对话时,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已经冲到了元滦的眼前! 这时候拔出防剿局配备的枪已经来不及了! 元滦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柏星波盯着元滦,手中的神术已经准备就绪。 如果元滦是神秘人,那么必然有着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他也能由元滦发出的攻击借此判断元滦的底细。 但如果元滦真的只是一个防剿局的普通人……那么他会在对方真正伤害到元滦之前将其杀死。 至于他对诸州说的,体验在生死之间游走了一回,怎么不算是一种锻炼? 来,让他看看吧,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是仅仅一个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你到底是谁?元滦。 扭曲的面容在眼前急剧放大,元滦肩膀因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血腥气裹挟着恶臭朝元滦席卷而去。 他不……不能在他们面前使用神术! 谁,谁来救救他!!! 元滦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书,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盾牌,挡在自己的面前。 像是听到了元滦内心的呼喊,诸州手中的长刀猛然挥出,划出一道耀眼的寒光。 随着“扑哧”一声闷响,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带着温热的血花溅到元滦的靴子前,元滦心有余悸地缓缓放下自己眼前的书。 “啊啊啊啊!” 下一秒,展厅的一角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叫声。 “什么?!”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什么? 元滦迷茫地望去。 只见无数異种,不知何时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展厅的入口,浩浩蕩荡,黑压压一片,目标明确地朝他们的方向涌来。 展厅内开始乱作一团,惨叫声,攻击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片混乱之中,那些異种像是没有看到元滦三人一样,毫不犹豫掠过了他们,只扑咬向周圍的邪教徒。 柏星波和诸州愕然地望着这些人数众多的邪教却在異种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他们原本还试图组织抵抗,但在数量过于庞大,且比他们还要悍不畏死的异种们面前,他们的防线迅速崩溃。 之前还是他们圍攻他们,企图用车轮战耗尽他们的体力与意志,现在他们倒是反过来被异种们给围攻了。 几只异种几乎同时扑向一名邪教徒,邪教徒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毫不还手之力被异种们淹没,惨叫声只持续了几秒就被活生生扑咬致死,场面一时鲜血淋漓。 那些异种甚至屠杀邪教信徒的同时,将元滦他们团团包围起来,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将他们围在中间。 那些异种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三人与外界的杀戮隔绝开来。 诸州和柏星波心情复杂,一时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举动。 作为学会的代行者,他们杀死的异种数不胜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尝到被异种保护的诡异滋味。 数量庞大,宛若军队的异种们护着元滦三人逐渐走出了展厅,脱离了邪教徒的围攻。 柏星波站在空荡干净的展厅,回首望着陷入挣扎的邪教徒们,眼神闪动。 异种怎么会专门袭击邪教徒而不理会他们,还护送他们离开? 按理来说,现在整个博物馆都处于那名邪教神子的掌控下,对方自然可以操控受他力量影响而转化的异种。 但如果是邪教神子所为,他们脱出包围后却不见对方出现。 元滦想到他之前在遇到危险时内心的想法,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安静如鸡。 糟糕,他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柏星波的视线还是避无可避地看了过来。 元滦从柏星波的凝视中读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仿佛能从中看到柏星波脑海中正在飞速运转的思绪,正一点一滴地拼凑出真相。 柏星波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这是……” 他的目光转向元滦手中的书:“是书?!” 不是邪教神子所为,那就是元滦在危急时刻使用了书,夺取了领域的控制权? 元滦猛地松了口气。 对对对,是书干的,与他无关! 但元滦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柏星波紧接着探究地说:“你使用了书……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元滦一时之间有些懵,反问道。 诸州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吗,语气隐隐焦虑:“你没事吧。” 他朝元滦伸手,但又像是害怕什么,将手收了回去,不敢触碰元滦。 在诸州古怪的动作下,元滦卡柱的大脑猛地变得清明。 他想起来了! 使用旧神遗物会对使用者带来不可预知的副作用! 元滦拿着书的手僵住,像是握着一只烫手山芋一样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现在,他要怎么对两人解释自己的安然无恙?! 第47章 “我……”元滦张了张嘴,腦海中极速搜索有什么表面上看不出来的病痛可以用作搪塞,可搜刮了一圈,他的大腦依旧空空如也。 死腦子,快想啊!他总不能说自己没事吧! 可迟疑间,元滦已经错过了最佳回答的时机。 柏星波已经从元滦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没有受到任何负面影响?” 诸州闻言,目光不住地上下端详元滦,试图从元滦的状态中印证柏星波的说法。 即使旧神遺物数量稀少,被使用的机会也寥寥无几,但他从没有听说,或见过有人在使用完旧神遺物之后,能够全身而退。 元滦作为那唯一的幸运儿从旧神遺物的影响中逃过了一劫,这是可能的吗? 柏星波也专注地凝视元滦,似乎想从元滦的身上寻找到某种难以捉摸的答案,但越是思索,他心中的疑惑反而越是浓厚。 倏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兀地急促开口,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的神眷天赋检测出来是多少?” 元滦猝不及防,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 “零。”诸州知道柏星波不会问一个无意义的问题,先一步给出了答案,“他的神眷天赋是零。” “……原来如此。”柏星波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自语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诸州嘴角微微抿緊,无言地投来催促的目光。 柏星波若有所思:“我本来也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但既然元滦的神眷天赋是零,那我就几乎可以确定我的猜测无误。” 他感慨:“元滦竟然是那个神键之体。” 诸州重复:“神键之体?” “一种极其稀少的体质。”柏星波解释道,“据说拥有这种体质的人虽然神眷0,无法学习任何神明的神术,但可以无伤地使用任何旧神遗物,并完美发挥它们的作用。” 诸州听得眉头緊锁。他从未没听说过这个神键之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奇異的体质? 柏星波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也是偶然间在学会的藏书中翻阅到的。”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元滦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柏星波对诸州说着,心中却浮现起淡淡的失望。 元滦是天赋0的话,自然就不可能是那个神秘人了。 ……竟然不是吗。 但这估计就是那本书选择元滦的原因了。 柏星波释然地想,也是,毕竟即使元滦是神秘人,也不至于越过他或诸州被旧神遗物选择。 元滦则沉浸在惊讶之中,这个所谓的神键之体,不就是那名假的月神主教曾提及过的特殊体质吗? 看来对方说的这件事是真的……那难道其他的也是? 但……元滦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單。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说他并不是旧神遗物,而且诸州也说新出现力量的是另一种未发现过的神性影响。 柏星波则说他这种特殊体质不可能学会任何神术。 ……那他是怎么做到让博物館大變样,那道声音又是什么? “你能无伤使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柏星波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元滦的思索。 他恢复了轻松的表情,对元滦笑道:“既然如此,快试着解开这个领域吧。” 元滦攥着书的手不自觉地緊了紧。解开?他根本没有用这本书,他要怎么解开? 他…… 【为什么要解开?】 元滦瞳孔缩小,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差一点就要失控地喊出声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面前的诸州和柏星波。 他们面色如常,显然是没有听见那道声音,也没有发现元滦脑內的異样。 【你怕他们?】 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与探究。 【一个还算有点意思,而另一个很好解决。】他自顾自点评道, 【给我五分钟,我……】 “——停!”元滦在心中连忙打断,“不,我不需要你杀了他们!” 通过之前的事情,元滦也能简單判断出来,他脑海中那个声音应该对他没有恶意。 从某些微妙的迹象来看,相反,对方似乎还会帮助他……不过是通过一种极端的方法。 元滦稳住心神,抓紧时间在心中提问:“你知道怎么使用这本书解开领域吗?” 如元滦所料,在他的坚持下,那道声音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要解开,而是说: 【用书?】 声音似乎对元滦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撕了好了。】 元滦:撕了?! 这本书可是旧神遗物,就那么撕了? 但既然那个声音如此笃定地说出这句话,或许真的有着不为人知的道理吧? 元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首看向手中的书。 似乎感受到了元滦的意图,手中的书竟如一个发抖的人般在元滦手中忽然震颤起来。 元滦惊愕地捏紧书,接着,一股冲击力从他与书的接触点爆发,如同电流般迅速传遍了他的全身。 一瞬间,元滦第一次切实,深刻地感受到了手中书的存在。 这不是和往常一样拿起一件普通物品的触感,而是玄之又玄地,在感知中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其存在感和特殊性,就像是拿起一杯常温水和冰水之间的区别,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体验和认知。 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书上不停地散发出来,如丝線般交织在空气中。 元滦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般,惊奇地四处环顾。 在肉眼看不见,而是另一种感知的视觉中,元滦“看到”诸州和柏星波上散发出同样“颜色”的气。 柏星波身上的气明显比诸州身上的更加浓厚,那道气缠绕在两人的周圍与武器上。其中,以诸州臉上那道红色的符文上颜色最深,诸州周身的气几乎都是由那道符文所带来的。 而空气中混杂着另外两种迥異的颜色,一道轻薄得像纱,和书上面散发出来的一样,而另一道……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元滦的视野忽然拔高。 他像是置身于万米高空之上,俯瞰着整个博物館,又像是坐在一整面监视器的后面,博物館內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就连最微小的尘埃在他眼中也如同放大了千百倍。 他看到被異种圍攻的邪教徒们已经大多全军覆没,侥幸未死的则闻风而逃,试图在异种的杀戮盛宴中寻得一線生机。 他看到厄柏和终末教徒们聚集在一块,双手交叉抱臂,闭着眼靠在墙壁上在原地休息,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又在他看过去时,若有所觉地睁开眼。 他看到米云嚷嚷着,指挥防剿员们一起朝最近的异种发动攻击,迫使包围的异种们不得不后退了一圈。 无数信息流入元滦的大脑,在那一刻,他像是一名孩子在俯视欣赏着自己的玩具盒。 他本能地知道,如果他想要,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改變博物館内的任意布局,或增强或减弱异种们的力量,或者…… 一个极具有诱惑力的念头油然而生。 ——杀了对面的那两人,将他们转化为他的眷族。 元滦:…… 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了,他是想要…… 元滦心中微微一动,手中的书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至极的光芒。 博物馆内,惊慌失措,精疲力竭的邪教徒猛地一头撞上突然出现的石壁,木愣愣地回头,发现追捕他的异种變回了石像,伫立在原地,失去了所有的威胁。 可他还来不及狂喜,视線和角落里的人对上,左半边臉嘴角还在向上高高扯起,右半边的肌肉凝固,微微抽搐着,目光里尽是惊惧——是终末教徒!! 厄柏在雾气消散之时就猛地起身,看到蓦然出现的异教徒,他不紧不慢朝对方露出一个冷笑。 而另一边,“开火——!”米云高喝,但密集的子弹抵达瞄准的目标的下一秒,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一片片碎片落下。 明亮而柔和的光从头顶上洒下,照亮了原本昏暗的环境,原地哪还有什么异种,全是碎掉的文物。 而在书发出刺眼的光亮时,诸州和柏星波情不自禁闭上双眼,在他们再次睁眼后,眼前的博物馆已然奇迹般恢复了原状。 他们此刻正站在熟悉的展厅里,头顶的吊灯照亮了整个大厅,窗外夜色正浓。 柏星波温声对拿着书似乎有些晃神的元滦说:“辛苦你了。多亏有你,博物馆才能这么快恢复正常。” 虽然他之前对元滦不是神秘人有些失望,但抛开神秘人的事不谈,他本身对元滦抱有十足的好感。 不单单是之前的事,只看元滦能从异变的博物馆中活下来,就足以证明他自身的优秀。 即使无法使用神术,元滦还是凭借他自身的力量成功对抗了复活的文物与异种。 元滦明明是一个普通人,他却在那之前百般试探。想到这,柏星波的内心不禁泛上一丝愧疚。 他郑重地对元滦说:“关于你是神键之体的事,最好不要暴露给任何其他人。” “此事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得知,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接着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对外说是我或者诸州使用了这本书。” 元滦从那股奇异而强烈、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中缓缓回过神来,眼前恢复了和往日一般的熟悉景象。 “颜色”在视线中消失不见,那种可以随意掌控一切的感觉也转瞬即逝。 元滦像是知觉中忽然失去了一只手般有些不适应与怅然若失,但眼前柏星波的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忙不迭地答应:“我不介意,就这么办吧!” 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他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他在其中的作用,柏星波愿意主动抹掉他在其中的存在感真是再好不过了。 元滦迫不及待地将书递给柏星波。 柏星波稳稳地接过书,再次感谢,诚恳地说:“谢谢你的信任,关于这本书,我会和防剿局的人说明的。” 元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中却如释重负。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们三人朝博物馆的大门走去。等他们走出博物馆时,博物馆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学会和防剿局的人。 他们陆陆续续,互相搀扶着从博物馆出来,与同伴会合,并互相分享起情报。 见到元滦,诸州,柏星波三人的出现,他们一愣,视线游移了一下,最终情不自禁地落到柏星波手中的书上。 一位学会的代行者上前一步,元滦立马抢话道:“没错,正是柏星波大人找到了书,并解决了博物馆内发生的异变!” 他振振有词,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浮夸道:“这都是柏星波大人的功劳!” “——原来如此!”那名代行者瞬间毫无异议地相信了元滦的说辞,推崇地对柏星波说,“不愧是柏星波大人!” 闻言,无论是学会还是防剿局的人都顿时沸腾起来,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柏星波一下子变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柏星波眨眨眼,失笑着举起手中的书:“对,是我,可元滦防剿员也在其中……” 他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下去,脸色一变,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死里逃生,急需发泄满腔情绪的众人团团围了上来,将柏星波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一拥而上。 “呃,等等,等等!” 柏星波高举起双手,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一丝空隙,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嘈杂之中,几乎要被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 人群外,元滦看着众人将他遗忘,而柏星波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情况,满意地点点头。 诸州站在元滦身旁,嘴角悄悄翘起。 早就带着一众人在第一时间离开博物馆的莱恩倒是没凑热闹。他挑挑眉,远远观望着吹了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哨。 难得一见柏星波会如此狼狈,他幸灾乐祸地朝元滦递来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柏星波艰难地在人群中转动着头颅,终于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元滦和诸州,不由朝两人发射来不满的目光。 隔着老远精准捕捉到诸州嘴边看热闹的微笑,他登时恶朝胆边伸,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柏星波隔着人群,扯开嗓子朝诸州大喊:“诸州!你搬到元滦隔壁去住,是不是因为你在追求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衅,期待着诸州能露出尴尬而又无奈的表情。 他早看出来了,诸州绝对对元滦有好感! 可诸州没*有丝毫的慌乱,淡定地回答:“不是。” 元滦无奈地摇摇头,柏星波为了转移视线,竟然连这种话都能问得出来。 诸州怎么可能为了追求他而搬到他的隔壁,明明是因为…… “是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夫。”诸州的语气依旧冷静而平和。 “是啊,是因为我们是童年好……” 元滦:“……” 元滦:? 元滦慢了半拍地回过头,看向诸州。 ……未婚夫? 诶?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个个安静得像鹌鹑一样,扭着脖子,齐刷刷地望过来。 柏星波被这个答案整个人震在了原地,滑稽地定格在半空中。 诸州感受到元滦的视线,一脸无辜地回望元滦,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莱恩忍不住:“吼吼。” 对视间,元滦表情一点一点产生了变化。 诸州确实跟他提过未婚夫这个事,但这不是他们幼时的玩笑吗? 但在这么多人,而且在他的同僚面前,诸州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还是用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 难道—— “你是认真的啊?!!!” 元滦大受震撼。 第48章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薊葉疲惫却堅定的臉上,她昨晚熬夜熬了一晚上處理博物館后续,在第二天白天终于等到正式和学会的人交接并交换情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薊葉思索道,“可能是因为那件舊神遗物的特性吗。” 在防剿员离开博物館后,她在第一时间接到通知,得知事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危机解除,但与此同时,她也得知了在此期间有大量人员被未知力量转化为了异种。 心痛之余,薊葉也马上安排人员为那些不幸牺牲的防剿员收敛尸体。 可前去搬运尸体的人却惊讶地发现,那些在未知神性影响消退,从异种變回人类的防剿员竟还保留着微弱的生命气息!他们并没有死亡,只是像植物人一般陷入了不明缘由的昏迷。 她只好先将那些奇迹般存活的人都安排进了医院,一方面维持住他们的生命体征,另一方面,对他们进行隔离和严密的观察监视,以防之后发生任何突发情况。 现在学会的人来了,她也好询问一番对方是否知道其中的缘由。 柏星波在第一次听到此事的时候也有些惊讶,毕竟那些人都是死后才被转化为异种的,可考虑到那种情况毕竟是两种神性影响叠加而产生的异變,不排除他们也在影响消退后因此侥幸保得了一条性命。 但神性影响的奥秘远比表象复杂,他们也极有可能只是**上还保持着存活的状态,但脑部已经死亡。 在柏星波简单阐明了自己的看法后,话题回到他们此次会面最重要的目的, “那本舊神遗物,目前是在学会的手中吧。”薊葉的目光紧紧盯着柏星波,不动声色地施压,“既然是出现在S市,学会这么不声不响地将其拿走,不太合適吧。” 危机解除,终于到了瓜分胜利的果实的时刻。 柏星波断然道:“不。” 他想起元滦拿着书,眼神闪动着似乎在和什么人对话的表情,冷静地说:“那本书极有可能有着自己的意识,过于危险,还是交由学会處理为好。” 蓟叶微微愣住,她原本以为,如果那本舊神遗物的收容难度较低,她或许可以争取将其留在S市,毕竟是学会一开始没能发现那本旧神遗物的存在,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破灭了。 她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惋惜,作为S市防剿局的副局长,她自然希望那本书能留在防剿局,为防剿局带来更多的研究和探索机会,然而她也清楚,如果这本书真如柏星波所说,那么将其强行留在S市确实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想着旧神遗物那不可估量的力量与潜在的危险,蓟叶追问道:“确定现在那件书安全了吗?” 拥有自我意识,也就意味着有着蛊惑他人的能力。S市可不能再遭遇一次神性影响泄露的事件! 柏星波担保道:“学会拥有专业的人员,我们已经将其收容在专门施加神术的密室中,在我们将其带回学会总部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蓟叶闻言輕輕叹息了一声。也罢,既然如此,她争取不了旧神遗物,别的方面她自然要找补回来。 她换了个话题,试探道:“此次参与博物館战斗的防剿员们……” 柏星波闻弦知雅意,微笑着说道:“我们学会向来重视牺牲,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做出贡献的人寒心。对于他们在此次战斗中的付出,学会不会亏待他们以及S市防剿局的。” 和他们这种处在小城市的防剿局不同,学会可是常年富得流油,今年有了学会的注资,他们S市防剿局可以鸟枪换炮了地升级了。 蓟叶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也默认了旧神遗物的归属权交给学会。 “以及有一件事,还需要您知情。”柏星波淡淡说,“我们在博物馆抓到了一名携带人造神性道具的防剿员。” “我知道。”提到这个,蓟叶眼中闪过一丝不虞,简短地回应,“关于侯堅飛,我们防剿局会严肃处理。” 她本来以为侯堅飛只是寇敦的一个普通亲信,但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至少侯坚飛是从哪得到的道具就很值得商榷。 她确信,寇敦可没有实力搞到人造神性道具。 正当她思索间,柏星波突然提起一个名字,语气和提起侯坚飞时截然不同:“但在此次事件中,你们局里的一名防剿员也做出了非常重大的贡献。” 他輕輕一笑,浑身气势一松,带着说不上的友善意味。 蓟叶见状微微露出吃惊的神色,她昨晚就从学会那接受了被收押的侯坚飞,知道了对方做下的事,但关于博物馆中具体的情况,她还真不知道。 这次博物馆中的战斗,竟然还有值得柏星波专门提出进行表彰的防剿员? 米云?或者是游石?她下意识猜测起来,但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他们都不是。 柏星波揭晓了答案:“是元滦。” 元滦?! 他不是……他竟然参与了博物馆的战斗? 蓟叶一惊,可听到这个名字,她又有种果不其然的注定感。 S市防剿局除了他,还会有什么人能出色到获得学会的另眼相待? 蓟叶心下唏嘘:真是年轻气盛,竟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参加博物馆的战斗了。 不过也真是长臉,及时挽回了防剿局因侯坚飞这个蛀虫而可能出现的声誉损失。 蓟叶很快收拾好情绪,臉上绽放出骄傲与欣慰交织的笑容,谦虚又喜悦道: “不,元滦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元滦一定会成长为更加出色的防剿员,为保护我们的城市贡献更大的力量。” “怎么会,”但柏星波没有顺着蓟叶的话结束这个话题,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谈论吃什么,“我觉得元滦现在就很不错,在这个年龄段能有这种表现实属罕见。” 这话像是在反驳蓟叶的谦虚,但似乎又带着别的意味。 夸一次是欣赏,夸第二次,就是…… 蓟叶眉头不由自主地敏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她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凝视柏星波。 柏星波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蓟叶视线的变化,依旧保持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柏先生真是过誉了,”蓟叶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用打哈哈的语气轻松道, “年轻人嘛,有股子冲劲是好事,但经验尚浅,根子还不稳,好在防剿局正是適合他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扎扎实实打基础的地方。” 她刻意强调了“防剿局”和“适合”两个词。 “是啊,蓟局说得在理。”柏星波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不过我觉得,根基固然重要,” “但平台却更重要。”他终于图穷匕见,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 “比起防剿局,学会能提供的资源能帮助他更快地得到成长。” “况且,”他的话语间带上几分关切,“像昨晚那样的情况,防剿局对人材的损耗实在是……令人扼腕。在学会,至少能提供一个更稳定,更利于长远发展的环境。” “将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用来砸门锁,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他轻轻咬住“门锁”这两个字,声音压得更低。 他充满暗示意味地笑了笑:“您说是吧,蓟局?” 蓟叶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 蓟叶的办公室外,宽敞而略显杂乱的防剿员办公间内,嘈杂的交谈声与偶尔传来的文件翻动声交织在一起。 “你知道吗,元滦是诸州的未婚夫!”一位防剿员压低声音探头说。 “……你昨晚喝多了?”被他搭话的另一名防剿员无语道。 “诶,你别不行,这可是我昨晚亲耳听到特遣部的人和我说的!”第一位防剿局急了,连忙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隔壁一名男防剿员听到两人对话,好笑地搭腔道,“那可是诸州!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你要说那两人是未婚夫夫,我还说元滦和那个柏星波已经秘密领证了呢。” 他打趣道,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你是信这种消息,还是信我其实是隐藏的高级代行者?”一开始被搭话的防剿员也笑着说。 登时,一开始还半信半疑的防剿员们都一哄而散,将这个消息当个笑话一听而过。 不是他们不信,实在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超出常理。 诸州那可是最强代行者,学会的战力天花板,人不仅实力强大,外貌出众,还是出了名的性格高傲冷淡。 而元滦呢,说破天了也只是一个小地方防剿局的职员,还是底层的小职员,怎么配和诸州在一起谈论? 说两人是朋友都足够惊掉人的眼球了,还未婚夫? 分享这个劲爆消息的防剿员顿时不服气地嚷嚷着什么真相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要不是元滦今天没来,他肯定要问个明白之类的话。 他说个没完,但实在没人理会他。 还是一名和元滦同一时期入职的防剿员寻思了一下,鼓起勇气喊住了一名正巧路过的代行者,小声地问:“请问,元滦真的和诸州在一起了吗?” 代行者一愣,回想起昨晚的事,片刻之后,他以一种不确定的口吻:“……没有吧。” 虽然诸州大人一副认真的模样,但元滦好像不那么认为,应该只是两人之间的玩笑? “你看!”偷偷关注,也是最后那名提出质疑的防剿员连忙肘了肘身旁的同伴。 “元滦就算有点实力,但和诸州差远了,还长得那么普通,诸州怎么可能会看上元滦?”他确凿又带着点嗤笑地说。 语毕,一开始宣言两人是未婚夫的那人还没开口,那名代行者先忍不住插话,严厉又不认同地说:“虽然比不上诸州大人,但元滦也不至于此。” 他想了想起元滦的面容,公允地说:“诸州大人看上元滦其实也不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意外的事。” 虽然元滦乍一看只是清秀的程度,但越看越觉得耐看,有种说不上来的魅力,更何况脸上还有那种格外特殊的痣,会让人忍不住注意他,怎么也算不上普通。 对于诸州和元滦之间的事,他反倒觉得是诸州更热情一点,但他能理解元滦的态度,毕竟两人之间确实不怎么匹配。 比起在之后因为种种事情分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答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诸州和元滦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就算元滦不是什么一看就令人神魂颠倒的大美人,也轮不到眼前这些长相连清俊都算不上的人大肆批判元滦长相普通。 想着,代行者摇摇头,不赞同地看着刚刚开口说话的人。 嫉妒真是可怕,让人失去判断力,连这种扭曲事实,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话都说得出来。 霎时,在场的防剿员全都噤声。 直到那名代行者远去,众人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才面面相觑地开口:“元滦……就是那个眼睛上好像有痣的那个吧?” “是啊……”另一名防剿员脸上满是困惑,“就是他。” “他……呃。”他苦思冥想了一会,才从脑海中挖出对方模糊的面容。 元滦长得只能算是普通,甚至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到,即使脸上有那么与众不同的痣,也很难让人记起。 确实算不上差,但也很难说是美人吧? ……难道元滦真的有什么魅力点他们没看出来? 众人沉默了一会,又互相打起了圆场:“可能元滦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魅力点。毕竟人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外表,对吧?” “是啊是啊,气质或者实力也是魅力的一部分,说不定学会的代行者们都是实力至上,以实力为美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赞同。 以实力为美? 没毛病,这很学会! …… 元滦猛地睁眼,一束强烈的阳光穿透窗帘的缝隙,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眼睛,带来一丝刺痛与恍惚。 糟糕,单看外头的阳光,他就知道,他睡过头了! 元滦瞬间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切都乱糟糟地堆积在他的脑海中,他竟然睡得太沉,连铃声都没把他吵醒,今天一大早直接睡过了上班的时间,一觉睡到了中午! 元滦心急如焚地飞速掀开被子,拿起手机查看时间,但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来自蓟叶的短信: 【你先别来防剿局,好好休息】 接着是下一条, 【如果有学会的人联系你,不要理会】 元滦迷茫地缓缓放下手机。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今天确实是不用去上班了吧? ……太好了。 元滦一想到他去防剿局很有可能会遇到诸州,就浑身一激灵。 他没有想到诸州之前和他说的所谓未婚夫的事,竟然是认真的。 可谁家好人家谁会将小时候过家家的话当真啊?! 现在倒搞得他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诸州了。 而且,诸州…… 元滦低垂的睫毛投下剪影,遮住漆黑眼瞳里的情绪。 窗外的鸟雀鸣叫声传来,像是在对话般互相一应一和,模模糊糊的。 ……和他不合适。 元滦心情复杂地抹了把脸,既然不急着去上班了,那他先做点吃的吧。 元滦打开冰箱,随便拿出了一袋速食,放进微波炉。 两分钟后,“叮”的一声,食物的香气就从微波炉中散发了出来,弥漫至整个房间。 元滦将热气腾腾的食物从微波炉中拿出,放到眼前的桌上,举起手中的筷子,却迟迟没有夹起送到嘴边。 不知怎么的,他经过了剧烈运动的一晚上,再加上一个不吃不喝的上午,面对刚出炉的食物,他却没有丝毫的饿意与进食的欲望。 元滦犹豫了几秒,勉强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却意外地没有带来丝毫的满足感。 ……是因为他太过心烦意乱了吗? 但他好像也不怎么饿。 叹了一口气,元滦还是放弃勉强自己进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轻轻呼唤着毛毛的名字。 毛毛立马跳着从窝里蹦了出来,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元滦的脚下。 元滦弯下腰,给毛毛系上牵引绳,决定带着它出门走走,或许这样能让他放松一下心情。 他披上外套,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推开门,蓦然一怔。 地上,一道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遮住了他即将踏出的步伐。 元滦缓缓抬首,诸州站在背光处,上半身深色的衣服几乎融进了阴影,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也不知此前已站在他门口等了多久。 元滦:…… 元滦:?!诸州?!?! 元滦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向后退缩,手部发力地将门往回拉,企图关上房门。 铁门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呜咽,朝门框急速合拢。 可就在门缝即将彻底消失,隔绝里外两个世界的刹那—— 一只手,一只筋骨分明,带着粗粝力量感的手,毫无征兆地从那仅余的,越来越窄的缝隙间插。了进来! 五根指头如同铁箍,静静地扣住了门扇内侧的边缘。 第49章 元滦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还在顺着惯性握着门把手往回拉,但门却不得寸进。 从门板处,元滦能感受到对方傳来的,几乎是蛮横的对抗力量。 那只固执地扶在门框上的手,手背上连青筋都没有暴起,却纹絲不动,輕而易举地将门定在了原地。 隔着门缝,诸州棱角分明的半张脸占据了元滦全部的視野。 那只有着白色睫毛的苍蓝眼睛专注地盯着元滦,一眨不眨。 其中没有急躁,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静,像是带着重量般沉沉地落在门后元滦的脸上。 元滦胸膛起伏了几下,俄而,呼吸颤抖地松开了握着门把手的手。 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僵持。 门在诸州的手中緩緩打开,元滦整个人都完全暴露在了诸州的視線中了。 元滦微微低下头不与诸州对視,脚趾蜷缩,不知道该和诸州说什么。 但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他刚刚条件反射般关门的举动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元滦听到诸州清浅的呼吸声,对方視線也仿佛带着一股溫度,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 元滦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在对方的注视下变得困難起来。 诸州的声音很低,他静静瞧了元滦一会,直白地开口问道:“是我误会了吗?”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磁性,直达元滦的耳膜深处。 元滦嘴巴嗫嚅了一下,还是没能抬起头,就那么不尴不尬地胡乱点了点头。 头顶傳来一阵沉默。 玄关处,此刻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互相碰撞,纠缠。 元滦的视線盯住自己的脚尖,情不自禁輕輕咬住了自己腮帮子里的肉,咬到那里开始微微发酸起来。 他实在没想到诸州竟然会对他抱有那方面的好感…… 他,也是他一开始没当真……才导致了这个误会。 元滦对此说不上是懊悔还是尴尬,只是……无所适从。 少顷,他听到诸州的声音在他头顶说:“……我知道了。” 他隐隐叹息,其中似乎含着无尽的失落。 頓时,元滦的心间弥漫上一股不明不白的忧伤。 不是因为拒绝了诸州的求婚,而是为可能要失去他最好的朋友。 要知道,对面之人,不单单是学会的最强代行者诸州,还是他幼时是最好的朋友啊! 在他得知诸州是自己的童年好友时,他是多么的兴奋雀跃。 可现在,他们说开后,他们之间估计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元滦又輕又緩地将一口气缓缓吸入肺部,停頓地讓自己窒息了几秒,才将那口气吐出。 他不想听到诸州接下来道歉的话,也不想听到诸州可能会有的控诉,或两人间产生的焦灼的沉默。 “你走ba……”元滦忍不住开口,试图在想象中的事态出现前先一步将其掐断。 “我会努力的。”与此同时,诸州说。 他语气庄重严肃得宛如是宣誓自己的信仰般对元滦承诺道。 什么控诉,什么失落,什么愤怒,通通不存在,只有毋庸置疑的坚定。 元滦眼睛微微睁大:? 什么? 元滦茫然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诸州的眼底,在那冰川般的颜色下,却似乎藏着一团燃烧的烈火,几乎要将他吞没。 诸州微微俯身靠近元滦,他额前几缕白发凌乱地搭在深刻的眉骨上,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绷紧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暴露在玄关的灯光下,透着一种難言的执着。 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目光牢牢地锁住试图躲闪视线的元滦。 “我会努力讓你喜欢上我,” 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头的力度, “并心甘情愿地与我再次立下婚约。” 声音在玄关间回荡,缠绕在元滦的耳畔,像是舔了元滦一口般,讓元滦大脑一片空白。 微凉的空气夹着诸州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离得太近了,高耸的鼻头几乎要碰到元滦的鼻尖。 元滦能轻易看清诸州的丛丛浓密的睫毛,眼中美丽的絲状虹膜结构,甚至能感受到诸州嘴边的吐息,那是一种近乎灼烫的滚热气息。 元滦仰着头,在理解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之前,先感受到了自己脸上的升腾起来的热度。 什什什……什么? 诸州直起身,眼神灼灼地盯着元滦,马不停蹄地开口道:“我在A市有一套房,名下资产丰厚,足以在你想要的任何地方置办家产。” 说着,他一脚跨进门槛,逼得元滦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我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之前从未有过任何感情经历。”诸州继续,又朝前稳稳地走了一步,彻底碾碎了元滦刚刚拉开的可怜空隙。 “工作稳定,工资高,年薪八位数,并享有国内最高规格待遇与豁免权。” 他还顺手地反手将元滦家的大门关上,锁舌轻扣,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身体健康,无任何遗传性疾病,一年前的拉力测试记录是1.2吨,可以轻易将你抱起。” 诸州步步紧逼,不给元滦逃离的机会。 可这里是元滦的家,元滦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什…什么!”元滦慌乱地一步步后退,都没有功夫思考诸州在说什么。 诸州停頓了一下,见元滦似乎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紧紧扣住,直至最上面一颗的上衣衬衫的纽扣。 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扭,他若无其事地解开自己喉结处的纽扣,一小片紧实的脖颈线条瞬间暴露了出来。 接着,手指一路地灵巧地向下,不一会儿,纽扣尽数被解开。 他面色平淡,旁若无人地朝元滦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元滦:!?!? “啊啊啊!”元滦爆发出一声悲鸣, 他脸涨得通红,也不后退了,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摁住诸州攥着衣领的手。 他握着那只比自己的手大了一圈的手,将其拉回诸州的身前,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你不要这样!” 这,这光天化日之下,这对吗! 诸州反握住元滦的手,顺从地松开手,让丝滑的衬衫从手心荡回胸前。 元滦视线不可避免地顺着移动的衬衫滑向了那片过于宽厚的胸襟。 等他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好大,不是,好白,不是!!! 元滦触电般地收回视线,但很快又注意到了什么,愕然地转回视线。 在那如雪如玉般洁白伟岸的胸膛之下,赫然有着一道贯穿腰腹的疤痕。 元滦吃惊地脱口而出:“这是!” 仔细打量,诸州的上身分明有着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疤痕。 它们泛着肉粉色的颜色,不丑,反而凌乱地遍布在那白壁上的肌肤上,让人情不自禁涌起一股施虐的欲望。 诸州不在意地回答道:“都是很早以前的伤。” 元滦沉默了。 他想起在拿着书时触发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感官中,诸州身上的“气”遠遠不及身旁的柏星波。 那“气”应该就是神性影响,也代表着一个人的神术天赋。 诸州幼时检测出来的神眷天赋,虽然比一般人要高一点,但远远称不上是什么受眷顾者。在这种情况下,诸州能成为最强的代行者,元滦不用问,就能联想到很多。 一声轻轻的叹息逸出元滦的唇边。 “诸州。”他低声唤道。 元滦抬眼看着诸州,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你真的不必……”元滦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贴切的语句,开口道, “这样执着于我,可能是因为我们幼时的回忆,而让你一直记着我们之间的那个所谓的婚约。” “但人都是会变的,如今的我们和当初的我们也已经大不相同了。” “在当初的孤儿院,我们都是不受欢迎的小老鼠,被冷落的格格不入者,但现在,” 他嘴角噙着笑意打量诸州,“你已经是学会的高级代行者了。” “像你说的,你拥有财富,地位,实力……甚至,”元滦的目光扫过诸州英挺的眉眼,坦诚道,“还有世人羡艳的容貌。” “就如我和你分别说的一样。”他的语调微微扬起,带着释然,重复道, “不要顾及我,快走,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世界。” 元滦肯定道:“现在也是,我不过是你……” “但我没有一天忘记你。”诸州打断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些财富,地位,力量……从来不是我的目标。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和你组建成家庭为目标而前进着,忍耐着。” “直到成长到以一个足以成为你未婚夫的姿态,来履行我们最初的约定。” 他深深地看着元滦,仿佛要将元滦的模样刻进灵魂: “现在,我来了,来到你的面前。” 他握着元滦的那只手轻轻一拉,带着容抗拒又小心翼翼的力道,将元滦拉进了他的怀中。 像是小时候一样,他蜷缩起庞大的身躯,将头埋进元滦的颈间,认真又执拗地说:“不要拒绝我。” 短暂的停顿后,那道声音更加低微,像是勉为其难道:“至少,不要拒绝我的照顾。” 颈间传来湿热的溫度,被诸州环抱在怀中,周身都是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元滦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和幼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感觉,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元滦心中的滋味难以形容,酸涩,抗拒,无奈……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存留在记忆中的柔软。 元滦喉咙发紧,只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最终,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寸寸地松懈下来,任由自己陷这个久违的拥抱里。 刚刚那些话,是他的心里话,但和说服诸州一样,其实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时事过迁,对方已经变成了和记忆中完全不同,几乎让元滦认不出来的姿态,但又似乎……好像没变。 “你先……先把衣服穿上吧。”元滦没有给出正面的回复,但以一种默认的姿态,服软般无奈地说道。 虽然诸州身上的衬衫没有脱下,但也没有扣起,柔软的胸肌就隔着元滦身上那一层衣服顶着元滦,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挤压着他,让元滦都不敢深呼吸,以防自己的身体起伏过大。 毛茸茸的脑袋在颈间动了动,诸州闷声闷气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平静。 他似乎对元滦的话感到疑惑,语气笃定,像说一道数学题的答案般,直言不讳道:“可你不是喜欢吗?” 说着,他还收紧怀抱,让元滦的身体更深地陷入那片柔软之中。 大脑“轰”的一下,元滦顿感浑身发麻。 他声音猛地拔高,恼羞成怒地崩溃道: “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 第50章 好不容易連推帶搡地将诸州赶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门,元滦向后几步,仰面躺倒在自己的床上。 他任由自己像一袋沉重的面粉摔进床铺,没有拉过枕头,只是自暴自弃地侧过头,将脸埋进薄被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懊恼和尴尬的情绪冲刷着他的思维,讓他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那种柔软的情绪一过,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元滦惊愕地发现他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没有强硬地拒絕诸州,反而倒像是默认了对方的追求。 ……这和他原本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啊啊! 转念一想,元滦又心怀侥幸地安慰自己。 他要是老是拒絕,说不定反倒会激起诸州的逆反心理。 但这样一来,诸州和他接触的时间多了,就会发现他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产生了變化,他根本不是诸州想象中可以组建家庭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对他热情消退了吧? 而另一边,被赶出元滦家门的诸州心情却和元滦截然不同。 他回到隔壁换上学会的制服,终于有心情赶往防剿局。 诸州推开专门用来接待学会代行者的休息室的大门,他的两个同僚正在里面围坐着喝茶。 萊恩懒洋洋抬眼,看到诸州,帶着一丝责怪的意味调侃道:“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来了?” 按道理来说,在解决完旧神遗*物的事情后,他们三个作为学会的高级代行者,都要前来与S市防剿局进行交接。 但诸州一大早直接没来,直接翘了班,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闻言,柏星波深深地斜视了萊恩一眼。 说实在的,只有萊恩没有资格这么说。 萊恩早上来倒是来了,但因为不耐烦应付那些磨嘴皮子的事,在约定好的时间干脆假说蹲厕所,将商谈的事全部一股脑地都丢给了柏星波。 等柏星波都从办公室出来了,他才晃悠悠地出现在休息室。 柏星波都懒得说他。 诸州丝毫没有听出莱恩的言下之意,欲开口反驳莱恩口中的“大忙人”一词, “唉,唉。”莱恩連忙阻止,嘴边挂着贼兮兮的笑,“讓我猜猜,今天一大早你是去见那个元滦了吧?” 他嘴上说的猜,可语气分明十分笃定,眼神在诸州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不停扫视。 诸州止住嘴边的话,只冷淡地微微一颔首,但他嘴角隐晦勾起的弧度还是透露了他的好心情。 见状,莱恩嘴中立馬发出啧啧的声音。 柏星波也望了过来,有些惊奇地打量了诸州一眼,感觉嘴中原本醇厚的茶香瞬间變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滿是情况超出他预料的郁闷。 莱恩捕捉到诸州脸上那罕见而隐晦的春风得意,忍不住说:“我们之前还在讨论元滦会拒绝你几次呢。” “看你这样子,很顺利嘛。” 他往椅背上靠住,发出发自内心的羡慕感叹:“看来有着一张帅哥脸就是好啊。” “连那种程度的美人都能被你泡到。”莱恩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年輕时怎么没遇到这种好事,“这年头长得那么水灵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越说越来劲:“要是我年輕个十岁,说什么我也要和你爭上一爭。” “——莱恩。” 两个冰冷,坚硬的字像两块淬了寒冰的石头砸在休息室的空气里。 诸州冷冽的眼神帶着如有实质般锐利的锋芒随之投来。 他冰封般的目光锁住莱恩,没有反驳莱恩对于他们两人关系的臆测,而是带着微妙的不悦,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不容置疑地警告道:“元滦不是供你评头论足的物件。” 莱恩:“……” 他倒没有被冰冷的警告吓到,但他还是知道什么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 莱恩收敛了脸上残余的戏谑,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下垂,无言而顺从地对诸州做出了服从的动作,心下不由感叹,还真是铁树开花,活久见了。 真该讓学会里那些诸州的狂热簇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哪还有他们嘴中那副不可侵犯的神像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坠入爱河,无可救药的男人嘛。 柏星波将诸州的警告和莱恩的服软尽收眼底,单手支颚,长长地,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他自认自己其实长得也不差呀,要说的话,他还和元滦“相亲”过呢。 元滦怎么就能被这种又冷又硬,活像刚从极地冰层里凿出来的大型冰山打动? 想到被蓟局毫不犹豫地拒绝,没能成功将元滦挖到学会的事,柏星波更是忧郁。 他想要将元滦招揽进学会,不单单是看好元滦本身,觉得他不该蜗居于s市这个小城市。 更多的,也是为了元滦那特殊的体质。 如果元滦能来到学会,在他和诸州的看顾下,无疑会安全很多。 但没想到,蓟局竟然咬死不松口,任他提出多少好处也不放人。 与自己的滑铁卢相比,诸州此时的滿面春风就有些碍眼了。 和莱恩不一样,他可不相信元滦前一晚还滿脸抗拒,一天过后就兴高采烈地和诸州成为幸福美满的未婚夫夫了。 柏星波心下不爽,他舌尖顶住上颚,眼睛眨都不眨,一抹堪称“真诚”的笑容就攀上面容上,开口道:“你们两位的效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装模作样地“夸赞”道:“昨天还说是开玩笑,今天就已经玩笑變真了?这份……‘心意相通’的速度,恐怕让邪神亲自为你们施展邪术,恐怕也自愧不如吧?” 诸州听罢,非但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反而似乎颇为受用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默认了柏星波的“夸赞”。 柏星波霎时一哽。 一旁的莱恩控制不住“噗”地在喉咙里闷笑了一声。 就在柏星波不死心地打算再阴阳几句时,休息室的大门猛地被推开。 “书不见了!!!”一名代行者面色惊慌地冲进房间,顾不得冒犯,惊叫道。 “什么?!”柏星波和莱恩几乎同时愕然地站起。 诸州也拧眉,面色冷峻,目光如炬地望来。 休息室里原本輕松愉悦的气氛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书怎么可能不见?! 它可是被专门放置在密室中,并施加了如果有任何人携带出那间房间就会暴毙的神术! …… 与此同时,终于收拾好自己心情的元滦从床上爬起来,重新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他没忘了自己最初的计劃是带着毛毛出去遛弯。 可直到此时,元滦才注意到毛毛似乎心情有些郁闷,它面朝着墙壁,蜷缩在一个墙角,一动不动。 元滦有些担心地摸了摸毛毛,毛毛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十分委屈。 “毛毛?”元滦试探性地呼唤,“我们出去玩?” 毛毛的小身体蛄蛹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 元滦有些好笑地将面壁的毛毛轻轻转过来,竟有些惊讶地发现毛毛的嘴边似乎有着布料的碎片? 元滦捻起那片碎片,第一个想到的是毛毛不小心将他的衣服咬破了,但很快又回过神,发现了那片布料似乎不属于他的衣服。 那是……? 元滦不用多思,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有些尴尬地立馬甩掉手中的布料,不敢想象诸州那条裤子现在裤腿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糟糕,他竟然在之前一直没有发现毛毛咬了诸州的裤腿。但诸州竟也没有提醒他! 元滦连忙掰开毛毛的嘴,不希望毛毛误将衣服的碎片吞咽下去,可他接着惊愕地发现,毛毛嘴里的牙齿竟缺了几个! “毛毛,这是怎么了?!”元滦有些慌乱的检查起毛毛的口腔,可奇异的是,他没有发现血迹,只是缺了牙的地方空空的有个洞。 毛毛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在叽里咕噜地控诉什么。 但元滦不可能从中听出毛毛对他咬诸州没咬成,反而把自己牙崩断了的控诉,左思右想想了半天,只能当作是毛毛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换牙了。 他爱怜地听了一会毛毛的哼唧,温声问:“那我们今天还出门吗?要不就在家休息?” 一听到这,毛毛也不哼唧了,立馬精神抖擞地站起。 见状,元滦笑着将毛毛牵出来门。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下午,阳光不再那么刺眼,变得柔和,给这趟散步增添了几分惬意。 元滦牵着毛毛,照常沿着熟悉的路径在河边走着,毛毛欢快地摇摆着尾巴,偶尔停下脚步,好奇地嗅探着路旁的花草,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美好,就如每一个平凡的午…… “神子大人!”厄柏穿着一身休闲的服饰,步伐轻快地跑来,他像表世界任何一个普通的青年般,眼睛闪亮亮地低声道。 元滦:…… 从博物馆回来后,他都忘记厄柏他们了! 元滦干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你和教众都没事吧。” 厄柏:“当然,在博物馆发生异变时,我就知道一定是神子大人您做的,为了不打扰您的计劃,我和教徒们都耐心地在博物馆中等待,并在恢复后的第一时间离开了博物馆!” 元滦:“……那就好。” “神子大人,这是……”厄柏低下头,想要找个理由夸赞一下元滦养的宠物。 可就在他与毛毛对视,一人一狗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时,电光石火间,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厄柏:“……” 毛毛:“……” 毛毛的眼神立马变得凶恶起来,它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威胁声,毫不客气地朝厄柏狂吠。 厄柏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眼,也语气不咸不淡地说:“这就是您养的狗啊。” “……看起来好弱呢。” “好弱”两字被厄柏刻意拖长了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毛毛整个狗一顿,随即浑身的毛炸开,后腿猛地一蹬,毫不犹豫扑上去,就想要咬厄柏。 元滦眼疾手快,立马抓住手上的绳子,用拉力硬生生将跃至半空的毛毛拉了回来,险之又险地停在了离厄柏裤脚几寸的地方。 “毛毛只是只小狗。”成功阻止了毛毛咬到厄柏,元滦松了口气,对厄柏低声说。 他不赞同地说:“我只是养个宠物,弱小与否不在我的考虑中。” 元滦本意是劝说厄柏,但谁知, “那我也可以给您当狗!”厄柏挺直了脊背,满脸不以为然地义正词严道,“与其养它,还不如让我来当您的宠物!” 元滦瞬间被震住了。 毛毛更是被这赤。裸。裸的“篡位宣言”激怒,它四爪刨地,拼命伸长了脖子,就要去够厄柏的脚踝。 面对毛毛的二次进攻,厄柏不仅寸步未退,还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耀武扬威道: “我才是神子大人最宠幸的人,我不仅可以当神子大人的教徒,随从,武器,宠物……” “我还可以跟着神子大人一起回到里世界,”他抬着下巴,用鼻尖看毛毛,慢条斯理地说,“而被留在表世界的你呢?” 毛毛所有激烈的动作立马僵住了,眼中的凶狠和斗志像是瞬间被泼了一盆凉水,只剩下震惊和茫然。 它呆呆地仰望着厄柏,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见状,厄柏情不自禁发出得意的笑声。 元滦伸手扶额,无力感和吐槽欲不停地在他的心中交织。 毛毛是一只小狗,厄柏和狗争什么啊? 但要他说什么,他总感觉厄柏还会说出更多破廉耻的话。 自觉大获全胜的厄柏再也不给手下败将一个眼神,转头继续热情地对元滦说:“神子大人!那本旧神遗物想必已经被你得到手了吧?不愧是您!” 元滦扶着额头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地放下。 不好意思,不仅没有被他拿到手,还被他亲手交给了柏星波呢。 想着,元滦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表面上露出微妙叹息又不甘的表情,惋惜道:“不……终究还是棋差一招,那本书被学会和防剿局夺走了。” “什么?!”厄柏中的狂热顿时被愤怒所取代,“该死的学会与防剿局!” 他接着又立马安慰道:“不要担心,神子大人,之后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将书夺回!” 元滦装作疲惫而忧虑地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终于把厄柏应付走,元滦牵着似乎陷入了某种忧郁之中的毛毛回了家。 一路上,毛毛都低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元滦脚边,尾巴无力地拖在地上,扫起细微的尘土。 和离开家前的赌气不同,毛毛似乎浑身笼罩在阴雨之中。 元滦见状好气又好笑,又有点隐隐的心疼。 毛毛自然不可能听懂厄柏的话,但可能是感受到了厄柏不友善的态度吧。 可之前不同,无论他怎么安抚,毛毛也没有恢复往日的活力,只一味目光低落,木愣愣地望着前方,小脑瓜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滦只好无奈地默默收回手,让毛毛自己静一静。 天色渐晚,元滦望了一眼窗外,千家万户的灯火次第亮起,驱散沉沉的黑暗,照映在他的眼眸中,一点点熨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诸州的事他选择顺其自然,让时间抚平一切。旧神遗物也完美地按照计划交给了防剿局和学会。 接下来,如果厄柏他们想要夺回书,他只要用各种理由拖延,或者划水就可以了。 盘算着计划好的一切,久违的松弛感爬上元滦的心间,他美滋滋地爬上床,侧躺下,发出满足的叹息。 嗯? 元滦忽然察觉出一丝异样,迷茫地微微抬起枕在枕头上的头。 他的枕头怎么突然变硬了? 元滦的手往枕头下一摸,竟摸出了一本厚实的物体。 元滦定睛一看,一本书, 一本格外眼熟的书, 赫然在他的手中。 第51章 这是那本舊神遗物?! 元滦原本泛着睡意的大脑瞬间变得清醒,心脏骤然收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再狠狠挤压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这本褐色封皮的书,和记忆中一一对照,希望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是睡前恍惚而导致的错觉,却找不出丝毫的分别。 这分明就是那本由他亲自交给柏星波,并被收容起来的书! 可这本书怎么会在他枕头底下!! 书静静地躺在元滦的手心,不声不响,却好像灼热着元滦的掌心。 不行,他必须立刻通知防剿局! 元滦心中意识间只有这个念头,他几乎弹射般从床上翻身坐起,就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而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手机冰凉外壳的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上的书忽然震动起来。 纯粹源于本能的驚悸让元滦下意识撒开手,书“啪嗒”一声从手心滚落到地板上。 在元滦驚恐的视线中,那本躺在地上的书在室内无风自动。 书頁疯狂地,痉挛般地开始翻动起来。 “哗啦哗啦”的书頁翻动声宛如是一个人急促的喘息,最終,它緩緩停止了它们的狂舞,以一种莫名的仪式感,轻轻摊开在了某一页上。 在那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像是有人在上面书写般,一笔一划,争先恐后地浮现出了字迹。 [配得上一切荣耀与尊贵的混沌之种,元初之神,惧魔的永恒主人,唯一执掌万物寂灭权柄的无上继承者!] [您最卑微的仆人在此为您献上来自灵魂深处的问候。] 元滦:…… ……什么东西? 在舊神遗物骤然震动时就严阵以待的元滦有些茫然和傻眼地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那本书。 他维持有些僵硬的姿勢,所有的警惕和恐惧在这荒诞离奇到极点的一幕前,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书……在和他说话? 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恕在下无知,无法得知您尚未降临的尊名,只能借由終焉之主的荣光为您添彩。] 书似乎是自觉引起了元滦的注意,愈加激动起来。 [有幸能在众神离去的如今得蒙恩典,服侍一位真正的,行走于世间的神明,真是在下的荣幸!请允许在下成为您行走于此事的第一个见证者,也是您最忠诚的侍奉者!] [在下愿为您献上所有此世残留的隐秘,为您解答你所有会有的困惑。] [在下知晓您或许尚存疑惑……哦不!当然这并非質疑,只是您天然会对凡俗之物不甚了解,这也是在下存在的意义!] 元滦回过神,蹙眉说:“我是不会听从你的蛊惑的,你还是少费心力吧。” 虽然不知道这本书是如何出现在他身边,但这么看来,他当时在书上看到的符号并不是他的眼花。 但对方明明可以与人交流却在之前隐而不发,现在偷偷地找到他这来与他交流,显然不怀好意。 他是不会相信对方说的任何一句话的。 书上的字迹急忙忙解释:[在下怎敢欺骗于您?在博物馆时,在下已知晓您的伟大,并深深忏悔于一开始的不敬。] 它又极尽诚恳:[在下知道很多,如果您不信,何不考验一番?若您发问,在下必知无不言,恳请您将在下留下。] 元滦的目光落在书册上,本想断然拒绝,但忽地,一个问题先一步在他唇边成形。 元滦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问:“……你知道我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是什么嗎?” 书的回应几乎是立刻浮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那正是您自己。] 元滦:…… 果然,在胡言乱语啊。 元滦心中浮起一股道不明的失望,敷衍地说:“是嗎,我知道了。” 他弯腰将地板上的书捡起,在那本书以为自己被接纳时,下一秒便作勢要将那本书整个撕开。 [您,您您这是何意??!] 巨大到几乎占据整个页面的字浮现,书本疯狂颤抖着,几乎要抖出残影。 “你是怎么从学会那逃出来的,又有什么目的?”元滦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声拷问道。 既然在博物馆时他脑海中的声音说只要撕了书就能解开领域,那么说明这一举动至少是对它有威胁性的吧。 希望它能老实点说实话!元滦在心中恶狠狠地想。 [在下不过是想要侍奉您!在下的心意赤诚一片啊!]书上的字辩解道。 元滦半点不信,心中已经认定这本书鬼话连篇,还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 但威胁要将其撕碎都没有用,他也没有其他的辦法了。 联想到柏星波所说的他具有的特殊体質,元滦严重怀疑这本书想要利用他来达到什么目的。 [在下句句属实,绝非虚言!在下知晓所有神明的权柄,以及他们的舊事,对,对了,关于終末之神的趣事您感兴趣吗?]书挣扎道。 元滦沉思地盯着书看了一会,在书缓过来还要说一些什么时,他手臂毫不犹豫地扬起,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 “嗖——”那本书翻滚着穿过窗户,直直地坠向窗外的那片暮色之中。 扔完那本书,元滦面无表情地将窗户关上,躺回床上将被子盖回自己的身上。 之前他看到书的第一想法是通知防剿局,但现在想来,如果他直接将舊神遗物交回,他很难解释书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那。 既然如此,还不如随便找个地方一丢,发觉书不见了的学会和防剿局自然会将其找到的。 更妙的是,诸州就在隔壁,要是那本书因为被他拒绝而发了狂,诸州立马就能将其“逮捕归案”。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上当,和那本书扯上关系! …… 翌日,元滦如往常一般前往防剿局上班。 可在他踏入防剿局厚重的大门的下一秒, “元滦!”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 蓟葉的助理小跑着来到元滦面前,催促道:“蓟局在辦公室等你,请立刻前往。” 元滦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但身体还是顺从地跟着对方脚步急促穿过走廊,来到蓟葉的办公室前。 对方将元滦带到门前,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独留元滦一个人进入办公室。 “元滦,你来了。”伴随着推开门的声音,坐在办公桌后的蓟葉抬眼,声音低沉而紧绷。 不等元滦在办公桌前站定,她面色严肃地通知道:“旧神遗物失窃了。” 元滦心中一定,原来是为了这事…… 可接着,蓟葉便投下了一枚元滦意想不到的爆炸性消息:“就是在昨天被邪教神子带走的。” “什么?!”元滦手指攥紧,脱口而出。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是,防剿局怎么知道那本书曾来过他那? 元滦惊异地瞪大眼睛,无数疑问顿时涌上心头。 蓟叶误以为元滦是吃惊于旧神遗物被盗的事情,理解地安抚道:“我知道这件事很令人吃惊,但现在局势刻不容缓。” 元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呃,旧神遗物不是被学会保管了吗?怎么会被邪教神子盗走?” 他猛地顿住,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冲口而出:“……你们确认是那个邪教神子做的?” 蓟叶没有计较元滦的失态,耐心地解答道:“在旧神遗物失窃的第一时间,学会高层就与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并派人调查了现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时的情况,阐述道:“现场诡异地没有丝毫痕迹,没有强行突破的迹象,亦没有任何能量影响的残留。” 元滦目光迟疑:既然如此,为什么会说是他…不是,邪教神子所为? “但没有痕迹就是最大的破绽!”蓟叶话锋一转,语气加重,斩钉截铁道, “终末教的邪術精于销毁踪迹并转移物体。在博物馆那次,终末教徒们按兵不动,对方又迟迟没有露面,我们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我们的动作非常及时,对方没来得及进行抢夺。”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放松我们警惕的障眼法,他们早已打定主意在之后再进行夺取!” 蓟叶恨恨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即使对方可以使用终末教的邪術,但能突破学会专门布置的神术,还能在那么多代行者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书……” “除了那位藏匿于幕后的邪教神子,谁还能有这种手段?!”她语气凝重,还含着没能早一步看破对方意图的悔意。 “明明在一开始就有争夺旧神遗物的能力,却偏要在我们自认为胜利地得到旧神遗物后,轻而易举地将它从我们手中夺走。” “真是傲慢!”蓟叶冷哼一声。 “那名邪教神子恐怕此刻就在暗处得意洋洋地冷眼看着我们无能为力的样子吧。” “但我们防剿局也不是吃素的,此次的羞辱,定会找到机会百倍奉还!”她厉声道,显然此事让她异常窝火。 听完了蓟叶这一番言之有物的分析与推测,元滦心情诡异。 不,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不是邪教神子干的,是书自己跑了呢? 但等他们发现并找到了那本书后,应该就会解开这个误会了吧。 蓟叶未察觉元滦内心的波澜,她豁然站起身,继续道:“现在旧神遗物不慎落入邪教之手,为了避免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们需要尽快获得关于那名邪教神子的情报!”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打在元滦的脸上:“元滦,你的卧底任务不能再等了!” 她接着语气郑重地吩咐道:“你的首要目标是找到那名邪教神子的关键信息,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是我们反制的关键!同时,关注终末教的动态。” “如果他们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异动,你需第一时间传回!” “神子”的关键信息?闻言,元滦心头猛地一跳。 说到这,接头人曾告诉他上一任卧底就在死前成功获得了关于这方面的情报,需要他前去取得。 现在,邪教神子引起了防剿局的注意,他不能保证只有S市的防剿局被派发了相关的任务。 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必须赶在可能有的其他人前将上一任卧底留下的信息前一步获取! “元滦,”蓟叶说着,语气又和缓下来,眼神信重,“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此事就交给你了。”她拍了拍元滦的肩膀。 元滦心下一紧,垂下眼睫,应声道:“是。” 终于,要再次前往里世界了吗…… 第52章 重新站在漆黑湿润的土地上,元滦的每一次落脚都仿佛带着轻微的黏腻,头顶上亘古不变的莹绿月光洒下,为他的发丝镀上一层描邊。 和第一次站在终末教门口不同,再次站在这里,元滦此时心情格外平静,身旁的厄柏倒是毫不掩饰地顯露出几分雀跃。 也是,和元滦自觉是回到龙潭虎穴不同,对于厄柏和其他几个教徒来说,这分明就是回家。 与上次一样,不等他们招呼,教会的沉重大门便在眼前隨着一阵低沉的轰鸣,轰然敞开。 门后,十数名祭司以上的教眾站在门后,面色肃然地望来。 他们的眼神在门外的月光映衬下也泛着幽绿的光,精准地落在元滦身上。 元滦轻轻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再次复盘了一下早已酝酿好的,未能成功带回舊神遺物的解释,正要开口, “厄柏!!!”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抢过了他的话语。 那名开口的大祭司吹胡子瞪眼道:“你看看,你怎么照顾的?!” 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元滦的脸上,身上来回扫視,最终定格在元滦我根本看不出有没有轻减的下颚线上,痛心疾首道, “这才出去多久,神子大人都瘦了!” 元滦还在喉咙里翻滚话瞬间卡住:…… 元滦:? 厄柏被吼得一怔,隨即不满地双手抱臂,一邊抬步进入,一边回击道:“神子大人不讓我隨侍左右,要不然才不会如此!” 那名大祭司闻言,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一副厄柏顽固不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说说这叫什么话?神子大人不讓,你不会偷偷的吗?!” 他理直气壮地掷地有声道。 听罢,厄柏脸上竟也不由露出些微受教又心虚的表情。 元滦默默地,缓缓地闭上刚刚微张的嘴,心中无力又复杂:你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我还在旁边啊喂。 而且厄柏你也不要真的那么去做啊!! “神子大人,欢迎回来!”训斥完厄柏,站在大门口的教眾迅速将注意力转回元滦,热情地簇拥上来。 “啊……”元滦清了清嗓子,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心中打好的腹稿,语气中带上恰到好处的沉重:“很遺憾,那本舊神遺物我们没能带回。” 话语落下,空气中那短暂的欢欣立刻被一层沉默的阴霾所取代。 厄柏几乎是立即接话:“都是因为阴险狡诈的防剿局和学会!” “不过,来日方长……”他冷笑一声。 教徒们闻言紛紛同仇敌忾,七嘴八舌地开口: “没错,他们之后一定会付出代价!” “先讓他们得意一会儿,那本舊神遺物必定会归于我们之手!” “不过是侥幸,小人得志!” 为了防止他们说下去,会去探究舊神遗物究竟是怎么没到手的,元滦立马转移话题道:“旧神遗物之事之后再说,最近教里有发生什么异常吗?” 他煞有介事道:“我怀疑防剿局和学会的企图不止于此,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 “回禀神子大人,最近教内一切都好。”一名祭祀思索了一下,恭谨地回应道,“但我们会随时警惕一切异常!” 这时,旁边一名大祭司倒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地补充说:“要说的话,爱神教前阵子联络过我教,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已经被我教拒绝了拜访。” 经历过月神教的事后,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随随便便与其他教派的人进行接触,即使是在风评中对其他教派态度一直都较为友好的爱神教也不行! 元滦微微颔首,又与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脸上适时流露出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便如愿地摆脱了他们的关心,成功脱身。 在他背后,人群还未立马散去,厄柏和其他人兴奋地分享自己在表世界经历的背景音从后传来。 元滦走神了一瞬,又很快收拢心神,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卧室内还保持着元滦离开前的模样,甚至连一丝落灰也无。 元滦重重跌坐在床沿,床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可以糊弄一时,但糊弄不了一世。关于那件旧神遗物,据假的月神主教所说,是唤醒终末之神的关键性道具,终末教绝不会就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他回来后还未去见主教,不同于其他教徒,主教肯定会询问此事,他必须想办法,在主教面前瞒过他其实根本没有想将那本书带回来。 想到之后还要打的一场硬仗,元滦脱力地向后倒去。 “疼!”元滦痛呼出声,捂着头,又从床上爬起。 “什么东西?”元滦拧着眉,伸手在柔软的床铺上摸索。 他刚刚倒在床上,头竟撞到了什么硬物,可在此之前,他明明记得他没有在床上放过什么啊? 元滦的手探入缝隙,猛地揪出那个棱角分明的罪魁祸首, 一本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书,出现在他的手中。 元滦:…… 元滦:?!?! 元滦握着书,从床上蹦起,下一秒,像是他手中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条剧毒的蛇般,条件反射般地将书往窗外的方向一丢。 “哐嘡——!!!” 巨大撞击声在元滦的耳边炸响。 与他家不同,此处的卧室窗户是封闭的,那本书狠狠地砸在窗户上,震得玻璃轻轻颤动起来。 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那本书又猛地弹回,“砰”的一声摔回了地面,在地上摊开。 元滦见了鬼似地死死盯着地上那本书。 那本书静静地,一动不动,像在装死般摊开的书页上也没有浮现任何文字。 元滦和那本书僵持不动,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蓦然,卧*室的大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神子大人,您没事吧?!” 面带焦急的厄柏和脸上带着一丝惊恐的元滦目光在空中交汇。 接着,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室内扫視,试图寻找那声巨响的来源:“发生了什么?是敌…袭……?” 他的声音渐渐降低,目光也落在了地上的那本书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在这一刻,元滦清楚而绝望地知道…… 他搞砸了。 果不其然, “是旧神遗物?!!!”厄柏瞳孔猛地放大,带着惊喜与惊愕的话在下一秒响起。 那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在空旷的卧室内顯得有些刺耳。 他高昂的声音和所说话的内容頓时引来了一眾教徒。 一张张写满惊疑,随后又被狂热点燃的面庞争先恐后地从门后露出,朝元滦的卧室里探来。 狭窄的卧室门口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众目睽睽之下,元滦无法,只能动作僵硬地将地上的那本书捡起,内心极其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开口承认道:“……是的。” 他拿着书,脑海急速运转,思考怎么解释目前的情况为何和他之前说得不一样。 他明明说是没能拿到旧神遗物,但现在书又出现在他的手中,这不是显得他好像想要不告诉终末教,私吞旧神遗物一样吗! 他该怎么狡辩…不…解释…… 厄柏的喃喃自语打断了元滦的思考:“不愧是神子大人……” 厄柏自然也对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疑惑,但很快,他脸上的喜悦之情逐渐沉淀隐没,慢慢转变为一种恍然:“我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道,“您之前说未能取得此书,是在考验我的信仰,考验我对您,对我神的忠诚!”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快得要飞起来,“并且还在考验我们如果遇到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对不对?” 说完,他得意一笑,无不自豪道:“我怎么会怀疑您的伟力与命令!” 他又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般脸上露出悔意:“是我贸然进入,破坏了神子大人您的计划。” 元滦:“……” 其他教众闻言,如梦初醒般,也纷纷应和。 “神子大人圣明!” “厄柏说得对,原来如此,神子大人用心良苦啊。” “我等愚昧,竟未能参透神子大人的深意。” “……”元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僵硬的面部线条显得高深莫测,“就是如此。” 他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仿佛被看穿后的无奈与宽容:“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 元滦的視线转向厄柏:“厄柏,你也是一时心切,看在你不是故意的份上,我原谅你。” “感谢神子大人!”厄柏眼神闪亮地回应。 “好了,”元滦故作叹息地摆摆手,“你们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是!”众人齐声说,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卧室大门被小心翼翼地合拢,发出一声轻响,再次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终于回到自己的私人世界,元滦挺直的腰背松懈下来,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 但他们离开了,还有个更大的问题等着他。 元滦低头凝视手中那本阴魂不散的书,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心中既带着一丝恐懼,也带着一丝愤怒。 他都已经将其丢掉了,这本书竟然还会不知怎么重新找上了门?! 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重新回到表世界,这下真的如防剿局所说,是邪教神子窃走了书了! 似乎感受到元滦不善的视线,书剧烈一震,在元滦的手中将自己摊开。 空白的纸页上,墨迹自行蜿蜒汇聚成一行话: [伟大的主人,为何要如此排斥在下呢?] [在下远比您想得要有用。] 元滦眉头一皱,反驳的话就要冲口而出。 先不提这本书嘴中所说的话有无可信度,只是单书在他手中这一项,就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即使它有用,他也不会接受! 可接下来出现的一行字,让他頓时止住了话头。 [比如,在下知晓如何能解决您腹中那……永无止境的饥饿。] 元滦:! “你怎么知道……!”元滦惊愕地失声道。 自从博物馆回来后,不知从哪出了问题,他无论吃什么,似乎都无法感到饱腹感。 在吃回来的那第一顿饭时,他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忧思过重而没有食欲,但在那之后,他持续保持了那种状态,虽然不会因此而感到浑身无力或身体不适,但这种怪诞的情况还是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直到现在,那轻微的饥饿感还在困扰着他。 书页上,那谦卑的墨迹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的弧度: [在下可怜的小主人……饿坏了吧?] 元滦嘴巴嚅动了一下,还是咬牙问道:“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元滦不知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迫切。 [亲爱的主人,凡俗的谷物与血肉当然无法满足您的胃口,您真正需要的,能让你感到“饱足”,让你获得成长的珍馐……] 字迹停顿了一下,在元滦专注的视线中不紧不慢,又清晰地写下, [唯有“恐懼”。] 恐懼?! 恐惧和食物怎么联系得到一起?元滦几乎都要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黑色的字体划出优雅的墨迹,再次向元滦确认道: [只有生灵在极致颤栗中奉献出来的恐惧才配能呈上您的餐桌,化为您向上攀升的养分。] 元滦张了张嘴,对这个回答感到一阵荒谬。 但既然这本书能看出他目前的困境,所说的话应该不会平白无故。 他虽不知道书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实验一番。 但恐惧……恐惧要如何进食?他又要如何获得恐惧? 元滦站在床前,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 与此同时,离开了元滦房门口的教众并未逐渐散开,而是聚在某一处。 在一阵心照不宣的视线交汇中,一个声音响起:“既然旧神遗物已经被神子成功带回教内,那么是时候……” 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兴奋和一种虔诚,迫不及待道: “没错,是时候……” “举行终末之祭了。”他们异口同声道。 第53章 “嗡”的一声,元滦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元滦从沉思中抽身,下意识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查看。 被摁亮的屏幕上显示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A市防剿局委派的臥底柯弦方,工号AZ1337,要不要合作?】 A市的防剿员?来找他合作? 元滦微微一怔,手指悬停在屏幕上遲疑了片刻,还是朝对方发送了一条信息。 【合作什么?】 回复像是早已编辑好了般,几乎是在瞬间抵达:【关于S市上一任臥底留下的那条信息,我希望我们能一同前去取回。】 元滦的眉头立刻蹙起。 他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但实在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 他前脚刚回到里世界,后脚A市防剿局的臥底就为此事联系了他。 看来关于上一任臥底留下的那条信息已经引起了总部的注意。 元滦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攥紧,心中凝重。 据接头人所说,上一任卧底在死前告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说他将获得的核心情报留在了安全屋。 但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却是一片被残留的神性影响污染,而极度危险,无人能靠近的沼泽。 按照最直白的推断,对方应该是将安全屋设置在了沼泽中。但如果真是如此,一个人去往那片沼泽确实非常危险,最好与其他人合作。 并且,为了不引起終末教徒们的注意,他还必须瞒着他们,偷偷前去。这个A市防剿员发来的合作短信,恰是一场及时雨。 但与此同时,他又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比他先获得那份情报…… 时间在指尖的犹豫中悄悄流逝,元滦阖了阖眼,做出了决定。 【好。】 信息发送成功的图标亮起,没有让元滦等待得太久,对方的回复接踵而至: 【合作愉快。】 【你目前情况如何?】 【是否混入了某派教派?】 柯弦方凝視着手机屏幕上发出的亮光,发完那一串短信后,想象着对方指尖遲迟不能敲击手机键盘的模样。 他作为A市防剿局精心挑选,埋入里世界的“钉子”,已经在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里世界潜伏了足足五年之久。 他知晓一个新人想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和谐地融入里世界絕非易事。 那些盘踞在里世界的教派,他们的警惕性如同夜行的毒蛇,每一个新面孔的出现都会引来无数双审視的眼睛。 无数试图渗透的同僚,要么还没成功加入教派就折戟沉沙,要么不小心暴露身份后人间蒸发,要么在底层挣扎多年,都始終无法触及到核心。 但他不一样,作为在无数卧底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就在最近,他刚刚成功在所在的教派爬到了传教者的位置,这也意味着,他終于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教內真正的秘密脉络了。 防剿局总部得知此事后也对他愈发看重,为了能获得更多那名最近突然冒出的邪教神子的信息,委派他将有关于对方的决定性情报帶回。 屏幕的光让柯弦方感到刺眼似的,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已经多半猜到了元滦会给出的回复。 不外乎他还没来得及加入某个教派,正在黑森林过夜,或者正在努力接触,但始终不得其法。 他当初来到里世界,也是在摸索了三个多月后才选定了自己要加入的教派,费了一点心力,再加上一点幸运,才成功地被接纳为了教众中的一员。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那名留下重要信息的卧底来自s市防剿局,元滦手中有可能掌握着重要信息,他也不会主动联系元滦。 这些刚从表世界来到里世界的新人即使实力出众,也会像黑纸上的白点一般显得格格不入,极容易被邪教徒们看出端倪。 但也罢,只不过帶一个拖油瓶,他可以处理。 手机因迟迟没有新动作而自动暗淡下去的光因弹出的信息重新变得明亮。 柯弦方视线一扫,不以为然地看到: 【我现在在终末教卧底。】 柯弦方:…… 他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甚至还用力地眨了眨。 可手机上的信息还是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柯弦方:? 什么东西?这真的不是因为他最近几天每天的睡眠只有四小时而出现的幻觉吗? 柯弦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指尖冰凉,刺激得他大脑愈发清醒。 元滦说的是终末教吧?那个盘踞在里世界最大的阴影,庞然大物? 他还不至于说怀疑元滦对他说谎的地步,一来,对他说这种谎实在没有必要,二来,隨意编造这种谎言,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不认为防剿局派来的卧底会如此愚蠢。 但正因为如此,柯弦方心中顿时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荒谬,混乱,甚至憋闷感。 他…他当初可是花整整三个月,探知考察里世界有哪些教派,并反复进行对比,衡权利弊,才决定了一个相对安全温和的教派! 并且,在那之后,他又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煎熬,才终于挤进了那个教派的外围! 可元滦呢? 他才来里世界多久? 一个月,几天,还是几小时?他就像逛菜市场一样,隨隨便便就加入了某个教派,而且还是那个最危险,最神秘,最难以渗透的终末教?! 柯弦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现在,他也只能用自己的晋升速度安慰自己了。在所有防剿局派出的卧底中,他所抵达的职位是其中最高的。 即使元滦目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功潜入了邪教,但之后教內的生活就会告诉他,事情接下来远不会还想那样如此顺利! 等见到元滦后,他也要警告一下对方,不要因短期的成功而掉以轻心,这在里世界时致命的! 柯弦方给自己顺了顺气,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 【明晨十点三刻时,我们在腐毒沼泽与黑森林的接壤处相见。】 元滦接收到信息,本能地想要回一个收到,但接着,他的指尖顿住,一个忧虑悄然摄住他的心神。 元滦快速输入疑问:【只有我们两个吗?只凭我们,恐怕无法成功穿越沼泽。】 【不用担心,届时会有数名爱神教的信徒与我们随行。】 爱神教的信徒?!看着对方的回复,元滦一惊,立刻质疑道: 【让邪教徒加入?!这会极有可能让我们的身份暴露!】 柯弦方下一条信息依旧来得很快,没有丝毫迟疑,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內容却泛着刺骨的冷意:【无妨。等信息到手,就杀了他们。】 元滦:! 元滦的目光聚焦在最后的几个字上,握着手机,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地将手机放下。 与自己这个半路出家,被迫卧底的人相比,对方才是真正游走在刀尖之上,心硬如铁的正经卧底。那种轻描淡写般决定生死冷酷,他是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元滦摁灭手机屏幕,心下感叹。 倏地,一声轻微的“窸窣”声吸引了元滦的注意力, 那本在元滦手机的另一端交流时一直保持静默的书将自己翻了一页,新的字迹朝元滦展现。 [这不正是您可以汲取恐怖的大好时机吗?] [请把在下帶上吧,在下愿目睹您那时的风采。] 元滦没有回应书的上一句话,只拒絕道:“不,怎么想都不可能把你帶上吧?” “哪有出去探索还带着一本书的。”他想象着那幅画面,竟感到一丝好笑。 先不提战斗或者跑路时,带着一本书有多么碍手碍脚,他也絕不会将这本书在他那的事实暴露给其他人。 书页上的墨迹立刻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透露出一股急切:[在下可以将自己缩小藏于您的袖口,衣带……绝不会碍事!] 但元滦的拒绝更加坚定:“不用想了,我是不可能带上你的。” 語毕,他一把将摊开的书页用力地合上,隔绝了那些字句。 书脊在他手中像是不满般微微震动了一下,元滦看都不看,从床上坐起,径直走到床头柜边,抄起上面那盏沉甸甸的台灯,压在了这本不安分的书的封面上,成功将其“封印”。 完了,元滦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思考起来。 书自己出现在了他的卧室,他就不用担心面临主教的盘问了,但他和柯弦方约好要明天早上碰面,那就要找个借口明天出门才行。 想着,元滦推开卧室的大门,朝主教的办公室走去。 站在雕花繁复的大门前,元滦定了定神。 “叩叩。” 门内传来主教温和的嗓音:“请进。” 伴随着旧羊皮纸,熏香和蜡烛的味道,元滦步入。埋首于宽大书桌后的主教看到来人是元滦,臉上立刻绽放出由衷的喜悦: “欢迎回来,神子大人。” 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身体微微前倾,語气充满了欣慰:“我已经刚刚听厄柏说了,您成功地将旧神遗物带了回来,真是神佑吾教!” 元滦:…… 不用想,他都能猜到厄柏是如何绘声绘色地对着主教吹了一大堆他的彩虹屁的。 元滦清了清嗓子:“主教您过誉了,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巧妙地略过关于如何获得那本书的细节,迅速转换话题,开门见山道:“明天我想在附近逛一逛。” “毕竟我来此地也有些时日了,却对周围的环境都一无所知,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元滦迅速一口气抛出准备好的说辞。 主教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当然没问题。” “老是待在教内恐怕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也实在是气闷。” 他笑眯眯地,似乎对这个提议比元滦还热心些:“不用担心,教内的事务都由我在处理,近来并无任何要紧的事物,您尽管多出去走走。” 元滦心头一松,虽然有些奇怪主教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言语间还有些鼓励,但更多的,还是成功蒙混过关的庆幸。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元滦刚转过身就迎面撞到了厄柏。 他显然不是恰好路过,臉上带着刻意掩饰,但依旧很明显的探寻之色。 “大人,您近期打算出门吗?”捕捉到门内的只言片语,厄柏声音压低,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不如带上我吧,我知道这附近都有些什么!” 元滦连忙拒绝:“不,我要自己走。” 他可不是真的要探索周边,怎么可能带上厄柏? 想着,为了增加说服度,元滦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自己一个人探索的感觉。”说完,便越过厄柏急走离开。 被拒绝了的厄柏满脸失落,但在失落之余,他心下又有一丝不甘。 元滦大人又拒绝了他随侍在身旁的请求…… 他难道是被讨厌了吗?他是哪里没做好?但他只是想跟在神子大人左右罢了。 他要怎么……等等…又? 厄柏蓦然想到刚回来时祭司说的话,他望着元滦远去的背影,眼睛轻轻眯起。 而那间元滦刚刚离开的办公室内,主教那张堆满宗卷和文书办公桌上立着的一面鏡子中,鏡面无声地荡开一圈涟漪。 一封信随之从镜中涟漪中吐出。 那封信显然用的是上好的羊皮纸,整体泛着柔软的光泽,封口处,还压印着一朵精致的,被。干燥过的犬蔷薇,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甜腻得近乎挑衅的香气。 端坐在桌后的主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那突然出现的信封不过是扰人的灰尘。 他漫不经心地捏起那封信,指尖轻轻一捻,那封信眨眼间化为焦黑的灰烬,簌簌飘落。 可接着,镜子的对面仿佛预料到了主教的操作般,源源不断的信从镜子中涌出,如同无穷无尽的雪片般,转瞬便要堆满了主教的办公桌。 在逐渐堆积的白色信封面前,主教岿然不动,嘴边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讥诮的笑容,轻“呵”了一声: “……爱神教。” 第54章 风刮过光秃秃的樹梢,没有帶来任何樹叶沙沙的声响,樹林间既没有鸟雀的鸣叫,也没有昆虫的嗡鸣,幽静得可怕。 目光越过一根粗壮的树幹,元滦如愿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五名穿着鲜艳,在这片黑压压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突兀醒目的人站在一棵枯树下,他们围成一团,似乎在说着什么。 元滦在树幹的遮挡下隐晦地观察他们。 站在不远处的,是三女二男,年龄都在青壮年,各个笑语晏晏,彼此之间气氛分外和谐。 元滦的目光在那两名男子身上一一扫过,一名身形略显消瘦,眉眼间帶着几分跳脱;另一名则更显得沉稳,轮廓深刻,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到底哪个才是柯弦方? 元滦辨认不出来,索性不再观察,从树干后走出,朝他们走去。 随着逼近,细微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他们几乎同时停止了交谈,看着逐渐走来,笼罩在一身黑袍下的元滦,臉上还保持着愉快地微笑,眼底却不由流露出一种习惯性的打量和警惕。 只有那两名男子中看上去更年轻一些的那个教徒眼中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了然微光,率先开口道:“你来了。” 一丝讶異闪过元滦的眼底,他先前观察时,还以为柯弦方会是那个看起来更沉稳的男人,但没想到竟恰恰相反! 在他开口后,其他爱神教徒的視線在元滦和他之间游移了一下。 其中一名穿着梅红长裙,面容娇俏的女子第一个反应过来, “这是……?”她微微歪头,面朝着开口的男子,視線却锁定着元滦,红唇轻启。 那名刚刚男子,也就是柯弦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介绍道:“这是我在教外的一个朋友,他会和我们一起前往腐毒沼泽。” 随着话音落下,质疑声立刻响起,“一起?”另一名女子毫不客气地开口,声音清冷而坚硬,“你在说笑吗?我不认为我们需要帶一个外人一同前去。” “我们不需要,也不应该帶一个不属于我们教派的外人,谁知道他会带来什么变数?”她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排斥。 “毕竟是弦方的朋友,好心过来帮我们,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另一名男子语气中带着细微的谴责,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臉上浮现出和事佬般的笑容。 可接着,他扭头对柯弦方说:“但蔓菁说得也不无道理,此次突然加入了一位陌生人……” 他刻意避开了“外人”这个较为尖锐的词,换了个更中性的说法,但那种疏离感仍然不减,委婉地说,“我们之间也很难有较好的配合。” 他虽然打着圆场,但言语间对元滦的不信任和拒绝还是暴露无遗。 数道目光或审視,或质疑,或冷淡地聚焦在元滦的身上。 “多加一个人有何不可?”柯弦方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说服道, “我们都是为了找到那名探子的尸体,即使是不同的教派,但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元滦深吸一口气,想到之前在教内听到教徒们说爱神教最近似乎有联系終末教的意图……这或许是个拉近关系的机会? 他一边脱下自己的兜帽,一边诚恳道:“我是終末教的教徒,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加入你们。” 可听到終末教这个词,被叫作蔓菁的女子面色似乎更加不善了,眼神甚至开始朝敌意转变:“終末教?!终末教更不能……” 她激烈反对的尾音消失在元滦兜帽的彻底脱下。 月光洒下,勾勒出元滦臉庞的轮廓,那张年轻,还带着点忐忑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霎时,三名爱神教徒直勾勾地盯着元滦,像被施加了定身術般,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因这突然沉默的凝视,元滦紧张地舔了舔发干的下唇,补充道:“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柯弦方跟着一本正经地帮腔:“眼下形势紧迫,我们要尽快在防剿局之前找到那名探子,终末教徒们都擅长攻击,能够帮上我们很大的忙。” 他嘴上極力争取着,但内心其实却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半放弃元滦。 一方面是因为元滦的加入在他心中本就无足轻重,他此行的目的是去带回那条关键信息,又不是带新人。 要是元滦在此行中不小心死了,说不定防剿局还会追究他没保护好一个这么有潜力的新人。 第二,则是因为虽然他说的是实话,终末教的攻击力在所有教派中是最强的,这在往常确实是一个加分项,但偏偏元滦運气不好。 他也是升上了传教者后最近才知道,爱神教近期和终末教似乎有了些龌龊,爱神教的高层们对终末教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而他带来的那三名爱神教徒,都是老资历的传教者了,对此次早有耳闻,教派内自是上行下效,职位越高,对终末教的态度越是恶劣。 元滦提什么不好,偏偏要提他自己是终末教的,他们听了,自然对元滦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他已经帮腔给过机会了,元滦自己没能成功加入,是他自己没能把握住机会,但也是他的幸運。 柯弦方内心冷静地想着,表面上还是那副劝说的模样,可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 “也是,”之前打圆场的男子沉吟着,目光在元滦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 他忽地改口道:“弦方的话有理,想找到那名探子的尸体,还是人手越多越好。”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为接纳元滦找了一个合理又无法反驳的理由。 身穿梅红裙子的女子像是在寻找,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元滦的脸,嘴上也没闲着,不紧不慢地应和:“是呀。” “我觉得让他加入,没问题。”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边缘的那名女子此刻也默默点了点头,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蔚蔓菁此刻就像哑了火般,完全没有之前那副恨不得立马将元滦赶走的模样。她闭着嘴,没有再说一个不字,只是像看不够似地不住地打量元滦。 柯弦方:………? 元滦心下微微一松,知道自己已经渡过了这一关。 “我叫绯云,欢迎加入。”黑森林里,略显昏暗的月光下,穿着玫红色长裙的女子笑盈盈自我介绍道。 打圆场的男子也忙接话,语气轻快:“我是薛瓦,以后多交流啊。”说着,他友好地伸出手。 “丝萝。”一个轻轻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自站在边缘的那名女子。 被同伴抢了先的蔚蔓菁急忙说:“我是蔚蔓菁,叫我蔓菁就好。” 他们争抢着自我介绍,俨然将引荐元滦的柯弦方落在了一半。 元滦忙不迭地握上薛瓦的手:“啊,我是元滦。” 柯弦方慢慢地收回视线,心中自然不会有什么被冷落的失落,只有不服输和难以置信。 不是?元滦是什么对邪教徒特攻的魅魔吗? 只用了几天就成功加入终末教,一个照面就让对他排斥的爱神教徒瞬间改变主意? 他知道其中应该免不了有爱神教徒普遍颜控的因素,但不免还是心有戚戚焉。 当卧底当了五年,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后浪被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S市防剿局培养出来的新人,恐怖如斯。 柯弦方运了运气,压下心中的复杂难言后,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从防剿员的立场来说,元滦成功地加入了队伍,也是一件好事…… 柯弦方勉强说服了自己,转身率先朝沼泽走去。 闻言,薛瓦缓慢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松开与元滦相握的手。 他一边跟上柯弦方的脚步朝沼泽前进,一边扭头盯着元滦,温声开口道:“你也是和我们一样,是因为听说了防剿局探子的活动,才来的?” 防剿局探子的活动?这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他根本不知道柯弦方到底是用什么借口让这些爱神教徒和他们一起深入沼泽的。 这个问题会不会是个陷阱,他要怎么回答? 好在,没等元滦思考该如何恰当的地回话,走在最前头的柯弦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连头都没回一下:“没错。” 他用闲聊般的口吻说:“元滦听说了我们打算利用这一点抢先找到尸体,然后在附近设下埋伏,用尸体做诱饵,把那些胆敢潜入里世界的敌人一网打尽的计划后,就立刻说他也要来帮忙。” 原来如此! 柯弦方竟然以身入局,用他们想要寻找尸体的意图,反过来驱使教徒们帮忙寻找!不愧是专业的卧底! 元滦顺着柯弦方搭好的台阶,用同样清晰而肯定的声音说:“是的,就是这样。” 薛瓦得到了答案,却似乎对此表现得不怎么在意:“是吗。” 他的视线扫过元滦的黑发,黑眼,最终定格在元滦脸上的那两颗痣上,接着好似好奇般不经意间地问: “你说你是终末教的,那你加入终末教多久了?” 这明明是个非常平常的问题,但薛瓦的话音落下,周围一齐赶路的爱神教徒们的动作都出现了極其细微的停滞。 他们或低下头,或移开视线,佯装出对赶路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姿态,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竖立起来。 微妙察觉到这一点的元滦有些不自在:“……刚加入没多久。” 只以为爱神教徒是对他的加入心怀犹豫,在加以试探,元滦谨慎地不敢撒谎。 但他才说能帮上忙,就说自己才刚加入……不会被退货吧? “……”薛瓦没有立即接话,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个信息,半晌才意义不明地重复道,“才加入没多久啊……” 元滦:? 元滦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爱神教徒们出来的目光温度似乎上升了,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明显,也更加……热切? 甚至还有点诡異的殷勤,就像是看到了一件失而复得,意想不到的珍宝被放在眼前。 殷勤? 元滦被自己脑海中蹦出的这个词惊得心头一颤。 他怎么会这么想? 元滦赶忙挥散自己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想法,警告自己对面可都是穷凶极恶的邪教徒! 他可不是爱神教的神子,不会被特别对待。 而且他还曾经历过爱神教徒们的祭典。*要知道,这些爱神教徒们可都是能面不改色将自己割开的狠人,又怎么会对他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态度殷勤? 思考间,腐烂的泥土腥气和水气涌入元滦的鼻尖,他的脚尖也触碰到了坑坑洼洼的水洼。 由于他们碰面的地点本就在沼泽和黑森林接壤处,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沼泽的边缘。 不远处,黑色的泥潭中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巨大的泡泡,而在更远方的一片死寂中,似乎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 “到了,前方就是腐毒沼泽。”柯弦方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沼泽,表情凝重地说, “这片土地被残留的大量神性影响彻底污染了,动植物全部异化,空气中甚至弥漫着轻微的毒气,连大部分异种都不敢在此多加停留。” “我们如果就这么直接进入,要么被异化为毫无神智的怪物,要么不消半日,就会血肉消融,化为这泥潭的一部分。” “好在,”他嘴角微微翘起,声音中带上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和身为传教者的矜持,“我们爱神教的神術里有可以隔绝负面影响的加护。” 有了这个神術,他们就可以隔绝过滤掉百分之九十的负面污染,可以说是极为实用的一项神术。 连他也是晋升为传教者,有机会学习更高级的神术后,马不停蹄地第一个选择学习了这个。 要不是他主动提出要和元滦合作,恐怕元滦自己一个人来到这时,面对这恐怖的沼泽,也只能望而却步,自己一个人无功而返。 “元滦,我来为你……” 柯弦方从容地回过身,面向元滦,就要为他专门施展他已经熬夜练习了数遍,熟练掌握了的神术。 下一秒,他的话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 只见除了他外的那三名爱神教徒此刻正像抢着要摸猫一样,全挤在元滦的身旁。 三双足足六只手按在元滦的身上,掌心散发的能量波动赫然是他所说的那项神术。 一层,两层,三层……叠加的加护几乎要将元滦裹成一个茧。 被簇拥在中间的元滦似乎有点懵, 他注意到柯弦方那凝固的视线,微微抬头,向柯弦方投来困惑中带着些许慌张的目光。 柯弦方:………… 第55章 柯弦方木然地轉回身,目光怅然地眺望远方,风刮过他的鬓角,他却没有感到丝毫凉爽,反而被沼澤上的毒气糊了一脸。 还没来得及抒发内心惆怅的柯弦方抹了把脸,老老实实地为自己施加上神术。 他的手往身上一拍,顿觉呼吸清新了起来,似乎心情也隨之變得明媚。 没错,他自己可以为自己施加,不需要别人为他施加,其他人也是因为元滦是他们中唯一一个不会这个神术的人,才会纷纷为他施加…… 一定是这样! 不像他,元滦还得依靠其他爱神教徒的加護才能进入沼澤,要是加護的时间过了,元滦就束手无策,而他可以每次为自己续时间自给自足哈哈哈哈…哈…哈…… 柯弦方:…… 不是? 他们怎么这么双标? 其他人不知道他才刚学会这个神术,极有可能不熟练,也需要他们的帮助吗? 虽然他确实不需要,但是! 柯弦方挺着脖子,不回头查看元滦那边的情况,仿佛不看就不存在。 黏稠湿冷的空气沾染上他的面庞,悄然间,柯弦方内心深处属于卧底本能敏锐的一面,如同从沼澤内悄然冒出的气泡般,冒出头来。 不对劲……他们对元滦的态度是不是好过头了? 即使元滦的皮相对上了他们的胃口,但好歹和他过来的都是教内的传教者,有着属于自己的矜持和骄傲,怎么会齐齐失了智般地,态度几乎是讨好地对待元滦? 柯弦方隐隐悲愤的表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审视。 他的余光无声无息地滑向身后,精准地定格在元滦的身上。 此时,爱神教徒们每个人的神术都已施加完毕,元滦正手忙腳乱地将按在自己身上的手摘下来,并挨个略显笨拙地朝对方道谢。 但可能是因为元滦的抗拒显得不够强硬坚决,爱神教徒们收回手后,依旧圍在元滦周圍,甚至还在刻意调笑于他,欣赏元滦慌张窘迫的表情。 柯弦方:…… 柯弦方的嘴角几乎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S市防剿局派来的卧底竟然是这种青涩的性格的吗? 他到底是怎么混入那个以冷酷,神秘,行事诡谲著称的终末教的? ……还是说其实他现在所有表现出来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柯弦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但据他观察,元滦和那几个爱神教徒此前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元滦也确实是才刚来里世界没多久,这点不会有假。 那么,爱神教徒们在明知元滦是终末教徒的情况下,还对他如此熱情…… 他明白了。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柯弦方眼底最后的一丝疑虑散去,一个结论如闪电般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思维版图上。 真相只有一个—— 爱神教徒们是想挖终末教的墙角! 没错了!他们之前还问了元滦来终末教有多久了,就是在试探元滦对终末教的归属感。 还有什么比将他们刚加入的新人挖走,更能打终末教的脸的呢? 想通了这一切的柯弦方醍醐灌顶。 那么,既然已经洞悉了同伴们的计划,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加入他们!! 作为爱神教的一员,为了合群并且符合身份,他自然也要表现得像其他爱神教徒们一样……不,甚至要更积极,更熱情! 柯弦方再次轉回身,这一次他脸上挂上了和其他爱神教徒一样热切的笑容,语气轻松,跃跃欲试地说:“元滦,来,我也来为你上一层!” 好不容易挣脱了包圍圈的元滦猛地回头:“啊——?!” …… 元滦被抓着硬是又被上了一层加护后,眾人终于动身,朝沼泽的腹地深入。 此刻虽然是正午,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沼泽中可见度最清晰的时刻,但里世界没有太阳,无论什么时间段都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下,所以他们只能在月色下摸黑着前进。 柯弦方走在前面,手中举着一盏提灯,照亮了周围大概1米左右的道路。 咕噜咕噜的声响和气泡偶尔炸裂的“啵啵”声音在耳边回荡,进入了危险的沼泽,眾人全然没有了之前嬉笑打闹的姿态,谨慎而静默地前进着。 元滦凝神注意着脚下,耳听八方,紧紧跟在柯弦方的身后,为了防止不小心一腳踩进泥潭,几乎是一步一步按着前人的脚印在往前走。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可以看清脚下湿软烂泥般的道路,可能是由于加护的存在,元滦没有闻到恶心的气味,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微微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无声的跋涉中流逝,只有炸裂的气泡声像是钟表上指针摆动的声音般,计数着时间。 “……我们就这么往前走吗?”又走了一会儿,元滦忍不住问。 他们来到此处是为了寻找上一任卧底的尸体,为了寻找的效率,最好是分开寻找,可在这危险的沼泽中,分开无異于自取灭亡,但要这么走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况且周围的环境难以分辨,岂不是很有可能迷路? 柯弦方的声音从前方清晰地穿透过来,带着些哂然:“怎么可能就这么直愣愣地往前走?” 听到元滦问出这种问题,他才再次清楚地感受到元滦其实是个刚进入里世界没多久的新人。 其他几名爱神教徒似乎也被逗笑了,发出轻微的笑声。 元滦听到柯弦方声音再次响起,他用一种指导意味的正经口气,说:“不要用视觉,用你自己的感知看一看?” 感知? 提到感知,元滦下意识想起了他拿着那本书,偶然间触发的那种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感受。 但现在他没有带来那本书,他怎么……?! 仿佛是色盲第一次戴上特制的眼镜,眼前的世界不是被替换,而是蓦然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 元滦惊愕地看到他们的腳下,隨着他们一路走来,每一步腳印就像添了一笔色彩般,在地面画出了一條道。 虽然和那时拿着书的感觉不同,但他确实看到了“气”的色彩。 相同颜色的“气”从周围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在他们的身后拉出长长一條的尾巴,蜿蜒铺就了一条清晰无比的路径。 元滦目光顺着这条路径望去,路径的尽头赫然是他们来时的起点。 “我们行走时都在地上留下了神性残余,这样就能标记我们走过的路并指引方向。”柯弦方解释道。 元滦不住地打量周围人的脚下,正如柯弦方所说,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脚下都有一条彩带,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不远处的不断翻滚的泥潭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与众不同的颜色。 ……那是? 念头刚起,甚至还未凝聚,那道颜色猛地冲向他们——! “小心!” “哗啦——!”泥浆如瀑布般四溅,一只鱼状的異种从泥潭中跃出,噬向距离它最近的柯弦方。 “啪!”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爆响。 下一秒,那条“鱼”就在空中變成了血雾碎肉,淅淅沥沥地坠回泥潭。 就在刚才,柯弦方甚至没有变换姿势,仅仅是小臂一抬,像是在拂开一只恼人的苍蝇般,就将扑向他的異种一巴掌拍碎了。 他随意地甩了甩手,在元滦木愣愣的目光中,语气丝毫没有变化,提醒道:“在沼泽的边缘,神性影响的污染还不是那么严重,就会存在一些这种異种。” 他顿了顿好心地补充道:“虽然都不值一提,但你也要小心啊。” 元滦的心怦怦跳,还没从刚刚的惊险刺激的一幕中缓过来,但又有一种安心感随之油然而生。 明明柯弦方刚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杀死了一只朝他们袭击的异种,但队伍里的其他人却表现得见怪不怪,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好似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虽然这些爱神教徒有些热情得让他吃不消,但这种危险的环境,有这样一群实力出众的队友还是让人感到内心有种奇异的松弛。 就在元滦这么想着,走在最前方举着灯的柯弦方倏地停下脚步。 紧接着,一股细微的震动感从脚下传来。 前方地面如同煮沸的开水般翻滚,拱起。一个巨大的,不定形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团,从泥潭中拔地而起,像个小山丘般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柯弦方即使将手中的灯伸到最高处,也照不完全面前这只异种的全貌。 元滦的身体微微发僵,可接着,又安心地站在原地等待队友们将其解决。 在元滦信任的目光中,柯弦方慢慢地将高举着的手臂放下, 猛地一矮身! 但他不是冲向怪物,而是转身就逃!动作之流畅,决绝,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元滦:?! 在柯弦方转身的同时,其他爱神教徒们也几乎同步地扭头就跑,还不忘拽上元滦。 “等等,你不是说这些异种不值一提吗?!” 元滦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全靠求生本能才稳住重心,勉强跟上他们急速逃跑的步伐。 柯弦方:“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冰冷还带着潮气的空气灌满肺叶,元滦加快双腿前后的摆动,吃惊地发现这些爱神教徒逃跑姿态似乎异常熟练,速度也让人望尘莫及,再不跑快点,他都追不上! “哎呀,众所周知,我们都是擅长治愈神术的爱神教徒,打打杀杀这种事可不擅长啊~”绯云一边疯狂逃跑,一边脸上还挂着笑容,理直气壮地说道。 “之前可看不出来!!!”元滦大喊,肺里火烧火燎,大脑一片混乱。 他可不知道这个众所周知! 所以其实他们这一队伍除了他,都是奶,是吗?! “和那种异种战斗,一看就会弄脏衣服的,还是算了吧。”薛瓦脸不红气不喘地极速奔跑着,语重心长道,“逃跑也是一种战斗的智慧。” 伴随着他们看似悠闲的话语,泥浆翻滚的咕嘟声不绝于耳。 巨大的淤泥怪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像是山洪倾泻下的泥石流般追着他们的屁股。 元滦在心中发出悲鸣。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小腿在蓦然剧烈的运动中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酸痛,再这样下去,别说跑,他站都要站不稳了! 不行! 元滦猛地刹住脚步,霍然转身,面朝那只淤泥怪。 察觉到元滦意图的柯弦方急忙阻止。 他语速快到几乎要咬到舌头:“别!这种异种可不好搞定,即使杀了它也会重聚,杀了也只是无用功,即使是使徒,要处理这种异种也费一番功夫!” 新人就是这点不好,凡事容易冲动,他们选择逃跑,自然有他们的理…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芒, 巨大的淤泥状异种在柯弦方的回眸中霎时分解成灰烬。 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沙盘中擦过,整个崩溃回微小的沙粒。 毫无生气的尘埃失去了形态,也失去了粘性,四散飘落,甚至有几粒飘过他的眼角,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肮脏的泥地里。 元滦慢了半拍地转回头,与柯弦方对上视线。 “……什么?”元滦尴尬地说。 第56章 淤泥怪那令人作呕的粘稠蠕动声在身后骤然消失,不用再逃跑的愛神教徒们纷纷停下腳步,不约而同惊歎地回过头。 他们站定,望着元滦的目光跳跃着一种让他看不懂的光芒。 一股迟来的坐立不安感在元滦的脑海中炸开,他后知后覺地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微妙的后悔爬上他的心尖。 糟糕,他似乎出手出得太早,也顯得太輕松了? 呃……听他解释? 元滦踌躇地张开嘴,但其实要如何解释,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进退维谷间,“……终末教的神术名不虚传。”薛瓦开口,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淤泥怪消失的空地上,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歎。 蔚蔓菁抱着手臂,语气介于某种赞叹和排斥感之间:“啧,这种即死性的神术真是便利得让人无话说。” 出乎元滦的意料,他们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反而对此适应良好,连柯弦方都没说什么。 他们似乎将他的出手误认为了终末教的一种神术?元滦默默记下这一点,顺水推舟地默认了此事。 危机解除,他们不再需要奔逃,继续恢复了正常的前进,刚才拼命奔逃导致的小腿酸痛感随着规律的呼吸渐渐地被缓和。 就在此时,元滦忽然察覺到一件事,他下意识按了按小腹。 他的饥饿感,好像减輕了? 可这是为什么? 书明确说他需要摄取恐惧才能感到饱足,但即使在奔逃中,元滦也丝毫没有覺得其他人有任何的恐惧。 硬要说的话,在那期间唯一感到恐惧的人只有他。 等等……元滦的脸色诡異地变化了一下。 可以进食的恐惧中不会还包含来自他自己的吧? 只要是恐惧都可以,无论是谁的? 一时间,元滦心情复杂难言,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虽然不用想办法获得他人的恐惧是一件好事,但这么说来,难道他要想办法让自己感到恐惧吗? 自己吓自己? 元滦盯着自己前进的腳尖,靴子每一次从湿软的泥地中拔出,都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随着他们腳步的深入,周围的可见度愈发降低。 可能是因为他们在靠近沼泽中心,雾气逐渐变得浓厚,也可能是因为此地残留的神性影响,周围的光線越发黑暗,连之前头顶的月光勉强照亮前方的模糊轮廓也渐渐无法看清了。 視線越过柯弦方手中提灯照亮的1米外,周围已经变得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宛如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行走,只有提灯照亮出的光圈为他们提供了一圈保护圈。 就在这时,他们一行人的前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 众人前进的脚步一顿,谨慎地打量那个摇曳的光点。 在此地出现的任何異常,都会被他们百般考量,这忽然出现的光点就宛如是深海中鮟鱇鱼头顶发亮的诱饵一般,不会让人感到在黑暗中发现光源的惊喜,反而透出一种莫名的悚然。 可令人费解的是,他们没有在那个光点附近发现任何神性影响。 如果是异种的话,无论怎样都会有其自带的神性影响才对。 仔细审視下,反而更像是普通的光源了。可沼泽內的普通光源? 众人站在原地端详了一会儿,还是一同朝着光点的方向前去。 随着一步步距離的拉近,那个光点也在他们眼中放大。等走到近前来,他们已经可以判断出那个光点是什么了。 那是一堆篝火。 正在燃烧的篝火。 这顯然是被人为点燃的篝火在微微湿润的木头上燃烧着,橘红色的火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篝火的附近还有两个巨型的木桩子,看上去也是被人刻意拖拽在此,充当了临时座椅。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其中一个木桩子旁,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背包。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此地曾有另一伙人马驻足。 可湿润地面上凌乱又深浅不一的脚印,无人理会,倒伏在泥泞中的背包,可以从木头上判断出明显已经燃烧了有一阵子的篝火……都无言地表明篝火的主人似乎在之前发生了什么意外。 柯弦方走近查看了一圈,下了定论:“已经離开了有一阵了,看脚印,不止一个人,而且离开得很急。” 他的目光扫过燃烧着的篝火,补充道:“火没有被扑灭……像是被迫离开的。” 蔚蔓菁闻言挑了挑眉:“不会那么巧,就是防剿局的探子吧?” 她几步走到那背包前,用脚尖将其翻正,随后毫不客气地提起,拉开拉链。 元滦瞟了一眼,在书包的开口处看到里面的不是什么装备或是补给,而是一本书。 书? 元滦条件反射般提起警惕,耽很快就察觉到这本书不是那本旧神遗物,是一本普通的,不会自己讲话的,硬皮本。 或者说,那其实是一本日记。 元滦:…… 还真有人探险会带着一本书进来的啊? 蔚蔓菁显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她掏出那本书后,便顺手将其翻了开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潦草的字迹,借着篝火的光線,她快速扫視着,元滦也下意识凑近了些。 里面的內容记载了他们,也就是日记的主人,进入沼泽后发生的事情。 起初的文字虽然略显疲惫,但还显得正常,记录着路线,时间,和同伴的状况,但翻过了几页,本子上的字迹产生了变化。 那些字迹开始变得颤抖,扭曲,笔画越来越重,重复的字句和无意义的涂鸦也越来越多,焦虑,怀疑,乃至某种疯狂从狂乱的墨迹中扑面而来。 最后,在隔了一段空白日期后,再次出现的篇章,也就是这本本子上的最后一篇,上面没有日期,只有一行力透纸背,戳破了纸张的字: 逃!快逃!记住,在这里你不能信任任何人!!! 结尾处三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像三把匕首般狠狠地扎在纸上。 元滦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冰冷的东西,一股凉意顺着食道往下。 他们……遇到了什么? 可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众人凝望着那行字,短暂的静默后,众人齐齐失笑。 “看来是那种被背叛了的老旧戏码。”蔚蔓菁嗤笑着说,她随手将那本日记本像丢垃圾一样丢回泥泞的地面,又在那个包里掏了掏,可没能掏出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柯弦方接话,声音平稳中透着凉薄:“那人也只能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发泄自己的无能了。” “好了,别管这晦气的东西了。”薛瓦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注意到元滦双腿在疾跑后依然有些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些发白,提议道。 “我们走了也有段时间了,既然他们点了篝火,我们正好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元滦几乎是立刻点头。 众人很快彻底将这本承载着不祥警告的日记本遗忘在泥地上,纷纷坐到了那两根巨木上。 “呼——”元滦几乎是将自己砸在了那棵横过来的树干上,发出一声带着解脱感的吐息。 虽然不知道之前点燃篝火的这群人怎么了,但现在倒是便宜了他们。 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可篝火间的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安静坐在元滦对面的绯云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倏地开口,朝元滦问道:“说起来,你是怎么和柯弦方认识的?” 她像是为了排解无聊地闲聊般,笑吟吟地看过来。 “我……”元滦的手指扣住身下的树皮,猝不及防。 “我们也是机缘巧合。”柯弦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用一种仿佛回忆的口吻分享道,“前段时间我不是去了一趟黑森林吗,就是在那时遇到的元滦。” “他那时还没加入终末教,不小心遇到了异种受了伤,我正巧路过这片区域,察觉到动静,就过去查看了一下。” “……”元滦顺着接话,“是啊,那时候真是惊险。” 柯弦方自然地继续道:“本来想在之后邀请元滦来教内的,但没想到元滦之后去了终末教。知道这件事,我也很吃惊。” 蔚蔓菁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现在也不晚啊。” 柯弦方心中一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他提起这个话题,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他们纠结于他和元滦相识的经过,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 而愛神教徒的做法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我们愛神教比终末教好多了,终末教徒都是一群不解风情冷冰冰的石头,我们爱神教氛围輕松,彼此之间互帮互助,充满了爱与欢乐。不如来我们爱神教吧?”蔚蔓菁身体前倾,极力推销道。 元滦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复。 但没有回复也是一种回复。 绯云可惜地用食指绕了一下自己卷曲的长发,插话道:“也是,据说加入终末教的就没有退教的人。” 没有退教的?元滦微怔,他知道终末教是里世界最大的教派,但如此受欢迎也算是意料之外。 虽然他们提议的加入爱神教表面上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有着同样作为卧底的同伴在,再加上可以远离意图唤醒终末之神的终末教徒们。 但他作为终末教的神子,可以假说自己要卧底防剿局,以此前去表世界,但绝不可能让他们答应自己前去爱神教。 即使他想,这也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选项。 绯云的话说完,蔚蔓菁的表情就在脸上僵住,像是不小心触及了什么雷区一般。 她的眸光露出歉意,忙朝元滦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元滦一愣:什么? 蔚蔓菁:“我知道你们内部规定只有死人能退出,但如果是主教大人亲自要人,说不定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元滦浑身一震,原来是这个退教率0%:“不了不了,觉得在终末教待的挺好。” 听完元滦的话后,蔚蔓菁表情变得更加懊恼了,她似乎为了将这不愉快的氛围赶紧驱散,赶忙换了个话题: “对了,快到中午了,饿不饿?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吧?” 元滦从善如流:“好啊,也是时候了。” 他虽然不太需要普通的食物来充饥了,但吃一点也无妨,况且他也想吃点东西来压压惊。 蔚蔓菁得到元滦肯定的回应,紧绷的嘴角立刻向上弯起,她的手伸向自己裙裤的口袋,从中拿出了 一把匕首。 匕首在火光的照映下反射出凛冽的光。 元滦的心中不由浮现出疑惑,他还以为蔚蔓菁说的吃点东西,是说吃他们带的干粮,但她怎么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附近根本没有任何活物,难道他们还要吃异种吗? 元滦还在思索着,就看到蔚蔓菁下一刻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向了自己的大腿。 没有一点声音发出,锋利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切开了柔软的肌肤。 一块血淋淋的大腿肉落在了她的手上。 蔚蔓菁举着那块比巴掌都大的肉块,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洋溢着一种莫名的笑意,催促道:“别光看着呀,那不是有口锅吗?快拿来。” “来了来了,”薛瓦弯腰端起滚在不远处的一个锅,稍微转着打量了一下,说,“这个锅有些太脏了,要不还是烤着吃吧。” “烤肉的活儿,我可是驾轻就熟,今天你们有口福了。”他扭头有些自豪地说。 说完,又有些遗憾,对蔚蔓菁调侃道:“你动作真快,我本来想好用我的呢。” 蔚蔓菁得意地哼哼了一下,鲜血从大腿根部一路流到脚踝,但所有人似乎都对此视若无睹。 元滦僵在原地,之后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元滦都听不清楚了,周围的声音似乎都远离了他。 他们…是在说吃……? 元滦几乎要浑身打颤,虚汗从背后冒出,甚至感到了一阵眩晕感。 他克制住自己,将视线投向柯弦方,可柯弦方表现得他们好像是在说要吃罐装的午餐肉一般,姿态轻松,没有觉得丝毫不对,还在和其他人互相打趣着什么。 不是…吧…… 元滦试图像其他人一样自然地笑起来,嘴角用力弯起,但嘴边的肌肉还是不能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蔚蔓菁大腿上的伤口已经在她轻描淡写般将手扶过后长出了新肉,脚踝上的血液也已经凝固。 元滦的视线追着那点氧化发黑的血迹移动,不敢将视线上移,甚至有些恐惧于看到其他人的笑脸。 其他人似乎也不介意元滦没有前来帮忙,没有一个人前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下元滦。 “午饭好了,来吃点吧。” 好…好了? 猛地一下,剧烈的恶心感从喉咙中涌出,此刻莫说是饥饿,他甚至觉得他的胃撑得塞不进任何一滴油水。 元滦微笑着抬头,缓缓地说:“不了,我不饿,你们吃吧。” 蔚蔓菁不认可地嗔了元滦一眼,坚持道:“别客气,不够还有。” “是啊,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站在篝火旁的薛瓦的声音遥遥传来。 “来~” 散发着肉香的“那物”朝元滦的嘴边靠近。 第57章 就在元滦受不了地从木桩上猛地站起来时,異变突生。 篝火之外的浓稠黑暗处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来的不止一个人。他们好似是在远方看到了此处篝火的明亮前来查看。 蔚蔓菁递来食物的动作一顿,圍在篝火旁的其他人也几乎同时警惕地扭头朝动静的发声处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几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踏入篝火的照耀范圍内。 他们是—— 元滦呆立当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入天灵盖。 火光跳跃着,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面容,可他们分明有着一张属于元滦一行五个人的脸。 来者的一张张面孔,五官,甚至神态,不与他们五人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他们就像是几分钟前剛来到篝火旁的他们本人一样! 不只是元滦,身旁的同伴,以及那队“不速之客”,都在篝火的照耀下,看清了彼此的面貌,纷纷像是被定住了般惊疑站在原地。 惊骇,难以置信,困惑,警惕,相继在他们的脸上浮现。 像照镜子般,彼此的瞳孔中照应出对面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反应与情绪。 诡異的沉默在篝火间蔓延。久久,无一人开口,只有大脑疯狂运转的声音。 这是什么……?幻觉,異种? 直到木头燃烧着发出噼啪的一声爆響,凝固的画面轰然破碎! 站在光線内的所有身影,*无论是元滦身旁的爱神教徒们,还是剛剛踏入此间的“镜像”,齐刷刷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狠狠攻击向对方。 混乱的打斗瞬间在篝火旁爆发出来,拳脚相加,身影交错,被篝火投射出来的光影在地面上剧烈晃动。 可那些镜像竟不单单只是个样子货,在发觉简单的拳脚无法奈何对方后,丝蘿毫不犹豫使用了神术。 新鲜的骨头从体内生长而出,突破表皮像是树枝上的荊棘般,化为她手中的骨刺武器,冷不丁地刺向另一个“丝蘿”。 可预料中骨头刺穿皮肉的画面没有实现,她手中的骨刺被另一根鲜血淋漓的白骨挡下。 相同又有着微妙不同的荊棘白骨从另一个“丝蘿”的身体内蔓延而出。 在挡下一击后,她反客为主,荆棘白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生长,眨眼间就要将丝萝困在那个白骨荆棘牢笼中。 因这过于熟悉的招式,丝萝在大脑意识到的瞬间,身体先动了起来,一个翻身跳跃,急速拉开了距离。 她站稳后抬起头,惊愕地看到这些白骨如链条,如游鱼般环绕另一个“丝萝”身旁,对她蓄待发。 可这分明是她常用,也最惯用的招式! 与丝萝一样,其他与自己镜像对战的人也遇到了相同的困境。 一个个熟悉的招式被另一个自己使出,活生生体验了与自己对战的荒诞,古怪感。 局势僵持不下,只有在一开始应激地将另一个自己变为飞灰的元滦免于陷入这棘手的境地。 可他眼下也不好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般在一个个本体与复制体间来回徘徊,想要帮忙,但又手足无措地发现,那些高速移动,招式雷同的身影已讓他眼花缭乱,更别提分辨哪个是真正的同伴。 好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并未一直持续下去,战斗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负。 在无数次生死碰撞的碰撞中,眾人还是抓住了对手暴露出的转瞬即逝的破绽,成功杀死了对方。 一具具仿佛孪生般的尸体倒在篝火前,眾人喘息地退回原位,下意识朝同伴靠拢,重新聚集在一起。 但紧接着,喘息的时间还未持续一瞬,一个恐怖的事实便悄然咬上每个人心脏。 站在身旁重新退回来的队友, 是浴血归来的同伴…… 还是和另一个刚刚杀死了原主,完美融入进来的“镜像”?! [记住,在这里你不能信任任何人!!!] 那本日记本上的警告无比清晰地,帶着刺骨的寒意骤然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 直到此刻,他们才理解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含义。 篝火依然噼啪作響,可原本重新恢复平静的气氛,再次变得诡谲。 身旁原本熟悉可靠而又令人感到安心的同伴侧影,在摇曳火光与浓重阴影的交织下,仿佛变得像恶鬼般令人感到陌生与恐惧。 无人敢轻易动作,也无人出声质疑。 站在篝火旁的元滦咽了一口唾沫,视線像仓皇的飞鸟,不住地在他们中徘徊,几乎疯狂地希望其中有谁能给他一点暗示,讓他能确信那个人确实是本人。 眾人彼此用暗藏警惕的目光互相打量,视線像是有重量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半晌,大腿上已经看不出異状,但脚踝还残留着血痂,显然是真“蔚蔓菁”的那个人动作了。 她看向身旁的绯云,什么也没说,毫无征兆地用手中的匕首径直捅了绯云一刀。 绯云也没有反抗,面色如常地任由她动作。 在元滦惊颤的眼神中,蔚蔓菁将染血的匕首抽出,面不改色地舔了口刀上的血。 猩红沾染上她的唇瓣,在跳跃的火光下显着妖异而危险。 少顷,她说:“……是绯云的味道。”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绯云也微微勾起嘴角。 确认了绯云,蔚蔓菁又如法炮制,一一尝取了身旁同伴的血。 可当尝完最后一人的鲜血,她的面色却有些僵硬:“……” 绯云的声音骤然拔高,帶着森然的杀意:“是谁?” 她横眉看向周围的同伴,显然蔚蔓菁一声令下,她便要将那个镜像毫不留情地杀死。 其他人也在蔚蔓菁沉默中后退着拉开距离,调动浑身五感敏锐地注意着周围“同伴”的一举一动。 “没有……”在所有人竖起耳朵中,蔚蔓菁缓缓抬头,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低声道,“都没有不对。” 众人:! 都没有不对,是在说他们都是本人吗? 可这可能的吗?他们如此幸运地全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他们自然也希望事实如此,但比起他们运气好到如此……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那些镜像连血液都能够复制。 可面貌相同,使用的神术相同,连自身的血液也相同……他们要如何分辨? 短暂的沉默后,蔚蔓菁脸上细微的挣扎与疲惫被一种冷酷的镇定所取代:“现在,我们不要彼此分散,等出去后,大祭司自然会证明我们彼此的清白。” 是的,再怎么说那些镜像也肯定是由异种变化而成,他们暂时无法分辨,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不足,但回到教内就不一样了。 一只异种怎么能瞒过众多高阶教徒的眼睛? 众人都接受了这番说辞,气氛勉强恢复了原本的和谐,但元滦知道,其实是回不去了,平静的表面上似乎又隐隐有着暗潮涌动。 众人和之前一样重新在木桩上坐下,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们也没有胃口去吃什么了。 蔚蔓菁也感受到了那种隔阂,她顿了顿,嘴邊嗡动,似乎还想补充些什么时, 一只手身后伸出,精准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拽进了黑暗。 紧接着,缠斗和闷哼声相继響起。 “蔓菁!!” “谁?!!” 众人吃惊地从树桩上弹起,柯弦方反应迅速,他抓起木桩上的提灯,狠狠朝发声处掷去。 橘黄色的光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等光线穿透那片黑暗照亮了那处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蔚蔓菁站在那里,脸上,身上,乃至腿上,都泼溅着大片的血迹,而她的脚下,一滩还在不断扩大的血泊中,正躺着另一个“蔚蔓菁”。 蔚蔓菁一邊转身,一邊声音帶着劫后余生的惊怒说道:“该死的,怎么还有?!” 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的视线定焦在血泊中那张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再到站立着的那个胜利者。 地上的“蔚蔓菁”躺在血泊中,连衣物浸透了鲜血,了无声息,而站着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似乎刚刚从血泊中爬起般浑身血污。 但她们都被大面积的鲜血掩盖了原本腿上的那道血痂。 因这迟迟没有应声的沉默,蔚蔓菁也反应了过来,脸上的激怒变为错愕:“你们是在怀疑我是假的?” “我……我!”她咬着牙根,急急想要辩解,但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挽救不了局面,声音低了下去,无力道,“我真是个真的……” 薛瓦心头一软,看着昔日同伴狼狈的模样,就要张口先让她归队,并关怀几句, “快离开他们!” 另一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代替他说道。 蔚蔓菁浑身剧震,猛地回头,另外几道模糊的身影站在灯光的边缘处, 新来的“柯弦方”急切向前倾身,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快过来,那时候抢了灯的不是我!是假的!其他几个也是,他们一直在骗你!” 另一个“薛瓦”也厉声喝道,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和焦急:“小心,他们都是伪装外貌的异种!” 蔚蔓菁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见蔚蔓菁迟迟不动,站在光源边缘没有贸然靠近的“薛瓦”心一狠,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蔚蔓菁的手臂,就想将她带走。 “放开她!”几道声音同时炸响。 虽然他们不确定这个蔚蔓菁是不是真的,但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复制体将她带走! 保护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疑虑,混战在刹那间再次爆发! 提灯的光在黑暗中摇曳,忽地一下就不知被谁踢开。 黑暗瞬间淹没了所有人,但打斗却未停止。没有视觉的指引,众人凭着本能和直觉搏斗,不知不觉间,便和周围的人被冲散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许是十几分钟,等元滦回过神来,轻声呼唤,周围已空无一人,视线内也是漆黑一片。 好在,在感知的视觉中,他还能看到其他爱神教徒留下的神性影响。 几道微弱的,色彩奇异的光痕如同水中的油彩般漂浮在黑暗中,痕迹显得有些凌乱。 元滦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沿着最近的那道神性影响走去。 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元滦踩着脚下的那条小径,一路摸黑前进。 元滦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数到372,耳边终于出现了属于人类的呼吸声。 元滦刹住脚步,对方也察觉到了元滦的存在:“谁?!” “是我……元滦。”元滦认出了那道声音是属于柯弦方的。 “元滦?”听到元滦的名字,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开始朝元滦的位置走来。 “等等!”元滦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制止道,“别动!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柯弦方?” 那些镜像般的复制体连神性影响也可以模拟出来,他不能确定眼前的是真的那个。 对方似乎是感到无语般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带着点无奈和疲惫,开口道:“刚刚蔚蔓菁还想让你吃她的肉,这点可以了吧?” 元滦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还有别的吗?” 柯弦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在斟酌话语:“我是A市的防剿员?” 呼—— 如果说那些假的复制体恰好看到了蔚蔓菁喂他肉勉强能说出后一点,但前一点,他们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了吧? 元滦稍稍安心了一点。 柯弦方一边慢慢踱步靠近,一边安抚地说:“你怎么会怀疑我?在那些人中你是最熟悉我的才是。” “不过好在先是我们两个汇合了,要是碰上其他人,那局面怕是真的不好分辨了。” 元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些镜像防不胜防,我也是小心起见。”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碰到的会是镜像的准备,像现在沿着神性影响能找到柯弦方真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好的那一个了。 元滦的肩膀缓缓塌下,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朝他一步步靠近。 “是啊,”柯弦方已经走到了元滦的面前,劫后余生般地喟叹, “与这些能完美伪装,潜伏在我们中间的异种相比,我们第一次见时在黑森林遇到的那只根本不值一提。” 第58章 元滦:“……”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异种? 元滦一字一顿地在心中重複对方说的话,每停顿一次,指尖就愈发冰凉。 元滦不知道异种那非人的视觉能否在黑暗中看清周围的环境, 但他站在原地,强迫自己将视线自然而然地从“柯弦方”的脸上移开,仿佛只是在随意地扫视周围的黑暗,不讓对方察觉到自己可能有在颤动的瞳孔。 元滦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涟漪,甚至还带着一丝追忆往事的疲惫笑意,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也还好吧,这里的异种虽然危险,可上次那个可是差点将我的腿都咬下来了。” “柯弦方”没有任何停顿,保持着之前说话的那股腔调,語重心长般说道:“不,这种会伪装的异种才是真正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它打入内部,从而被一网打尽。” “走吧,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要赶紧找到其他队友,并杀死那些複製体!”说着,他就作势要拍一拍元滦的肩膀。 “柯弦方”隐藏在黑暗中那雙眼睛在元滦看不见的视野中死死盯着元滦,眉眼弯弯,从中泄露出些许恶意。 随着它抬手的动作,一股冰冷的潮气滑进元滦衣领,带来一阵粘腻感。 元滦的呼吸刻意放得深长而缓慢,他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柯弦方。 是假的。 但对方想要做什么? 它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却没有立马动手,而是说要带着他去找其他人? ……是谨慎起见想要将他带到其他异种那儿一起对付,还是想要将他带到其他人面前后误导他,讓他亲手杀死自己的队友? 但无论是哪个…… “柯弦方”搭在元滦的肩上的手,連同其整个形体,在下一秒突兀地化为了灰烬。 它保持着那副眼角弯起的表情,就在猝不及防间被泯灭了。 ——它都不可能成功。 元滦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轻轻伸手掸了掸肩上的灰,表情思索。 他本以为这些异种是通过偷听他们的谈话从而伪装成他们的同伴,但对方却又说出了柯弦方其实是A市防剿局卧底的秘密。 这是为什么? 这些异种把他们的表情,动作,乃至神术都能100%的複製出来,如果不是依靠偷听或观察…… 读心……? 不,如果是读心,它在说出那个错误信息后就会立马从他的内心感知到不对,绝不可能继续表演。 但不是读心,它又从何而得知那个秘密? 仔细想想,它为何会一方面知道柯弦方是卧底,另一方面又理所应当地相信柯弦方编造出来的,关于他们是如何認识的谎言? 蓦地,一道电光闪过元滦的脑海。 谁会認为柯弦方是卧底,谁又会認为柯弦方那时说的是真话? 是他和那几个爱神教徒!他们分别有着对柯弦方的不同認知! 这些异种会有两套不同的信息,是因为他们模仿,窃取的,是漂浮在他们意识表层,模糊的,片面化的认知! 他们的“读心”,读取的不是記忆本身,而是对彼此的印象! 越是对身旁的同伴熟悉,同伴间的默契度越高,那些异种越是会模仿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而敢于一同前往这危机四伏的沼泽的,往往都是对彼此信任,熟悉的同伴,所以无法在第一时间识破异种的伪装。 而他们却因为在其中他和柯弦方各自都有所隐瞒,对其他人说了谎,才导致那只异种这么快地暴露了出来! 元滦呼出一口气,有了这番推断,他就能在此之后依据这点,判断对方是否为异种。 思绪落定,元滦抬眸看向周围其他的神性影响,选定其中一条,再次出发。 沿着那条神性影响走到尽头,元滦不等对方开口,抢先发问: “等等!我问你,我和柯弦方是怎么认识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们在黑森林第一次见到彼此。” 竟然又是柯弦方的声音?! 元滦有些讶异,但对方这个回答…… 硬要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确实也是在黑森林,但…… 元滦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你还記得我们第一次见时遇到了什么吗?” “……”呼吸声平稳地在黑暗中起伏,带着一种刻意的,过分的镇定。 少顷,对方不动声色地吐出两个字,“异种。” “是吗……”元滦不紧不慢地靠近,在黑暗中确认对方的位置。 在黑暗中就是这点不好,他需要确定好对方的位置,才好发动力量。 这一只学聪明了没有朝他靠近,不过无妨,那山不来就他,他来主动来就山。 “但不好意思,”元滦的声音几乎贴着预判中对方的位置响起,闪电般朝对方伸手,“我不这么认为!” “等等!”刺骨的杀意瞬间讓柯弦方背后激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他通过感知猛地扣住元滦朝他伸来的手腕,飞速地解释, “我们第一次联络是在昨天的晚上20点22分,约定好来沼泽和森林的边缘碰头,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从!未!” 凝聚在元滦指间,蓄势待发的能量骤然一滞,他眼中闪过惊异。 連他都不记得柯弦方什么时候联系他了?眼前的这个“异种”竟然连几分钟都说得出来? 元滦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入斗篷内侧,掏出手机查看,第一条来自柯弦方的信息明晃晃地显示着是20:22发来的。 根据他之前的推断,异种应该说不出这种只有对方一个人记得,详细而具体的信息。 那眼前的这个是真的? 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咫尺之隔柯弦方虚弱的表情。 在确知元滦原本的意图彻底消失后,柯弦方才缓缓松开攥着元滦手腕的手。 他承认,元滦刚出现时,他故意抛出错误答案,想要试探对方,但没想到元滦说动手就动手。 他可亲眼见识过淤泥怪消失的瞬间,差一点,他就要步对方的后尘了。 不过通过对方的回答和反应,他也可以确保眼前的是真的了。 “你也知道怎么分辨异种和真人了?”元滦放下原本抬起的手臂。 柯弦方声音重新变得平稳,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差不多吧。那些异种的认知在你我身上总会出错。” 他顿了顿,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路上,我已经解决了三只异种了。都没有遇到真人。你是第一个。” “而且那些複製体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复製得完美无瑕。” 借着手机的光线,他指了指自己的耳垂:“我这里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痣,复制体就没能复制出来。” “还有一个绯云的复制体,”他的語气变得有些复杂,“胸有些过大了。” 元滦哑然。 照他预想的那番推测,其他人没能关注到柯弦方耳朵上的痣,从而异种没能复制出来也十分合理,但胸……咳咳咳。 看来队内有人对此有些耿耿于怀,甚至在认知里都比现实中的大啊…… 元滦对此略过不表:“既然你也能辨认,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找其他人吧。” 柯弦方颔首。 这次两人一同出发,沿着一条神性影响向前摸索,直到感知视觉中那条彩色的道路彻底消失在眼前的黑暗中。 可与元滦或柯弦方遇到异种或真人的都不同,对方明明应该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元滦试探地呼唤了一声,黑暗中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柯弦方果断从怀中掏出了手机。 在提灯消失的现在,也只有手机能提供微弱的照明了,之前为了省电,他们都没有使用手机探路,现在正是用的时候。 柯弦方打开手机内的手电筒,朝那处照去。 光线照出了一个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 见状,两人俱是一顿。 在一同前往沼泽的五个人中,只有一人身披斗篷,那就是元滦。 眼前被手机强光照亮的,正是元滦的复制体! 柯弦方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贸然靠前,毕竟谁知道异种有没有复制出元滦那作弊般的神术? 但元滦不这么认为。 其他人不知道,但元滦自己心里清楚,那可以让任何事物变成飞灰的技能,是由终末教的那件旧神遗物带来的,眼前的异种总不能和他一样吞了一件旧神遗物吧? 但与此同时,元滦又有些好奇。 他的第一个复制体刚一出现时,他就因为过于害怕而将对方瞬间消灭了。他还没有好好观察过复制体的模样。 照柯弦方所说,复制体根据他人的印象呈现,和本人可能有着细微的差别。 那他在别人眼中会是什么样的? 元滦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忐忑,上前一步,勇敢地将手搭在背对着他们的那道身影上,握着对方的肩,就想让对方轉过身来。 这时挨着对方,元滦才发现那个复制体竟然,似乎,好像,比他要高? 没有给元滦疑惑的时间,那个复制体已经顺从地,甚至带着刻意的缓慢,如元滦所愿地轉身过来。 “——啊啊啊!” 元滦的惨叫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他像是不小心碰到鼻涕虫般猛地一蹦三尺高,向后跃去,声音都变了调,“这是什么啊???” 一直凝神戒备的柯弦方在元滦躲开后也看到了那个假“元滦”的面容。 只一眼,他所有的戒备,紧张,都土崩瓦解,控制不住地:“噗——咳咳咳咳咳!” 那张轉过来的脸,赫然是一张芙蓉面,一雙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那个五官轮廓似乎被眸子力量夸张地雕琢过,锐利得近乎妖异,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慈爱感,让元滦像偶遇数百只广东双马尾般般浑身发麻。 假“元滦”慢条斯理地回身,发出低沉的气泡音:“有事找我?” 元滦用手挡在自己面前,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瞎掉,连连后退,完全丧失了所有战斗的欲望。 “呵,”假“元滦”邪魅一笑,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不敢直视我吗,情有可原。” 元滦此时已经不是丧失战斗欲望了,一种强烈的生无可恋感攥住了他。 他绝望地,声嘶力竭质问:“你是认真的吗?!?!” 他与其质问眼前这个异种,不如说是在质问那些爱神教徒。 他……他在其他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还是柯弦方站了出来稳住了局势,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英勇地挡在元滦的面前,对假“元滦”摆出了攻擊的姿势。 柯弦方的心情介于微妙的好笑与复杂之间,他知道那几个爱神教徒对元滦迷之热情,但也实在没料到他们会这么看待元滦。 这是打了多少层滤镜才能将元滦看成那样? 柯弦方无奈地出手,他再不解决面前的异种,元滦估计都要转身而逃了。 可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一股致命的危机感传来。 多年卧底的警惕让柯弦方思考前惊弓之鸟般朝一旁侧身,“轟——!” 一声巨响,他原本立足之地,泥地的水花四溅,一道深深的裂缝出现在他的脚边,边缘的泥土还在嘶嘶作响,冒着诡异的青烟。 柯弦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刚要不是他闪得快,他此刻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可……对方怎么会这么强?!而且元滦也没有表现过使出这样的招式吧? “元滦!”柯弦方下意识呼叫。 “轟——!”新的攻擊接踵而至,柯弦方和元滦几乎同时朝两边跳开。 “我看不到对方的话怎么瞄准?!!”元滦因为过于急切地躲闪,一脚踩进了沼泽的坑洼处,小腿陷入淤泥之中。 湿润带着腐烂气息的冰凉泥水转眼间,包裹住他的腿部,将他控制在了原地。 假“元滦”似乎能在黑暗中看见他们的方向,攻擊精准地朝两人劈来。 “啊啊啊!”元滦猛地将那只腿拔出,再次躲避,崩溃地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根本不会这一招啊!!!” 柯弦方闻言想要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可在下一秒,假“元滦”的攻击又至,不得不狼狈地翻滚:“反正我不是这么看待你的!!” 元滦同样手忙脚乱地试图摸出手机:“别胡说了,其中肯定有你出的一份力!!!” 另一头,柯弦方终于成功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刺眼的白光骤然撕裂了黑暗。 可他照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假“元滦”的身影,对方仍然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只有攻击如约而至。 “轟——!” 泥土和腐植被炸得冲天而起,柯弦方差点被淋了一头。 “有这功夫抱怨你还是省点力气逃跑吧!你可没有像我们那样擅长逃跑!” 柯弦方毫不犹豫做出了目前的最优解: 转身就跑! 元滦也发现了这绝望的事实,步步紧逼的攻击,看不见的敌人,充满障碍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机会抓到那名假“元滦”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几步追上柯弦方的身影,与他并肩夺命狂奔:“擅长逃跑难道是什么自豪的事吗?!” “轰——!”“轰——!”“轰——!” 假“元滦”在他们身后追逐着,似乎没有放过他们的意图。 元滦和柯弦方拿出吃奶的劲双腿疯狂交替蹬踏,脚下几乎要卷出火星子,嘴边上也不放过彼此。 “轰——!”“轰——!”“轰——!” 不知不觉中,身后的攻击声似乎消失了? 元滦胸膛剧烈起伏地停下来,他双手撑住膝盖,用其中一个手背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呼…呼……逃…我们逃走了吗?” 柯弦方也在微微喘息,他警惕地回头刚望了一下身后那片浓稠的黑暗:“……它走了。” “太好了!”元滦膝盖一软,要不是因为脚下都是烂泥,他都要一屁股坐下,“终于安全了。” 不得不说,逃跑可耻,但实在有用。 “……”柯弦方的表情却没有松懈,他转回头,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虚无一片,身体绷得更直了。 四周的沼泽安静得可怕,连沼泽中气泡上浮破裂的声音似乎也不见了,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这片空间回荡。 “不,他不追来的原因只有一个。”柯弦方干涩地开口,他的语气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凝重。 那个假“元滦”追逐他们的时间要远远低于他预估的时间,对方半途而废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对元滦说: “这里有比它…更可怕的东西。” 第59章 比那个假“元滦”更可怕? 元滦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几乎是帶着一种胆战心驚的仓皇,視线不住地朝周圍幽暗的环境扫視。 但在周圍的一片漆黑中,他什么也看不到,在感知的視觉中,他也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神性影響,也就是周圍不存在任何异种的痕迹。 可联想到柯弦方所说的话…… 是真的不存在,还是隐藏得太好? 一想到一只更为恐怖的怪物潜藏在暗处,或许正在他们脚下的淤泥中,正无声地注視着他们……元滦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回头?可他们好不容易逃脱了那只假“元滦”的追杀,如果返回极有可能再次遇到对方, 而他们如今又逃得太远,连那些爱神教徒留下的神性影響也找不见,无法寻着踪迹前去与同伴们汇合。 站在原地更是无异于等死,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前进。 谨慎起见,元滦也不顾不上手机的电量了,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亮眼前的道路。 他和柯弦方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言语,默默地选定了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更深層的黑暗。 周圍静悄悄的,只有那无边无际,沉甸甸的寂静。 走了良久,他们也没有遇到柯弦方预测的那个更大的危险,但元滦神经却没有放松下来。 他察觉到了异样。 随着他们的前进,他们脚下的水洼的面积似乎在逐渐缩小,出现的频率也在降低。 水洼越来越少了,难道他们是在往沼泽的外围走吗? 可周围的可见度并没有上升,而且…… 元滦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微微抬起一只脚,将手机惨白的光柱笔直地打向鞋底。 在灯光下,他黑色的靴子底部赫然出现了明显的消融痕迹,边缘还泛着一圈湿漉漉的,不祥的暗沉光泽。 元滦手腕微微一侧,迅速将光打在身旁柯弦方的脚下。 不出所料,不只是他,柯弦方的脚底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情况。 这里的水質,似乎变得开始具有腐蚀性了起来?! 元滦心头警铃大作,低头盯着同样停下来的柯弦方的靴子思索, 忽地, “你怎么没事?”柯弦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没事?他不也和柯弦方一样…… 元滦抬首:!!! 手中的光随着他的视线一同上移,柯弦方近在咫尺的面容随之暴露无遗。 他脸部的大半都是完好的,但还有一部分呈现出可怕的溃烂,甚至皮开肉绽,露出底下的暗红色的血肉,像是被強酸泼溅过后变得坑坑洼洼。 元滦強忍住后退的冲动。这是……! 不只是脚下的水源,连周围都弥漫着毒气?! 元滦恍然,是了,可见度没有下降,他们周围还是弥漫着浓雾,如果脚下的水質会造成腐蚀,那雾气自然也会! 但他的脸上为*什么没事? “是因为……那几層加护吧。”元滦的声音帶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回答道。 他和柯弦方之间唯一的不同,也就是他比对方多了好几層加护。 应该就是因为如此。 柯弦方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他抬起手,指间闪烁着微光,一层又一层透明的防护能量迅速将他包裹起来。 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前进,只是步伐较之前更为急促。 周围的水雾似乎愈发浓厚,粘稠,仿佛凝固的牛奶般沉重地压迫着感官,连手电筒的光也无法穿透。 忽然,元滦鼻尖耸动,轻轻嗅了一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味道探入他的鼻腔。 奇怪?这气味不难闻,反而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讓人忍不住想再深吸一口,可这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气味? 元滦困惑地转过头,想要询问一下柯弦方有没有闻到这股味道,却驚讶地发现,这股味道似乎正是从柯弦方的身上传来。 而且,柯弦方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他行走的姿势有些奇怪,脚步略显虚浮,还扭头遥遥望着某处,眼神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涣散和……警惕? 像是被元滦的视线所驚动,柯弦方猛地开口:“你看到了吗?!” “什么?!”元滦大惊失色。 柯弦方的声音紧绷而急促,帶着一种强压的惊悸,头也没转回来,视线还在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就在那边!” 元滦手中的光立马顺着柯弦方视线的方向打过去,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元滦缓缓地,仔细地确认了好几遍,小声犹豫地说,“没,没有啊?” 无论他怎么看,柯弦方说的那个地方也没有影子,没有轮廓,更没有任何异常。 闻言,柯弦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他似乎抿紧了嘴角,低声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元滦有些担忧地瞥了柯弦方一眼,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心中暗暗明悟了那股香气是什么。 两人重新迈开步伐,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再加上元滦已经察觉到柯弦方心中潜藏的恐惧焦灼,他的余光一直悄悄关注着柯弦方的动向。 因此, “你要去哪?”元滦疑惑地问。 在柯弦方前进的方向发生了偏移时,元滦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 柯弦方的脚步随之顿住,回望的表情比元滦还要疑惑:“继续走?”他朝前方抬了抬下巴,似乎元滦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我们要返回吗?”元滦奇怪地看着柯弦方,试图从他的脸上得到合理的解释。 柯弦方:? “我们不是还在继续直走吗?”柯弦方不解地说,“倒是你,不会是忍受不了,想要逃走了吧?” 说完,他蹙起眉,一副谴责的模样。 元滦心中不妙的预感已经攀到了顶峰,干脆直接指出, “可你这样分明是在往回走啊!”他指着柯弦方那双看似坚定向前,但实则微微偏转,指向侧方的脚尖,说道。 他们如果不能沿着一个方向一直向前,仅仅是方向上细微的偏转也都会造成他们将路线走成一道弧线,最终在原地打转。 “你在说什么?”柯弦方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声音里充满了被不可理喻的话语質疑的荒谬和隐隐的烦躁, “我一直在往前走,方向没有偏离!是你!是你自己刚才莫名其妙转了方向!” “你看看你脚下留下的神性影響!”元滦指出证据。 柯弦方目光扫了一眼脚下,又迅速回到元滦的脸上,斩钉截铁道:“我的方向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说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质问。 “你……”元滦话堵在喉咙口,他看着柯弦方此刻写满了理所应当和不满的脸,意識到此刻的柯弦方已经根本无法沟通了。 他思绪瞬转,立马反应过来,柯弦方恐怕是受到了什么影响,导致认知出现了差错! 在之前与柯弦方的沟通中,元滦不认为柯弦方是一个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的人,在他质疑后,对方也不可能想也不想,不容分说地就否定元滦的话! 现在柯弦方不只是出现了疑神疑鬼的征兆,连方向感也失去了。 再这样下去,柯弦方不知道还会变成怎样。 眨眼间,元滦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再坚持与柯弦方争论,妥协道:“好吧,我们就按着你的方向来走。” 就这样返回,先将柯弦方带回安全一点的地带吧,元滦想。 但柯弦方此刻的感官却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异常地放大了,元滦瞬间的讓步和刻意平缓的语调非但没有安抚他,反而引起了更激烈的反应。 “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柯弦方的双眼瞪大,眼白中似乎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红血丝,声音尖锐,“你在打什么主意?” 元滦:??? “我和你一样都是防剿局的卧底,我怎么会害你?”元滦诚恳地说。 柯弦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笑:“那可不一定,是防剿局的人又如何?说不定你——!” 就在这失控边缘的刹那,他脸上的狰狞霎时一顿,像是被自己即将说出的话语惊到了,眼神顿时恢复冷静。 不,他怎么会差点说出那样的话?这不是他的性格。 柯弦方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阖了阖眼:“……抱歉,我刚刚真是昏了头了。” 他用力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能控制好我自己,我们继续吧,按着你的方向走。” 说着,他抬起头。可当他的目光撞上元滦那神色清明,隐含担忧的表情时,一股强烈的冲击攥住了他。 巨大的疑惑在他刚恢复平静的心中油然而生,搅乱了他的思绪。 “你为什么没事?”他脱口而出。 他深受影响,但为什么元滦却能保持理智,毫不动摇? 恢复清明的大脑再次像被蒙了一层布般浑噩,柯弦方直勾勾地盯着元滦,眼神充满了审视。 对方那张嘴巴一张一合:“呃……因为我身上那好几层加护?” 但这次,柯弦方没有买账。 “你,”原本被放下的怀疑再次浮起,甚至被扩大,占据了柯弦方整个脑海,他厉喝,“你是谁?!” “普通的防剿局卧底不可能在如此险恶的沼泽深处不受任何影响!” 之前元滦第一次采用那个借口时,他就没有相信,作为神术的运用者,他难道会不清楚神术的作用吗? 别说是多加几层,就是叠个100层元滦也不可能不受任何影响! “现在想想,你之前那么轻而易举地被邪教接纳就十分可疑,你到底是谁?!” “你是邪教的卧底?原本就是邪教的人?年来一直潜藏在防剿局?!”连珠炮般的质疑从他嘴中吐出。 “我不是!”元滦的声音也抬高了,希望借此能让柯弦方清醒过来。 但柯弦方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元滦提高的声音在他的感知中反而成了心虚的铁证。 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揪住元滦斗篷的领子,元滦下意識推拒,两人就这么扭打了起来。 元滦简直有苦难言,眼前的人是他防剿局的同伴,他总不能像对付异种般将对方杀死,但现在对方又失去了理智,一副要将他杀死的模样,他该怎么办?! 这片沼泽的危险真是一环套一环,在外围有着能伪装成同伴的异种,到了内围又会影响人的认知,让正常的人变得对同伴充满怀疑,他们没有上异种的当,竟还是闹起了内讧。 混乱的缠斗间,柯弦方一击裹着风声的重拳狠狠砸在元滦的身上,拳头上却传来了尖锐的疼痛,伴随着硬物的触感。 元滦斗篷内的口袋似乎还藏了除了手机之外的物件,一个更小,质地坚硬的物件。 他下意识地去探,被元滦躲闪之后更是纠缠不休:“藏不住了?那就是你联络邪教的信物?” 元滦:“真的不是!你听我说!” 但柯弦方却在元滦的态度中更加确信,招式都由原本的击打要害变为夺取那件硬物:“还想抵赖!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个邪教派来的卧底!” 拉扯和角力下,那件斗篷还是不堪重负,被扯了开来,一个约莫掌心大小的物件从斗篷内侧掉出,飞了出来,被柯弦方一把抓住。 “这就是你们邪教的通信器?”柯弦方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摊开手掌,冷笑着将视线落在那物上。 一枚徽章, 一枚镶嵌着宝石的徽章。 一枚高級代行者的徽章正在他手中。 柯弦方:“……………?” 柯弦方傻眼,柯弦方震惊,柯弦方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是高級代行者的徽章? 不,这怎么可能? 柯弦方下意识否定。 不是和邪教联络的通信器,而是代行者徽章…… 大脑受强烈的刺激而清醒过来的他,此刻已经意识到他原本的猜测是多么站不住脚, 而且一个邪教的卧底也绝不可能在怀中揣着一枚学会的徽章。 但手中的这一枚并不是普通的学会徽章,而是一枚高级代行者的。 这种徽章具有唯一性,世界上不存在第二枚相同的存在才对。 并且这种徽章代表着他们本人,不可能会出现在其他人的手中才是! 对,对了,高级代行者的徽章背后都刻有拥有者的名字,要是没有名字就证明这是一枚仿品! 求证的渴望压倒了震惊带来的僵硬,他颤抖着手将徽章反了过来。 冰冷的金属背面清晰地刻着两个清晰,且不容错辨的字, 诸州。 第60章 这两个字帶来的冲击感远比他发现元滦随身携帶的一名高级代行者的徽章要多。 諸州……那个“諸州”? 柯弦方感觉手中的徽章似乎变得千钧之重,一口气没提起,差点闭过气去。 元滦和诸州有关系? 考虑到这种徽章的私密性以及重要性…… 他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 柯弦方此刻觉得他的心肝肺在他体内同时颤抖着,僵硬着脖子抬眸,对上元滦有些尴尬的视线。 元滦瞅了瞅柯弦方剧烈波动的眼神,小声弱气地说:“都说了,不是的……” 柯弦方手抖得完全不像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卧底,他勉强控制住胳膊,将手中的勋章还给了元栾,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相信你。” 有诸州的徽章在,他还怀疑个P。 至于元滦为什么不受影响?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性,就如诸州能够凭借单纯的身体素质惊爆所有人的眼球,吊打一群神眷天赋卓越者一样,元滦说不定也有什么特殊之處,比如超出常人的毅力之类的。 他太知道这种怪物是多么超出常理,在他人眼中绝不可能之事,在这种人身上,却像是喝水一样平常,眼下元滦也不过是这群怪物中的一份子罢了。 也是元滦之前的名声不显,以及表面上的温和气质短暂地迷惑了他,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真相。 柯弦方暗暗将元滦在他心中的排位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也瞬间理解了元滦为何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加入终末教,以一种超常的进度进行卧底任务。 人不能和这种怪物相比较的。 但比起这个,他现在还不如考虑一下他刚刚表现出来的丑态吧。 柯弦方不敢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想痛打自己一顿,把自己打失忆了,连带着忘掉诸州给了元滦他自己的学会徽章这件事。 为了转移话题,柯弦方强作镇定:“照目前情况来讲,我们方向没有出错。” “我会变得那样,就证明了我们已经愈发靠近沼澤的中心地带,S市那名卧底所说的安全屋说不定就在前方。” 闻言,元滦内心却没有靠近目的地的喜悦,而是有些担忧。 沼澤内无论是外圍还是内圍都如此險恶,那最中心的地带呢? 他们真的能安全找到那座安全屋吗?况且,在毒气环绕下,那名卧底的屍体不会早已枯骨化尽了吧? 但在柯弦方的坚持下,两人还是继续沿着原本的路径朝前探索起来。 出乎元滦的意料,他们在路上却没有看到什么更为恐怖,扭曲的事物,也没有遇到什么突发意外,只有脚下的触感悄然改变。 那些浸泡着烂泥的水洼开始变得越来越稀疏,漸漸地,他们脚下已全然变成了坚实的陆地,甚至地面上还零星地长出了绿意和小花。 这景象在表世界稀松平常,但在里世界却是寥寥无几,几乎没有。 可在这危險沼泽的深處,竟凭空出现了。 两人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变得迟疑,缓慢了下来,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 与此同时,柯弦方也错愕地发现,之前时不时在心中冒出,又被他强行摁下的负面情绪,也不知何时再没有冒出来过。 但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 随着他们的更加深入,那点点的绿意和色彩蔓延开来,花草的出现变得愈发频繁,浓稠的雾气也像是舞台的帷幕般无声无息地向后褪去,消散在空气中,展露出周圍的环境。 月光失去了雾霾的阻隔,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静悄悄地覆盖在这一片天地,勾勒出花草的轮廓。 色彩斑斓,形态梦幻的花叢在月光下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杂着泥土与鮮花的香甜。 他们眼前的宛如是一片世外桃源,在月光的笼罩下,此地像是夜下的花园般美丽,甚至有蝴蝶在花叢间环绕,翩翩起舞,鳞翅在月光下反射出细碎的闪光。 两人震惊地停下脚步,为眼前这如梦如幻美丽的一幕,也为眼前的格格不入。 沼泽的最中心,竟然是如此无害,美丽的一幅画面! 难道这就是那位卧底所说的“安全屋”? 安全屋不是指一个房间,而是指这片土地? 元滦和柯弦方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完全放松下戒备,开始在看似无害的花叢间摸索。 雾气的消失大大方便了他们搜寻周围,不多时,他们目光就被一个在花丛中突兀地存在吸引了。 那是一具屍体, 一具表面上看上去完好无损,面色安详的,宛如只是在入睡般躺在花丛间,被花草簇拥着的屍体。 而屍体的那张脸,赫然属于S市上一任的卧底。 蝴蝶像是着陆在花朵上一般轻盈地附着在他裸露的身体表面,薄翼极其缓慢地开合,对元滦和柯弦方的靠近无动于衷,画面安详美好得像是一幅童话。 在尸体旁,散落着一部手机,俨然是卧底在死亡之际握不住,从而从手心中滑落,摔进了一旁的花丛中。 元滦和柯弦方看到这一幕都是半晌无言。 少顷,柯弦方弯腰小心翼翼地拨开花枝,捡起了那部手机。 因为电量已经耗尽,手机无法打开,但元滦和柯弦方都心知肚明,卧底就是通过这部手机在临死前给接头人留下了线索在“安全屋”的话语。 元滦走到尸体的近前来,屈膝蹲下,挥开附着在尸体上的蝴蝶,开始检查尸身。 蝴蝶翩翩离去,这才露出尸体上被腐蚀过的伤口,提醒了元滦和柯弦方沼泽内的危险。 柯弦方也过来帮忙,两人默契地翻找卧底的衣服上的口袋,夹层,衣角,或是哪里可能留有线索的地方。 元滦手上的动作不停,思绪也在蔓延。 他回想起接头人说的话,接头人说卧底是自杀,这个自杀就是指他单独前往危险的沼泽吗? 但卧底又为何要千辛万苦专门来到此处自杀,并将线索带到这里? 并且他的身体表面除了那些腐蚀性的伤口,再也看不出其他足以致命的创口,那卧底又是如何死的? 就在这一心二用的当口,一点刺目的猩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元滦的视线中。 一滴鮮红的鮮血在尸体的衣物上晕染开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血珠接连坠下,砸在尸体上。 元滦迷惑吃惊地抬头,就见殷红的鮮血正从柯弦方鼻孔中蜿蜒流下,划过苍白的下颚。 柯弦方也后知后觉地摸向自己湿漉漉的鼻下,摸了一手心的血。 可紧接着,鲜血不局限于鼻腔,他的眼睛,耳朵,嘴角……鲜血从他的五官中绢绢涌出,滴落到他们身下那具冰冷的尸体以及周围摇曳的花瓣上。 “你怎么了?!!”元滦焦急地扶住柯弦方的肩,“快,快治疗!” 柯弦方作为愛神教的一份子,自然掌握着可以快速使自己恢复的神术。 从蔚蔓菁之前态度平常地割下自己的大腿上的肉,缺口处又迅速重新长回就可以看出,这神术在愛神教内并不罕见,既然蔚蔓菁可以做到,那柯弦方自然也可以! 可柯弦方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的眼神变得灰暗,在元滦扶住他的下秒,那具身躯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沉重地向前倒去。 “醒醒!你怎么了!”柯弦方半合着眼倒在了元滦的怀中,元滦用双臂托住对方的身躯,“到底发生了什么?!振作一点!”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鲜血不断地从柯弦方的五官中流出,像是无穷无尽般,逐渐染红了地面。 元滦浑身冰冷,惊骇得牙齿都要打颤,他从未如此真切地认知到一个人的体内原来会蕴藏着这么大量的血液。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花香,浓烈得令人窒息。 血迹在土地上晕染开来,又渗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元滦的错觉,但周围的鲜花似乎开得更加鲜艳了。 而无论元滦如何呼唤,拍打柯弦方的脸,柯弦方就像是失聪或彻底昏迷了般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元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柯弦方的气息像是指尖握不住的沙般,逐渐微弱了下去。 怎么办? 绝望缠绕上元滦的心间。 柯弦方拥有可以治疗的神术,但他可没有!他唯一掌握的神术还是即死性的攻击神术,他要怎么救对方! 对,对了! 元滦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 他脑中的声音! 那个声音会不会知道怎么救柯弦方?! “你在吗?快出来!”元滦在心中不停大声地呼唤呐喊,“救救他,告诉我怎么救他!” 可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声音回复他。 “说话啊!回答我!”元滦在意识中呼唤,嘶吼,请求,祈求…… 但没有。 那个曾在他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像是无动于衷,又像是抛弃了他般回以空白的虚无。 巨大的失落感几乎要将元滦击沉,但残存的理智拽住了他逐渐下沉的心。 “书!你出来!你不是说要跟着我一块过来的吗?!” 元滦不死心地转而呼唤起另一个可能提供帮助的存在。 那本旧神遗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学会的密室出现在他的卧室,那它说不定也就可以在此刻出现在他的身旁! 那本书号称他什么都知道,他也应该知道现在怎么救柯弦方吧! 元滦的呼喊回荡在宁静的花园中,花草和树木听到了他急促又饱含希望的呼喊,却只是无动于衷地旁观。 但没有…… 元滦在此刻最希望见到的书没有出现。 奇迹没有发生。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又过得极慢,元滦绝望地一点点,放下怀中的柯弦方。 他……救不了对方。 柯弦方平躺在地上,就和上一任卧底的尸首一样,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有蝴蝶追着停在柯弦方淌血的鼻下,细长的口器探出,吮吸起那抹刺眼的猩红。 元滦终于知道了为何上一任卧底的尸身上没有任何血迹。 是这些蝴蝶像吸取花蜜般,一点点将那些血迹全部舔舐殆尽。 元滦挥走那些前来取食的蝴蝶,脱下身上的外套,希望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柯弦方的身体。 无论怎样,他都希望给予柯弦方最后一点的体面。 元滦心情沉重地将自己的斗篷覆盖在柯弦方的身体上,但在他撵着自己斗篷的边角,想将柯弦方整个身体裹住时,他的指尖擦过了一个硬物。 是学会徽章? 元滦下意识想,可念头刚起,他又否定了,他早就把学会徽章从斗篷中拿了出来。 那是……? 元滦扯出斗篷,将那小巧的硬物取出。 一本两个指节大小的书出现在他的手心中。 元滦:“……” 短暂的死寂后,元滦狠狠握拳,将手中的书摔进一旁的草丛中!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的?!!” 书在花丛中翻滚了几圈,乖乖地将自己膨胀至正常大小,然后将自己摊开。 [亲爱的主人,在下只是想近距离瞻仰一下您的风采……] “不要说那些废话了!现在!立刻!老实交代你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那本书上的文字还未全部浮现,元滦便打断道, “你不是羽神的旧神遗物吗!复苏都能做到,治愈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吧!” [若您愿意使用在下,自是不无不可,但您何不亲自……] 元滦冷笑:“我要是能做到,何必让你来?!”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揪住书页的边缘,抓起他就直直地要往柯弦方脸上淋漓的鲜血抹去。 [等等等等!您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提示。] 书在元滦手中颤抖起来,朝要远离柯弦方的位置飞蹿,却逃脱不了元滦揪住它的手。 元滦像没看到般就要将书皮往柯弦方的脸上摁去。 谜语人滚出他身边! 像这种说话神神叨叨的,只配当纸巾和抹布! 书的矜持瞬间荡然无存,密密麻麻的字如决堤般立刻涌出。 [给他一点恐惧!您吃下的恐惧!分一点给他!] [这名凡人掌握了些爱神的神术,他可以自己将自己治好!] [他昏迷是因为被高浓度的神性影响冲刷,承受不了而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只要有一瞬间的清醒,他的本能就会驱动他修复自己的身体!] [唤醒他对您而言轻而易举!只要您把您体内那磅礴的,属于“恐惧”的力量分给他一丝,哪怕只有一丝,也会像往油锅里滴一滴水般将他炸醒!] 书“尖叫”着, [别用在下擦这个凡人肮脏的血!!] 第61章 在书的封面即将碰到柯弦方脸上的血迹前,元滦的手骤然悬停。 将“恐惧”分给柯弦方? 元滦心下一惊。 把这种东西分给别人没问题嗎??! 冥冥中,元滦总觉得如果他将恐惧分给了柯弦方,可能会导致一些……呃…某种结果? 元滦说不上来,但照书所说,他應该是能借此唤醒柯弦方的。 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随着元滦的心念轉动,汇聚在元滦体內看不见的那股能量分生出了一丝,顿了顿,那股被分出的力量,又将自己切分为了更细的一缕。 保险起见,还是尽可能地给他少一点吧。 在元滦紧张的注視下,那道比蛛网还要纤细的一缕“恐惧”慢悠悠地飘向躺在地上的柯弦方,融入了他的身体。 顷刻之间,柯弦方的上半身猛地从地面上弹起:“呃啊——!!!”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息着,张了张口想要叫喊,却像是变成了哑巴。 汗从额角渗出,他瞳孔扩大,眸光涣散,表情也有些茫然若失,一副像是被魇住了的模样。 但与此相对的,他那从五官中不住流淌出来的鲜血却止住了。 “太好了!你醒了!”几乎在柯弦方坐起的同时,元滦惊喜道。 这一声呼喊唤回了柯弦方的神智,他眼中的光猛地聚焦,定定地放在元滦的身上:“我……”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如擂鼓般狂跳,那令人窒息的,宛如深渊般将他淹没的恐惧在这目光中奇异地一点点消融,退潮。 “你还好吧?”元滦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点,帶着浓浓的关切意味。 柯弦方缓缓地眨了下眼,神色重新镇定了下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元滦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书之前被他呼喊时装聋作哑,被他发现后还对他的问话回答得语焉不详,但至少在这方面还是靠谱的。 柯弦方清醒过来了,并且看样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元滦沉郁的心情终于微微上扬,伸出手想拉柯弦方站起来。 柯弦方没有迟疑,顺着元滦的力站起,当他站定,抬首看着元滦,却不由微微一愣。 月光自元滦的身后打下,在过于端正而纤丽的眉眼中,那双含着喜悦的眼睛专注地注視着他。眸光清澈,却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于夜色中散发出惑人心魄的吸引力。 元滦……之前是长这样的嗎? 柯弦方眼神恍惚了一瞬,又恢复清明,有些失笑。 他也是失血过多,脑子不清醒了,元滦不是一直都长那样嗎?要不然那些愛神教徒怎么会对他如此优待? 定是因为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吊桥效應,让他一时看元滦格外顺眼吧。 柯弦方定了定神,不再看那双引人失神的眼睛,用袖口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鲜血。 他看着袖口上的鲜血,表情思索道:“我刚刚……” 他怎么会突然倒下? 无知无觉间,他的意识断了片,要不是周围有元滦在,将他唤醒,他恐怕就会这么一睡不醒,在这片土地永久地沉眠。 “……是这里的花有毒吗?” 联想到他刚刚宛如从噩梦中醒来的情况,柯弦方目光扫过四周摇曳身姿的花,喃喃自语道。 是恐惧毒气?花香? 不等元滦回话,柯弦方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 他本就不相信沼澤最中心的地帶会是看上去的那般无害,现在也不过是印证了他心中潜藏的猜疑。 不再纠结,柯弦方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我已经没事了,我们继续搜索那条線索吧。” 元滦眼神飞地瞥向别处,低低地应了一声,心虚得近乎僵硬。 他自是不会纠正柯弦方的说法,毕竟他无法解释他为何能得知真实原因,以及自己又如何将他唤醒。 元滦和柯弦方继续起了之前的搜查工作,元滦接着弯腰顺便把那本在柯弦方睁眼的一瞬间便将自己缩小,藏在了花丛中的书无声无息地收回口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的搜查工作却没有得到任何进展。 从上一任卧底的尸体上,他们没能发现任何纸条或其余的物件或指引。 不甘心驱使他们扩大了范围,可即使撬开脚下湿冷的泥土,也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徒劳地打轉,翻找,但卧底在死前明确地说过,線索就在安全屋。 線索……他们唯一获得的,只有那部手机。 难道线索指的就是这个,因没电而被迫关机的手机? 手机內有着与邪教神子的情报? 元滦迟疑地扭头看向柯弦方,柯弦方似乎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将那部停电的手机握在手中端详着。 如果那份情报真的在手机內,他不能让柯弦方将手机带走!元滦几乎下意识地想到。 可没等元滦想出一个应对方法,原本理应关机的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元滦:! 柯弦方的表情却毫不意外,显然手机能亮起就是他的所作所为。 他手指在屏幕上弹动着,马不停蹄地搜查起手机内的信息。 元滦可不知道愛神教徒的神术还能给手机充能! 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要是柯弦方从中得知了什么明确指向他的信息——! 正当元滦考虑再分给柯弦方一点“恐惧”,能不能让他当场失忆时,柯弦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没有,手机内只有他最后发出的那条短信,其他什么都没有。”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失望和一丝细微的疲惫。 元滦急忙探头查看,正如柯弦方所说,手机内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唯一留下的也只有那名卧底发给接头人的那句关于线索在安全屋的话。 ……情报不在手机里。 可这样一来,他们不是除了卧底的尸体,什么都没有找到吗? 他们已经到了卧底所说的安全屋,但线索呢?线索在哪? 元滦和柯弦方面面相觑,都不能接受他们千辛万苦抵达沼澤的中心,也如愿找到了卧底的尸体,却没能完成他们最初目的的事实。 可他们已经全部搜查了一遍,即使再*找,也只是做一些重复的无用功,并且…… 柯弦方阖了阖眼,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在此期间,他一直运用着神术治疗着自己,可他终究不是永动机,能够无限地用神术将自己的身体维持下去,而且想要安全地返回,他至少还需要留有一部分力量。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无法,两人只能先行撤退。 而在原路返回的路程中,柯弦方显然在之前还是高估了自己,将将坚持着踏出沼澤的内围,就陷入了昏迷,被元滦一路搀扶着走出了沼泽。 还未彻底走出,元滦就远远望见几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他们进入沼泽的初始点,正是那几个愛神教徒,一个不差。 走到近前来,元滦才看到那些愛神教徒身上大片的血迹,其中一位衣物上,一道狰狞的,自肩头斜劈至腰腹的巨大血污尤为骇人,像是被活生生劈开成两半过一般。 看来他们在元滦和柯弦方离开后经历过惨烈的战鬥。 “柯弦方他……”元滦用一半肩膀顶着柯弦方的身体,半拖半抱地来到几人面前,张口欲要解释。 “怎么样?你伤到哪儿没?”一个声音立马接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薛瓦看都没看柯弦方一眼,盯着元滦说道。 话音落下,几名爱神教徒齐齐将元滦围在中间,嘘寒问暖起来。 “有没有受伤?” “吾神在上,发生了什么?你身上有好多血!” 他们或伸手想要搀扶元滦,或仔细查看元滦的身上是否有伤痕,动作间充滿了后怕。 “我没事,这些血都是柯弦方的,主要是柯弦方……他昏迷了过去,回去后可能就要一段时间的休养。”元滦说。 流了那么多血,即使用了神术修复,估计也是元气大伤,况且一路回来,柯弦方几乎也是透支了自己的力量。 听到元滦这么说,绯云简单地打量了柯弦方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回复道:“没事,死不了。” 作为爱神教徒,他们最是清楚自身的命大,小伤等于无伤,大伤等于小伤,甚至是即死性的伤口,他们也有办法修复。 柯弦方这样最多是力量透支了,回去睡个几天几夜就好。 几位爱神教徒丝毫不担心柯弦方的死活,比起柯弦方…… “元滦,”薛瓦上前一步,温柔又充滿担忧地对元滦说,“你真的没事吗?沼泽里太凶险了,你看上去也很疲惫……” “要不,你跟我们回爱神教检查一下吧。”他的语气充满劝诱感。 周围的人顿时都无言而期待地投来视线。 “不。” “他不会和你们走的。”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代替了元滦回答道。 元滦惊愕地回首:“厄柏?!” 厄柏缓缓从沼泽的边缘,幽暗的树影后走出,湿冷的雾气缭绕在他黑色的鬥篷旁,更添几分肃杀。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十数名同样身披斗篷的教徒,他们冰冷的视线穿透兜帽的阴影,牢牢锁定在爱神教徒们的身上。 厄柏手双手环臂,目光如刮骨般扫过那群恬不知耻围在元滦身边的爱神教徒们,眼神仿佛在审视一群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虽然被元滦拒绝了跟随,但在元滦出门后,还是悄悄地跟在了元滦的身后,没想到竟见到了爱神的教徒! 这些无耻之辈没能得到他们进入终末教的许可,竟转头背地里派人偷偷地纠缠元滦! 发现了这一点后,他立马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回教,通知并召集了其他教徒! 好不容易赶来,正被他逮了个正着! 看看对方说的什么话,竟然妄想将神子大人诱骗到爱神教!简直其心可诛!他们的狼子野心,厄柏一眼便知! 爱神教徒们见到那群笼罩在斗篷中的终末教徒们突如其来地出现,也不禁愕然。 蔚蔓菁反应过来,柳眉倒竖,毫不示弱:“他来不来可不是你说了算!” “神子大人还需要你们爱神教的看顾?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厄柏声音低沉而充满了讥讽。 “神子?”丝萝捕捉到对方对元滦的称呼,低低地重复。 “没错!” 厄柏的声音猛地提高,宣告般大声地说, “你们眼前的这位,正是我教的神子大人!!” 语毕,厄柏以及身后的众位教徒齐齐朝元栾俯首。 厄柏声音轻柔:“神子大人,我来接您回教。”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无声的敬重和臣服,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蔓延开来。 元滦站在原地,在心中捂脸哀嚎。 怎会如此!厄柏竟追了过来!而且一追过来就把他的马甲给脱了! 还好柯弦方昏迷了,要不然他不是直接暴露了吗?!! 但即使如此,等柯弦方回去后,极有可能从其他爱神教徒那得知这个信息啊!!! 元滦僵在原地,只觉眼前一黑。 “神子?”蔚蔓菁站在元滦的身边,再次喃喃了一遍。 元滦梗着脖颈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用余光打量对方的脸色,慌得几乎要六神无主。 少顷, “你在说什么鬼话……元滦他,” 蔚蔓菁俏脸挂霜,一团怒火在她的眼中猛地燃起。 她上前一步,挡在元滦的身前,对厄柏和一众终末教徒们怒目而视。 她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分明是我教的圣子!!!” 顿时,其余几名爱神教徒皆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也纷纷向前和蔚蔓菁站在一块,朝对面投去刀锋般的眼神。 元滦:“……” 元滦:?!?! 第62章 元滦瞪着愛神教徒们背对他的背影:他们在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是愛神教的圣子了?他怎么不知道! 越过他们的身影,元滦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厄柏在听到蔚蔓菁说出这句话后,脸上怒极反笑。 “无耻下贱!!!” 厄柏的嘴角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弧度向上勾起,拉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撕裂, “你们这些根本没有自己神子的废物教派,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别教的!” “放P!!!”蔚蔓菁尖锐的斥骂立刻针锋相对地顶了回来, “分明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终末教徒用卑劣的手段窃取了我教的圣子,竟然还有脸在这贼喊捉贼!” “为了达成你们的目的,竟还编造出这种颠倒黑白的可笑谎言!” “谎言?恐怕我们在这块远远不及你们终末教徒!” 气氛愈发焦灼,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几乎要凝成实物,眼见两方骂着骂着,就要上演全武行, 元滦站了出来。 “停——!” “你们都给我闭嘴——!!” 元滦忍不了地厉喝道,声音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 剑拔弩张的氛圍霎时一滞,众人噤若寒蝉,齐刷刷地停下原本的动作,望了过来。 元滦缓了缓,蹙着眉先对愛神教徒们说:“我是不会跟着你们前往愛神教的。” 对面,厄柏和一众终末教徒的脸上刚露出得意的表情,元滦又朝他们道:“闹够了没?”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你们还想要为了争夺我的归属权在这里打起来?” “我是什么布娃娃嗎?” 这轻飘飘的反问似乎比怒吼更有威力,厄柏和教徒们的眼神霎时畏缩了一瞬,厄柏不由低下头,讷讷道:“……不敢。” 他身后的教徒们也纷纷垂首,气势全无,方才嚣张的气焰蕩然无存。 宛如往油锅里浇了水般的激烈气氛,此刻终于完全冷却了下来。 元滦扭头重新朝向爱神教徒们,语气不容置喙:“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不用了,我也不是什么圣子,不过之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爱神教拜访的。” 顿了顿,他缓和了语气:“你们还是赶紧回教内休息吧,柯弦方也需要得到妥善的照顾。” 爱神教徒们哑然,薛瓦的嘴边动了动,但还是选择沉默了下来。 一方面,他们尊重元滦的决定,另一方面,他们其实也心里清楚,如果真打起来,他们根本讨不了好。 先不提人数的多寡,他们可是刚从危险的沼泽中逃了出来,经历了大量的损耗,甚至还带着一名昏迷的伤患,怎么可能打得过一群全盛状态,还是以战斗力闻名的终末教徒? 在元滦冷静的視线下,爱神教徒们气势一点点萎靡了下来,残存的不甘与坚持被他们一点点吞下。 最后,他们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元滦,还是顺从地,有些垂头丧气地轉身離开了。 在即将消失前,绯云回首望了一眼厄柏,用一种像是在描述既定事实的口吻淡淡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我教必会夺回圣子。” 闻言,厄柏的脸上浮现出浓烈的不屑,碍于元滦在场,他没有说出什么难听话,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个嘲讽的眼神。 直到最后一名爱神教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視线中,元滦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该死的爱神教徒!”厄柏迫不及待地打破了沉寂,“神子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什么圣子,这都是他们居心叵测编造出来欺骗于您,不知道将您骗过去后会干出什么事…来……” 厄柏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消失在元滦看不出喜怒的視线中。 元滦静静盯着厄柏和他身边的教众。 在他的目光下,众人也意識到了气氛的不对,元滦在爱神教徒離去后,态度似乎没有丝毫缓和,不禁都識趣地闭上嘴。 半晌,元滦开口,他的声音不高,但任何人都不会错过他所说的话:“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厄柏:……! 厄柏心虚地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下,视线死死地粘在自己的鞋尖上,其他人更是恨不得将头埋进胸膛里,大气都不敢出。 “说话。”元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是一根鞭子般轻轻抽了他们一下。 “……”厄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磨磨蹭蹭,低声地说,“是……都是因为那些爱神教徒,他们心怀不轨,竟然背地里和您见面,意图蛊惑您,我实在担心,就……” “所以你承认你跟踪我了?在我拒绝你的跟随后。”元滦声音下沉,截断了厄柏的后半句话。 厄柏猛地一颤:“……” 薄薄的怒意终于清晰地浮现在元滦的脸上:“担心?” “所以在你的心中,只要以你担心的名义,你就可以随意地尾随跟踪在我身后?”他眼中寒光乍现。 厄柏几乎魂飞魄散:“不,不是的,神子大人!” 他面色苍白地抬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求您宽恕!” “那么,我在最后警告你一次,我的容忍并非没有界限。”元滦声音冰凉,每个字如冰雹般砸在厄柏紧绷的精神上,“以及你的这种担心……” “我不需要!”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元滦不再看他们一眼,猛地一轉身,带起一阵冷风,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離去,只留下厄柏和教徒们一行人站在原地。 他们僵立地钉在原地,目送着元滦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樹影之后,久久不得言。 良久,才有人将视线从元滦消失的地方移开,汇聚到厄柏的身上。 厄柏像是一座雕塑般直挺挺地望着前方,双拳紧握,像是在用着全身的力气压抑着什么般嘴角抿得平平的,垂下发丝的阴影遮挡了他的眼神。 厄柏是元滦来到终末教后不久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的人,在教众眼中也是離元滦最近,元滦在教内最亲近之人。 看到厄柏现在的这副模样……教徒们真是…… 要嫉妒疯了!!! 厄柏竟然是胆大包天,偷偷跟踪了神子大人后私自带他们过来的! 而神子大人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就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厄柏几句,连一丝象征性的惩罚都没有! 可恶!十数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要不是厄柏抢占先机,成为了神子大人身旁的第一人,神子大人也不会对他如此纵容! 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下,厄柏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克制住自己嘴角的上扬。 他脸上已不受控制地浮起迷之红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目眩神迷的状态。 终末之神在上! 他刚刚…他刚刚竟然看到了神子大人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这…好像还是神子大人第一次发火,第一次露出发怒的表情!而且,还是对着他的! 太威严,太迷人了! 厄柏反复地回味自己那时候面对元滦的怒火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极致兴奋的战栗。 不愧是神子大人,连发火都那么让人着迷!! …… 而另一边,元滦一个人进入黑森林,那股被强行提起的气像被戳破了气的气球般,倏地泄了个干净,余下胸膛里空蕩荡的虚浮和心悸。 他也是一时气急上头了,竟敢斥骂那些凶恶的邪教徒! 刚斥责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为了防止厄柏做出一些他无法应对的举动,他连忙故作镇定,轉身就溜! 反正他说都说完了,厄柏现在也无法对他怎样了。 元滦在心中安慰自己,一边在黑森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和终末教徒们闹了不愉快,他一时半会儿不想回教。 可随着他远离了终末教徒的麻烦,另一件压在他心上的巨石重新在他脑海处浮现了出来。 先是关于卧底留下的那条信息,他们好不容易抵达了沼泽中心,也找到了卧底的尸体,却最终无功而返; 然后是关于他邪教神子的身份,等柯玄方醒来后,他必会暴露无遗;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圣子,本来终末教已经让他头疼,怎么爱神教也要插一脚? 一桩桩事情压在元滦的心头,令他心烦意乱。 他本来以为这次重返里世界,凭借上次的经验,这次他定会更加游刃有余,前路也会更加顺遂,没想一切非但没有好轉,竟还在往坏的方向转變。他陷入了更加险恶的境地。 心神恍惚间,元滦的余光注意到了樹影间异种的身影。 元滦的脚步一顿,可还没等他的脚尖转向,那只异种在与元滦对视的后一秒竟转身而逃。 元滦下意识地身体前倾,下一秒,那只异种就在他的视线中化为灰烬。 元滦怔在原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哑然地望着异种消失的方向,心下感叹。 好吧,看来也不是没有什么好的改變。 他现在熟练地掌握了这即死性的神术,至少變得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死异种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元滦苦中作乐地心想,忽地,另一个问题悄然浮现。 说起来,书曾让他将“恐惧”分给了柯弦方用以将其唤醒,那“恐惧”能不能分给异种?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异种……有恐惧这个情绪嗎? 怀揣着好奇与研究的心情,元滦顺着感知中的颜色,直奔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只异种。 穿过数棵枯木,元滦眼前一亮,一只异种正在前方游荡。 好,就拿它来试验一番! 正这么想着,元滦就看到那只异种蓦然抬头,似是捕捉到了什么无形的,极度危险的信号,转身就朝着远离元滦的方向逃去。 元滦:?! “等等,别跑啊!!”元滦脱口而出。 诶不是,他还没做什么呢! 那异种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逃得更快了,眨眼间就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 元滦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异种?就算转成风火轮也追不上啊! 眼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要越拉越大,元滦本能地释放出了体内的“恐惧”,想要用延伸出去的恐惧“抓住”对方。 可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他体内的力量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着自他向周圍扩散,周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 嗡—— 最先产生的變化是周围的枯樹。 那些黑黢黢的树枝上,毫无征兆地鼓起血红色的肉瘤,从中撑开长出了一只又一只血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 那只奔逃的异种也没能逃过,被卷入力量范围的刹那,它的身躯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如同熔化的蜡油般变得光滑,柔软,并也和周围的树木一样,肢体,躯干上长出了一颗颗转动的眼睛。 这副模样不知怎么竟给元栾带来一丝既视感,他好像在哪见过差不多模样的异种? 而那只异种自发生了异变后,便不再坚持于奔逃,在变化停止后,竟慢慢地转过身来,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地朝元滦走来。 元滦震惊地停下脚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过只是释放了体内的一部分“恐惧”而已啊? 最多只是为了追赶上那只异种而释放得有些急。 几乎在发现周围的环境扭曲的第一时间,元滦就止住了体内力量的倾泻,没有让周围的变异进一步扩大,可即使这样,被影響到树木也远远不止一棵两棵。 那些树上猩红的眼,有些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望着周围的“同伴”,还有有些直勾勾地望向元滦。 可元滦奇异地感觉不到丝毫恐惧,甚至看久了还觉得他们有些像刚出生的小狗般懵懂而可爱,而那只同样长出了眼睛的异种,也带给元滦一种像是白开水般无害又有点乏味的气息。 这是……什么情况? 元滦迷茫地看着那只异种走到近前来,最终停在他面前不到3米的距离,以一种笨拙的姿态朝他跪下以示诚服,心中感到一丝诡异。 众所周知,异种都是没有理智的怪物,唯一能驱使他们的只有人类的血肉。 但此刻,一只异种却像是一个人类般跪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异种,一丝似曾相识感闪电般划过他的心间。 他好像……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对了!在圣约学会博物馆内,异种们也曾帮过他的忙!他们无视了人类的血肉,反而帮他撕碎了那些前来抢夺书的邪教徒! 但那时是因为遇到了危机,他希望有谁能来救他。 可现在呢?他只是想实验一下自己的力量而已啊? 元滦百思不得其解,忽地一拍脑门。 书还在他身上啊! 既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不问问书呢? 元滦连忙从口袋中将缩小的书掏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书在元滦的手中放大,自动摊开,温驯地回答道: [在下伟大的主人,这自然是因为他们受到了您的影響,变为了您的下仆。] “影響?什么影響?他们怎么就……” [当然是神性影响。您所释放的力量,不正被凡人所称为神性影响吗?凡沾染者,皆难逃其烙印。] 神…神性影响?! 他只是分出了一点恐惧而已,怎么就变成神性影响了? 等等…… 元滦蓦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扩散。 如果说,他分出的恐惧其实是一种神性影响,会导致异种和植物都发生异变……那人类呢? 接受这份神性影响的人类…… 柯弦方会怎么样? 元滦猛地低头,难以置信道:“那你之前还让我将恐惧分给柯弦方?!” “他怎么样了?不,他会变成怎样??!” 元滦攥紧书,如果对方是个人,他此刻已经掐着书的脖子将其摇得头昏脑涨,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 “快说啊?!!!” 第63章 书堅硬的外壳在元滦的掌中发出细微的呻吟,文字在白纸上有序地浮现,带着一种轻描淡写。 [还请您放心,那名凡人不会转变为异种。] [要说有什么影響的话,您最多只是讓他的神眷天赋提高了。] 神眷天赋……提高了? 看着那行字,元滦攥着书的力道不由泄了几分,可很快,怀疑又缠绕上他的心间。 在沼泽中心,柯弦方受到高浓度的神性影響都会七窍流血,几乎丧命,换作是他的,竟然只是神眷天赋被提高? 不待元滦发问,书页上的字迹再次流转,和剛剛的漠然不同,书上的字迹明顯顯得更为激动与情绪化,将话题彻底转向: [比起关注那个凡人,我们不如来谈谈您自身吧?] [作为幼神,汲取恐懼只是您本能的第一步。您尚未真正觉醒,真正理解,真正掌握那本该属于您的权能!] 见状,元滦心中五味杂陈,本能的逃避,荒谬,一丝隐秘的恐懼,以及铺天盖地的迷茫将元滦包裹。 书的话戳破了他一直未能直面的一件事。 ……幼神。 元滦无声地咀嚼这个词,他从一开始就堅信是邪教徒找错了人,才会将他带到里世界,将他奉为神子,而他其实一直是一个不幸卷入其中的受害者。 可根据眼前这件舊神遗物的断言,他在博物馆的遭遇,以及那“恐懼”的力量……他…难道真是那什么神子? 这个念头剛起,另一个问题又将其取而代之。 那…他脑海中的那道声音又是什么? 书说那道声音就是他…… 元滦的眼睫一颤,一个想法呼之而出。 双重人格?! 这个心理学的词汇在此刻显得可笑,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可能性。 元滦细思恐极,不会吧! 而且比起他这个对自己力量懵懂无知,甚至感到恐惧的“主人格”,那道深藏于意识深处,神秘莫测,总是带着高高在上感的声音才更像是那个真正的神子。 元滦不敢再往下想,他收拢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书剛刚所说的话上。 真正觉醒……那他怎样才能彻底掌控住那股力量? 见元滦眸光专注,书无声地,慢悠悠地将自己翻了一页, [一切早已潜藏在您灵魂渊薮之中,莫要抗拒,吾主,命运也为您扫塔,一切都将会是最适合于您的安排。] 字迹顿了顿,仿佛在观察元滦的反应,接着又浮现出新的词句: [您为何要如此压抑自己?您是唯一行走在此方天地的神明,是世界的主宰之一。这个世界不过是您的游乐场,您可以随意地把玩任何感兴趣的事物,何须如此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它像是极度困惑,重复问了好几遍。 元滦无语道:“你说得轻巧,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还随意把玩,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厉害。 书像是在笑般,震动了好几下,发出类似于低沉笑声的嗡鸣。 [在下亲爱的主人,您可知晓您的垂怜是何等的珍贵?] [仅仅是您逸散出的微量影響,就足以令凡俗的灵魂得以升华,朝神明靠近了一步,窥见更多属于超凡的曙光。] 它似是在劝解,又似是在奉承, [只要您愿意稍稍敞开怀抱,接受这与生俱来的权柄,这世间将有无数生灵匍匐在您的脚下,渴求您的恩泽,穷尽一生,也只为博得一丝您的眷顾。] [在下,也不过是其中最幸运的见证者之一罢了。] 它浮现的文字口吻又变得异常怜爱, [不必着急,吾主。时间对您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满足您的饥饿,直至蜕变之日,世界就在您的脚下,任何事物都不是您的阻碍。] [而关于您汲取自己的恐惧以充饥一事,恕在下提出一点小小的建议。] 它忽地话锋一转,循循善诱, [在下明白为了缓解饥饿,您本能地汲取属于自己的恐惧,但那只是一时之计,您怎么能只食用那么一点呢?] [而且比起您自身的,他人的恐惧……尤其是那些因您而生的,其滋味将会更胜于琼浆玉液。] [您,不想试一试吗?] 元滦的呼吸骤然一滞,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沼泽中柯弦方身上传来的味道…… 因他而生的,滋味会比那还好?元滦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不知何时,他已口舌生津。 书自然不会错过元滦的变化,文字浮现得更为流畅而充满诱惑: [那名被叫作柯弦方的凡人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凡接触神性影响者,必有其烙印。您将恐惧分给了他,就相当于在其灵魂深处刻下了您的名讳。自那一刻起,您便可以任意从他身上取食。] [但一个远远不够滋养您,何不多选取几名幸运的,能得到您眷顾的人?] [比如那名……叫作厄柏的人类男性。] 罢了,它总结道, [而此刻那些困扰您,微不足道的凡尘琐事,在您理解了自身的权能后,不过是过眼云烟,到那时,您自会知晓。] 元滦:…… 不得不说,他有些被说服了。 不是为了书口中在元滦看起来有些遥不可及的“未来”,而是因为虽然目前他还不知如何解决那些困难,但有了力量后,至少,他就能有更多的主动权了吧。 不就是将恐惧分给周围的人吗?終末教里那么多終末教徒,他还不能积攒到足够的恐惧? 想到这,元滦也不打算在黑森林里再闲逛下去了,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終末教的位置走去。 推开教会的大门,眼前的景象却讓元滦瞬间停住了脚步。 大厅內一片混乱,往日里井然有序的空间,此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 教徒们或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或焦急地在大厅內来回踱步,大厅上空漂浮着一种焦灼压抑的气息。 见到元滦站在大门口的身影,他们才纷纷停下,眸光中的惊惶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神子大人,您…您回来了!”一个离得最近的教徒失声叫了出来,语气中满是解脱感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就知道!您果然不会抛弃我们的!” “……什么意思?”元滦不动声色地环视周围,问道。 “还不是那群危言耸听的爱神教徒!”一个祭司挤上前来,振振有词, “就在刚才,他们在里世界公开宣言说因为终末教藏匿了他们教的圣子,并拒不归还,他们与终末教势不两立。” “哼!”旁边立刻有人接口,语气满是轻蔑,“他们也只能在嘴上说说了。” “那些爱神教徒连我们教的大门进都进不来,只会在外面大放厥词。眼下神子大人您都归来了,我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教徒们闻言纷纷附和,好似元滦的归来是一颗最强的定心丸,瞬间让他们充满了底气。 元滦:嗯…… 即使没有问,元滦也莫名地知道爱神教徒们肯定远不止只说了刚刚祭司口中的那些话…… 绝对说了很多刺激他们的话吧!! 不过爱神教的动作好快!前脚绯云刚说过不会善罢甘休,后脚他们就立刻发出通告了吗?! 但终末教徒们怎么想都不会迫于舆论压力将他交出去吧,而他也更不可能自己前去。 面前的教徒还在滔滔不绝:“说什么圣子,说不定就是不知从哪知道了您能够无伤使用舊神遗物的事!” “谁不知道,爱神教内那个压箱底的舊神遗物,不知道都多少年了,因为谁碰谁死,就摆在那儿当个只能看的摆件。” “他们肯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说话的教徒指指点点,迅速阴谋论起来。 “他们应是想骗您去使用那件舊神遗物,才会宣稱您为他们教的圣子!” 闻言,元滦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那个假的月神主教说终末教是想利用他来使用书,才会将他奉为神子。终末教徒又说爱神教是想利用他使用另一件旧神遗物,才会将他稱为圣子。 他这个体质在里世界还真是香饽饽啊,能安全地使用旧神遗物就那么吃香吗?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不要。可以安全地使用旧神遗物可意味着另一种不安全啊…… 慢着……! 元滦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凝重:“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他失神地呢喃。 没有注意到元滦走神的表情,教徒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重复道: “他们一定是为了让你使用那件旧神遗物,才谎称您为他们教的圣子,毕竟只有您能安全地使用!” 元滦表情怔怔,思绪却像是找到了匹配门锁的那把钥匙般,豁然开朗。 自杀,沼泽深处,手机上的信息……上一任卧底身上的种种不合理的疑点在元滦的心中一一闪过。 卧底专门跑到具有高浓度神性影响的沼泽中心自杀,并留下了線索在安全屋的短信。 可他和柯弦方搜遍了沼泽的中心,仍没有找到卧底所说的線索。 他们都以为那条線索是被他们所遗漏了,或者更甚者是被沼泽所吞没。 但如果……其实他们不是没有找到线索和情报,而是线索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却没有察觉? 元滦慢慢地抬眼,眼底一片惊涛骇浪。 看似无害的沼泽中心实则有着高浓度的神性影响,绝不能被称作为安全屋。 那卧底所说的安全屋是指什么? 如果……这个“安全屋”指的,不是地点呢? 安全…安全地使用。 毕竟只有您能安全地使用! 教徒的最后一句话在元滦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 只有一种特殊的体质能够不受旧神遗物爆发出的高浓度神性影响,无伤,安全地使用它们。 这个“安全屋”,指的不是地点,是人! 不受神性影响的人! 元滦牙关死死咬合,下颌线绷紧。 指向邪神之子的重要情报, 是“神键之体”!! …… 爱神教内, 柯弦方一阵撕裂般的头疼中挣扎着醒来。 周围的装潢和弥漫着的淡淡熏香气息让他瞬间明白,他已经脱离了沼泽,平安地回到了爱神教内。 他的大脑依旧有些浑浑沉沉的,但他还是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稍微清醒过来。 他知道如果放任自己昏睡过去,他恐怕要昏迷个几天几夜才行,但在此之前,他要去做一件事。 一件自从他见过那具卧底的尸体后便一直潜藏在他心中,必须在出来后独处的第一时间就要去做的事。 他没想到…没想到会在这次任务中得到关于“那个”的线索。 他需要,他必须,马上告诉那位大人! 柯弦方颤抖着手摸索着从怀中掏出手机,眯着眼费力地敲打了几个字。 发送完那条短信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地陷入了沉眠。 手机从他手中无力地滑落,屏幕的光在彻底熄灭前,幽幽地映照出那条刚被发出去的短信。 上面只显示了一句话: 【邪神之子是神键之体】 收信人的位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字母:N 如果侯坚飞在此,他就能一眼认出柯弦方是在给谁发消息。 那个N,正是那位向他提供了人造遗物的人。 第64章 明晰了那條指向邪神之子的真正线索后,几天下来,元滦一直迟迟没有将这條消息告知于防剿局。 毕竟关于他是神键之体这回事,柏星波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旦他将这條消息傳回,消息再在由防剿局傳到学会,他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暴露。 但万幸神键之体似乎是一个罕见且少有人知的情報,连诸州都是从柏星波那才知晓。他也是因为早就掌握了这条信息,才能推断出真实的线索。 而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他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卧底想要传递的情報,他目前还是安全的。 在这几天中,他也没有闲着,谨慎地挑选了几名教徒,在他们入睡间分出了恐懼,在他们身上打下了记号。 元滦也由此品尝到了属于他人恐懼的滋味,而随着恐懼的积累,冥冥中他似乎感到了一道界限。 等他体内的“恐惧”累积到那条界线后,似乎会发生什么变化? 与此同时,愛神教在发出那道与终末教势不两立的宣告后,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靜,没有了进一步的举动,终末教内几天下来也一直风平浪靜。 愛神教是就此罢休了吗?元滦虽然如此希望着,但理智告诉他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他试着给柯弦方发了消息,却没有得到回应,估计柯弦方是还在昏迷中而无法回复他,但也因此,他无法询问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冰冷的石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元滦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逐着光影,有些心不在焉。 “神子大人。”身旁温和的声音将元滦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 元滦蓦然回神,对上主教关切的眼神,不禁有些讪讪。 吃完午饭后,他被主教邀请一同在侧廊散步消食,但在漫步的期间,他却情不自禁走了神。 主教臉上挂着好似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語气轻松地仿佛在谈论天气:“不必忧心愛神教的那些举动,我与教内的大家都会将其处理好的。” 主教似乎将元滦的走神误认为他是在担忧愛神教的问题,出言对元滦安抚道。 元滦不由默然,主教的用词温和,但他知道,主教不是想对此轻拿轻放,而是对爱神教徒的举动始终抱有着一种傲慢的冷淡态度。 主教像是为了转换元滦的心情,换了个话题,感叹道:“说起来,要不是爱神教横生枝节,教内的气氛本该被纯粹的喜悦所充盈。” 元滦的眼中顿时掠过一丝细微的困惑。 喜悦?最近是有什么值得教众们欢欣的吗? 主教主动站定,面向元滦,臉上漾开更真切的笑容:“托神子大人您的福,我们长久以来的等待终于迎来了曙光。大家一直殷切期盼着,也一直在为此做的準备,终于可以实现!只待……” 他微微一顿,声音带着一种宣告神圣时刻的庄重:“终末之祭的到来。” 终末…之祭? 元滦回视主教,直觉性地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怔然。 主教嘴角的笑容加深,无不欣悦道:“是的,既然您已成功地将旧神遗物带回,那么教内也是时候举办仪式,唤醒我们沉睡已久的,伟大的终末之神了!” 元滦:!!! 最糟糕的预感实现了!!元滦在心中惨叫。 唤…唤醒终末之神??? 他下意识一口气将属于自己的恐惧全部吞噬殆尽,方能让自己没有失态。 心湖重归死寂般平靜,元滦的臉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像是为此感到喜悦般平靜地微微颔首。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事?因为那名假的月神主教给出的预言,即使原本没有这番打算,教徒们也会计划着要唤醒终末之神了! 况且那本书还跟了过来,这和月神主教说的几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元滦一边保持着那副喜悦的面部表情,一边在心中焦急地盘算起来。 关于指向邪神之子的情报不能报告,但此事他必须尽快告知防剿局! 不能暴露自己是邪神之子是一回事,但他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终末之神被唤醒,世界毁灭啊!!! 就在这令元滦窒息的心念电转间, “砰——!” 像是大门被轰然撞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接着,混乱的脚步声,某种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呼喝席卷而来。 元滦和主教同时侧目,循声望去,随着时间,骚乱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似乎还愈演愈烈。 两人顿觉异样,步履匆匆地朝骚乱的中心走去,想要前去查看。 穿过走廊的最后一个拐角,大厅的场景在他们眼前豁然呈现。 大厅的大门竟完全敞开着,有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站在门口,看架势分明来者不善,而大厅内的终末教徒们则是个个如临大敌,面露警戒。 这是怎么回……? 元滦的余光敏锐地注意到主教的身影骤然凝固,微微侧脸望去。 只见主教脸上那惯常的沉静如水已经被一抹寒霜所代替,他似乎是认识那名站在最前方的领头人,露出不愉的表情。 “爱神教的主教不辞万里,亲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主教话語中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风暴,骤然开口。 这一声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为首那人的目光如闪电般掷来,精準无误地锁定了刚刚开口的主教。 那名五官秾丽,红唇饱满,像是带刺的玫瑰斑有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攻擊性的女子唇角勾起。 她目光移向站在主教旁的元滦,眸光深深,语调暧昧轻缓:“自是有天大的要紧事,值得我亲自前来拜访一番。” 那“拜访”两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眸光也像看着情人一般深情款款。 “不请自来……就是贵教的处世之道?”主教停下的身影再次动了,他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极具压迫感地朝女子靠近。 女子笑了笑,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主教,没有半点畏惧:“换作平日自不会如此。” 她偏了偏头,眸光骤然变得锐利,不客气道:“但有人装聋作哑,闭门谢客,我也只好亲自前来!” “既然明知不受欢迎,还偏要强求……堂堂爱神教主教,竟也如那市井无赖,行这纠缠之举?” 主教在对方面前站定,完全挡住了对方看向元滦的视线,话中的刺已毫不掩饰。 爱神教主教,梅薇思见状脸上最后一丝虚假的笑意褪尽,果断地呛声道:“自是比不得某些人的强盗做派!” 她图穷匕见,斩钉截铁道:“此次前来,只为了将我教圣子迎回!!” 话音刚落,周围的终末教徒们瞬间炸开了锅,尽是一片愤怒的低吼与斥骂。 梅薇思后的爱神教徒们也不甘示弱,两方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的箭矢,互相扎在对面之人的身上,恨不得将对方扎个透心凉。 主教的嘴边也终于泄出冷笑,虚伪的客套被彻底撕碎,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这里是终末教的地盘,容不得他人在那大放厥词,爱神教既然有胆子来,那也要有就此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的心理准备! “拿下他们。”主教淡淡道。 早已按捺不住的终末教徒们闻声而动,出身瞬间腾起幽暗的能量波动,就要将眼前的挑衅者一个不留! 然而,预备发出的攻擊却在他们的手中哑了火像是……被什么神术所打断了?! 但爱神教徒们所掌握的神术根本不包括这种力量!这种力量反而像是…… 主教蓦然微怔,看到几名面色沉默的人悄无声息地越过爱神教徒们站到梅薇思的身旁。 “……”主教有些惊异,“什么时候静默教徒们竟然和爱神教走在了一块?” 那些静默教徒们没有回答,但他们无声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爱神到此番竟是有备而来,不止独自前来,竟还联合了信仰静默与记忆之神的静默教徒! 静默教徒们同样不擅长攻击,但他们却擅长切断,干扰来自他人的攻击。 他们惯常与世无争,一直默默躲在自己的教派领地内活动,记录铭刻着大量旧世界的历史。即使是偶尔外出,也是为了和其他教派交换属于他们内部的历史。 那件厄柏从他收藏室里偷出去的道具,正是由静默教徒施加了神性影响而制造出来的道具。 主教虽不畏惧静默教,但考虑到静默教一直以来的行事低调却极其顽固的作风,和两教之间的关系,他也不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对于他们的出现,主教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意外。 毕竟里世界谁不知道,爱神教和静默俩教因为前代两任主教之间的一些旧事,而一直不和,虽不至于兵戎相见,却也一直老死不相往来。 但此刻静默教徒们竟前来助阵?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冰释前嫌,还是爱神教付出了超乎想象的代价? 见控制住了终末教徒攻击的举动,梅薇思开口,她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我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你们既然认为我爱神教在撒谎,那么,我们这边自然要给出相应的證据。” 她微扬起下颚,朗声道:“早在圣子大人第一次进入里世界时,就引发了我教的神迹!” “那次在黑森林有目共睹的神迹正是由圣子大人所为!” 神迹? 元滦镇定的外表下是深深的迷茫, 他什么时候引发过神迹了? 一名被迫休战的终末教徒顿时质疑:“空口白牙!谁能證明那是神子所为?” “作为举行那次祭典的主祭,我可以作證!” 一名令元滦感到眼熟的男子上前一步站出, “与此同时,我还请静默教徒翻阅了我的记忆,能证明我所说的话。”他目光如炬,直视那名质疑的教徒。 元滦认出了对方正是他一开始进入里世界,误入爱神祭典时的那名主祭! 他脸色一变,终于意识到了对方在说什么。 等等,那个祭典后的异象是他引起的?! 本还想继续反驳的终末教徒们在主祭的下一句话后顿时哑然,厅内的灯火照映出他们惊疑不定的面庞。 如果说月神教徒是谎言的代名词,那么静默教徒就是他们的对立面,他们的教义要求他们可以保持沉默,但绝不得撒谎。 这……神子大人竟真的引发过爱神教的神迹? 梅薇思挺直脊背表情,表情运筹帷幄:“好了,现在我已证明我的话,证明元滦大人确实是我教的圣子,那么该你们了。” 主教面色阴沉如水,眼神凉凉地定在爱神主教身上,似是在思索什么。 梅薇思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随之迫近,理直气壮道:“你说他是你们教的神子,又是凭何凭据?!” 主教的目光扫过那些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静默教徒,有些细微地了然对方为何会愿意掺一脚了。 此事必会被他们所记录,而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会一五一十地被他们宣传出去。 主教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不过一秒,还是缓缓开口道:“元滦大人自是我教的神子,他在刚回教就无恙地服下了终末之神留给我教的旧神遗物。” 闻言,终末教徒们不由得精神一振,仿佛刚才的失语都全未发生。 对,这还是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如果元滦不是神子,他怎么可能安全地将其服下? 处在话题风暴中心点的元滦却舌下发苦,他本还故意隐瞒了邪神之子是神键之体的关键情报。 可现在好了,估计今天过后,里世界的人全会知道这条消息,而这点也迟早传到防剿局和学会的耳朵里,他这不是还是难逃暴露吗?! 但面对这一几乎是铁证的事实,梅薇思却突兀地笑了出来,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般目光如淬毒的银针,直指主教: “你是说,仅凭单单可以无伤使用旧神遗物这一条?” 主教的眉心凝起一抹冷意打量对方,不明白梅薇思在故弄玄虚什么? 梅薇思嘴角的弧度在主教的视线中扩大:“如果这就是你们判断神子的唯一标准,那事情恐怕……就变得有趣了。” “不巧,”她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也已经找到了一位,能无伤使用旧神遗物的人。” “照你这么说……” 她的目光定在主教产生微妙变化的脸上,再也克制不住势在必得的表情,掷地有声, “他,恐怕才是你们流落在外,真正的神子吧!” 元滦:…… 元滦:!!!? 第65章 终末教徒们頓时一片哗然, 可随着梅薇思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爱神教徒们如摩西分海般向周圍散去。 通道尽头,一个人影緩緩走出,他踏着教徒们让出的空地,緩缓走到梅薇思的身旁。 来人有着如元滦一样墨染般的黑发和黑眸,但眼窝深深凹陷,面颊消瘦,皮肤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 梅薇思气定神闲,继续道:“我也已将他帶来。” 她这語气猝然帶上锋利:“诸位终末教徒,正如我所说,他曾成功地触碰过我教的聖物免于死亡,这便是无可辩驳的明证!” 靜默教徒们默默颔首。 随着她的话,那名“神子”微微抬眸,视线犹如幽深得不见底的寒潭,缓缓地,一一扫过对面的终末教徒,最终停在主教的臉上。 梅薇思嘴角噙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故作体贴道: “你们虽然因为……某些令人遗憾的原因,将你们的神子搞錯了,但现在为时不晚,我能理解你们的误会。可现在误会解开,真相大白,也该将聖子还给我们了。” 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终末教徒们像是大脑无法处理刚刚发生的事般,依旧保持着沉默,既没有首肯,也没有严词拒绝。 梅薇思挑一边的秀眉,催促道:“怎么了?事实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还是说,你们终末教如此霸道地想要硬将我教的聖子留下?!”她的声音猝然变得冰冷,帶着浓浓的警告。 “荒谬!!” 几乎接着她的话,一道斩钉截铁的话插了进来。 迟了一步赶到现场,但还是听到了梅薇思刚刚说的话的厄柏胸膛起伏,对着梅薇思怒目而视,看都不看那名“真神子”一眼: “岂能如此简单草率地判断他就是我教的神子!” 語毕,“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 那名一直表现得阴郁沉靜的“神子”猛地抬头,眸光锐利地投向厄柏,低喝质问。 他眸光冷淡,诘问道:“是你们混淆了神谕錯认了赝品,如今竟又想否认我的身份,去拥护一个冒牌货?” 梅薇思也語气凉凉地补充道:“是啊,这么对待你们教的神子可不好吧?这种态度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不怕寒了真正虔信者的心吗?”她话语輕飘飘地,却像把软刀子般扎向对面的终末教徒。 厄柏的臉色从铁青转为骇人,显然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更激烈的斥责! “不。”元滦猝然开口。 那名被帶来的“神子”立马张口欲言, “不,我是说,我和你们走。”元滦仿佛刚从某种思绪中抽离,目光缓缓地看向梅薇思,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清晰地继续说,又补充了一遍,“去爱神教。” 这石破天驚的宣言瞬间让整个大厅的氛圍发生了改变,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元滦的身上。 “不管终末教有没有搞错,”元滦无视了终末教徒们驚骇的目光,语气輕描淡写,“在双方确认好前,我先前往爱神教好了。” “神子大人?!”厄柏震驚而恐慌地失声道。 他身后的几位教徒更是面色惨白,几乎要跪倒在地。 吾等愿誓死捍卫神子大人的正统性,神子大人何故先降??! “真神子”藏在华丽衣袍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猛然向内弯曲,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 不,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对方为什么会…… 梅薇思却是喜笑颜开,对厄柏的称呼纠正道:“不,应该叫聖子大人,不是神子大人了。” 这……终末教徒们交换着仓皇与茫然交织的视线。 他们自是从心底认可元滦才是他们的神子大人,但那个被带过来的…… 要是他们当初真的不小心搞错了呢?眼前的这位……才是?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生长,信仰和现实之间可能产生的冲突让终末教徒们心生动摇。 元滦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环顾全场,他竟是心情最平静的那个。 在刚听到梅薇思说终末教搞错了神子时,他也感到惊愕异常,但转念一想, 这不正好方便了他吗? 终末教正要敲锣打鼓地举行终末之祭,而举行终末之祭有两个条件,一个是那本旧圣遗物,另一个就是神子本人。 这时,爱神教竟带来了另一个“神子”过来,那为了确认,终末教自然得要花费一些时间吧? 而段时间差,正是他以及防剿局和学会需要的!如此一来,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部署,并在最终阻止这场仪式! 什么圣子,狗都不……当!当的就是这个圣子! 局面在元滦开口后陷入了另一种沉默,终末教徒脸上闪过震惊,内疚,甚至悲痛的表情。 厄柏微微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望着元滦视线中带上一丝受伤,完全不明白元滦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主教沉默了几息,他无意识地,缓慢地搓捻了下指腹,视线輕轻扫过对面的梅薇思和那名“神子”,须臾后,点点头,叹息地默认了此事。 主教做出了决定,其他人只得遵从。 终末教徒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滦跟在梅薇思身旁,在一群像是打了一场胜仗般趾高气扬的爱神教徒的包围下离开。 厄柏目光怔怔,仿佛在元滦离开时,他的灵魂也被一同抽走。 不知不觉中,他已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拳头因过于用力而在细细颤抖着。 少顷,他狠狠咬牙,猛地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爱神教。 元滦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爱神教看上去和终末教截然不同,比起高塔或是城堡,爱神教的驻地更像是一栋搭配有庭院的大型彩色别墅。 那栋像是别墅式的建筑,色彩如毒蘑菇般斑斓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但本该是花园的地方,庭院里矗立的却都是光秃秃的枝干,莫名带来一股诡异的阴森感。 如果说终末教的大本营就像是魔王城,那爱神教的,就像是童话中那种会用糖果将小孩骗进来后再吃掉的魔女之家。 元滦穿过道路两旁的荆棘,进入别墅。 大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外表的诡异绮丽不同,里面的装潢竟出乎意料的温馨。 木制的茶几,跳跃着橘红火焰的壁炉,几组看着十分柔软的沙发…… 或坐或卧或倚在墙上等候的爱神教徒们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来,迅速锁定了元滦的身影。 他们的眼睛被惊喜的光所点亮,梅薇思也在他们的视线中露出略带得意的表情,下颚矜持地抬高了半分。 下一秒,巨大的,饱含狂喜的欢呼声几乎要顶破屋顶。 这些面庞各个样貌超出平均值,如花一般娇艳的爱神信徒们,发出一声剧烈而兴奋的欢呼声后,齐齐朝元滦涌来,将元滦包裹在中间。 “圣子大人!” “母神在上,这就是我们的圣子!” “我就知道主教大人一定能将圣子带回来的!” 元滦不知所措地被巨大的热情所淹没,爱神教徒大多是女性,乍一眼看去,女性和男性的比例大概是82分。 无数双带着微凉温度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怜惜,争先恐后地抚上他宽大的黑袍袖口,衣襟下摆,还有些人试图去触碰他藏在兜帽后的脸庞。 “这都穿的是什么?就一件黑黢黢的斗篷?终末教对圣子大人也太坏了吧?”一名杏眼的女孩惊呼,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卑鄙的终末教!抢了我们的圣子还不好好对他!” 旁边一个高挑些的姑娘立刻语气痛惜, “看看,看看,圣子大人身上竟然连一件像样的珠宝都没有!” “天啊!我都不敢想象圣子大人究竟在终末教受了多少苦!又受到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又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深深的怜惜和亏欠。 元滦:??? 受苦?非人折磨?? 他只是穿了一件终末教徒标准的黑袍啊? 还是梅薇思挥散驱赶了那些表情悲痛,几欲垂泪的爱神教徒们,打趣道: “好了,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很激动,但还是给我们的圣子一点空间吧。没看到圣子大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吗?” 頓时,一阵窃笑在人群里漾开,但姑娘们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几个零星的青年还是依从地转身散去。 梅薇思扭头对元滦说:“请原谅他们的失态,留在教内的孩子们一直担心着我们这些出去的人,见到我们平安回来,还将您带回来了,实在是有些兴奋过头了。” 元滦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心下后知后觉地感叹,爱神教内的氛围与终末教真是十分迥异! 这里的教徒也看起来似乎都……模样特别年轻且充满活力,上下级之间区分并不明显,彼此之间的联系也更为紧密。 梅薇思顿了顿,红唇边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不过我也不好责怪他们,在我得知您的存在时,也像个初次收到礼物的少女一般,兴奋得一宿没睡呢。” 她侧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从知晓您的消息,他们便兴奋地一起布置了您的卧室,来,我带您去看看。” “这么长时间以来您留在了终末教,真是委屈您了。”梅薇思步伐从容,引领着元滦向前走去,语气却微微内疚。 元滦跟上梅薇思的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名神子,是……?” 梅薇思发出一声极短暂的轻笑,没有丝毫隐瞒,坦然相告道:“他?他其实是自己找上门的,自称是终末教的神子,但他确实也没有死于我教的圣物,所以也说不定呢。” “但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终末教的神子,”她回过头,郑重道,“您都一定是我们教的圣子。” “是您让我们知道母神还在,自那场伪神制造的大灭绝后,祂没有彻底放弃人类,抛弃我们,只是……还没有原谅。”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原谅我们所犯下的,无可挽回的罪孽。” 她眸光闪动,其中隐有泪花,轻轻地说:“您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消息。” …… 元滦独自一人站在卧室内,若有所思。 梅薇思说那名“神子”接触了那件谁碰谁死的圣物之后依旧幸存,难道对方也是神键之体? 再加上他是自己找上爱神教的…… 元滦心中不禁也情不自禁冒出了怀疑,被打消的念头死灰复燃。 终末教不会真的搞错了吧? 他不是,那人才是真正的邪教神子,要不然对方怎么会宣称自己是神子,并拥有,或者说至少知道神子是神键之体这回事? 但这样一来,那名“神子”也能使用那本书,进行仪式! 想到这,元滦赶紧掏出手机,将终末教想要举行仪式唤醒终末之神这件事告诉防剿局。 飞快地发送完信息,元滦的视线情不自禁注意到了另一条未读短信。 那条原本陌生,却在此刻已经被元滦牢牢记住的号码朝他发了一条: 【还好吗?】 诸州…… 这名字无声地在元滦的脑海中滚过,带着复杂难言的重量。 元滦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还是转而点开他和诸州的聊天界面。 自他和诸州交换过新的联系方式后,他们还未在这上面交流过任何一句话,这也是他第一次点开这个界面。 空白的聊天界面弹出,倒映出元滦同样空白一片的表情。 就在元滦斟酌着他要说什么时,聊天界面上最顶端,那行小小的灰色文字毫无征兆地跳出: 正在输入中…… 元滦一愣,收回了正欲敲打屏幕的手指。 诸州竟然也正巧要找他? “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几秒,倏地消失了。 可没有任何对话框弹出。 就在元滦疑惑之际,又是几秒令人屏息的空白,它又顽强地冒了出来。 再消失, 再出现…… 如此反复。 但聊天界面上一直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空白。 元滦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 他打量着那条反复冒出的“正在输入中……”,嘴角牵起一个极其微小,连他自己未意识到的弧度。 元滦:…… 诸州……之前干过几次这样的事啊? 元滦有些微妙地想道。 第66章 “叩叩”两声, 清脆的敲门声蓦然响起, “请进。”元滦条件反射地将手机收回口袋深处,抬眸道。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这几张洋溢着热情笑容的脸庞从门后探出了头。 为首的一位女教徒率先开口,“聖子大人,下午好!”,她身后几位年轻教徒也齐声问候。 她们接着鱼贯而入,有一个手上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另一个则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篮子, “打扰您了,聖子大人,我们给您带了新衣服,还有新鲜的水果!”一个圆脸的年轻女教徒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上的果篮朝元滦示意,话语像蹦跳的珠子,充滿了活力。 元滦的目光在盒子和果篮上轻轻掠过:“你们费心了。”他的语气平淡,却足以让来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您喜欢就好,这都是我们应該做的!” 美滋滋地放下衣服和果篮后,她们却没有急着离去的意思,相反,一种混合着敬畏以及按捺不住的好奇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其中一名身材纤细,下巴尖尖的姑娘小心地,几乎是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元滦,试探性地问:“聖子大人,您多大了呀?” 问完,她抿住了下唇,紧张地盯着元滦,似乎这个问题耗费了她极大的勇气。 “我?”元滦有些吃惊,但还是回道,“……18。” 那姑娘眼睛一亮,受到了鼓舞:*“我也是!好巧!聖子大人竟然和我一样大嗎?” 可能是元滦随和的态度无言地表明了什么,这些教徒们的态度一下子变得亲近起来,眼中的敬畏未减,却多了一层同属于同龄人的亲昵与好奇。 她们叽叽喳喳地,像群小鸟一般雀跃地开始朝元滦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真的嗎?” “好年轻!” “圣子大人您长得可真好看!” 谈话间,仅是短短十几分钟,她们似乎便和元滦之间关系近了起来。 再一次,元滦感受到了爱神教徒与終末教徒之间的不同之处。 说实话,比起他当初剛来到終末教时,和这些爱神教徒们之间的相处要轻松多了。 在这种仿佛在学校内,与同学聊天般的轻松气氛下,元滦也不禁有些松弛了下来。 身旁的爱神教徒还在说话,艳羡道:“啊~好羡慕绯云他们和圣子大人您一起出去过!” 她的话立刻点燃了同伴的热情,“那我们晚上也一起玩吧!”另一名教徒几乎是脱口而出,兴奋地提议道。 “和圣子大人一起?!哇!”这个提议立刻引起了姑娘们惊喜的低呼,和热烈的附和,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注视着元栾。 一起玩?元滦心中泛起一丝新奇与茫然,在学校内因为他孤僻的性格,他从没有参与过什么同学聚会之类的事,不过他也听说过一些…… 晚上的话……应該像是打牌,看影片之类的吧?说起来,里世界会有什么娱乐活动?元滦有些不确定地想。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写滿期盼,青春洋溢的脸,没有过多犹豫:“可以啊。” “好啊好啊,那我们到时候晚上见!”姑娘们欢欣鼓舞,气氛更加热烈。 “我们可以一起前去教内专门的受刑室,或者圣子大人你比较青睐于就在你的房间?” 最先提议的教徒兴致勃勃地规划着, “对了,您更偏好鞭子还是小刀呀,我的话,其实更喜欢鞭子,能抽出更漂亮的……”一边说着,她脸颊微微泛红,带上些许羞涩。 ……后面的话,元滦已经听不清了,或者说他的大脑自动帮他屏蔽掉了之后的内容。 “……?”元滦緩緩打出一个问号。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意思的话,她们说的一起玩……是指S那个M嗎??? “噗——!咳咳咳!”毫无防备,受到严重惊吓的元滦控制不住地咳出了惊天动地的架势。 “不不不,这个还是算了!”可即使呛咳着,元滦还是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嘶——即使他没参加过聚会,但这种聚会他还是敬谢不敏!!他怎么忘了,眼前不是一群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学生,而是邪教徒! 爱神教徒们齐齐歪了歪头,露出遗憾的表情,但也没有坚持。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那位最初提议的教徒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替代方案,改口道:“那明天我们出去玩?” 元滦听到“玩”这个词,神经立马紧绷,拒绝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就听到, “最近正好是半年一度大家聚集,集市开市的时刻,我们去集市玩吧?” ……集市?元滦默默咽下刚刚想要说出的话,竖起耳朵。 捕捉到元滦微妙的动摇,另一名教徒立马补充道:“是啊,我们教内的兄弟姐妹惯常会在这时候前去集市用治疗和别人换取一些情报或者用得上的物品。” “大家即使是不去换些什么东西,也会去凑热闹,放松放松,这次圣子大人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情报与物品……!元滦的兴趣被高高地提起了。 按照常理来讲,身为防剿局卧底,这种千载难逢的集市本该是他的核心目标,能够最快地获得关于里世界的情报,并得到一些能够立身安本的物品。 但自从他被卷入了里世界,他的活动范围一直狭小得可怜。要么就是在终末教打转,要么现在被接到了爱神教……对里世界认知还是十分片面,参与这种集市对他的好处不言而喻。 但他现在是爱神教的圣子…… 似是看出了元滦的犹豫,剛剛开口的人笑着说,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秘密般:“放心,我懂!不会兴师动众的,我们一块悄悄地去!” 巨大的诱惑立刻压倒了残余的顧虑,元滦立马应下。 得到了肯定答複的教徒们心满意足地离去,只那名一开始开口邀约的女子在离开倏地回身探头:“啊,对了,关于今天晚上的,如果圣子大人你改主意了,我们随时有空哦~” 她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说道,完了,还朝元滦充满暗示地眨了眨眼,才关上门。 不,只有这个,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元滦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汗,在心中回答道,平複了一下心情。 直到彻底恢複冷静,元滦才想起口袋里的东西,再次拿出手机。 对了,諸州…… 那个和諸州的聊天界面,还是没有任何一个对话框。 点开后看到空荡荡的屏幕,元滦有些哭笑不得,主动朝对方发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条对话: 【下午好】 【下午好】 几乎在讯息发出的瞬间,题目顶端就跳出了正在输入的提示,接着,这三个字就弹了出来。 无声的笑意在元滦的眼中漾开,几乎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某人是如何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一直悬在键盘上蓄势待发的模样。 这么快的回复,这不是……暴露了他刚刚一直在看着手机吗? 【你怎么样了,在那边还好吗?】 有了这一声招呼作为破冰,諸州的下一句接踵而至。 [我……]元滦不假思索地打了一个“我”字,脑中随之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被书黏上,穿越沼泽找到指向邪神之子的线索,被另一个神子找上门,被邀请参加S.M聚会…… 元滦浑身一个激灵, 【我这边没什么好说的,你呢?】 【老样子。上班,杀异种,完成任务,回家。】 諸州的回复很快,依旧是那副说话时简洁,硬朗,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腔调。 元滦的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刚想回一句礼貌的“注意安全”,新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又跳了出来。 【就是每次出门前,总是忘了你已经离开了,忍不住一次次看向你的门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在元滦的脸上升腾而起。 他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却感到那股炙热一直灼烧到耳根。 这……这算什么啊…… 这不是,直白得近乎笨拙地在说想他吗…… 元滦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诸州……真的是在追求他啊。 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元滦像是为转移话题,又像是因为诸州对他表达的思念而想要回应对方,说: 【你给的那枚胸章派上用场了,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另一名陷入精神污染的卧底看了你的胸章后就恢复了清醒。】 顿了顿,元滦又补充道:【帮大忙了。】 【那就好。】 这句话之后,对话戛然而止,又是长久的空白。 元滦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脸庞的轮廓,也映照出他嘴角边的踌躇。 他大拇指微微一颤,终于再落下,摁下输入键, 几乎是同时!屏幕顶端又跳出了代表对方在打字的“正在输入中……” 元滦连忙取消掉自己要打的字,可对面似乎也和他想的一样,在他长按删除自己的字的瞬间,对方的“正在输入中……”也同步消失了。 聊天界面再次归于沉寂,一秒,两秒……元滦屏住呼吸,刚想继续输入,对方打字的状态又出现。 接着,又是消失。 在反复几次,两人“正在输入”的交替,迟迟没有一个人真正发出信息后,元滦终于受不了了。 每一次提示的出现和消失,都像一根羽毛般轻轻地挠在元滦的神经末梢上。 他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过,一行带着宣泄般的气势砸进对话框: 【你先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界面停顿了两秒,一条新的信息静静地浮现在界面的底部。 【我能给你打个電话吗?】 接着,又是一条,紧随而至: 【我想听你的声音。】 嗡—— 元滦的大脑蓦地一片空白,一股细微的電流像是从尾椎骨一直窜上天灵盖。 打,打電话?现在? 一股没由来的心慌攥住了他,元滦像是做贼似的左右打量,明明四周没有人,他却宛如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害怕被人发现般,坐立难安。 见窗帘拉开着,他连忙扑过去,几乎粗暴地一把将窗帘拉好,可心还在不明不白地慌张地跳动着。 不不不,仔细想想,他现在可是在邪教的大本营内,要和最强代行者通电话,心跳也是很正常的吧! 对,这太正常了! 元滦慌了一阵,还是勉强定了定神,镇定地回复道:【可以啊】 一个通话申请弹出,元滦心猛地一跳,像是怕自己后悔般飞快地按下通话键,动作快得像是摁灭一个火星。 听筒贴在耳边,两人却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通过电话忠实地传递给对方。 呼——吸——呼——吸—— 细微的呼吸声成为了这空间里唯一的声响,元滦握着手机的手心细微地出了汗,大脑徒劳地转动着,却抓不住任何可以成行的语句。 说,说话啊!说点什么? “你很紧张吗?” 电话那头的诸州冷不丁道, “呼吸声有点急促。” 什…!元滦猛地握紧手机,强烈的羞赧和狼狈感直冲头顶,甚至都想直接挂断电话。 可下一秒, “我也是。” 诸州低低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轻轻敲在元滦的耳畔, “不知怎么,心跳得很快。” 这简单的几个字,瞬间瓦解了元滦指尖的力道和胸口的滞涩,他怔住原地。 呼——吸—— 元滦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呼吸声竟和对面重叠了在了一起,一呼一吸,隔着遥远的时空,以一种相同的频率起伏着。 在一片寂静中,元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和诸州说的一样,他的也……跳得很快。 可能是因为他过于集中的精神,也可能只是产生的奇妙幻想,他恍惚似乎从电话中也听到了对面诸州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两人的心跳声在此刻也同步了。 隔着窗帘的窗外传来模糊而遥远的嬉笑打闹声, 元滦缓缓开口,像是无意识般自己的嘴巴自顧自地张合,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也压得很低:“能不能……拜托你照顧毛毛?” “之前我一直放在邻居家,但你,”元滦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克服自己将话说了出来,“可以照顾它吧?” “邻居那有我家的钥匙,你去拿吧,她会给你的。” 说完,元滦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几乎是立刻,“好。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像照顾…嗯…像照顾自己一样。” 耳边传来诸州那有着异乎寻常的郑重,甚至带着点过分严肃的保证。 元滦忍俊不禁,嘴角不受控地向上弯起,带着点无奈,又掺着点难以言喻的安心。 之后他们又简单地聊了一些照顾毛毛的注意事项,它挑食的小毛病,清晨最需要梳毛,晚上最喜欢睡在哪…… 这些繁琐又絮絮叨叨的,属于日常的叮嘱,却是元滦第一次朝另一个人说出。 带着一丝新鲜,他竟有些滔滔不绝,但诸州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稳稳地拖住了他的每一句话语。 终于,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忙音单调地响起,元滦却久久没有回神,他保持着举起手机的动作,目光失焦地放在合拢的窗帘上。 房间内重归于寂静,窗外的嬉闹声也远去了,少倾,元滦后知后觉地放下手臂。 原来……被人一直记挂着,是这种感受吗? 带着温度的余韵还未在心间退潮,元滦握着手机,几乎是带着点虔诚的回味,走向柔软的床铺。 大床接纳了他的身体,他放任自己像归巢的倦鸟般卷曲起身体侧躺在床上,满意地闭上眼,将头挨在枕头上。 可就在头挨在枕头上的下一秒,元滦猛地睁眼。 一种突兀的硬物感硌着他。 元滦不想知道,但又隐隐猜到了那是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下,忍耐着合上眼,受不了地从枕下用力一抽, 一本硬皮书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元滦:…… 第67章 远在另一侧的表世界,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接到元滦短信的蓟叶喉咙发干。 查看完短信后,她不敢耽搁半秒,毫不犹豫地抓起电话,拨打了A市防剿局的号码,声音緊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接温总长,十万火急!” 关于終末教即将举行儀式,喚醒終末之神的情报火急火燎地传递到A市防剿局总部以及学会的手中。 此事一经上报,就引起了高度的重视。 防剿局和学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緊急发出召回令,让所有在外的高级代行者们都前往A市集结,身处S市的诸州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防剿局和学会内部也立马展开讨论,誓要阻止那群疯子完成儀式,喚醒終末之神! 紧张的会议后,防剿局和学会的布置有条不紊地传达了下去,事情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只是, “唤醒终末之神?” 学会的一条僻静的走廊内,一个人轻轻地说, “果然,你也认为唤醒终末之神这件事有疑点吧。” “宣称有了神子,又夺取了那本书状的旧神遗物……” 那人蹙着眉,带着深重的忧慮, “比起说要唤醒终末之神,不如说他们準备的是……” “飛升仪式。” 另一个人默契地接话道。 柏星波神色沉静,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继续道:“终末之神早已沉睡数百数千年,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将其唤醒,但无一例外,尽数失败。” “我要是他们,比起再次尝试,也会试图造一个新神。” 柏星波对面,也就是一开始开口的那人,伊夫喃喃:“可飛升仪式……那群邪教徒难道已经準备好了所有飞升的条件?!” “他们手中保存着大量旧时代遗留下来的物品,真的有可以满足飞升的物品或技术也未可知。”柏星波垂下眼睫,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盖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从他们已知并从部分文献中推断出来的,要达成飞升,有三个条件。 其一,是要理解并获得神性本质,其二,是要突破属于人类的枷锁,第三,便是要举行升格仪式来重构神躯。 这三点中,要达成第一点,要么通过仪式夺取旧神残存的力量,要么接触并成功理解旧世界的禁忌知识。 可在众神离去,几乎所有禁忌知识被销毁,失传的如今,这本是根本不可能被达成的条件,而那本书的出现却恰恰打破了这个困境。 一般人只会关注到这是一件旧神遗物,再进一步,也是关注其羽神的属性, 但柏星波和伊夫知道,比起那两点,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本书,一本从数百年前流传下来,完整的书! 如此一来,只要能够成功阅读这本书,便能达成第一个条件! 伊夫沉默了一会,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们的计划……” “不,我们不需要那本书。”柏星波开口厉声打断,他的眸光罕见地锐利,“你忘了吗?忘了我们共同的目标?” “我们只需要阻止他们,阻止惨剧的发生。”他低声道,蕴含着力量,“……任何一个人,都不该使用那本书。” …… 另一边,元滦跟着愛神教徒们来到了集市举办的地方。 黑森林内的枯树上被挂上了灯笼,树下还有人为搭建的台子,虽没有表世界集市里那么热闹,但也有一番夜市的景象。 元滦婉拒了愛神教徒们的邀请,脫离大部队,好奇地在集市内探索。 此处鱼龙混杂,元滦看到了部分穿着类似,应该是同属于某一教派的人,但大多还是服装各異,眼神谨慎的独行者。 集市里售卖的物件也五花八门,有切实的物品也有关于情报的交易,当然也少不了……骗子。 “来看一看,来瞧一瞧,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異术秘籍哦~” 一名顶着高耸黑帽的高瘦男子吆喝着,那顶黑帽甚至遮住了对方的眼睛和上半张脸,只留下卷曲杂乱的黑发紧贴在鬓角,和一个刻意咧开的市侩笑容。 元滦有些无语地停下脚步。 先不提关于旧时代的異术早已失落,怎么可能还会有关于異术的秘籍,再者,就算真的有,又怎么会拿来到这集市上卖? 换作是50年前,可能还会有异术士的存在,或者会有人幻想自己拥有奇遇,成为了异术士,但在如今,异术早已成了比邪术还罕见的存在。 异术说是某种神秘的法术,更像是一种技术,只不过想要使用,同样需要付出代价。 异术士比之邪教徒,也更像是一种灰色地带的人物,一旦被学会或防剿局发现,不会杀死,但会将其抓住,收编监管起来。 要说是异术士出现在里世界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在里世界出售异术秘籍? 这不是骗傻子吗?看吧,周围路过的人没一个停下来的。 元滦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可就在他即将完全转头的瞬间,帽子下那双被阴影笼罩的眼睛,似乎精准无误地锁定了元滦的视线。 元滦意外地与那位黑帽先生碰上了视线。 元滦:? 元滦一顿,就是这半秒的迟疑,对方忽然一个滑铲,闪现到元滦的面前。 一双异常有力的手握住了元滦,帽子先生热情地说:“这位朋友!我看你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学异术的好苗子,现在时不可错,错不再来,我这本异术秘籍不用998,不用98,只要一个金币,就卖给你,怎么样?” 元滦汗毛倒竖,受惊地后退了一大步,但硬是没挣脫对方死死握着自己的手,急声道:“不用了,谢谢。” 见对方不放手,阴影下的视线似乎也透露出一股执着的味道,元滦又慌忙补充:“我没錢!一个也没有!!” 糟糕,不小心和不妙的人对视上了! 帽子先生丝毫不为所动,嘴中依旧喋喋不休推销道:“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不再考慮考虑,这可是打着灯笼找100年都找不到的划算交易哦。” 元滦心中暗暗叫苦,尽力保持着微笑使劲抽手:“真的不用了!” 可恶,他难道看起来就那么好骗吗? 就在两人陷入这令人窒息的拉扯僵局,元滦的耐心即将耗尽,考虑要不要动用一些别的手段脱身时, “滚——!!!” 一道惊怒声炸响。 “想让老子离开?你先拿出赔偿!” 喧闹声在不远处响起,而那道愤怒的声音竟来自元滦认识的人。 是愛神教徒?发生什么了? 元滦也顾不得什么了,猛地一抽手,急忙就朝声音的发生地疾步冲去。 他推开隔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群,挤到最前排,一探头就看到了被包围在人群中的愛神教徒们,以及对面的两个人。 对面的那两个人一个凶神恶煞地站着,而另一个半躺在地上,似乎在捂着脸哭泣。 站着的那男人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你这个庸医,把老子的妹妹治成这样,还想将我们打发了?” 领头的姑娘柳眉倒竖,叉腰,气笑道:“哈!治疗费不想给就算了,还竟然想要我们倒给赔偿?” “我们好心好意给你妹妹治疗,事先我们也谈好了,你现在又反咬一口,在这讹人!” 那男人指指点点:“睁开你们的眼睛瞧瞧,老子妹妹的身上被你们弄出那么大的一条伤疤,还好意思说治好了!” “住口!伤疤是母神赐予我们的印记,是生命从死亡边缘回归的圣痕!你怎么敢!”姑娘的身后,另一名爱神教徒忍无可忍地愤愤道。 那人被抬过来时,浑身都是血,七零八落的,被治好后竟然不仅不感激,还嫌身上有伤疤?! 男人眼神凶狠地扫过对面两名四肢纤细的爱神教徒,唾沫横飞:“什么印记,你们事先可没有说!老子要是知道也不会找你们治了。少废话,不给赔偿你们都别想走!” 一般而言,找爱神教徒进行治疗的人不会不知道爱神教神术的特性,以及他们的教义,这是一种不用说,彼此就会默认的事。 况且与性命相比,一点伤疤又算什么呢? 男人这样确实是在存心找茬,敲诈勒索! 为首的爱神教徒气得发抖,可众所周知,爱神教徒们不擅长战斗,对面的男人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挑软柿子捏。 像他这种没有加入任何教派的散人,别的什么没有,就只有一身的实力。要独自一人在里世界生存下去,摸爬滚打至今,没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这次来了集市,他自然也有想要购置的物品,可兜里没錢。隔着远远的人群,他就盯上了那群一看就是隶属于爱神教的姑娘们。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对她们做什么,只是搞点钱来花花而已。之后离了集市,谁能找得到他?爱神教会为了那一点点钱,堀地三尺的找他不成? 所以他就随意抓了一个人,威胁其和他一起进行这场“医闹”。 只是花点小钱就能解决的事,这些背靠爱神教的姑娘们不会舍不得吧? 男人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精明而贪婪,心底胸有成竹。 “怎么了,哑巴了?”见对面沉默,男人更加得意,逼近一步,“老子的耐心有限!要么,痛痛快快给钱,要么……” 他狞笑着,不言而喻。 为首的爱神教徒冷笑一声,就要开口,忽地,在抬眼的瞬间眼神产生了变化。 她眼睛睁大,嘴角突兀地扬起,在她清澈的眼底,男人看到了一名向他逼近的身影。 男人若有所觉地转头, 直直地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第68章 男人的视线在元滦的身上像探照灯般打量了一圈,原本猛然一跳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什么啊……他还以为是什么,不过又是一个爱神教的软脚虾而已。 男人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亢奋:“来得正好!她们要是没钱你就替她们啊啊啊啊——!” 猖狂的叫嚣瞬间被掐断,化作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嚎, 男人双眼暴凸,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每个毛孔中涌出,眨眼间就让他像个剛从水中爬出般湿淋淋的,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大口呼吸着,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喉咙发出“嚇嚇”的抽气声,瞳孔扩散,脆弱得像是个幼童,在地上颤抖。 半躺在他脚邊的“妹妹”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驚吓得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向旁邊爬去,远离了这个宛如是突然驚恐发作的男人。 周围围着看戏的人群也顿时呼啦一下整齐地向后退了一大圈,空出一圈更大的真空地带。 人群中傳来细微的骚动,但可能是因为好奇,也可能是因为胆大,他们并没有急着离去,还是伸长着脖子在往里瞧。 元滦视若无睹地径直路过男人,走到那为首的姑娘面前,表情无奈:“没事吧?” “你们在集市竟然还会遇到这种事嗎……” “你……你是谁?!”男人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声音沙哑,微弱又声嘶力竭地质问道。 剛…剛剛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刹那,莫大如深渊般的恐懼擊中了他。那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庞大,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男人脸上青筋暴起,极力忍耐着,但深入骨髓的恐懼依旧让他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着,他想要去够元滦的裤脚,可无力的身体让他只能徒劳地轉动眼球。 是谁?是谁攻擊了他? 能在电光石火间,无声无息地将他击溃,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但他从没有听说过爱神教有这般人物!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打搅他的好事?!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走,成果唾手可得,凭什么——?! 元滦没有回头,但爱神教徒们的眼睛却被这个问题所点亮:“问得好!” 元滦眉心一跳:“等……” “睁开眼睛仔细看看,你眼前的,正是我教的聖子大人!!”为首的爱神教徒眼神灵动,激动自豪又迫不及待地说。 男人一怔,迟钝的大脑处理了耳朵听到的信息后,面如死灰。 聖子……怎么会是聖子? 敲诈勒索一个爱神教教徒,和当着爱神教高层的面敲诈……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别说是聖子亲临,但凡他嗅到任何一丝风声,知道有任何爱神教的使徒来了此地,他都不会做出这种行为! 圣子……男人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分不清心中的恐惧是之前的残留,还是因这个称呼而再次引起。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他完了,彻彻底底地。 在爱神教徒高声喊出后,元滦便深深地埋下头,沉重地捂住了脸。 说好的要低调呢?!就这么水灵灵地喊了出来?! 那声“圣子大人”也不出元滦的所料,在人群中引起了低低的惊呼声。 爱神教圣子?!就是那个据说被终末教抢走的那个? 现在这么说,爱神教是将人从终末教抢回来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而且这个圣子实力看上去可不容小觑,也是,能被眼高于顶的终末教看中并争夺的,他们都不敢想这个圣子的天赋是何等恐怖! 现在人成了爱神教的圣子,以后的爱神教…… 众人心念电轉,一瞬间思考了很多,但都不约而同地将未来对待爱神教的态度变得更谨慎了一点。 但也因为这个身份,原本还在驻足旁观的人如受惊的鸟兽般四散,不敢再进行更多的窥探。 男人绝望地跪在地上,目光扫过面前神态明媚的少女的面庞,求生欲让他即使知道希望几乎为零,也不甘心地想要求饶:“我……!” 一把尖刀穿过男人的胸膛,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喷出一口鲜血,惊愕难言地回头。 “妹妹”握着那把刀,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男人的身后,将那把刀精准地捅进了男人的后心。 什……?男人想过自己会死于圣子那深不可测的力量的碾压,死于其他爱神教高层的审判,或者会因为想让那些被他敲诈的爱神教徒们出气,而死于她们的泄愤。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于那个他随手抓来,从未正眼瞧过,被他切割得遍体鳞伤,用作向爱神教徒们敲诈的,“道具”。 “妹妹”缓缓拔出刀,在男人的倒地声后,露出那张布满伤痕的面庞,透露出一种异样的平静。 她朝面前的元滦及爱神教徒们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点点头,又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和围观的其他人一样头也不回,逃也似的遁走了。 只是几个呼吸,元滦抬首环顾,他的周围已变得格外空旷,连附近摆摊的小贩也抓着自己的摊子就跑了,只有那两个爱神教徒还站在原地。 啊不……还有那个骗子。 元滦的目光一顿,落在那个高瘦的身影上。 那名之前带着硬要给元滦推销秘籍的帽子先生竟然没有走。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来人群围观的地方,托着下巴,阴影下的视线还在盯着元滦,似乎有些疑惑:“奇怪。” “不应该啊?怎么会是爱神教?”他低声自言自语。 少顷,帽子先生似乎是想通了,又或者是干脆不打算再纠结下去,单手捏着帽簷径直朝元滦走来,依旧是那副油腔滑调的语气: “哎呀呀,既然这样,那恐怕你需要的就不是秘籍了。” 见状,元滦也要佩服这个骗子的心大和胆大了。 都听说了他是爱神教圣子,还不死心地要朝他推销,这是富贵险中求嗎? “你需要的,”帽子先生兀自从怀中慢悠悠地掏出一个小巧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里面盛放着透明液体的小瓶,帽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应该是这个了。” 元滦也是服了:“不,我……” 【收下。】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出现。 元滦:?! 【收下它。】 像是怕元滦没有听到,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见元滦停在了原地,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帽子先生嘴角的弧度愈发神秘:“但我的朋友,对于这个的报酬,我就不要那些叮当作响的金币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这是另外的价钱。” 那双影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滦,给元滦一种强烈的被锁定感。 “关于这笔交易,请给我一个,”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在元滦的耳边说,“苦痛的灵魂。” “哼哼哼哼,不要急,等你想要和我交易的时刻,我会再次出现的。”语毕,他扶着帽檐朝元滦优雅地微微一弯腰,转身就如同阳光下的晨雾,淡化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元滦甚至来不及出声,他还有很多没有问——! “圣子?……圣子大人?”由远及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滦怔怔地转头,看到眼神有些关切的爱神教徒, 她奇怪地问,“圣子大人,您怎么了?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发呆。” “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事吗?” “刚刚那个戴帽子的人,他……”元滦脱口而出。 “帽子?”爱神露出迷茫的表情。 “……”元滦张着嘴,所有的话凝固在舌尖,他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迷茫不得作假,须臾后,“不,没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笑了笑,“我只是走了下神。” “什么情况?”与此同时,元滦在心中问。 刚刚那个提出奇怪交易的人就在眼前消失。爱神教徒们却表现得像是没有见到,元滦不会傻到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果然,那熟悉的,属于自己声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个瓶子里是大量的负面情绪,包括恐惧,你会需要的。】 他不耐烦地说:【交易什么?将他殺了得了。】 元滦嘴角一抽。 不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殺人吧? 声音对此感到有些奇怪,嫌恶地说:【人?浑身一股子异种的臭味,还掺杂着别的莫名其妙,令人作呕的味道,直接将我给熏醒了,那还能算是‘人’?】 元滦瞳孔猛地一缩,内心的惊愕翻涌。 这是什么意思?那名戴帽子的男人不是人类? 难道掩藏在帽子底下的就是异于常人的外表,但异种不可能拥有理智,还是那种程度的智慧,他到底…… 没等元滦思考完,声音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算他溜得快,既然那个杂碎说要一个灵魂,那你赶快给他去弄一个。】 元滦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顺着声音的话想道:“我去哪给他弄?什么苦痛的灵魂,灵魂怎么能被获得。” 【这还不简单?异种是没有完整灵魂的,你想要凑够一个苦痛的灵魂,要么殺1万只异种,要么去杀一个拥有这种灵魂的人。】 【我看看……去把那个柯弦方杀了好了,你不是怕他朝防剿局通风报信吗?正好一举两得。】 “不!”元滦猛地抿住嘴角,透露出抗拒的意味,“我是不会为此将他杀了的,我也不会进行那个交易,恐惧我会自己想办法攒,不需要为此杀了柯弦方!” 即使柯弦方有暴露他身份的风险,但那也仅仅只是可能性,柯弦方现在还昏迷着,他只要在柯弦方醒过来前,想办法将其解决就可以了,他可从没想过要因此杀了对方! 声音轻哼了一声,便沉寂了下去。 爱神教徒的声音再次傳来,将元滦拉回现实:“圣子大人,刚刚太感谢你了!” 元滦压下心中的波澜,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不,没什么。” “比起这个,在引起更多的注意前,我们快走吧。”他叹息道。 爱神教徒们闻言表情无辜又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 …… 平静的爱神教内, 柯弦方躺在床上,噩梦连连,破碎的画面,扭曲的低语,冰冷彻骨的湿润感…… 浑身一个激灵,柯弦方满背冷汗地醒来。 “你醒了,还好吗?”薛瓦拿掉盖在柯弦方头上擦汗的毛巾,俯身关切道。 柯弦方平复了一下呼吸,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我还好。” 他闭眼甩了甩头,还是感到轻微头疼地将手轻轻按在太阳穴上揉捏,开玩笑道: “就是总感觉像是睡了好几百年一样,最近教里不会真的已经过了许久,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大事吧?” 薛瓦被这虚弱的玩笑逗乐了:“哪有那么夸张,你才睡了几天而已。” “不过还真被你说中了,最近教内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眼神喜悦地分享道,“圣子大人已经回到教内了!” 柯弦方微愣,鹦鹉学舌地重复道:“圣子大人?” “对啊,你也知道,就是元滦大人!” “……元滦?” “你刚成传教者可能还没听说过,元滦大人其实本就是我教的圣子,却被那无耻的终末教当作神子抢了去,好在现在一切都回归正轨。母神庇佑,圣子大人成功回到了我教的怀抱。” “圣子大人现在不在教内,应该是去参加那场集市了,不过看时间,估计也快回来了,他见到你成功醒过来,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是吗。” 床头柜上的灯发出温暖的,橙黄色的光,在柯弦方鼻翼处投射出浓重的阴影,遮盖了他半边的脸。 柯弦方放下按在太阳穴上的手,缓缓抬头,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也是。” 第69章 “叮啷!” 一只空了的器皿掉落在地,在地上滚动了几圈。 那清脆的声音在空旷中顯得格外刺耳,传入每一个屏息凝视者的耳朵里,袅袅不绝。 燃着烛火的大厅內,“真神子”緩緩转过身,苍白的面庞在跳动的烛火下顯得更为陰鸷。 他的目光毫无温度地扫过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嘴唇轻启:“现在,足以证明我的身份了。” 回應他的,唯有沉默。 那沉默仿佛有着实质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后颈上。 烛火勾勒出此地一道道漆黑的身影,“真神子”站在最前方,而其他教众成包围状静默地站在后方。 厄柏站在一旁的角落,几乎和陰影融为一体,他微低着头,身形佝偻着,没有发表任何话,或者说,自从元滦离开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宛如是一根熄灭的蜡烛。 站在“真神子”正对面的主教对此也一时缄默,无言。 为了验证这位被爱神教帶来的“真神子”,主教和一众祭司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将对方帶到了此处。 当初终末之神留下的聖物在未被元滦喝下前自是取之不尽的,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早在久远之前就曾从银杯中分离了一点聖物进行保存,今下那被保存下来的那点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此刻,那被保存下来的圣物被对方毫无异状地引下,而这铁一般的事实,堵住了所有的质疑。 原本不动如钟的祭祀们见状表情动摇,他们互相交换起晦涩的眼神。 元滦……真的不是他们的神子,眼前的这位才是? 在一片死寂中,“真神子”冷笑了一声:“诸位为何一言不发?” “莫非,你们还对那个假货有着可笑的留恋,認为那个头也不回地抛弃了你们的才是你们真正認可的君主?” “还是说,”他声音骤然拔高,“你们胆敢视吾父为无物?!” 众人浑身劇震:!!! 祭祀们喉结滚动了一下,急急回應:“不敢!” “真神子”眼神讥诮,依从他们的意进行了身份验证后,他知道,他已站在了制高点上。 主教阖了阖眼,眼中翻湧的复杂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温声道:“不,圣物为证,您已无可辩驳地向我们昭示了您的身份。” “方才的迟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帶上请罪的意味,“实乃我等的不敬,恳请您宽恕。” “真神子”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等那无形又沉重的空气填满每1寸空间,语气低沉而不容置疑地朗声道, “记住,我才是你们唯一应效忠的人。” “是。”众人齐刷刷低首。 烛火在他们低垂的脖颈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阴影。 而在这俯首的浪潮中,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厄柏像是一个礁石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目光直直地落在一个虚无的点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般姿势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变化。 无形的压力像是忽然有了一个释放的口,“真神子”的目光精准地钉在厄柏的身上,定定的,意味深长的,少顷,一个名字被他清晰地吐出: “主教之子,厄柏?” 主教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抿成一条直线。 “真神子”没有察觉,他盯着厄柏,倏忽一笑,那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 “我理解。”他语调放缓,像是在刻意地安抚,却平白令人心底发寒,“你一时半会,确实不能接受自己竟跟随过假货的事实。” “这种知晓真相后的恶心,反胃感,着实令人心痛。” 厄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晃。 “但你总要认清真相,是吧?”话语落下,那故作温和的嗓音在话尾已经带上冰冷的命令。 厄柏沉默地没有回话,但在此刻,这种沉默不像是默认,而像是一种对抗,一种不屈。 “真神子”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渐渐消散,表情开始朝危险转变,主教的眼神开始也带上隐忧。 “厄柏!”一名侧立在旁的大祭司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厄柏的眼睫终于颤动了一下,嘴巴张开,“是,是我……冒犯您了。” “真神子”嘴角的弧度愈发讽刺,他没有理会,但也不再看厄柏,转而目光扫向面前的众人。 “终末之祭在即,只有我——能将它完成。” 他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傲慢,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举行终末之祭。” “真神子”走下台阶,黑色的斗篷在他身后甩出凌厉的弧度,他穿过教众们侧身为他让出的道路,大笑, “诸位,准备迎接吾父的降临吧!” “是——!!!” …… 门扉在身后轻轻地合拢,将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隔绝。 “真神子”默不作声地背对着大门,静静站在那,和面对终末教徒们时的表现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 蓦然,“唔!” 他猛地弓起腰背,死死捂住嘴巴,但那赤红黏稠的液体还是带着铁锈的腥气,控制不住地从他指缝中溢出。 大口大口的鲜血夹杂着內脏的碎片,从他口中湧出,喷溅在地上,短短几秒,就形成了一泊触目惊心的血洼。 劇烈的痛楚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无章法地搅动,“真神子”冷汗津津地站稳,强忍住几乎撕裂神魂的眩晕,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鲜血,垂眸不语。 不愧据说是终末之神专门留下的旧神遗物……他在触碰爱神教的那件旧神遗物时,可是几乎不受丝毫影响。 “真神子”眸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手和手上的大片的血污上,眼中闪过痛苦,不甘……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 道具可以支撑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完成那位大人交代给他的使命! 剧痛随着呼吸溢出,“真神子”无动于衷地一脚跨过地上自己造成的血泊, 虽然这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危害,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已通过旧神遗物的考验,在终末教站稳了脚,他也终于能完成任务了。 最后缓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卧室。 这里原本是元滦的卧室,当然,现在,它只属于他了。 “真神子”在卧室内目标明确地翻找起来,可没有…到处都没有…… 焦躁和惊怒涌上心头。 ……那本旧神遗物, 那本书呢?! 不是说被那个神子保存着吗,怎么会没有?! “真神子”那一直维持着冰冷面具的面庞瞬间变得狰狞,眼中暴射出骇人的凶光。 他胸口猛地又是一个闷痛,控制不住再次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鲜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俯身死死地盯着这片狼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该死的神子——!!! …… 神子本人,元滦正和着爱神教徒们一起回到了爱神教。 远远地,元滦就看到了在爱神教门口,似乎正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副沉静的姿态却格外醒目。 “薛瓦?”元滦在姑娘们的包围中探头张望,自语道。 走到近前来,元滦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出所料,正是他。 “怎么了?”元滦笑着问,“竟然还专门来门口接?” 他眨眨眼,环视了一下身边莺莺燕燕的队伍,故意促狭地问:“难道队伍里有你中意的人?” “当然,”谁知,薛瓦供认不讳地承认了。 在元滦吃惊后又露出由衷感兴趣的表情时,他又话锋一转,“要说中意的话,那肯定是圣子大人您啊。”他说完,嘴边的笑意加深,显然是刻意这么说的。 元滦顿时一噎,周围的姑娘们闻言发出一阵哄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不过我在此等您归来,”薛瓦收敛了些许笑意,但眼底的愉悦未减:“是因为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分享给您。” 好消息? 元滦心中的那点窘迫迅速褪去,露出询问的表情。 “柯弦方醒了哦。”薛瓦接着笑眯眯地道。 啊!原来是柯弦方醒……醒了? 元滦大腦中的思绪凝固,须臾后,才一点点转动起来。 怎么……会这么快?元滦怔怔地想。 当初爱神教的人说柯弦方要睡个几天几夜,现在这才几天?再怎么说柯弦方苏醒的时间也不应该是现在才对…… 无数个纷乱的念头瞬间占满了元滦的大腦。 他醒了有多久了? 他已经知道了吗?知道多少?知道他是教内的圣子,外加终末教的神子了吗? 最关键的是,柯弦方……已经将他知道的都告知防剿局了吗? 柯弦方…… 如果他已经告诉了呢?如果,他知道了但还没告诉呢? 白天那个帽子先生,以及腦内声音与他的对话在脑海中一一重现: “给我一个苦痛的灵魂。” “去将那个柯弦方杀了好了。” “不!我是不会为此将他杀了的!” 元滦的眼睛慢慢睁大, 随着薛瓦的话,一个人从大门后的阴影处走出。 元滦的大脑开始嗡鸣,像是有千万只蚊虫在一起振翅,喧嚣得脑海中只余那道声音。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变得滚烫,却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令人眩晕的真空。 柯弦方朝元滦缓缓一笑,元滦看不懂那笑容的意味。 他嘴唇开合,声音在元滦的耳中却听起来像是盖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失真而恍惚。 “元滦,你回来了……”他说。 与此同时, 另一道声音在脑海中清晰地说: 【杀了他】 第70章 “我没想到,”柯弦方眼神似乎有些幽暗,继续说道,“元滦你竟然是我教的圣子嗎。” 对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耳朵里,元滦只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但他的思緒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地在分析运转。 柯弦方已经知道了嗎……那他现在这么直白地告訴他,是在威胁? 威胁说他已经知道元滦的秘密,让他不要輕举妄动? 元滦漆黑的眼眸注視着柯弦方,眼珠子一动不动。 不,现在不是时候, 元滦对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冷淡地拒绝道, 他要知道,柯弦方到底已经做了多少,以及柯弦方朝他摊牌的目的。 想着,元滦微笑起来,惊喜道:“柯弦方,你醒了啊。” 说完,他歉意地扭头朝周围的愛神教徒和薛瓦说:“我想单独和他聊聊,不知可否……” 薛瓦顿时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柯弦方在圣子大人回到愛神教前就和元滦成为了朋友,如今元滦身份暴露,两人之间想必会有很多私密话要谈。 围在元滦身边的愛神教徒们也闻言识趣地一哄而散,将空间留给柯弦方和元滦两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在临走前对着柯弦方做出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周围的人都离开了,元滦率先调转脚步,自顾自地朝愛神教大门外走去。 他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定,转过身来,不出意外地在身后看到了跟过来的柯弦方。 他看着柯弦方,露出一个等待对方开口的表情。 柯弦方似乎没有察觉出异样,欲言又止:“你……” 元滦耐心地等待。 这里是爱神教外的庭院,而他选择的与柯弦方谈话的位置正是宛如迷宫般,由荆棘筑成墙而形成的小道。 在这里,只会有他们两人。 而这迷宫般的地势也天然隔绝了他人的窥探与干扰,当然,若有人想从此地仓皇逃离,这荆棘组成的高墙,复杂又蜿蜒曲折的小道也足以成为一道致命的屏障。 如果他在这里用恐惧冲击对方而使对方陷入植物人般的状态……也不会有人会发现。 现在,你想说什么? 元滦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到柯弦方的脸上,又缓缓垂下眼睫,留下一种近乎温顺的表象。 柯弦方表情复杂,嘴巴嗫嚅了一下,才低声道:“圣子……不止如此,你之前还被終末教当成过神子吗……” “嗯,没错。”元滦的声音很輕,他低垂着眼,仿佛被这个问题压得抬不起头,没有底气般弱气地问,“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柯弦方喃喃地重复。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接着,浑身泄了力地说: “你,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他极力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控訴道:“有你这么做臥底的吗???” “我这个好不容易才爬到爱神教传教者的,都要被你卷死了!” 他绝望地呻。吟:“别说了,出书吧,就叫《三天神子,五天圣子:从籍籍无名到邪教老大》,放心,我一定买!买十本!跪着买!” 元滦:…… 元滦:? 在元滦茫然的視线中,柯弦方还在碎碎念着,什么臥底的事怎么能叫晋升慢,这叫徐徐图之,稳扎稳打!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一觉醒来萌新同伴变为顶头上司,什么5天教你如何成为爱神教圣子,什么先天臥底圣体恐怖如斯…… 元滦愣了好半天,艰难地消化了柯弦方口中的话,才打断道:“等等,你就是想说这个?” 柯弦方表情幽怨:“不然呢?你知不知道我醒来后听说了这件事时,心脏都快骤停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元滦,語气充满了敬畏(或者说恐惧?):“你这简直就是开挂啊,竟然被終末教那群疯子误認为神子后还能全身而退,又成为爱神教的圣子。” 元滦抬了抬眼,沉吟道:“嗯……你不觉得奇怪?” “别,不用说了。”柯弦方表情一苦,痛苦道,“不要和我描述细节,不要再打击我了,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元滦心下迷茫,柯弦方……好像没有怀疑他,而是以为一切都是他通过手段操作来的? “那你……告诉防剿局了吗?”元滦想不明白,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告诉防剿局?为什么我要告诉他们?”柯弦方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提议,满脸都是抗拒,“让我被你衬得像个废物吗?” “不过话说回来,你成了圣子,我在爱神教内的活动也能更方便了。那个終末教神子……既然你能被误認,我们不如干脆想办法让你直接将他顶替吧!”柯弦方眼神闪动着思索的光芒,语气也变得沉稳起来。 “啊?不,这个……”元滦眼神游移了一下,語气飞快地说,“这个我自有打算!” 柯弦方大吃一惊,接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拍了拍元滦的肩膀,看过来的眼神莫名给元滦有一种给大佬递茶的狗腿感。 直到柯弦方带着那副“我已洞悉一切”的满足表情离开,元滦还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虽然不知道柯弦方为什么没有怀疑他,也没有上报,但至少这…… 是一件好事吧? 柯弦方叹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回想和元滦之间的对话还是忍不住唏嘘。 能遇到元滦这么逆天的人,他感觉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 要是以前有人跟他说有卧底成为了爱神教圣子不说,还当过终末教神子,他第一会认为对他说这话的人疯了,在胡言乱语,第二肯定会怀疑那名卧底的身份! 卧底怎么可能能成为邪教的圣子,更何况神子?这根本违背常识。除非他本就是邪教徒,卧底反而是对方的第二重身份! 会相信这种鬼话的人恐怕已经被洗脑了,他必须第一时间报告防剿局和那位大人! 元滦也不例……柯弦方的思緒一卡,元滦……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竟然能成为邪教的首领,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他本以为已经将对方高估了,但事实证明元滦的实力不止如此,他简直就是卧底的巅峰,让人自愧弗如。 寻思着,柯弦方喟叹地拿出手机,将草稿箱中本欲向防剿局,以及代号N发出的,通篇对元滦的溢美之辞尽数一个字一个字删除干净。 元滦大人有他自己的计划,他还是不要自作主張,进行打扰了。 他理所当然地想。 …… 【原来如此。】 等柯弦方走后,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带着一点意料之外的惊讶。 【原来是这样,你才不愿意杀他。】 他干脆地说:【既然你自有打算,那是我多虑了。】 元滦:? 什么意思?这没头没尾的结论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在声音要再次消失前,元滦猛地想起一件事:【等等——!】 【你,你到底是什么?】 元滦急急在心中逼问,末了,他又有些犹豫,扭捏道, 【难道是……】 即使在心中,他也有些难以开口, 【是我的第二人格?】 声音没有回答。 时间在无声地等待中拉长,就在元滦失落地以为声音不会回答时,那道熟悉的声音说: 【我是你的力量。】 声音漠然而肯定。 那声线分明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但又因为这他从未有过的语气而让元滦感到一阵陌生。 元滦張了张嘴,为这个答案感到一阵愕然。 可未等他从这答案中回神,声音中的情绪蓦然一变,狂傲感,不屑感和肆意的笑声扑面而来, 【但凭你?现在想要驱使我,还差得远呢!】 这句话后,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好似他回答这个问题只为了在离开前嘲讽元滦一句。 刺耳的余音在元滦的脑海中回荡。 元滦猛地咬住下唇,眉心狂跳。 说什么是他的力量,结果却瞧不起他?! “圣子大人——!!” 元滦刚想跳脚地抱怨吐槽几句,一名神色急切的爱神教徒呼喊着找了过来。 视线中见到元滦的身影,他放松地呼了一口气。 可没等对方道出找他的缘由,元滦自己在下一秒就知道了。 “终末教徒?!”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有何贵干?!” “无论你们做什么,圣子大人是我教的,我们是不会交出来的!” 不远处,在爱神教的门口的方向,爱神教徒们的质问和呵斥声浪迭起,赫然一副围攻之势。 元滦循声望去,荆棘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轻易地判断出了目前的局势。 终末教的人来了?! 另一道令元滦耳熟,他恍然记起是属于那名“真神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最后重申一次,我是终末教唯一的神子。至于你们教的圣子?他与我教无半分瓜葛!” 他声音轻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元滦存在的本身是对他的一种玷污。 “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元滦听到一名爱神教徒鼓起勇气喝问道。 “真神子”轻呵了一声:“自然是让你们的圣子归还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毫不客气地命令道:“交出那本被他窃走的皮囊圣经!” 第71章 这一声如同惊雷,瞬间在愛神教徒中炸开,他们表情难掩愤懑,目光如针般扎进“真神子”的身体。 梅薇思一路排开众人,步履沉稳却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一步一步走到最前方,眸光不善:“哦?‘窃走’?你是在指控我教的聖子故意窃取了你们的东西?” “真神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了然与轻蔑:“终末教的东西,特别是那本皮囊聖经,岂是能被随便带走的?”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况且还是在我归来之时。” “明知自己不是神子,却还将那本书带走了,如此行径,为何不能被称之为窃?!” 他的声音猝然轉冷,像是已经洞悉了一切而嘲弄起来,“你们聖子那自以为隐秘的心思与行动,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徒惹人发笑!” “现在,收起你们那无用的愤怒和愚蠢的忠诚,把东西交出来!” 在对方的疾言厉色下,几位年轻些的愛神教徒面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梅薇思。 “真神子”注意到了这点,继续道:“对于你教聖子的愚蠢行径,看在你们当初将我护送至终末教的份上,我就不与他计较了,但你们若是执迷不悟,想要強行将那皮囊圣经据为己有,便是与我终末教为敌,后果……你想好了吗。” “真神子”口口声声将元滦打成了处心积虑,偷偷将终末教皮囊圣经带走的卑劣之徒,年轻的教徒可能会被其气势一时所震,但梅薇思可不吃这一套: “好一个“窃”!你嘴巴一张,就想污蔑我教的圣子是贼,咬定那本皮囊圣经就在我教之中?!” “真神子”也不怵:“在不在,一搜便知!” 说着,他霍然轉身,語气強硬地吩咐道,“去,将我教的皮囊圣经给我即刻取回!” 梅薇思怒极反笑:“你!” 她上前一步,正好站在愛神教大门的中间。 “我看你们谁敢——?!谁要是胆敢以此借口在此刻踏入愛神教一步,” 她一一扫过“真神子”身后的教徒,将“真神子”的话原封奉还, “那便是与我爱神教为敌!其后果,尔等,自负!” 半晌,原本欲动的教徒顿在原地,无一人踏入。 “……真是欺人太甚。”梅薇思冷冷道,她收回目光,将目光径直转向一旁靜靜竖立的一个人影,“这,也是终末教的意思吗?” “真神子”先一步说道:“既然宣称那本皮囊圣经不在你教,那为何不敢让我教的教徒进去搜查?” “怕不是心虚?!!” 梅薇思置若罔闻,只是直直地看向那道身影。 少顷,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动作,厄柏語气漠然地开口,声音没有一絲波澜:“那本书乃是我教开启终末之祭的关键之一,本就該归为我教神子,不应留在爱神教。” “真神子”不动声色,顺势道:“没错,正是如此。” 梅薇思的脸上逐渐變得面无表情,缓缓地说:“也就是说,你们一定要进来搜查了?” “真神子”刚张口,一道声音盖过了他的声线, “不用搜了。” 元滦越过脚边的荆棘,从终末教徒们的身后走近,面色平静地抬眸, “那本书,就在我那。”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元滦的身上,爱神教徒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终末教徒则复杂得多。 “真神子”明显怔忡了一瞬,接着強行压下心头的异样。 他嘴角重新勾起那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朝梅薇思不紧不慢道:“瞧,你们爱神教的圣子都自己承认了,铁证如山,既然如此,还不快将那本书物归原主?” 梅薇思没有回话,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看着“真神子”背后的方向,也就是元滦,像在等待什么。 半晌,“真神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回头,对上元滦沉静无波的眼眸。 对于被指责蓄意偷窃,元滦却表现得格外平静,他只是看着“真神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冷汗悄然在“真神子”的手心渗出。 他可以糊弄别人,但他自己从没有忘記,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神子! 而他也自始至终没能看懂对方,无论是在他上门鸠占鹊巢时对方主动离开终末教的行为,离开时正好带走了那本至关重要的书,还是此时面对尖锐的*质问,依旧不动声色的沉默…… 一絲细微的恐惧刺入心脏,“真神子”咬住自己舌尖,強行让自己保持镇定,不,他不能退缩! 眼下是最好最快的时機,他刚证明过自己的身份,终末教的教徒会最大限度地服从他的命令。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此之前,他必须拿到那本书! 强烈的欲望驱散了那如附骨之疽的恐惧,这么反复催眠着自己,“真神子”狂跳的心率稍稍平复,僵硬的手势也恢复了力气,但还是有一絲丝后悔缠绕在心头。 他还是有点太急了,为了先声夺人,语气措辞都有些咄咄逼人,对方要是因此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朝他出手的话…… 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能判断对方的所思所想,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来! 而元滦?元滦在听到了他们之前的所有对话后,其实只有一个想法: 书,不能交出去! 那本书是开启终末之祭的关键,也就是说,没有这本书,终末之祭就无法开启。 在这种情况下,元滦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将书交给终末教? 思考了片刻,元滦终于开口了,他微微侧首,語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你是说,我从终末教偷走了那本书?” “不错,既然你也知道,那就将书还回来吧。” “真神子”的回答简洁而冰冷。 “还……?”元滦重复,神色一点点染上困惑,“可这本书……” “本就是我一人从防剿局手中夺来,和终末教无关。” 他清晰地咬字, “既然是我个人所得,那我将其带到何处自然由我定夺,何谈偷和还字一说?” “反倒是你,”元滦的视线定在“真神子”脸上,“强行索要他人物品,并理直气壮地冠之为小偷,真是……” 他含蓄一笑,像是想为对方保留体面而不再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话语落下,爱神教门口恢复了沉默。 在寂静中,“真神子”的表情不受控制地一点点變得僵硬。 对方的话……什么意思? 他一人夺得? “真神子”转动着眼珠,看向周围的终末教徒,终末教徒们脸色闻言后也是微变,但很快,露出羞惭的表情。 元滦:“怎么?终末教现在是想要颠倒黑白,不承认当初的事了?” 有一名终末教徒条件反射地说:“不,怎么会!”他脖颈恭敬地垂下,余光瞥到旁边的“真神子”又忙不迭地抬起。 另一名终末教徒低声道:“……是,是您当初以一己之力将羽神的旧神遗物带回的。” 这小声但清晰的一句话像一記耳光,让“真神子”脸上火辣辣的。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知道的,那时S时学会可是派出了一名高级代行者,终末教的神子在那时只凭自己一个人夺得了皮囊圣经?! 他本以为对方确实出了力,但终末教内的高层必然也出了手,现在这么一来,那本书的归属权竟然不在终末教,而是在对方的手中! 那他这番兴师问罪地前来索要…… “嗯……”听了终末教徒的话,元滦沉吟了一下,问,“那你们这是,打算来强抢?” 终末教徒们:…… 他们面露迟疑,不敢与元滦对视,踯躅地站在原地。 “真神子”也尬住了,原本他是想将偷窃的帽子扣在元滦脑门上,以此逼他快速将皮囊圣经交出,但现在竟进退两难。 他自然不能承认是要强抢,在弱肉强食的里世界,终末教强抢一件物品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一件事,但绝不是以现在这种先倒打一耙,污蔑对方的方式来进行。 这不是简单的“抢”,而是卑劣至极的构陷未遂!终末教不会容忍这种让人颜面扫地的行为! 但要他现在走…… “真神子”脚下像是生了钉子般,既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又脚心剧痛,恨不得赶紧离开。 看着站着不动,哑口无言的终末教徒,爱神教徒们渐渐露出鄙夷的目光。 “不过,”元滦蓦地开口,打破了僵局,“对于这场终末之祭,我也十分感兴趣。” “我知道那本书对于终末之祭很重要,不若这样,作为参加终末之祭的交换,我会在当日将书一起带上,作为礼物让终末教借用,如何?” 语毕,终末教徒们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几个朝元滦露出感激的眼神。 “当然,”梅薇思适时笑吟吟地接话,“这也将会是我教与终末教友谊的象征。” “自然,”厄柏声音低沉,“终末教会铭记这点的。” 一场来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就这么在三言两语中化于无形,望着终末教徒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元滦才回过头。 “哼,什么终末教,呸,连情况都没搞清还好意思上门,灰溜溜地回去了吧!” 憋了许久的爱神教徒们立刻围了上来,大肆嘲讽道。 “那个神子也不是个好的,要不是圣子大人你及时赶到,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不过那人竟然真的是终末教的神子吗,就这?”有人嗤笑出声。 还有一个脾气火暴的教徒直接嚷嚷道:“要我说,圣子大人就不应該给他们台阶下,不是要那什么书吗?就不给,就该让他们干着急!” 元滦无奈地笑了笑。 他说出那番话,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书在他的手中,这点必瞒不过终末教徒。 而书对他们意义重大,无论如何,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从他手中得到书,即使眼下拒绝了他们,他们也会另想办法。 而如果直接交出去,书也很有可能会自己回来。 所以,比起将他们赶走,之后从他们手中一次次保护书,不如借他会在仪式时将书带上这点稳住他们,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并且,他因此也可以得知关于这场终末之祭会在何时开始的确切信息。 不过那名突然冒出来的真神子……元滦眼神一闪。 他想到梅薇思说的话,和刚刚对方眉眼间的急切与面对他时产生的一丝恐惧。 元滦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的纹路, 对方的目的……难道是书? 但他绕了这么大一圈,装作神子就是为了那本书? 元滦的心中闪过一丝惊诧, 而且,对方是怎么让终末教徒承认他的身份的?就凭神键之体吗? 回想起厄柏为“真神子”说话的声音,和对方最后头也不回,跟着“真神子”离开的背影,元滦即使知道情有可原,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黯然了一点。 果然……对厄柏,不,对终末教徒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神子这个身份吧…… …… 绿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出屋内一个焦急地来回踱步的身影。 “真神子”啃咬着自己的指甲,眼神游移不定。 这一趟没能从对方手中将书拿回,他难道真的要等到终末之祭? 可到那时,变数就太大了!他赌不起! “真神子”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掏出手機,飞快地按下了一道被他默背下来的数字。 那位大人曾言,他在里世界埋下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一名同样对他忠心耿耿的同伴,在必要时刻,可以寻求那人的帮助。 而那人在里世界的身份,正巧是一名爱神教徒! “真神子”眼神幽深地按下发送键。 同一时刻,爱神教的一间卧室内,一个手機振动了一下,接着被一只手拿起。 柯弦方望着手机上的短信,带着几分睡意的神色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手机的另一端,“真神子”慢慢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圆月,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没错,他等不及了。 他要让对方找机会,不惜一切代价, 去偷取那本书! 第72章 月光如无声的流水,悄然流淌在地板上。 “真神子”焦灼的心情也像是这无波的月光一般,渐渐平静下来。 剛剛那布满阴霾的心情也如被擦除了般消散,重新变得明朗。 “真神子”端坐在阴影中,表情莫测。 他预料不到那名邪教神子的行动又如何? “真神子”淡淡地想。 那名高高在上的邪教神子也一定想不到,全心全意地視他为聖子,将他从終末教手中抢回来的爱神教內,竟隐藏着一个卧底,一个他的帮手吧。 前脚剛放话要在終末之际上将那本书作为礼物帶到,后脚却发现那本书消失了,邪教神子的脸色想必一定会十分有趣。 那张总是平静的,仿佛万事尽在掌握之中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发现计劃脱轨时无法掩饰的惊愕,或会是第一次染上失措的茫然? 是害怕到时候拿不出书来的忐忑,在終末之祭到来前的惶惶不得終日? 又或者……是意识到自己竟被如此戏耍,却对此无能为力,从而爆发出来的暴怒? 想到对方可能会有的境遇,“真神子”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心中涌出隐秘而辛辣的快意。 只要他的帮手将那本书成功偷到,他不仅可以提前完成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务,还可以将无法完成终末之际的过错稳稳当当地,精准无误地,扣在那名邪教神子头上! 和今天的因情报疏漏而导致的狼狈不堪的滑铁卢不同,对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了书在他的手中。 到时候书不翼而飞,又有谁会相信爱神教內的教徒会窃取那本书? 届时,终末教为此与爱神教开战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帮手能不能成功得手?“真神子”从不怀疑这点。 要知道,那可是那位大人慎重考虑,反复权衡后才指派给他的人选! 要不是因为这次危机重重的任务,他甚至无从得知对方的存在。 他的帮手作为那位大人手下的得力干将,一定会为他帶来好消息。 正这么想着,被手心捂得微温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真神子”从亢奋的情绪中回过神,几乎本能地飞速拿起手机,狂喜几乎冲破他的胸膛。 这么快就有计劃了嗎,不愧是—— 【不行。】 两个孤零零,硬邦邦,毫无感情的字躺在手机屏幕上,扎进他炙热的瞳孔。 微光在屏幕上反射出他自己滑稽的表情。 那是一种介于欣喜,错愕,与难以置信之间凝固的脸。 ……不,行? 激烈的怒火“轰”地一下卷上心头,“真神子”猛地握紧手机,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可还没等他敲下质问的话语,下一条短信接着浮现。 【你联系我就为了这嗎?】 【那位大人将任务交给了你,是信任你的能力,你却在此时联系我,讓我去偷书?】 【刚才的失败讓你冲昏了头嗎?讓你如此愚蠢,急躁?!】 【不要壞了那位大人的计劃。】 “真神子”:…… 一行行的文字如同淬了毒的鞭子,接二连三地抽打下来。 劈头盖脸的斥责让他的大脑一懵,原本紧握着手机的手像是失去了力气般缓缓松开。 他……他壞了大人的计劃? 手机屏幕的光在幽暗的房间里闪烁,你的信息如同索命的咒符,一条接一条,继续无情地弹出。 【你让我去偷取那本书,本身就极不现实。】 【我在教内从未见过那本书,也就是说那本书极有可能在聖子的卧室或被他随身携帶,根本无法轻易取得,而强行去偷和自投罗网,白白送死有何异?!】 【况且你不是刚来讨要过吗?聖子何等敏锐,此时立马再去谋夺,岂不是赤。裸。裸的打草惊蛇!你想让我们都暴露吗?】 【我现在已经在爱神教爬到了前所未有的传教者的位置,你知道我以及那位大人为此付出了多少?如果在此刻暴露,所有的计划,都将前功尽弃。】 【据我所知,聖子已经允诺将书带到终末之祭,拿到那本书是遲早的事。难道就为了贪图那一点点时间,就想让我们长期渗透里世界的计划毁于一旦?!】 一道道短信压得“真神子”喘不上气来,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过热的大脑像被按进了冰水般,刺得他骨头都在发冷。 与此同时,真切的羞愧感淹没了他的感官。 是的,对方说得对。 他……是他错了。 他不该为了早点拿到那本书,就自乱阵脚,企图走捷径。 忍耐着内心的不适,“真神子”控制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敲出: 【是,我知道了。】 【是我心急了。】 【我不会破坏那位大人的计划的。】 手机另一端的柯弦方慢慢放下手机,发送了最后一条短信,作为两人沟通的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就好。】 “你最好是知道。”柯弦方抬首,手机的微光照出他漠然的表情和略微嫌弃的眼神。 那位大人找来假装终末教神子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吗?真是不堪大用。 “千万不要坏了……”柯弦方盯着手机,像是在隔空强调地警告般,低沉的自语在寂静的房间响起, “元滦大人的计划。”几个字被轻轻吐出。 元滦大人已经做出决定,任何人都不该进行干扰。 至于那位大人的指令…… 柯弦方的大脑忽然混沌了一瞬,一丝微妙的异样瞬间泯灭。 他蹙了下眉,随即释然。 元滦大人的事,与那位大人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清除所有元滦大人计划的阻碍。 如此,柯弦方心安理得地关上了手机。 与此相对的,“真神子”心事重重。 手机上的屏幕因遲迟没有动作而熄灭,彻底暗了下去,连同“真神子”的表情也一起沉入阴影。 自从喝下那终末之神的旧神遗物,体内的撕裂感一直在提醒着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提前将那本书偷来的计划显然已经被宣告破产,那么,留给他的唯一道路只有…… “真神子”眼中划过一道厉色,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 提前开启终末之祭! “来人——!” 他起身,冷声断喝, “我有事要和主教商谈。” …… 翌日, 元滦在爱神教内特有的甜腻香气中醒来。 窗外已经传来爱神教徒嬉笑的声音,元滦打了一个哈欠,才慢吞吞起身拖着步子走到床边,推开窗户。 几乎在窗户打开的瞬间,窗外的喧闹骤然拔高了一个调,元滦的举动也立刻引起了庭院里爱神教徒们的注意。 “啊,是圣子大人~!” 几个少男少女兴奋地在窗下蹦蹦跳跳, “圣子大人醒啦。” “我们都听说了哦!”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教徒挤到前面,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昨天您不仅狠狠教训了在集市上欺负我们姐妹的混蛋。” 另一个声音抢着说,“还帅气地逼退了那个鼻孔朝天的终末教神子!” “对啊,对啊,圣子大人超厉害的!守护了我们爱神教的尊严!” 爱神教徒们七嘴八舌地补充,仰着头望过来时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元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想谦虚几句,就听到, “说起来,终末教不就是为了那个终末之祭,昨天才来的吗?搞得好像谁没有祭典一样!” 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甘于人后的情绪,振振有词道, “既然终末就搞了一个终末之祭,我们也不能落后!” 元滦:……? 元滦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扶着窗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说得对,正好圣子大人回来了,我们还没有庆祝,我们爱神教也应该举办一个庆祝祭典!” 另一个声音立刻热烈地响应。 元滦:?? 元滦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醒透,不然怎么会听到这种话?要不还是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这时,一个带着慵懒笑意,却极具穿透力的女声从庭院的另一侧传来。 梅薇思走近讨论的众人,笑吟吟地说:“听起来不错,就这么办吧。” “好耶——!”XN 庭院里爆发出欢呼,少男少女们迫不及待地说, “那我要当圣子大人祭典上的搭档!” “啊,好狡猾,我也要!” “还有我!”“我也是!” 竞争瞬间白热化,他们在窗下叽叽喳喳着,望着元滦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元滦:??? “等等!”不能再坐視事态发展的元滦扶着窗沿,探出半个身子,急急道, “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不不不,我觉得我们不用和终末教攀比,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那个祭典就算了吧!” 可他的抗拒瞬间被教徒们的热情所淹没,没有激起一丝浪花,反而因为他的搭腔,引来了更激烈的视线。 “这怎么能行!圣子大人不必害羞,祭典是很快乐的事。” “是啊是啊,当初我都没能参加有圣子大人在的那场爱神祭典,太不公平了。” “圣子大人,我来为你准备参加祭典的服饰吧!一定是最华丽,最符合您气质的!” 话音未落,刚刚说话的人已两眼放光,说着就转身朝爱神教的大门奔去,作势要去找元滦。 其余人见状,也不甘示弱地动了起来,目标直指元滦。 元滦大惊失色,连忙从窗边缩回身体,转身几步一把推开卧室的大门。 门外,却并非预想中空无一人,方便他逃走的空荡走廊。 一个个爱神教徒站着不动,脖子齐刷刷朝他扭来,嘴角边裂开诡异狂热的笑容。 “圣子大人~~” 元滦:!!! 糟糕,他在卧室里和庭院中爱神教徒们的对话声似乎过大,都被其他人都听到了! 和其他爱神教徒们互相切割伤口,刻下所谓“爱的印记”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了,这种事情不要啊!! 毫不迟疑,元滦扭头就跑。 “别跑啊,圣子大人!”随着甜腻的呼唤,追赶的脚步声紧随而至。 更要命的是,梅薇思的火上浇油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样吧,谁要是能第一个抓住圣子,谁就是他祭典上的第一个搭档~” 这一声后,元滦的背上传来巨大的恶寒。 元滦惊恐地回望,爱神教徒们全都嘴角挂着兴奋到扭曲的笑容,目露邪光,像是饿了一个星期后猛然看到肉的野兽,彻底暴动了。 “呃啊!” 元滦差点一个踉跄,他豁然一个提速,猛地冲出爱神教的领地,一头扎进错综复杂的黑森林。 爱神教徒们的脚步并未被森林所阻隔,他们像是知道元滦不会跑远,宛如在玩捉迷藏般在森林里搜寻起来。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在黑森林里游荡, “圣子大人~你这哪啊~~” “别跑了,快出来吧~~~” 轻柔的嗓音带着强烈的诱哄意味,在树林间幽幽回响。 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藏在一棵大树后,正好与一名爱神教徒错过的元滦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卡着爱神教徒们视线的死角进行移动。 不行,他得一个人悄悄地回去找梅薇思说服她!只有她能取消这个祭典! 可就在这紧张的躲猫猫中,元滦忽然看到了一个令他猝不及防的身影。 那身影并非穿着爱神教标志性色彩艳丽的服装,而是一身令人眼熟的黑色制服,站在一个稍远的巨树阴影下。 ……那是? 元滦眯起眼睛,努力辨认。 对方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模糊,可姿态沉静,与周围躁动着搜寻他的爱神教徒们截然不同,脸上似乎还戴着……一副眼镜? 元滦的眼睛蓦然睁大, 等等,那是林修逸?!?! 第73章 早晨八点三十七分,林修逸准时踏出家门。 按照计划,他会在八点五十八分踏入防剿局的大门,九点零分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并在一天规律的工作后,于十七点零分分毫不差地離开防剿局。 这就是作为防剿局档案室里的工作者平平无奇的一天。 林修逸习惯性地瞥了一眼腕表,指针平稳跳动,指向八点三十八分,一切如常,他步入公寓楼打开的电梯门。 可就在他进入空无一人的电梯里的下一秒,他的腳下骤然一空! 不是电梯故障的颠簸,而是彻底的,令人魂飞魄散虚空! 坠落失重的眩晕感凶猛地袭来,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五脏六腑都像是搅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双腳带着全身的重量,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双腳发软,几乎跪倒,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林修逸弯下腰,干呕了几下,才艰難地睁开眼。 他最先感知到的,是空气中一种铁锈般的腥甜味。 接着,脚下漆黑色的土地才后知后覺地进入他的視网膜。 林修逸蓦然微僵,他保持着弯腰欲呕的狼狈姿势,一寸一寸抬首。 一轮庞大的,绿色的满月映入他的眼帘。 令人作呕的绿色月光之下,周围林立着无数枝条扭曲,形如鬼魅的枯树。 眼鏡下的瞳孔骤然缩小,林修逸下意識颤抖着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鏡,可这个平日里无比熟悉,令他感到安全感的动作,此刻却僵硬得如铁线木偶。 这里……不…不可能…… 林修逸胸膛内的心脏激烈跳动到以至于发疼。 他当然听说过因为夹缝的波动,有人不幸被卷入里世界的事,可那都只是一张张报告上的失踪记录,一串串冰冷的编号! 并且,所有的记录都表明,经历过这番经历的,没有人成功返回过表世界。 毕竟即使有亿万分的奇迹眷顾,侥幸穿过了致命的夹缝,里世界也会将那些“幸运儿”永遠地,不留痕迹地吞噬。 他……不,冷静。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防剿局的员工,如果他没照常出现在工位上,一定会引起防剿局里其他人的注意。 如果他能联系上在里世界的防剿局的人…… 林修逸狠狠咬了下舌尖,努力在这极其危险的境遇下保持镇定,寻找求生的希望。 可天不眷顾,就在他竭力思考时,若有若无,属于人类的声音从不遠处传来。 霎时,林修逸脸上的血色尽褪。在这片被诅咒的,属于异种的土地,唯一会存在的人类……只有邪教徒! 難以抑制的惊慌终于从他的脸上浮现,他现在还穿着防剿局的制服,一旦被那群邪教徒发现,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林修逸猛地无声地后退一步,就想朝发声处的反方向逃跑,可他刚轉身,就在重重的树影后看到了一个颜色鲜亮的人影穿过。 林修逸:! 巨大的恐惧感让他的胃部痉挛。 他的后面竟然也有!!! 绝望感漫上心头,林修逸像是僵死的兔子般,蜷缩在一棵巨树的阴影下一动不动。 不同于特遣部的人,作为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他不可能从邪教徒的追捕下逃脱。 他该怎么…… 在林修逸僵硬的視线下,那道颜色鲜亮的人影若有所覺地轉过头,精准地对上了林修逸的視线。 肺部的氧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因为那不知名邪教徒猝然的停滞,几道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在看清林修逸身上的制服后,目光中的意味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林修逸所有的感官和思维似乎都被冻结了,冰冷彻骨的恐惧如毒蛇般咬上他的心脏,视野发黑,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他……就要死在这了嗎,化作报告上另一行失踪的文字…… 林修逸的思绪重重下坠。 猝然,“啊!!” 一道大声的惊呼如同平地炸雷,毫无预兆地从他的侧后方传来。 谁?! 林修逸本能地霍然回首,看到了一张他怎么也没想到的脸。 元滦?!?! 这一声在引起了他的注意力的同时,也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邪教徒的目光。 那些穿着颜色艳丽的邪教徒,顿时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约而同地,如蝗虫般饿虎扑食地直直掠过了他,直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元滦甚至没有和他对视一眼,在叫完了那声,吸引了全部邪教徒后,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毫不犹豫地朝林修逸相反的方向直奔而去! 随着元滦的離去,那群邪教徒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头也不回地迅速遠去,不过几息之间,刚刚还危机四伏的绝境骤然消失,徒留林修逸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林修逸怔怔地望着元滦离去的方向,脚站麻了也浑然不觉。 元滦……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据说被借调到别的防剿局里了嗎? 不,他是……他其实是被派到里世界执行任务了?! 林修逸眼底划过一丝恍然,聪慧的大脑很快推理出了真相。 可那个元滦?他怎么会被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元滦不是因为侥幸才会成为局里的“明星人物”嗎?怎么会被委以如此凶险,几同于送命的重任?! 而且他刚才…… 刚刚发生的一切如同倒带的胶卷般,在林修逸的脑海中回放,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群邪教徒都是处于梭巡的姿态。 毋庸置疑,他们是在搜寻元滦,所以才会在元滦出声后毫不迟疑地抛下他这个明显是防剿员的人,去追杀元滦! 那元滦出声…… 林修逸的眼神变得晦涩。 不用多想,他就得出了答案。 元滦是为了救他! 他明明在此之前躲得好好的,完全可以眼睁睁看着他被邪教徒们撕碎,然后趁此机会,安然脱身。 可他却因为看到了他被邪教徒发现,陷入了危机,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方式,暴露自己,用他自己的生命做诱饵,义无反顾地将所有邪教徒都引走! 意識到这点,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修逸的心间,震撼,担忧,懊悔,希望……无数情绪在他体内翻搅。林修逸五味杂陈。 而另一边,见到林修逸惊讶到不小心出声而暴露了自己位置的元滦在下一秒我就意识到了不对,果断地拔腿就跑! 他要在被抓到前赶紧让梅薇思收回举办祭典的话! 可铺天盖地般的愛神教徒们还是很快包围了上来。 在元滦冲回愛神教,找到梅薇思,开口的前一秒,他被如狼似虎的愛神教徒们堵在了走廊。 “嘿嘿嘿,圣子大人,抓到你了~” “圣子大人,选我做您仪式上的第一个搭档吧!” 元滦苦着脸不停摇头,双手死死抵在胸前,徒劳地做出防御的姿态,一步步后退,直至背靠上冰冷的墙壁。 数道阴影打在元滦的脸上,元滦的视线越过包围他的愛神教徒中的缝隙,看向站在一边,双手抱臂,嘴角噙着笑意的梅薇思,虚弱地说:“真的…不可以……不办吗?” 梅薇思声音慵懒:“可你都被教众抓到了哦~” “圣子大人,放弃挣扎吧~” “圣子大人,你逃不掉的~” 爱神教徒们愈发逼近。 元滦颤抖着,弱小,可怜又无助。 “圣子大人,主教大人,终末教徒来访!!” 在一众拖长了尾音,故意掐出邪恶腔调的口吻中,一个带着惊慌和急切的声音劈开了走廊里黏稠的气氛。 什么?! 所有人蓦然回首。 通报的爱神教徒神情严肃而戒备,而在他的身后,一个人影缓缓抬起头。 “……厄柏?”元滦举在胸前的手一点点放下,表情难掩吃惊,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一旁的梅薇思反应更快,也更直接,不客气地说:“贵教这次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厄柏的表情毫无波动,声音平直:“此次前来只是为了通知贵教,我教的终末之祭即将举行。” “时间,” 他开口,冰冷的字眼如同丧钟, “就在明天。” 明天?! 走廊里响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惊愕爬上了每一张面孔。 这么快?!昨天才刚刚讨要皮囊圣经未果,明天就要举行仪式? 在一众凝固的眼神中,元滦穿过爱神教徒的包围走到近前来。 他看着厄柏,厄柏却没有看他,像是元滦的存在只是一片空气,说完刚才的话,便垂下眼眸,虚无地盯着半空。 少顷,“我知道了。” 元滦轻轻说, “我会准时到场的。” 厄柏不语,仿佛到此处只是为了传这一句话,传完后他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元滦伫立在原地,目光追寻着厄柏远去的背影,直至其彻底消失,抿了抿唇。 他轻吸一口气,再转身面对爱神教徒时,已换了一副表情,温和又正色道:“终末之祭非同小可,我需要即刻去做一些准备,关于教里的祭典之事……我们稍后再议吧。” 爱神教徒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与困惑,不明白终末教为何会如此之急,但最终还是:“是。” 声音在走廊中荡开,带着不安的尾音。 元滦面色沉静,略加思索,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柯弦方?”元滦敲了敲门。 在门开后,元滦开门见山:“你有返回表世界的道具吗?” “我在爱神教西南方大概800米处的黑森林发现了一名防剿员,能否麻烦你帮我送他回表世界?” 安排好关于林修逸的事,元滦立刻联系了防剿局,将终末之祭在明天即将开启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接到消息的防剿局也为终末之祭的仓促开启感到吃惊,但好在,一切皆已差不多准备完毕。 不久后,学会总部。 “接着。”两个管状的试剂被抛给诸州,被其一把稳稳地抓住。 柏星波单手插兜,倚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我的最新研究,蓝色的是可以暂时激发神眷潜力的药剂。” “这次前去里世界,万一真的招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恐怕还得靠你了。” 他用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眼神却分外认真。 “有了这个,你唯一的缺陷就能被补上了。小心着用啊,可只有这一支。” “而另一个,”柏星波的手指点了点另一管淡黄色透明的液体, “是配套使用的,用来之后降低神性影响,让你用完了那‘兴奋剂’后帮你把狂飙的神性影响压下去。” “至少……能让你不在事后变成一堆不可名状的碎肉,可别忘了用。” 可以激发神眷潜力的药剂简直闻所未闻,这根本颠覆了现有的认知体系,但诸州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也什么都没问。 他没有追问原理,没有质疑风险,更没有探究柏星波所谓的研究是什么。 他只是垂眸,目光在那两支药剂上停留了一瞬,颔首:“知道了。” 诸州将药剂收好,重启刚刚停下的脚步,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进。 脚步在地上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响声。 黑色的泥土掩埋了大部分的声音,只余下沉闷的节拍。 一前一后在走了一段路后,林修逸忍不住开口:“元滦他……现在没事吧?” 柯弦方脚步未停,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别担心,他现在很好。” 林修逸欲言又止。 林修逸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柯弦方却仿佛洞悉了他的所思所想,目光平视着前方,继续道: “就和你想的一样,他现在在里世界执行专门的任务,并且……成果斐然,远超想象。” 顿了顿,柯弦方的声音变得感慨:“他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卧底,我远远不及他。” 林修逸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呓语:“……是吗。” 他一直以为元滦胆小怕事,不堪大用,连被调去其他防剿局也是因为忍受不了区内的流言,而主动要求离开,逃避到其他地区的。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吗。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鏡,试图借此遮掩眼中的无措与羞愧,嘴巴紧紧闭上,再发不出一个音。 被安全护送回S市防剿局后,林修逸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次经历。 一方面,他知道即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而另一方面,越少人知道元滦在里世界,对元滦而言就越安全。 只是,在午休间, “诶?你有元滦的消息没,他到底去哪个市的防剿局了?” “不知道,一点风声都没有。不过,无论是哪个,以他的本事,元滦都能混得不错吧。” 往日听到这种言论只是默默离开的林修逸罕见地停了下来:“你们说得对。” “元滦……无论在哪,都会取得成功的。”在两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下,他肯定地说。 手中水杯里的茶汤倒映出他近乎虔诚的笃定的表情,荡出一圈圈波纹。 而话题中的元滦站在镜前,凝视着镜面。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和他身后卧室的场景。 元滦凝视着镜中被摆在床头的那本书。 褐色的硬质书皮显得有些陈旧,在床头灯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像是一块沉默的碑石,又像是一个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明天, 就是终末之祭。 第74章 惨淡的莹绿月光将高耸的塔尖浸染,可能是因为这将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所以今天的圆月看上去也格外明亮。 元滦静立着,头颅微微抬起,沉默地仰望着眼前那熟悉的森然巨物。 月光不仅附着在终末教的城堡上,也泼洒在他的面庞上。 在光影间,微光映照出他脸上,手臂,肩颈上那色泽浓艳到近乎刺眼的诡异彩绘。 华光流转的珠宝也沉甸甸地缀满他的身躯,随着他在呼吸,在颈间,手腕处,脚踝上,光裸的肌肤上轻微地起伏,每一次晃动都折射出令人目眩的碎光。 这是终末教首次让异教徒参加他们的祭典,为了不落下乘,愛神教徒们倾尽全力,用芬芳馥郁的油脂,用彩矿宝石磨成的细腻颜料,用流光溢彩的服飾和飾品层层叠叠,精心地妆点他们的聖子。 站在终末教前的元滦眼角一抹艳红,脸上符文般的绘图在光线下闪烁着金色的细闪, 他上身薄薄的一件披肩,露出手臂与腰腹,下身为松松垮垮,在小腿肚收紧的中裤。 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布满着宛如伤疤又有着诡异美感的暗红色花纹,缠绕在衣服与腰间的宝石在行走间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在终末教徒沉默而压抑的引路下,元滦与一眾同样盛装的愛神教徒绕到城堡后方的空地。 可能是为了此次仪式,城堡后方的枯树已全都被彻底清除。 空地上,唯有一条深色的大型地毯铺陈开来,笔直地延伸至前方,而在地毯的尽头,一座细长如讲台般的高台竖立在那。 地毯的两旁,则站着无数黑压压的终末教徒,而在那高台旁的一左一右,站着终末教主教和那名“真神子”。 元滦领着所有爱神教徒,在终末教徒们目光汇聚成的网中,步伐不疾不徐地靠近。 在黑色的眾人中,元滦一行人像是一条色彩艳丽的游鱼滑入黑水,不该进入此地般格格不入。 “你来了。” “真神子”说,他也和周围的终末教徒一样,穿着漆黑的服饰,站在那,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元滦声音平静,在距离“真神子”大约10米远的地方站定:“正如约定的那样,我来参加终末之祭。” 他头也没回地从身后的教徒手中接过一本书,眸光笔直地看向“真神子”。 “很好。” “真神子”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在元滦手中的书上一掠而过,回到元滦的脸上,主动朝元滦一步步靠近,語气帶上一丝满意: “你也遵守了约定,将那本书……帶来了。” 随着两方距离的拉近,一股无形的压力似乎也在节节攀升。 整个空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脚底在地毯上细微摩擦的声音轻响,敲击在紧繃的鼓膜上。 两旁的终末教徒目光如炬,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两人之间的动作,元滦身后的爱神教徒们肌肉也微微紧繃,神经高度集中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终于,“真神子”在元滦面前的一米处停下,他伸出手,缓缓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点点伸向元滦稳稳托在手中的书。 时间仿佛被拉长,“真神子”的一举一动像是慢动作般在所有人的眼中放慢。 在因屏息凝神而压低的呼吸汇聚的暗流中,“真神子”的手成功地握住了书的另一端。 书的两端被两人握住,在这一刻,两人的力量通过这载体形成短暂而微妙的角力。 “真神子”保持着与元滦自始至终的对视,但在切实地握住书的瞬间,一股子滚烫的,笃定的暗喜还是油然而生。 一切都在計划之中——!他忍不住想。 一切都在計划之中。元滦冷静地想。 他微微松手,任由“真神子”从他手中抽走那本书,看着“真神子”拿着书转身朝高台走去。 “真神子”步伐沉稳,沉重的黑袍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规律地摆动,每一步,都像是踩着自己的心跳上。 高台离他越来越近,他心中的兴奋也越来越难以抑制。 为了这一天,他已等了太久,太久! 如今,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用这本书唤醒终末之神?不,他的目的从不是这个,而是正被他拿在手中的这本书! 他需要将这本书带回,献给那位大人。 但在这终末之祭上,他绝无可能等真的使用了这本书后再想办法将其带回。 而为了能将其真正地拿到手…… “真神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早已准备好了足以与其进行調包的赝品! 现在,他已经从邪教神子那拿到了这本书,只要等他来到高台,借着宽大黑袍的掩饰,在放书时趁机調换,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真神子”感受着怀中假书的分量,站在高台前,背对着众人,慢慢抬手…… 就是现在!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如在心中排练过的千百遍那样,毫无滞色。 那本假书在高台上被稳稳地放下,“真神子”听到一道清晰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稳了。 他的计划,成功了。 巨大的释然和成功在众人目光下实施计划成功的得意狂喜几乎将他淹没,他努力压下激动,不让指尖颤抖。 “等等。” 蓦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真神子”即将放松的心情。 元滦突然间开口道:“仪式开始前,你们不用檢查一下我带来的那本书的真假吗?” 他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空地,轻而易举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免得……如果到时候仪式失败,你们会有所误会。以为是我爱神教做了什么手脚,偷梁换柱,没有将真的皮囊聖经带来。” 元滦的提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终末教徒们眼神迟疑,少顷,下意识地看向主教和“真神子”。 “真神子”:…… 他背对着众人僵立,宽大的衣袍掩饰了他紧绷起来的肌肉线条,让众人以为他的停顿只是在略加思考。 好一会儿,“真神子”才转过身来,对元滦说:“不用了,我相信堂堂爱神教的圣子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他盯着元滦,在剛剛元滦出声的一刹那,他背后的汗毛竖起。 那个邪教神子……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种话?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他调换了书后出声,他是看出了什么吗?! “真神子”强作镇定,接着,他听到元滦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退下,那魔鬼般的声音继续道: “不,贵教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先做小人,后做君子,我劝贵教还是檢查一下为好。” 元滦微微一笑,坚持道,“谨慎点,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真神子”沉默了一会,接着:“不需要。” 他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冷硬,努力掩饰内心的慌乱。 “终末之祭在即,不需要为此而耽误时间。” 他冷笑一声,像是之前的表态只是装模作样,现在才吐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傲慢道: “只身前往终末教的地盘,谅你们也不敢做出这种小动作。” 語毕,他死死盯着元滦的表情,想要看穿元滦微笑的假面。 可元滦却出乎意料地退缩了,顺从地说:“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便依贵教所言吧。” 顿时,一阵茫然击穿了“真神子”。 对方……就这么服软了?刚刚那咄咄逼人非要檢查的劲头呢? 难道是他误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真神子”的余光就瞥到元滦嘴边胸有成竹的笑意,心中一悚。 不!不对劲! 对方为什么会在他第二次拒绝后这么干脆利落地顺着台阶下?而且面对他恶劣的语气也没有任何不满,这其中有诈! 他……“真神子”思考着元滦的举动,倏地,一个惊人的想法照亮了他混乱的大脑: 难道……对方也调换了书?! 交给他的那本书是假的,所以对方才会大方爽快地交出书,并在仪式开始前故意提出要进行检查,又在他第二次拒绝检查后,才好似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对方……是在利用他的多疑和强势,以及反心态来抹除洗脱自己的嫌疑!!? 怀中被调换过来的那本书似乎变得硌人起来,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真神子”心中慌乱,情不自禁再次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元滦的表情。 可越是观察,余光中元滦脸上的那从容的表情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真正的邪教神子,会如此平静地,眼睁睁看着一个冒牌货拿到本就属于对方的皮囊圣经吗? 一个疑问,从“真神子”的心底冰冷地浮现。 不会。 “真神子”在心中自问自答道。 可对方要实施这个调包计划,少不了他自己主动地对检查的拒绝,反之,如果他答应了检查,对方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真神子”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确实也如对方所料,一步步踏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主动拒绝了检查! 如果他怀中的真是假的…… 元滦涂抹了彩绘的面容在“真神子”眼中如妖鬼般邪恶鬼魅。 两次……就仅仅短短两次的照面,终末教神子就已经看穿了他性格中的弱点,并以此布局了吗?! 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一路往上,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先前的得意已经全被不安所覆盖,吞没。 他怀中置换来的那本书, 到底, 是真是假? 第75章 元滦气定神闲地注視着站在高台前的“真神子”,目光沉静如水。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元滦眼神闪了闪,心中暗道。 他早就与书商量好了,只要“真神子”使用书,书就会装作受到刺激般,将自己轉移走,并且,会像在博物馆那次一样活化周圍的事物,在此地造成混乱。 而在終末教徒们忙于處理镇压骚乱之时,就是他最佳的脱身之际! 他完全可以浑水摸鱼,借此挥挥袖子不带一片云彩地趁机离开,全身而退。 而那剩下的烂摊子也将会有赶来的防剿局与学会的人员處理。 简直完美! 他方才刻意出声,其实也是想让“真神子”为了验证书的真伪,而提前使用书,在儀式开始前就开启混乱。 但没想,“真神子”竟然没有怀疑。 也罢,他再稍等一下,也不是不可。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等着“真神子”去使用那本书了。 元滦:计划通.JPG 元滦敛去眼底细微的遗憾,耐心地等待儀式的开启。 可等了一会儿,预想中主教开口表示仪式要开始的开场白却没有響起。 只有火把燃烧的輕微“噼啪”声在空地上持续着, 元滦奇怪地抬眸,就见“真神子”站在高台前良久不动,宽大的黑袍垂落,遮住了他的一切动作,只留下一个凝固的背影。 元滦的心底顿时划过一丝警惕。 对方这是……想做什么?还是说終末教有什么安排? 元滦不动声色地扫視周圍,却捕捉到其他的終末教徒臉上随着时间也渐渐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就在在场的众人要为这突兀的僵立而感到疑惑古怪之前,“真神子”終于动了。 他并非开口要求举行仪式,而是轉过身,与元滦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四目对视的瞬间,元滦蓦然微怔。 从对方墨色的眼底,元滦竟感受到了一丝被强行按捺,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恐惧,以及仿佛面对巨兽般,极度紧绷的如临大敌? 元滦还未解读这目光的含义,“真神子”就伸出手,重重地按在高台上的那本书上,竟一副作势要使用书的模样! 接着,一个带着恶意的声音響起:“爱神教徒……既然你们千里迢迢,带着这本书来参加我教的终末之祭,” 他故意停顿,目光如蛇信般在爱神教徒们的臉上一一舔舐而过, “那何不先来感受一下这本书的威力?” 话音落下,爱神教徒们臉色大变。他们難以置信地瞪着满臉輕蔑之色的“真神子”。 “真神子”这是想要做什么? 在拿到了书后,就打算翻脸不认人,在这里杀死他们?! 只有元滦眼底深处一道微光骤然亮起。 事情峰回路转,“真神子”竟然要提前使用书? 正合他意! “真神子”在抛出这致命话语的同时,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元滦的脸,当然没有错过此刻元滦表情细微的变化。 在看到元滦脸上的神色泰然,丝毫不惧,反而似乎隐隐还有些期待后,他心中的大石落下,最后一次犹疑被浇灭。 果然!邪教神子交出的书是假的!!! “真神子”心神俱震,狠狠咬住后槽牙,几乎要咬碎牙根。 他知道他使用不了那本书,才会在他发難后如此平静镇定!甚至期待看到他试图使用一边假书,然后发现无事发生后震惊的表情! 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想出用这个办法试探出真相,恐怕他会一直沉浸在怀疑与侥幸中无法走出,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其他人不知道这话只是“真神子”的试探, “你们是什么意思?!”梅薇思猛地踏出一步,冷声质问。 周围的终末教徒也有些吃惊于“真神子”的话,脸上纷纷掠过惊愕,但出于对神子本能的回护,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的拱卫,将內心的不赞同吞下。 看着梅薇思脸上的怒容和元滦那暗自窃喜的平静,“真神子”嘴角的弧度骤然加深,扭曲成一个充满恶意与报复感的笑容。 既然试探已经有了结果,那他自然不能让邪教神子如意算盘打着! 不是想看他出丑吗? 但如果出丑的……是你自己呢? “真神子”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诸位似乎有了什么误会。” 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书皮,那动作轻柔得过分,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我不过,是想让你们欣赏一下这本书的无上威力。” “毕竟……据说你们教的圣子也能与我一样无伤地使用旧神遗物。” “那不若在仪式开始前,”他抬眼,声音清晰地响彻了整个空地,“先让你们的圣子来为我们演示一番?” 他眼神中混杂着嘲弄,逼迫,还有一丝胜券在握的残忍,意有所指地,一字一顿对元滦说: “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但元滦却没有看向他,他直勾勾地盯着“真神子”按在书上的那只手,在心中读秒。 三,二,一…… 就是现在——! 一秒,两秒,那本书却在“真神子”的手下纹丝不动。 元滦的脸上浮现出迷惑。 什么情况?“真神子”的手按在书上,完全可以被做出在使用书的假象了,为什么书没有和他们约定的一样发动? 书……元滦怔怔地,一个心惊肉跳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闪过, 书難道反水了?! 元滦将目光移向“真神子”的脸庞,试图在其中发现端倪。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元滦脸色的微变恰好被周围的人认为是因为“真神子”的要求。 让元滦用书演示一番? 就算元滦真的不会受到旧神遗物的伤害,这分明也是一种让客人来当众献艺一般的羞辱! 对此爱神教徒们第一个不答应,他们胸膛起伏,怒火在眼中燃烧,梅薇思的脸色更是没有半分好转,阴冷地注视着“真神子”。 可还没等他们出声,元滦先对上了“真神子”蓦然骤变,忽然间变得惊愕甚至惊恐的眼神,好似在那一瞬,元滦对他做了什么。 “真神子”內心的震动无以言表,眼底闪现出一层惊惶失措。 书!他怀中的书!在刚刚消失了?! 一丝重量,一丝触感,都未曾留下? 他嘴巴微动,就要脱口而出什么,而在下一秒。 在那应该是黑曜石制成的高台上,被妥善放置的书,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无影无踪。 众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空地上蔓延开来。 “真神子”瞳孔颤动,仿佛看到了无法理解,难以名状的事物。 那本……那本他准备的赝品竟然……也消失了。 冰冷的思绪刺穿了他混乱的大脑。 毋庸置疑,他怀中书的消失一定是终末教神子的手笔!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他献上的那本书,让书凭空消失! “真神子”喉结滑动了一下。 终末教神子……这是做了两手准备,不仅调换了书,还在被调换的书上做了手脚。 这,这不可能!对方难道是预料到了他的下一步举动吗?! 如果被他发现了调换,对方还能让被调换后的书当场消失!正好阻止了他的发难! ……难道他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但终末教神子……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准备的赝品也做了手脚?! 这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吗?!这也是对方计划里,早已注定好的一环?!!! 难以抑制的恐惧在他心中扩散,“真神子”灵魂战栗,藏在黑袍下的指尖发麻,颤抖着。 书的消失让每个人的思绪都陷入了凝固,短暂的空白后,接着,空地上宛如是炸开了锅。 终末教徒们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惊涛骇浪,惊怒的质疑,难以置信的抽气,混乱的低语犹如浪潮般打来。 那可是书,唤醒终末之神的条件之一! 没有书,他们怎么开启仪式?! 是谁?是谁偷走了书?!?! 在一片哗然中,元滦则微微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只是慢了一拍,他还以为是书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对他阳奉阴违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书没有让周围的事物活化,但眼下也算是达成了他一半的目的,周围的教徒们也都陷入了混乱。 元滦内心思忖,打算在众人彻底爆发出冲突时悄悄撤退。 蓦然,“你——!” “真神子”表情崩坏,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理智消弭,猛地抬手指向元滦,声音尖锐:“是你做的!!!” 面对这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元滦丝毫不惧,底气十足。 书自行离开时不会留下任何除它自己外的神性影响,即使是他让书离开的,终末教也没有任何证据! 对于这番指控,他赢定了! 元滦换上一副被冒犯的,义正词严的表情,反驳道:“请慎言!贵教神子未免太过任性无理!” 他语气激烈,有理有据地说:“你当初无理地强行索要书,我也不予计较承诺将书带来。而刚才,还想让作为客人前来的我为满足你的好奇心使用书。现在书失踪了,还要将其怪在我等头上吗?” “贵教神子竟是这般做派!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呵,你说不是你,” “真神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指着高台,厉声道, “那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汇聚在那高台上。 在“真神子”所指处,点点神性影响沾染在深邃的黑色表面。 它们如同细微的墨点,在同样黑色的高台上,并不明显,却散发出一种微弱,但在有心人的仔细观察下,依旧能被看出来的气息。 元滦:…… 元滦:!?? 第76章 是谁? 是谁堂而皇之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了书?! 元滦震驚地凝望着高台上的那点残留的神性影响。 那上面残留的神性影响,分明既不属于爱神教徒,也不属于终末教徒! 按理来说,确实只有他这个两边都粘,但也两边都不沾的人最有嫌疑,要不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偷,他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他自己。 但事实是他比窦娥还冤啊!!这根本不是他留下的! 会是谁……等等! 电光石火间,元滦猛地仰起头。 因刚才骤然的意外而恍惚了心神,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出现在半空中的人! 不知何时,在高台之上的半空中,空间悄然撕裂开,出现了一道像是门扉一样的空洞。 数名身穿白色制服的人靜靜站立在半空中的空洞口,居高临下地朝他们俯视而来。 风吹动了他们白色风衣下摆,竖起的衣領也在下颚旁猎猎作响,在月光的反射下,众人看清了他们清一色胸口戴着宝石的徽章,无声地宣告了来者们的身份。 他们……竟全是学会的高级代行者!! 而其中一名,更是吸引了元滦的注意力。 他手中赫然正握着一本古朴的,褐色封皮的书,彰显了到底是谁窃走了那本书。 “那就是终末教的神子……?” 拿着书的人垂下眼,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落在“真神子”的身上。 那眼神不含丝毫敬畏,只有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短暂的审视后,他作出了判断,嘴唇輕启,吐出: “不过如此。” 这輕描淡写的四个字,瞬间让地面上的终末教徒们脸上的驚愕变为滔天的震怒。 这些不知死活的学会代行者们竟然胆敢闯入他们的仪式,偷取了他们重要的仪式物品,还侮辱他们教的神子! 这分明根本是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莱恩爽朗一笑,丝毫没有受到那如芒在背,仿佛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影响,活动了一下肩膀,轻松地说: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书就拜托你安全带回总部喽,米诺。” 米诺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点了点头,托举着书就想转身踏入空洞内。 可预想中的穿过空洞回到表世界没有发生。 就在他的脚尖刚碰到空洞时,他就像踢到了玻璃般,被一堵空气墙阻隔在了原地,强大的反震力甚至让他的身形微微一滞,眼底划过一丝驚疑。 随之,一道声音适时响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主教缓缓抬起了低垂的眼帘,目光如有实质地锁定了半空中的代行者们, “你们这些不速之客未免有些过于…小看我终末教了。” 米诺猛地回头,隔着距離遥遥与主教对视,对视间,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他们采用了最新技术开启的里世界大门足以持续穩定地让人在其中穿行,现在远远不到关闭的时间,也不会有技术上的失误,而现在大门没有关闭,他们却不得进出。 毫无疑问,这是…… 領域。 是只有神明或极少数旧神遗物被触发时才会产生的,被改写了特定法则的封闭空间。 在这里,領域的发起者将会是这片空间的主宰! 但其实領域除了神明或部分旧神遗物外…… “事情还是发展成这样了吗?嘛……”莱恩感到麻烦似地揉了揉自己凌乱的金发,发出近乎叹息的声音。 可接着,他嘴角裂开一个狂野的笑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戰意,“我也想领教一下,据说可以被称之为半神的主教的实力!” 神眷深厚者也有可能凭借自身恐怖的强大的实力,也能短暂地撬开领域的一角。 作为力量属性为不变,永恒的终末教的主教,他领域的法则自然也不难猜。 “此地,禁止通行。”主教声音平靜无波地宣布。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似乎也随之变得沉重了一些,无形的枷锁彻底锁死了这片空间一切通往外界进出的可能,将此处空间定格。 莱恩挑了挑眉,“哎呀,这不是直接被关在这里了吗?要是不能将你们全都殺死,可能还永远都出不去了,真是麻烦了。” 他嘴上说着,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害怕的表情。 主教微笑:“你们想以区区几人,来对抗我整个终末教吗。” 语毕,他身后的黑暗剧烈地涌动起来。 身披统一黑袍的终末教徒如同没有尽头的黑色潮汐,带着狂热的肃殺之气,源源不断地从主教身后的终末教奔涌而出,汇聚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主教划定的空间巧妙地包含了身后的终末教,也就是说,待在终末教内的所有教徒都将是此次战斗的战力。 而对面能够进行戰斗的,只有刚刚从空洞中走出的那几人,他们背后的学会或防剿局即使要提供帮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望着密密麻麻,汇聚而来的终末教徒,莱恩吹了一声口哨:“可怕~” “但不巧,我们这边……”他话音猝然一转,故意拖长了尾音。 站在前方几位姿态各异,气质凛冽的代行们默契地侧过身,像是避其锋芒般让开了一条道。 一名挺拔如孤峰的身影越众而出,三两步就站在了所有代行者的最前方。 他是胸前唯一一个没有徽章的人,但周圍人的态度已表明了他是谁。 諸州右手提着一把刀,眸光冷淡地望下来。 那目光平靜得可怕,却又因为其一目了然的身份,让人觉得其中分明蕴含着千钧雷霆。 最强代行者,諸州, 出戰。 “也有殺手锏啊。”莱恩慢悠悠地补完后半段话。 地面上,主教的身后宛如千军万马般的披着黑袍的终末教徒,静默又带*着迫不及待的骚动,蓄势待发。 天空下,諸州身后站着寥寥几名身着白衣的学会代行者,神色或冷冽,或噙着微笑。 一上,一下。 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悍然交汇, 局势一触即发! 蓦然,压抑的低吼与武器出鞘的摩擦声在一瞬间打破了平静。 只是一眨眼,寒光如惊雷般乍现! 诸州手中出了鞘的刀已经和一根权杖碰撞在了一起。 “铛——!” 沉重的撞击力让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主教手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根权杖,牢牢地抵住了诸州朝他砍来,那雷霆万钧的一刀。 两只武器在碰撞摩擦间震颤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主教和诸州的眼神却都分外平静。 没有试探,没有语言,两人心中都清楚,这場戰斗只有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对诸州而言,和在博物馆的那次一样,要想领域解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主教。 而对主教而言,更是简单。 他怎么可能放过闯入终末之祭,抢夺了书的代行者?无论是谁。 诸州冷静地收手,并再次挥刀,乒乒乓乓的杖刃碰撞声如鼓点般在战場中心响起,刀光杖影交织成一片死亡的漩涡。 周圍的教徒见状想要前来助阵,可很快,他们也无暇顾及了。 其余几个代行者也从半空一跃而下,如流星般悍然砸落,甫一落地,就犹如冲进羊群的狼般,没有丝毫停顿地将周圍的,拦路的,通通剿灭,一个不留! 即使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数十,数百,数千倍,可在一名代表着人类顶尖战力的高级代行者面前,终末教徒们还是犹如螳螂挡车,不存在蚂蚁咬死象,只存在轻飘飘,如同被指尖戳破的气泡般一瞬间的死亡。 代行者们像绞肉机一般在战場上肆意收割着敌人的性命,而邪教徒们明明看到了同伴如麦秆般成片地倒下,却还是罔顾生死,前仆后继地朝他们涌去。 短短几分钟,漆黑的地面已隐隐被染成了暗红色,如果交战的地点不是里世界而是表世界,脚下的不是泥土而是水泥地,在结束后,防剿局即使出动十数辆消防车,用高压水枪喷射清洗,也得整整清洗个七天七夜才行。 而原本那张通往高台的地毯,也已经吸饱了血污,变得湿淋淋的,绒毛中夹杂着肉末,踩上去甚至有打滑的风险。 在这混乱血腥的战場中心,唯有两个远離厮杀的地点: 一个,是早在主教布下领域时便被周围的教徒包围起来,在中心保护起来的“真神子”, 另一个,便是留在空洞前保护着书,并以便一旦领域解开,就带着书返回表世界的米诺。 他悬浮在高空中,下方战场的局势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虽然每一个试图靠近邪教徒们都化为了代行者们手下的尸身,可奈何邪教徒的数量实在庞大,战场一时半会还是陷入了胶着。 米诺阖了阖眼,眸光缓缓地定在了手中的书上。 他从没有忘记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剿灭邪教徒, 而是阻止终末之祭,阻止邪教徒唤醒终末之神。 他知道学会里有人希望他能把这本旧神遗物带回去,但比起让局势继续僵持下去,让他,让学会有可能损失一名高级代行者,不如…… 米诺的另一只手也按上了书。 他穩稳地两只手一上一下握紧书的封皮,接着, “刺啦!”一声。 在他双手沉稳地发力下,书在他的手中**脆利落,当机立断地撕成了两半。 米诺冷静地看着手中书的残片,心中没有丝毫后悔或心痛,继续想到, 不如毁了这本书。 只要没了这书,终末教无论如何也举行不了仪式了。 书被撕毁的声音并不响,更何况是在高空之中,更是几不可闻,可地面上的人还是直觉般地抬起了头,正巧看到了零落的纸页从米诺的手中飘零而下。 从高空落下的纸页苍白,脆弱,仿佛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在空中打着旋,在充满血腥气的战场异常刺眼。 “……”诡异的停顿在战场中弥漫,注意到书页飘下的终末教徒们纷纷僵立在场,表情因难以置信而变得呆滞。 直到一人咆哮出声,尖利得宛如哀嚎的声音几乎要撕破空气:“你,你胆敢…?!” 米诺微微冷笑,正要说什么,忽地,他脸色一变:“不对!”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那一半书皮,书皮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宛如一本普通的书般一动不动。 不,他手中的就是普通的书! 旧神遗物不会被销毁时毫无动静,更何况据传来的资料,这本旧神遗物具有自己的意识,更不可能在自己被销毁时无动于衷! 他脱口而出,震声道:“这本书是假的!!!” 众人:?!!! 什么?! 如果终末教徒是虚脱的如释重负的话,那代行者们就是不可置信了。 米诺很快接着反应过来,眸光穿透混乱的战场,刺向被保护起来的“真神子”: “是你?你预料到我们会来抢夺,提前将这本书换了?” 在他将这本书抢走时,只有“真神子”站在书旁,也只有对方有这个时机能做到这点! “将书交出来!” 米诺从空中一跃而下,直逼“真神子”。 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时间,邪教徒们高喊,簇拥着“真神子”,阻拦米诺的脚步:“保护神子——!!” “真神子”被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得差点吐出来,苦不堪言。 他确实调换了书,可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他得到了那本真的旧神遗物后,立马就能将自己传送走。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学会的人即使来了将书抢走,等发现那本书是假的时候,也为时已晚。 可谁能想到,别说假书了,真书也不在他那,他根本没拿到书! 没有拿到书的他自然不能离开,现在竟陷入了这种境地! 同样听到了米诺的话的代行者们纷纷放弃了击杀周围的终末教徒,朝“真神子”的地方涌去。 不管书在不在“真神子”的身上,只要能当场格杀对方,那这场仪式也同样将胎死腹中! 眼见四面八方的代行者齐齐朝他奔来,“真神子”肝胆欲裂。 而周围由终末教徒们组成的包围圈在代行者们的屠杀下变得越来越小,更是让他惊骇欲绝。 不,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被杀死的! “嚇…嚇…书……” “真神子”的喉咙发出意义不明的惊恐气音,接着终于突破了恐惧的枷锁,嘶声大喊: “书,书不在我这!!” “书在爱神教圣子身上!!!!” 这声呐喊像是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让战场为之一滞。 战场上的众人这才注意到朝空地边缘前进的爱神教徒们。 元滦:…… 本已远离了战场中心,却突然被叫到的元滦极其僵硬地扭过头。 迎着各色足以洞穿他的目光,元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如果他说……书,也不在他身上, 你们信吗? 元滦露出无辜而希冀的眼神。 第77章 学会的人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終末之祭上有除了終末教外其他教派的邪教徒, 或者说,按照爱神教徒们那一身花哨的装扮,在一众黑潮中也很难不被注意。 但他们的重点自始至終是終末教的主教和神子,虽然对他们会出现在这有些许意外,但也没有过多上心,直到“真神子”那石破天驚的一嗓子。 即使“真神子”的那句话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他们也不能放过这个可能性。 大部分人保持原本的目标,而另一小撮代行者则默契地一个轉身,朝元滦的位置冲来。 只是几个呼吸间,距离元滦最近的那名代行者已然来到元滦面前十丈之处,精准地堵住了元滦撤退的路线。 他的視线扫过元滦和他周围的爱神教徒们,輕易地判斷出:“爱神教徒……?真是少见。” 他审視着元滦这一身怎么看都看不出可以藏下一本书的清凉装扮,手腕一抖,一把长枪从袖口中划出,稳稳地瞄准被爱神教徒簇拥在中间的元滦,说: “虽然多半是无用功,但我还是说一句。” “将书交出来,”他声音毫无起伏地宣告道,“这样,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无痛的终结。”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元滦的脑门,元滦臉上繁复艳丽的图腾掩盖了他的表情,只留下诡艳的,好似无动于衷的面具。 然而彩绘之下,元滦心中一直紧绷着,直至之前那汇聚而来的目光消失了大半,才在心中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不枉他放任爱神教徒们一大早在他的臉上涂涂抹抹,将他画成这副鬼样。 这样一来,无论是诸州,还是柏星波应该都认不出他来了。 任谁都无法将这个诡艳的爱神教圣子与防剿局小职员元滦联系在一起。 至于眼前这个不认识的代行者…… 元滦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起。 即使他说书不在他身上,估计对方也不会相信,他该怎么…… “真是好大的口气,”在元滦做出回应前,梅薇思先向前一步,輕盈却不容置疑地插进了两人的中间, 她微微扬起下巴,直視代行者,紅唇輕启,唏嘘感叹道,“时间真是过得太久了,如今的代行者都只闻终末教的威名,却将我爱神教忘得如此一干二净。”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陈年美酒,却又淬着寒冰。 “想动我教的圣子?” 梅薇思的脸上蓦地绽开一个妖异的笑容, “那就来试试吧。” 话音刚落,腳下的地面震颤,无数漆黑,扭曲,布满倒刺的荆棘如同狂怒的毒蛇,从梅薇思腳下破土而出! 它们以梅薇思为中心毫无顾忌地朝外扩张,蔓延。 尖刺刺破了梅薇思的腳踝与足心,她踩踏在荆棘之上,鲜血随之流出,涓涓流动着,如蛇般与荆棘互相缠绕着一起游走。 代行者毫不犹豫,扣动手中的扳机! 子弹裹挟着疾风与神性影响旋轉着射向梅薇思的面门, 子弹所过之处,空气都微微扭曲。 可在下一秒,本应穿透空气直达目标的子弹被巨口般的荆棘所缠绕吞没,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特制的子弹便被彻底搅碎。 “唔哼!” 代行者闷哼一声,胸膛白色的风衣上沁出大片的血迹,荆棘丛他胸口穿胸而过,将他宛如是被伯劳鸟残忍穿刺在树上的猎物般向上高高串起,悬挂在半空之中。 滚烫的血淋漓而下,滴落在下方密集蠕动的荆棘上,像是被吸收了般逐渐隐没。 而那些荆棘被血染成紅色的色泽,眼珠如果实般在尖刺间结出,滴溜溜地转动着,无声地凝视代行者痛苦的挣扎。 代行者握住胸口那穿胸而过的荆棘,手心也随之被刺得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如纸。 他能感受到,插。进他体內的异物还在吮吸他的血肉,无数细小的钩子撕扯着他的內脏,神经,微微搏动着,给他带来更多剧烈而漫长的痛楚。 这还是他进入战场后第一次受伤,未曾想,还是如此致命的重创。 要不是他是一名高级代行者,在剧痛袭来的瞬间本能地用神性影响强化维系了自己的身体,他早已变为一具死尸。 但现在其实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荆棘穿刺了他的心脏和其他重要的脏器,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暂时缝合着他的身体。 一旦体内的荆棘拔出,他不但会被彻底切割得四分五裂,还将会经历大量失血。 但他知道了……知道了对面的人是谁。 “你……”剧痛灼烧着神经,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却依旧带着驚骇确认道,“你是穿刺园主?!” 上个世纪,邪教还未式微到几乎全部龟缩在里世界时,大量邪教徒在表世界活动,学会与邪教的碰撞也更为惨烈频繁。 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一些邪教徒因其极致的疯狂与恐怖被学会刻入了档案,其中之一,就是穿刺园主! 她那标志性的紅色荆棘,曾是无数人的噩梦。 在历史上,她曾用这荆棘铺满了一整座城市,将整个H市化为她的绝望乐园,学会整整出动了5名高级代行者,才将其重伤逼退。 但为什么…… 代行者死死盯着悠闲地站在荆棘上的女人,脱口而出:“即使你不重伤而亡,换算到如今,你现在至少也有100多岁了,你怎么会还活着?!” 源源不斷的血从梅薇思的脚下流出,滋养出更多的荆棘,那出血量已远远超过了一个人体内本应容纳的量,积在地上的血水漫过她的白皙的脚面。 梅薇思声音轻柔如情人低语,她优雅地竖起食指,不紧不慢地比在红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说: “真是失礼呢,女人的年龄,可是最大的秘密哦。” 扑哧几下,荆棘穿过了代行者的双臂,将他在空中摆出了犹如是十字架上的受难者般的姿势。 代行者咬牙忍耐着剧痛,即使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也没有松开手中的枪。 穿刺园主绝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应对的,没料到终末之祭上竟然还会隐藏着一名上世纪遗留下来的真正邪魔?! 是他们失策了。本以为除了终末教外,其他教派都已不成气候,但里世界内保留的有生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突然出现并铺开的红色荆棘瞬间引起了战场上其他人的注意力,诸州回首,又被主教的攻击打断。 “专心。” 主教脸上还是那副沉稳的表情,他甚至没有多看那恐怖的荆棘丛一眼,似乎对梅薇思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人这个事实早已了然于心。 在梅薇思荆棘的保护下,没有任何一人能靠近元滦。 甚至在这铺天盖地的荆棘下,局势发生了反转,代行者们为了不变为下一个被穿刺者,在空中跳跃着躲避着荆棘的追捕。 终末教徒们的压力骤减,竟在荆棘的“掩护”下组织起了有效的反扑,反倒逼得代行者们疲于奔命。 在一片被红色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之下,荆棘如丝带般轻柔地绕过元滦的周围,留下一片安全的空地,脚下的血水柔柔地淌过。 带给他人恐惧与死亡的荆棘丛林却在此时如同一双温柔的手,带给元滦的,只有安全感。 它们将中心的元滦当成了幼鸟般组成鸟巢,将元滦护在其中,将外界的危险隔绝开来。 元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浮起,他的余光中忽地看到一个突兀的亮点。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在他心中炸开。 隔着红色的荆棘,远远地,一个人拉开手中泛着红光的弓,箭头在月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点。 米诺面色淡然,目光穿过阻挡的荆棘,牢牢锁定在那看不清的人影之上。 他手中的,不是普通的武器,甚至不是学会研发的神性武器,而是 旧神遗物。 这张弓,正是保存在学会,武神(武器与抗争之神)的旧神遗物, 而其附加属性为“必定命中”! 他们将这把弓带来,本是为了击杀终末教主教或神子,但眼下,它有了别的使命。 米诺捏着箭尾的手指,松开了。 一道白光静静地越过荆棘,与其安静姿态不符地,摧枯拉朽地将触及它箭尖的荆棘破灭。 它破开荆棘的包裹,如同轻轻地划开一个層層叠加的气球,让其如开花般展露出其中被保护的花蕊。 ——元滦。 没有弓弦震动的嗡鸣,没有空气撕裂的尖啸,事情的发生是如此悄然,无声无息。 等元滦终于捕捉到那道白光的轨迹时,它已经占据了元滦全部的余光。 刺眼到令人颤栗的光点刺入元滦的眼球。 梅薇思惊怒地回首,脚下的血水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掀起,如浪涛般卷起,朝元滦的面前涌去,试图挡下那支箭。 米诺保持着引弓放箭的姿态,手臂如雕塑般凝固,被高浓度神性影响腐蚀的手已露出白骨,可冷静的眸光还在专注地注视着箭飞去的方向,没有一丝波动。 一直关注着元滦动向的“真神子”在自己还未意识到前,一丝极细微的,不受控制的弧度在脸上扭曲地扬起。 战斗中的厄柏冥冥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精准地朝元滦的位置转头。 一切似乎都像是放慢了数十倍。 元滦的头颅,以蜗牛般的速度转向余光中的光点。 箭尖闪耀,直指眉心。 他眼球中箭矢的倒影急速放大。 元滦甚至来不及产生一个完整的念头,死亡的预感已然降临。 在他做出任何举动前, 箭,近在咫尺。 他…他会……!!!! 不……他!!! 元滦大脑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 “叮——” 幻觉般耳鸣声在脑海中响起。 剧痛和死亡并未到来,尖锐的箭抵在元滦的眉心处,元滦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却没有丝毫痛意传来。 那支箭停住了,没有插入他的大脑。 取而代之的, 它穿刺了另一件东西。 一本书, 挡在了元滦的眼前。 它像一面沉默的盾牌,明明不大,却完美地阻拦了箭矢的攻击。 元滦愣愣地仰头,书被箭矢整个贯穿。 他能看到那熟悉的褐色书皮的纹理和那上面被箭矢贯穿的,狰狞的破洞。 它遮挡在他面前,也遮挡,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可其他人没有。 箭矢破开了保护元滦的层层荆棘,让元滦整个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下,包括, 那本突然出现,阻止了箭的 书。 第78章 ……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它又如何了……? 元滦的目光仍胶着在悬浮的书上, 危机瞬息即逝,因危机而骤然加速的心跳还在有力地搏动,元滦还没有得出一个答案,可五花八门的能量就铺天蓋地地朝他袭来。 来自学会的子弹与武器带着冰冷的计算和直指他的要害, 来自终末教徒的神术试图将他面前的那本书勾走, 来自爱神教徒的屏障饱含着焦灼的庇护意味, 全都一股脑地,从四面八方如流星般,如网般,朝元滦涌来。 而他们的目标只有, 书,与元滦。 但元滦不在乎。 或者说,此刻的他,已无法“在乎”了。 一种空前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汲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在心流的死寂空白之间,元滦与自己无声对话。 这是恐惧嗎?是的。 那是面对存在即将泯灭时,来自生命本能的,彻骨的寒意。 是痛苦嗎?是的。 那是对自身渺小与无力感的尖锐认知,是精神被撕裂的灼痛。 是迷茫吗?是的。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浑噩间坠入了噩梦,失去了方向。 但更多的,是…… 元滦依旧仰着头,望着面前的那本书,像是还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只能束手无策地只能站在原地等死。 但在他的视线中,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被洞穿的书像是感應到了什么般…… 微微脉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應,如同絲线缠绕上元滦的心间。 在这万“箭”所指的危急时刻,元滦没有防御,反擊或逃跑,而是神使鬼差地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了半空中的书。 微光自接触處迸发——! 插在书中的箭矢如冰晶般在光中碎裂消失, 紧接着,在元滦的头顶书仿佛被狂风吹拂,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疯狂翻卷起来! 无形的文字与画面自书中衝出,像胶卷般层层缠绕,包裹住了元滦的周身。 一切都发生在亿万分之一秒内。 在这一刻,无数他从未想象,光怪陆离的画面在元滦的眼前闪过, 在这思维都无法捕捉的一瞬间,元滦理解了无数原本他所不能理解的知识,浩瀚无垠的认知粗暴地衝刷着他的思维边界。 某个声音絮絮低语,某种更深层次,更本质的东西,在他面前呈现。 某道界限,龟裂松动了。 他感知到了…… 就在那铺天蓋地的攻擊触及元滦周围的刹那,迟了半拍的血浪终于赶到,将所有的攻擊挡下,像是一个半圆的罩子般,将元滦罩在其中。 它保护了元滦,也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血浪组成的屏障下,书上的光华隐没消失,书从半空中落下,顺从重力,沉重地落到元滦的手中。 其中书和元滦之间发生的异样没有被任何一个人看到。 轰——! 所有的能量撞击在这血色的壁垒之上,巨大的碰撞让双方爆炸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席卷开来。 血浪在泯灭了所有攻击的同时,也被炸至半空,化作漫天猩红的水珠,如雨而下。 淅淅沥沥的血雨从天而降,滴落在这片土地上,也浇淋在元滦低垂的头颅上。 血雨顺着他的发絲,臉颊滑落,融化了元滦臉上的彩绘,艳丽的油彩混合着血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流淌,扩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诡谲。 元滦微微低垂着头,被淋湿的发丝紧紧贴着他的侧臉,他的手中,正托着显露出一个大洞的书。 梅薇思成功赶到元滦的身旁,互相缠绕起来的荆棘如巨蟒般,在两人身旁游走。 “谁敢靠近一步!!!”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厉声警告。 “快——!将书交给神子大人!”终末教徒的嘶吼声在雨中变得朦胧。 “将书给我!!”“真神子”的声音在不远處爆发。 “休想——!”学会的回应斩钉截铁。 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元滦默不作声,仿佛周遭的嘶吼,命令,威胁,雨声都与他隔着一道屏障。 血滴沿着发丝滴落在褐色的书皮上,晕开一个圆形的点。 忽地,他嘴角勾起。 “想要……?” 元滦缓缓地托起手中的书,高高举起。 那被血污与残彩覆盖的脸庞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清他裂开的興味笑容。 “那就自己来拿吧!” 元滦猛地将书往高空一掷, 书在巨大的力下冲上高空,像一根逗猫棒般,无论是学会代行者还是教徒们的目光都紧锁在起飞的书上。 就在它升至最高点并即将落下之时,学会出手了。 一名代行者脚后跟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地跃至高空,率先抓住了那本书。 接着,数道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光束从下方的终末教徒群中狂暴射出! 其中一道精准地击中了代行者的手腕,迫使那本书从对方手中脱手。 地面上的终末教徒们瞬间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而学会的代行者们自然也不甘示弱。 书在交错的刀光与能量冲击中,如同风中的枯叶,在终末教徒们以及代行者的手中来回周折,每一次短暂的易主都伴随着怒吼与惨叫。 而挑起了这番抢夺的元滦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如同在欣赏一场戏剧,嘴角勾起的笑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从混乱中脱颖而出,竟是厄柏抢到了书! 就在他得手的那一霎,就在不远处的“真神子”高喊, “快将书给我,我们这就开启终末之祭!”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興奋与渴望而变形,急不可耐地命令道,用开启终末之祭作为诱饵,让厄柏将书带给他。 语毕,厄柏也如他所愿,毫不犹豫地冲向“真神子”的方向。 周围的终末教徒们闻言也紛紛进行掩护,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般,用血肉死死拖住了周围代行者的脚步。 近了!更近了! 厄柏的身影穿过重重阻碍越来越近,“真神子”的眼中只有那本在视网膜中愈加放大的书。 在碰到书的同时,“真神子”中的狂喜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是这样!干得好!厄柏!”他急不可耐地称赞道。 到手了,他终于将书拿到手…… 呃?!!! 鲜血从“真神子”的嘴角边溢出,他眼中的狂喜冻结,凝固成一种茫然,缓缓低头。 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握着刀柄,正悬停在他的腹部,雪白的刀刃已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身后露出染血的刀尖。 怎么…可能……… “真神子”睁大了眼睛,可下腹因匕首上的神性影响而剧痛痉挛的血肉提醒了他这就是现实。 就在拿到书的同时,他失去了另一件宝贵的东西,再也没有下一个机会了。 万般筹谋,功亏一篑。 厄柏面无表情,死水般平静地抽出手中的匕首,看着“真神子”轰然倒地,面朝地的重重摔落。 大量的鲜血瞬间在黑色的泥土上晕染开来,“真神子”心中难以置信,面上尽是不甘,可迅速失温的身体已让他无法站起,甚至连蜷缩也无法做到。 厄柏垂下手,任由血珠从匕首的尖端滴落,他另一只手拿着书,转身面朝一旁静静观望的元滦。 他没有看倒地的“真神子”一眼,单膝跪下,朝元滦的方向托起书,恭敬地说:“神子大人,请您……” 他微微抬头,目光如淬火的铁钉,钉向元滦, “开启终末之祭吧!” 众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混乱的战场也暂时平静了一息。 明明一名终末教徒刚刚杀死了所在教内的神子,并公然宣称另一人才是神子, 但周围身披黑袍的终末教徒们却无人向前制止,反而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一种压抑的狂热与期待,纷纷看向元滦。 而与此相对的,学会的代行者们脸上尽是愕然。 神子?! 可那个不是爱神教的圣子吗?! “呵……”一阵由小渐大的愉快笑声从元滦的喉咙中溢出,“哼哼哈哈哈!” 元滦像是被取悦到了般侧了侧首,打量了厄柏一圈,随即从容地走向厄柏,作势要去接书:“好啊。” 他本来的计划不是如此,但既然厄柏贡献了如此一出好戏,他也不妨满足一下对方的心愿。 轻微的,带着黏腻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 可就在代行者们回过神,想要阻止时, 倒在地上的“真神子”,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蓦然,那些死去的,肢体残缺,甚至血液还未干枯的终末教徒们起身,拖着僵硬的身体拦在了元滦的面前。 众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死而複生”的一幕骇到,第一个想到了是因为那本书的缘故,有人使用了那本书複活了这些终末教徒。 但很快,他们又反应过来,依照这些起身的终末教徒们的情况,这分明不是复活,而更像是尸体被操纵,变为操纵者的傀儡,木偶! 厄柏同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到,手中的书在怔愣间被一名“复活”的终末教徒一把夺走。 在抢回书前,厄柏意识到一件事。 与代行者们简单的判断不同,他知道得更多。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瞬间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这是……那名假的月神主教曾施展过的能力?! “真神子”与那假月神主教之间是什么关系?!! “真神子”被活死人们支着胳膊勉强搀扶而起,气息奄奄,手指颤抖地接过书。 当那本书抵住掌心的刹那,他身体的颤抖奇异地停止了,像是吸到精气的鬼怪般,一抹红晕在他惨白的脸上浮现。 狰狞的笑容也随之展现。 什么拿了就走? 不……他改主意了。 仔细想想,这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 伤口处的痛苦,被欺骗的狂怒,还有成功拿到书后的报复感,燃烧着他仅存的理性。 他要面前的这些人全部去死!!! 一个不留。 “真神子”不顾一切,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甚至透支灵魂,强行催动了手中的书。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短暂的停顿后, 地动山摇! 不是简单的震动,大地的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 脚下的土质竟如同脆弱的蛋壳般拱起,伴随着崩裂声,一道巨大的裂痕在“真神子”身后裂开。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落石头于暴雨般坠落深渊,树木断裂的声音吱咯响起,众人在尘土飞扬间不由掩面。 狂风吹开了元滦脸上粘着的发丝,暴露出他漠然的眉眼。 等众人再次睁开眼,“真神子”的身后已非平地,而是一道横穿大地的悬崖! 一眼望不到底的崖谷下是深渊般的漆黑,恐怖不祥的气息从中逸散而出。 呼呼的冷风自崖底呼啸而上。 而在这天地崩裂的嗡鸣与狂风的嘶吼之上, 悬崖边“真神子”那癫狂尖锐,刺穿耳膜的笑声形成的回音在每一个人耳边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9章 “高兴吗?你们期待的仪式……” 撕心裂肺的笑声渐渐平息,只余下喉咙深处压抑的咯咯声。 “真神子”眸光愉悦,仰面猛地张开双臂,掷地有声: “——要开始了!!!” 终末教徒们先是一*怔,随即表情又變得难掩喜悦。 难道“真神子”是打算唤醒终末之神? 他抢夺了书,是为了证明他才是能唤醒终末之神的人?! “真神子”欣赏着周围渐渐沸腾起来的终末教徒们,笑容诡異。 仪式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开启,只是使用书,怎么可能就开启仪式呢? 更何况他并不是所谓的神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但…… 心中的兴奋攀升到顶点,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真神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至高的存在,聆听我的呼唤,回应我的獻祭!!!” “在此,我要獻上在场所有人的血肉,生命,乃至靈魂,请求您的到来!!!” “伟大的……”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切、肤之神。” 只是用书单纯地活化死物或将他们部分變为異种,怎么可能杀得光在场的所有人? 不,他要的是超乎寻常,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他要召唤神明! 通过獻祭,他可以用靈魂与血肉铺出一条通往神明的道路!! 而最有可能被这本书召唤出来的,就是切肤之神。 然而…… “真神子”心情醺然地注视着面前卡顿住的眾人。 在眾神離去的现在,没有神明会对此回应,并真的到来。 他给出的獻祭只会有去无回,被献祭的眾人只会白白送命!!这不是通往神恩的阶梯,而是通往泯灭的单程票。 在场所有人听完“真神子”的话后脸色大變,终末教徒们也不例外。 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真神子”,仿佛第一次认識对方,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是哪位神明的名讳。 唤醒和召唤,可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且任谁都知道,旧神们早已不回应人类的任何献祭,“真神子”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疯了吗?!!!! “真神子”嘴边的笑意更深,餍足地看到所有人脸上那极致的震撼, “怎么?不是要召唤神明吗?为此付出一切也是你们的荣幸。” 语毕,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个开关般。 深不见底的漆黑崖渊处,蓦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狂暴的风带着腐朽的气息冲向眾人,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漩涡! 无數被操控着“复活”的死尸率先无法抵抗地被扯離地面,吸了进去坠入崖底,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其他人也被这力量狠狠掼倒在地,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俯地,手指死死扣住脚下的地面,但距離悬崖较近的几名教徒还是在徒劳的抓挠中,不幸地被卷入了其中。 即使实力强大的代行者们,也如怒涛中的孤舟似地,苦苦抵挡着这摄人心魄的吸力,可**还牢牢地扎根在原地,意識却在剧烈摇曳,被那涯底一同拖拽。 同样死死抵抗的柏星波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腥甜,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 只是凭借一件旧神遗物和那名“真神子”的实力,其实还不足以强行献祭他们这些高级代行者的靈魂。 可“仪式”一旦开启, 就无法被中断或取消! 召唤旧神的通道早已被堵死,“真神子”本身,也显然未达到能承受飞升仪式的状态,将这场仪式變为飞升仪式。 这样下去,仪式只会被“扭曲”或“污染”。 那么多富含神性影响的邪教徒的血肉,遍布战场的恐懼与绝望的气息…… 这个仪式……该死的,那个无知的“神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召唤出什么不妙的东西!!! 当最后一批尸身被投下悬崖,来自崖底的吸力再次增强, 可已经有了准备的教徒们互相手牵着手紧紧相拥,作为彼此的链条与缰绳,而祭祀们作为领头者与链接着教徒们的锚点,带着教徒们硬生生抗住了吸力。 梅薇思也展开了屏障,庇护住了周围围挤在她身旁,如幼鸟般挤挤挨挨的爱神教徒。 没有了新的血肉被投下涯底,罡风似乎微弱了下来。 可就在众人以为献祭要结束时, 一股远超之前巨大的力量传来!吞噬了如此之多的血肉与生命,仪式竟然还不满足! 众人忙不迭坚守阵地,脚下的土地被犁出数道深痕,碎石飞溅。 “啊——!”一声变调的惨叫刺破众人紧绷的心弦。 所有人骇然望去,竟看到那声惨叫是由“真神子”发出。 作为離悬崖最近的人,他双腿已经被这风拧转,扭曲成了螺旋状,双手十指死死扣在地面,指甲崩裂翻卷,但还是被拖着,一寸寸向身后的崖底前进,手指在地面上留下了十条触目驚心的血印。 “不……不!!”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与剧痛而沙哑, “怎么会是我?!” “真神子”表情狰狞,涕泪横流,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是仪式的发起者,我是向你献祭的人啊——!!!” 那拖长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后悔的尾音消失了在黑色的崖底。 风,彻底停止了。 劫后余生的众人屏息凝神,视线没有从刚刚吞噬了“真神子”的悬崖处移开,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他们的视线中,像是打了个嗝般,一道烟土从涯底喷发而出。 烟尘未散,一只庞然巨物,缓缓从深渊中向上浮现。 那是…… 众人随之仰头,瞳孔颤栗,眼球倒映出的景象足以让任何表世界的人在看到的瞬间崩溃。 那是一只由无數肿胀,粘连,扭曲的人类尸体组成的“尸巢”。 那由难以计數的肢体拼凑而成的怪物,组成其身体的尸体似乎还活着,无數条苍白的手臂与小腿如同蛆虫般抽搐,伸展着。 一张张浮现在皮肤表面的五官在痛苦地哀嚎,奏成一曲由绝望与痛苦谱写的交响乐。 在这“尸巢”的中心,“真神子”的脸混杂在一众终末教徒中。 那痛苦的表情,和他旁边的另一张脸也没什么不同。 一股巨大的恐怖威压扑面而来,光是看着,就有一股绝望在心里疯狂滋生。 “这是…什么……?”有人用干涩的声音无意識地喃喃。 这是異种? 可面前的这怪物分明是由人类组成。 这是神明? 开什么玩笑!这等污秽之物怎配被称作神明!!! 在离战场有远远一段距离的高空之上,一名男子身形微微一顿,讶異地抬头。 他摁住头顶的高帽,声线輕佻,无不吃驚地低语道: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他的下属竟然有本事召唤出一个伪神?” “还是说……”帽檐下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思,帽子先生指尖輕敲着帽檐,陷入短暂的思索,“是有其他的什么因素在?” 尸巢甫一出现,元滦的嘴角就微微下撇。 祂分明没有可供辨认的,单独的眼睛,但元滦知道,祂正在注视,锁定着他。 一股深重的食欲和贪婪如同泥浆,包裹灌注到元滦的身上,像是正在对他不断地舔着嘴巴。 元滦在心底微微冷笑,抬首直视那甚至遮盖住了月亮的庞然大物。 皮肤上的刺痛感,靈魂深处的警告都在提醒他眼前的这个敌人与他之前面对的,都截然不同。 这并非是因为体格,而是一种压倒性的实力。 糟糕啊……搞不好,说不定这下真的要死了。 元滦清晰地听到自己在心中如此说道。 可明明他在恐懼畏缩着,一股因这恐懼而产生的,截然相反的,病态的愉悦感也在同时迸发。 这极端的矛盾在他体内激烈冲撞,非但没有让他陷入混乱,反而愈发冷静。 不知不觉间,元滦的眼睛亮得惊人,几乎刺破周围的阴霾。 与此同时,毫无征兆的惨叫和哀嚎声在战场的各个方向炸响。 在直视了尸巢后,部分教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喊,眼中的神采就瞬间黯淡了下去,软倒在地,变为了一具尸体。 主教面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真神子”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在尸巢降临的一刹那,他的领域就被吞噬击破。 此地,已变为了对方的狩猎场! 越是如他一般实力强大,越是能感知到尸巢力量的庞大与自身的渺小。 如果说他们宛如是一只只公蚁的话,尸巢就是一只白胖臃肿的白蚁蚁后。 仅仅是他本身逸散出来的部分神性影响,部分教众也无法承受,直接暴死。 他现在,也能感受到周身那刺刺的感觉。 另一边,原本和主教缠斗正酣的诸州也停了下来,与主教一齐望向尸巢的方向。 现在与主教战斗已变得毫无意义。 在这恐怖的阴影面前,所有幸存的生灵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活下去! 他们要么倾尽全力阻止尸巢,要么 就是死! 尸巢像是一只肥厚的毛毛虫般,甩着由无数扭曲肢体纠结而成的“头”,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朝元滦的方向砸去。 臃肿的身材丝毫没有拖累祂的速度,由肢体组成的肉球像是陨石般狠狠坠向元滦——! 元滦胸口微微起伏一瞬,下一秒,大量的神性影响毫不犹豫地从他体内喷薄而出! “砰——!” 尘土飞扬,大地震动。 等烟雾散去,众人才看清尸巢的“头”砸在了元滦的身侧,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 地上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昭示着这一击蕴含的毁灭力量,可元滦却停留在原地,毫发无伤,只有衣角在激荡的余波中微微飘动。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主教蓦然微怔。 刚刚一瞬间,此地的领域之主又发生了变化! 领域何时是如此常见之物?! 尸巢在短暂的僵滞后,缓缓从巨大的凹坑中爬起。 方才的攻击落空,不是祂手下留情,而是在攻击的一瞬间,一种生物本能般的恐惧攥住了祂,让祂像是面对了天敌般情不自禁地躲避了元滦,偏移了攻击方向,这才没有击中对方。 可祂怎么会害怕自己的食物? 尸巢不死心地企图再次袭杀元滦,可如刚才一样,每当他靠近元滦,一股莫大的恐惧就会让祂无法自控地远离元滦,只能在元滦嗤笑的目光中做出一些无用功。 祂愤怒地甩了甩祂可怖的“头”,恍然察觉到自己权柄的消失,发出惊怒的嘶吼。 在这无声的声波中,那些倒地的尸体像是受到了感召,蠕动地,三三两两地汇聚在一起,强行地拼合,堆叠,融合,变成了小型的尸巢。 眨眼间,战场之上,数十个形态怪诞,宛如尸巢的畸形幼崽的怪物拔地而起。 这些小型的尸巢就近袭向周围的人类,而猝不及防被扑倒的人类也在悲鸣中成为了尸巢上新增的一员,让小尸巢变大了一圈。 而周围暂时无人的小型尸巢,则拖着笨拙又迅捷的步伐,成包围状地朝元滦逼近。 面对这步步紧逼的小型尸巢,元滦微微一笑。 倏地,数道影影绰绰身影从树林间出现。 一步,两步,它们走出树林,在月光下显露出身形。 无数异种有序地步入战场,目标明确地朝些由尸体转化而来的小尸巢扑咬而去。 而更多的,则越过元滦的身旁,涌向真正的大尸巢! 元滦静立,眼眸中映照着这股由异种组成的洪流。 从书那里得来的知识,让他已然领会了如何运用恐惧施展神术,以及如何召唤眷属。 此刻,他便是恐惧的化身,异种的主宰。 局势顷刻反转。根本来不及吞入更多尸体的小尸巢被数量远远多过它们的异种绞杀吞下,而它们即使杀死了一只异种,也无法将其纳入身躯,填补自己,数量急剧锐减。 而另一边,大尸巢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祂扭动着身形,但还是无法阻止无数异种往祂身上攀爬,在祂身上切割,撕咬。 但他还是太大了。 即使密密麻麻的异种覆盖在祂身上,对祂而言也不过是无数蚊子在耳边嗡鸣。 伤害不大,却彻底激怒了祂。 尸巢上人类肢体猛地暴起,抓住身上的异种,活生生将其撕成碎片,喂到各个嘴巴的部位,狼吞虎咽地吞下,咀嚼声如同闷雷滚动。 随后,无数浓酸般的液体从口器中吐出,对着元滦当头罩下。 元滦一个跃身,躲避“酸雨”的攻击,精准地踏在未被“酸雨”触及的地面。 腐蚀性的液体在他身后溅开,地面瞬间升起浓浓白烟,发出滋滋的声音。 连番几个转身后,他的身后一股腥风袭来! 一节较之身躯更为纤细的肉肢朝元滦卷来,可元滦的身体还在依照之前的运动轨迹向后跃去,没有着力点,无法转身! 元滦骤然拧眉。 不对,祂喷吐酸液,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像赶羊一样驱逐到这个羊圈! 就在那肉色恶心的肉肢要卷住元滦并困住他时, 一道白光闪过。 “啪嗒”一下,那节肉肢掉在了地上。 猩红的鲜血慢了半拍地从光滑的切口处喷射而出! 诸州輕巧地落地,雪白的刀刃上甚至没有沾上一丝鲜血,唯有滋血的肉肢证明了刚才石破天惊的一斩。 他侧身,对着后方的主教微微颔首。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是那节肉肢蓦然被定住了一下,他才能如此顺利地将其切下。 主教面色泰然,走到前来,没有理会诸州的示意,只边走边嫌恶地说: “终末之神,可不是这种东西能玷污的。” 躺在地上的尸巢断肢静静地淌着鲜血,元滦站在断肢旁,诸州与主教一左一右分立元滦的两侧 三人仰头,目光如炬,打在那狂怒着挥舞肉肢的尸巢之上。 没有言语,新的战斗已经打响。 主教手中的权杖在空中轻点,射出神术,并重重将袭来的肉肢击退,诸州的刀光穿梭游走,每一次停顿都意味着一截躯体的削落,以及元滦那逼迫并带有毁灭性的力量,驱使尸巢如无头苍蝇般打转。 三人默契地在尸巢身上高速游走,腾挪,拉扯尸巢的注意力,并为彼此创造机会。 与之前不同,在三人的合力之下,尸巢明显出现了受伤的痕迹,祂的肢体断裂,肉躯上坑坑洼洼,并且伤痕还在逐渐扩大。 尸巢也试图做过反击,但在里世界邪教的半神主教,当代最强的代行者,以及元滦的攻击下,祂逐渐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显露出败象。 一直旁观着事态发展的帽子先生感叹道:“看来事情要结束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战场,微微旋过身,笑着自语,“我也是时候该离场……嗯?!” 尖锐得要刺破耳膜的尖啸声骤响,尸巢上的万千面孔同一时间嘶吼哭喊起来。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帽子先生也感觉到了脑中一阵刺痛的耳鸣。 “灵魂攻击?!”他蓦然回首低语,不由自主地后撤了数步。 受伤和濒死激发了这个刚出生不久的伪神的求生欲。 祂,暴走了。 战场中心的三人瞬间如遭重击,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耳蜗,剧痛与眩晕感一并袭来。 他们勉强站立着,而除了他们之外,所有的人都如被收割的麦子般倒地,昏昏沉沉,生死不知。 就在元滦晃神的瞬间,尸巢的力量猛然反扑,抢夺回了领域的掌控权。 那尖啸声愈发高亢,嗡鸣着他们的大脑,灵魂被震得几欲脱离身体。 主教用权杖支撑着身体,握着权杖的手背青筋暴起,诸州单膝跪地,额头上冷汗滚落。 灵魂是人类最脆弱,最致命的弱点。 与不需要灵魂,即使灵魂灭亡也能活动的异种,以及天然神魂坚固的神明不同, 无论实力再强,一个人类的灵魂在神明,即使是伪神面前也如婴儿般脆弱且毫无还手之力。 元滦单手捂着半边脸,艰难地睁开一只眼,想要夺回领域。 可在之前努努力就能抢夺而来的领域固若金汤,他的力量撞上去,只激起一片狂躁的反击,不得触动被对方力量护在中间的核心。 不行……再这样下去…… 元滦的视线扫过主教和诸州,心中清晰地划过一个认知。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灵魂会碎。 元滦再次尝试夺回领域,在领域内,对方的一切攻击都会被加持,只要当领域变回他的,他就能保护主教和诸州的灵魂! ……可不行。 还是……不行。 可他,明明可以的。 他明明可以的才对!!! 元滦喘不上气来,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需要呼吸,需要氧气般,汲取着空气。 一股憋闷,束缚感包裹住他全身。 元滦感到一阵茫然无措,如同不理解鱼不会游泳,人类不会行走。 从书那得到的知识在脑海中翻阅,一股明悟渐渐浮上心头。 是了……没错。 他确实可以。 元滦放下捂住脸的手,眼神怔怔。 是他的肉躯,【限制】了他。 元滦:…… 一抹笑容一点一点地在元滦的沾满血污的脸上勾起。 既然如此…… “我要献祭。” 元滦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笑意,他轻轻吐出一口血,异常平静地说。 “以换取越过那条界限。” 难以名状的氛围在战场中升腾,无形的重压骤然降临,群星注视着这里。 尸巢庞大的身体猛然一僵,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上的面庞越发扭曲,叫声也更加凄厉,可难掩惊惶。 祂不顾对元滦本身的恐惧,就想卷住元滦,制止他接下来的话,制止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元滦大笑着,不顾呼啸而来的肉肢,悍然扑来的危险,声音拔高,肆意地宣告: “我要献祭我的恐惧,献祭我的生命,献祭我的灵魂!” “让我得以蜕变——!!!” “我要献祭,向……” 元滦抬眸,唇猩红。 他轻轻吐出,声音却比之前的嘶吼更具穿透力,嘴角那抹奇异的笑容凝固成一个尘埃落定的弧度, “……我自己。” 第80章 在万声尖啸的背景下,風声呼呼地吹着。 而在其掩盖之下,是皮开肉绽的声音,那声音细微,粘稠,如同某种沉睡的,禁忌的生命正在奋力地破开束缚他的茧壳。 像是熟透了的果实般,表皮爆开,一道狰狞的裂痕凭空出现在元滦的身上,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短短几秒,元滦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 他的脸颊上,数道口子也豁然绽开。左眼上下那两颗标志性的痣一跳一跳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鼓动着,迫不及待地撕扯着那层脆弱的血肉屏障,想要破开皮囊暴露在空气之下。 随着身上裂痕的扩大,血肉模糊的缝隙间也开始有什么在往外窥探。 一股莫名的强烈注视感,从元滦的破裂的皮囊下传来。 此时,尸巢的挥来肉肢已近在咫尺——! 可就在它的阴影完全覆盖住元滦时,它突兀地停住了。 一瞬?还是更短。 那條庞大的肉肢就在尸巢的蓦然死寂中化为了沙土。 尸巢上,那仿佛永不餍足,凄厉嘶吼的万千張嘴,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勒紧,通通闭上。 風吹着飘散的灰烬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战场一时安静到令人不适的程度。 没有了肉肢的遮盖,元滦重新暴露在月光之下。 清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月光洒下,勾勒出元滦的面貌。 眼珠在他脸上滴溜溜地转着,闪烁着无机制的,非人的寒光。 元滦用他那4只眼睛漠然地看向尸巢。 他左眼的痣竟在皮肤绽裂后变为了一上一下的两只眼睛! 下方,因尖啸不再而缓过来的主教和諸州眼睁睁看着元滦在解决掉那條试图阻止他的肉肢后,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缓缓地升上高空,直至悬浮至与尸巢完全齐平的高度。 停在地面上的他们看不清元滦的表情,只能看到对面尸巢整个庞大的肉軀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构成祂身軀的无数手臂和肢体像是有了各自的意志,整个身軀时而想要畏缩的朝深渊般的崖底溃逃,时而又狂暴地鼓起另一条肉肢,如此飞速地反复拉扯,表现出既想逃跑又想留下来反擊的矛盾崩溃姿态。 终于,像是按捺不住折磨,想要殊死一搏,尸巢中置位疑似腹部的位置像是一張嘴巴悍然裂开,裂口边缘不是牙齿而是挥舞着的手臂交错, 而从中伸出一条由男男女女身軀与白骨组成的靈活“长舌”,如蜥蜴或青蛙捕食般,以一种超越肉眼的速度朝元滦爆射而去! 那道白光闪电般直噬向元滦的门面, 又在接近元滦时,像是撞到了绝对的无形之壁,寸寸消失,化为灰烬。 这一切快得没有过程,只有消失的“舌头”宣告着攻擊的彻底无效。 一声无法形容的惊骇,愤怒,疯狂的嚎叫从尸巢中的每个头颅爆发出来,祂感到疼痛般剧烈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再顾不得任何,就要从崖底爬出。 伴随着山岩崩塌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摩擦声,祂本就遮天蔽日的庞大的身躯再次被拔高,直达天际。 接着,祂孤注一掷地,用自己山峦般的身躯携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能量,俯冲向在他身躯对比下,宛如蚂蚁般微小的元滦,如同天倾地覆,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与恐惧化为这灭世一擊! 空气被壓缩到极致,发出爆鸣,巨大的風壓壓向地面。 諸州下意识闭眼,感到眼皮上忽地一烫,一颗血点在他的眼上绽放,那是从元滦身下滚落下来,恰好被风烙在他眼睑上的一滴温热的血花。 那点温度转瞬即逝,化作刺骨的冰凉,混合着尘土,蜿蜒淌下,将諸州一只眼的视线染得微红。 他睁大眼睛,透过这猩红的帷幕,望向天空中那渺小却挺立的身影。 尸巢的上半身悍然砸向元滦,那庞大的身躯体积,何止是元滦的千万倍?一旦彻底壓下,足以将元滦和其底下的所有人都压成肉泥。 祂的上半身在狠狠拍向元滦,可在众人看不到的深渊崖底,祂下半身的一部分却悄悄地,与上半身断开。 那截断开的肉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却不是冲向元滦企图进行最后的偷袭,而是朝着元滦的反方向急速逃窜! 可能是吃掉了数以千万计的人类尸身,这刚出生不过几个小时的伪神,竟学会了人类的狡诈。 祂声东击西,竟是假意要攻击元滦,实则早如壁虎般断尾求生,用上半身做诱饵,金蝉脱壳!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从天穹压下, 这精心策劃的一击即脱中,元滦, 动了。 他随意地,朝着虚空中,伸出一只手, 五指微拢,轻描淡写地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嘀——”, 宛如是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湖泊,又宛如是正在运行的齿轮被卡死。 世界就此暂停。 世界就此寂静。 世界就此,在他的手中。 即将在重力与力的驱使下压下来的大半尸巢定格在半空中, 另一端难掩慌张,连滚带爬逃命的小部分尸巢凝固在地面上。 元滦在此刻微微收手。 随着手指的卷曲,无论是半空中,还是地面上,尸巢那庞大到臃肿的身躯急速缩小,祂的身躯连同祂的绝望一起被强行扭曲,压缩,挤压,塌陷,浓缩,合并…… 最终,化为了一个不足拳头大的黑球, 落入了元滦的手中。 元滦捏着那个黑球,仰头,喉咙滚动,黑球便滑入喉道,被一口吞下。 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转。 在尸巢的靈魂被元滦嚼碎吞下的同时,一股微风拂过地面。 地上昏迷的教徒们在这股微风中一一醒来,不约而同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茫然地仰头,望向天空中的元滦。 原本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的尸巢已消失不见,澄澈得令人心悸的天幕之上,只有元滦的身影被包裹在巨大的月亮中心。 “那是……?” 有教徒在恍惚中询问, “……谁?” 天空中的剪影在月影中是一片漆黑的人形,黑洞洞的,看不清。 但奇异的,他们的心中没有产生任何恐惧的情绪。 相反,一股难以抗拒的,纯粹的信赖,如仰望星辰般的虔诚,以及一种压倒性的崇敬,汹涌地从靈魂深处涌现。 厄柏同样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悬浮在月影中的身影。 少顷,呆滞转变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失神地说:“神子……” “是神子大人!”他激动而笃定地大声道, “一定是神子大人解决了危机,是神子大人救了我们!!!” 他声嘶力竭,喜悦冲破他的喉咙,将所有的恐惧与后怕都吼了出去, “我们安全了!” 周围的教徒没有言语,但脸上纷纷露出恍然与欣悦的表情,有些甚至落下了泪来。 厄柏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喜悦与兴奋赋予了他莫大的力气,他朝元滦的方向踉跄了几步,才发现主教竖立的身影。 他找到了分享的对象,激动地抒发着自己难以释放的心情:“主教,你看到了嗎!是神子,神子大人杀了那个儀式召唤出来的怪物,我们……”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嘴边。 古怪地,主教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他同样仰头盯着元滦,却像是没有听到厄柏的话,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半晌,他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沉重地喃喃: “儀式……并不完整。” “……?”厄柏情绪一滞,试探性地说,“…主教?” 这是什么意思? 儀式不完整?但那个召唤出来的东西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嗎? 那是指他们没能唤醒终末之神?有了神子大人,之后再继续举行也不迟啊? 混乱地想着,厄柏本能地再次把目光投向空中的元滦。 吞下了尸巢的灵魂后,元滦一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在诸州优越的视力中,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足以摧毁任何人认知的景象。 元滦的皮肤像是一件极不合身的袍子,挂在他身上一般,皮肤与血肉之间失去了粘性,摇摇欲坠着。 终于,那件“袍子”在风中再也坚持不住,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身上掉了下来。 鲜血已不知何时不再流淌,从那皮囊之下,展露出来的,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种宛如星空般的色彩。 站在半空中的元滦虽然还保持着人形,但已完全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了。 他的皮肤(或者说,这能被称为皮肤吗?)已然失去了实物的感觉,变为深蓝深黑中闪着微光的虚幻感。 在那张脸上,也已然失去了五官,只有四只眼睛突兀地缓缓眨动着。 而其身上闪烁的星光,就宛如无数只眼睛在不同时间按着一定的频率,永不停歇地眨眼,注视得久了,一股眩晕与迷幻感便笼罩在脑海。 一种别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底下的教徒们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露出怔然的表情。 这是…… 原本缓缓站起的教徒们再次如被割了的麦子般倒下,不过这一次,是心甘情愿的跪伏。 在莫名的感召下,他们的头颅深深埋下,额头紧贴着地面,脸上浮现出虔诚又狂热的神色。 元滦转过身,他俯瞰着底下的人,心中…… 毫无波澜。 无喜,无悲,无怒,无悯。 他的视线一扫而过,又很快收回。无论是又叫又笑的厄柏,面色凝重的主教,甚至是眼神锐利,锁定着他每一个细微变化的诸州,都没有激起他心中哪怕一丝涟漪。 咽下那个儀式产物的灵魂丝毫没有带给他饱足感,反而像是拧开了饥饿的阀门,空虚感啃噬着他,催促着他。 想到刚才的事,元滦搓了搓手指, 一丝极其浅淡的疑惑与不理解在他心中劃过。 为何,他之前要去救主教和诸州? 祂冷淡地审视着这个问题, 不过,是一群蝼蚁。 ……太渺小了。 连思考其存在都显得冗余。 在这思绪流淌之际,祂四只眼中的其中之一,冷不丁地向另一个方向望去, 隔着遥遥的空间,牢牢地,毫无偏差地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被“看到”了的帽子先生瞬间如坠冰窟。 他冷汗直下,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几乎在同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划开夹缝,一头扎进*去转身就逃! 与此同时,学会的代行者也从灵魂震动的余波中缓过神来,齐齐震惊地看着空中的元滦。 那究竟是……什么?! 祂周身没有尸巢那种邪恶的,让人毛孔竖起危险压迫感,但却有一种古怪的,纯粹而冰冷的神性,让人想要不由自主地靠近,放下一切的理智与尊严,深深拜伏,将自我溶解在祂那冰冷而永恒的碎光之中,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在一众表情震惊的学会人员中,柏星波的脸色格外苍白,他牙齿细微地打着颤,发出碰撞声。 不,怎么会这样。 即使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 仪式一旦开始就不能取消! 而现在,仪式……没有完整,也就是没有结束,还在继续!! 站在天空中的“那个”已经替代了伪神的位置,成为了这场失控仪式的中心! 仪式不再需要召唤东西,那么……就会被扭曲成别的。 如果……如果,仪式的中心已经达成了飞升仪式的条件,那么,为了满足飞升…… 柏星波的身体晃动了一下,面无人色。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会是“祂”补全自身的血食!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最深的恐惧,元滦再次缓缓伸手做出了之前抓取尸巢灵魂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不过,这一次他举起的方向面对着……教徒。 地面上的厄柏看到元滦朝他的位置伸出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神子大人,我在这!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对您的忠诚!也从没有背叛过您!您看到了吗!” 元滦慢了半拍地看去。 得到回应的厄柏更加激动:“神子大人,我……呃咳!” 他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般被提着凭空升起,他双腿下意识蹬着半空,双手在脖颈处徒劳地抓挠,但只抓过了空气。 “神……神…神子大人?”他艰难地说,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饱含希冀地看向元滦。 在他的目光下,元滦隔空掐着他脖颈上升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厄柏眼中微弱的光骤然暴涨, 可下一秒, “呃啊——!!!” 更尖锐,更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空气。 痛苦从厄柏的脸上浮现,他的额角浮现出青筋,但比起**上的痛苦,更痛苦的是这么对他的人是元滦。 元滦闻着那灵魂上散发出的变得更加美味的气味,愉快地再次加大了力度。 就在元滦要将这被烹调完美的灵魂从躯壳中抽取出来时, 元滦:? 祂极其自然地微微一歪头,躲过了一道擦着他脸颊而过的斩击。 元滦的目光转动,落到刚刚攻击挑衅了祂的人身上。 诸州回视元滦,雪白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元滦高悬于空的身影。 他脸上一片沉静,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唯有那双紧盯着元滦的眼睛,有一簇宁静的火焰在其中无声地猛烈燃烧。 两人隔着距离遥望。 诸州缓缓深呼吸了一下,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他的眼神变得坚定。 即使是螳螂挡车…… 他握紧手中的刀柄,指腹扣进刀柄的缠身纹理之中,刀身因被灌注了全身的力气与决心而如臂使指。 诸州, 抬刀。 第81章 一个爆射,地上只留下一个停留在視网膜中的残影,诸州直刺向半空中的元滦。 刀在月影下闪着冷冽的光,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轨迹,像一颗流星划向那星空般的人形。 元滦的身影在诸州的眼中逐漸放大,他紧迫地关注着元滦动态,不放过一丝一毫。 但那道身影只是个轻巧地一摆手,如同拂去肩头一道微不足道的尘埃。 “轰隆——!” 巨大的爆破声在地面上傳来,地面上呈巨大的龟裂状。 诸州双脚深陷地面,往后拖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稳住身形。 原本已经拉近与元滦距离的他,只是一眨眼,又被从高空中狠狠掼下,重新回到了地面。 巨大的声響惊醒了周围的代行者们,柏星波的嘶吼第一个穿透了混乱与嗡鸣,带着破音:“掩护!快掩护诸州!” “不阻止对方,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仪式已经被改变了,不能让飞升仪式达成!” 他蓦然想起了什么,高声惊怒地喝道, “总部来支援了吗?!” 主教锁定空间的领域已经被破解,按道理学会和防剿局可以重新联通通道,派遣援军上场了! 按照原计划,只需要他们这几名高级代行者,但如今的事态已经不受控制,如果不能成功杀死,或者说阻止进行仪式中的神子,说不好,新的邪神就要诞生了! 他们人类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邪神的统治,不能再落到那种境地,那将是全人类的噩梦!!! 此时已是决定人类命运之时——! 恰好在柏星波说话的同时,仿佛是在回应他般, 數道门扉在地面上展开。 无數穿着黑衣的防剿员和白衣的代行者们越门而出。 人流汇聚而形成的军队训练有素地突入了戰场。 紧接着,厚重的钢铁履带碾过光门的邊缘,越过门扉的,还有一辆辆装甲车和大炮。 柏星波胸口别着的通信器傳来急促的声音:“目前的技术只能支撑门扉维持一个小时,夹缝愈发不稳定,你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內结束戰鬥!” 柏星波:! 一个小时?!这怎么够…… 不……柏星波阖了阖眼,如果一个小时他们都没能阻止对方, 即使空间稳定,防剿局和学会也都不会再送来更多新鲜的血食,做出无谓的牺牲了。 通讯器里的电子音因空间的波动出现卡顿:“祝君……武运…昌隆。” 同样从胸口的联络器听到声音的高级代行者们霎时无視疲惫的精神,整齐划一地拿起武器,比起疲惫,一种更原始,更决绝的力量取代了它。 他们怎么说也是高级代行者,是人类的最强戰力,即使是牺牲,也该他们第一个。 各式各样的武器齐齐抬高,对准锁定高空中的元滦。 在此刻,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 为了人类——! 元滦垂下眼睫,注視着地上胆敢朝他举起武器的蝼蚁。 即使它们在地上显得密密麻麻,足以将跪伏的教徒们淹没在人海中,但…… 难道數以万计的蚂蚁在蚁窝旁汇聚成群,摆出一副玉石俱碎的悲壮姿态,人类就会对此感到害怕吗? 在祂眼帘重新抬起的刹那,嘶吼在戰场上響起。 那些在和教众一样伏地的异种们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起,像是牧羊犬般朝仍站立着的人靠近。 众人:…… 不知是谁,低哑地说:“战鬥……开始了。” “艹,还有这些鬼东西,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呵,放马过来吧,尝尝新武器的厉害。” “我们……真的能赢吗?” 但无论说什么,他们都握紧了武器,义无反顾地朝着敌人倾泻而去。 地面上,异种与人类陷入了激烈的战鬥。 而在血肉磨坊的上方, 子弹,箭矢,炮弹……如蜂群般从地上发射。 明亮的火光,如數无数小型的太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色,照得此地亮如白昼。 光点映照在元滦的身躯上,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空中的炮火,还是祂身上流淌的深邃星空更加耀眼。 面对这一面轻而易举能捣毁一座城市的炮弹,元滦…… 笑了。 这并非嘲讽,也不是轻蔑,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味盎然。 祂的眼睛微微弯起,笑着看着这些炮弹的靠近。 甚至,祂伸出手,手心向上,五指伸展,做出了一个近乎迎接的姿势。 空间霎时在祂的身前扭曲,仿佛有无数气流从他的身躯內傳出。 一道巨大的吸力凭空出现,迫使所有炮弹更加快速地朝他撞去! 那些炮弹如雨燕投林般击向元滦,或者说,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毫无阻碍地没了进去,像是进入了一个黑洞,没有一丝回响。 直至最后一个炮弹乖巧地消失在元滦的体內,祂才不疾不徐地翻转手腕,手背朝上。 然后……食指轻轻往下一滑。 天穹骤然失色! 数道巨大的,邊缘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光圈一一从天而降,击中了地面。 被圈中的地方,无论是防剿员,代行者,教徒,还是异种,都被彻底分解,汽化成了最原始的微粒。 死亡毫无预兆地降临,公平地来到每一个生靈面前。 柏星波死死望着头顶那死亡的光圈,忙不迭在其降下前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滚出光圈內的范围。 其他发现了规律的人也慌不择路地逃跑,在推搡,挤压,甚至踩过周围的人后,部分幸运儿可以逃离清洗,可那些笨重的大型机器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无一例外的,这些花费了天价而造就的人类智慧结晶也在被圈住了的同时化为了一片虚无。 恐慌与绝望在战场中蔓延,痛哭和惨叫相继響起。 这就是……神。 无可阻挡,超乎想象,凌驾于一切凡俗之物上的神!!! 他们手段根本不起作用,而面对对方的攻击,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 人类……完蛋了……… 有人绝望地跪地,不再试图逃跑,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还有些人本能地望向了一个方向。 不,他们不是彻底完蛋,他们还有……! 诸州雪白的发丝在风中舞动,此刻,他那头异如常人,被大多世人恐惧的白发,在无数人眼中变成了希望的灯塔。 现在,单凭防剿局和学会的力量,甚至连他,都不能终结这场仪式了。 神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一条无法越过的鸿沟,众神之下,万物平等,皆为蝼蚁。 人类有着其天然的局限性,即使他是最强的代行者也不行。 诸州在心中清醒地承认道。 但,仪式尚未完整。 即使对方的力量固然恐怖, 也还不能被真正地被称之为“神”。 诸州从怀中抽出了柏星波之前递给他的药剂,一口闷下。 如果单凭人类的极限不行,那么超越这份极限呢? 代行者,乃是神明在人世间的化身,代其行驶在人间的力量。 为什么学会的高级代行者这么少,并且在他出现之前学会里惯以神眷的多寡论人高下? 因为,一个人的神眷越高,他能承受的神性影響也就越深。 而一个人身上的神性影响越强,他就越接近人类与神明之间的界限。 冰凉的药剂滑入喉咙的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诸州的身体,像要撕裂着他每一寸的肌肉和骨骼,身体宛如是从内部被重新熔解,锻造。 高空中,正收集着靈魂的元滦蓦地一顿,感兴趣地瞥視而来。 诸州浑身的气势节节攀升,红色发光的纹路在他的皮肤上浮现。 他呼出一口带着热度的白气,雾状的白气在他脸颊邊缭绕。 诸州抬眼,新世界在他眼前轰然洞开。 此前朦胧的世界像是被擦去了灰尘般变得焕然一新,诸州“看到”了周围人身上微小的靈魂辉光,“看到了”他同事身上被武神的力量浸染的灵魂颜色。 “看到了”,元滦周身弥漫的庞大而恐怖的浓厚气息,那如梦如幻,闪烁着星光的气包裹住了整个战场,还在不断地向外蔓延。 诸州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力量在身体内涌动。 现在,只要他想…… 诸州倏地向前跑动,朝元滦的位置冲去。 白色的光在他的脚下随着他的脚步绽放,凡是他所过之处,脚下的土地变为一片银白,逐漸扩大,将泥土变为了金屬般的光泽。 柏星波:!! 是领域?! 药剂只能强行通过灌输神性影响暂时提升诸州的神眷,但他立马就领悟并使出了领域?!! 在诸州奔跑的路上,那迅速蔓延的银白色的金屬领域精准地绕过了人类,将在其之上的异种冻结转化成了一座不动的金屬雕塑,而要下压的光圈也像是遭到了什么相斥的力般,卡在半空中僵持起来。 金屬的台阶随着诸州的脚步一步步塑形,升起,为他搭建了一条通往元滦的通天之路。 伴随着簌簌的风声,诸州与元滦之间的距离被急速拉近。 一步,两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3米!! 元滦的眼中第一次倒映出了诸州的面庞,诸州瞳孔中也全是元滦那非人的面容。 两个不同的领域正式碰撞——! 无法形容的极致白光猛然炸裂,吞噬了所有的色彩,让所有人眼前一片暴烈的空白! “哐!!!!” 大地发出痛苦的哀鸣,地面上的人纷纷站不稳地摔倒,但震动迟迟没有停歇,像是世界末日般持续着,一波接着一波。 不,震动的不只是此地。 “什么?!发生了什么?”一名正在黑森林边缘树下小歇,没有加入任何教派的散人感受到振动猛地站起,望向巨响发生的地方。 爱神教内,爱神教徒们挤在一起,担忧地透过窗户望向终末教的方向:“主教……圣子大人……” 里世界各处教会内传出惊呼,器物摔倒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教徒们面面相觑,都为这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动感到惊愕难言。 表世界,林修逸看着桌面上水杯内水面突兀荡开的层层涟漪,眸光锐利而疑惑地扶了扶眼镜。 “不好,通道断联了!!”学会内维持通道的人焦头烂额,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敲打。 “数据紊乱!不行,打不开,夹缝不稳!!!”另一名同伴尖叫。 “报——!全国各地都出现轻微的振幅!”防剿局总部,电话响个不停,各地来的通报不停传来。 造成这一切发生的碰撞中心点,那刺眼的白光终于漸渐暗淡,溃散,在视野中留下斑驳的残影。 等模糊的视线艰难地重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 “嚇——!”惊恐的倒吸声响起。 血滴自半空中飘落,从那只星空般颜色混沌的手上滴下。 那只手从诸州的胸口残忍地,完全地穿胸而过,用诸州的鲜血勾勒出了属于人类手臂的形状。 诸州的身体被这只手臂钉在原地,双手高举的刀刃却未插进元滦的身体,而是悬停在祂的身后。 地面上,银白的领域在众人的视线中破碎,像是从没有来过般化为了碎光。 元滦眼珠转动了一下,声音冷淡:“只是……这种程度吗?” 说着,祂感到无趣地就要抽出手。 忽地,诸州的头微微一动。 元滦:? “……”破碎的气音从诸州口中响起,低低道,“元滦。” 元滦原本试图拔出,彻底解决终结诸州的手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侧过头,看向诸州的侧脸。 “你竟然认出来了吗?从一开始?” 祂脸上四只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诸州的表情, “有什么话想说吗?” 对于这个在祂还身为人类时,宣扬要追求祂,又在此刻和祂反目成仇的人的遗言,祂还是有耐心听一听的。 诸州嘴唇嗫嚅了一下,好像无声地说了什么。 为了听清,或是为了做出要听取的举动,元滦的头朝诸州的脸靠近了一点。 元滦:! 什么?! 在祂靠过来的下一瞬,诸州抬脸,不容置疑地吻住了祂。 属于人类的温度从那双薄唇传导过来。 即使知道诸州喜欢身为人类的他,元滦还是为这个家伙的大胆和不要命感到了一丝惊讶。 紧接着,元滦感到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在试图撬开祂的嘴。 元滦后退,却在那一刻,被反握住了插在对方胸口的那只手臂,不容祂有半分后退。 就这么一点时间,诸州找到了元滦的齿缝,元滦被迫与其唇舌相接,舌头与舌头纠缠起来。 “唔…?!” 在这极尽的缠绵,极致混乱的深吻中,有什么东西从诸州的嘴巴渡到了祂的口中。 猝不及防间,元滦被那强行侵入的舌纠缠,只能将那无味的液体咽了下去。 这下终于惹恼了元滦,祂毫不留情地抽出插在诸州胸口的手臂。 支撑骤然消失,原本作为台阶的银白金属也尽数破碎,诸州从高处向下坠落。 诸州看着元滦,元滦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极速缩小,模糊。 冷风毫无阻碍地从胸口的大洞穿过,在剧烈的失重感中,无数回忆从诸州的脑海中划过。 “你好……我是元滦。”那道弱小而稚嫩的声音朝他说。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双方都有些拘谨与小心翼翼。 “不,他才不是什么丧门星,他是我的朋友!”那道小小的身影激烈而富含保护欲地拦在他身前。 那是他自从被亲戚轮番转手后,第一次尝到被人保护的滋味,滚烫得几乎灼烧灵魂。 “嗯!约好了!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不分离!” 这是……他们的约定。 是他第一次相信了“幸福”这个词可以属于自己,第一次有了想保护,想相守一生的人,第一次有了一个不能遗忘的承诺。 第一次,下定了决心。 诸州倏地笑了一下。 可惜,他好像要率先失约了。 身体在风中逐渐变得冰冷,冻结灵魂的寒意在骨缝里渗出。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走马灯吧。 柏星波给他的两支药剂,一只可以强行提升体内的神性影响,让人施展出之前所施展不出的神术, 而另一只,为了使用者的身体不因过量的神性影响崩坏,服用后可以降低神性影响。 过量的神性影响会异化人,让人要么彻底变为怪物,要么就向神明前进一步。 而越接近神灵,属于人的部分就会越少。 高级代行者人均战鬥狂,这是因为除了杀戮外的普通刺激,已经无法让他们内心的产生波澜。 越往上攀升,本能就会迫使他们寻求更攀升的可能性,去杀戮,去夺取。 以血肉为阶梯,以灵魂为燃料,以疯狂为指引,登上那非人之位* 但这不是不可逆转的,元滦……你还有机会。 你还未真正抵达那显赫高度。 而你也从未想追寻神明的伟力,你一直,一直,是个善良的,天真的,温柔的,如任何一个芸芸众生一般渴望平凡的幸福的人。 这不该是你应有的结局。 诸州深深地凝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元滦, “对不起……” 他顿了顿,万千言语凝结在他的天空般苍蓝的眼眸中,眷恋在其中一闪而过, 最终,只化作了一句 “……活下去。” “元滦。” 轻轻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天空,坠落了。 停留在高空中的元滦冷眼望着诸州的坠落:“无礼的……” 元滦:?!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贯穿了他的灵魂! “呃……啊啊啊啊啊啊!!!”元滦捂住自己的头,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骤然降落的神性影响让祂的身影像是坏掉的电视机般闪烁,扭曲,模糊起来,轮廓在刺目的噪点与虚影间来回剧烈拉扯。 接着,是失控的爆发! 过量的神性影响如决堤的洪水,从祂身体里溢出,肆无忌惮地,横蛮地辐射向周边。 天空中,数道空间裂开,像是被无形的巨爪硬生生撕开的伤口,显露出夹缝的色彩,天空颤抖着。 人性和神性在元滦眼中碰撞,交织,每一次转换都伴随着更深一层次的剧痛。 在蜷缩的身躯,与闪烁疯狂与痛苦的眼中, 有一只眼,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 沁出晶莹剔透的泪来。 泪堆积在眼眶中,反射出破碎的光。 空间的震动愈发强烈,裂开的夹缝数量也在不停增多。 同一时间的,里世界和表世界,一场大地震轰然开始! “啊啊!又地震了!已经有群众恐慌!局长!” “还有目击报告,城中似乎出现了夹缝!” “快,快安排战斗人员以防异种出现在城中,已经以防万一,救援队也派出!” 各地防剿局乱成一团。 “数据……数据!”学会内观测着数据的人员软倒在地,“数据,死了啊!” “里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人类,要毁灭了吗?”他虚弱地说。 “不,不,快看!” 良久,另一名忽然瞥视到数据表盘的学会成员爆发出惊呼, “数据恢复了!传过来的数据表示那边的神性影响浓度显著下降,在断崖式暴跌!” 他的声音因惊喜而尖锐, “一定是诸州那边胜利了!!” “胜利……胜利?!”软倒在地的学会人员嘎嘣一下坐起。 “对!看!还在降,现在神性影响已经降至平均水平了!战斗结束了!” “战斗……结束了?我们赢了?” 不敢置信的低语瞬间化为劫后余生的狂喜。 学会的人员喜极而泣,他们忘情地拥抱在一起,泪水与汗水混杂在一块。 负责开启通道的学会人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洪亮而急切:“等通道稳定,就以最快的速度,将我们的英雄全都接回来!” 其他人闻言脸上满含喜悦,拼命地点头。 …… 距离那一场全球的大地震已经过了有一个月了。 这场大地震震毁了几处地方,但好在没有多少人员伤亡,在防剿局的帮助下,受震严重者也很快从这场事故中缓了过来。 可自那之后,整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变得脆弱起来,夹缝与异种的出现变得比之前更加频繁,防剿局与学会不得不在剿灭异种和邪教徒这方面,花上更多的心思。 局势似乎回到了100年前,表世界与里世界的冲突愈发激烈。 但值得庆幸的是,现今的邪教徒实力远远弱于百年前,这对于防剿局和学会来说,已经是一个不能称得上是好消息的好消息了。 在这场阻止终末之祭的惨烈战斗后,学会陆陆续续将滞留在里世界的防剿员和代行者们一一接回,虽然损失惨重,但比起这场战斗的胜利,这都是值得的。 然而…… 诸州,在这场战斗中,至关重要的英雄,依旧不知所踪。 有在那场战场上的幸存者说诸州已经死了,死的时候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 但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诸州其实还活着,只是被卷入了夹缝,一时找不到出路。 可这都一个月了,也不见诸州的身影,大众已渐渐接受了诸州可能已经牺牲的这个心碎事实。 人们为诸州的牺牲而默哀,将地震的那天设为诸州的纪念日。 无论诸州回不回得来,人类的历史永远记得他的付出。 而元滦……? 谁会关注一个S市派去里世界的小小卧底? 大概……也是死在了那场战斗中吧。 有人偶尔提起,唏嘘一声,便不再讨论。 城市在微光中复苏,受灾后的人们拍拍衣角,继续进行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喧嚣在城市内重新响起,一如既往。 而在一个无人关注的漆黑小巷中,空气毫无征兆的扭曲,撕裂,一道裂缝倏地打开,随即又急速弥合。 “扑通。” 一个人影从中被吐了出来,摔在冰冷的地上。 那人紧闭着双眼,侧躺在地上,巷口的微光勾勒出他那一头黑发, 以及他左眼眼睑上,依稀可以辨认的, 一上一下的,两颗小痣。 第82章 半晌,侧躺在地上的人微微动了动。 元滦手臂撑着地面,浑噩地扶着墙站起。 “我……” 他迟钝地眨了下眼,声音干涩得像是长时间没有使用过这具身躯的语言功能,气流徒劳地滚出喉咙,他努力尝试了一下,才成功发声。 空寂的小巷响起着他迷茫的低语: “是……谁?” 元滦的眸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面前的事物,感觉脑海中空荡荡的。 除了他自己的身份外,他似乎……还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元滦下意識摸索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希望能发现一点线索。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沾着尘土,说不出地邋遢,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的服装。 而且……元滦搓了一把衣角,上面似乎还有着红色的颜料? 元滦盯着衣角上的暗红,看了一会儿,果断地放弃了思考。 他接着摸遍了全身上下,只摸出了一个……胸章? 看着胸章上璀璨的宝石,元滦的脑中似乎隱隱闪过了什么,心脏骤然一缩,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元滦愣愣地,将胸章翻转过来,諸州两个字清晰地刻在胸章的背面。 諸州……? 这是……他的名字吗? 元滦盯着“諸州”两个字,情不自禁想道。 “啪嗒。” 倏地,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了胸章的背面,正好包裹住了“州”这个字。 元滦用指腹抹去那滴水珠,仰头望向天空。 奇怪,下雨了? 阳光从天空中洒下,蓝天上万里无云,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 “啪嗒。” 再次响起的细微的水滴溅落声唤回了元滦的心神,元滦后知后觉地用另一只手抚向臉颊,湿漉漉的触感传到指腹。 这是…… 元滦缓缓露出微愕的表情。 他……在哭? ……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滦垂下眼睫,注视着刻着“諸州”字样的宝石胸章。 胸章还是那样静静地被握在他的手中,可他的视线光是触及,就像是被扎到了般,一股憂伤就从心中开始生长。 即使元滦没有了相关的記忆,他还是本能地知道,这个东西,应该对他很重要。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还失去了所有的記忆,但这就是他手中唯一的线索。 元滦将胸章妥帖地收回衣内,朝巷口走去,心中下了决心。 他需要…不,他必须找出答案。 他有种预感,他最好快点,越快越好! 散发着微光的巷口離他越来越近,阳光渡到他的臉颊上,照映出他坚定的眼神。 不过,在此之前…… 元滦蓦然停下脚步。 这里是哪啊??? 繁华而喧闹的街道展现在元滦的面前,行人忙碌又匆匆地路过,高楼大厦即使在白天也打着绚丽而五光十色的灯光,各式汽车穿行在马路上,街边的商铺一个挨着一个,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 元滦一臉懵地站着繁华的街边,看看周围的都市丽人,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服装,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懷疑。 他之前……不会是个乞丐吧?! 不不不,元滦甩甩头,甩掉这个念头。 如果他乞丐的话,懷中那个一看就非常贵重的胸章又怎么说? ……等等,元滦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这个胸章……不会是他偷的吧??! 就是因为偷了如此贵重的徽章,所以才被追杀而变得灰头土脸!失忆也是因为被人敲了闷棍所以才会如此! 越想越有理的元滦瞳孔地震! 不,不会吧,那他……! “……元滦?”有人在远處犹疑地呢喃。 元滦伸手捂住下巴,思考间紧张地打量四周,企图发现是不是正有什么人正在搜查自己。 但周围的人似乎都忙忙碌碌,即使注意到他,也都漠不关心地離开视线,继续自己的事情。 “元滦?”那人似乎更确定了。 不,不能放松警惕。 说不定正有什么人正伪装着在暗中观察他,就想趁他不备,再次袭击他! 细思恐极的元滦已经想后退几步,缩回幽暗的小巷了。 想着,他转过身, 一只手恰好搭上他的肩膀。 近距離就站在他背后的那人,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 “元滦!” “出现了!!!”元滦备受惊吓地扭头,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般。 一双桃花眼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风衣,一只手插兜,而另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上。 “……什么出现了?”柏星波疑惑地问。 说着,他还探头往小巷里望了望,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元滦转过身连忙后退了几步,按着他肩的男人也没有再一直抓着,而是顺从地松开手,松松垮垮地和另一只手一样插进兜里。 男人见元滦转过身来,眉宇间关切地说:“元滦,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你还好吗?” “……啊?”元滦呆呆地说。 “……嗯?”柏星波奇怪地与元滦清澈的双眼对视。 元滦&柏星波:…… 少顷,元滦慢吞吞说:“你认識我?” “你失忆了?”几乎和元滦同时开口,柏星波惊讶地说。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与大眼瞪小眼,元滦伸手挠了挠脸颊,试探性地说:“嘛……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实不相瞒,他也是才刚知道他的名字是叫元滦的。元滦暗想。 柏星波上下打量了一圈元滦,思索了一瞬,干脆地说:“可能是脱离夹縫前,受到夹縫里混乱的能量的影响吧。” “现在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是柏星波,是你之前认識的熟人。”他自我介绍道。 “元滦……”说完,他注视着元滦,輕輕扬唇一笑,眼神温和地说, “你能从那场灾难里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活下来……*元滦心中微微一动。 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对他说过这个话? 元滦忍不住问:“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柏星波:“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和我去安顿一下吧。” 元滦下意识想要拒绝,虽然面前的人据说认识他,但没有记忆的现在,他也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敌是友,谨慎起见,他最好…… 什么东西在阳光的反射下刺了一下他的眼睛。 元滦眨了下眼,这才注意到别在柏星波胸口的那个胸章。 那个,和他怀中的那枚模样相似的胸章。 “……好。”元滦盯着那个胸章,改口道。 …… 一路跟着柏星波,元滦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前。 建筑内遍布和柏星波一样身穿白色风衣的人,他们大多神色沉郁,脚步匆忙,建筑内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这里是学会,负责杀死异种与邪教徒的机构,”柏星波注意到元滦打量的目光,无奈地解释道, “都是因为最近突然增多的夹縫,到處都缺人手,学会内的大家个个忙得团团转,换作以往,也不会如此忙碌,我也可以拜托人照顾你一下。” “但现在,恐怕只能拜托一下刚回学会的,刚好空闲的元滦了。”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不,能提供一个住宿给我已经很好了。”元滦接话,目光随着一个匆匆路过的人移动,迟疑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帮忙来抵房租?” 柏星波闻言失笑,又认真地嘱咐道:“心领了,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你现在虽然因为失忆没有遭受到精神上的损害,但保不齐身体上还是会有什么隐患。” 元滦在事发后的一个月才突兀地出现在A市,极有可能是在里世界被夹縫卷入,在一个月后幸运地安全穿过了夹缝,回到了表世界。 但谁都不能保证那一个月在夹缝内的流浪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只是单纯的失忆,那已是万幸。 元滦意识到柏星波对他身体状况的担憂,连忙道:“我感觉还好。” 元滦握了握拳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抬头认真地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杀死……” “元滦??!”一个大嗓门盖住了元滦说的话。 一个一头凌乱金发的壮汉,几步大跨,来到柏星波与元滦身边,猛地低头,看向元滦的脸。 “没错,就是你啊。”莱恩说。 元滦看着近在咫尺,为了观察他的面容就差和他鼻尖对鼻尖的男人,没有后退,只是礼貌地问:“你是?” 莱恩闻言直起身子,看向柏星波,一个眼神就飞了过去。 柏星波挑眉:“没错。” 被验证了心中猜想的莱恩叹息地拍了拍元滦的肩:“你也不容易啊……哦,你现在已经忘了吧,我是莱恩,我们之前在S市见过。” 元滦立马感兴趣地追问:“S市?” “是啊,你是S市的防…啊呜——!!”莱恩说到一半,突然发出一声猴叫。 柏星波淡定地收回刚刚不小心踩住莱恩脚尖的脚,接过话对元滦继续道: “你之前被学会派去参加了S市的防卫工作,就是在那第一次见到的莱恩。” 莱恩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脚趾,心有余悸地说:“对对对,就是这样。” 元滦信服地点点头。 一个学会的柏星波认识他,另一个学会的莱恩也是,再加上那个怀中的胸章……原来如此,他之前应该就是学会的一分子吧! 难怪柏星波会带他回来。 想着,元滦从怀中掏出那枚被小心翼翼放好的胸章,期待地直言道: “那这个诸州是谁?他现在在学会吗?” 璀璨的宝石在学会吊顶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醉的火彩,和柏星波与莱恩胸前的相映生辉。 看着元滦手中的这枚胸章,柏星波和莱恩像是被定住了般,哑口无言。 在良久的沉默,没有得到回应中,元滦的眼神逐渐变得疑惑,心情也变得有些忐忑起来。 还是莱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抓了抓头发,让那头金发变得更加凌乱,说:“那个啊……是你对象的。” 元滦猛地睁大了眼睛,重复道:“我对象的!” 莱恩含糊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但是啊……他现在,就是,可能已经死了。” 他尝试委婉,但试了一下后,还是果断地放弃了。 “……”元滦发出一声气音,“啊?” 柏星波悠悠叹了一口气,填补道:“不,也不能这么说,只是现在生死不明而已,不一定是已经死了。” 元滦反应不过来似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应承声:“……哈啊。” 他握着胸章的手收紧,慢慢将其收了回来。 胸章在他手中逐渐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元滦低头,看向在光线下更加耀眼美丽的饰品。 望着望着,元滦心中那股子忧伤又弥漫了上来。 元滦的心情酸涩又复杂。 原来……他已经有恋人了。 还是已经死了的那种。 柏星波见状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你既然安全地从夹缝中活了下来,说不定诸州也是呢?” “先在学会里安顿下来吧。” 元滦思绪混乱,闻言顺从地朝柏星波所指的方向梦游般走去。 看得出来,仅仅是这么一段话,就在他心中激起了很大的波澜,元滦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平复心情。 在元滦离开一段距离后,仍站在原地的莱恩看向一旁的柏星波,忍了忍,还是挑起了一边的浓眉,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追求元滦吧?” 他语气既含着担忧,又含着痛心疾首:“诸州才死了一个月,你这样也太不地道了!” 柏星波眉头一抽,无语地斜睨了莱恩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 损了莱恩一句后,他语气恢复了正经,淡淡道: “我只是……为了保护元滦而已。” 元滦无伤,至少是表面上无伤地,在夹缝中流浪了一个月后安全出现。 就这么回去,如果没有他的庇护,注定会被防剿局或学会的某些人进行调查研究,想尽办法搞清楚元滦为何能够平安回来。 他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无论元滦是因为幸运还是因为别的,他注定都会因此受到伤害。 许多未尽之言没有被柏星波吐出,但莱恩还是露出了然的眼神,随即又变得遗憾,悻悻。 “能够回来……是一件好事啊。”须臾后,他还是唏嘘道。 柏星波望向元滦离开的方向,他望了一会,像是对莱恩,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輕輕地说: “诸州说不定……也没有死,有一天,能回来呢。” “我一直相信着,诸州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即使你亲眼看到了当时的那个状况?”莱恩难以理解。 柏星波眸色暗沉,咬字清晰道:“即使,我亲眼到了。” “我亲眼看到了,诸州掉进了夹缝,没有错。”一道丝滑的声音在一间办公室响起。 “在那种重伤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还活着。” 站在木色的办公桌前的男人笑眯眯地说。 “是吗……”坐在办公桌对面,椅子上的一个人,搭在扶手上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手下的红木扶手。 几秒后,那只指节粗大,带着年老感,皮肤上布满褶皱的手停住,粗哑的声音说道: “死得好。” 那道声音慢悠悠又恶毒地说:“他早该死了,现在正省得我费心。” 站着的男人,帽子先生依旧是那副轻佻的模样:“呀~这样一来,你计划的阻碍就消失了一大半呢。” “正好就在你得到书的时候,诸州消失了,我都要相信命运在帮助你了,N。”他用一副惊叹的口吻道。 “不过……”蓦然,他话锋一转,帽檐下阴影處的眼睛弯起,“这次叫我来,又是想和我达成什么交易呢?” N沉沉地看着帽子先生,不,应该说是这个用了奇诡手段不停地延续自己生命,硬生生活了几百年的异术士,缓缓开口: “那个操控尸体的能力,我还需要你将其交给一个人。” “嗯~”可之前一直欢迎交易,从不拒绝N提出的任何交易的帽子先生断言道,“不行哦。”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第三次了。” “将属于静默教徒们的秘密神术强行灌输给异教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你之前的那两个下属似乎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可不想被那些偏执的死脑筋盯上。” “而且……”他阴影处的眼睛微微一转,盯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轻轻吐出事实,“你也没那么需要这个了吧?” “书已经到手,你接下来需要的,只有……”他没有说完,只是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N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也没有坚持要继续他刚刚提出的这个交易。 他伸出一只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件封口的文档,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帽子先生的面前: “这是之前说好的报酬,1000名具有神眷的孩子,全都已经打点好了,你自己去拿吧。” 帽子先生顿时喜笑颜开,嗖地一下将那个封口的文档藏入外套里:“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交易愉快~” 得到了报酬,他的心情似乎明显变好了,又找回了奉承顾客的心情: “那么,期待我们的下次交易。”他俯身,将手放置在心脏处,朝对面的男人行了一个礼。 “以及……”他低下头的脸上嘴角高高咧起,“我期待着,你的成功。” “一个普通人所达成的飞升,如果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将会是我……毕生的荣幸。” 语毕,他的身影向背后的暗处滑去,变淡,并彻底消失在那片阴影处。 办公室恢复了宁静。 椅子上的男人闭上眼,既像是在假寐,又是像在沉思般不语。 良久,他睁开眼从座位上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窗边。 他轻轻挑开一点窗帘,视线透过玻璃望向阳光下繁华的街道。 光透过那被挑开的缝隙射进办公室,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一道光痕,也照亮了他身上的部分服饰。 在那黑色的制服上,一块小小的,别在胸口的铁质铭牌恰好暴露在这道光痕之中。 铭牌上面用黑色的印痕刻着: 【防剿局总长仲年岱】 仲年岱俯视街道上来回穿行,小小的,如蚂蚁般庸碌的人们,呓语般自言: “很快……很快。” 第83章 轻轻的脚步踏在大理石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元滦朝着学会内的图书室走去。 柏星波告诉他,如果对目前的处境感到迷茫,他可以去学会内的图书室去看一看,图书室一层对所有代行者免费开放,如果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可以去随意翻阅。 有了这一目标,元滦在吃过早饭后就目标明确地朝那处柏星波所说的图书室前进。 但这里…… 元滦踏入图书室的大门,脚步停住,几乎是下意识惊叹地仰起头。 “图书室”?不,与其说是图书室,不如说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图书馆吧! 目击之处,數不清的图书贮藏在书柜上,而延绵的书柜盘旋着上升,沿着环形穹顶层层叠叠,乍一眼望去,这里至少收藏了數万本书籍吧…… 但奇異的,这里似乎没什么人? 元滦左右看了看,可能因为这间图书室内被设有了禁制,其中的图书都不能被帶出,只能在其中翻阅,所以门口连个图书管理员也没有。 图书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属于书籍与墨水的气味。 元滦靠近那一排排书柜,指尖一一拂过木制书架边缘,仔細地查看上面的书籍: 《異种解剖图谱与弱点详解》,《基础战斗技巧(一)》,《108种武器的运用》,《颂歌:武器与抗争之神的伟业》,《代行者守则(最新修订版)》,《学会简史》……啊,有了。 元滦将那本《学会简史》从书架上抽出。 既然他失憶前是学会的一分子,那首先得要先了解一下他之前的工作是什么吧? 柏星波说学会是负责绞杀異种和邪教徒的机构,但实话实说,他现在连异种和邪教徒切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怀揣着想了解失憶前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想法,元滦转身后背倚靠在书架上,轻轻捻开了书皮。 一章众神 神……?元滦盯着书页上的白纸黑字,被微妙地勾起了兴趣。 时间在书页翻动间悄然流淌,元滦沉浸在看书的过程中,直至看到尾声,时间已当正午,阳光在室内投下长长的斜影。 看完最后一段文字,元滦合上书籍,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学会的源头并不是一所学校或者一群为了追寻知识的人组织的机构,甚至一开始也不被称作为学会,而是一个虔诚信仰武器与抗争之神的教派。 在舊世纪,凡人被絕望所浸透的黑暗时代。邪神们行走在大地,以折磨人類为乐。 祂们甚至为了取乐故意驱使以人類为食的异种们对人類进行了一场惨絕人寰的大范围屠杀,而此次屠杀史称大灭絕事件。 在这场大灭绝中,人類在绝望之际,武器与抗争之神听到了人类的祈祷,回應了人类,降下神迹与赐福,让人类懂得了如何学习神术,并用以对抗异种。 以此为契机,信仰这位救世神明的教派應运而生。 这就是学会的前身,一个绝望中诞生的,为生存而战的信仰集团。 但有敢于反抗邪神的人类,也有屈服于他们,助纣为虐的人。 一些人背弃了同胞,匍匐于邪神的脚下,从邪神那获得了力量,转而将屠刀对向了同胞。他们,也就是被世人所痛恨的邪教徒。 接着,拥有了神术的人类与异种和邪教徒们展开了漫长而惨烈的拉锯。战争旷日持久,僵持不下。 为了彻底终结这无尽的苦难,为了将人类从邪神的阴影下彻底解放,武神悍然朝其他邪神开战,并帶领着人类最终成功将所有的舊神一一驱逐,将异种和邪教徒们放逐至里世界,由此成为了此世间唯一的新神。 然而,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为了防止邪神们卷土重来,武神毅然远离了人类,一直驻守在世界之外拦截舊神的侵入。 而世界之内的人类,也在共同销毁着属于旧神的痕迹,而为了与人类的叛徒,邪教徒们割席,并表明新世界的到来,“学会”被正式建立,取代了之前的教派。 这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名称更迭,更代表了其中的人们不是信仰神明的愚信者,而是执行其意志的代行者。 “小心——!” 就在元滦低着头思索间,一道急促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书架上的书籍如雪崩般落下,争先恐后地朝元滦的侧脸飞来! 阴影迫近,元滦却头也未抬,只是其中一只拿着书本的手精准地往上一抬,一本呼啸而来的书本就被他稳稳托住。 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 手臂在空中划出几道利落的弧線,只听“啪”,“啪”,“啪”……几声,几本厚薄不一的书就齐整地垒在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上。 伴随着數本书籍轰然落在地上的声音与溅起的細小灰尘,元滦转身。 眼前的景象称得上是一片狼藉。一座由数十本散乱书籍垒成的小山丘呈现在他的面前,一只手从书本的间隙中无力地伸出,显然其中有一个人被压在了这厚厚的书山下。 在元滦的视線下,那只手抽搐了一下。 元滦:? 元滦弯腰将手中垒好的六本书放到脚边,随后谨慎地拿开几本压在那只手臂上的书籍,迟疑开口:“……你还好吧?” 书山下的人影蛄蛹了一下,猛地蹦起,书山也随之倒坍,再次扬起一片尘烟。 在书海中艰难站起的人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脸上还夹杂着惊魂未定,在对上元滦视线的下一秒后,就立刻扯开一个尴尬的笑,声音因窘迫而压得极低, “实,实在不好意思……我够最上面的书的时候,不小心将这一排都帶倒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人像是急于证明自己并非麻烦制造者,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脚从散落在地的书籍中拔出,动作显得笨拙又狼狈,赌咒般保证道, “我会将它们一本不差地放回去的!很快!” 那是一个眼角微微下垂的青年,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相貌普通平凡,是那种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 他此刻正沮丧地垂着头,一手扶着后颈,嘴巴上还在小声絮叨着不停朝元滦道歉,黑发在玻璃花窗中射过来的阳光下折射出丁点棕褐色来。 “没关系,”元滦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打断道,“我来帮你一起吧。” 正好他也没什么事。 听到元滦这么说,那人似乎有些惊讶,这才抬起头看向元滦的眼睛。 “你,你也是学会的代行者吗?”他脱口而出,帶着一种未经思考的直率。 没等元滦回答,他又一脸懊恼地说,“啊啊我又犯蠢了,出现在这里的怎么可能不会是代行者。” “谢谢你愿意帮我,我总是笨手笨脚的,连拿个书都会出问题,”他耷拉下肩膀,用鼻音瓮声瓮气地说,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丧气。 “还好你没有被书砸到,你……”他又瞥了元滦一眼,迟疑道,“我之前好像没有见到过你……” 说着,他的视线定格在元滦那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胸章的胸前,黯淡的眼睛一亮,态度猛然变得热情起来,“你难道也是和我一样最近被扩招进来的吗?” 他眼睛亮闪闪的,疾步朝元滦走了几步,难掩惊喜道:“我来到这么多天,终于见到和我一样的人了!” 他几乎是雀跃地说道:“我叫杜永安,你呢!” 元滦这才终于有机会说上一句话,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元滦。” “元滦……元滦。”杜永安点点头,像是在背书般,极其小声地对自己重复了几遍。 看着对方念念有词的模样,以及后背后塌陷的书山,元滦好奇地歪了下头,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进入了这间图书室后,他才理解为什么图书馆内几乎无人。 一楼的图书大多是些常识类的知识,不是说没有用,但大部分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去看第二次,而更高层的只有高級代行者才能进入。 全学会只有七名高級代行者,他们更不会出现在这间图书室了。 他出现在这是因为他失憶了,需要补充这些常识,但杜永安呢? 而且现在……应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吧? 元滦瞅了瞅窗外的天色,下意识想到。 “啊?”杜永安眼神漂移了一下,移开与元滦对视的视线,刚刚嘴巴上还在滔滔不绝,现在却有些吞吞吐吐的,“我……” “哦?你躲这来了啊。”安静的图书室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图书室的大门被推开,两名男子站在门口,目标明确地看向杜永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适的笑意。 “我还以为你至少还有点廉耻心,已经回家了呢,没想到还死皮赖脸地赖在学会啊。” 刚刚开口道那名男子声音里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说道。 他和杜永安,元滦一样穿着一身白色的学会制服,不过胸口明晃晃的胸章彰显了他是一名中級代行者。 “唉,”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人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抬手虚虚一拦, 可接着,他语调带着一种更为阴冷的,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说,“不要指望这种无价值的泥种会有什么羞耻心,吃空饷的垃圾蛀虫会觍着脸选择龟缩在无人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哼,听到了吗?”一开始那人立马接话道,目光咄咄逼人,“要说多少次你才能听得进去?” “那我再说一遍,”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强调道,“你不配,呆在学会里。” 语毕,两人鄙夷地扫视了杜永安最后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沾上恶心的东西,掉头就打算离开。 元滦的眉头早已拧成了结,就要开口。 学会内居然还有这种霸凌现象?竟然明目张胆地要求另一个人离开! 可元滦刚上前一步,衣角处就传来了一股拉力。 元滦回过头,看见杜永安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细微的祈求,嘴中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直到元滦微小的动作,门口的那两人好像才意识到了元滦的存在。 他们看到元滦的面容微微一惊,随即目光又划向元滦胸口那和杜永安一样的空白。 于是,那点细微的好感迅速褪去,他们朝元滦冷笑了一声,再不迟疑,继续抬步扬长而去。 图书室的木门重新合拢,元滦看着脸色晦暗的杜永安,试探性地问:“他们……?” 杜永安勉强笑了笑,嗫嚅了一下,说道:“他们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怎么样的……” 元滦盯着杜永安,没有接话。 少顷,见元滦还在盯着他看,杜永安脸色垮了下来,叹了口气,认输地说:“好吧。” “你可能刚来还不清楚,我们这些被扩招进来的,就是不受欢迎,会招那些守旧派的眼啦。”他无奈地说。 “守旧派?”元滦捕捉到这个词,追问道。 杜永安抬眼,眼神惊讶,“这你也不知道?” “你不会是听到学会招人,就稀里糊涂地进来了吧?”他好笑地说,完了,又低声咕哝道,“不,仔细想想,其实我当初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面对元滦这个比他还新的新人,他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他挺了挺背,用一种像是老师般的口吻解释道:“学会里大致分为两派:守旧派和革新派。” “守旧派的理念就是神眷至上,他们看不起神眷低的人,认为神眷不达标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代行者,学会内应该保持高神眷的纯粹性。” “而革新派的理念则是普通人也可以成为代行者,学会应该培养并吸纳更多普通人成为代行者,进行扩张。” “刚刚两个就是守旧派中的一员,他们连普通的低级代行者都看不起,更何况像我们这些为了应对最近增多的异种而被紧急扩招进来,神眷原本都达不到成为代行者的标准的人。” 他耸耸肩,指了指元滦,又指了指自己,“你能感受到吧?他们看我们的眼神。” “至于他们说的吃空饷……” 杜永安声音低落了下去,近乎喃喃自语, “其实,我也是不想的。” 他盯着自己的指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道:“但我的神眷低,只有用最新的特制武器才有足够的实力上战场。” “没有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我……”他斩钉截铁,郑重道,“我必须得活下去才行……!” 元滦闻言微微一愣,眼神闪动了一下。 杜永安苦笑一声,“可能会被说贪生怕死吧,但我妈的病需要治疗费,妹妹也需要学费,我……我还不能死。” 他深吸一口气,“学会给出的报酬很多,只要我在学会多活一个月,我妈就能多撑两个月,我妹妹也能多安心上一年学。所以即使是被骂懦夫,蛀虫,我也不会争一时之气,就头脑发热地去战场送死!” 破釜沉舟般的话语砸在空气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须臾后,杜永安才像是从激烈的情绪中挣脱开来,慢慢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偷瞄元滦的表情,干笑道:“不好意思,好像不小心…对你说多了……尽说些扫兴的话,哈…哈哈……哈……” “你…对了!来说说你的情况吧!”他眼神紧张地移动,最后囫囵生硬地转移起话题。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问完,杜永安就暗道糟糕。 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如果有机会,谁会拒绝学会的邀请?而且万一元滦和他一样答案也很沉重怎么办?! 他不想戳别人的伤口啊!!杜永安心中的小人已经慌得原地打转。 “我?”元滦浑然不觉,老实地回答道,“我是因为没有地方住。” 杜永安:……? 杜永安的眼神变得迷惑。 元滦继续道:“我失忆了,身上既没钱也没有地方住,在大街上流浪的时候正好被据说认识自己的熟人看到,就被带回学会了。” “现在就住在学会的宿舍。” 杜永安:“……诶?” 杜永安的眼睛变成了豆豆眼,怎么元滦每一个字他都能懂,但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呢。 因为失忆流浪被熟人带进了学会? 呃呃呃,众所周知,学会是这世上最难进的地方,根本不存在能够被随随便便带进来的事,即使是他,也是经过了层层筛选,才成为了扩招人员的。 而且还是住在学会的宿舍!学会的宿舍可是只提供给中级代行者以上的人的福利,方便他们战斗完回学会汇报后能直接休息。 但要说元滦在吹牛……他又觉得不像。 那难道是……? 杜永安眼神骤然犀利了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颤抖地说:“你是……直接从大街上被带到了那人的宿舍吗?” 元滦颔首。 “嚇——”杜永安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元滦的眼神和之前已截然不同。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剩下的答案就算再荒谬也是真相! 他之前只是听说过,有的代行者会借着职位之便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来的肮脏传闻! 万万没想到今天见到了一个实例! 还是诱骗了一个失忆之人,如果不是在今天被他发现,还不知道要被隐瞒到什么时候! 杜永安深恶痛绝地抓住元滦的肩:“谁?是谁将你带进来的?别担心,学不会容忍这种人的存在!你放心地说!” 元滦迷惑地说:“呃,柏星波?” “原来是柏……”杜永安咬牙切齿地重复,倏地表情一变,惊呼道,“柏星波?!” 他松开抓着元滦的肩,长吁口气,表情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明朗:“什么啊,原来是我误会了。” “不过你之前竟然认识柏星波大人吗?!”他身体朝元滦微微前倾,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探寻。 说着,他又改口自语道,“不,说不定是柏星波大人见你失忆,为了将你带回来才如此说的。” 他在知道带元滦进学会的人是柏星波后,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元滦也似乎变得更亲近了。 元滦眨眨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嗯……柏星波很有名吗?” “当然了!”杜永安毫不犹豫道,声音里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肯定。 “先不提柏星波大人是七位高级代行者之一,”他语气稍稍变得兴奋起来, “他可是革新派的领头人啊!” 他如数家珍道:“要知道,柏星波大人资助了数不胜数的普通人和孤儿院,甚至连最近的扩招也是他力排众议,一手推动的提案!” 他顿了顿,声音充满了希冀:“希望下一任的学会会长能是柏星波大人,这样的话,就有更多的人有机会成为代行者了吧。” 语毕,他用力拍了拍胸膛,拍得啪啪作响,信誓旦旦道:“你虽然失忆了但不要担心,柏星波大人事务繁忙,我会罩着你的,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杜永安脸上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虽然没有上战场,但对于学会内的事,我还是多少知道的!” 元滦莞尔一笑:“好啊。” “嗯……”他想了想,说:“确实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杜永安打包票:“尽管问!知无不言!” 无论是最近的扩招提案,柏星波大人的事迹,哪里是摸鱼圣地,甚至是学会食堂里哪个阿姨的手最不抖,他都说得出来! “那怎么才能成为高级代行者?”元滦期待地说。 杜永安毫无防备:“这个啊,你要……等等,你要成为什么??!” 在杜永安几欲脱眶而出,写满“他是不是听错了?”的眼神中, 元滦只满心想着, 等成为高级代行者,他就能去图书室的2楼吧? 他总感觉…… 元滦蠢蠢欲动瞥了一眼图书室的穹顶处。 上面,好像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第84章 杜永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甚至因为过于震惊和急促,说话时还打了个小小的瞌巴:“我,我们这种被扩招进来的,怎么可能成为高級代行者?!” 他重重抹了把臉,受不了又语重心长地对*元滦说,“你说过想成为高級代行者这件事……可千万别往外说,你会被那些守旧派盯上的。”他压低了声音,警告。 元滦眼神中带着纯粹的不解,甚至有点迷茫:“这很难吗?” “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杜永安猛地拔高了音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重新将声音压了回去,但还是加重了语气,“是神眷啊,神眷!” 看在元滦失忆的份上,他企图解释得更简单,让元滦明白其中的逻辑:“没有足够的神眷就无法掌握更高层次的神术,没有更强的力量,你又怎么和其他代行者竞争?” “不用想,根本打不过那些代行者的!”他摆了摆手。 杜永安说完那一长段话,似乎终于又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但依旧换了个方向说起此事的不易: “而从学会创立到现在为止,以低神眷的身份成为高級代行者的,有且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吐出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那就是,诸州。” 诸州。 这名字像是引起了什么連锁反应般,元滦蓦然微怔。 他藏在口袋中的胸章似乎烫了他一下般让他感受到了灼痛,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杜永安未察觉到元滦的异样,还在说着,既充满了叹服与距离感, “他是用压倒性的辉煌戰果硬生生砸碎了所有的规则和质疑,被破格提拔为了高級代行者。” “但那种怪物可是万中无一,史无前例的奇迹。”杜永安话锋一转,语气说不上是崇拜还是羡慕,“是不可能被复制的。” “所以,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完了,他总结道。 元滦沉吟了一会,慢吞吞地说:“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杜永安明显一愣,有些欲言又止,随后,眼神又变得担忧起来:“你可别贪功冒进,为了积累戰果就贸然去出任务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劝阻元滦,但又觉得自己剛認识元滦就擅自否定元滦的理想有点过于唐突和居高临下,所以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 “你要是实在想去试试的话,在去出任务前,要不去学会内的训练場转转?” 协会内的训练場是给所有代行者开放的公共区域,免费提供各式枪械用于射击练习,还有完备的体能训练设施,供所有代行者们训练技艺,保持状态。 等元滦到了训练場,见到其他在锻炼的代行者的实力,应该就能認清现实了。 杜永安暗暗思忖,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元滦。 就元滦这副四肢纤细,身体清瘦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擅长戰斗的人员。 但要是元滦见了后还是头铁不放弃,又或者……? 一个念头情不自禁从他心底冒出,随后又立马被他挥散。 哈哈,怎么可能。 代行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哲,而元滦如果真的具有强大的实力,又怎么会失忆着狼狈地被柏星波捡回学会? 他真是想多了。 杜永安怀着可以打消元滦念头的美好期望,将其带到了训练場。 他带元滦的地方是一个靶场,金属色的室内被分割为了数条狭长的射击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摆着一个靶子,而在靶场的入口一侧,数十支泛着冰冷光泽的枪支齐整地码放在特质的支架上,任人取用。 可剛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杜永安的身体就僵在了原地。 糟糕,人怎么可以倒霉到这种地步? 杜永安在心中哀嚎。 在他极力避免目光接触,而用余光轻轻扫视到的范围内,两个眼熟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背影站在不远处,正各自举着一把枪在打靶。 那两人分明就是之前不辞万里来到图书室嘲讽杜永安的中级代行者! 富有节奏感的枪声在空荡的射击场内回荡,伴随着每一次射击,他们显示了各自靶位状况的显示屏上,清晰地展露出了令人侧目的精准度。 即使是隔着有一段距离,杜永安也能从他们的动作中感受到一种行云流水与老练。 那两个中级代行者虽然是个看不起他的守旧派,性格刻薄,傲慢,眼睛还长在脑袋上,但说实话,实力是真的没的说。 或者说,他们能成为中级代行者,已经说明了不单单是运用武器的技术,他们身上的神眷也一定十分出色。 一股无力感涌上杜永安的心头。 他像是害怕引起注意似的隐晦而小心地呼吸了一下,小声对理应在他身后的元滦说:“看来今天不太方便,要不我们晚一点再……?” 说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脚步,一边带着寻求认同的催促转头看向元滦。 但在看到元滦的同时,他口中的话猛地顿住。 元滦收回饶有兴致打量着手中举着的枪的目光,感受到杜永安骤然凝固的目光,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奇怪似地回视。 杜永安却脸色大变,連忙转口道:“快,快放下那把枪,这里的枪……”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一声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扳机扣动声之后, “彭”的一声响,一颗子彈从枪口中射出,在杜永安惊恐的视线中越过他的臉頰旁,射向他身后的位置,直冲那背对着他们的两个中级代行者的后脑勺。 下一秒,那颗子彈精准地打在两个脑勺的中间,那条隔开两条通道的间隔处,砌在那金属色的格栅上,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撞击声! 空气死寂了一瞬,只有杜永安还在继續着之前的话,喃喃道: “这里的枪已经装填好子彈了,小心走火……” “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他望向那隔栏上刺眼的白痕,欲哭无泪道。 这突兀的声响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而那被子弹击中栏杆的两侧的代行者也不例外。 那两名中级代行者转身目光炯炯地朝元滦和杜永安方向望了过来,眸光锐利,蕴含着被冒犯的怒火,显然将元滦剛剛的举动当作是挑釁。 射击哪里不好,偏偏毫厘不差地射击在他们人之间那条细细的隔栏上? 这是一目了然的宣战信号! 等看清了挑釁他们的人是谁,他们眼中的不善瞬间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 其中左边那一个生着大鼻子的代行者看向还举着枪的元滦,特别是注意到元滦不伦不类,根本不标准的握枪姿势。 元滦握着枪的手手腕歪斜,姿势随意,简直就像一个孩童在随意地抓着玩具,一看就是个外行人。 瞬间断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意外的他嘴角不禁泛上一丝冷笑:“又是你们这两个碍眼的废物。” “进入这里前怕是連枪都没有摸过,就这样还好意思厚着臉皮混进学会吗?” 在其他人投来的视线中,他的底气似乎更足了:“甚至連最为学会的中级代行者好心好意的提醒也不领情,愚蠢到用你那三脚猫功夫来挑战一个比你强大得多的人?” “真是……令人发笑。” 杜永安闻言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下,恨不得遁地消失。 他之前说这些守旧派的代行者最多只是动动嘴皮子,不会对他真正地做什么,但这是因为扩招是由柏星波大人所推行的,他们不会公然反对一名高级代行者的意志, 再加上他们自持身份,不屑对迟早会从学会里消失的人动手。 但这不代表他们受到挑衅后不会进行反击! 他们……他们……… 杜永安心脏疯狂擂动,六神无主。 与慌乱的杜永安不同,元滦的表情倒是平静,他先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手中的枪,道歉道:“啊,不好意思,刚刚差点打到你们了。” 紧接着,他又自顾自陷入了思索,指腹无意识地在枪声上滑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某种记忆,说:“枪的话……我应该是会用的。” 但元滦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话在两名中级代行者耳中,无疑是赤。裸。裸的进一步挑衅和讥讽。 这废物,竟敢如此嚣张?! 大鼻子旁的那名小眼睛代行者脸色立刻阴沉了下去,他视线扫到一旁的杜永安,像是明白了什么, “果然,老鼠都是扎堆在一块的,是我低估了你们这些阴沟里爬出来的东西的无耻。” 他像是在掸去衣袖上的污秽,又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般朝元滦和杜永安挥了挥手, “现在,立刻,滚出学会!至于柏星波大人那里……”他下巴倨傲地扬起,“我自会告罪请罚。” 他之前不计较是看在柏星波大人的面子上,但现在是元滦他们挑衅在先,即使是闹到柏星波大人那里,也是他有理! 而这些他早就看不顺眼的泥种……他眼底划过一道残忍的寒光,等出了学会,谁还会关注他们? “砰!”忽地,一声枪响。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那支本来别扭地被元滦拿在手中的枪在他手中丝滑地转了半圈,冰冷的金属光泽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随后稳稳地被其以一种极其专业的姿势牢牢掌控。 元滦直直抬着握着枪的手臂,稳稳指向那名刚刚开口的小眼睛代行者…… 不,是他的身后?! 一道炙热的流光从枪口喷薄而出,子弹旋转着,划破空气穿过那名小眼睛代行者的脸頰旁,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在他的蓦然息声中,射向他身后遥遥的靶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拉长。 “砰砰砰砰!” 没有给人思考的余地,枪口焰光连續疯狂地喷吐,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震得杜永安耳膜生疼。 弹壳叮叮当当地砸落地面,而元滦的身影岿然不动,握枪的手臂在每一次后坐力的冲击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 直到他一口气打空了手中枪的子弹,元滦才停下来。 靶场陷入了一种完全的死寂,连周围也在打靶的代行者们与之一同停下了动作。 小眼睛代行者僵立原地,直到一切结束了,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杜永安移动着僵硬的眼球,控制不住望向小眼睛代行者身后那高清显示着靶子的屏幕。 屏幕上,在那个靶心的正中央,一个新鲜出炉的小洞正在冒着细烟。 偌大的靶面,只有这一个孤零零的,新出现的弹孔,而屏幕上面一排满分的数字更是验证了这不是他们的眼花。 杜永安:! 元滦是……他是高速连射,并将所有的子弹隔着这么长的距离全都射进了靶子的中心?! 这是人可以做到的吗?!! 元滦放下手臂,因找回了记忆中的熟悉感,有些高兴地说:“看,我就说我会用枪吧。” 小眼睛代行者失语,眼神混杂着震惊,惊惧,怀疑,还有着被羞辱的恼怒,大脑一时组织不起语言。 还是旁边那个大鼻子代行者脸颊抽搐了一下,尖锐地说, “既然有这种能力,还龟缩在学会?不过是一个不敢面对真正战斗的懦夫!” 像这种精准长距离射击的能力,学会内也不是没有代行者能做到,对方就算可以精准打靶又怎样?!不过是一个神眷低微,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代行者的垃圾! 元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表情变得认真,甚至带了点无辜:“出任务的话,我其实是想的。” 他用一种坦诚的语气补充道:“但柏星波不让。” “柏星波……不让?”小眼睛代行者似乎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了,用扭曲的怪异腔调重复。 两名代行者在短暂的沉默后,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最拙劣的借口,控制不住的笑意从喉咙中滚出。 先是低笑,接着便是毫无掩饰的,充满嘲讽意味的放声大笑。 “还柏星波不让?你怎么不说是天气不让你去呢?”大鼻子代行者的语气夸张到极点,用一种讲笑话般的语气对同伴的身旁道,“今天天气多云,不易杀敌~” 小眼睛代行者也连连摇头,鄙夷地说:“满嘴胡言,真是无药可救。” 为了给自己行为的合理性,竟然还扯出了柏星波这面大旗。 谁都知道,柏星波扩招他们这些人,就是为了让他们上战场杀敌,怎么可能还不让?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寻死路。 这句话说出来,不用他们做什么,元滦就要从学会自动滚。蛋了。 而那些假装忙于自己的事情,但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倾听的,在靶场内的其他人闻言也感到无趣似地将心神收了回去,像是已经料到了此事的结局,打算继续忙于自己的事。 元滦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将目光疑惑地看向杜永安,却只看到他灰暗无光的眼神。 杜永安嘴巴嗫嚅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元滦,我们…走吧……” 即使元滦说的是实话,但现在已经解释不清了。 柏星波推行扩招就是为了增加与异种对战的人手,元滦却说是柏星波不让他出战,此话一旦传出,为了给其他人一个交代,学会不会深究,只会立刻将他们赶走。 柏星波即使想保元滦,但为了保证扩招提案的继续进行,他也不可能顶着风险和非议将人留下,只能默认学会的处理。 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待在这了。 杜永安鼻子堵堵的,可比起悲伤,更多的是悲哀与早知会如此的尘埃落定。 “不。” 一道磁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确实是我不让。” 声音的来源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悄然出现。 柏星波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两名代行者,落在元滦的身上,语气无奈地说, “元滦,怎么我一不看着,你就跑到这里来了?” 第85章 元滦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想成为高级代行者。” 柏星波顿时露出微讶的表情,像是完全没想到元滦会说出这种话来。 没等他作出回應,另一个清亮而充滿力量的声音率先代替了他出声。 “有何不可?” 柏星波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姿高挑的身影。 那是一名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女性,她单手叉腰,姿态随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元滦,嘴角噙着一抹张扬的笑意。 “盛炎大人?!”X2 元滦对面的两名中级代行者几乎同时发出不知是因女子的出现,还是对女子所说的话而感到震驚的驚呼。 那被称作盛炎,披着一头长发的高级代行者朝元滦极其爽朗地笑开,扭头对柏星波说: “我有听说你带了个人进学会,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啊,真是小瞧你了。” 她嘴角倏地划出一个控制不住的弧度,笑意加深,眼神中带着谴责,道:“狡猾啊,狡猾。” 说完,她动作快得驚人,又故作悄咪咪地朝柏星波附耳过去,眼神犀利地低声催促道:“他有交往对象吗?是朋友就快把他介绍给我。懂?” 柏星波的臉色没有一絲改变,連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回答道:“这就要看他自己了,不过我觉得你没戏。” 盛炎闻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臉上浮现出不服的神色,给了柏星波一个走着瞧的眼神后,装模作样地站回了原位,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她清了清嗓子,再次将目光投向元滦:“想要成为高级代行者吗……” 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很好!” 随着这句话,她一只手笔直地指向元滦,声音掷地有声,“既然有心往上爬,我欣赏你这样的人!” “这样吧,”她朝元滦比出的一根手指,慢慢地划向对面那两名中级代行者, “如果你能打败那两人,我就破格举荐你,一步登天,直接戴上中级代行者的徽章,如何?” 柏星波几乎立即蹙紧了眉,发出阻止的声音:“喂。” “怎么?”盛炎眸光明亮,甚至没有回头,好整以暇地反问柏星波,“你不会,不愿意吧?” 低级代行者想要跃升为中级代行者,需要两名中级代行者的举荐,这是学会内晋升的规则,即使盛炎是一名高级代行者,也还需要另一个举荐者才行,而身旁的柏星波无疑正是不二人选。 她提出的条件可是千载难逢,而且还简单。只要元滦证明了他有这份实力,就可以直接成为中级带行者,这还不好吗? 柏星波脸上的不赞同几乎要化为实质,盛炎这神来之笔在他看来不是在给元滦机会,是将他架在火炉上烤。 元滦如果能赢,他当然不会不愿意,但元滦此前只是防剿局的员工,不会任何神术,现在还失了忆,让他和两个经验豐富的中级代行者对戰,这不是在欺負人吗? 而元滦对面被点名的那两个中级代行者现在才反應过来,最初的错愕和震惊褪去,他们的第一反應是胸有成竹。 近乎膨胀的自信填滿了他们的胸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嘴角勾起胜券在握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柏星波大人似乎要花大力气保对面那个废物,但盛炎大人果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让元滦和他们戰斗?这不就是活脱脱给他们一个出气的理由吗。 一个連低级代行者都不是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身为中级代行者的他们? 生怕元滦退缩,两人忙不迭就想将元滦架上去:“既然盛炎大人开口,那我们也不好推辞。” 另一个人一唱一和地接话:“我们也不欺負你,只要你能在我们手下过上几招……不,只要能让我们使出神术,我们就认可你,甚至对我们之前的话进行道歉!” 元滦一愣,就要开口,可他嘴巴刚刚微微一动,就被另一只手摁住。 “啊啊啊!不能答应啊啊啊啊!”杜永安死死捂着元滦的嘴,整个人几乎扑到了他身上,用机不可闻的声音尖啸道, “你会被揍扁的!!!不要相信他们的话!而且在此之后,即使你留在学会,也再无升迁之望了!!!” “唔唔唔唔。”元滦被捂住的嘴发出含糊的闷哼。 “听到了吗!快答应我,不能和他们对戰!!”杜永安焦急地严厉警告道。 见元滦乖乖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满头大汗地放开了捂着元滦嘴巴的手。 元滦舒了口气,望向对面的两名中级代行者:“不,我不和你们对戰。” 杜永安顿感劫后余生般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可对面的那两人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掩盖不住的鄙视从他们的脸上溢出,一旁的盛炎表情上也闪过一絲失望。 大鼻子代行者迫不及待地嗤笑了一声,对其他人揭短道:“我早该知道,连去对抗異种都不敢的人,怎么可能敢……” “我要和你战斗,可以吗?” 两道不同声线的声音同时响起,元滦的声音并不大,却没有被另一个人的声音彻底掩盖。 大鼻子代行者的嘲讽声戛然而止,空落落地截断在半空中, 可已经没有人关注,在乎他说了什么了。 众人:!?? 元滦刚刚不是拒绝了和中级代行者的对战吗?那他此时说的是……? 顺着元滦视线的轨迹,众人看向了…… 盛炎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短暂的阴影,慢了半拍地呆呆指向自己:“……我?” 元滦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打败中级代行者,就可以成为中级代行者。那么打败你,就可以成为高级代行者了吧?” 诡異的气氛霎时在靶场蔓延。 杜永安喉咙中赫赫着,瞠目结舌地看着元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那两名原本还打算讥讽元滦的,更是绷不住,脸上的颜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最后变成了看弱智般的表情,甚至连与元滦计较的心情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人不能,也不应该和大傻子较真。 “噗嗤。”少顷,一声笑声打破了僵局。 盛炎放下指着自己的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激怒,或感到荒谬,反而是满脸愉悦。 “唔唔……”她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将元滦端详了一遍,嘴中含糊着什么,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从中得出了某种令人满意的结论, 最后猛地一下,她兴奋地扬起手臂拍向身旁柏星波的后背。 “啪”的一声脆响,柏星波浑身一震。 不用看,他衣服下的后背肯定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掌印,柏星波表情隐痛又带着控诉地斜睨盛炎。 “你的眼光还真是不赖啊。”盛炎丝毫没有一丝歉意,自顾自说道,“我怎么就碰不到这样的好男人呢?” “你,”她对着元滦郑重地说,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很中意啊。” “为此——” “你说的,我同意了!”她意气風发地大声宣布。 元滦同样感到高兴般地“哦!”了一声,表情上丝毫没有为此感到惊讶或受宠若惊。 可在场,除他们俩之外的人,惊骇和一阵眩晕感在他们的脑中炸开。 一个连低级代行者都不是的人,宣称要挑战高级代行者,而且那名高级代行者还同意了?! 真的假的?!! 柏星波声音低沉,语气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盛炎。” 他试图以此唤回盛炎的理智,让她收回之前的话。 这本来不过是一件学会内每天都会发生的,司空见惯的,守旧派与革新派之间产生了冲突的小事, 可盛炎这么一插手,事态立刻升级了。 现在,更是直接变为学会内从未有过,至今首例的,普通人挑战高级代行者的大事了。 柏星波只是略微思考,就感到一阵头疼。 就算盛炎是抱着玩的心态答应了此事,之后对元滦进行了安全的指导战,可此事的后续注定会引起很多風波和声浪。 作为高级代行者的他们,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不必要的多余关注,揣测,以及舆论风波。 盛炎满不在乎:“这又怎么了,不解风情的男人就不要打扰我们这种你情我愿的事了。” 她眸光专注地盯着元滦,喝道,“拿起你的武器!” “我们,” 盛炎的舌轻轻划过豐厚的下唇,她朝元滦欣然一笑, “对战室见。” …… 没有人认为元滦能在这荒谬的挑战中获得胜利, 也没有人能理解元滦这宛如失了智般,飞蛾扑火的决定, 更没有人知道盛炎为何会答应如此儿戏的战斗。 只除了…… 元滦本人和答应了他的盛炎。 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这场战斗的结果,但身体还是情不自禁地跟随着两人前往了对战室旁观。 可即使是对元滦抱着极大期待,认为元滦会给她惊喜的盛炎,都没有料到…… 这场发生在封闭对战室的交锋, 其结果, 竟会是如此的出乎意料,如此的颠覆认知,如此的快速,摧枯拉朽,且具有 压倒性。 第86章 距离那场与盛炎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两天,但这件事引起的风波似乎比元滦预想中的还要大。 “……早上好?”一名迎面碰到的代行者试探性地打招呼道。 元滦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但还是礼貌中掺着点迷惑地回复道:“……早?” 得到回复的那人的脸猛地涨红了,好似元滦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脸上挂着迷之笑容,身体还在保持着与元滦擦肩而过的步伐,但眼神却一时半会儿收不回去。 对此,元滦心下有些细微的苦恼。 自从那场战斗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额外的关注,周围人的態度也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试探性地来和他接触,再到一看到他,就两眼放光,着实讓元滦有些困扰。 但除了这外,其实还有一件讓他感到在意的事。 杜永安……或者说,那些会故意偶遇他,并和他打招呼的人……… 元滦收回放在刚刚那人身上的视線,暗自嘀咕道, 身上怎么好像浮起了一圈若隐若现的辉光? 可在他问起杜永安时,对方却一口否认,直到几天后,他看到有其他人出现了和杜永安相同,却显得略微弱了一点的光,才确信这不是一种偶然现象。 但那是什么? 元滦观察了一阵,发现除了杜永安身上最亮外,其他身上或多或少有着类似光辉的人,有和杜永安一样被临时扩招的,有低级代行者,也有中级代行者……他们的身份,性别,年龄,根本没有任何共通性。 而这奇异的光辉似乎也只有他能看到。 但元滦似乎本能地知道,这种辉光对于他无害,相反,它应该还代表了什么……? “喂……听说了吗?那件事。” “啊,我知道!盛炎大人竟然……” 元滦脚步微顿,猛地回过神,他并不是有意偷听,但过于敏锐的五感还是将远方的细语声一絲不漏地送入他的耳中。 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关于他打败了盛炎的事还在学会内传播。 “本来以为诸州死了后,即使有柏星波,守舊派也要一蹶不振了,但竟然又刮出来一张彩票!” 对话的其中一人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 “……也不一定!”另一个说话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语气中帶着一絲谨慎,“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神眷高低,即使是下一个诸州,也不一定会站在革新派那边啊。” 学会走廊墙面的另一边,柏星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尽是忧愁。 他身旁,与元滦一样被众人议论纷纷的盛炎姿態輕松地双手交叉抵在后脑勺处,瞥了柏星波一眼:“这不正合了你的意?” 她语气中大有“别讨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 “我也是服了你了。我刚和你说完,‘你要说服我,总得拿出点能说服我的东西’,回头我就被你帶进学会的人毫不留情地打败,要不是一开始这件事是由我挑起的,我都要以为这是你为我设的局了。” 似真似假地抱怨完,盛炎将视線转向窗外,眺望着远处的白云,似乎穿透云层,投向更渺远的地方,继续道, “现在的代行者的实力都大不如前,即使是有着高神眷的代行者,能从神那借用的力量也一代不如一代。” “高神眷已经渐渐褪去过去那种光环了,如今有了元滦用自身实力证明,革新派不就可以彻底壓守舊派一头了吗。” “明知故问。”柏星波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悦,烦躁在他内心深处涌动, “守旧派一直都没有放弃再一次复刻之前那次成功的念头,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守旧派的骚动。” 柏星波也不理解,怎么就一会儿的工夫,事态就如脱缰的野马般发展到了如今这么离谱的地步。 虽然盛炎经过此事,表明了态度要站在他这边了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元滦因此引起了大规模关注,俨然不符合他一开始的初衷。 他不知是该后悔没在一开始阻止盛炎,还是早在一开始就不该将元滦接进学会。 还是说…… 拥有那种体质的人,注定会走上那条道路? 柏星波忍不住想。 “柏星波大人!”一道严峻的声音倏地響起,来人看到盛炎,顿了顿,又在柏星波的颔首中继续说话。 伊夫声音壓得更低,却字字如重锤:“元滦被带去见学会长了。” 霎时,柏星波狠狠闭眼,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線。 就这么忍耐不住?! 柏星波再睁眼时,所有的情绪已被压下,眼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不论如何,他不能让守旧派发现元滦是神键之体这回事。 …… 另一头,被告知学会长想见他的元滦无知无觉地来到了一间接见室。 他虽然打败了盛炎,却没有如愿成为高级代行者。 盛炎在被打败后,盘腿坐在地上,诚实地告诉他:成为高级代行者,事实上没有元滦想象中那么简单。 与中级代行者不同,每一位高级代行者的晋升都需要学会长的同意,所以即使她想,她也没能本事让元滦一下子成为高级代行者,或者直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元滦。 所以在得知学会长想见他时,元滦没有丝毫怀疑,只以为是为了关于成为高级代行者这件事叫他的。 来到接见室,元滦见到了所谓的学会会长。 那是一个头上光洁到瓦亮,但白色的眉毛却浓密到像是胡须般垂下来,甚至完全覆盖住了双眼的老者。 学会会长笑呵呵地看着元滦先被他的形象震了一下,才慢慢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不要拘束,坐,我也只是因为听说了关于你的事迹,想要见见你罢了。” 他捻了捻胡须(或者说那其实是眉毛?),感叹道:“真是后浪拍前*浪,学会能发掘到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学会的幸事啊,哦吼吼吼~” 他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元滦:“那个……关于高级代行者的事……?” “年輕人,不要着急。”学会长像是在打量田里水灵灵的大白菜般,满意地端详着元滦,不緊不慢地说, “我已经老了,以后学会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他好像是关心孙子的老人般语重心长道,“在学会的你也要多交朋友,不只是带你进来的人,你也要多交一些其他年轻人作为朋友啊,这样,才是长久之道啊。” 元滦完全没有听出对方的潜在之意,他想到杜永安,心安理得地说:“我有在交朋友。” “吼吼,甚好,甚好。”学会长的笑声更加洪亮,他白色的眉毛弯起,似乎是眉毛下的眼睛也一起弯了起来,“年轻人就应该如此啊。” “说起来,”他那属于老者独有的声线在空荡的接见室内響起, “我还没有问你,你的神眷是多少?” “我不清楚。”元滦清亮又没有丝毫停顿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样啊……无妨,这里就有1台可以检测神眷的仪器,你可以看看。” 元滦顺着学会长的目光,看到了一个摆放在茶几上,他原本以为是装饰物的十面立方体。 元滦看不出这个“仪器”是由什么材质做成的,但它整体颜色呈透明的黑色,看起来就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水晶。 怀着好奇的心情,元滦点了头。 …… “吱呀——”接见室的大门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推开。 柏星波的身影从敞开的门缝后露出,他緊赶慢赶,脚步带风地赶到了现场,强行忍耐着声音中的急切,含笑说:“学会长大人,听说你传唤了元滦?” 随着大门被推开,门内的场景也展现在柏星波的面前。 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被开门的声音所惊动,不约而同地侧身望来,可就在柏星波视线聚焦的刹那,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元滦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一个十面立方体上! 已经晚了一步吗?! 被元滦按住的十面立方体静悄悄的,半晌一动不动,活像是没有一个人的手正按在他上面一样。 柏星波脸色微变,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最不想暴露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掩盖不住了。 一旁关注着结果的学会长,浓眉下的眼睛缓缓睁开,锐利得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定在仪器上。 他专注地注视着,看着这个结果,眼神慢慢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意和意味深长的欣喜。 这种情感沉淀在他眼底深处,酿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仪式没有丝毫反应,这只代表了一件事 ——眼前的人,神眷为0。 对面这个最近在学会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年轻人,就是禁忌典籍中所说的神键之体! 元滦也注意到了手下仪式的静止,陷入沉思。 诶?为什么没有反应? 按照学会长说的,是只要将手放在上面就可以了啊? 糟糕,要成为高级代行者…… 元滦想到杜永安对于他说的话,“重要的是神眷啊,神眷。”, 好像必须要具备高神眷才行? 元滦手下的十面立方体忽地闪烁了一下,接着, 一个白色的數字在黑色的立方体中心清晰无比地跳了出来: 1 柏星波&学会长:!?? 学会长眼中的情绪骤然凝固,被这突如其来的“1”刺穿了他原本已经笃定的认知。 可这不是结束,马不停蹄地,那个“1”迅速滚动起来,攀升到2,3,10,55,369,5863,34774…… 上面的數字还像在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以一秒内几何倍增的方式不断滚动,直至滚到999,999,999也没有停止……不,它停止了, 停止于那面十面立方体上产生的一道裂痕。 仪器上坚硬无比的漆黑表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细微的咔嚓声在房间里却如惊雷炸响。 柏星波&学会长:…… 他们视线钉在十面立方体上那夸张的數字,久久不得言。 神眷……一般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神眷是力量的源泉,也是地位的象征。 在学会的普及检测中,神眷达到60的人便可以加入学会。 而在学会中,中级代行者平均神眷为100,立于金字塔顶端的高级代行者们平均神眷也不过500。 而当年,诸州检测出来的神眷只有69。他是顶着与其他高级代行者几乎十倍神眷的差距,硬生生用手中的刀砍出了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可想而知,其中的种种困难与传奇性。 这么说,既然有诸州这种可以只凭借自身的血肉之躯成为高级代行者的人,也应该有拥有极高神眷,靠神术碾压其他人的人吧? 但,事实上,人类…… 是有极限的。 经过学会的实验,人类的极限神眷为999,只有异种或旧神遗物能检测出超过这个數值的神眷。 那眼前这个检测出逆天999,999,999的元滦是……? 这个数字仿佛在嘲笑着他们已知的法则,动摇着他们固有的概念。 柏星波和学会长呆愣又直勾勾地盯着元滦,心中只有一道灵魂质问: 你……是人吗?(字面意思) 元滦脸上写满了纯然的无辜:……? 他表面故作淡定,但已经感到了一丝不妙。 他……将这个仪器弄裂了,不会要赔吧??! 天价账单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让元滦瞬间有些如坐针毡。 在柏星波和学会长紧绷的视线中,那个十面立方体上刺眼的数字又忽地像是跳崖似的降了下来。 一闪,原本999,999,999的数字就变为了22。 柏星波&学会长:?! 又一闪,数字变为了2222。 柏星波&学会长:??! 再一闪,数字变为了66。 柏星波&学会长:???! 那十面立方体上的数字像是彻底陷入了癫狂,反反复复,上上下下,看得接见室内的两人心绪也像跟着像蹦极一样大起大落。 十几秒后, 学会长在柏星波警觉的目光中伸出手。 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拧开盖子, 仰头一口气干咽吞服了两粒降压药。 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学会长闭上眼睛,面色疲惫。 学会长:…… 学会长:…… 学会长:……这对吗? 第87章 柏星波张了张口,镇定地说:“……这台儀器看来是有些时候了,年久失修,我再拿一个新的过来吧。” 学会长闭着眼睛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此事。 新的儀器被柏星波拿过来,元滦再次測试时,一个稳定的,清晰的数字23赫然从儀器上蹦了出来。 几秒后,这个数字都没有产生新的變化。 看到这个结果,柏星波和学会长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到底是不是神键之体了,两人只感受到一种世界回归正常的安心感。 只有元滦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在收回手后,他下意識地朝柏星波看去。 柏星波像是没有察觉到元滦的視线,对学会长轻松地笑道:“这下仪器終于正常了,刚刚真是吓人一跳,学会长您没事吧?” 学会长沉吟地看着那个数字,眸光中帶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視,但最終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无妨,也是我老了,受不得一点刺激。” 他朝柏星波安抚地笑笑,“既然我也已经见过这个年轻人了,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久留你们,剩下的时间你们自便吧。” 柏星波嘴上得体又恰到好处地和学会长拉扯了几句后,成功结束了这次会面,将元滦帶出了接见室。 等关上接见室的大门,见元滦还在看他,柏星波才仿佛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和元滦对上自来到接见室后的第一个視线。 他与元滦的目光相接的刹那,脸上谦逊温和的面具瞬间褪去,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紧接着,他朝元滦飞快地眨了一下一边的眼睛,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一种错觉。 元滦:! 元滦顿时心领神会。 果然,那台被新拿来的仪器被柏星波做了手脚,或者说,那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用来检測神眷的仪器,而是一个长得像“仪器”的,只会投影出固定数字根本的显示屏。 元滦的手一摸上去就发现了不对,但本着对柏星波的信任,他没有作声。 但柏星波为什么要做手脚? 想着,元滦等走出了离接见室有一段距离,四下无人时,也问了出来。 柏星波早就预料到了元滦会有此问,但似乎也同时准備好了台词,麻利又轻松得近乎敷衍地接腔道: “等你成为高級代行者就知道了。”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面对小孩的提问糊弄着将一切推给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的可恶大人一样。 见元滦的表情看上去不买账,柏星波又补充了一句,笑意也變得有些无奈叹息,“……有些东西,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 这句话似乎是真心诚意的,还帶着一丝沉重,元滦心中的不满消退了一些,但更多的迷茫却漫了上来。 ……是因为他失忆了吗? 他已经通过打败盛炎证明了自己具有一定的实力,但柏星波还非说要等到他成为高級代行者,才能得知这个疑惑的答案…… 高級代行者,到底意味着什么? 元滦不由如此想到。 与柏星波分别后,元滦也还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神秘的,只有高級代行者才能进入的图书馆二樓,学会长说的不要心急,柏星波口中的还是太早了…… 想成为高级代行者靠打败其他的高级代行者也不行,那只有熬时间熬资历了吗? 元滦思忖着,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般脚步蓦地停下来。 头顶吊灯的光打在元滦的脸上,投下阴影,将他的脸色變得晦涩不明。 “你已经盯了这么久,有什么事吗?”元滦冷不丁说。 他扭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身后静悄悄的,視线范围内也一个人也没有,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元滦的一厢情愿,自导自演。 少顷,元滦脸上泛起一丝疑惑,扭回头,准備重新迈步。 就在他抬步的下一秒,元滦闪电般再次回头! 果不其然,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拐角处,元滦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发丝。 一路上,元滦已经感受到好几次来自身后若有若无的视线了, 可这道视线和那些听闻了他之前的事迹,想要和他搭话的代行者不同,帶着一种冰冷的,剥离情感般的审视,并非是好奇,更像是某种仪器般,扫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评估元滦的存在。 元滦只能感受到那目光在自己颈后,肩胛,和步伐落点处的短暂停留,如同正在解剖小白鼠的医生般专注。 一路上,元滦一直在等着对方出声,可迟迟等不到,只好他来开口了。 一直跟踪偷窥他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暴露,在稍稍一停顿后,如元滦所愿地从拐角处走出。 米诺面色平淡地隔着一条走廊望过来,那副从容不迫感,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做出了尾随元滦的举动。 元滦认出了对方是谁,有些惊讶于尾随他的人是谁:“所以……有什么事吗?” 在打败盛炎后,杜永安似乎俨然将元滦看作了自己的偶像,怀着极大的热情给元滦科普了学会内的势力构成,和几名高级代行者的派系。 现在站在面前的米诺就来自一个代代出高级代行者的学会家族,是学会内守旧派的中流砥柱。 可虽然尾随偷窥他的举动有些诡异,元滦却没有从对方的视线中感受到恶意,这才是他现在能好声好气的原因。 米诺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如人偶般一动不动地瞧着元滦,没有说话。 在强烈的疑惑冒出来前,一种更原始,更模糊的直觉让元滦先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他一愣,在意識到前脱口而出:“你认識我?” 可说完后,元滦最先为自己的话感到不解。 米诺……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应该是他失忆前的朋友吧? 米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感,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我只是调查了你。” “……在你被柏星波带入学会之前。” 元滦:“……?!” 在被这个话震惊到的同时,元滦情不自禁想到,也就是说米诺确实认识他,只不过是单方面的? 那他失忆前…… 米诺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读报告般继续说道:“你是S市防剿局特遣部的一名防剿员,被秘密派去了里世界进行卧底,并在一次重要行动中提供了关键性情报。” 元滦:! 这突如其来的情报打了元滦一个措手不及,一方面是这和他预想中,以及柏星波口中描绘的不同,另一方面…… “既然我之前只是一个防剿员,那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元滦提出了疑点,顿了顿,又说, “嗯……还在此刻刻意来告诉我?” 如果米诺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柏星波在欺骗他,可米诺和他之前又没有交情,又为何要逆着柏星波的意,将真相好心地告诉他? 米诺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转而对元滦说:“在回答你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是人人都作为没有神眷的普通人,还是人人都作为神眷者,更好?” 元滦:? 他有些不理解米诺怎么会突然问他一个好像带着点哲学性的问题,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都一样吗?”他理所当然地说。 米诺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怎么会一样!” “……我看不出这两个选项之间的区别。”元滦眸光澄清,直接道,“决定好与否的,从不是力量的公平性,而是拥有力量者的选择和行为吧?” “将好与坏的决定标准推卸给力量是否公平,感觉像是对一个更大问题的一种逃避。” 他盯着米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视线中分明透露着一股“青蛙指头.JPG”的意味。 米诺:…… 元滦催促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米诺盯了元滦一会,信守承诺道:“你在防剿局内的一个队友是我的妹妹,不只是你,只要是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我都会一一调查。” 元滦的眼神更怪了,已经从“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变成了“是妹控,还是纯变态?”的质疑。 米诺:…… 米诺说出了他找元滦的目的,拜托道:“……你之后如果去S市,代我和米云问好,告诉她……” “不回家也没关系,但快将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以及,不要不接我的电话,不要三天两头吃垃圾食品,不要打游戏打到深夜,不要老是和那个叫‘游石’的吃饭!” 他面色冷酷地一口气说完。 元滦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是纯变态妹控!” 米诺还是没忍住:“我不是…不,算了。” 看在要拜托元滦办事的份上,他的面色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对元滦说:“你最好不要太相信柏星波。” 米诺想到元滦刚刚的回答,又补充了一句,“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说完,他什么也没解释,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 元滦坐在宿舍的床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寶石勋章,柏星波和米诺的话交替在他心中浮现。 少顷,元滦泄气地往后一倒,躺在大床上。 根据米诺给出的线索,他现在下一步最好是去s市,一方面验证米诺话语的真伪,顺带将他的话带到,另一方面,试着借此找回以前的记忆, 可图书室二樓的事依旧让元滦有些耿耿于怀。 如果确实自己是防剿员,他怎么说也不能继续待在学会了,那晋升高级代行者的事自然就变为了泡影,更别提上图书室二樓了。 但留在学会……要晋升高级代行者,也不知是猴年马月。 元滦举起其手中的寶石胸章,举至自己视线的正中央,宝石的切面在灯光下流转出美丽的火彩,折射出的光线投影在元滦的眼睑上。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非要成为高级代行者才能上二楼? 元滦苦思冥想。 一楼都设有禁制,想也不用想,二楼也会有,即使想偷偷去,肯定也会被拦在禁制外。 他捏着胸章的手微微一转,宝石上折射出来的光倏地闪了一下元滦的眼睛, 元滦下意识眯起眼,避开那炫目的刺激,又忽地一怔。 图书室一楼的禁制下在所有的书上,所有的书都不能被带出图书室,那二楼的呢? 它是怎么精准识别,并只允许高级代行者通行? 实力?不,实力又不像游戏数值能够被精细地测量。 神眷?不,那诸州怎么说? 一定,是有什么只有高级代行者们才具备的条件…… 元滦的视线锁定在手中高举的那枚宝石胸章上, 那枚属于诸州,属于高级代行者的, 一人只有一枚,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胸章。 看着看着,元滦的嘴角缓缓勾起。 今天晚上,其实是个好时间,对吧? 第88章 夜已经深了,但学会内的几扇窗户处还是灯火通明,但好在圖书室不在其中,平日里本就无人的地方,在夜晚更是万籁俱寂。 元滦的身影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他摸着黑,帶着那枚高级代行者胸章,动作轻盈地沿着樓梯一步步向上, 等脚步成功踏上2樓,元滦屏息等待了几秒,果真无事发生。 他悄悄地舒了口气,这才有心思朝周围打量。 圖书室的2楼乍眼看去和1楼差不多,延绵不断的书架和其中的书籍填充着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与一楼唯一的不同之处,可能只有那面挂着各式宝石胸章的墙。 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墙面上挂着的一个个宝石胸章依旧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元滦好奇地靠近那面墙,只见那一个个胸章下,记载着胸章所属人的姓名和他们曾经所拥有的成就。 上面的时间也各不相同,越往前,胸章上所属人所经历的年代也就越早。 这是……一面用于纪念的荣誉墙? 元滦盯着距离现今时间最近的那几枚胸章以及后面的空白,忽然意识到了: 如果不是因为诸州的胸章在他手中,此刻这面墙上,应该已经挂上了一枚新的胸章。 元滦在原地靜靜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迈开步伐,往图书室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那些挂在墙上,闪烁着微光的宝石胸章,就像一只只眼睛般注视着元滦的身影。 元滦一边走,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量胸章下面的注释: 【……以一己之力击溃月影主教,……】 【……成功坚守Y市四十七昼夜,……】 【……挫败6次重大邪教活动,……】 【……引导并培养了3名高级代行者,……】 一行行简短却重若千钧的文字在眼前掠过,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元滦脑海深处浮起: 如果是诸州……下面会写什么呢? 越往前走,墙上的胸章就越少,直至后面,只剩一些被刻在墙上的记录。 走廊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可就在元滦要收回视线前,他的步子忽然顿住。 【……学会与全体人类永远感谢他无上之奉献,是他在绝望时刻,为世界帶来了第一缕光明与不灭的希望。】 元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再次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段字记录了学会对此人的纪念和这个人生前的一次重大贡献,可除此之外…… 名字呢? 为什么没有那个应该写在一开头的名字? 【在大屠杀事件中,以卓越的勇气与智慧,力挽狂澜,为人类的存续奠基。】 元滦盯着对方那条,也是唯一一条荣誉,下意识想,是无名英雄? 在那場异种对人类的大屠杀后,学会才正式建立,如果对方是牺牲在了那場大屠杀中,尸骨无存,事后学会没能成功找到对方的姓名也不是不可能。 心底因名字缺失而升腾起的怪异感找到了一个出口,元滦定了定神,继续朝他的目的地,也就是感知中吸引他的方向走去。 可走到了尽头,还没有真正抵达目的地,面对元滦的却是一面填满了书的书柜。 它严丝合缝地嵌在墙上,彻底封死了去路。 元滦:? 元滦扭过头,左右看了看,四周不存在可以拐个角,再继续朝面前前进的道路,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确实就是这个图书室的一面尽头了。 可在他的感知中,这面书柜后,分明有着什么。 有機关可以打开这后面的密室?元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可图书室足有几百平方米大,上万本书籍层层叠叠,他要从哪去找機关? 而要是暴力破坏这堵墙继续前进,先不提这会损害面前这些书籍,单是造成的巨大动静,就会引起附近人的注意。 元滦站在这面书柜前,就像是在大夏天看到一个贩卖冰饮的自动贩卖机,兜里却没钱一样望眼欲穿。 有没有什么办法……他不用进去就能拿到那个吸引他的东西? 元滦专注地盯着前方,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知延伸开来,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缓缓伸进了那堵墙。 元滦能感受到他就像在够不小心滚进自动贩卖机底下的硬币一样,快了,就差一点,再往前探一点…… “……那本旧神遗物,我们晚了一步,没能在打扫战场时发现,可以肯定,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倏地,一道隐含担忧的声音在元滦感知中响起。 元滦蓦然微怔。 这是这面墙后面那间密室里的人在说话? 墙后的人浑然不知有人在偷听,继续忧心忡忡又帶着点咬牙切齿道:“带走书的人……不知会利用这本书做出什么来!” “那本书本就是个灾祸源头,不尽快找到并销毁它,迟早酿成大祸!可恨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根本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寻找那本书的下落!” “无事,”另一道声音说,这个声音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 “别慌,这本书没有落入邪教徒手中,我知道是谁带走了那本书。” 元滦:! 柏星波? 后开口的这个声音,错不了,那明显是属于柏星波的音色! “……难道真的是…?!”对于柏星波的话,一开始开口的那人有些震惊,但语气中又夹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了然,似乎知道柏星波口中所说的人是谁。 柏星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没有波澜,淡淡分析道:“我在第一面见到他时,就预感到了……” 他回忆地顿了顿,“他不会甘于只做一个防剿局总长,即使那已经是一个普通人能抵达的极限,但他眼底燃烧的野心勃勃远不会因此而感到满足。” “这种人,即便是拥有了力量,也绝不会为人类带来幸福。”柏星波说到最后,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嫌恶。 另一个人声音变得冰冷:“那我们需不需要……?” 柏星波一口否定:“不,他不值得我们为此分散精力,我们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在控制并解决各地夹缝造成的危险的同时,保证弥赛亚的安全。” “他……才是人类的未来。”说起这个“弥赛亚”,柏星波的语气明显变得轻松且变得富有希望起来。 “至于仲总长,”柏星波略作停顿,接着吐出几个字,“就让他光荣牺牲吧。” 一个人的声音充满了不甘与轻蔑,有些阴阳怪气道:“‘光荣牺牲’?这也太便宜他了。” “现在各地局势不稳,作为一直站在普通人这方的防剿局,不应在此刻爆出任何丑聞。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柏星波不带个人情绪地说。 另一个人的声音恢複了冷静:“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一墙之隔,元滦心中泛起后知后觉的惊讶。 柏星波这是……在平静地策划要谋杀防剿局总长? 而且…… 元滦感受着墙后的三个灵魂,其中之一,就是那个让他垂涎三尺,吸引他的“东西”。 令他感到在意的……是一个人? 但对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而且一直待在图书室二楼的密室里? 还有很多疑问在元滦的心中积压,但偷听到柏星波与另一个人对话即将告一段落,为了防止他们出来正好碰上自己, 元滦和来时一样,轉身静悄悄地离开了。 …… 翌日, 柏星波语气心虚:“……你还是知道了啊。” “嗯,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了,我之后打算去s市轉转。” 元滦像是昨天晚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般,如常地和柏星波说道。 “1,2……哈哈哈,这不是才成功瞒了不到一个星期吗!”一旁的萊恩掰着指头夸张地数起来,随即爆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语气中充满了一股对那天被踩了脚趾的报複感, “瞧瞧,我就说吧,才藏了不到一个礼拜就露馅了,你这可真‘滴水不漏’!” 他拍着大腿,对柏星波的翻车表现出喜聞乐见的模样。 柏星波讪讪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学会有什么不好,比起防剿局,学会的待遇可优渥得多。” 萊恩闻言又像根墙头草般话锋一转:“也是,正好你这次回去将防剿员的工作辞了,来学会吧。” “顺便别忘了,回来千万一定要跟我分享一下……”萊恩朝元滦暗示性意味很浓地挤眉弄眼,“你懂的。” 元滦:? 见元滦没能成功接收到他的信号,莱恩恨铁不成钢地用口型无声地不停重复:“米諾,米諾!” “啊!那个变态妹控?”元滦本能地脱口而出。 “我不是变态妹控。”米諾不知从哪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站在元滦的身后,幽幽地说。 “噗——!对对对,没错,就是这样!”莱恩猝不及防地爆笑。 “就像莱恩说的,学会永远欢迎你。”柏星波好像从尴尬中恢复过来了,他无视狂笑着的莱恩和像个鬼般精准闪现,散发着低气压的米诺,温声对元滦道。 “我不是变态妹控。”米诺重复。 “哈哈哈,你这形容也太贴切了吧!精准!绝了!”莱恩还在笑,声音甚至更大了。 “我不是变态……”米诺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莱恩的笑声中。 “好的,我知道了。” 在一片喧闹中,元滦好心地扭头,对米诺说, “变态妹控。” 米诺:………… 第89章 元滦望着面前的木门,視线劃过门上那粗糙的纹理和磨损的痕跡,试图对应着在记忆里寻找出一丝熟悉感。 根据柏星波给的地址,他的家就是这里了。 可没等元滦先想起点什么,一阵从隔壁的门后响起的激动犬吠,以及爪子刨门的声音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随之而来的,还有门后有人由远至近輕輕朝门口走来的脚步声。 伴着“咔哒”一声,有人打开门从隔壁探出了头。 那名探头的中年女性目光触及元滦的面容,眼睛微微睁大,口中喃喃:“……元滦?” 随着那扇大门的打开,还有两道迫不及待从门缝中挤出,激动朝他扑来的,毛茸茸的影子。 它们像两支离弦的箭,带着过度的热情,忙不迭地拥在元滦的脚边,一边不停地用身体去蹭元滦的裤脚,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哼唧声,尾巴剧烈地摇摆抽打在元滦的小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朝他奔来的,是一只金毛和一只…… 元滦的視线蓦然凝固了:? 元滦和那只丑兮兮的“小狗”大眼瞪小眼,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腦中的常识。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在居民楼养……这种东西吧?他如果没看错,这分明是一只異种,一只长得像小狗的異种。 元滦满腦子疑问,抬首望向那名应该是认识他的女邻居,迟疑地指着那只小狗異种说:“这个……” 隔壁的女主人目光流連在那两只簇拥着*元滦的狗狗上,脸上洋溢着感动。 见到元滦的动作,她連连点头,肯定道:“嗯!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来你的小狗一直都很想你,毛毛都有些茶饭不思的,天天扒着门缝看,现在你们终于重聚了!” “……”元滦指着小狗的手指卷曲起来。 什么,这是他养的啊。那没事了。 元滦垂首再次望向那只小狗,这么看,这只小狗的眼睛明明很水润,用力摇摆尾巴的样子,其实也有点可爱。 这就是他失忆前养的宠物,即使是异种,也是小狗啊。 它看起来是小狗,叫起来的声音是小狗,摸起来的触感也是小狗,那它就是小狗,他完全不在意这只小狗的芯子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样的异种,真的不在意…… 元滦:…… ……这不对吧? 他之前为什么会养一只异种啊? 元滦对这失忆前的自己的印象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女主人浑然不觉,时隔许久见到元滦,她的内心也分外惊喜,不由邀请道:“好久不见,要不来我这里坐坐?” 元滦礼貌拒绝:“不了,我先回家收拾收拾。” 女主人立刻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改口道:“哎呀,瞧我,对对,你赶回来累了吧,是该先安顿下来。” 她的热情稍稍冷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对了。” 她侧过身,手臂探向玄关处那个半人高的鞋柜顶部,动作熟练地摸索了一下,接着似乎摸到了什么。 她转回身,将那个握成拳的手朝元滦摊开。 在她的掌心,赫然摆着一把鑰匙,“鑰匙还给你,诸州走之前……”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话戛然而止。 可说都说了,话也不好说收回,女主人表情变得有些沉默,几秒后,才轻声道,“他将毛毛和鑰匙交给了我。” 元滦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诸州这个名字,怔怔地抬首。 女主人捕捉到元滦眼中的怔愣,见状眼中闪过一次悲伤,哀悯又不忍地说:“你……你不要太伤心,事情变成这样……谁也没有想到。” 女主人曾见过诸州一言不发,固执地守在元滦门口的模样,也见过诸州在敞开着大门的元滦家中认真拖地的模样,元滦甚至都将毛毛和家门鑰匙都交给了诸州,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诸州猝不及防的离开,元滦心中一定不好受。 她搜肠刮肚地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也知道在生死面前,任何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最后只能讷讷地垂下了眼,避开元滦的视线,将所有的话语都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叹息, “……如果…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一起收拾他的房间,我随时都在,别客气。” 元滦的指尖触及那金属的冰冷,从女主人手中接过那把钥匙,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的好意点点头。 小小的金属片被元滦握在手中,像一座沉默的桥梁,连接着一段他早已忘却的过去。 元滦握着钥匙,插。入门锁,钥匙顺利地滑入孔锁,随着扭动发出一声“咔哒”,门开了。 门后,映入元滦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公寓,里面陈设普通,装潢简陋,但看上去足够让一人生活了。 带着“终于来了”的释然和凝重感,元滦开始翻检起房间内的物品。 最终在衣柜中,他找到了防剿员的制服和自己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青年面容模糊,镜头捕捉到他在被拍照的那一瞬间露出的下意识畏缩的表情,那副面容让元滦平白感到陌生。 他指尖抚过照片上的那张脸,如同隔着毛玻璃窥视另一个人。 这是……他吗? 元滦盯着自己的身份证和特遣部防剿员的证明,由衷地感到一丝困惑。 依照特遣部上的入職时间和職位,他分明只是一名刚入职的防剿员,但…… 他却在和最强代行者谈恋爱,去里世界卧底进行秘密任务,还……养异种? 元滦心情复杂地放下手中的证件,久久回不过神。 他是什么小说主角吗? 这怎么想都不应该是一个普通人的日常吧! 在腹诽的同时,元滦还有些心神不宁。 他的情况,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他…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出乎意料的事吧? 经过对自家的搜查,元滦对失忆前的自己的印象产生了更大的改变。 与此同时,元滦还发现了一枚与手中自家门钥匙形制对不上的另一把钥匙。 在刚发现时,元滦差点要以为自己在别的地方还有另一处房产,但好在钱包里的金额及时让他清醒了过来。 不是他的,那就是…… 答案呼之欲出,元滦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还是错。 ……是诸州的家门钥匙。 犹豫了片刻,元滦还是拿着钥匙去试了一下自己另一边隔壁的房间。 如果诸州真是他恋人,对方不是和他同居,就应该是挨在一块住的吧? 门在元滦的视线中丝滑地打开了。 元滦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如同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须臾后,还是选择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温馨的场所。 即使地板上积着薄薄的灰,灰尘也未掩盖这里的生机,反而像是一层温柔的旧时光滤镜。 光线透过玻璃斜照进来,在积着薄薄一层灰的地板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斑,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亲密地挨着两只鹅黄色和浅绿色的抱枕,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可爱的,灰色的小狗摆件,茶几上,还有一个狗狗梳毛刷静静地躺在上面。 这里的一切,都鲜活地彰显着生活的温度与痕跡……与诸州在学会那间宽敞,冰冷,一丝不苟的宿舍完全不一样。 柏星波原本给元滦安排的住的地方,是诸州的宿舍,但被还没有接受有恋人的事的元滦以不需要以及住不惯那么大的房间为由拒绝了,这才调换到普通低级代行者们通常住的地方。 那个房间至少比这里大个两倍,却像是完全没有住过人或是宾馆一样,干净,空旷,整洁,看上去怎样都好,但就不像是住过人。 此刻,站在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元滦像是在不小心踏入了别人的私人领地般,带着一丝拘谨,迟缓又小心翼翼地在这个不大的小家中进行探索。 毛毛倒是驾轻熟路地一个小蹦,就跳到沙发上视野最开阔的位置,将自己盘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元滦的一举一动。 虽然柏星波和莱恩都说诸州是他的恋人,再加上种种证据都在佐证他们的话,可直到现在,元滦也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般,虽然有所触动,但还是对此有一种不现实和虚浮感,以及些许无所适从。 可当他在卧室的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计劃本后,元滦猛地怔住了。 这个本子封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里面夹着的众多补充便签让其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厚厚的一沓,似乎是因为经常翻阅,本子的頁面边角微有磨损。 元滦轻轻翻开封皮,从计劃本的第一頁起,本子上开始清晰地记录本子主人对未来的计划。 仅仅是看上面的字迹,都能看出本子的主人是怀着一个怎样虔诚认真的心情,一笔一画将这些计划写下来的。 记录的第一條是一个稚嫩的笔迹写下的,在15岁要做的事。 元滦一页页地翻动书页,一年又一年,计划像一條奔流不息的长河,从未间断地向前流淌,从青涩懵懂的少年到充满未知的青年,再到迟暮的老年…… 这个计划竟从最初15岁一直记录延伸至80岁。 元滦从不知道,原来有人能将计划一直一直地写,充满热望又执着地写,写到事情多到每一年都盛放不下,写不够地延伸至下一年,直到写到80岁,都还未写完。 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便签,无声地叙述了每一个诸州埋头写下期许的瞬间。 但真正让元滦震在原地的,是在这个计划本中, 那些贯穿了数十个春秋的条目,那些或宏大或微小的憧憬,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愿望,都清晰地,固执地,反复地,镌刻着同一个名字 ——元滦。 从第一条的那道稚嫩笔迹写下的“和元滦写信”, 到中间无数“和元滦一起……”,“为元滦……”,“被元滦……”, 再到最后一条,那已经变得锋利优美的字迹,“和元滦一起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喂湖里的鸭子”…… 无一例外。 满页的纸,都是他。 第90章 “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一道几乎失控的质问在咖啡店里炸开,吸引了咖啡店内其他人的注意力。 人们纷纷转头望向发出动响的那间小卡座, 一位年輕的女性正双手撑在桌上,原地站起,表情难掩驚愕,显然刚刚是她激动地说出了那番话。 俄而,意识到自己成为咖啡店内的焦点,米云僵硬地一寸寸矮下身,尴尬地缓缓坐下。 见状,咖啡厅里的其他人才一一收回那或好奇或驚讶,或略帶不悦的目光。 米云坐下后,小声地清了清嗓子,才忍耐了一秒又安奈不住地立刻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叫你来做说客?”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紧绷的弦,眼神也死死盯着元滦不放。 元滦迎着米云那几乎要把他钉穿的目光,沉吟地说:“也说不上是说客吧……只是帮忙将他的话帶到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元滦诚实地说,“因为我失憶后正好被柏星波捡回了学会,米诺知道我要回S市,就这么被他拜托了。” “不过,”元滦瞅了瞅米云,道,“你们的兄妹的关系还真是不好啊。” 他虽然称呼米诺是“變态妹控”,但那也只是一种调侃,毕竟别人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他来评判,可没想到米云的态度会如此不善。 元滦在将诸州的計划本放回抽屉,并简单地打扫了一下诸州的房间后,就联系了理應是他在防剿局的队友的米云,并将见面地点约在了一家咖啡厅,想要从米云口中得知自己之前的经历。 而对于米云来说,元滦只不过是被借调到去W市出差了一阵,此刻回来想和她聚聚叙个旧,自然欣然答應前往,甚至还顺道帶上了遊石。 但没想到,元滦先是给了她一个“他失憶了”的炸弹,她又紧接着从元滦口中听了一个让她生理性不适的名字。 米云闻言表情顿时像是吃了一整个酸柠檬般皱起,难以置信地说:“那家伙就是个控制狂!” “變态!人机!听不懂人话的智障!”一串咒骂倾泻而出,米云毫不客气地恨恨道。 她双手环臂,满脸抗拒地斩钉截铁道:“我既然从家里逃出来了,就絕不会再和他们任何一人扯上关系!” “我也絕对不会靠他们的关系进入学会,或按照他们的想法嫁给一个高神眷的人!” 完了,米云看向元滦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你怎么会失憶后运气这么衰地被带进学会了?还被那个自大的控制狂盯上了,这些天肯定很不容易吧!” 说着,她的语气變得有些惺惺相惜起来,似乎认定元滦是迫于米诺的淫威之下,才只能勉强答應对方的“拜托”的。 在世人眼中无限崇高光辉的学会在米云的口中,也仿佛是一个龙潭虎穴。 元滦短暂回想了一下在学会的经历,迟疑道:“……还好?” “还好?!你不会之后还打算回学会吧?!”米云身体猛地前倾,用一种担心元滦在发烧般的口吻说道。 “千万,听我的,千万不要!!”米云表情凝重地仿佛在宣告世界末日,又缩起肩膀小声地和元滦分享道, “最近学会会长放出风声,想要退下来了,想也知道,为了争夺下一阵学会长的位置,学会内马上就会變成一锅被煮沸的油!” “各个派系都会打破了头,你这时候回去不是往暴风眼里钻嗎?只会变为冲突中的炮灰!” 米云的语速变得更快:“你没发现学会最近疯了一般到处纳新?一方面是为了應对各地频发的异种袭击,另一方面……哼,根本就是在趁机扩张势力,拉攏人手。” “那个控制狂说什么让我回去,说不定也是为了这件事!”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分量,米云想到了什么,急急补充道:“你看,连以前拒絕过学会的遊石这次都被偷偷邀请了!” 话语落下,元滦微微一愣。 遊石曾拒绝过学会? 米云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懊恼,有些讪讪地看向一旁的遊石。 坐在米云旁边的游石则微微叹气。 和米云不同,他来到咖啡店见到元滦后一直保持着如雕塑般默不作声的沉默模样。 但元滦其实有感觉到游石一直在隐晦地打量他,对方的视线中似乎藏着深深的审视,惊异和思忖。 直到现在,元滦探寻的目光避无可避地转过来,游石才开口。 他对此避重就輕地解释道:“我不太认可学会的理念,在防剿局待着就挺好。” “元滦你……”他注视着元滦,眼神闪了闪,停顿了几秒,又輕又缓,像是在提醒,又像只是在附和米云的话,说道, “确实也不适合待在那里。” 元滦:“……” 冰块因为融化在玻璃杯中悄然滑动,碰撞在玻璃壁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元滦的手在玻璃杯上摩挲了一下,他垂下眼帘,轻声说,“我没想那么多,现在只想着先试着找回记忆吧。” 从诸州的計划本上,元滦看到了一个地点:H市孤儿院。 那里应该是他和诸州小时一起待的地方,元滦下一步计划去那里看看。 与米云和游石简单叙旧并从他们得知了自己以前在防剿局的经历后,元滦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离开了此地。 门楣上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坐在卡座上的米云扭着身子呆呆地望着咖啡馆玻璃门合攏,但还在摇晃着的铃铛,少顷,语气带着迷茫与不确定地问一旁的游石:“是我的错觉嗎?元滦他……性格是不是有点变了?” “他之前应该……”米云绞尽脑汁地形容,“应该更活泼?更…不冷静?不,应该说情绪的起伏会更大?” “他现在感觉好沉静啊,都没什么表情,呆呆的。” “怎么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样。”不知怎么地,她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 游石盯着桌上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回应道,“失忆的话……有些变化也不是不可能吧。” …… 元滦走在前往S市防剿局的路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细微的失望。 他本以为回到了S市,就能成功找回自己的记忆,可即使回到家,从米云口中得知了大半自己之前在防剿局的经历,记忆中对于过往的迷雾也依旧没有消散。 不知亲身回到防剿局,会不会让他想起点什么?如果不能,他接下来就去H市吧。 可元滦又控制不住地想到, ……去儿时的孤儿院,就可以了吗? 忽地,元滦的脚步顿住。 他望向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发出轻轻的疑问:“……游石?” 游石斜倚一个小巷口的墙上,闻声精准地将目光投向元滦。 元滦的视线左右扫视了一圈,没有在附近发现米云,游石似乎是专门单独在这等他的。 “你最好不要被知晓你卧底任务的防剿员知道你平安回来了。” 游石没有寒暄,甚至没有走近一步,他一开口,就是一句惊雷般的警告。 元滦:! 游石怎么会知道他之前进行了卧底任务?!在s市防剿局,不应该只有副局才知道吗? 游石看穿了元滦眼底的惊愕和疑问,但只微哂地轻描淡写道:“在s市待久了,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接着,他没有给元滦追问的时机,马不停蹄地抛出了第二句,更加直接,也带着更多的紧迫感。 “不要留在防剿局,但也不要留在学会。”他干脆利落地说。 “学会一直在寻找某种特殊的人,而你……”游石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语气冷静,“你能在夹缝中度过一个月并活下来,天然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之一。” “米诺主动接近你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他口吻淡淡,却在话语间透露出对学会内的人都熟悉和了解, “他不是会为了拉拢一个人或为了缓和与米云之间的关系,就贸然欠别人人情的那种人。” “……”元滦迟疑,“我不明白……” 游石沉默了一会,冷不丁抬眼,常年温和的目光罕见地透露出一种锋利:“那如果我告诉你……” “那场尸山血海,历史中被记载的大屠杀,根本就是由学会造成的呢?” 他一字一顿,语气冷淡又清晰地说,“不是异种,而是学会一手造就了那场大灭绝。” 元滦:?!?! 这颠覆性的话语让元滦瞬间忘了他原本想说什么,他在学会图书室一楼借阅到的书籍上的描述此刻与游石的话重叠在一起,将他的大脑搅得一团乱。 游石陷在小巷浓稠阴影中的表情显得晦涩不明,元滦只能听到对方那低低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继续阐述道: “当年学会找到了某个特定的人后制造了大灭绝,并在那之后,那人消失无踪,学会正式建立,并一跃成为了掌控一切力量,延续将近有两百年的最高权力机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所有人都被灌输着同一个铁律,那就是如果你想成为拥有力量的人,成为代行者,唯一的路径就是加入学会,成为学会的一份子,别无他途。” “可近些年来学会的统治力逐渐减弱,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急不可耐了。” 游石的目光牢牢锁在呆若木鸡的元滦身上,语气笃定:“……我不确定学会具体要怎么做,但我知道,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学会绝不介意再制造一次‘大屠杀’。”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元滦,说,“我的话你可以信,也可以嗤之以鼻,但留给你选择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快,用最快的速度摆脱来自学会的视线。” “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 “其他人。” 第91章 夜晚,弯月当空。 漆黑的卧室內,元滦的身体在黑暗中绷成了一把拉滿的弓。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眉心情不自禁地蹙起,眼皮底下的眼球不停转动,呼吸变得急促,却怎么也没有醒来。 向下…向下…再往下…… 在他意识的最深处, “滴…滴……” 水滴坠入湖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细微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又不住地响起。 一个黑发的人正跪在一条河边,淚从他的腮帮子滑下,滴落到他面前的那条湖中的水面上。 落淚的那个人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肩膀随着每一次啜泣抖动,他徒劳地用手背不停地抹去眼角的泪,可怎么也止不住,反而越滴越多。 荡出圈圈波纹的湖面倒映出落泪之人的面容, 他两个眼圈和鼻头都泛着红,苍白的皮肤上,左眼上下各有着的一颗痣分外显眼—— 这分明是元滦的面貌! “你这个窝囊废!” 一道厉喝爆开,站在“元滦”身旁的那人双手环臂眼神居高临下,看起来恨不得踹“元滦”一脚,声音里滿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实在不行让我出去!!!” “元滦”怯生生地抬头,似乎被吼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泪眼蒙眬地坚持拒绝道:“不,你出去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 “搞砸?”另一人嗤之以鼻,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你只是不敢动手而已。” “你没有听到那个人说了什么?竟敢把主意打到元滦头上,真是活腻歪了。” 河面忠实地映照出岸边两人的模样,那站着刚刚开口说话的,竟也是一个“元滦”! 他用一种冷傲的表情不容置疑地说: “快让我出去,我这就去把那个学会给扬了!” “跪坐的元滦”窝窝囊囊地小声说:“不。” “站立的元滦”要被气笑了:“那你就放任他在那睡着?” “让一个空壳一直在外面行动?” 话音落下,两个“元滦”一同望向他们身前的那条河。 在那条河中央,一个与他们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正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 他双眼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腰腹,乌黑的发丝像水草般在河中飘荡,有红花散落在他身体周围,水波荡漾间,可以看见他苍白皮肤下隐约的血管纹路。 他表情平静,像是陷入了沉眠,又像是已死去多时。 那是元滦,真正的元滦。 “……”短暂的沉默后,“跪坐的元滦”语气低落地说:“不是我……是他不想醒来,不想想起任何记忆。” “他拒绝了我,不愿意接纳我的存在,我……没辦法叫醒他。” 他声音闷闷的,与另一个“元滦”僵持许久后,终于说了出来。 “站立的元滦”立刻輕嘲道:“之前护得跟什么样,天天压着我,我只有偶尔才能出去透风,现在你竟也被拒之门外了?” 这些天来,对方一直在和他胡搅蛮缠,稍微语气重一点,对方就哭,他也被弄得有些火大了。 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那张属于元滦脸上露出一种元滦绝不会有的嚣张神色:“你也有今天,【恐懼】。” 被称作【恐懼】的“元滦”闻言“呜”地一声就爆哭了出来,破防道:“怎么会这样啊,明明,明明他一直都很喜欢我的,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的,现在竟然不要我,把我丢出来了!!!” “元滦不要我,我也没有辦法了呜呜呜……”它的哭声变大,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另一个“元滦”,不,應该说是属于元滦的另一股力量,那道在元滦腦中曾出现过的声音,【???】缓了下语气,说: “所以都说了,让我来。” 自幼陪伴元滦的【恐懼】:“不。” 它倔强地说:“元滦肯定会接受我的,肯定,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会回到和以前一样……”它喃喃着,眼神幽深,语气笃定,“元滦离不开我的。” 【???】理所当然地说:“你在说什么梦话?要不是因为那只药剂,现在还有你什么事?” 【恐惧】小声蛐蛐道:“分明是元滦自己选择接受了我,不听你的声音,你不过就出来了一次,就这还让元滦变成现在这样,你得意什么?” “即使不需要你,他有我就够了!”它用最怂的声音说着最凶的话。 【???】冷笑:“说得好像你没有受影响一样,你不也是被关在这了。” 【恐惧】急急道:“我只要一个契机!!你才是,元滦永远想不起来,你永远也别想出去!!” “无聊。”【???】懒得再废话了, “听好了,你不愿意尝试让他强行醒来,那就我来。” 【恐惧】脸上的泪还挂在眼角,輕声细语地说:“……但在目前,还是我更强。我不会让你……打扰他的。” 月光透过窗帘輕洒在元滦的脸上,元滦的表情似乎更加不适了,却像是被梦魇住了般,迟迟醒不来。 …… 与此同时, 另一处幽暗的卧室。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一个人的后腦勺。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抵住他的不是一个冰冷的武器,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站在自家卧室中的仲年岱用一种平稳的口吻,早有预料般道:“你们……还是来了吗。” “既然做了,就要有被发现的准备。”持枪者冷淡回應。 这附近的安保都已经被解决,屋外还有其他学会的人在待命,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作为普通人的对方也绝对打不过身为代行者的他。 仲年岱已是无处可逃,死路一条。 仲年岱临危不惧,声音低沉而镇定:“既然做了,我也不怕被你们发现。” 忽地,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随之皱起:“孩子,我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们之间为何要如此剑拔弩张?” 抵住他腦门的枪口一顿,像是在为他的话感到惊讶。 仲年岱娓娓道来:“我知道学会的想法,学会一直想复刻当年的道路,让代行者们重回巅峰,而我也知道,柏星波在试图通过研发武器,让普通人都能够如常使用神术武器,从而取代代行者。” 抵住他脑门的枪口微微松开了,似乎想听听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 “……但人类制造的武器又怎么能比得上神明的伟力?!”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振振有词。 仲年岱接着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寻找能复刻当年那場仪式的人。” 他上前了一步,全然不顾对着自己的枪口。 “我与你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为了人类的未来,我愿意充当仪式的祭品,成为学会的棋子,再次重现一場当年的那个仪式!” 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而且富有感情:“即使仪式失败了,也是我自身所承担的后果,并不妨碍学会再去寻找下一个仪式者,相反,如果我成功了,那学会将会重返200年前的荣光!” 仲年岱胸有成竹地摊开手,声音慈祥地轻轻道:“看,我们从不是敌人,而是应该站在一起的,才对。” 他微笑着,细细打量对面那个年轻人。 神眷啊……神眷,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可以让一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就身登高位,也可以让一个人耗费一生,做到了极限,也只能对他人抬头仰望。 但马上,这一切都要不同了。 马上,就不是他仰望学会,而是学会仰望他了…… 举着枪的人低声说:“你说得对……” 仲年岱嘴边的笑意加深,他一早就探知到了学会的隐秘,这也是他胆敢在学会眼皮子底下偷走书的原因之一。 他和学会其实有着一个相同的目标!学会从来就不应该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助力…! 一个冰冷的温度抵上他的头,打断了仲年岱的思绪。 “但不巧,你猜错了。” “我所听从的,从不是学会,而是柏星波大人。” “学会的道路是错误的,柏星波大人会将其纠正。” “为了人类。” 坚定又低低的话语落下, “砰——!!!” …… 鸟儿在窗头的树枝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元滦挣扎地睁开眼,头部传来一阵疼痛。 他昨晚……好像做了个噩梦? ……可能是因为遊石说的话吧? 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沉浮不定,寻思了片刻依旧想不起来后,元滦索性不再纠结,从床上起身。 为了缓和一下情绪,元滦吃饭的同时顺道按下了电视遥控器的开关。 屏幕亮起的瞬间,女主持人肃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昨日深夜,防剿局总长仲年岱在其寓所內遇害,享年70岁。据现场初步侦查,这场谋杀是邪教徒所为,请让我们深重哀悼,仲老这一生一直致力于……” “……学会公布了嫌疑人画像,以下是嫌疑人的照片。在残忍杀害仲年岱后,对方已逃离现场,极度危险!请大家务必小心,如果看到嫌疑人,不要惊动对方,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重!……” 元滦怔在椅子上。 仲年岱死了……? 在图书室2楼内听到的话在元滦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他压在心底。 还有学会…… 昨天被遊石拦住并严厉警告后,元滦确实也没有再继续前往防剿局,而是返回了家中,但游石所说的话…… 元滦微微叹气。 他不是不信任游石,而是游石口中的话,其中分明有着猫腻。 游石似乎在暗示学会利用那场大屠杀塑造了自己英雄的形象,从而汲取了权力,并想在现代再复刻一次。 这个办法乍一听有理,但仔细想想,不是很奇怪吗? 学会就算他的势力不如从前,但应该也不至于要到制造大屠杀的地步吧? 他虽然也认为学会内的守旧派对普通人有些看不上眼,但他们也绝不至于到会将普通人的生命肆意践踏的地步。 这甚至都不是道德的问题,而是一个基本的生存逻辑。 元滦不认为学会*内,凡是脑子正常的人,会因为不满现在的学会没有以前势大,而丧失理智,答应并实施这种反社会又灭绝人性的计划。 除非…… 这背后有着更扭曲,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元滦:…… 不,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先去H市一趟。 元滦打开大门,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站在他的门前,循声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元滦刚在电视机上见到过,被通缉的脸。 厄柏:……! 元滦:……! 第92章 这是刚刚新闻中通告杀死仲年岱的那个邪教徒?! 元滦几乎是本能反应后撤一步地拉开距离并朝对方抬起手臂,想要在防止遭到攻击的同时给予对方重击。 可下一秒, “神子大人!”那名不知为何找上他的邪教徒眼睛瞪大,在眨了一下后,眼神中非但没有流露出杀意,反而像是找到了珍宝般,绽放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不等元滦反应,厄柏直接一个箭步上前,用双手捧住元滦僵在半空中,进退不得的手,表情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我终于找到您了,我就知道,您一定安然无恙!” 元滦:……? 什么情況? 那个“神子大人”又是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浮上心头,他之前见到毛毛后想着应该不会有更离谱的事情了……可现在…… 元滦倒没有怀疑面前的这个邪教徒在欺骗他,那双眼睛中燃烧的狂熱太过纯粹,甚至纯粹得令人心悸, 但真正讓他动作进行到一半便僵住的,是…… 太刺眼了!!! 元滦下意识偏过头,稍稍移开視线。 那个曾出现在杜永安和部分代行者身上的类似的辉光,在对方身上此刻却好像个2000瓦的灯泡,近距离闪耀着。 “你……”元滦欲言又止,隨即放弃地轉口道,“你先进来再说吧。” 目前这个情況来看,面前这个邪教徒肯定是認识他了,对方现在背着通缉,尽量还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为好。 厄柏闻声顿时乖乖地放开元滦的手,走进元滦的家中,看着元滦在他身后将家门关上。 “所以你,是什么情况?”元滦回首,努力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地问。 厄柏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来找您的!” 他交代起元滦根本听不懂的前情提要:“在那場失败的仪式后,主教大人和教众都从未放弃过找到您,可一个多月了我们在里世界没能找到任何关于您的踪迹,我就前来表世界找您了。” “您果然在这!”似乎因为找到了元滦,他显得精神异常亢奋,表情红润。 元滦听得一愣一愣的,众多信息量涌入他的脑海,他迟疑地先挑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那……仲年岱的事?” 厄柏的眼底迅速划过一丝真切的疑惑:“谁?” “防剿局总长。”说着,元滦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再次点开电視机。 电視屏幕应声亮起,那条关于仲年岱死亡的新闻仍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冷冷地播报着关于仲年岱的讣告。 厄柏一轉头,就对上了电视屏幕上那张属于他自己,不过是出现在通缉令上的臉。 “嗯?”他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接着表情轉为嫌弃,“我才刚来表世界,一落地就直接来找您了,连A市都没有去过,哪有时间去对付防剿局?” 说完,他的眼神又变得恍然:“学会和防剿局找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就隨随便便将这件事扣在了我头上吗。” 电视屏幕的光照射在厄柏的臉上,盯着盯着,他脸上即将要向嘲讽发展的神色慢慢又转为一种若有所思, “嘛,虽然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无能,搞砸了事情,不过这个功劳我也就笑纳了。” 厄柏似乎丝毫不認为被通缉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反而还对此有些高兴。 是不是就是因为柏星波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毫无压力地将这件事甩到了厄柏身上? 看着厄柏这副其当作一种认可和荣耀,一看就不会试图澄清的模样,元滦心中掀起轻微的波澜。 接着,厄柏想起了他原本的目标,猛地转过头对元滦说:“神子大人,我们快回里世界吧!” “教内的教徒们都在等您呢!”他期待地说。 “或者,”他转念一想,神色变得更加激动,“现在正是防剿局和学会的衰弱时期,神子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召集教徒们,将学会总部一举捣毁!” “学会的高级代行者都在那場仪式中受到了或大或小的伤,因为夹缝的波动,学会也不得不分散力量派出代行者去解决那些被夹缝带到表世界的异种,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回总部进行支援!” 他声音变冷,“当初在终末之祭上学会的到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将一切都返还回去!” “神子大人,您认为呢?” 他专注地盯着元滦,眸光炙熱,似乎这一切都在元滦的一念之间。 “不。”元滦干脆地说,“我要去H市。” 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找回记忆重要。 没有相关的記憶,所谓的学会和面前的厄柏对他带来的陌生感,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 只有找回了記憶,他才能决定下一步。 元滦无视厄柏灼灼的目光,垂下眼想。 “H市?”厄柏的表情变得困惑,眼神放空,在印象中翻找关于H市的情报。 可显然,H市也是一个像S市一样的小地方,没有什么危险的强者,也没有什么珍贵的宝物,根本不存在令人千里迢迢也要赶往过去的独特之处。 片刻后,从脑海中检索不到元滦为什么要去H市的可能原因,厄柏的表情又变为“不管怎么样,既然是神子大人说的,那自有他的道理”般的坚定: “既然如此,我和您一起去吧,神子大人。” “我会帮上您的忙的!” “不了,”元滦心情微妙地解释道:“我只是想去我之前待的孤儿院看看。” 没等厄柏眼中的困惑进一步加深,元滦直接抛出了答案,平淡地说:“因为我失忆了。” 厄柏:“……” 他的身猛地摇晃了一下,脸色震惊。 “失忆?!”厄柏的表情变得焦急,“您…您还好吗?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那场战斗中,诸州还是对你造成了伤害?!” 一连串急切的追问迸发出来,厄柏急切地上下打量元滦,从发梢到指尖不放过任何一处, “您需要快点回里世界找那群爱神教徒们检查一番!” “虽然一想到他们将您称作‘圣子’就令人作呕,但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们确实有一手。” 厄柏几乎是咬着牙说,随即理智占据上风,他又反应过来, “不,我知道了,您想先试着找回丢失的记忆……” 他眼中的焦灼瞬间化为一种强烈的坚定,振振有词道,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离你左右了!神子大人,在此期间,我会用生命捍卫你的安全!” 好吧,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爱神教徒。 他之前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话说,这真的没问题吗? 元滦对失忆前的自己的印象变得有些莫名敬佩起来。 又是防剿局,又是学会,还牵扯到里世界的两个邪教,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更是对自己忠心耿耿,专门从里世界跑来寻找他。 但即使如此, “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能待在我身边吧?” 元滦无奈又平静地指出,点了点电视屏幕, “你还在被通缉呢。” 厄柏一愣,呆呆地望向元滦,他如同被主人呵斥后的大型犬,呆在了原地。 元滦这番话这潜台词分明是厄柏待在他身边会给他带来麻烦,让厄柏如果真的想让他安全,最好自觉地赶紧离开。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这么被泼了一头冷水,可能也就难堪却乖顺地离开了。 可厄柏没有,他即使表情有些怔愣,可脚却像扎根了般站在原地,死死不动。 少顷,他重整旗鼓:“不,没关系。” 他像是为了极力证明自己,语速飞快地说服道:“我将您曾使用的面具也带来了,这个面具可以模糊其他人对我的印象,学会的人发现不了我的。” “大人,将我带在您身边吧。”他语气低落地说。 元滦盯着面前这个面色执着的邪教徒,半晌,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依照厄柏这副模样,即使他不同意,对方也说不定会悄悄跟上来,那他还不如答应,将对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捕捉到元滦首肯的动作,厄柏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神色也明显轻松了起来。 元滦没有再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厄柏在出门前把那个面具戴上,随即再次朝门口走去。 厄柏立刻像个忠实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元滦的身后。 可在元滦将手握在门把手上时,他身后的那道身影突兀地开口,声音低低的:“在出发前……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元滦疑惑地转身:“什……” 无声无息地,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精准地,深深地捅进了元滦毫无防备的腰腹。 时间仿佛凝固, 元滦反应不过来,慢了半拍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剧痛。 温热粘稠的液体随之喷涌而出,迅速在他浅色的衣物上晕染开一片不断扩大的猩红。 元滦怔怔低首看向腰腹,握在匕首上的那只手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厄柏握着插在元滦腰腹的匕首,没有作声。 在那张脸上,所有刚刚的狂喜,温顺,失落如同从黑板上被擦拭掉的简笔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绝非临时起意!厄柏是早有预谋,只待元滦完全信任他后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 但厄柏为什么要…… 剧痛让元滦的思维开始卡顿, 他模糊地听到厄柏冰冷的声音在近距离钻进他的耳膜。 “虽然我很想欺骗自己,但果然还是不行。” 厄柏自语道, “我所承认的,我所侍奉的……只有那一位而已。” “所以……” “能不能请你,把神子大人……” 厄柏像是在和元滦说话,又像是在通过这个躯壳,绝望地搜寻某个影子,轻声乞求道, “还给我?” 第93章 “能不能请你把神子大人……还给我?” 破碎不堪的声音在玄关處回荡。 元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轻轻地向后,脊背倚靠在背后的门板上。 奇怪,明明被利刃贯穿了身体,他的心中却没有愤怒。 过多的鲜血正不受控制地沿着他的衣摆滴落到腳下,一滴,又一滴。 元滦慢慢伸手捂住受傷的部位,像是试图以此止住汹涌而出的鲜血。 厄柏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元滦没有趁此反击,反而有些走神。 他怔怔地,近乎失神地望着厄柏。 那双眼睛…… 他凝視着厄柏,专注而安静。 他曾见过相似的眼神…… 是谁? 在那眼睛中,翻涌着 悲傷,孤注一掷,决绝,坚定和…… 爱。 一股尖锐的酸楚袭上心脏,比腹部的傷口更让他难以呼吸。 元滦迷蒙着双眼,努力追寻着記憶中的痕迹。 他忘了什么…… 有人……曾经也用类似的眼神注視过他。 是谁? 另一副模糊的面容似乎和厄柏的脸静静重合在一起, 元滦极其缓慢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在厄波冰凉的脸上。 一颗泪在厄柏的眼眶中搖搖欲坠,在元滦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再也坚持不住地骤然坠落,砸在元滦的手上,烫得惊人。 元滦的指尖无力地沿着厄柏的脸颊向下滑动,手上的鲜血随之在对方的眼下拖拽出一道紅色的痕迹,和那虚幻的幻影完美契合在一起。 是……谁? 腹部传来的剧痛感逐渐变得麻木,身体也渐渐变得僵硬而冰冷,像一块失去温度的石头。 元滦这时才迟钝地注意到自己手上满是鲜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人类……失去过多的鲜血……是会死亡的。 “嘀嗒,嘀嗒”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还在如指针的走动声般響着,敲打在空气中。 这样下去,他,会死嗎? 死…… ——“活下去。” 某个人的声音在耳边響起,清晰如同说话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活……? 不,他不能死!! 近乎蛮横的念头骤然占据了元滦全部思绪。 元滦的意识深處,那条河面上泛起轻轻的波澜,紅花随之在水面上摇曳。 河岸边,正在扭打的【恐惧】与【???】齐刷刷停下动作。 【恐惧】:“啊!元滦在叫我了!他需要我!”它难掩喜色地扑通一下跳进了河中,【???】眼疾手快想抓住对方,但还是捞了个空气。 元滦浑身一个激灵,莫大的恐惧瞬间像是冲破了的堤坝的洪水般从他的心底狂涌而出。 元滦重重喘息了一下,像是一个在深海溺毙已久的人乍然从水底浮现至海面,又像是有一层一直笼罩着他的罩子轰然破碎。 无数記憶卷携着令人熟悉的恐惧感冲击着他的大脑。 模糊的视线倏地聚焦,映照出面前那张面色隐忍的脸,元滦脱口而出:“厄柏?!” “……神子大人?”厄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嘴唇哆嗦着,喃喃道。 他膝盖一软,就这么直接跪在了元滦的面前,揪着元滦的裤腳,又哭又笑:“是您?是您!!” “痛痛痛痛!!!”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元滦吃痛的惨叫。 “啊啊啊?您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将匕首拔出来!” “你还好意思说!!啊啊啊,血,血喷出来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兵荒马乱后,那把锋利的匕首终于离开了元滦的身体,被甩在玄关的地上。 元滦捂着被捅的地方,一脸肾虚地坐在玄关,虚弱地控诉道:“……你是真的想谋杀我吧?” 哪有把刚插进去的匕首立马拔出来的,这是常识吧? 厄柏对着元滦五体投地,满脸悔恨:“万分抱歉!!!” “是我冲动了,请您务必责罚我!无论是任何惩罚我都甘愿承受!” “怎么责罚?还能捅你一刀不成?”元滦没好气地说。 “我明白了,我这就——”厄柏认真地回应道,伸手就向地上那把匕首摸去。 “给我住手啊啊啊——!” 再次被斥责了的厄柏终于乖乖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跪坐在元滦面前,垂头丧气地低垂着头,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瞟一眼元滦的脸色。 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玄关淤积不散,元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从记忆中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我只記得我去参加了终末之祭,之后就出现在A市的小巷,被柏星波带去了学会……” “祭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松开捂住伤口的手,掀开衣服看了一眼。 在拔出匕首后,他的伤口处便一阵瘙痒,现在一看,果然,他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他腹部的皮肤光滑平整,连一条细微的伤痕都未留下。 与此同时,他还感知到体内似乎还涌动着一股他无法自如操控的陌生力量。 “……这就是因此导致的变化吧?”元滦表情复杂道。 厄柏如实地回答:“不清楚。” 元滦:? 厄柏的头垂得更低了:“在祭典后期大部分人都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您已打败被那冒牌货召唤出来的怪物,却在之后与諸州对战时被其打落,夹缝动荡,諸州也因此下落不明……” 元滦:“……” ……这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嗎?!! 而且他和诸州打?他? 元滦双手抱头,难以置信。 照厄柏这么说,最后还是他赢了? 还有诸州,诸州到底怎么了?失踪? 他明明只是没能想起一小段记憶啊!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以及…… “你怎么看出来那个……呃,不是我的?”元滦默默问。 正常来讲,即使觉得不对,也会是认为是失忆导致的吧?厄柏竟然如此果断地判断那就不是他? 元滦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原伤口处。 厄柏就不怕自己判断错了吗? 厄柏理所应当,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在见到您的第一眼!” “我的灵魂告诉我,即使是外表相同,面前的这个人,也绝不是我的神子大人!” 好刺眼!!!! 元滦猝不及防,猛地将手背挡在眼前,才没被厄柏身上骤然更加明亮的光闪瞎眼睛。 这是什么解释啊?!简直也太乱来了!完全是不讲道理的灵魂直觉论啊! 而且厄柏身上的这圈光是怎么回事?和其他人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程度的啊! 可能是因为在元滦之前的问询中没能帮上忙,再加上伤害了元滦的歉意悔恨,厄柏满脸殷勤,如果有尾巴,此时尾巴已摇出了残影: “元滦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交给我!” 元滦头皮发麻,勉强地说:“先,先把家里收拾一下吧……” 他默默地看向玄关处一大片,惨烈得宛如凶杀现场的血迹。 不,不是宛如,这就是凶杀现场吧! 元滦心累地扶着墙站起,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血迹,只想快点回卧室换套干净的衣服。 那边厄柏得令,立即旋风般冲进卫生间拿出拖把,二话不说就埋头苦干,奋力清理起门口的血迹。 等元滦走出卧室,玄关处的狼藉已经被打扫了大半,刺目的暗红被稀释成一片片粉色的淡红水渍。 而在厄柏辛勤的劳动间,似乎还有什么身影混了进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厄柏的身后。 元滦下意识瞥了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 那个毛茸茸的身影似乎感应到元滦的视线,扭头朝元滦的方向吐出舌头,露出无辜的憨笑,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仿佛在说它只是想帮忙。 元滦立刻,果断,眼不见为净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毛毛在迈着小短腿跟在厄柏身后时,嘴边时不时伸出了一条眼熟的带吸盘的红色触手,偷嘬地上的血迹,发出微不可闻的吸溜声。 ……算了,和他真的是什么邪神之子相比, 区区养了一个小狗红怪而已,他应该还是承受得起吧? 元滦安慰了自己一会儿,但还是没忍住回想起诸州第一次见到毛毛时的表情,不禁受不住地捂住了脸。 “元滦大人,您接下来还打算去H市吗?” 厄柏的小心又探寻声音将元滦从脚趾抠地不堪回首的局面中解救了出来。 元滦放下捂住脸的手,思忖了一下,说:“去。” 虽然找回的记忆并不完整,但在学会与厄柏之间,他已足以做出判断。 厄柏虽然是邪教徒,但自始至终,他和终末教一直都站在他这边,但学会…… 学会强行给厄柏扣的黑锅,游石说的完全和学会官方记载大相径庭的历史,图书室二楼那个令他只有本能的躯壳感到垂涎的灵魂…… 一切都在指明学会的真面目全然没有他们的代行者服装般那么“洁白”。 再加上爱神教主教梅薇思曾说过,却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自那场伪神制造的大灭绝后,母神没有彻底放弃人类,抛弃我们,只是还没有原谅我们所犯下的罪孽。”的那段话…… 元滦眸光闪动。 难道学会在当年是为了对抗众神利用神键之体召唤了伪神? 那个在密室不说话的人也就是柏星波准备的进行仪式的祭品? ……不,还是有地方说不过去,现在没有神明的威胁,学会何必要再次重启如此危险的仪式? 他的猜测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但无论是为了远离学会的视线,还是为了找回那块他唯一缺失的记忆, H市,他最好还是去一趟。 而且……他有种预感, 只要找回那份缺失的记忆,体内那股躁动不安,陌生而崭新的力量,也将能被彻底唤醒并被他所掌控。 第94章 下定决心后,元滦带着厄柏向H市启程。 为了尽可能低调,他们最好不要从S市直达H市,而是尽可能频繁地變换轉移方式来抵达目的地。 元滦和厄柏先是刻意避开繁华的主干道,绕过密集的监控区来到郊区,再登上了一辆开往邻市J市的长途大巴,作为他们的第一步。 大巴在土路上晃悠着前行,因为天气的闷热,車內的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元滦靠在窗邊,看着城郊的零散房屋逐渐變成一片荒野,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们这一番行程顺利。 然而,就在大巴摇摇晃晃地驶入J市的地界,意外发生了。 在S市与J市的交接口,車身猛地一顿,伴随着刺耳的刹車声和乘客意外的惊呼,大巴倏地停了下来。 坐在車廂最后排的元滦立马警觉地用探究的眼神望向窗外。 难道有异种?! 可映入元滦眼帘的,却是一身熟悉的制服。 车外,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防剿员正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围拢在车廂旁。 他们成功将大巴拦下后,抬手示意司机开门,他们要上车。 车门在“呲”的一声中缓缓打开,两名防剿员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例行檢查!所有人留在座位上不要走动,出示身份證!”其中一名朗声道。 聞言,元滦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起,心跳开始加速。 糟糕,没想到学会和防剿局的动作这么快! 他之前可从没有听说过防剿局会对长途大巴进行路檢拦截,这些J市的防剿员要上车进行检查,无疑是为了厄柏! 防剿局总长被杀,他们必须给上面,给大众一个交代,为此,各地防剿局一定不会放过厄柏这个被学会推出来的替罪羊! 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厄柏面具下的眉毛也无声地蹙起。 现在麻烦了……面具只能模糊其他人对他面容的记忆,却不能让其他人忽视他的存在。 为了在表世界活动,他自然准备了一张假的身份證,但他的脸被明明白白地印在了通缉令上,只要一摘下面具,就会暴露无遗。 破窗逃跑?这个念头剛一冒出就被厄柏掐灭。 不,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还有可能带着和他坐在一块的元滦一起被怀疑。 留给他们思考选择的时间实在有限,大巴前前后后不过10米,两名防剿员很快就排查到了他们的位置。 緊迫感挤压着神经,元滦强作镇定地朝已经来到他面前的防剿员给出自己的身份證,看着对方将他的身份证号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头也不抬地问:“去J市做什么?” “……我,”心念电轉间,元滦回答,尽量自然的语气说,“我和我朋友周末来J市玩。” “玩?”那名防剿员聞言抬起了眼皮,面色有些不善地说,“最近的新闻你没看到吗,不要瞎跑出去给我们增加工作量,老老实实待在本市。” “特殊时期,没有适当理由不得进入J市!” 元滦立刻垂下眼帘,半是真情流露半是伪装地做出他惯常的无措表情,失落地嘟囔:“怎么这样,我也不知道不能出来呀……” 防剿员不耐烦地猛地合上本子,元滦和他身旁的厄柏就是这辆车最后待排查的人,既然元滦和他旁邊那个一块的,那也不用问了: “不知道?防剿局总长被杀害的新闻你说不知道?聋了还是瞎了?!就这还要跑出来玩,命不要了?死在J市算谁的?你出来晃这一圈,万一出事,你朋友,甚至我们这些执勤的,都得跟你倒霉!” “现在,立刻,给我回去!听到没有?!”他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元滦被吓住了似地,捣蒜般地朝对方点头,內心却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是故意那么说的,对方剛一上车,元滦就注意到了对方眉眼间那股隐隐的烦躁,和急于完成任务的迫切。 从S市通往J市的这辆大巴,两个小时才会有一趟,为了排查,J市的防剿员即使不情愿,也只能像钉子般在原地枯守整整一百二十分钟,再上车一一检查车上的人。 而此时的时间点已接近正午,通常而言,正是防剿员换班的时间。 他猜他们这一辆应该是眼前这两名防剿员检查的最后一班车了,而在烈日下站了大半天的他们自然满心焦躁,急于换班,不会像一开始那般谨慎认真地检查。 见防剿员收起了本子,厄柏身上的气息也平稳了下来,脊背微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 虽然这样他们就无法立刻进入J市,但有了这番经验,之后他们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从另一条路线前往H市。 厄柏安静地坐在原位,等待那两名防剿员下车后,司机转头将他们送回S市。 “等等。” 蓦地,一个不高的声音刺破了车厢内即将恢复平静的氛围。 是另一名防剿员,他打量了一眼厄柏,语气随意地说:“你,面具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元滦&厄柏:! 厄柏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僵硬,他坐着,半晌没有动弹。 一秒,两秒…… 这突兀的沉默太过扎眼,就连那个已经转身迫不及待要下车的防剿员也察觉到了异样,有些疑惑地回头。 而开口要求摘面具的那名防剿员更是眼睛微微眯起,垂着的手不引人注意的伸向腰间。 元滦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厄柏肌肉緊绷了,像是一头猛兽被逼入绝境,即将用利爪撕裂面前的敌人。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 “不好意思,我朋友他面部受过伤,留下了比较难看的伤疤,可能不太愿意摘面具,可以不摘吗?” 元滦抢在厄柏发难前开口道,试图挽救一下局面。 “不摘?”防剿员摸枪的动作一顿,少顷,他冷笑一声:“不,我现在怀疑你,” 他拔出腰间的枪,威胁地指了指厄柏,“就是杀害了总长的邪教徒,而你,” 他又指向元滦,“是邪教徒的同党!” 车廂內顿时一片哗然,大巴内的其他乘客面面相觑地望向车厢的最后排。 说实话,弥漫在车厢内的情绪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惊愕。 毕竟A市离S市确实有段距离,那名邪教徒出现在S市,并且还恰好和他们坐了同一辆大巴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防剿员说的那段话,比起真的怀疑指控,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言语恐吓。 那个原本准备下车的防剿员不由有些不赞同地望向拔枪的同事,不想多生是非。 但显然,比起尽快结束这无聊的工作,对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命令被公然违抗,尤其是在他心情烦躁的时刻。 坐在厄柏斜前方的一位老者小声地对厄柏同情又语重心长地劝告道:“年轻人,听我一句劝,民不和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先摘下来吧……哎呀……” 元滦还没有放弃争取不暴露的可能性,语气克制地说:“……我是S市的防剿员,这样可以证明我不是邪教徒的同党了吗?” 说着,元滦从口袋中拿出他防剿员的证件,好声好气地说:“可以行个方便吗?” 可那名J市防剿员瞄了一眼证件,表情没有缓和,反而愈发难看,他语气模棱两可,语调拖长地说:“哦,S市的啊?”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出来玩?” 他嗤笑一声,态度變得嚣张,语气更是阴阳怪气起来:“是S市的防剿员又如何?今天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旁边那个也得把面具摘下来。” 他用枪抵住元滦的头,刻意用力怼了怼,满眼都是一副看不上来自S市的防剿员的态度。 “……”元滦慢吞吞地说:“这样……就没必要了吧。” 对方赫然将元滦的商量当作了底气不足的示弱,带着一股优越感说:“怎么?刚刚不还在说自己是S市的防剿员吗?” “我告诉你,现在车外面还有个专门在J市驻守的代行者,你们S市可没有吧?” “他可是高级代行者柏星波的得力下属,你在我这讨个方便可不好使,有什么话,朝他去说吧!” 一直沉默压抑的厄柏再也忍耐不住,“唰”地一下站起,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攥住了J市防剿员拿枪指着元滦的手的手腕。 “好啊,竟敢袭击防剿员!”那名防剿员猝不及防,脸色因疼痛和惊怒而大变,“我要逮捕你!” “喂!松手!”原*本只是观望的另一名防剿员见自己的同事受制,忙上前要来帮忙。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乘客们面色惊慌,同受惊的鸟雀,纷纷避让,挤向车头—— “怎么回事!” 猝然,一道冷厉的质问在车门口炸响,止住了车厢内即将发生的骚乱。 由于防剿员们迟迟没有下车,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代行者前来查看。 “代行者大人!”被厄柏死死攥住的防剿员见到前来的代行者,紧绷的脸上迸发出欣喜与一丝预见其他人将要倒霉的得意,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连忙道, “我怀疑他们是邪教徒的同党!” “谁?!”代行者锐利的目光如箭般立刻射向与其余人格格不入,车厢最深处的那两道身影。 “就是他们!!”防剿员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许(动)……”代行者口中警告的话语刚说到一半,眸光触及元滦的面容,变了调地脱口而出, “元滦?!” 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从原本的警惕与冷酷扭曲成大惊失色,眼神中还带着点畏缩。 你说邪教徒同党是谁?! 你是说,那个不仅被柏星波亲自带回学会,还曾打败过盛炎,被两派争相拉拢,在总部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元滦,是邪教徒同党? 代行者脑子嗡嗡作响,像被烫到了般急速转开视线,慌得转而锁定指认元滦的防剿员,眸光惊骇欲绝。 说!是谁派你来害我的?! 是谁给我做了局?!! 他……他只是一个低级代行者啊…… 代行者魂飞魄散,险些当场去世。 第95章 见代行者迟迟没有动作,还用这种奇怪的眼神注視着自己,防剿员不禁下意识既是问询,又是催促地不安道:“代行者大人?” 深深地看了防剿员一眼,代行者平复好心情,转头朝元滦用尽量平和的语气,但还是难免帶点殷勤讨好地说:“元滦大人,您怎么会在这?真是巧遇啊。” 见状,防剿员即使再怎么心情激荡,头脑发熱,也在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更何况,代行者口中那个刺耳的称呼…… 元滦……大人? 他僵硬着脖子,不敢去看元滦,那个本在他印象中只是个可以任他揉捏,来自穷乡僻壤的防剿员此刻倏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肆意以势压人自然是因为他知道被他压的人无力反抗。 就像之前,他自信满满即使元滦回去对他的行为进行投诉,S市的防剿局也管不到J市来,所以他有恃无恐。 可在代行者面前,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揉捏的“乡下防剿员”? 对方想要整他轻而易举,一句话,他就可以从防剿局走人。而被对方称作“大人”的元滦……? 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一下,本能地将視线投向一旁的同事, 可同事眼下也顾不上他了,和他一样被代行者口中的“大人”震得僵在了原地。 两人的視线在空中短暂,仓促地交汇,都帶着一种对元滦的“你有这身份,你不早说!”的悲愤和棘手,另一名防剿员眼中更添了几分“都说了让你住手!”的责怪。 他们如同两只鹌鹑一样保持安静,在代行者和元滦的对话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自己已经被遗忘。 元滦被代行者这么称呼,吃了一驚,連忙摆手,不好意思道:“啊……别叫我大人!我没有加入学会,只是一名普通的S市防剿员而已!” “麻烦你了,我只是周末想帶朋友想去J市玩一下,可能……不小心引起了点误会。”他重复了一遍最初编造的借口,只想快点下車。 防剿员已经够麻烦,可现在連代行者都出现了,要是厄柏被他盯上,局面就要变得糟糕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是去J市玩啊。”行者干笑着重复了一遍元滦说的话,心中却没有轻松,反而凝重了起来。 从乍然见到元滦的驚愕,以及害怕得罪对方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代行者的理智终于重新占据了大脑的上风。 元滦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J市?还带了一个…… 他的眸光隐晦地扫过元滦身旁的厄柏,发现自己记不住那人的面容时,心下更是一惊。 元滦注视着代行者一步步朝車尾走来。 靴子敲击着地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等对方走到他面前时,那两名防剿员已经自动侧身站到了一旁。 元滦垂放在身侧的手掌心在車廂內空调“呜呜”的吹风声中渗出了细微的汗,他察覺到了代行者眼底的若有所思,也察覺到了对方那一副想对他说什么的模样。 如果对方要求厄柏现场摘下面具,他只能…… 元滦的眼神飞快地扫过车廂內的所有人的位置,细微的能量在手心悄然汇聚,一旁厄柏也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般,蓄势待发。 元滦紧紧盯着代行者,只要对方说出让厄柏摘下面具的话,他就利用恐惧让所有在场的所有人陷入昏迷,尽可能地为他们争取更多暴露前的喘息时间! 代行者张口了,他说:“嗐。” 他发出一声轻松得近乎突兀的感叹,对一旁装死的防剿员摆了摆手,道:“看来都是一场误会。” 他解释道:“我认识这位,他这是想带朋友去J市治疗,没好意思说,才说是去玩的。” “他们是为了去治疗才去J市,特殊情况,就通融一下吧。”他轻描淡写道。 元滦:“……” 元滦:? 手心凝聚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消散在空气中,元滦惊疑的视线凝固在代行者的脸上。 察觉到元滦的视线,代行者回头朝元滦善意一笑,眼神中充满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虽然是个低级代行者,但在学会已经打拼多年,前阵子也在暗地里接到了马上要晋升中级代行者的通知。 近期学会内动荡,好不容易要升为中级代行者,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他靠着在学会浸盈多年得来的情报,毅然选择站队了柏星波。 柏星波能在一众实力强横的高级代行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下一任学会长的熱门候选者,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改革派的领头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麾下的研发部门。 柏星波自身的重要功绩之一,便是研发出了众多神术武器,并将其推广至了中级及低级代行者手中,大幅提升了学会的实力。 而他会选择站队柏星波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打听到了关于柏星波所制作的特殊物品的消息。 柏星波意在研发出让每个人都能使用的神术道具,甚至有小道消息称,他其实已经研发出来了,只是因为成品数量有限,并未公开。 元滦朋友脸上那个面具……应该就是柏星波大人的手笔之一! 哼,元滦说是没有加入学会,但这话听听就好,能打败高级代行者的人会只当一个乡下的防剿员吗? 一听就知道,这只是为了让元滦暂时遠离学会风波,给他安的合理在外活动的职位罢了! 如今,学会内部面临权力交接,防剿局总长也被杀害,可以预见会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在这个关头,元滦带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悄悄来到J市,说是要来玩…… 开什么玩笑! 代行者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柏星波和元滦必是商量好了在下一盘大棋,元滦肯定也是携带着秘密任务,才悄悄来到了这里! 幸好他来了,不然险些就要被那个蠢货防剿员误了大事! 代行者心中顿时涌出一阵庆幸,甚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窃喜。 若不是因为那个防剿员,他还没有機会给这种大人物解围。 防剿员原本就已经意识到不妙,现在硬是眼睁睁看到代行者睁眼说瞎话,为元滦描补的场景,更是嘴中发苦。 大夏天的,他平白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因炎热和上了一天苦班的焦躁也像被从头浇了一桶冰水般,瞬间浇灭了所有躁动的火苗,只剩下湿漉漉,冷飕飕的战栗。 他们诺诺应声,表示会放行,对之前要让厄柏摘下面具之事更是只字不提。 连防剿员都这副姿态,更何况车厢内的其他乘客? 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之前为了避免被误伤而疯狂往车头挤,甚至着急忙慌要求司機开车门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往车厢后看,眼中没有惊慌,全是八卦。 S市的居民平日里连个代行者都见不到,更何况是被代行者称作为“大人”的人?而且据之前听闻的,他竟然还是S市的防剿员嘞! 元滦迷惑地与迎上代行者眼中那副“放心,交给我”的肯定眼神。 若非理智告诉他这绝不可能,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终末教徒渗入了学会,正好此时与他们碰上,在为他们打掩护。 算了…… 元滦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对吧? 元滦带着厄柏一起下车,站在巴士下,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个代行者。 可没等他说什么,代行者就好像瞬间领会了什么,就极其自然地走来附耳,压低了声音对元滦心照不宣道:“我都懂,放心,我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的。” 事已至此,元滦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懂地点了下头,仿佛真的在交接什么重大机密。 接着就见对方满意地转过了身,真的打算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元滦:…… 元滦忍不住回身对厄柏说:“他真的不是……” 好刺眼!!! 元滦毫无防备,不堪重负地闭上眼睛,可即使隔着薄薄的眼皮,也能感受到那霸道的光。 元滦适应了好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厄柏身上原本就过于明亮的光,此刻又被加强了,已经要到不能直视的地步了! 元滦看不到厄柏面具下的表情,可厄柏那炙热崇拜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厄柏似乎认为那名代行者是元滦安排的,眼神不断发射出“不愧是元滦大人!”的光波。 嗯……好的。 他知道那个代行者不是终末教的人了。 元滦默默咽下口中原本要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再次阖了阖眼,转而思考起买一个墨镜能不能挡住这光的可能性。 话说,这个奇怪的辉光…… 元滦痛苦地思考道, 不会是好感度吧?! …… J市, 正午时间,太阳炙烤着大地,街上行人寥寥,都被这暑气逼回了室内,但还是有环卫工人在顶着大太阳辛勤劳作着。 J市虽不及A市那般声名显赫,满是高楼大厦,但和临近的S市相比,其繁华程度遠胜一筹。 那份繁华不仅体现在周围的街道上,连供人休息的公园规模也是S市同类型公园的3倍之大。 元滦坐在公园浓荫下的长椅上,感叹地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修剪着树枝的园林工人身上。 由于天气实在炎热,厄柏执意要去为元滦带一些冷饮,不由分说便将元滦按在了公园的长椅上,自己一溜烟地离开了。 元滦无法,只好坐在这儿一边纳凉,一边等待厄柏的归来。 知了在浓密的树冠中聒噪地叫着,工人们挥舞着油锯,一根连着繁密树叶的长枝在油锯的轰鸣中应声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元滦背靠着坚实的长椅靠背,炽热的空气包裹着他,树影在眼前摇曳。 在不知疲倦的蝉声和树叶落地的闷响中,元滦睡意上涌。 倏地, “啊啊啊啊——!” 破音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 这一声落下后,就在元滦面前十几米开外的空地上,空气扭曲,数条夹缝凭空撕裂空间,出现在元滦的眼前。 下一秒,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异种争先恐后地从夹缝中挣出,降落到这片被阳光炙烤的大地上。 第96章 异种的低吼声取代了蝉鸣。 元滦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椅子上弹起,緊接着,是不远处那几名园林工人驚慌失措的呼喊。 “异,异种!” “跑啊——!!!” 面对这些非人的恐怖存在,只要是个正常普通人,都不会生起丝毫对抗的念头。那几个工人反应极快,全都下意识丢掉手中会拖累他们腳步的沉重工具,朝远离异种的方向狂奔。 好在这些异种的动作不知为何竟透着一股迟缓,工人们拼死狂奔之下,竟也渐渐拉开了距离。 留在原地防元滦本能地想要出手解决面前的这些异种,只要他輕輕一个动作,这些异种就会化为飞灰。 就在这时! 元滦说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影藏在绿意里的微亮的红点。 监控探头?! 元滦的动作戛然而止,緊急刹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 为什么你一个公园还要安监控?!! 元滦难以置信,元滦气结于心,元滦心有余悸,元滦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拔腿就跑! 他可不能将能力暴露在监控之下! 那场终末之祭后,元滦的身体素质似乎有了极大的提升。 元滦甚至有自信,单凭身体素质,他都可以和诸州这个怪物级别的家伙掰一掰手腕,连那场与盛炎的比试,都是他的毫无记忆的躯壳仅靠本能和**力量战胜的对方。 跑赢甩脱这些异种?洒洒水……等等,厄柏! 厄柏让他在这里等他来着! 元滦的腳步猛地一滞。 凭借厄柏的实力,就算他不能使用邪术,也应该能躲避异种的袭击,可以厄柏的性格,他在甩掉异种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 那他现在……? 元滦回首,视线扫过那几只仍在笨拙追赶的异种,一咬牙,转头找了另一条路径,义无反顾地折返了回去。 可当他穿过两边都是樹木的小道,回到之前所坐的那张长椅前之时,一个游荡的身影闯入了元滦的视线。 一只异种像是在专门等他似地,在长椅边来回徘徊,精准地堵在了他的前方。 元滦暗道一声糟糕,只好又一次拧身,打算先离开。 可刚一回头,他就见一只异种四肢着地,躺着躺下粘稠涎水的大口,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般直直地朝他扑来! 元滦:?! 电光石火间,他身体的本能驱动他向后急退了一步,这微小的动作立马令那只在长椅前徘徊的异种竟也宛如收到什么信号般朝他的背后冲来! 他身后一只,面前一只,这两只异种的配合竟如此默契,像是商量好般以包夹之势朝他齐齐夹击而来! 狭窄的小径彻底被锁死,两侧是难以逾越的樹木,即使他能跑赢这些异种,在这致命的包夹下,他也无处可逃! 而在监控之下,他绝不能动用神术! 在这令人窒息的短短一秒之间,元滦选择转而冲向一旁的树下! 在那棵树下,一个被随意落下的油鋸静静地在阳光下反射出屬于金屬的光芒。 …… “快呼叫学会!” “J市全境爆发了异种潮,快向学会请求支援!” 整个办公室,急促的键盘敲击声,通讯录线的嗡鸣,纸张翻动的稀碎,都盖不过J市防剿局局长的高声急令。 “不……学会那边说……不,不只是J市,各地都出现了大量异种袭击!他们无法抽调人手支援,让我们……就地坚守,自行处理……” 一名防剿员捂着电话,语气干涩地说道,说到最后,那声音中甚至带上了隐隐的绝望。 电话里“嘟……嘟……”的忙音像是死亡的丧钟,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个人都面如死灰。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历史上,也曾有一次大量异种袭击全体人类的事件。 史称,大灭绝。 有人輕輕地发起抖来,有人开始不停地小声祷告,有人死死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像是石膏般一动不动。 局长一声暴喝切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冷静!” “这不过是因为夹缝不稳定而导致的,真有什么,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们只要尽力就好!” 这么说着,可他緊握到指节发白的手还是暴露他內心真实的判断。 即便J市的防剿员有与异种作战的经验,在这數量过于庞大的异种面前,压上所有防剿员的命,也毫无意义。 但他是局长,作为局长的他绝不能露怯,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放弃!” “局长……”低低的颤抖音在办公室响起。 局长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地安排道:“立刻全市通告,让居民们待在室內或就近寻找最坚固的掩体!加固门窗,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武装起来,告诉他们,这不是演习!” “同时,局內的所有外勤人员,立即出动!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杀异种,而是救援!优先引导,救援幸存者前往附近掩体!明白了嗎?!” 短暂的死寂后,一道混杂着恐惧,决绝,与微小希望的声音在办公室内爆发出来:“是!” 接到通知的居民大多都第一时间陷入了恐慌,但好在防剿局并没有播报异种的數量,最初的混乱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无措,人们开始仓皇却还算有序地执行起防剿局的命令。 再加上外面酷热炎炎,这个时间段鲜少有在外行走的人,出现在J市的异种竟一时半会儿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但显然这轻薄的安全显然只是暂时的,第一个无法逃离厄运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了。 一位抱着不过三四岁小女儿的年轻母親正拔腿狂奔,直直冲向前方的商场。 高跟鞋急促地敲打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声。 她怀中的小女儿眼中鼓着泪泡,却也乖巧地一声不吭,緊紧搂着母親的脖子。 她们目及之处,商场内同样挤满了驚慌的面孔。 玻璃窗后的人们目光焦急又不安,其中一个人拉着一个已卷下了一半的卷帘铁门,只待那位母親冲进来就将铁门轰然落下,将那只异种隔离在外。 “嗒嗒嗒嗒。” 铁门越来越近了,生的希望也越来越近了。 母親的肺叶火烧火燎,目光中却涌现出了纯然喜悦的光。 可就在这生的希望升向顶点时,倏地,她的腳尖踏过一颗石子。 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她的脚一歪,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搂着怀中的小女儿,在摔倒前一秒下意识扭过身体,让自己的背部着地,背部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痛。 母亲从那股令人眼前发黑的灼痛中刚缓过来,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吞噬了她们头顶的那片光。 “快开门!开门去救她们啊!” “不行,关门,快关门!异种杀了她,很快就会冲我们来!你想害死所有人嗎?!” “可是孩子……” “来不及了!关门!!” 商场内霎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在争执要不要出来救她,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异种高举的利爪倒映在她绝望的瞳孔中。 神啊…… 谁……谁来救救我们……救救我的…… 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小女儿,将那温软的小小身躯更紧,更紧地嵌入自己同样颤抖的怀抱。 “唔嗡——!!” 忽地,一道嗡鸣声在她极近的地方响起,那令人牙酸的金属震颤,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 “扑哧!”的一声,一滴微凉的血溅到了母亲的脸上, 在她怔怔的视线中, 一个利齿上还卷着碎肉的电鋸在毫不留情地鋸掉了那条朝她们伸来的利爪后,又重重砍在那只异种的脖颈上。 骨头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混合在一起,头颅被高速滚动的鋸齿切割,下一秒皮球般旋转着飞到了一旁的地上。 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像是在修剪树枝般轻易,那把电锯随意地挥砍了几下,伴随着血雾喷飞,异种四分五裂,散落一地,露出了其背后那个手持咆哮电锯的血人。 母亲的大脑一片空白,为骤然的逃出生天,也为面前这宛如恐怖片中的电锯杀人狂。 商场中的众人也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的争执,推搡,叫喊,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喉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这片空间仿佛只有激烈的心跳声在回响。 直到那个血人放下手中的电锯,发出年轻的,迟疑的,友善的,隐约还带着点畏缩感的声音:“那个……你还好吧?” 母亲的本能和属于女人的第六感都在告诉她,面前的这个血人其实是个大学生般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她紧绷的心弦蓦然一松,在看到血人想要伸手扶她,但又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缩时,原本的警惕和惊惧更是被瞬间瓦解。 她撑着有些发软的腿站起:“谢,谢谢。” 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可看向面前这个救了她的人的目光已截然不同,语气有些哽咽地说:“太谢谢你了。” 她将怀中的女儿稳妥地放到一边,从包中掏出一张湿纸巾递给血人。 血人拿过纸巾囫囵擦了擦脸,果不其然,露出一张年轻的,甚至有些过分清秀的,无害的脸。 元滦一边擦,一边忙不迭说:“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母亲看着元滦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听到那急急忙忙的辩解,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排山倒海般的感激,疲惫,放松,庆幸,怜爱,和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劫后余生混合在一起,让她鼻头止不住发酸。 商场内的人见状,有人出声提醒道:“喂,快进来,别在那傻站着了,说不准之后还会有异种过来!” 母亲闻言急忙拉着小女孩赶向商场,可走了几步,又情不自禁回首望向身后的元滦, “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身上的包里翻找,最后掏出自己的钱包,“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 元滦还站在原地,那把电锯被他立在马路上,他扶着电锯橙色的手柄,却好像母亲手上的钱包是一把比他手中的电锯还可怕的凶器般,惊吓地往后蹦了一小步:“不不不,不用。” “我就是想问一下,”元滦忧愁地说,“我朋友和我走散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戴面具的人?” “面具?”母亲微微一愣,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迟疑道,“没…没有吧。” 元滦脸上的表情更加愁苦了。 他在公园解决了那两只异种后,就一直在原地等待,可迟迟没能等到厄柏的归来,甚至他在公园游荡了一圈,将公园里的异种尽数解决,也仍然不见厄柏的踪影。 他就知道,厄柏肯定是出意外了。 随即,他便出了公园,一路砍,一路问,竟还是没有得到关于厄柏的线索。 厄柏……到底去哪了? 他不会是因为和他一样不敢在监控下暴露能力,从而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元滦就摇摇欲坠。 他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焦急惊恐,动作也愈发粗暴,凡是只要挡路的异种都会被他砍成肉酱。 看来这附近也没有吗…… “城里很危险,赶紧和其他人汇合吧。”叹息地叮嘱完那位受袭的女士,元滦抬起立在地上的油锯。 锯齿上的暗红碎肉簌簌掉落,他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前往下一条街道。 “等等!”母亲的大喊唤回了元滦的回首,她说,“你,你不和我们一起避难吗?” 元滦:“我?” 他朝身后哂然一笑:“不,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说完,元滦面色坚定地继续前进。 他的身后,母亲和商场内的挤在一起的人仿佛都被无形的力量所击中,震动地看着元滦的背影。 必须要做的事? 在到处异种游荡的危急时刻,元滦不和其他人一样避难,而是提个电锯说要必须要做的事…… 再搭上他那一身上下属于异种的血肉…… 他是……他是要一个人拿个电锯就去面对全城的异种?! 背后传来商场内人的高喊:“喂!你…你到底是谁!” 元滦眨了下眼,为了避免暴露自己脸上的心虚,头也不回匆匆道:“只是一个路过的防剿员!” 说完,他拔腿就走。 前方街道的尽头,异种的身影在热浪下影影绰绰地显现。 元滦握紧手中的油锯,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再等等我。 厄柏……坚持住啊! 而在他的背后,元滦没有看到的地方,数道微弱的辉光从人们的身上亮起。 第97章 一路沿着街道前行,还在路上顺道救下了几人后,元滦的視线盡头倏地出现了一个刺眼的光点。 他的大脑还未解析这个信息,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朝那处光点奔去。 随着他距离的拉近,那点光芒越来越刺眼。 这熟悉的刺眼感让元滦的心底悄然浮现出一丝欣喜。 没错了,那肯定是厄柏,只有厄柏身上的光会这么强烈! 没想到他之前百般嫌弃刺眼的光会在此刻成为他寻找厄柏的标记,元滦雀跃地拖着油锯将阻挡視线,碍事的异种如朽木般轻易撕碎,心中如释重负。 他终于找到厄柏并和他汇…合……了……? 元滦的脚步猛地停下,在他瞪大的眼睛中,那个在他視线中的光点一个拐弯,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他的反方向冲去。 元滦:?! “等等!别跑啊啊啊!”元滦臉色微变,立馬跟着提速追去。 但可能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厄柏似乎没有听到元滦的呼喊,还在一个劲地像是在躲避,又像是在寻找什么般高速移动着。 一时间,他追,他逃,沿路的异种插翅难飞。 ……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能成为你们的儿子,是我……” 颤抖中带着哽咽的声音在一个没有阳光的角落响起。 手機屏幕中,映出两张崩溃的臉庞。两位面上已经有褶皱的男女泣不成声,女性用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男性沉默着,眼眸中翻涌着无盡的悲哀。 緊握着手機的青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坐着缩在一个角落,泪也止不住地在他苍白的臉上肆意纵横。 太迟了……等他回到可能存在庇护所的街道时,周围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靠的掩体。 这条狭窄的后巷,成了他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他已经听到了那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异种正在朝他藏身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逼近,而在此前因为狂奔耗费了大半体力的他,已无力再一次奔命。 在最后,他只想给他爸妈打一个电话,见一见他们。 青年喘息着,努力让自己扯出一抹笑,尽管笑容已经在泪水和绝望中扭曲变形,显得无比凄怆。 他对手機里的父母嘱托道:“……保重,保重好自己,好嗎?答應我……” 屏幕那头,父母拼命地,用力地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这无声的动作中。 青年脸上扭曲的笑容缓缓变得释然,属于异种身上的那股腥臭已经传到了鼻尖,粗粝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响。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庞大,狰狞的阴影就站在了他背靠的墙面一侧,馬上,马上……就能发现他了。 他颤抖地将指尖移向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挂断键,至少,不能让父母看到…… “咻——”一道模糊的人影从他身侧电射而过! “扑哧——!”巨大的嗡鸣声伴随着液体猛然喷射的闷响骤然炸开。 大片的血迹溅射在墙上,一部分血雾还喷洒到了青年的侧脸和脖颈上,将他的一半脸染成点点红色。 青年下意识閉眼,又急忙睁开:“什,什么?” 他睁开眼后,一只倒地的异种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他愣愣地,盯着之前还是他恐惧源头,此刻却无声无息,身体四分五裂地摔碎在地上的怪物。 “儿子,儿子你还好嗎?!说话啊!”手机里焦急的呼唤换回了他混沌的神志。 他猛地一撑墙壁直起身,踉跄地几步走出小巷来到被阳光普照的大道,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带着点茫然自语道:“我,我被救了?” 他手中一直没有放下的手机传来了两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是母亲变了调的声音:“你,你背后!” 青年缓缓回头,豁然震在了原地。 他的背后,那道不知名的人影跑过的路途上,已经变成了一条由死亡扑救而成的猩红之路。 从巷口到他目光所能及的尽头,数不清的,形态各异的异种屍体如同被清扫过的垃圾,在街道旁堆积成山,在正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青年的喉咙古怪地咕噜了一声:“这,这是……” “是白昼壁垒!!!”极度的震*惊过后,他的表情难掩激动,下意识说道,“诸州,诸州回来了吗?” “不,不对。”他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回想起那道身影一头的黑发又否定道,“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他的手机中也开始不断地传来惊呼,周围的人被他父母的动靜吸引而来,也看到了屏幕那头的景象,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 炙热的风卷过街道,带来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同时,还有人们新的希望。 …… 元滦死死咬着前方那个飘忽的光点不放,在城市七扭八弯地穿梭,甚至有几次路过了同一家店。 等他反应过来时,城市内已彻底没了属于异种的嘶吼。 元滦环视着空荡荡的街道,以及那个还在不知疲倦地移动的光点,心中没有解决了可能会威胁到厄柏的异种的欣喜,只有困惑。 城里没有了异种,街道上也连个人都没有,厄柏……在跑什么? 仿佛在回应他无声的疑问,那个一直在高速移动的光点终于停住了。 元滦连忙抓紧时机冲向光点的位置:“厄柏!我终于找到你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拂过他的面庞,在他有些湿漉漉的脸上传来一丝凉意,周围街道的房屋大门紧閉,连异种的嘶吼都没有了的城市,此刻格外安靜。 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元滦迟缓地低下头,看向脚下的地面。 那道光芒并未消失,而是从地下绽放出来。 厄柏……在地下? 迟疑间,那道光芒似又要开始移动,元滦再也顾不得别的,蹲下身便往地面重重一锤。 地面剧烈震荡了一下,碎石裂开,形成一个深坑,暴露出底下的泥土,可元滦依旧找不到厄柏的踪迹,他应该在更深的地方。 地下的厄柏似乎听到了头顶的动静,代表他的那道光停顿了下来,几秒后,明显放缓了速度,开始朝另一个方向前进。 明明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沟通,可元滦就是明白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光点,直到走到了一个下水道的井盖前。 没有丝毫犹豫,元滦掀开井盖,翻身跳了进去,接着再跟着光点的指引,穿过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系统,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此处没有监控,元滦神情自若地直接用神术破坏了大门上的那个电子密码锁。 一把拉开大门,他辛辛苦苦寻觅的那个人正眼带惊喜地站在他的面前。 厄柏一脚踢开脚边的一具屍体,几乎是立刻就迎了上来:“元滦大人!” “唔啊?!!”元滦这才注意到有两具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尸体在门口内,那尸体姿态还未彻底僵硬,显然死亡时间并不久。 厄柏紧接着脸上的欣喜变为严肃,他语速飞快地说:“请跟我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见状,元滦只好先压下追问的想法,跟上厄柏急匆匆的脚步。 进入大门之后,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可连接着通道的,还有数条另外的通道。元滦小跑着跟着厄柏拐过一个弯,又一个弯,但无论怎么拐,面前的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不一会,元滦就迷失了方向。 此刻,元滦才恍然明白了厄柏之前的行动轨迹为什么会那么的古怪。 疾行中,厄柏也没有耽搁,他一边精准地选择着岔路,一边对元滦解释起来。 他一开口,就是一句陈述句:“外面的那场异种潮,是人为的。” 元滦:?! 厄柏并未回头,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神色冷静地继续陈述道:“异种出现时,我原本计划通过下水道网络尽快与您汇合,却在途中意外偷听到有人在讨论‘刚刚释放’的异种潮,并预估各地可能的‘清理效率’和伤亡字数。” “之后我尾随着他们进入了那扇大门,不巧被发现了,好在这里没有代行者,都只是些不堪一击的普通人。” 他语气微微一顿,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但那扇大门只能从外部打开,我便一直在寻找出去的路。” “而我想带您来看的,是在此期间,我还发现了……” 厄柏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直视前方,淡淡道:“他们在拿异种做实验。” 元滦抬眸,顺着厄柏的目光看去。 无数巨大,圆柱形的培养罐中静静漂浮着畸形的肉块,那些或大或小的异种全都闭着眼,细微的气泡从那些蜷缩的异种身躯表面缓缓升起,上浮至培养罐的最上方。 元滦:!!! ……是学会? 学会控制并投放了那些异种? 不,不对。 元滦在混乱中艰难地梳理思绪。 J市广播让民众自行武装,学会并没有派遣代行者前来支援,那么投放异种只会徒造杀戮,这对学会而言有害无利,反而会有损他们的威信。 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应该是学会做的才对。 那究竟是谁? 沐浴着厄伯等待他定夺的视线,元滦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我知道了……我们先离开吧。” 元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那少说也有数十的培养罐,心中犹豫起要不要联系柏星波。 至少他相信柏星波绝不可能利用异种在各个城市制造屠杀,而这件事也不是单凭他就能调查出来。 元滦沉思地转过身,却在下一秒蓦然定在了原地。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站在通道的正中央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唔……本来J市的基地出了点小情况我来看看,没想到来的老鼠竟然是邪教徒吗?真是稀奇。” 那道身影,防剿局总长,仲年岱朝他们微笑着道。 第98章 防剿局总长仲年岱?! 元滦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面前那个面容慈祥的中年人。 他不是死了嗎? 那场被精心策划的刺殺,那口被扣在厄柏身上的黑锅都历历在目,各地的城市也都在为这位总长的逝去而哀悼,可对方却在此时活生生,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这里。 仲年岱身上还穿着那件防剿局总长的制服,他察觉到元滦眼神中的意味,像是在开玩笑般从容地对厄柏说: “听说我的死是你做的,那么如果我在这里殺了你,算不算为自己报了仇?” 厄柏嘴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毫不客气地说:“不用假说,我现在就可以将学会的这條说法变成确凿无误的事实。” 仲年岱闻言发出一阵属于中年男人的沉稳笑声,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度令人不悦的,居高临下的不以为然。 “这个实验……是总长你做的?”元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語气肯定中又带着一絲三观被震碎的难以置信。 他本来还想联系柏星波进行調查,但还未調查,本已死去的防剿局总长诈尸在他们面前,那罪魁祸首是谁已不言而喻。 正是防剿局总长利用异种进行了实验,并在各地投放了大量异种制造了大屠殺! “总长?”元滦的称呼引起了仲年岱的兴趣,他偏了偏头,说,“邪教徒可不会称我为总长。” “你……”他眼睛微微打量了元滦一圈,略带惊讶道,“不会是防剿员吧?” “果然。”精准捕捉到元滦微动的表情,他像是解开了一道有趣的谜题般欣悦地笑起来,自顾自解释道,“学会的人无论职位的高低,都会有一种不自知的傲慢优越感。” “这也算是学会的通病吧。”他唏嘘了一下,又道,“既然既不是学会的,又不是邪教徒,那么只可能是分部的防剿员了。” 说完,他甚至还和善地朝元滦笑了笑。 这笑容如此自然,如此坦荡,好似元滦根本没有发现他做了什么事,也好似他们身处的地点不是一个堆砌着罪恶证据的地下基地,而是在防剿局那窗明几净,秩序井然的走廊内一般。 这诡异的反差,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令人胆寒。 元滦語气干涩:“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理解。 他怀疑过学会,怀疑过可能是学会内的守旧派,甚至心底某个地方也怀疑过是邪教徒,但怎么会是防剿局总长?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仲年岱注视着元滦的视线,就像在注视着一个懵懂无知,尚未看清世间残酷的年輕人,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说:“你应该也清楚吧,人類是有极限的。” 他微微停顿,浑浊的眼珠中闪过一絲不甘的火苗,随后又被更深的阴影所覆盖。 “身为凡胎**的人類,即使付出再多,也只能抵达属于人類的终点,想要再进一步,唯有祈求神明的眷顾。” 厄柏不耐地蹙眉,不懂仲年岱在废话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嗎!” 元滦却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危险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神……神啊……”仲年岱没有直接回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語气怅然,“你说,神有在注视着我们吗?” “神有在注视着……”他喃喃,“我吗?”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分享道,“每个普通人在年少时都会幻想自己某一天获得了神明的注视,顷刻间,凡俗尽褪,一跃成为神明真正的代行者,我也不例外。” “年輕时候的我,怀着满腔热血成为了防剿局的一员,那时的我坚定地认为,即使没有神眷,我也比大多代行者都出色,也终有一天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代行者。” 他的语调骤然拔高,又渐渐低落下去:“在胜利时,在遇到危机时,在沮丧时,在荣耀时,我曾百次千次万次祈求神明的眷顾。我作为防剿局总长,这一生,救下的人不计其数,杀死的邪教徒,甚至比大多中级代行者都要多,可神明……没有看我一眼。” “直至我开始衰老,开始上不了战场,开始握不动武器,神明,也不曾理会过我。” 仲年岱的声音变得讥诮, “但那些远不如我的代行者呢?他们却能擁有我所不能擁有的力量,他们一出生就可以享受神明的眷顾,輕而易举地获得了我究其一生都无法得偿所愿的事物。” “所以我知道了。” 仲年岱的嘴角猛地向上一扯,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表情危险,一字一顿道, “神不公!” 他张开枯槁的手掌又狠狠攥住, “只有拥有神眷的人能够得到力量,而没有神眷的我们无论再怎么努力,至死也就只是一只蝼蚁。” “既然如此,如果神明不给我力量,我便自己来拿!” 仲年岱身上那股狂暴的气息如退潮般迅速敛去,重新恢复成了那诡异的,近乎慈祥的平静。 他对元滦循循善诱地讲解道:“异种一直以来都是人類的敌人,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凶残暴戾。但就像人类从鸟雀身上学来了如何制作飞机,从昆虫身上提取了利于人类的物质,人类又有何不可将异种变为人类的助力?” 元滦再也按捺不住打断道:“你所谓的助力,便是讓更多的异种出现在街上去杀人?!” 仲年岱闷笑了一阵,随后輕轻摇了摇头。 “异种?” “不。”他眼神含笑着注视着元栾,残忍地说,“如果你是在说那些被投放到街道上的。它们不是异种,是人啊。” 元滦:“……” “他们都是自愿参加实验的,都是一群没有神眷的可怜人。”仲年岱感叹地说。 元滦张了张口,声音轻得他自己都要听不清:“……人?” “对。”仲年岱的语气中似是有着同情,进一步说到,“要知道,你杀的不是异种,恰恰是你的同胞。” “你……”元滦的肩膀颤抖,巨大的荒谬感攥住了他的心脏,“你是说,在各个城市袭击人类的异种,其实是人?” 那速度较慢,却懂得两面包夹,比起寻常异种更富有智慧的“异种”,圆柱状的培养罐中肉块那隐约睁开的眼睛中的黑色眼珠……无数細节在元滦的脑海中一一划过。 一股冰冷的洪流冲进元滦的脑海, 他不后悔杀了那些“异种”,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解脱,但利用他们,将他们变为了异种的仲年岱…… 不可饶恕。 怒火在心中凝固,沉淀,元滦怒到了极致也冷静到了极致,声音清晰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防剿局总长仲年岱不惜假死,用人类进行实验并屠杀人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仲年岱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这都是为了新世界的到来。” “可惜,”他朝二人诉说完一长段话后,似是彻底没了谈兴,简短道, “你们是看不到了。” 霎那间,一條猩红的鞭子穿过通道直指元滦的咽喉——! 可那道鞭子在刺到中途时,便急速收回,悬停在了仲年岱的身旁。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弹指间。 厄柏眼花缭乱,等一切结束,才看清那分明不是一條鞭子,而是一条从仲年岱袖口中伸出的肉触! 现在那条悬在半空的肉触约莫三分之二已化为了乌有,正在蠕动着艰难长出新肉。 仲年岱那张惯常带着掌控一切的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难以掩饰的惊愕。 刚刚在那常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一瞬间,他的那条触手在接近元滦时凭空泯灭了,没有巨响,没有火光,只有一些細微如尘的灰烬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若非他及时尽快将其收了回来,必是有去无回。 仲年岱隔着半条通道,视线先是划过一旁惊魂未定的厄柏,再落在神色不变,眸光仍钉着他的元滦身上。 他这下才真正地将元滦放在眼里。 一个普通防剿员……不,寻常代行者都无法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反应过来,并反过来伤害到他。 仲年岱这才恍然想起一个细节。在刚刚的对话中一直是元滦在开口主导,而厄柏除了一开始的那句话后,便一直一语不发将主动权全权交给了元滦。 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年轻人…… 仲年岱若有所思,余光轻轻瞥过厄柏,心中逐渐明悟。 原来如此……竟然是终末教的神子吗……是他大意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仲年岱似乎一下子丧失了战斗的欲望。 那条已经再生完毕,完全长好的触手丝滑地缩回他的袖管, 随即,就在他身后咫尺之遥的空气中,一道夹缝凭空裂开。 “等等!”元滦察觉到了仲年岱想要离开的意图,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仲年岱朝夹缝转过身,矜持地微微朝二人颔首:“新世界见。” 既然是邪教神子,他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耗费时间和精力与他们起冲突了,至于之后……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深藏的,笃定的漠然。 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 仲年岱:?! 一只手,死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那力量霸道无比,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讓他不得寸进。 什么?! 仲年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一道冰凉的吐息在他脖颈后呼来, “我让你说清楚,” 低沉,冰冷,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那道之前隔着通道遥遥传来的声音,此刻紧贴着他的耳后响起, “……没听到吗?”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以及对未知的莫大恐惧从瞬间卷席仲年岱的四肢百骸。 压倒性的危机感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多年来依靠信赖的感知不停地告诉他,一个庞大深重的阴影正站在他背后。 肩膀上那沉重的按压感带着死寂的气息,仿佛是来自幽冥的死神的骨爪,正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嘶鸣着警告,如果他不如实回答,他就会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他听到那个邪教神子像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轻轻重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99章 仲年岱的身影极力维持镇定可难掩一絲仓皇地消失在夹缝之后。随着夹缝的弥合,通道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元滦大人,您为什么要将他放走?”厄柏语气中帶着明显的不解。 在他看来,仲年岱在元滦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元滦完全可以将其就地击杀,为何还要放虎归山? “因为……”元滦慢慢回过头,表情无辜地说,“书还在他那。” “书?!”厄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失声低呼道,“当初是他将书帶走了!” 元滦默默颔首:“應该是,他的身上有很浅淡的属于书的神性影響。” 厄柏眼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那不是更不應该放他走,逼他乖乖把书交出来才对!” 元滦理所当然,要是再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般说:“可他不可能乖乖交出来吧,毕竟他都说了他是想举行飛升仪式。那么书对他就是必不可少的。” 他合情合理地推断道:“即使他为了求生假意應承,我们去拿,他肯定也会想办法从中作梗。” 没等厄柏提出别的方法或建议,元滦表情自然地继續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他身下下了标记,现在他去哪里我都能知道了。” 厄柏的情绪一下变得高昂,疑虑烟消云散:“原来如此!” 元滦大人是想钓鱼!假意将其放了回去,随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元滦并未回应厄柏的兴奋,而是再次扭头,眸光扫过刚刚夹缝闭合的地方,“就那么讓他死了,未免……” “也有些太轻松了吧。”他轻飘飘说道。 另一头,仲年岱逃回了自己作为总部的基地后,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 他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了? 宛如灵魂被生生撕去了一块,残留着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与屈辱。 那是什么怪物?!!! 难道神与人的差距就是如此不可逾越吗?作为人类的他如何也无法违抗作为神之子的邪教神子,只能乖乖臣服,任由对方主宰生死?! 神…对了,神! 就怪他自己的傲慢吧!学会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了代价,这个邪教神子也将输于他自己的傲慢! 没有在那时候杀了他,就是对方犯下的最大错误!这给他喘息之机,也给了他……机会。 仲年岱**住还在颤抖的手,强行讓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想要达成飛升有三个条件,第一是获得神性本质,第二是需要突破凡人的枷锁,第三则是举行仪式。 他已经夺得了书可以满足第一条,而在第二条中,他已改造了自己的**,超越了人类的生理极限,现在就差脱离属于人类的灵魂脆弱性! 可问题就在这里,他现在只在投放“异种”的初期,收割的死亡还不够,他能吞噬的灵魂数量还不足以强化他自身的灵魂到能承载神性的地步…… 仲年岱发热的大脑彻底冷却下来,随着思维运转,他的嘴角渐渐沁出一点笑容。 不,他投放的“异种”,不也是人类吗?它们本就是为了他的计划而生的消耗品,死的人类不够,再加上死的“异种”……应该就够了。 仲年岱中的最后一絲恐惧被他熊熊燃烧的野心所压下,眼底划过一丝决绝。 ——他要提前开启仪式! J市地下通道深处,元滦还在与厄柏进行着对话。 元滦整理着思绪,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终于被他抛了出来:“对了,厄柏,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在里世界记载的历史是什么样的?” “学会记载的,是当初旧神奴役人类……” “一派胡言!”厄柏听到一半就忍不住神色愤愤地打断,悍然道,“旧神从来没有奴役过人类,这一切都是学会的谎言!” 元滦一愣,他预料到学会会粉饰太平,篡改了部分历史,但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虚构的吗。 如果厄柏说的是真的,那武神为此驱逐了眾神之事…… 厄柏双手抱臂,继續阐述道:“在当初,眾神根本不是被那伪神驱逐出去,而是抛弃了人类,自行离去的。” “当然,伟大的终末之神除外!”说到这个,厄柏得意地挑了下眉,表示终末信徒和那些被抛弃的丧家之犬完全不是一路人。 “那完全是因为祂睡着了吧?”元滦下意识吐槽道。 厄柏挺直了脊背,迷之自信道:“即使吾神醒着,也不会抛弃我们这些虔诚的子民!” 元滦欲言又止,真的非常想继续吐槽一下厄柏为什么能那么自信,但他转念一想, 確实是厄柏这套众神主动抛弃了人类的说法,更符合逻辑。 毕竟如果当初真的是武神赶走了所有旧神,那为什么还会怕终末之神醒来呢?也一并驱逐走就行了。 或者说,为了“保护人类”,武神甚至应该主动唤醒终末之神,再把他赶走才对。 但无论是学会还是防剿局,都对终末之神讳莫如深,只描绘对方的恐怖,却绝口不提怎么解决,抱着一种对方不会醒来的鸵鸟般的态度。 这么说来,难道柏星波语焉不详,说等他晋升为高级代行者再告知的,就是这个? 学会的存在,正是建立在“武神带领人们进行反抗,并驱逐了邪恶的旧神”的前提下,民众的信仰,对学会权威的認知和認同,无不根植于此。 如果这个真相暴露,学会的地位无疑将会一夜之间轰然崩塌,这不仅是对历史的修正,还是对权力结构和信仰体系的彻底否定! 寻思着,元滦给柏星波打了一个電话。 電话響了两声后,便被极其迅速地接通:“喂,元滦,怎么了?” 柏星波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一片混乱的战争回响,元滦听到了呼喊以及枪支射击的声音。 元滦没有寒暄,单刀直入道:“我遇见防剿局总长仲年岱了。” 電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经历极复杂的思考。 少顷,柏星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道:“我知道了,谢谢。” 与此同时,话筒里传来脚步快速移动的声音,背景的嘈杂声逐渐衰减,柏星波似乎在远离人群,向偏僻的地方走去。 元滦不动声色。 他发现了仲年岱后将电话打给柏星波本身就是个极其明確的信号,无声中说明了很多。 柏星波会如何作想,他无法完全揣度,但关于后续的处理他确实需要柏星波和学会的帮助,再加上…… “我都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了。”不等柏星波进一步问询或解释什么,元滦冷不丁说。 “……”话筒那边的背景音已经彻底变得微弱,元滦清晰地听到柏星波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如释重负又疲惫地说,“是吗……你都知道了。” “但我从没有想让你成为下一个武神,元滦。”他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認真。 元滦:“……” “诶?”元滦豆豆眼。 这是什么意思?下一个武神? “诶?” 这是听到了元滦疑惑短音的柏星波。 元滦&柏星波:“……” 尴尬的沉默在电话的两端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半晌,柏星波头痛地捂住额角,虚弱地说:“你原来还不知道吗……” “我现在知道了。”元滦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他本来含糊其词就是想诈出点什么,看,柏星波这不就露馅了! 柏星波有心想问问元滦到底知道了多少,但随后还是放弃了。 话都已经说漏了嘴,想再隐瞒就是把元滦当做傻。子了。 他耐着性子,无奈地全盘托出道:“武神,也就是学会信仰的神明,不是原初之神,而是人类飛升而成的。” 柏星波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元滦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而还身为人类之躯时的他,就是神键之体。” 柏星波叹息:“在经历漫长的信仰后,人类开始不甘心于匍匐在众神的脚下,也想要拥有堪比神明的伟力。为此,他们用尽一切,终于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不会受任何其他神性影响所干扰同化的人——神键之体。” “然后……他们献祭了数以万亿的人类灵魂,用这滔天的血海与无法想象的庞大能量,致使其成功飞升成神。” “这就是武器与抗争神的诞生。”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无力, “但事情没有就此终结。” “飞升的新神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竟逐渐开始衰弱,武神……正在一步步走向陨落。” “早在百余年前,学会就发现了这个避无可避的终局,也因此,他们开始计划如法炮制地制造出另一个新神来代替武神。” “每位代行者晋升到高级代行者后,都会得知这个被隐藏百年的秘密,并接到同一个使命,那就是找到下一个神键之体。” “而诸州……”提到这个名字,柏星波的眼神复杂难明,他压低了声音,道, “诸州是唯一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高级代行者。这是因为学会长认为以诸州的低神眷和高体质,即使不是神眷之体,说不定也能熬过飞升仪式。” “在诸州失踪后,学会长对找到可以飞升之人的执念愈发疯狂,学会内表面上维持着秩序,实则早已暗涛汹涌,只是保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 “这就是……我一直希望等你成为高级代行者,再告诉你的事。” 元滦大脑一片嗡鸣,此前零碎的线索迅速串联起来:“所以……所以你才让我不要把自己是神键之体的事告诉别人。” 柏星波短暂停顿了几秒,声音沉重地说,“是的。” 他紧接着说:“但我不认可。” “我不认可这个交给每个高级代行者的使命,也不认可学会的做法!” “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你,元滦,还是那些被献祭的人,都不应该为此而牺牲。” 他的语气里藏着悲哀:“即使仪式成功,也不过是开启了下一场轮回,要不断地,不断地时隔百年便用部分人的牺牲换取神力的延续。” 他声音骤然拔高,斩钉截铁而坚定地说:“这绝不是正确的道路!” “我认为……”柏星波握着电话,神色认真地说, “与其通过牺牲让一个人飞升成神,再让部分人借用神力抵抗异种,不若让每个人都拿起武器,拥有可以保护自己的权利。这,才是真正属于人类的未来!” “这,也是我创办研发部的初心。” “元滦,我想要阻止学会的计划,实现一个人人都能掌控力量的可能性……” 柏星波声音恳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你,愿意加入我吗?” “加入我的‘弥赛亚计划’。” 轰——!!! 蓦然,元滦的头顶传来巨响,电话那端也传来人群惊慌的声音。 怎么回事?! “有人在开启仪式!?”柏星波惊愕地脱口而出。 仪式?是…… “该死!是仲年岱!!”一股近乎切齿的恼恨第一次出现在柏星波的声音里,“都是我一时疏忽!” “他在哪里开启了仪式?必须尽快阻止他!!!” “B市。” 元滦的声音异常平静,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通过话筒传入柏星波的耳中,“我知道他在哪。” 柏星波瞳孔扩大,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动。 须臾后,他阖了阖眼,吐出一口气,重新变得镇定,选择了目前的最优解:“告诉我你的位置,我安排人利用夹缝技术将你传送到B市。” “之后……”柏星波语气复杂,混杂着震撼,庆幸以及一丝更深重的忧虑,“就拜托你了。” 语毕,他又立刻补充道:“不要逞强,找到仲年岱后立即告知我,我们很快就会派人去支援,你只要尽你所能的拖住他就好!” 元滦满口答应:“好。” 不需要。 与此同时,元滦举着电话,心中默默地说。 他会在代行者们赶来前解决这一切,并且…… 他要仲年岱死得很惨。 这么想着,元滦按下了电话的挂断键。 第100章 元滦穿过学会的传送门,稳稳落在B市的土地上。 可刚一走出传送门,他就察觉到了異样。 明明此刻应是下午太阳最炙热的时候,头顶也没有任何一朵云彩遮盖住太阳,天空却莫名暗了下来,灰蒙蒙地压着大地,周围的色彩好似平白降低了几个度,带来一种风雨欲来的氛围。 由于異种的出没,B市的大街上也如J市一般沦为了无人之境,只有风卷起的尘埃在马路上打着旋。 风拂过元滦的脸,吹起他脸庞的碎发,带来一丝細微的痒意,远处隐隐传来人们对这不祥天象的惊呼声。 元滦微微侧了侧脸,视线穿透林立的建筑,直直地锁定了某个*方位。 被他用恐惧打下了标记的仲年岱在他的感知中如暗夜中的灯塔般明显,元滦没有犹豫地迈开步伐。 在口袋里的手机外壳还残留着被手心焐热的余温,但注定要重归原先的冰冷。 他不打算通知学会,厄柏也被他安排去告知J市防剿局J市內已无異种的事实,以此讓他们转而去向其他城市提供支援。 这将是一场单刀赴会的碰面。 前方等待他的,是向神明之阶攀登的飞升者,是践踏生命如草芥的屠夫,是未知力量的敌人。 不过…… 他一人足以。 …… 仲年岱表情贪婪地大张着双臂。 无數肉眼看不见的靈魂尖啸着,化作一片无形的潮汐疯狂湧入他的体內,每一片靈魂在觸及到他的身体的刹那就被他瞬间吞噬。 他能感觉到灵魂的哀号在他体内回荡,但这声音只会讓他更加饥渴。 不够,还是不够……不只是那些刚死的人類,他还要他所制造的“异种”的! 随着他心中的渴望,仿佛一条无形的律令被颁发,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从他的体内爆发! 无數座城市中,那些还在追捕人類的“异种”们的动作蓦然停顿了下来,随后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庞大的身体如同被抽了线的木偶,变成一座死寂的肉山,了无声息。 仲年岱毫无节制地吞噬着,不用言说,不必思考,本能如同洪钟在他灵魂深处嗡鸣, 只要他吞噬得越多,他的灵魂越坚韧,他所能承载的神性,掌握拥有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力量!庞博的力量如决堤的星河般奔湧入体,仲年岱能感受到自己干瘪松弛的皮肤恢复了青春,藏在黑发间的白发重新被染回浓黑的颜色。 最重要的,一股此前从未出现的陌生伟力在他体内涌现,源源不断地充盈,改造着他! 就如同沙漠中长出了嫩芽,就如同干枯的泉眼重新喷涌出清澈生命之源,仲年岱心中顿时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感动与满足。 是的,就是这个。 他所求的,他谋划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天! 为了这一刻,他蛰伏了数十年,编织了无数阴谋,背叛了加入防剿局时的宣誓,都是为了今天的蜕变! 终于,终于—— 他要得偿所愿!!! 他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回响!留在B市的代行者已被他解决,学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必然措手不及,那个留在J市的邪教神子更是远在天边,鞭长莫及, 无人能阻止他——! 几百年前,曾有一个卑微的凡人挣脱了血肉的桎梏,在眾人的托举下,成为了新神。 在那之后,不乏有同样妄图成为神明的人,但无不受限于人類的局限性,统统失败,沦为历史的尘埃与笑柄。 而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就在此刻,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仲年岱,凭借一己之力,将再次打破属于人类的局限,代替第一名飞升者,坐上那属于神明的宝座! 谁说普通人永远也无法使用神术?谁说只有神键之体才能飞升? 这个神明,如今,他也想当当!!! “看!此将是我登神之时!”仲年岱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不只是他的皮肤与头发,他的声音也恢复成了他年轻时的清朗,以及和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意气风发,仿佛时光倒流,将30年前,那个最巅峰,最锐不可当的他送到了这命运的时刻!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帽子先生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侧,一手按着胸膛,一手背在身后,朝仲年岱微微鞠躬。 他语带笑意,恭喜道:“请允许我,向你献上最真挚的祝贺。” 与他合作的这个异术士惯常神秘,竟在他临时改变主意提前开启仪式时,还鬼魅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对此探究警告一番,但在这特殊的时刻,仲年岱非但不介意,反而无比畅快。 在这登临绝顶之时,怎能没有观众在一旁见证他的成神之路?! 仲年岱仰首,双目微阖,細细品味感受着体内尽情奔涌的力量洪流。 他终于能明白并理解代行者们眉宇间那若有若无的傲慢了。 这是超脱世俗的,与眾不同的,凡人无从想象的。 站在山脚的人仰望山顶的人时,自然而然会觉得他们傲慢,不近人情,可你真正立于那苍穹之巅,垂眸望去时,你会怎么想? 芸芸众生只不过是一群蠕动模糊的尘埃,你甚至看不清他们,又何谈对其有什么态度。 他曾无数次畅想此刻的到来,可等此刻真正到来时,他的心中比起眩晕般的狂喜,更多上,却是一种靴子终于落地的,磐石般的笃定。 是了,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可能会失败? 仲年岱开始不理解几分钟前的自己。 他筹谋半生,每一个抉择都选择了正确的那个,他的现在,不是侥幸, 而是一种必然。 仲年岱呢喃:“我会成为人类的神明,永恒地,立于万众之上。” “不。” 一个声音骤然斩断了他的独白。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静立在仲年岱身后的侧方: “你不会。” 仲年岱缓缓放下敞开的手,转过身,凝视着元滦。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他的脸上不见丝毫恼怒,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劝解:“你又何必前来阻止?” “学会为了巩固武神的地位,当你们这些旧神的虔诚信徒通通打为了邪教徒,无情地驱逐至了里世界。但我不一样。” “在我眼中,你们和他们,本无区别,待我登上神位,你,以及所有的旧神信徒都将生活在阳光之下,不必为了避免学会的追捕而躲躲藏藏。” 元滦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语气冷淡道:“但那不是以众多的性命为代价。” 仲年岱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古怪地道:“代价?学会选择的神明可以踩着尸骨登位,我就不行?” “难道普通人就不配登神?一介普通人想要成为神明就有错吗?”他悍然质问。 “你在偷換概念。” 元滦抬眸,声音依旧平稳,深黑的瞳孔中映照出仲年岱的模样, “问题,从不在于普通人与否。” “而你也只不过是打着普通人的旗号,虚伪地在用此当作道德的制高点,实则并不认为自己是普通人中的一员。” “所以你才会毫无怜悯,心安理得地用其他人的血肉与灵魂铺就你登上神明的阶梯。” 仲年岱脸上的温和终于褪去,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他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事情不是这么看的,世界岂是非黑即白。” “只要牺牲了一小部分人,就能換取整个人类族群的福祉,这才是真正的仁慈,这是大义!历史会证明我的正确性,后人也会感谢我如今的选择以及那些必要的牺牲!” 元滦缓缓垂眸:“你自认为是普通人与学会的代行者不同,但实际上,你和学会是一样的,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用牺牲他人来满足自己的目的,强迫他人为自己的愿望买单,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更长远的未来,冠冕堂皇地以崇高之名,行掠夺之实,借未来之利,掩今日之罪……” “像你这样的人……” 他最后的话语被风吹到仲年岱的耳边,在热风中裹着冷冽的寒意, “只配在地狱。” 仲年岱脸色微变,没想到元滦会如此顽固不化:“你要执意如此吗?人们需要一个神,而我业已是半神,即使你在此刻阻止我,也挽回不了那些所失去的,你要让一切都付诸东流,让所有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 元滦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山峦倾轧般的压迫感,朝仲年岱走了一步。 仲年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畏缩了一下,但随即又稳住了身形。 不,他已脱胎换骨,和之前截然不同了。他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神子又如何,他离神位已是一步之遥! 仲年岱感受着体内磅礴,甚至还在不断上涨的力量,心中的最后一丝畏惧被驱散。 他现在举手投足间便可以轻易地改天换地,元滦能做得到吗? 对方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非要自寻死路。 不过也好,他正可以用这神子来“试刀”,让其见识一下,他如今的伟力达到了何种惊世骇俗的地步! 仲年岱微笑地随意抬起一只手,刹那间,皮肤撕裂,骨骼扭曲,肌肉膨胀! 他的右臂轻描淡写地化为了一只粗壮的,长着宛如人脸的如蠕虫般怪物。 而这怪物大张着布满森森利齿的嘴,化作一道残影,狠狠咬向元滦毫无防备的左肩! 和前那条袭击元滦的觸手不同,森白的牙齿这次实实在在,顺利地咬合在了元滦的肩头,仲年岱确实感知到了牙齿刺入衣料,嵌入血肉的触感。 他还在攻击时清晰地捕捉到了属于神术的波动。 但那又如何? 仲年岱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从容。 之前可以轻易泯灭他触手的神术,此刻也不堪一……击? “咔咔咔……”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那个狠狠咬在元滦左肩上的怪物疯狂扭动着身躯,极力合上上下颚。 利齿在肩头啃噬,摩擦,挤压,但就是不得寸进,宛如它咬的不是属于人类的血肉,而是咬在了钢板上。 不,即使是钢板,它也应能轻易嚼碎,但这泛着温度的柔软血肉,它却不得寸进?! 被划开的衣领间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那片皮肤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光洁,白皙,上面别说伤口,连一道细微的红痕都无。 仲年岱:“……” 嗯…… 真的假的? 他不应该是新神吗? 为什么……会奈何不得一个肉体凡胎? 第101章 仲年岱脸上保持着沉静如水的表情, 可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臂瞬间化作一柄闪着幽冷寒光的巨大骨质剪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殺意,毫无花哨,雷霆万钧地朝元滦劈斩而下! “锵!”的一声,这庞大的凶器一震,也未能斩开元滦的血肉! 可一击不成,攻势没有丝毫停歇,把柄凶器骤然回缩又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朝元滦劈去, 刹那间,锋锐的残影在两人之间不断闪现,伴隨着宛如暴雨打在地上般的阵阵声响。 元滦顶着这狂乱的攻击,没有闪避,没有格挡,也没有反击, 他只是坚定地,沉默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仲年岱靠近,将所有朝他而来的攻击視若无睹。 眼见这足以将任何一个敌人都剁成肉酱的攻击手段全然无效,仲年岱嘴角的微笑終于僵硬了起来,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躁爬上他的眉梢,但他依旧没有死心。 啃噬着元滦肩膀的怪物猛地被收回,紧接着,它大张起嘴巴,以超越人类极限的幅度豁然洞开,一股令人心悸的毁滅性的能量在他喉间凝聚,炙热的光在它的口中爆发。 毁滅的气息如同实质浪潮席卷四方,空气因过高的能量而剧烈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连周围的光线都为之黯淡, 下一瞬,一道粗壮得足以吞噬一切的炽白光柱从中喷薄而出,就要彻底将元滦淹没! 这时,元滦終于动了,他微微抬手,在光炮直冲他来时,用手背輕輕一挡。 在仲年岱骤然抿直的嘴角边,光炮就像一颗被打回去的乒乓球般,庞大的能量流瞬间改变了轨迹,弹射到仲年岱的身后,狠狠轰击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在仲年岱的身后,光炮轰击的地方浓烟滚滚,原地更是留下了一个触目驚心的焦黑大洞,巨坑边缘的泥土和碎石被高温融成了流淌的,发红的玻璃状物质,散发出一股焦煳味。 弥漫的烟雾中,仲年岱的额角冒出了细微的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他輕描淡写地将这个邪教神子斩殺嗎? 在没有获得神力之前,他的全身上下都已经过改造和異种的融合实验,获得了属于異种的殺伤力和再生性,这让他即使被子弹贯穿头部也能重新活过来。 在开启了仪式之后,他更是摸到了神明之阶,隨着心念一动便可以随意地改造肉身,他的全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是他千变万化的武器和盾牌, 他的力量在神力的催化下,威力更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成百上千倍的恐怖增幅!说他是异种的神明也完全不为过! 可眼前的这算什么?! 区区一个没有神位的神之子,怎么会在他的攻击下如此从容? 他的攻击又怎么会如此软弱无力,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仲年岱手臂异化的巨大骨剪开始不停变换为其他样式的武器,意图打元滦个措手不及, 脊背处也爆射出淬毒的尖刺,铺天盖地地罩向元滦, 他的脚下,更是偷偷从脚底将触手埋入地底,精准地绕到元滦后方破土而出,噬向元滦的后心…… 仲年岱还在持续着狂暴的攻势,但他的心态却在每一次徒劳无功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一定!一定是因为还差一步,他还没有完全跨过那道门槛,彻底登神!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只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你的攻击手段,已经用完了嗎?” 元滦突兀地说,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轰鸣与烟尘。 仲年岱悚然一驚。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仲年岱想象中的要近,不知不覺,元滦竟已经站到了他3米远的地方。 仲年岱再也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不,不,他还有机会! 仲年岱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只要他再拖延一点时间—— 一双黑得几乎见不到底的眼,幽幽地盯着他。 仲年岱瞬间如坠冰窟。 他清晰,无可辩驳地感知到了其中的杀意,那曾体验过的濒死般的感覺再次爬上了他的脊背。 一个念头,确凿无比地浮现在仲年岱的脑海中 ——他不会再一次放过他了,对方就要在这里, 杀了他!!! 他明明已进行了仪式,获得了浩瀚的伟力,连肉躯也脱胎换骨,状态回到了最鼎盛的状态,但仅仅是被这双眼睛看着,却仿佛瞬间回到了J市的那条地下通道。 他的任何把戏,在对方面前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 仲年岱喘息着:…… 他和邪教神子的差距…… 惊恐浇灌着仲年岱的大脑,他的眼中微微茫然。 就那么大吗? 可他,可他…… 仲年岱死死盯着元滦,对方浑身气息内敛,脸上没有丝毫占据上风的兴奋得意,敛眉的表情和刚来时一模一样。 人…不,神……? 那场終末之祭……成功了? 邪教神子已飞升成神? 不,不可能!他没有得知这方面的情报,学会和邪教徒们也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在那场仪式中,邪教神子不说是飞升,没有重伤都是好的!他…… 仲年岱的大脑一片混乱,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恼怒,又是想朝元滦低头,又是不甘。 种种情绪在他胸膛里激烈地冲撞,让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可元滦还在朝他逼近。 那平稳的,规律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落在他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仲年岱脚步踉跄着后退,依旧不住地朝元滦攻击,做着无用功,可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巨大的压力,怒吼道:“异术士!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想要看到我登神吗?” “那为何现在还不出手?!” 这嘶吼既是向盟友求助,也是希望借此转移元滦的注意力,制造出一个空隙,哪怕是一瞬间也好,他也可以借此逃走! 可在他放话后,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只有他的攻击造成的叮当作响在空气中回荡。 仲年岱全部的神经都钉在元滦身上,慌乱中,他用无法聚焦的余光往四周扫去,却不见那个戴着高帽的身影。 但他已没有余力去谴责,怒骂,或质问了。 近了!那个邪教神子,恐惧之主,要带给他死亡的人,更近了! 两米,一米…… 他要,他要…… 仲年岱浑身战栗,表情扭曲,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嚎: “呃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他想逃走,但身体却擅自背叛了他,不受控制地一软,竟硬生生面朝着元滦狼狈地摔倒在地。 仲年岱大脑一懵,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且自取灭亡的举动。 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本就微弱的光线,元滦俯視着瘫坐在地上的仲年岱,终于再一次开口,輕声道:“这是正常的。” “你只是,在害怕而已。” 害…怕……? 仲年岱的大脑像是生锈了的机器,迟缓地处理着这条信息。 “你的身体在大量分泌肾上腺素,皮质醇,你的心跳开始加速,血压升高,呼吸急促,肌肉僵硬,面部呆板,并下意识蜷缩身体,你还会感觉眩晕恶心,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不了,除了视觉外,其他感知都在离你远去。” 元滦过于详尽地对仲年岱描述着,并总结道, “这就是恐惧,人类最古老也是最强烈的情绪。千百年前我们就有的这个生存本能一直延续到了至今。” 恐惧?本能? 他是神,怎么会受困于人类的本能…… 仲年岱脑海中电光一闪, 不,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其实已和元滦进行了一次无形的,更高层面的“领域”的对抗! 而他在无知无觉中悄无声息地落败了,也因此彻底陷入了元滦的领域。 但即使他现在反应过来也晚了,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可名状的恐惧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仲年岱无助地转动着眼珠,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虫豸,连舌头也无法自如地掌控,成功说出话语来,只能在心中微弱地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已经被元滦打败了,元滦现在说这个,是在羞辱他吗? 元滦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轻轻回答道:“我是在说你,但也在……说我自己。” “现在的我,其实和你一样。” 他声音顿了顿,缓缓吐出,“也感到非常,非常的害怕。” 仲年岱在心中嘶吼,可实际上只在口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你,你在说什么?” 元滦垂下眼睫,回忆着自顾自道:“我啊,从小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做什么事情都畏畏缩缩,犹豫再三,也确实常被人称为懦弱之人。我害怕异种,害怕战斗,害怕处理人际关系,所以总是裹足不前,从不会主动去面对什么。” “就在来见你的路上,”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我也在害怕,害怕死亡,害怕会被你伤害,害怕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了你,害怕要杀人,也怕……杀了你之后的未知未来。” “但,即使如此……” 元滦直视仲年岱的眼睛, “我也会向你走来!” “不是被迫,不是被命运逼得走投无路,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声音因情绪而微微颤抖,却更加坚定, “我要杀了你!” “为了那些无辜在你手下死去的人,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书,为了我自己。” “我要亲手杀死你。” “这,就是我的决心!”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意志,自终末之祭后,沉寂已久的熟悉声音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出现,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愉悦的轻笑: “这样就对了嘛……” 【???】嗤笑着,语气却分外纵容:“你终于打算醒了吗?元滦。” 这道声音如同点燃灰烬的星火,元滦体内的另一股力量霍然勃发! 元滦与他脑内的那道声音,和他的【勇气】一起,一把抓住了仲年岱。 凄厉的惨叫在上空中响起,被擒住的人形疯狂扭动,涕泪横流,哀嚎着求饶,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极致的恐惧。 但元滦视若无睹,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给他穿上了一副红手套,元滦坚定地,一片片地,将其撕成了碎片。 随着他的撕扯,数片不完整的靈魂碎片呼鸣着,从鲜血淋漓的伤口中挤出。 在元滦的视野中,那些靈魂泛着乳白的光晕,如残缺的白色蝴蝶翅膀,轻盈地在空气中扇动。 飞出的灵魂碎片旋转着绕了元滦一圈后,便奔涌向属于它们的天空,无数个乳白的光晕汇成一道光流,流淌到天空之上,宛若白昼下的银河,美轮美奂。 而这阴沉天空下唯一的凄惨哀嚎声仿佛是一场向往生的送别曲。 灵魂铺就的光路直达天际,仿佛是一条悬挂在穹顶之上的巨大灯链, 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地拉动了这个贯穿天地的灯链。 随即,灰色的天空缓缓地,不可逆转地褪色,消融,露出其澄清的底色。 明亮的光重新铺洒在这片大地上,给地上的人们带来一丝暖意。 天,亮了。 第102章 炽烈的光芒毫无遮拦地从头顶倾泻而下,元滦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在眼前,阻拦那过于刺眼的光芒。 风裹挟着尘土的气息,将浓郁的血腥味一点点吹散,暗红的液体顺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滴落在地上,渗进脚下的土壤深处,留下一个个迅速变深的印记。 喧嚣散尽,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相信在不久后,这片被滋养了的土地很快就会长出郁郁葱葱的植被,曾在这发生的所有都会被掩盖,抹平。 独自站在天空下,几乎是一种凌迟的手段将仲年岱杀死了的元滦心中没有成功的喜悦,也没有痛苦的罪恶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仲年岱的野望终究化作了脚下这滩污秽的泥泞。 让他以如此痛苦不堪,又悄无声息的方式死去…… 元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可能也是最适合他的结局吧。 元滦缓缓放下遮挡阳光的手。 既然仲年岱已经被解决了,那么接下来的就是…… “不愧是您,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碾压。”一个油滑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切入这片死寂的余韵。 元滦侧过头,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施施然立在阳光之下。 那顶标志性的高帽稳稳地扣在他的头上,帽檐下的臉庞堆着笑意,好似浑然没有看到元滦脚下那一片血腥的狼藉。 那个在仲年岱呼喊时消失不见的男人,此时在他死后又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悄然出现了。 帽子先生自然地从衣襟内侧掏出一张雪白的方巾,动作优雅中又帶着微妙殷勤地递给元滦。 元滦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接过手帕,缓慢而仔细地擦拭起手上黏腻的红色, 而就在他将将全部擦拭干净时,对方又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一本书 ——正是那本被仲年岱捡走,用于开始仪式的书! 帽子先生微微鞠躬,一手托着书恭敬地将书奉上,示意作为胜利者的元滦拿走这个战利品。 元滦的目光从书移到帽子先生的臉上,语气中帶着淡淡的恍然:“……是你啊。” 仲年岱临死前呼喊的合作者,竟是这个在里世界朝他提出奇怪交易的男人吗? 原来如此,柏星波明明派人去杀了仲年岱,至关重要的书却没有因此落到柏星波手中,反而依然被仲年岱成功地用作开启了仪式。 这是因为书被保存,藏至了这个男人身上吧。 那他此刻出现在这,又是想做什么呢? 元滦的思绪瞬间闪过数个推测,然而这些念头仅仅存在了一瞬,便消失了。 ……不重要。 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重要了。 “关于你之前和我说的交易……”元滦没有选择先接过书,而是声音平静地开口道,“我们现在可以进行了。” 在宽大帽檐遮挡下的表情明显怔愣了一瞬,可随即,一股難以遮掩的驚喜从他的脸上迸发。 他当初和元滦提出的交易条件是一个苦痛的靈魂,而被仲年岱吞噬但还未徹底消化的大量靈魂都已被元滦释放,那这里唯一留在这里,可以用于交易的…… 只有属于仲年岱的靈魂! 即使是以他数百载的阅历,帽子先生此刻也不禁心驰动摇,心脏在胸膛内擂鼓般狂跳。 那可是被神性浸染过,差点登上神位的靈魂!其纯粹的力量,蕴含的法则碎片,乃至沾染的一丝至高的气息…… 他本以为元滦是要自己将其享用,没想到竟如此轻易,或者说如此不在意地打算将其拿来与他交易吗? “乐意至极!”帽子先生情不自禁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声音拔高,几乎是不假思索,生怕元滦反悔地说。 只要元滦愿意将仲年岱的灵魂交易给他,只要能得到那份神性之魂,那份“恐懼”算什么? 别说是那份“恐懼”,之后元滦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乐意效劳! 他手腕敏捷地一翻,那个承放着恐惧的小瓶便稳稳地,帶着献宝般的急切,呈现在他摊开的手心之上。 元滦微微颔首,作势便要将那个浑浊不堪的灵魂交付给男人。 帽子先生的目光難以抗拒地锁定在那个灵魂之上,所有的心神都被其吸引,心中已经在思考要如何最大化地利用这个灵魂。 就在他即将触及到那个灵魂时—— 元滦的手猛地反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帽子先生:?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纯粹的茫然,带着被猛然打断思路的空白。 紧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悸动在他眼中炸开! 帽子先生:!!! 他能活了上百年,绝不愚蠢,在最初的驚诧过后,异术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可来不及了。 他甚至发不出一声求饶的呜咽,只能僵立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脚下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一种绝对的虚无感向上蔓延,直至覆盖住他的全部。 在剧痛的绝望中,他不可逆转地失去自己的存在。 “交易达成。” 语毕,元滦松开手,可对面已空无一物。 不,不是空无一物, 一个漆黑斑驳的灵魂悬浮在半空,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着,逐渐消散着并徹底归于泯灭。 “不过……”元滦看着那个属于异术士的灵魂,嘴角勾起微小的笑意,“是用这个。” 存放着恐惧的小瓶和书失去了依托,应声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元滦垂首看着落到地上的书, 书褐色的封皮看起来有些陈旧,但更刺眼的,是中心的那个破开的大洞。 从那个洞中元滦望见了书底下泥土的颜色,平白让书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明明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元滦却觉得好似离再次见到书已经过了许久。 元滦盯了书良久后,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轻哼从他喉中溢出: “之前不是动不动就追在我屁股后面,像个牛皮糖一样,怎么撵都撵不掉,结果被异术士抓住了后就彻底没了动静,还被拿去強行开启仪式。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将自己搞成这样。” 元滦调侃地吐槽道:“你也太没用了吧?” “不过还好……”他轻声地说,仿佛自言自语,“我成功将你找回来了。” 地上的书像是讪讪,又像是抗议似地挺动了一下封面。 它像只笨拙的甲虫,在地上蠕动一下,艰难地将自己翻了开来。 纸頁上,墨跡瞬间印染开来,出现在頁面上的第一行字便是反驳道: 【在下是很有用的!】 接着,新的字跡紧随其后,对于自己没能回到元滦身边之事,它似乎也有些怀恨,但显然还是更在意元滦所说的“无用”这一词,忙不迭为自己挽尊道: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是在下大意了!谁能料到现今竟还有人掌握着封锁旧神遗物的技术?但只要再给在下一点时间,在下就能飞回到您的身旁!】 但可能也是知道如果等它挣脱,黄花菜都凉了,毕竟仲年岱利用它开启了仪式就是不争的事实, 墨迹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流淌出更加流畅,带着讨好意味的字句: 【不过万幸有您在,诛杀了那个狂妄的异术士,将您最忠心的仆人救了回来!】 元滦顿时哂笑。 他俯下身去捡起书,语带无奈:“行了,你也是不容易……”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书页的同时,光芒从书本内爆发而出。 无数回忆的碎片疯狂地涌入元滦的脑海—— 终末之祭的开端…争夺书时的怒吼…召唤出的扭曲蠕动的阴影…“尸巢”身上的腐臭…对他自己进行的献祭与蜕*变…… 然后…是…… 【都说了在下很有用吧?】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这行新出来的字上。 元滦的视线彻底模糊了,他看不清书页上的墨迹,也看不清周遭,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旋转。 ……诸州。 诸州诸州诸州诸州诸州…… 在记忆风暴肆虐的间隙,在那片血腥与黑暗的尽头,清晰得令人心碎的画面固执地一一浮现: 为自己注射药剂,強行提升了实力的诸州, 不管不顾,神情坚毅地朝他冲来的诸州, 在最后关头偏转攻击,反而被他贯穿了胸腔的诸州, 在濒死的剧痛中,倾身吻上来的诸州, 失去了所有力气,急速下坠,自高空坠落的诸州, 以及……直到最后,也一直温柔地凝望着他的……诸州。 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所有被遗忘的碎片拼凑完整,在回想起了一切后,元滦瞬间明白了诸州做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狠狠咬着后槽牙,可泪还是止不住地在脸上流淌,砸在地上。 片刻的死寂后,破碎,语无伦次的控诉和呜咽冲破了他紧闭的牙关: “混蛋,白痴,笨蛋,谁要你,谁要你牺牲自己的……明明,都看出来了我是谁……” “你不是‘白昼壁垒’吗?你不是最强代行者,人类的大英雄吗……为什么…要救我……” “说什么活下去……” “别开玩笑了……我,我不过是你幼时的玩伴而已,连莱恩故意误导我所说的恋人都不是……” “怎么会有你这种……” 元滦混乱地搜刮着脑中的词汇,却只能无力地吐出, “你这种史无前例的傻瓜,笨蛋,一根筋啊!” “你这样……不是,太狡猾了吗……” 元滦的声音低如呓语,最终化为一片沉默。 他眸光沉沉地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少顷,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 元滦吸了一下鼻子,眼中还混着未干的泪光,对书冷静地命令道:“给我开启夹縫,我要去找诸州。” 几秒后,墨迹谨慎地显现,书的措辞中带着凝重与惊愕: 【在下伟大的主人……您是认真的吗。】 【先不提在那种情况下,凡人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即使有那万分之一的奇迹,可在里世界与表世界之间的夹縫是一片无垠的空间,那里没有方向,没有坐标,您深入其中去寻找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 它劝解道:【能为您献出生命是他的荣幸,至于之后,您自然可以用无限的时间来缅怀他】 元滦眼眶还泛着红,语气却格外强硬:“少废话,我知道你能开启夹缝,不然也不能总是凭空出现在我身旁。” “而且,即便像你说的那样,又如何?” 他已经……不是只会在原地恐惧,什么也做不到了…… 元滦阖了阖眼。 如果,如果…… 想到诸州可能已经彻底泯灭在那片混乱之中,一股冰冷的感觉就攥住了元滦的心脏。 但是…… 另一股更强大,更炙热的力量,从心底不断涌现,让元滦相信, 诸州一定还活着! 而他也一定…… “我会找到他的。” “一定。” 元滦重复着,用像是在讲述一个事实的口吻陈述道。 话音落下,前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撕裂,一道夹缝无声地在元滦面前裂开。 元滦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坚定无比地踏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第103章 彻底的宁靜。 一脚踏入夹縫,元滦仿佛是来到了一个被所有星辰抛弃的宇宙。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靜同时降临。 他悬浮在虚空中,感官仿佛全部被剥夺,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闭上了,视觉中只有一片黑暗,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概念,方向感也变得混乱。 安靜……周围连一丝白噪音也无,静得令人心颤。 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元滦只能捕捉到自身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任何意识在此地久留都有可能因这极致的寂静和内在的轰鸣被逼向疯狂的悬崖。 这就是夹縫, 他就是要在这里,从中找到诸州。 “诸州……?”元滦试探性地呼喚。 气流从他喉中吐出,又消散在这片墨色中……没有回音。 如同被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死寂吞没了他的声音,代替他想要呼喚的人,无声地回应了他。 元滦:…… 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的元滦心中没有气馁。 没有犹豫,他凝聚心神,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出发。 一边走着,元滦一边高声呼喚诸州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回应。 “诸州——!” 声音砸在空气中,像是在用一团棉花砸向墙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元滦逐渐干燥的口舌证明了他确实曾一遍遍地发出过呼喊。 在这诡異的夹縫中,时间失去了刻度的意义,空间也似乎变得模糊扭曲。 元滦不知疲倦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已跋涉了多久,而前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的脚下没有脚步声,耳边只有来自他自己一连串的“诸州”陪伴着他,但这回音也悄然被周遭吸尽。 他徒劳地摸索着四周,但指尖只触碰到虚无的空气,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也似乎被这黑暗融化了般逐渐变得稀薄。 渐渐地,一种怀疑从元滦的心底滋生。 既是为了排解这无边死寂带来的孤寂感,也是切实的困惑,元滦情不自禁想: 他的呼喊,真的能被诸州听到嗎? 声音需要介质才能傳播,比如空气,比如水,比如固体。 而在夹缝中,存在着能傳播他声音的介质嗎? 他所听到的声音,是来自外部空气的振动,还是存在于他颅骨内部的轰鸣? 而他……也确实真的在前进嗎? 黑暗中,元滦突然记起他的口袋里有着他的手机。 对了!他是否可以用手机来查看他走了多久,又走了多少步? 元滦摸索着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轻轻一按,手机的屏幕隨之亮起,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元滦的脸。 可下一秒,元滦目光定住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的數字,是一个远比元滦想象中要早的时间。 他高估了自己停留的时间?不…… 元滦盯着那个數字,在心中數着自己的心跳,默念了100下,而屏幕上的數字如同坏掉了般,停留在那个时间点上一动不动。 至于步数……元滦试探性地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上面的计数和时间一样,纹丝不动,凝固在原来的数值上。 元滦:…… 元滦知道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继续寻找,可难言的迷茫还是悄然笼上他的心头。 元滦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传说中,有一个恶魔被关进了一个瓶子里。 第一个500年过去了,恶魔发誓,谁能救他脱困,便赠那人金山银海! 第二个500年过去了,恶魔发誓,谁能救他脱困,便满足那人一个愿望! 第三个五百年过去了,恶魔说: “要是谁把我救出来,我就将那个人生吞活剥,一口吃掉!” 元滦轻笑了一声,苦中作乐地想, 等他最后找到诸州时,不会也和这个恶魔一样,只想一口将诸州吃掉了吧? 幽幽的白光熄灭,夹缝恢複了一片浓黑。 继续前进吧,元滦对自己说。 他仍固执地呼喊着诸州的姓名,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第1000次呼唤,元滦声音沙哑,却依旧清晰:“诸州,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第10000次呼唤,疲惫已深入骨髓,元滦环顾四周,呢喃:“诸州,你在哪?” 第100000次呼唤,元滦嘴唇机械地盒动,他说:“…………” 第???次呼唤, 元滦…… 停了下来。 彻底的寂静将他包围,比黑暗更沉重,元滦像一个凝固的雕塑,立在原地。 他打开依旧保持着原本电量的手机,熟稔地翻开那已被他翻开无数次的界面。 屏幕亮起,可即使是微弱的光在这无光的夹缝中也显得有些刺眼,灼痛了他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 【終于能和你再见面了,想见你】 【你去哪了】 两条孤零零的短信躺在屏幕上,像两座冰冷的墓碑。 元滦的目光发直。 这是诸州曾给他发过的两条短信,他一直没有回複,也一直没有删除,这两条短信就这么留在了他的手机中。 他从不怀疑他可以找到诸州,也不怀疑他終能和诸州再次见面, 可原来……等待,是这种滋味啊。 诸州在给他发消息时,也是这种感受嗎? 元滦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动了下,缓慢而生涩地敲打着屏幕上的键盘。 【想见你】 来自他的回应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界面上。 隨即,骤然跳出的红色感叹号倒映在元滦的眼眸中。 元滦握着手机的手一颤, 刹那间,一种排山倒海般汹涌的情感击中了他! “你……不记得我了吗?连带着我们的婚约?”那双隐含着委屈的眼眸。 “……不要拒绝我。至少……不要拒绝我的照顾。”那个宽大温暖的拥抱。 “和元滦一起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喂湖里的鸭子……”那本被写满了,边角已然磨损的计划本。 “想见你,诸州……”元滦嘴巴嗫嚅了一下,哑声道,每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疼痛,从胸腔中挤压出来,“我想见你。” “等我找到你,我们就一起来完成那个计划本上的事……一件,一件,全部做完……” “所以,所以……” 元滦低低地说:“回应我吧。” 诸州,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请,回应我吧。 …… 与此同时,表世界。 所有袭击人类的異种离奇死亡,人类从死亡的阴影中逃过一劫,各地的防剿局来不及为此感到轻松,喘上一口气,紧接着便是要收拾残局,清点各地的损失和人员傷亡。 可很快,在这压抑的忙碌中,一个来自J市的报告吸引了总部的注意力。 “J市……没有任何傷亡报告?”总部负责汇总数据的防剿员反复确认地念出了声。 连有众多代行者坐镇的A市都免不了傷亡,一个只是小城镇的J市的伤亡字数竟然会是……零? 这反常的报告顿时在防剿局总部掀起了波澜,当然,不止是总部。 J市奇迹零伤亡的事,不知从哪个角落泄露了出去,如野火般在劫后余生的互联网上迅速蔓延。 起初,是铺天盖地的惊叹和艳羡。 众多网友纷纷感叹J市的好运,怕不是受到了神明庇佑,才能达成0伤亡。这定是因为J市的異种特别少,早知道,他们当时也在J市就好了。 可渐渐地,在这片声浪之下,另一种说法冒了头。 不,不是J市的異种数量少。 而是有一个人,在异种造成伤害之前,以一己之力将整个J市的异种都清除了。 这个说法刚一出来,便被嘲笑和质疑所淹没,甚至有网友们玩梗,将其称作为J市防剿局的最终幻想。 可隨即,一个视频的出现,在短短数小时内引爆了整个网络。 晃动的模糊画面中,依旧可以看清那个举着电锯疯狂劈砍异种的身影。 他的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金属撕裂血肉以及骨骼的可怕声响。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只有最原始,最暴力的劈砍和撕裂,高效得令人胆寒,有着一种原始力量的美。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心潮澎湃的,是他身后堆积如山的异种尸骸!尸山在晃动的镜头中无声矗立,成为那浴血身影最震撼,最无可辩驳的注脚。 紧接着,各个IP在J市的人出来发声,声称确有此事,还信誓旦旦地说,那人甚至不是代行者,而是一名防剿员! 最终,将此事推上高潮的,还是一段采访。 为了探究此事而专门来到J市的记者,询问了视频的发布者之一。 镜头前,那位面容因激动而涨红的青年对着话筒,用尽全力地说: “没错,就是他一个人做的!那些怪物山,都是他一人堆起来的!他是人类新的希望,是继诸州之后,新的人类之光——!” 被随机问到的路人也无不肯定了网上的说法。 他们的眼神中,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那个身影深深的敬畏。 并且,其中一名带着孩子的母亲情绪尤为激动,甚至声泪俱下: “在一庇护所一步之遥时,那个怪物,它就要追上来了,我和我女儿…我们几乎都要放弃了……是他!” “在我,在所有人绝望的时候,是他像一道光一样冲了出来,勇敢地站了出来,救下了我和我女儿!” “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是无名的守护神!” 随着记者锲而不舍地深入挖掘,更多震撼的细节浮出水面,越来越多的真相被披露。 那名不知名的防剿员竟是仅扛着一把油锯,就不顾危险,只是为了救下J市的民众,悍然向城内所有的异种发起挑战! 甚至为了确保没有一只异种被遗漏,在城内来回往返,反复扫荡,直至杀死最后一只漏网之鱼! 可惜的是,面对问询,这个英雄没有留下姓名,他们只知道他是一名年轻的防剿员。 随着记者调查结果的公布和无数幸存者证词的佐证,舆论彻底沸腾了! 人们奔走相告,网络上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刚经历了异种袭击后本该萎靡的人们,眼中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对此,防剿局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第一个被打爆的,是J市防剿局的电话。 “我都说了,不是!他不是我们局里的人!”J市防剿局局长焦头烂额。 他一手死命按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几乎要把话筒捏碎。 “老伙计,都这个份上了,就不要藏着捏着了,我懂规矩,就私下问问……”电话那头不依不饶道。 “呸——!真要只是问问你会这么纠缠不放?而且我最后重复一遍,他!不!是!……” “铃铃铃!!!”另一台当沉寂不到半分钟电话响了,尖锐得如同警报。 局长绝望地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神经要被这没有停下来过的铃声所锯断。 而另一边,各家各户,一种微妙的骚动正在蔓延。 一个昏暗的儿童房中,床边的母亲与蜷缩在被子里的孩子对话道: “妈妈,怪物真的不会来了吗?” “别怕,会有手持电锯的大哥哥从天而降,把那些怪物都赶跑的。” “是电视里说的,那个保护了J市的防剿员大哥哥吗?” “对,就是他。安心睡吧,宝贝,有他在,我们很安全。” 餐桌上,丈夫犹豫地放下碗筷,与对面的妻子对话道: “唉,老婆,你说,我们搬去J市怎么样?” “哼,还用你说?我早就联系好了,下周我们就去J市看房。” 客厅的沙发上,坐立不安的儿子鼓起勇气与一旁一直坚持要求他当上代行者的父亲对话道: “爸……我,我不想再申请学会了,我想去防剿局试试看,可以吗?” “唉,行吧,都听你的……爸爸这边看能不能找找关系给你送到J市的防剿局去。” “……谢谢爸!!!” 黑夜下,肉眼看不见的辉光在无数家庭中升起,一点点,一簇簇地连成了一片星光。 …… 夹缝中, 元滦蓦然微怔。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杂音? “#%*#^@” 元滦蹙紧眉头,凝神细听,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也愈来愈响,愈发清晰了。 “平安…平安……”一个颤抖的女声带着深切的祈求。 “请保佑我们的平安。”一个苍老的男声紧随其后,疲惫而虔诚。 “希望我能变得像你一样!”年轻的嗓音充满憧憬,暗暗发誓,带着激情和仰慕。 “我们还有希望,人类还有希望!”越来越多的声音逐一浮现。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稚嫩有苍老,重叠在一起,汇聚成一片嘈杂的洪流,在元滦耳边絮絮叨叨。 不是错觉……? 元滦眼底划过一丝愕然和困惑。 而在这混乱的声浪中,一个含笑的熟悉声音传达到元滦的耳畔。 “元滦大人,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这是,厄柏的声音?! 他怎么会忽然间听到这些声音? 可没等元滦思考, 一个微弱的呼唤瞬间扼住了他所有翻涌的思绪。 “……元滦。” 什么? 元滦怔怔地。 那声音明明如此微弱,他却霎那间被夺走了所有心神。 “元滦……元滦。” 声音低低地,轻缓地,却一遍又一遍不停重复着,带给元滦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这是…… 诸州的声音!!! 元滦猛地抬头,无需任何思考,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驱使着他死死锁定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几乎就在他锁定的同时, 一个光点宛如一个灯泡般亮起,刺破了他眼前浓墨般的黑暗。 那个光点看上去是那么渺小,那么遥远,却又是那么稳定,像是夜空中静静地散发着微光的北斗星,无声地指引着方向。 元滦凝望着那颗星,眼睛因过度的专注而泛起酸涩,可他眼睛睁到酸痛,也没有眨眼。 那个他曾在某些人身上见到过,曾在厄柏身上见到过的光, 在这隔绝一切,吞噬一切的夹缝中,他再次见到了。 第104章 诸州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仿佛一片失重的浮冰。 这无光无声的绝望世界中, 他双眸紧閉,胸口的起伏微弱得近乎凝滞,心跳的声音缓慢得令人害怕,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暴露出的皮肤上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而胸膛正中那个狰狞的破洞更是将周围破损的衣料染成一片血红。 这凄惨狼狈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白昼壁垒”,那个百战百胜,被誉为最強代行者的诸州联系到一起。 任何人目睹此景,也都会断定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但元滦知道不是。 在他的视野中,诸州浑身连带着霜白的发絲梢都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那是他靈魂的辉光,是诸州仍没有背离这个世界的证明。 而现在,即便身体已沉沦于无边的昏迷,濒临崩解,他的靈魂还在固执地,宛如心脏的脉动般重复其深埋心底的执念: “元滦……元滦……” 元滦喉咙滚动,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楚,伸手小心地拂开诸州额头的发絲,动作輕柔得如同触碰一触即破的泡泡。 指尖传来的冰凉感讓元滦心头一颤。 夾缝……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太过了。 他自身免疫于夾缝的暴虐,却不能忘了,对于普通人而言,这里是一片需要专门的旧神遗物或技术才能安然通过的死亡之地。 不仅如此…… 元滦叹息地用目光扫过诸州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颊。 诸州还承受了那只強行提升他神眷的药剂带来的可怕副作用。 过量的神性影响会熔毁一个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 别看那只药剂能強行临时提升诸州的神眷,甚至讓他成功展开了领域,可事实上,光是短时间提高神眷这一点就非一般人能承受,如果换作是普通人,怕是享受了高神眷不到几秒便会异化,也就诸州能仗着自己的身体这么胡来了。 但即使如此,那也是短暂的, 可诸州却将唯一的“中和剂”给了他,即使没有掉入夾缝,按常理来说,之后也难逃一死。 可他还在,在夹缝中漂流的这一个月,诸州没有像无数人认为的那样死去。 元滦虽然心中坚信着这点,但亲眼看到诸州还活着,靈魂的光辉没有熄灭,肉。体没有化作一滩烂肉,还是不由眼眶发热。 好太多了,这比他想象中的……已好太多了。 我……找到你了,诸州。 但诸州眼下虽然没有死透,但其实也已在死亡的边缘摇摇欲坠。 可能是因为被強行提升的神眷在夹缝中奇迹般地保护了他,而高神性影响对**造成的致命摧毁另一方面又被夹缝中奇异的力量“凝固”了, 所以诸州保持了一个既不能说死,也不能说活着的状态,身体与最后一丝生机保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也因此,诸州一旦被转移出夹缝,就会像是蓦然从几千米下的海域被转移到空气中一样,那股微妙的平衡会立刻被打破,等待诸州的,不是获救,而是比当下更彻底的,瞬间的毁灭。 元滦爱怜地捧住诸州那冰冷的半边脸庞,拇指的指腹在他的脸上輕輕划过。 耳边,来自诸州靈魂无意识的“元滦……”依旧不绝于耳。 “你有在好好回应我呢。” 元滦低声说,声音温柔, “是我不好,之前没有听到。” 他眸光細細描摹着诸州紧閉的眼睑,眼神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忽地,又话锋一转,带着点抱怨控诉道, “但那也是因为你的错,是你先失約了。” “说好要一直在一起,自顾自地上门说要我履行約定,却又擅自毁约,就想这么抽身离去。”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元滦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手上用力,微微捏住诸州的脸颊肉,自言自语地威胁道, “你当初可是在对一个邪神发出誓言!对邪神违背誓言是要受到惩罚的!” “所以……” 诸州就这么出去,必死无疑。 所以…… 元滦抚摸上诸州脸上那猩红的蜿蜒紋路,奇迹般地,那原本红色的紋路在元滦的手下像是被橡皮擦去了般,消失不见,露出底下原本光洁的皮肤。 “我要惩罚你。”元滦宣称道。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看着一颗饱满血珠从指尖上缓缓沁出。 就在“听到”那些声音并来到诸州身旁时,元滦的心中渐渐了悟,源自他灵魂本源的知识缓缓苏醒,明晰。 那些声音……是来自“信仰”他的人。 不同于需要他主动播下恐惧才能感知和定位的猎物,凡是信仰他的,凡是因他而获得勇气,寄托希望的生灵…… 他都能聆听到他们内心的声音,知晓他们灵魂的所在。 他知道了那些声音是什么,知道了新出现的力量是什么,也知道了…… 如何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元滦抬起手,轻轻用渗血的指尖按在诸州雪白的侧脸,血液變为墨汁,在那苍白的画布上蜿蜒流淌。 奇异的紋路逐渐显现,代替了原本绘制在那,属于武神的神纹。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属于元滦的符文被画在了诸州的脸上。 当最后一笔被完成,整个图案亮起,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其底下奔流了一瞬,随即光芒敛去,只留下凝固的纹路烙印在诸州的皮肉之下,将会如之前武神神纹般不得擦去。 将符文画在身体上,其蕴含的意义不仅仅是对所属的神明宣示忠诚,更重要的是,这构筑了一座直达灵魂的桥梁来链接其承载者与神明,以此提升自己的神眷。 但还是不够,即使元滦用自己的血为诸州刻下了神纹,但诸州的神眷还是太低了,他所能承载的力量还是太少了。 少到……不足以讓元滦完成那关键的一步,让他将其擢升。 指尖的伤口已经痊愈,元滦的手悬停在空中。 少顷,他的眼眸沉淀出决心。 如果,连在身体上留下神纹也不够的话…… 那么,只有…… 在旧世纪,众神还未离去之时,人类匍匐在神座之下,以在身体上刻下神纹为无上的光荣,并竭尽全力地在各自的教派汲汲钻营,向上攀登,只为争夺更多的神眷。 不同于如今,“神眷”是指身体所能承载的神性影响的多寡,在旧时,这个词只有一个含义: 那就是【神明的眷顾】, 神,对你的……“宠爱”。 这份宠爱,是对信徒的爱,是对宠物的爱,对下属的爱,也是……对情人的爱。 神明的伟力超乎凡俗的想象,哪怕只是一次成功的取悦,一次恩泽,与神之间的交。媾也会让人类体验到超越感官极限,神魂颠倒的快慰。 那不仅仅是肉。体的狂喜,也是生命本质的剧烈蜕變,灵魂在神力的洪流中跃升至更高的纬度,變为更高层次的生命存在。 为此,除了爱神教外,其余的教派大多都奉行着“保持身心纯洁”的默规,将他们肉。体与心灵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们唯一侍奉的神明。 而这,也是学会将旧神斥责为“邪神”的罪证之一。 元滦的动作极尽缓慢,一寸寸低下头颅,轻轻含住了诸州的唇。 诸州…… 既然胆敢对一名神明立下誓言,就要接受其违背誓约的代价。 我要惩罚你,罚你永世不得解脱,罚你失去原本普通但荣光的命运,罚你成为凝固时光里的囚徒,罚你…… 要一直,陪伴在你立誓的神明身边。 从今往后,你将抛弃属于人类的身份,变成独属于你神明的眷属,直到星辰熄灭,纪元更迭的尽头,也需一直侍奉在他的身侧。 我的玩伴,我的信徒,我的…眷属…… 活下去吧……诸州。 记忆的碎片在元滦的意识中翻涌,那次在终末之祭上,诸州和他之间的那个吻,说实话,很糟糕。 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吻,元滦的记忆中只剩下诸州那双淬火般明亮的蓝眸和那刹那间冻结的惊愕。 但那是一个救赎,是诸州将他拉回了人间,将他从暴走的神性影响中救出,没有让身为人类的元滦死亡。 他用自己换回了“元滦”的存在。 现在,轮到元滦来救诸州了。 元滦先是极尽轻柔地附了上去,将那冰凉的温度染得温热后,才试探性地用舌尖抵开对面的唇缝。 诸州安静地闭着眼,即使脸上沾染了些灰尘,仍不掩盖其风华。 他的五官清冷冷的,平时睁眼看人时,被他注视的人都会一头撞进他眼中的冷冽锋芒,被其强烈的气势所压倒,可这时闭上眼,竟平白显得脆弱又毫无防备,就连眉骨上细小的伤痕都显得那么完美而恰到好处。 就好似他趁其睡着,卑劣地在乘人之危,对其轻薄一样。 元滦强忍着羞耻,将舌头伸了进去,甫一进去,就碰到了另一个湿软之物。 元滦舌根一颤,闭上眼,幻想自己是在和当初诸州对他口对口地渡药一样,强迫自己将舌头贴向了那个湿软,笨拙地,急切地将自己的唾液渡过去。 “嗯。” 唾液顺着喉咙丝滑地滑了下去,诸州倏地发出一声闷哼。 元滦动作一顿,眼泛惊喜,就想收回舌头,进行确认:“诸州,你……” “唔!” 【那条原本无论元滦怎么刺戳都无动于衷,毫无生气的湿软像是蓦然醒来的巨鲸,在水中翻起巨浪。 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侵略性,将元滦拖入了一个猝不及防,惊涛骇浪般的漩涡。】(审核,这里没有任何脖子以下描写) 远比元滦宽大厚实的鲸鱼游向不属于自己的水域,强行将自己塞进了那个小小的水洼,可怜其原本的原住民只能被卷着,一点都动弹不得。 元滦的腮帮子鼓起,发出可怜的“唔唔”声。 “诸…诸州?”元滦勉强出声道。 诸州闭着眼,好似对这呼唤浑然不觉, ……(已删) 细微的水声在夹缝中响起,夹杂在其中,还有一道喘息。 元滦舌头被吮得发麻,诸州喉间的闷哼与喘息声更是让他耳朵发热,脊椎酥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强行榨出果汁的橙子,每一寸果肉都在这极大的吸力下呻。吟,被不可抗拒地狠狠榨取。 这个宛如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的旅人贪婪到了极致,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焦渴,将每一瓣多汁的橙子的水分都极尽渴望而珍惜地吸入腹腔,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丝浸润在脉络纤维里的残汁,连橙皮的深处,都恨不得吮吸殆尽。 【与此同时,诸州身上的伤势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弥合着,他的身体开始发热,甚至变得滚烫。 一场脱胎换骨的巨变在这无人之处发生。】(审核,这里是他的伤势在恢复。) 元滦也就忍耐着,予取予求。 即使心跳快到他不适的地步,即使鼻间的喘息开始变得黏腻,他也放任着诸州的举动。 【但他不知道,这种让步,不会换来克制,只会…… “等…你……!”】(审核,这里是正常的描写) ……(已删) 过于缠绵的吻完全出乎了元滦的预料,现在诸州竟然还想…… 元滦受不了地试图后退,*身体却猛然被一对强有力的双臂紧紧束缚,咽喉也随之被迫鼓起。 “唔!!” 元滦浑身发抖,生理性的眼泪情不自禁溢出。 喉咙被舔舐的滋味让他仿佛头皮都炸开了,诸州舔的仿佛不是他的咽喉,而是他的灵魂。 这个吻,已经完全变了味。 …… (之后的都删了) 第105章 “啵……啵……” 清晨的光線微帶着湿气,斜斜地穿过窗户照射到熟悉的地板上。 尘埃在光束中无声地涌动,在S市属于元滦的家中,细微的亲吻声在寂靜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元滦感受着腰间那个死死握着他的手,和臉上时不时的湿润感,无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唇边溢出。 诸州的身体情况确实已经彻底恢複了,或者说,恢複得精力有些太过旺盛了…… 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眼角下方,元滦下意识闭了闭眼,长睫微颤。 从夹缝中回来直到现在,诸州都粘在他身边,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在他臉上探索,标记着。 但这也没办法,接受了他力量的灌输,诸州就是会變得满脑子都是他,但说真的,有些太久了吧? 难道是他给得太多了? 思考间, “啵~” 又一个更轻的吻落在元滦的臉上,恰好印在他的眼皮上的那颗痣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元滦阖着那只眼,依旧能感觉到紧贴着他的诸州呼吸绵长安穩,那双眼睛也仍沉沉闭合着,显然没有从长眠中清醒过来。 但这具身体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意志,无意识地用挺直的鼻梁在元滦的臉上轻轻磨蹭着,如幼鸟觅食般,毫无章法地啄吻着元滦的脸颊,在他脸上各处留下细碎的,湿润的痕迹,帶着一种全然的依恋和本能的亲昵。 元滦心中半是纵容,半是哭笑不得。 怎么像个小狗一样? 小狗他已经养了一只,就不需要再有一只了,真该让毛毛看看…… 等等。 已知,毛毛是他养的小狗。 已知,毛毛一只伪装成小狗的异种,显然拥有超过小狗的智商。 已知,这里是他的家,毛毛被他养在家中,那么…… 躺在床上的元滦蓦然僵住了身体,视線一点一点地往床边挪。 他视線的尽头,卧室门框投下的阴影里,一个毛茸茸的轮廓蹲坐在卧室的门口。 它瞪大了眼睛,正一眨不眨,直勾勾看着元滦与诸州二人,不知已这样无声无息地观察了多久。 元滦:…… 元滦的瞳孔颤动了起来,浅浅的粉色漫上他的脖颈。 就在这时,身旁那具温热的躯体像是本能地知道哪里是好东西般朝元滦微微开启的红润的唇探寻而来。 元滦头皮一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毛毛那纯然的目光下猛地抬手,掌心强硬,又帶着一絲慌乱地堵住了诸州正欲贴上来的唇。 元滦面色发红,声音又急又低:“你,你给我醒醒!别亲了!” 在门口那道视線的压力下,元滦就如同是不小心在小孩子,还是自己的小孩子面前上演一出亲热戏般,分外狼狈。 诸州被强行阻断了意图,不满地甩了甩头,试图以此摆脱钳制,无法后,又用滚烫的脸颊与下颚磨蹭抵开拦着他的手,收紧环在元滦腰侧双臂,整个身体沉沉地压了下来,便要继续。 元滦的手在这撒娇般的**下蜷缩起来又松开,掌心被蹭得又痒又麻,反複推搡了几次后,恨恨一咬牙,索性精准而用力地捏住了诸州的鼻头。 他提着诸州的鼻子,扭开张俊朗却在此时分外可恶的脸:“给我适可而止!” 不知是因为元滦的呵斥,还是因为被捏住了鼻腔无法呼吸,诸州的动作猛地一滞,終于懵然地睁开了眼。 在迷蒙视线聚焦的第一时间,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被他自己的双臂困在身下,躺在床上,胸口起伏,发絲凌乱,脖颈泛红,死死瞪着自己的元滦。 诸州:…… 诸州视线定格在元滦脸上那些未干的湿痕上,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終于醒了?”元滦好整以暇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营造的平靜,但那微微沙哑的尾音和紧绷的下颌线,是泄露了他远非表面上那么平靜。 诸州眼神依旧有些怔怔,没回过来神似地颔首。 看着诸州这全然不在状态,甚至有些呆呆的样子,元滦眼底闪过一絲微妙的笑意。 对于诸州而言,他應该就是掉入夹缝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现在这般“骑虎难下”的场面。 面对这冲击性的画面,即使是诸州,也肯定一时愕然得都说不出来话了吧? 诸州嘴巴动了一下,在元滦的视线中,他脸上残存的迷茫迅速褪去,转而用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对元滦说: “我会负责的。” 元滦:“?!!” 这出乎预料的一句话瞬间将元滦烫熟了,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向头顶, 元滦的整张脸连带着耳根都被染成了粉色,他色厉内荏,甚至还打了个磕巴地说:“说,说什么负责!!你在说什么啊?谁要你负责!你先给我快起来!” 元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搡着身上那具沉重的身体,把诸州推开。 他们又不是什么事后,要什么负责!不对! 在诸州顺着元滦推拒的力道和他一起从床上坐起时,元滦嘴中还在小声碎碎念着:“什么负责,真要说也是我对你负责才对!” “那就你对我负责。”诸州从善如流,语气自然流畅地仿佛在讨论天气般接话道。 “你——!你竟然还是会顺杆往上爬的那种类型嗎!”元滦难以置信地瞪向诸州,当面腹诽。 诸州没有再次作声,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眸光带着一股几乎烫人的温度注视着元滦,其中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纯粹至极的喜悦, 元滦似乎还幻视到了他周围凭空开出了小花花。 被这样直白又温情的视线包裹,元滦所有到嘴边的话瞬间蒸发,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声,却令人心跳加速的静谧。 半晌,元滦侧了侧脸,别开视线说:“你……不用问什么嗎?” 诸州这次醒来,應该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之前的不同才对。 更何况……被转變为眷属的生灵本能会对自己的神主产生眷恋,尤其是在被刚刚转變的时期。 诸州目光依旧穩稳地落在元滦的身上:“我都听到了。”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元滦的神经,“你要我实现幼时的诺言,一直陪着你。” 元滦抿住下唇,须臾后,声音情不自禁低了下去,“……抱歉。” 他垂下眼,不敢去看诸州,“擅自……将你拉入了漫长的永恒。” 对于很多人来说,例如仲年岱之流,永生可能对他们是一种恩赐,一种求之不得,但诸州…… 他知道诸州不是那样的人。 诸州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没有元滦预想中的默然,或惊愕,相反,听到元滦这么说,他的眼神似乎反而变得更开心了。 他保持着之前平静的语气,像是对此毫不在意般继续道:“嗯,还听到了,你要陪我完成计划本上的事。” “这你也听到了?!”元滦霍然抬眸,脱口而出, 诸州之前不是一直昏迷着吗?在昏迷期间竟然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元滦下意识吐槽:“你真的是人类吗?!” “现在不是了。”诸州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元滦被这过于坦然的回答一哽,忍了忍,还是小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吗?” 诸州:“嗯,我是你的。” 元滦等待着后续的答案,但一秒,两秒……空气恢复了安静,迟迟没有响起诸州的声音。 元滦困惑又茫然地与诸州对视,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和诸州对此的真实态度。 迎着元滦的目光,诸州眼波平静地重复:“我是你的。” 元滦:…… 他脸上原本冷却下去的温度又开始死灰复燃,元滦猛地一下捂住脸。 什么“眷属”,“永恒”,那些复杂冰冷的定义在这过于直白,过于纯粹,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宣告面前,轰然溃散。 什么啊……这不就在说他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吗…… 元滦放下一只捂着脸的手,小小声说:“真的,受不了你。” 他瞥了一眼诸州,又一眼。 几秒后,他终究没有忍住,既是无法再忍耐面前的画面,也是为了掩盖自己声音里的不稳,元滦骤然提高了音量,道,“还有,你别光坐着了,给我把衣服穿好!!!” 诸州衣物早在夹缝的压强下就已变得褴褛不堪,尤其是胸膛,还破了一个大洞。 可此时,危机解除,他的身体恢复如初,那些衣料就松散地挂在他的身上,露出大片紧实的腹肌和胸膛。 诸州倒是听话,顺从地走下床,接过了元滦递给他的衬衫。 可等他手臂套进袖管,一颗颗系上扣子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元滦只是随手从自己的衣柜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递给诸州,但从没有想到…… 那件原本在他身上合适,还显得有些宽松的衣物,在诸州的身上变得局促无比,尤其是胸膛正中央那颗可怜的纽扣。 那个扣子绷得紧紧的,周围的棉布被拉扯到极限,呈现出一种即将撕裂的紧绷感,它悬在两边的白布之间,摇摇欲坠,而它上下合不上的口子,都在无声诉说着它已用尽了全力。 就在元滦迟疑间,一声布料的撕裂呻。吟响起,那颗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扣子,如被弹弓弹出的石子,脱了原本的束缚飞到了半空中。 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终落在了元滦的脚下,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瞬间春光乍现,大片美好的景色在元滦眼前敞开。 诸州露出了他宽广的胸襟。 元滦:…… 诸州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无辜地抬眼:…… “对不……”诸州的声音刚起, 元滦猛地抓着诸州的手臂将他转了一个身,不由分说地朝门外推去,打断道:“是我没考虑周全!!你赶紧回你家去换衣服吧!!!” 门板在面前“砰”的一声撞上,将诸州推出门外后,元滦将自己的脸贴在墙壁上,试图借此冷却一下温度。 “可恶……”元滦咬着牙,声音闷在墙壁与唇齿之间,“有时候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刚抱怨完,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元滦赶忙弹离墙壁,站直身体, 就见换好了新衣的诸州推门而入—— 元滦刹那间傻在了原地。 诸州里面换上了一件纯黑色,质地光滑的紧身衣,那薄薄的衣物如同第二层皮肤,无比妥帖地勾勒出他每一寸起伏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充满力量感的胸部轮廓……比方才的惊鸿一瞥,更加清晰,也更具冲击力。 外面则随意罩着一件风衣,将他浑身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覆盖了他下半张脸的黑色面罩。 那个丝制面罩遮住了他所有眼睛下的皮肤,包括鼻梁,只留下那双沉静如海又如雨后天空的蓝眸。 他的头上还扣着一顶帽子,拉低了额发,整个人唯一暴露在外的,只有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元滦无声地在内心尖叫,表面上,他冷静地问:“这是……?” 诸州手指勾了一下脸上面罩与皮肤的空隙,垂首道,“我现在,不太适合出现在公众面前,被其他人注意到我来你家就不太好了吧?” 他的声音隔着面罩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嗡鸣磁性。 ……这话怎么说的诸州是他的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一样…… 不过, 元滦定了定神。 诸州说的话有理,先不提诸州在大众的眼中已经死去,如果有学会的人发现诸州,立马就能察觉到他体内的力量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而且…… 元滦目光扫过那个面罩,它严丝合缝覆盖了诸州的面部,不止挡住了他的面容,还挡住了他脸上的那个神纹。 元滦的心中攀上一丝懊恼, 早知道他就不将符文画在诸州的脸上了。 这样的话,任谁一看都能立马发现问题,简直是明晃晃的靶子,为了隐蔽起见,他就应该画在…… 思绪飘忽间,元滦目光下意识下移,停在那被黑色里衣绷紧而显得更大更饱满的…… 下一秒,他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到,忙不迭移开视线。 不不不,画都画了,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 不过说起来,他和诸州在夹缝中待了多久了? 元滦几步走到客厅,一把拿起遥控器点开电视。 电视屏幕应声亮起,一个熟悉的面庞展现在他和诸州眼前。 第106章 “各位观眾,早上好,本台刚刚收到消息,学会第十七届全体会议于A市已胜利闭幕。” 女主持人身着得体,嘴角噙着职业的微笑直視镜头, 在她身体的左侧,竖着一个方形的光屏,正展示着柏星波带着微笑臉庞的标准证件照。 随着她的话,她身侧的那个小方框迅速扩大切换为整个学会的大堂会议室,占据了身后整个背景, 数名身着白衣的代行者们站在画面中央,依次和柏星波握手,似乎是在朝他道喜。 女主持人的声音继续响起:“这次选舉产生了新一届学会领导机构,原高级代行者,柏星波正式当选为学会会长。” 镜头应声拉近,定格在学会长与他身侧的柏星波臉上。 特写镜头下,柏星波那張老是挂着或漫不经心或轻挑笑容的臉显得格外谦逊可靠,看起来都有点不像他了。 与此同时,屏幕下方同步打出清晰醒目的白色字幕,列出了柏星波的职务经历和种种重大成就。 “柏星波成为学会长了啊!”元滦惊讶地放下手中的遥控器。 他已听说了学会内的风波,但没想到局勢的變化如此迅猛,他只是去了夾缝一趟,回来后,柏星波就已大获全胜,坐上了学会长的宝座。 惊讶之余,元滦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作为朋友,他自然希望柏星波得偿所愿,另一方面,比起守旧派,他的内心深处也确实更希望是作为革新派的柏星波上台。 诸州见状,表情却不似元滦,他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注意到元滦投过来的好奇眼神,诸州语气平常:“柏星波很擅长处理学会的事务,无论是文书,还是人事。” “比起战斗,他也更喜欢和擅长这些。” 元滦不由失笑。 不,怎么说成为学会长也不是看这点吧? 不过柏星波年纪轻轻就成为学会长确实不是一件易事,好在他成功了,这样一来,他的理念就有落实的余地了。 元滦心下感慨。 電視上的声音还在继续, “学会的领导人更迭已尘埃落定,但另一个备受关注的总长人选,以防剿局目前的局勢来看显得愈加扑朔迷离。” “杀死仲总长的凶手厄柏仍不知所踪,而对于下一任总长的人选,各地分局似乎也有不同看法,由此形成了微妙的僵局。” “在这胶着之时,除了原本的几位候选人外,坊间竟杀出了一匹意料不到的黑马,并在群眾中呼声极高,几乎形成了一股难以忽視的洪流。” “此人在不久前的异种潮中以近乎殉道般的姿态力挽狂澜,悍不畏死,用一人救一城的英雄舉动,保住了整座城市民眾的生命安全,最终实现了全城零伤亡的奇迹。” “其壮舉已被广泛传颂,他被民众誉为下一个‘诸州’,是冉冉升起,人类未来的守护神。” 元滦动作一顿,被勾起了细微的好奇心。 一般而言,总长离职后,都是其他某一分部的局长接任,并且大概率是一些繁华地区核心分布的防剿局局长,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来自民间毫无体系根基的黑马。 元滦下意识凝神。让他看看,是谁这么厉害…… 下一瞬,弹出的一張照片瞬间将元滦震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一个人高举着電锯,浑身浴血,道路两旁全是异种尸体,一看就有一种壮烈的气息扑面而来的画面。 “J市的无名電锯英雄据目前统计,支持率已高达57%,超过半数的人認为下一任总长的最佳人选是这位横空出世的黑马。” 随着讲述,画面动了起来,只见那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狠狠将拦路的异种通通劈开,宛如一只巨鲨游进了沙丁鱼群,所过之处,瞬间清扫出一大片空地。 “接下来,让我们看一看对于此事的街头采访片段……” 女主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似乎變得模糊,元滦举着遥控器的手臂僵硬了起来。 他不会認不出那熟悉的街道,更不会認不出那个举着油锯的人是谁…… 元滦:…… 这不是他自己吗?!! 什么情况?! 元滦:!?? 元滦目瞪口呆。 他…他只是去了一趟夾缝再回来,不是去了另一重历史吧!? 这次换诸州转过头来看元滦,元滦舌头都要捋不直,視线在电视屏上的自己和诸州之间来回转: “我…它……这……” “他们不应该说你是下一个‘诸州’。”诸州说的话却是元滦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眼神中隐隐不赞同,认真道,“你从不是下一个谁。” 元滦胸口的气一缓,在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嘴角就已经微微勾起,语气亲昵中夹着抱怨: “说我是下一个你已经是极高的赞誉了,要知道,我可没有使用任何神术,在他们眼里我就只是个普通人。” “我们堂堂的最强代行者,‘白昼壁垒’先生。” 他语調轻扬,带着显而易见的調侃,尾音温暖的室内空气中打了个旋儿。 诸州几乎是本能般俯身,想去亲元滦的侧脸,喃喃:“不是代行者,是你的……” 可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动作定格。 两人几乎同时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有人,在门口。 诸州眼中的光迅速變为冷冽,直刺那门背后的那个不速之客。 “等等,我知道是谁。”元滦的手比诸州杀意凝结的速度更快, 他一把按住了诸州的臂膀,果断制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血案,拖着拖鞋,径直走向门边。 即使隔着一扇门,元滦也一眼透过那熟悉的刺眼光认出了是谁。 门一打开,不出意料,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露了出来。 “元滦大人……”面具下,厄柏惊喜的眼神在触及到元滦身后跟过来的那个阴影时立刻发生了改变,厉声道,“你是谁!” 两人一高一矮,目光在空中相撞,激起无形的火花,是如出一辙的审视,厄柏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攻击性。 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元滦当机立断,抬手拉下诸州脸上的面罩,显露出那个鲜红的纹路。 “看!”他斩钉截铁,急忙展示道,“是我的人!” 厄柏的视线聚焦在那面罩之后的脸上,彻底……惊呆了。 他看着那个神纹,再看着那张绝不会认错,属于诸州的脸,数种情绪在他眼中不停碰撞,大脑中一时间似乎掠过了无数个想法。 电光石火间,他和诸州进行了一番无声的,却似乎饱含极度复杂信息的眼神交流。 足足过了好几息,厄柏眼中的惊涛骇浪彻底平息,变为一种拨云见日般,近乎悚然的恍然。 接着,厄柏猛地转向元滦,满眼“我都懂了”的郑重其事,还递给了元滦一个坚定的眼神, 随即,他又马不停蹄地朝诸州露出一种敬畏中又夹杂着艳羡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混合了恭敬和强作镇定的怪异腔调,说:“好好侍奉元滦大人!” 诸州也像是瞬间接到了什么信号,神情一凛,郑重地点点头。 元滦:“……?” 他刚才…好像什么都没解释吧?为什么好像两人一副了然于胸,默契十足的模样? 元滦欲言又止,但还是决心不为难自己,转而开口对厄柏说道:“关于那个视频……”他扭头下巴示意了一下电视。 厄柏顺着元滦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正在报道“无名电锯英雄”的新闻,顿时心领神会,自信地说: “放心吧,元滦大人,关于此事,我们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闻言,元滦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太好了,他就知道厄柏不会放任这个事情变得愈演愈烈。 厄柏和他当时都在J市,这个事情要是深挖下去,谁知道会扯出什么麻烦? 而且让他当防剿局总长?这不是开玩笑吗。先不提他完全无法胜任,光是想想因为被卷入其中而随之而来的各种探寻的目光,他就头皮发麻。 “而且,不知怎么,”厄柏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学会那边似乎也在对我们处理此事的举动推波助澜。” 这句话简直是如闻仙乐,这下,元滦彻底安心了。 这说明明眼人也是在的,防剿局总长的位置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连局长都没当过的人? 有学会这个庞然大物在幕后悄然发力,这场由视频引发的舆论风暴,想必很快就会偃旗息鼓。 说到底,大众对于让他这一个无名之辈上台也是一时头脑发热,等热度冷却下来,再加上只要他不去相认,众人找不到这个人,这件事很快就会在大众的记忆中消失。 想着,元滦如释重负:“那就好。” 自觉提前一步猜到元滦想法,又将其完美执行的厄柏既是邀功又是恭维道:“一切都在您的意志推行,元滦大人。” 元滦哂笑, 厄柏说话风格还是那么浮夸,不过这次多亏了他反应迅速,他的生活不久后终于可以恢复平静了。 现在柏星波成为了学会长,学会在他的领导下自然也不会再企图进行什么飞升仪式,这样一来,他也不必在学会眼皮子底下躲躲藏藏。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轻盈,不过很快,元滦又想起了一件事。 在柏星波与他的那次通话中,柏星波想要邀请他加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弥赛亚”…… 柏星波排斥学会用大量人命造神的计划,也就不需要神键之体,那么,被他藏在图书馆二楼,还被称作“弥赛亚”的人…… 究竟是谁? 又在他的计划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第107章 就在元滦还在思考“弥赛亚計劃”,心心念念着他的平静生活时,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言明,某种微妙的误会在他与厄柏之间产生了,由此,也更不知道…… 厄柏与他告别的不久后, 某处隐秘的地下室, “神子大人已然归来,并且给吾等下达了新的指示。” 厄柏站在一众邪教徒面前,庄严发表讲话, “继续我们之前的行动,并且加大力度!” “是!”教徒们齐声应和,汇聚在一起的声音在空间内嗡嗡作响。 但在短暂的狂热后,一个邪教徒迟疑地开口:“学会那边……” 厄柏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无须忧慮!这次学会也和我们站在同一陣线,放手去干,不必有任何顾忌!” 话音落下,教徒中顿时产生了一陣微小的骚动。 “学会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 “真的假的?那个学会?” “他们会……?” 厄柏确认地颔首,低沉地说:“没错,一切都在神子大人的安排之中。” 他一开始也不明白学会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在看到他道出学会的异常,元滦大人却满臉安心的模样,他就明白了。 元滦大人一定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不,说不定就是元滦大人全盘引导或安排的! 不然学会怎么会不仅没有派人去探查,或出来发言抵制这波浪潮,而是他们一起扩散并宣扬关于“无名电锯英雄”的事迹呢! 这一句话无疑是一剂强心针,教徒们眼中的疑慮被恍然和狂喜所取代,臉上洋溢着强烈的崇拜,点头如捣蒜,“是,厄柏大人!” 一个教徒更是难掩激动:“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除此之外,神子大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厄柏微微仰头,眼中闪过一絲深邃莫测的光芒,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不,神子大人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微小的工作就可以了。” 回想起之前与元滦的见面,厄柏的嘴边难以抑制地挂上了迷之笑容。 除了他,谁都不知道他在元滦大人那见到了什么。 他之前的推测……果然是对的! 元滦大人,他早在一开始提出要卧底防剿局时,不,甚至更早,就将这惊天的棋局都計劃好了! 每一步落子都精准致命,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都隐藏着元滦大人的身影,就连“失踪的诸州”也是他深谋远虑中的一部分! 光是想想一切的发生都讓他不寒而栗。 从最初的与柏星波结識,和诸州比邻,这么一步步下来, 再到最近的,元滦大人故意将自己暴露在镜头之下,精心塑造了自己英雄的形象,并借總长假死的机会将其彻底杀死,永绝后患,并且…… 并还将那个人类最强收入了后gong……麾下,轻描淡写地夺取了学会的最强战力, 这还不够,连最关键的一步都被打通,拥有极大影响力,新上任的学会长都是他的人! 这一切环环相扣的布局,都指向了那一个终点:成为防剿局總长,将表世界的权力核心,掌握在自己手中! 厄柏的心跳重重撞击着胸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现在,那些愚昧的表世界民众还不知那个“无名电锯英雄”是谁,只是盲目地颂扬着他的传说,当元滦大人的身份被揭开,那将会是另一场狂欢! 而除了他们,谁也不会知道,被奉为守护神的英雄,其真实身份是终末教的神子! 逐渐势弱的学会不足为惧,等元滦大人正式登上總长之位,表世界将彻底成为元滦大人意志的延伸,元滦大人的一言堂! 厄柏嘴边不由发出古怪的笑声。 而他们现在所做的,就是这宏伟事业的其中一小步! 屏幕冷光映照出一张张专注的脸,一部分教众辛勤地从众多视頻中选取出最具有煽动性的图片,再配上他们精心挑选催人泪下的背景音乐,剪成一个个动人的视頻发布到網上传播, 一部分则投入到網络的汪洋大海,不断地,在各个地方留下关于异种潮的危险和伤亡,并在不经意间diss其他分部的防剿局局长的同时,提起J市发生的事。 还有一部分则在各个讨论下一个總长人选的地方浑水摸鱼,挑起争纷。 厄柏满意地环视四周, “不必多言,继续你们的工作吧。” “一切都是为了神子大人!” …… 而远在A市,学会那间俯瞰整个城市的顶层办公室内,一段类似的对话也在发生。 柏星波手中的手机屏幕幽幽亮着,那个在网络上被广泛传播的关于“无名电锯英雄”的视頻刚刚播放完毕, 而在这个视频加载到尾声后,系统便自动跳到下一个新的,但也同样是和“无名电锯英雄”有关的视频,又重新播放起来。 柏星波倚在宽大的皮椅上,刷着手机,一个接一个相关或衍生的视频被点开,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柏星波大人,恕属下直言,您为什么对民间这近乎狂热的呼声始终置若罔闻?”一旁的伊夫终于忍不住困惑地问。 民众对于下一任总长人选的意向不再是任何一地的局长,而是一个无名之辈的事已经发酵得有一阵了,而其事态的火花随着灾后的重建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远超正常舆情应有的周期,无疑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 这绝非自发,其背后必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故意造势。 作为学会,他们应该在第一时间站出来遏制住这种质疑官方权威,盲目追捧个人的不良风气的势头, 可柏星波却对这场潮席卷全网的运动视而不见,没有任何作为,听之任之,甚至亲眼目睹这一盛况依旧表情平静,嘴角还着一絲若有若无的笑容。 伊夫对此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正是柏星波本人一手造就促成了这个局面。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伊夫不解地在脑海中飞速盘算 ……是为了向防剿局总长的候选人们施压? 可柏星波如今已贵为学会长,是可以影响总长人选的关键人物,只要是对总长的位置有野心*的人,都会争相交好这位新上任的学会长,不需要这种多此一举的手段才对。 “为什么要打压阻止?”面对伊夫的问询,柏星波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手机屏幕,口中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视频中的那个人确实是以一己之力守护了整座城市,这样的功绩,难道不配享有世人的赞誉吗?” 伊夫眉头蹙起,反驳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可……” “而且……”柏星波没有抬首,平静地打断了他,轻飘飘地说,“我认識视频中的那个人。” 伊夫一怔,所有的质疑卡在喉间,他下意识看向柏星波,可只在他脸上看到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柏星波盯着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缓缓补充道:“他……应该会是我们计划中的一员。” 伊夫:! 刹那间,伊夫脑海中所有的疑惑都被解开了! 他面色恍然,正色沉声道:“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柏星波大人这是…… 想将他们的人推上防剿局总长的位置! 他之前考虑过种种可能性,竟没有考虑到那个“无名英雄”可能是柏星波的一个暗棋! 伊夫对这件事再没有异议,转过弯回过味来,顿觉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也是,比起和各地各怀鬼胎的分局局长周旋交易,甚至可能后续被反噬,讓自己人上位的举动更高效,直接,还一劳永逸。 虽然他们的计划已经即将到达尾声,但如果总长之位掌握在他们手中,无疑是为他们的计划套上了一层更加坚固的保险,让他们更加万无一失! 而为了尽快达成这个目的,他们最好在暗地里悄悄加一把火,并在声浪的最高潮时将此事落定,打其他候选人一个措手不及! 伊夫深吸一口气,豁然开朗,眼中只剩下敬佩和坚定: “您说得有理,是我短视了。” 对于伊夫的反省,柏星波只是笑笑,他的指尖落在屏幕中的那个人脸上,轻轻一点,画面顿时定格。 他看着那张被血污浸满,看不清面容的脸庞,眼神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沉思。 少倾,柏星波指尖敲了敲木制桌面,还是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 “准备一下,接下来,我要去S市一趟。” 伊夫一惊,随即眼神中爆发出极亮的光彩,他声音中极力掩饰,企图保持镇定,但还是泄露出一丝激动:“是。” 柏星波垂下眼帘,喃喃自语,语焉不详道:“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与此同时,遥远城市的另一端,厄柏倒抽一口冷气,有些哆嗦地说, “你说什么?!” 通讯器那头,与他通话的主教声音中也罕见地露出一丝不稳, “是的,根据检测到的异常神性影响……” 他郑重其事的口吻中带着溢出的欣喜和得偿所愿,再一次重复道:“虽不知为何,但吾神很有可能马上就要自行苏醒了。” “离预言实现,吾主真正归来的时间……不多了。” 第108章 元滦目送厄柏离开了他的家门,直至厄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前一秒,仍在思考关于网络上的风波,关于柏星波…… 大门輕輕地在眼前合拢, 下一秒,一双手毫无征兆地穿过元滦的腰间,环过他的腰际,一个温暖的躯体随之从背后贴了上来,緊密地,全然地将元滦整个拥在了怀中。 “……!”元滦猛地回过神来,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小声唤道,“诸州?”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只是从背后抱着元滦,下巴輕輕抵着元滦柔软的发顶,平白透露出一丝撒娇的意味,沉默间带着沉甸甸的依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站在玄关处,热烘烘的感觉从身后包围了元滦,两道不同频率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四周一片寂静。 这份近乎凝固的静谧持续了片刻,少顷,元滦緩緩地醒悟到一件事, 他……好像自从厄柏来了后,注意力就全放在了其他事情上,自顾自将诸州撂在了一边? 刹那间,元滦的指尖微微蜷缩,一种混杂着赫然,歉意,懊恼,慌乱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糟糕!他第一次做神主,没有经验,竟不小心犯下了这种错误! 他现在比起考虑其他事情,最重要的應该是关注诸州的状态,多陪陪他才对。 诸州现在处于刚刚被转变为眷属的初期,正是最敏感,排外,黏人的阶段。 方才厄柏过来的时候,他竟能克制出本能,没有对其进行攻击,将其驱逐出此地,已经是極其隐忍的表现。 想到这,元滦几乎未经思考,安抚地拍了拍诸州锁在他腰间的手臂,一句夸赞脱口而出:“好孩子。” “嗯。” “汪?” 出乎意料的,有两道声音回應了他。 一道闷闷的回應自他的头顶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胸腔的共鸣,显然出自诸州。 他应完后,还将下颚更深地埋进元滦柔软的发顶。 而另一道…… 毛毛摇着蓬松的尾巴,迈着小短腿,听到呼喊,从客厅急忙冲到元滦的脚下。 元滦感受到蹭过脚腕的毛茸茸的触感,以及头顶那沉重的压迫,尴尬地扭了扭头,小声又艰难地说:“……不是在叫你。” “汪呜?”毛毛歪了歪头,叫声更加疑惑,尾巴的摇晃频率也慢了下来,似乎对元滦的这句话感到万分不解。 抵着在元滦头顶的重量动了。 诸州緩缓地,居高临下地垂下眼,宛如是在幼稚地宣示主权般,一本正经地对毛毛强调:“是在叫我。” 毛毛:“?!” 它昂着头,乌溜溜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了望诸州,又扭头望向元滦。 在那张小小的小狗脸上,不知怎么,元滦竟从中看出了控诉和装可怜的意味。 “……咳,”元滦声音虚虚的,投降道,“这方面,还是饶了我吧……” 话未说完,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緊,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元滦整个人像一块被吸住了的吸铁石般緊紧地,毫无缝隙地贴在了诸州的身上。 下一瞬,属于面罩的丝滑的织物感蹭上了元滦的脸颊,蒙面的布料带着诸州身体的微温一同贴了上来。 诸州被面罩挡住,似乎是嘴唇的位置在元滦的脸上磨蹭了几下,鼻息拂到脸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他停留了几秒,似乎在顾及什么,又或只是单纯地沉溺于这样紧密相拥的感觉,不愿放开手臂,所以没有用手勾下脸上那碍事的面罩,只是维持着这隔着屏障的贴近,就这么不动了。 不更进一步,但也固执地不愿离开。 等到这宛如小动物般贴贴举动的元滦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拨了拨诸州垂下的发梢。 “没关系,”元滦温声道,喉间溢出纵容的气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之前所说的负责,是认真的。 他擅自将诸州变为了他的眷属,作为诸州的神主,他自是会负起责任,包括帮助诸州度过一开始的不适应期。 这声应允如同一颗投入了平静水潭的石子,诸州的呼吸倏地一頓。 紧接着,环绕在元滦腰间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元滦脚下一轻。 诸州竟一把将元滦整个拦腰直直地抱起! 视野骤然摇晃,元滦只是眨了一下眼,他就已一路被抱回了卧室,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门能被诸州的脚跟带着合拢发出“咔哒”一声,将毛毛彻底拦在了门外。 元滦一屁股坐在床边,床垫微微下陷,一抬头,就见诸州高大的身影朝他俯身压下,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元滦。”他胸口起伏着。 “我想在床上……”诸州低声问,“抱你……可以吗?” 元滦顺着压下来的诸州躺倒在床上,更深地陷入床褥的包围,闻言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诸州的影子笼罩住他的全身,隔绝了房间的光线,将元滦的视野占得满满当当。 他俯视元滦,眼神专注得惊人,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紧张,仿佛所有的感官都汇聚于身下这个人身上,而元滦即将出口的每一个音节都将决定他世界的走向。 元滦迟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睛。 在床上……? 是像他们之前那样吗? 是因为在床上互相抱着的话,会更有安全感吧。 这么想着,元滦微微颔首。 诸州:“……” 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变得幽暗,滚烫的呼吸落在元滦颊边:“好。” 诸州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沿着元滦的腰线,缓缓向下遊移,最终搭在元滦的裤腰带边缘,随即,修长而灵活的手指从衣料与皮肤间的缝隙轻轻探了进去。 在诸州深深的眼眸中,空气似乎变得粘稠灼热了起来。 被这極具蛊惑力的眼神所抓住,元滦慢了半拍,困惑的念头才如水泡一般迟钝地浮了上来: 唉?等等,为什么要摸他的…… “嗡嗡嗡!” 蓦然,一阵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地出现。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顾不上之前模模糊糊的朦胧想法,元滦扭过身,手臂一伸,便精准地将那部手机拿了过来。 “遊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元滦奇怪地嘀咕了一句,按下了接听键。 “喂,元滦。”属于遊石那沉稳温和的声音,不出所料地从電话那头传来。 “你怎么会……”元滦话还未说完,電话那头就道, “防剿局已经查到‘電锯英雄’是S市的防剿员了。” 元滦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差点顶到诸州的胸膛:?!! 遊石声音没有停頓,语气平静地继续道: “那个人是你吧?S市的防剿员也只有你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了。” “为了此事,我们的大忙人局长都从外地赶回来了。现在,排查到你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元滦,你最好做好准备。” 短暂的惊愕后,元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第一时间反驳道:“不,只要我咬死不承认,凭什么认定那个人是我?!” 顷刻间,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一声极短的笑声:“果然是你。” 没等元滦反应过来他其实是被游石故意套了话,游石的语气从原本平静的紧迫变得轻松,既是感叹,又带着调侃道, “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夸张,竟然能做到那种地步。这么看来,下次见面,你说不定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我的上司了。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元滦大人?” 元滦哑然了片刻,随即打哈哈道:“怎么可能,你不会真的相信网络上的那些离谱的话吧?” 游石:“總长或许是远了点,但一个部长或者局长应该不难。” “你不会不知道吧?各地的候選人都清楚你虽然呼声最大,但实际上是最不可能登上總长之位的人,你从来不是他们眼中的竞争对手。他们找你,除了希望吸纳你作为战力外,最重要的,是为了你的支持。”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冷峻的洞察, “作为最近在民间具有广泛名望的你,如果公开说支持誰,那么属于你的那份庞大的名望,自然会理所当然地归于被你支持的那个人。” “目前各地防剿局的候選人之间的实力大多都不相伯仲,没有明显的差距,而这也是总长的人选迟迟拖到现在没有决出的原因之一。” “而你这个意料之外的搅局者,反而给这片鱼塘注入了活水,也就是说……” “誰能率先找到并拉拢‘无名电锯英雄’,谁就能……”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提前锁定总长之位。” 游石淡淡总结道:“元滦,你现在就是一块行走的唐僧肉,香得流油,谁来都想咬一口。” 元滦听得一阵头痛,他之前竟然没有考虑过这方面! 他明明只是无辜路过了J市,怎么就被莫名卷进了这场总长之位的争夺中? 还好游石提前告知了他。 元滦明白,游石这通电话打来,自然不是专门为了来调侃他。 虽然可能怀着一定的小心思,但游石不仅将最新的情报告知,甚至还将其他防剿局的真实意图都细细地掰碎,拆解,生怕元滦听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地讲述了出来,分明是怀着善意与担忧打来的这通电话。 “谢谢。”元滦轻轻呼出一口气,“当然,不只是为这通电话,也是为之前的那番……提醒。” “……你已经证实我之前的那番话了吗?” 游石敏锐地从元滦的话中读出了什么,声音沉了下去,“看来这几天你那边发生了很多。” 元滦握紧手中的手机,脑海中迅速转过这几天的波澜,张了张嘴,最终只复杂道:“算是吧。” “不过结局是好的”元滦咳嗽一声,旋即话锋一转,语调上扬,语气积极地分享道, “放心吧,你的担忧不会发生!柏星波的主张和之前的学会完全不一样,他不会重蹈学会的覆辙,百年前的惨剧也不会再发生!” 闻言,游石对此却既没有表达欣喜或质疑,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一时间,只剩下通话中那特有的细微沙沙声:“……” 几秒后,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语调慎重地说:“柏星波……我看不透他。” 他解释道,“代行者们,特别是高级代行者,常年被极高的神性影响所浸泡,精神上早已远离正常。而为了维持自我的认知,他们大多会在某种特定的人或事物上倾注极端的欲望。” “比如对战斗的渴望,对胜利的偏执,对保护弱者的迷恋……这些强烈到近乎扭曲的欲望,都是他们用于固定自身的锚点。” “但柏星波……”游石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他从没有表现过对战斗或任一事物的特殊偏好。” 是柏星波的意志过于坚定,不需要额外的锚点,还是只是因为他对柏星波的了解太少,没能将其真正发现? 游石停顿了一下,没有选择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说道, “……学会的腐烂不是一日造就的,但既然你这么说,” 他轻叹, “希望他确实能带来改变吧。” 第109章 S市防剿局,某个灰色的楼梯间,几缕光线从高处的通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局长……真的要回来了?”一个略显年輕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帶着不確定的打探。 “那还有假?消息已经都传遍了,据说局长现在已经下飞机了,最迟下午,肯定会出现在局里。”另一个声音更明亮些,語气笃定地道。 “嘶——也就是说,”率先开口的年輕防剿员压低了声音, “无名电锯英雄是S市防剿员的消息……也是真的了?” “我看是。”另一人应和。 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后, 年輕防剿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八卦道:“那局长是打算支持‘那位’上位?” 与他一起小声讨论的另一个人語气中帶着看透一切的神气,“哼,我觉得他是打着借此自己往上爬的主意。” “不会吧……”年轻的声音不認同地说,“我们S市可是出了名的小地方,再怎么也争不过其他地方的啊。” “唉,怎么不可能?”另一道声音立马打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有了‘那位’的支持,他可不比其他人名正言顺多了?” 年轻的声音猛地拔高,又骤然压了下去:“啊?这…可这不就是想摘桃子吗!保护了整个J市的人又不是他!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他是局长!”另一道声音振振有词, “上面的人不都是这副德性?像寇敦一样,即使你不想,可到时候你認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要知道,局长之前从未在局里出现过,可一听说无名电锯英雄可能是S市的防剿员,跑得比兔子都快地就回来了。”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楼道口的门后传出,飘进路过的游石耳朵中。 游石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眸光闪了闪,却没有推门插话或喝止议论,只是极其自然地调整了步伐,什么都没有听到般,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去。 局长常年不在局内,新来的防剿员大多都没有见过他,但作为局里的老人,游石对局长自然不像他们那般陌生。 而他们的局长…… S市防剿局局长,严懷满面春風,意气風发地踏入防剿局。 一回来,他就目标明確地直奔蓟葉的办公室。 “吱呀——”一声, 严懷旋風般闯入蓟葉的办公室,几步跨到办公桌前,强行忍耐着喜色,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急迫, “人查出来没?!” 他声音压得极低,不给蓟葉回答的机会,紧接着追问, “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蓟葉整了整手中的一沓资料,瞥了严懷急色的嘴臉一眼,还是用一种平稳的语调道:“有。” 闻言,严懷嘴角再也忍不住地勾起,连声道:“好好好!” 他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地说:“人啊,有时候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这么多年来,终于讓我等到了属于我的……” 蓟叶立马泼了桶冷水:“但还不确定。” 严怀混不在意地摆摆手,自信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这些年来局里一直是你在管理,还管得井井有条,这次只是查个人而已,肯定也不会错!” 说完,他眼神便直勾勾地定在了蓟叶手中的资料上,宛如盯住猎物的鹰隼:“就是这个人是吧。” 最上面的那張A4纸上,赫然印着一个黑发黑眼,姓名为元滦的年轻人的头像。 严怀的眉头倏然挑起,刚才的志得意满被一抹货真价实的惊讶所取代。 他凑近了仔细去端详照片上那过分年轻的面庞,眼闪过审视的精光,少顷,吐出几个字:“真是后生可畏。” 蓟叶眉头紧锁:“但怎么说,他也不该能做到这种地步才对。” 闻言,严怀也陷入沉吟。确实,而且照上面的资料来看,元滦只是一名今年刚入职的防剿员…… 可两秒后, “——管他呢!” 严怀像是拍走什么烦恼般大手一挥,凭空带起一股风,大脑完全放弃了思考。 他搓了搓手,两眼放光, “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他是扮猪吃老虎也好,还是有什么奇遇也罢,反正现在都落我碗里了!” “不枉我一得到消息,就赶了回来。” 严怀激动地踱了两步,肩膀抖动,克制不住的古怪笑声从喉咙间溢出, “哼哼哼哈哈哈哈,这个破天的富贵,终于有一天落在咱们头上了!” 他声音洪亮,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 “老子这些年天天出去打秋风给局里借钱,这下好了,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家伙臉色都变了,现在巴不得给我送钱!” 想到这,严怀的脸都要笑烂, “这财神爷,我可得好好供起来!” 蓟叶看着他这近乎癫狂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严,你可悠着点,别把人家小元给吓着了。” “现在网络上风声那么大,他都没有站出来认领的意思,这还不够清楚吗?人家就是想低调,你这样怕是要把他直接吓跑。” 自家人知自家事,蓟叶和严怀共事这么长时间了,也深刻地知道他的德性,不如说,只要是局里的老人都知道,严怀他…… 绝不可能去当什么总长。 她和严怀都是出身S市的人,当初在外面,他们也不是没有接到更好的橄榄枝,可兜兜转转,他们最终还是都选择了回来,回到了S市防剿局。 这里是他们的家乡,S市防剿局也是他们的理想和心血。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然而现实往往比理想惨淡,想要发展防剿局,离不开人和钱,可这两点,S市防剿局都极度匮乏,光靠总部发下来的那点钱,杯水车薪,只能讓局内的人勉强混上一个最低工资,让防剿局苟延残喘。 为此,蓟叶留在局内,禅精竭虑地管理,发展人手,而严怀则一年到头飞往了各地,厚着脸皮,磨破嘴皮为局内拉来的资金和装备。 “无名电锯英雄”的豁然出现引动了很多人的神经,但对于对总长之位没有野心的局长,如严怀来说, 比起用那份庞大的名望去撬动总长之位,与之建立一份稳固的私人交情,对他,对S市防剿局才是真正的明智之选! 严怀顿时叫冤:“哪能啊?我现在抱他大腿都来不及,咱们这庙小,注定留不住这种神仙,能抱一天就一天!” “不就是舔吗!”他撸起袖子翘起的大拇指,狠狠指向自己,无不得意道:“论舔,谁能比我更会舔!我可是为咱们局里舔来了多年的经费!” “看着吧,我给他舔得服服帖帖的!”说着,他顺手接起口袋中震动的电话, “喂?”严怀看也不看,嘴巴上嗯嗯啊啊道,“啊对对,什么?我才刚回来,我不清楚。哎呀,你也是知道我的,局里的事都是蓟叶在管,我哪知道那人是谁?” “你说你要帮我找?”严怀眼睛眨也不眨,“这多不好意思啊,那先来给我打个100万,我分给负责调查的兄弟们,让他们加快点进度。” “什么?不给钱给人手?喂喂?信号不好,听不清。我这边坐车进隧道了,好长一条,真听不见,就先挂了哈。” “对了,想我的话就给我打钱,嘟——”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电话另一头的J市防剿局局长气极反笑,额头青筋暴起,狠狠一拳头砸在桌上: “好你个严怀,竟然还给我打马虎眼?!” 他猛地站起来,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三圈,左思右想,霍然斩钉截铁地低吼: “不对,那滚刀肉,他绝对是已经找到人了!!” 说着,他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夺门而出。 旁边的副局忙阻止:“等等,局长,冷静一点!我看严怀只是想阻止我们的人手进入S市,不一定已经将人找到了,不必那么急就去……” “我可太懂他了!严怀奸得很!”J市局长嗤笑一声,断然道, “他要是没找到,可不会防止我们的人手进入,他巴不得我们的人帮他找呢,又不用出钱,又不用出力!” 他用力抖开外套穿上,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他现在这样只会是已经把人找到了,我再不过去,以他的做派,我们肉汤都喝不上!” 副局張了张嘴,脑海中闪过严怀上次来他们局里“友好交流”时,天天雷打不动在午休时间开鲱鱼罐头,熏得整个局内人仰马翻, 结果问就是没钱,他们S市防剿局的人就只能吃这个的令人窒息的无耻操作,顿觉有理,改口道:“我明白了!” “我马上安排最快的车和人手!请稍等两分钟!” “一分钟!”J市局长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呵,严怀想一个人独吞这个馅饼,也不看他有没有那么大的嗓子,他那套死缠烂打,不要脸皮的招数对付他们这些碍于情面的老家伙还行,但对付小年轻可不好使! 就算真给他找到了又如何?给他机会,他也把握不住! 严怀懂个P的舔?! 他那叫骚扰,叫生化攻击! 真正的舔,讲的是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是恰到好处,是直击心灵! 论舔,还是他最会 让他来——! 与此同时,家中的元滦倏地浑身一个激灵,一股仿佛被什么盯上了,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从遥遥的地方传来。 元滦:? 元滦下意识扫视四周, 这是怎么……? 一道极具存在感,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幽幽地,无声无息地缠绕了过来。 元滦如芒在背,缓缓扭头。 就见诸州侧躺在床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神隐含幽怨,就这么直勾勾地锁在元滦的身上。 元滦:…… 第110章 翌日,元滦和诸州一同迈出家门。 阳光慷慨地泼洒在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气息,微风拂过,行道上的树叶沙沙作響,今天是个好天。 树叶的影子在地面上跳跃,摇曳,流淌过元滦与诸州的脚面,行走间,元滦装作不经意间用余光掠过身侧。 他身旁的诸州安静地走着,面容在光晕中显得平和。 他虽将自己包得嚴嚴实实的,但在周围的人也大多都裹着防晒衣,戴着遮阳帽的情况下,看起来也没什么违和。 元滦心弦稍稍松弛,可紧接着又绷起。 昨天他好不容易将诸州安抚了下来,可考虑到游石给出的情报,他曾提出过将诸州带去里世界避一避的提议。 但诸州却以想在他家中,只要和他两个人在一起为由拒绝了。 如果可以,他自然也是想留在表世界,但这样一来,除了随之到来的麻烦,诸州的身份也是一个问题。 像现在他们一起出来买个菜还好,但之后总不能一直金屋藏娇,让诸州当一个不能见光的影子吧? 两人交错的脚步声踩在下坡的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回響,元滦的思绪无声地在暖阳下沉浮。 就在这时! 一名迎面而来,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士在上下一个台阶时,高跟鞋一瘪,一个重心不稳, 只听一声短暂的惊呼,她带着仓皇的风声,就朝元滦直直地,精准地扑来——! “好!”J市防剿局局长在望遠镜后,猛地攥紧了拳头,“計划顺利进行!” 就在离这段阶梯有一段距离的一个咖啡厅内,J市防剿局长躲在高处的一个包厢间,手中拿着一个望遠镜,从窗帘的缝隙中仔细地捕捉着元滦的一举一动。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心中暗喜。 就算嚴怀想要偷偷摸摸藏着人又如何?作为“无名电锯英雄”出名的地方,他才是掌握着最多情报的人! 其实他早就从手底下的人那拿到了情报,知道那个人是S市的防剿員,更知道对方叫什么。 之前是他给嚴怀面子,没有擅自去调查,可现在既然对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兵贵神速,看他今天就将元滦狠狠“拿下”! J市防剿局局长的臉上泛起一丝运筹帷幄的狡猾。 呵,以他们局里对“无名电锯英雄”的侧写来看,他绝对是会对求助的弱者伸手援助的类型,那么比起直白的送钱送房,美人計加人情债,才是最佳的组合! 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英雄救美,交集不就有了?再来一个小小的人情,之后再这么一来一往,所谓的交情,就是这么产生的! “哼哼哼……”J市防剿局局长梦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胜券在握的光芒,重新凑到望遠镜前查看,无不得意道, “老严,你再怎么严防死守,这局,还是我赢了!!” 在望远镜的镜片中,那名面容柔美的美女摔倒的刹那,元滦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上前一步,手臂已经抬起,准备承接这份意料之外的冲击。 眼看因为不小心崴了脚的女士就要摔进元滦的怀…… 没摔着?! 美女&J市防剿局局长:?!! 一道快得近乎撕裂空气的影子斜刺里切入! 元滦眼前一花,一只手就已牢牢地将那名女士的肩膀固定在了原地,将她下坠的身体定在半途,还顺道隔开了他与那位女士。 “小心,请站稳。”诸州冷淡道。 “啊…哦…好的。”美女愣愣站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她只觉扶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明明力度不轻不重,控制得恰到好处,并未带来疼痛,却有一股极其锐利,冰冷的气息,通过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她的后脖颈细细地起了一层汗毛,臉上精心伪装的惊魂未定也變得真实,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剛剛扶住了她的人看去。 他们明明是在猛烈的阳光下,可在元滦身后半步之遥的诸州却像是整个人被隐藏在黑暗中,只居高临下地露出一双寒星的眼。 那眼神锐利如刀,不带任何情绪,只有审視猎物般的警惕与漠然。 巨大的压迫感如有实质般涌来,美女臉颊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作为防剿員的危机感正在疯狂地朝她拉响警报。 她强行保持住镇定的面容,像是怕不小心惊动什么大型野兽般,缓缓收回視线。 这是…… 她眼波流转,眼底深处藏着训练有素的审慎,小心地打量了一圈元滦和诸州。 电光火石间,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站立之间那过于近的距离。 他们站立的姿态,身体微*倾的角度,甚至连衣角轻微的摩擦都在无声地宣告某种特殊,且排他的关系。 “不好!”躲在窗帘后的J市防剿局局长也没有错过这一点,他面色一肃,一改之前的轻松, “計划有變!” 他之前可不知道元滦原来已经有一位关系紧密的存在!那这精心策划的美人计就非但不是个妙计,反而是一个险之又险的臭棋了! 在对方伴侣眼皮子底下施展这种手段,这不是存心在找晦气吗! J市防剿局局长猛地按下联络器。 他无法实时与进行任务的下属实时对话,但可以通过微小的震动进行提醒! 阶梯上,伸手接了个空的元滦愣一下反应过来,随即关心道:“你没事吧?” 感受到腰间的联络器的微妙震动,美女眼眸闪动了一下,果断后退了一步。 她挣开了那只握着她肩膀的手也拉开了距离,稳住身形,方才那略带柔弱的姿态也切换成一副得体又大方的表情。 “没事。”她莞尔一笑,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欣赏:“真是太谢谢你对象了,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平时一定十分有安全感吧。” 肉眼可见的,诸州浑身冰冷的气場一缓,紧绷的下颚线条都柔和了,活像一台在呼呼吹冷风的空调被调到了温煦宜人的36℃。 “诶?”元滦措手不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我…我们……” 他下意识想去看身后的诸州,但又强行制止了自己,只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脸。 在这吞吞吐吐的羞涩氛围中,原本的危机感彻底消散于无形。 美女心底泛上隐秘的劫后余生,眨了下眼睛,笑容依旧无懈可击,不动声色地继续道:“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好。” “对了!我请你们喝杯奶茶吧。就在下面,很方便的。” 说着,她指了指楼梯下面的一家店铺,又仿佛生怕被拒绝般,迅速补充道, “千万别推辞,只是一杯奶茶的心意而已,要不是你们剛刚扶住了我,我这一下摔实,现在肯定要去医院了。” 紧密关注着事态发展的J市防剿局局长暗自颔首。 他刚刚手心真是捏了一把汗,好在他们安排的人应对得当,临場反应堪称一流。 看来虽然计划有些微妙的变动,但大致上方向不变,只需要继续徐徐图之! 面对播放言辞恳切的邀请,元滦实在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好带着诸州和其一起前往了那家奶茶店。 到了店门口,这家店面前竟热闹非凡,一家小小的店铺门口排成了好长一条队。 元滦左右望了望,奇异道:“最近这家店这么火吗?” 闻言,美女脸上绽放出明媚而了然的笑意,分享道:“你不知道吗?最近S市游乐場进行五周年活动,和这家奶茶店进行了合作,只要买他们家奶茶,就能进行抽獎。” 她朝门口显眼的活动海报努了努嘴,“喏,听说能抽中游乐场的限定周边,甚至免费的门票,所以大家都跑来碰碰运气。” “等会儿你们正好可以试试看,万一就中了呢?” 元滦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对于对方所说的话,元滦却没有放在心上。 从小到大,他从来就没中过什么獎,经历过最幸运的事就是在毕业时被分配到了s市防剿局,中獎这种事情从来与他无缘。 抽这种獎项,自然也不例外。 包厢间,J市防剿局局长盯着元滦接过店员递给他的刮奖券,惬意地拿起桌上的奶茶大吸了一口。 很好,计划顺利进行! 虽然原计划是让他安排碰瓷的美女和元滦一起去游乐场,现在阴差阳错,换成元滦和他对象也不错。 至于门票?当然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奶茶店门**发出一阵喧哗。 “恭喜!您中奖了!”店员激动地说,“您可是我们店内目前为止第一个中这个奖的人!” 元滦举着中奖的小票,站在人群之中,周围的羡慕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哇——!天呐,你竟然中奖了!”美女适时发出惊呼,“运气也太好了吧!” “游乐场一日游……双人票?”元滦一字一顿地念出奖券上的字,眼神中还带着点懵。 “好人有好报,古人诚不欺我,你们刚刚帮助了我,这下立马就抽到奖了,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美女语气真诚无比,像是被这份幸运所感染到了,激动地说。 “而且还是双人票,这不是正好吗?”她暗示地朝元滦和诸州眨眨眼,促狭地说,“简直就是天意!” 元滦被她这直白的暗示弄得耳根有些微热,但心底还是不由自主为自己的中奖涌上一丝雀跃,下意识转头望向一旁的诸州。 目光相接的刹那,元滦的心跳漏了一拍。 诸州正直直望着他,不知已看了多久。 对视了几秒,元滦慢慢移开视线,最终,对于美女口中的“对象”和“天意”这一说法,元滦还是没有进行解释,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告别了热情的美女走出奶茶店后,元滦还在盯着手中的那张票不住地看。 去游乐场……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还未彻底来得及成型, 忽地, “哎呦……”一道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在不远处响起。 元滦抬头循声望去,就见有一人蜷缩着倒在马路边,似乎是中暑了。 “你,你没事吧?!”元滦连忙把手中的票塞进裤兜,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身去扶起对方。 举着望远镜的J市防剿局局长见状冷哼一声。 路边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中暑的人? 这一看就是刻意安排的! 能在这时候在元滦的身边,肯定是严怀干的好事。 不过,不好意思,这招他们已经提前用过了! 严怀的手段简直拉胯,既然都调查到元滦的性向,安排了一个男的过来演,就没有调查到他还有个对象吗?这不马上就要玩脱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J市防剿局局长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又美滋滋爽吸了一口奶茶。 在他的视线中,元滦小心地扶起软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那人扭过头,整个面容终于映入望远镜的视野。 “噗——!” 刹那间,J市防剿局局长嘴里的奶茶混合着珍珠,呈喷射状喷在了昂贵的镜片上。 他狼狈地一抹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镜头里那张熟悉到令他咬牙切齿的面庞,一连串的防剿局脏话脱口而出,跳脚地咆哮道: “#^*@……无耻!卑鄙!不要脸!严怀你个老东西,竟然下场亲自碰瓷?!!!” 路边,严怀“虚弱”地靠在元滦身上,颤颤巍巍地握住元滦的手:“年轻人,谢谢你。”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小伙。”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仿佛刚才的摔倒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J市防剿局局长看得血压飙升,一股郁气从下往上直冲颅顶,他一把抄起通讯器: “计划有变!!!” “先来人给我将那个姓严的老匹夫做了!!!!” 第111章 “现在像你这样这么热心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嚴懷欣慰地抓着元滦的手,声音中带着刻意的感慨。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元滦担忧地问。 “不用不用,我剛才只是一时头眼昏花,现在已经好多了,多亏了你呀。” 嚴懷一邊说着,一邊借着元滦的力量站起,站稳后,顺势拍了拍元滦的手,语气上也带上了一丝亲近, “好心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元滦,心中胸有成竹。 为了丝滑地接近并交好元滦,他特意安排了一出《我意外救下的人竟然是我素未谋面的顶头上司》的戏码, 接下来,他只要深刻表达出自己想要感谢的欲望,并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的身份,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嚴懷暗自在心底勾起一抹笑,谁说他不懂年轻人,他简直太懂了!这可是他连夜翻阅了数本小说后,总结的年轻人的最終幻想之一! 即使元滦的实力足以杀死一城的異种,也抗拒不了这种套路! 元滦没有察觉到異样,礼貌道:“我叫元滦。” “元滦?”霎时,嚴懷脸上的疲惫被一种夸张的驚讶所取代,他上下打量元滦,仿佛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用一种驚叹的语气道,“你就是元滦?” 元滦微愣:“你認识我?” 严怀脸上的笑容加深,吐出他事先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的:“当然,其实我一直……” “——太谢谢你救了我这个老伙计了!” 一只手猛地插进两人中间,握住元滦的手,硬生生截断了严怀后面的话。 “要不是你,”J市防剿局局长,用力摇晃着元滦的手,笑呵呵地,“我这个老朋友说不定死——在路边了都没人发现。” 他声音洪亮,一个字都被他咬得清晰无比,尤其是那个“死”字,但嘴上说着关心的话,他却看也不看严怀一眼,只对着元滦讲话。 严怀脸上顿时笑容一滞。 元滦听不懂,可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阴阳怪气。 可钱光赫怎么在这?! 元滦眼神微微茫然,不明白怎么突然又冒出了一个人。 J市防剿局局长松开元滦的手,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元滦,道:“你……你难道是元滦?” 元滦脸上的迷茫更深了:“你是……?” J市防剿局局长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自我介绍道:“唉,怪我心急,我是J市防剿局的钱光赫。”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S市,就是来找你的!” 他装作没有看见元滦眼中的惊愕和细微的警惕,笑眯眯道,“我还专门准备了一面锦旗想送到S市防剿局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在半路上就遇见了你。” 元滦:?! 不等元滦再次开口,被落在一边的严怀额角青筋一跳,皮笑肉不笑地一把拍在钱光赫的肩膀上,一边拍得砰砰作响,一边哈哈大笑: “老钱啊,你真是有心了。”他说着,又拍了几下,像是在捶打一块顽铁, “不过嘛,我们局里的人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作为局长,自是会好好照顾犒劳我局里的人的!” 元滦:!?? “……局长?!”元滦的注意力猛地重新回到严怀身上。 被他扶起来的这个人……是S市防剿局局长? 严怀似乎很满意元滦的震惊,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剛才没来得及细说。” “其实啊,蓟叶早就跟我提过你了,夸得那叫个天花乱坠!我呢,也一直在关注你的表现。今天和你一见,果不其然,蓟叶的眼光没的说啊。” 終于将事态掰回正轨,严怀虽对没有完全达到预期效果而感到有些遗憾,但大敌当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语气和蔼又欣赏道,“不仅实力高强,关键还乐于助人,不以善小而不为,这份心性,这份担当。今天真是没白见!” “可不是嘛。” 钱光赫若无其事,丝滑地又插话道,好似严怀对他背上的重击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他顶着严怀的死亡视线,目光灼灼地盯着元滦,“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救了整个J市,我作为J市的防剿局局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说着,他在心中冷哼一声。 他今天要是让严怀的剧本能成功演下去,他就不姓钱! 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现在看来,按照原计划走,黄花菜都谢了! 计划有变! 钱光赫重重叹了口气,对元滦道:“我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拼上局内的一切资源,也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没想到……” “竟然会有你这样的存在站出来,救了大家,救了整个J市。你救的,又岂止是几条人命?那是整个城市的希望啊。”说到动情处,他眼圈泛红。 “这本该是我J市防剿局上下,我钱光赫这个局长的责任,却全交到了你手里,我和局里的大家心里都过意不去啊……只好一起凑了几十万聊表心意。”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了点卑微, “我知道,这点钱可能不算什么,也根本无法表达我们万分之一的感激!但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拒绝。除此之外,我还愿代表J市防剿局再给S市防剿局无偿注资300万,只希望你有空能来我们这指导一下局里的兄弟。” 元滦彻底懵了。 他昨天刚从游石那接到了消息,没承想今天游石口中的局长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一来还来了两。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元滦声音微弱地垂死挣扎道。 钱光赫语带笃定:“怎么会,正好就在异种来袭前,入境记录中就有一名S市的防剿员。” 元滦本抱着侥幸心理,毕竟两名局长都找上前来,手中肯定有些证据, 可钱光赫这么一说,他顿时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稻草,忙不迭道:“那你肯定是認錯人了!我现在不在S市防剿局的係統中,不是防剿员!” 因为在终末之祭失踪,并且他在回来后也回防剿局没有报道,在S市防剿局的係統中,他应该还在失踪或死亡名单上,根本已经不是在职人员! 严怀&钱光赫:什么?! 钱光赫反应极其迅速,他压下惊愕温声道:“是我说錯话了,不应该直接说你是S市的防剿员。” 他纠正道,不给元滦再一次狡辩的机会:“我认的不是作为S市防剿员的你,只是你而已。” 对于元滦的话,钱光赫当然没有被误导。 这怎么可能认错? 先不提他之前接到的情报,严怀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完了,钱光赫语气中巧妙地夹着一丝对S市防剿局的不满和对元滦的理解,同情和痛惜,道: “我知道你是从那场里世界的战斗中幸存了下来,想必这一个多月来,你都是在各地与异种战斗吧,S市没能确认你的存活,将你移出係统是他们的失职。” 竟然说不是S市防剿员了……还有这种好事? 计划有变! “没关系!”钱光赫振振有词,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容反驳的事实, “S市的元滦死了,但J市的还在!” 元滦:???! 钱光赫激情道:“在我心里,你就是土生土长的J市人,如果不嫌弃,J市就是你的故乡!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严怀听得目瞪口呆。 钱光赫老是骂他无耻,可他看,钱光赫才是最无耻的吧! 钱光赫这不仅是要交好元滦,还是要连盆都端走,给元滦换户籍,换归属地啊! 元滦本就因就了整个J市而与J市有了断不开的联系,这彻底成了J市的人还得了? 严怀立即否定道:“从没那回事!我百分百肯定你就是我局里登记在册的员工!我和蓟叶都相信你能回来,一直保留着你的职位,系统里要是暂时找不到你的信息,那肯定是不小心操作失误了!” 钱光赫嘴角勾起,继续对元滦循循善诱:“S市防剿局没能主动和回来的防剿员联系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对J市做了如此大的贡献,既然S市还没做好迎接你回来的准备,何不加入我们J市?” 他用肯定的目光投向元滦,“我相信,J市的每一个人都欢迎你的到来。” 元滦睁大了眼睛,刚想吐槽拒绝,可电光石火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朝诸州看去。 对于改换户口,他一个孤儿自是无所谓,但对于此时恰好没有身份的诸州来说…… 作为局长,钱光赫何等人精,立刻就注意到元滦视线的转动,刹那间心领神会,毫不犹豫道: “当然,你的伴侣自然也是我们J市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元滦情报中从没显示过他有过恋人,但在失踪后的这一个月后却突然冒了出来一个,这人十有八九是在那期间认识的! 说不定还是个里世界的人,不过那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元滦本身的价值和他此刻的动摇! 这下,元滦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钱光赫抛出的橄榄枝恰好可以解决诸州的身份问题,有了官方的背书和接纳,他…… 钱光赫趁热打铁:“不仅如此,我们J市还可以为你的伴侣量身提供一份工作,确保……” 严怀心道不好,可刚要开口, “A市也敞开怀抱,欢迎元滦和其家属的加入。”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就像一块寒冰投入油锅。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道整齐划一走来并停下的脚步声。 元滦回首,就见两排身着黑衣的防剿员精立在两侧, 而在他们中间,一道身影步履从容地走到前方,锃亮的鞋尖在地面扣出清晰的回响。 那人站定,目光越过严怀,钱光赫,精准地落到元滦身上,微微一颔首: “初次见面,我是司彬,代表A市副局前来,向你表示诚挚的问候。” 第112章 “你就是元滦吧。”司彬直视元滦,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清晰, “J市的‘无名电锯英雄’。” 他注视着元滦的视線暗含一种掂量,目光停留了几秒后,淡淡道: “局势你应该很清楚了,多余的客套毫无意义。我正式代表A市副局邀请你加入A市防剿局。” 原本因聚集的众多防剿员而探头探脑的路人闻言顿时哗然。 “无名电锯英雄?!” “那个单枪匹馬干掉好多异种的英雄?他在我们S市?!” “天!快看,A市的人都来邀请他了!” 因为那两侧站立着的防剿员,行人们不敢贸然靠近,但元滦还是注意到了除了数道炙热的视線外,还有人拿出手机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似乎在分享什么。 元滦头皮顿时一阵发麻,他在内心哀嚎,脸上却只能竭力维持近乎僵硬的平静,欲哭无泪。 来了来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来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还是A市的! 而且邀请他加入A市防剿局?J市还好,加入A市那不是将他自己和诸州直接送到学会的眼皮子底下吗? 司彬的到場让前一秒还在针尖对麦芒的嚴怀和錢光赫瞬间停了下来。 寂静的几秒后,嚴怀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真是贵客迎门。欢迎来到S市,可怎么来了都不提前知会一声?” 他边说边帶着S市主人翁的姿态上前了几步,朝司彬靠近, “我理解,好苗子嘛,在哪都抢手,我和J市的老兄弟也正在说这件事。要不你先等等?” 司彬蹙了蹙眉,像是没有听到嚴怀的话般,連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给除了元滦之外的其他人。 他只对着迟迟没有应答的元滦用一种帶着隐隐不耐的笃定口吻道: “元滦先生,我想,我所说的代表了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A市防剿局能给予你的平台,资源,未来,也是其他地方远远比不上的。” 他微抬下巴,“加入A市,对你无论是从金錢,事业还是户口的角度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司彬嘴角意味深长地勾起,道出他最有恃无恐的筹码, “派我来的大人作为A市防剿局的副局,也是最理所应当,也最有可能坐上总长位置的人选。”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大人成为总长之前加入,他所亲口允诺的,可是一个特遣部部长之位,但要是在那之后……”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那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看着元滦在他这番话后似乎被震住了,欲言又止的模样,司彬的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这就是“无名电锯英雄”? 说到底,果然就是个小地方出来的人,别的不说,最是会钻营。 不过一場战斗的功劳,却被民众吹上了天,不仅如此,在那之后还炒作自己的名声,并隐在后面不露面,将自己包装成奇货可居的待价而沽者。 对这种人,要是轻易给他好脸色,反而会蹬鼻子上脸,君不见那两个分局局长对他百般殷勤,他还不是故作姿态? 他要是和那两个局长一样,不仅得费心思与其拉扯,还吃力不讨好,哪像他现在这样,直接甩出了元滦无法拒绝的饵。 要他说,A市的特遣部部长之位也是过于抬举了,元滦也就網络上风声大,实际的功绩不就那一场战斗? 不过,他也算是得偿所愿,能用一句口头上的支持就换来A市的户口本以及特遣部部长之位,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司彬好整以暇地等待元滦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绽放出压抑不住又暗喜的笑容, 他甚至能预见元滦的下一句话会是故作镇定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嚴怀道。 “我S市虽然比不上A市繁华,但……”说着,他便自来熟地想拍拍司彬的肩。 那只手伸来的同时,司彬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就要抵住严怀伸来的手。 就在两者手臂接触的刹那, “哎哟——!” 伴随着这声驚呼,随后是一声沉闷的“咚”。 司彬&元滦:?! 元滦:“局长?!” 严怀一屁股坐倒在地,摔倒后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驚,到一种惊讶和委屈混合的神色。 他抬头望向司彬,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司彬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 S市防剿局局长这是在做什么? “司彬!”錢光赫一个箭步冲上前,不满道:“就算我们S市和J市是比不上A市的防剿局,但你再怎么看不起,不至于抗拒到将其推倒在地吧?!” 他嗓门洪亮,这一声传出去,周围至少几十米都听得清清楚楚。 严怀立馬連連摆手,語气中帶着恰到好处的喘息和“顾全大局”的隐忍:“算了算了,老錢,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钱光赫声音拔得更高,仿佛怒不可遏,“你好歹也是个局长,这也是你自己的地盘!” 严怀垂下眼帘,一副强忍不发的受气模样:“唉,别说了,误会……就是一场误会……” “是我自己没有站稳。”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顿时如潮水般蔓延,伴随着议论声的,还有这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司彬:…… 他的表情狰狞了一瞬,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荒谬感攥住了他。 他们在说什么?是说他一个身形苗条的副局秘书轻轻一碰,就推倒了一个五大三粗,胳膊都快和他腿一样粗的局长吗?! 司彬在A市遇见的都是体面人,即使是斗争,也从没有遇到这么拙劣,滑稽,简单粗暴的“陷害”。 这儿戏的程度甚至都让他想笑。 穷山恶水出刁民……当真连个像样的局长都养不出来! 司彬不屑与他们争论,阖了阖眼,对元滦不容置疑道:“看来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换一处吧。” 他视线落在严怀,这个出了名的穷酸局长身上,語气是前所未有的挖苦:“堂堂一局之长,竟然做出这种举动,真是堕落。如果有医药费需要报销,请务必寄到我的办公室。” “这点‘抚慰金’,我还是批得起的。”他刻意讥讽刺激道。 谁知严怀竟丝毫没有反驳,反而神情低落道,“唉,自是比不得A市财大气粗。” 周围的议论声似乎更响了,司彬还听到什么“A市人”,“装腔作势”,“天龙人”之类的词钻进他的耳朵。 司彬原本就不顺的心气“腾”地一下膨胀。 一群井底之蛙!他心底的轻蔑与怒火交织,也就这些无知的乡下人会相信这种伎俩! 他环视了一周,最终落在元滦身旁那道沉默的影子,嘴边带着一丝看好戏般的残忍,慢条斯理地开口: “怎么?我之前难道说得不对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盯着诸州,語音微扬,带着一种虚伪的困惑,“你也希望自己的伴侣有朝一日能加入A市吧?” S市与J市怎么能和A市相比?别提A市的户口,那是多少人挤破头,有钱都买不来的! 既然元滦碍于面子不好开口,那他身边的人总好替他开口了吧? 只要那人开口附和,哪怕只是沉默,也等同于证明了他的正确性!这样即便后续有什么舆论旋涡,也只会冲着元滦去。 毕竟他只是“好心”地给出了一个机会,但抛弃S市选择A市的,是元滦自己啊。 思忖间,司彬的视线再次无意间掠过那道高大的身影,不知怎么,一股难以言喻,极其细微的熟悉感悄然划过。 司彬的心里泛起一丝疑虑,下意识细细打量起那个人来。 等等,这个人…… 那异常挺拔,充满压迫感的身形轮廓,那冰冷疏离的气场,还有那双与众不同,湛蓝的眼眸…… 怎么看起来有点像…… 司彬的表情产生了波动。 “都听元滦的。”那人回答,语气依从。 司彬表情顿时恢复了常态,不,看来是他的错觉。 那人不可能会说出这般柔顺的话。 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不过是他怒火攻心下的幻觉,眼前这个人也不过是个沉默寡言,唯元滦马首是瞻,空有一副皮囊的掘金男。 他揉了揉太阳穴,热辣太阳下晒得他心火更旺,烦闷地对元滦强调道: “够了,我没有工夫和你们在这玩这种无聊的戏码。自抬身价也要有个度,副局的底线就是我剛剛所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多!也只能给你这些!” “至于你们……”他看向一旁的严怀和钱光赫, “我听说S市防剿局的局长常年在外打秋风,为了要钱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这股风气也吹到J市,J市的防剿局也入不敷出了?” 见两人没反应,他进一步恶意道,“要我说,像这种异种都不会来的穷乡僻壤,何必浪费资源养那么多闲人?不如说,这种地方,连防剿局都根本没有存在的必——噗!!!” 话语还未说完,就被两道几乎同时响起的沉闷骨肉碰撞声打断。 根本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两个拳头狠狠砸在司彬毫无防备的左右两颊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司彬在身侧两排防剿员的围观下,双脚离地,像一只被抽飞的破麻袋,直挺挺地飞向身后,摔在地面上。 司彬眼冒金星,视线在眼前模糊晃荡了一瞬,一点微热的湿意从鼻下溢出。 他呆呆地用手肘撑起下半身,另一只手食指摸了下鼻下,一抹猩红色随之出现在手背。 几秒后,司彬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道:“你们怎么敢?!”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屈辱和震惊而拔高变调,“我可是A市防剿局,还是副局的代表!” 可严怀和钱光赫都像是没听见,自顾自交谈起来。 严怀上下打量钱光赫,语气纳闷:“哟,这几年办公室没把你坐生锈啊?” 钱光赫毫不客气地回敬:“哪比得上你?我还以为你天天锻炼的都是你的脸皮呢。” “你…你们!”惊呆了的防剿员们赶紧把司彬从地上扶起,司彬一把甩开扶着他的手,冷笑道, “好,关于此事,我会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和副局如实汇报!” 语毕,他眸光阴沉沉地扫过全场,朝元滦道:“你也要和他们一样,如此蛮不讲理,恶意挑衅A市防剿局吗?” “唔……”元滦沉吟,仿佛在认真斟酌用词。 然后他认真地说:“你活该。” 霎时,司彬气得浑身发抖,最后一丝理智崩断:“好好好,我早该知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还什么‘英雄’,装什么清高?!你这种货色也只配待在这种鸟不拉屎,乌烟瘴气的地方,和这群只会耍蛮力的土鳖,下三烂的獐头鼠目混在一起!” 刹那间,诸州,严怀,钱光赫齐刷刷地转过头来,三道冰冷而沉凝的目光锁定在司彬身上。 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一张巨網当头照下,司彬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几个人默契又一言不发地朝司彬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极端的危机紧迫感。 “等等,等等,”司彬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色变得卡白,“我刚才是有些言语不当,我向你们道歉,可,可这事……” 他的辩解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不,我是说……不!你们不能对我用私刑,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呢!!保护我!快!你们快保护我啊!”司彬*连连后退,眼神惶恐。 可那几道身影还在逼近。 就在他肝胆俱裂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方搭上了司彬的肩。 司彬一悚,几乎是弹射般扭头。 当视网膜中映入对方那张镇定威严的面容,他灰败的面容迸发出希望的光! “学会长大人!”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下意识欣喜地求救道,“快救救我!” 他像是瞬间有了底气,马不停蹄地告状道, “S市和J市的局长为了讨好元滦简直是疯了!他们丧心病狂,不择手段,竟然对我这个怀着好意前来邀请的A市防剿员下毒手!” “这是对规则的践踏!对武力的滥用!对防剿局的背叛!” “是吗。” 司彬听到柏星波的声音说,似是带着笑意, “可我也想讨好他,怎么办?” 第113章 “……唉?”司彬喉间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张亲和俊雅,帶着温润笑意的脸般,眼底一片茫然和不自知的惊恐。 柏星波的脸庞依旧和他在A市学会会议上见到的分毫不差,那双桃花眼看人时自帶三分深情,成为学会长后更是仿佛笼罩了一层光环,平添了几分威严,完全不像是刚刚说出了那种话的人。 “我……”司彬语调艰涩无比,声音微弱,机械地重复,“我是A市副局的人……” “是吗。A市副局啊……那可真是可怕。”柏星波发出一声极其做作的叹息,好似在和司彬开玩笑般道,“要是被他知道就惨了,不会将我从学会长的位置拉下马吧?” 他含笑的眼睛微微眯起,輕輕巧巧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我现在对你下毒手来不来得及?” 司彬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所击中,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他僵在原地,连脖子都无法扭动,只能用颤抖的余光注意到柏星波径直掠过他的身旁,似乎是走向了元滦。 元滦半阖上眼,在最初见到柏星波的惊讶过后,这熟悉的輕佻作风一下子打破了距离感,他不由吐槽道: “你都成为学会长了,还这么喜欢开玩笑啊。” 不仅仅那所谓的“下毒手”,他又哪里需要一个学会长来讨好。 柏星波:“嗯……怎么能说是玩笑呢?” “你看,他就很当真啊。”他用无辜的语气道。 司彬站在原地,明明这么大的太阳之前还让他燥热难耐,心烦意乱,现在却让他浑身犯冷。 他从A市出发时有多意气风发,满怀輕蔑,现在就有多狼狈不堪,满腹绝望。 一种令人窒息的,生理性的眩晕感险些让他站立不稳。 玩笑?也就元滦会将其当成一句轻飘飘的玩笑! 司彬的血液都快冻结了。 柏星波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踩着其他候选人顺利成为学会长就证明了他不容置疑的可怕实力和冷酷心性。 更有传闻,上一任学会长是被逼退位的,不然不会如此迅速地进行传位,并在那之后销声匿迹。 谁会将柏星波的话只当作一个玩笑?! 元滦被柏星波的话逗乐了:“你怎么来这了?” 柏星波脸上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帶着点促狭:“当然是专门为了我们的‘无名电锯英雄’。” “别!不要这么叫我。”元滦猛地捂脸,有些崩溃道:“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 捂住脸的指缝间,元滦投向柏星波的目光隐隐有些控诉。 本来周围这三个人都为这事找了上来,柏星波竟然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掺一脚? 柏星波眼底笑意更深,他姿態闲适,轻描淡写道:“别担心,这些人之后都不会来烦你了。” 顿时,元滦用不一样的眼神看了过来。 看来成为学会长不是没有好处,这话说出来也太有气势了。 看出了元滦眼中的含义,柏星波一个没忍,还是笑出了声。 这次见面,元滦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给他的感觉,是找回了记忆的原因吗?以及…… 他的视线越过元滦,落到他身后的那个安静伫立的身影上,与那双熟悉的眼眸四目相接。 那道身影没有说话,柏星波也没有,可他嘴角不自觉地还是勾起一个更为柔和释然的弧度。 调整好心態,柏星波的语气沉静下来:“我听说你回来了,有些事……我要和你谈谈,上次我们那次的对话,还没有结束。” 元滦一怔。 “或者,你其实是想再和两位局长聊聊?”柏星波语调又变得轻松,意有所指地说。 元滦立马正色:“请务必帶我走!” 柏星波满意点头:“就是这样,那元滦我就先带走了。” 他朝严怀和钱光赫表情友善地宣布道。 …… 元滦跟在柏星波身后一路向前走,路旁的建筑逐渐变得有些熟悉。 “这是……”元滦認出了这条道路,“我们要去养老院?” 柏星波用鼻音应了一声:“养老院的人在異种潮后都被转移到了其他城市,现在那里空无一人,正好方便我们谈话。” 说话间,养老院的铁门已经出现在眼前。 柏星波伸出手,按在铁门上,铁门随之发出轻微的响动声:“好了,就是这里。” 他目光先是看向元滦,接着又落到默默跟着元滦的諸州身上,顿了下,开口道:“给我们一点私人时间?” 諸州:…… 柏星波挑眉:“之前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么粘人的类型啊,怎么,我又不会将元滦吃了。” “虽然很想和你叙旧……但还是等到之后吧。” 他没有说出諸州的名字,但无论是元滦还是诸州都知道,柏星波认出了这个覆面的人是谁。 此时不将其明说,恰恰表明了他不会去进行探究追问的态度,至少现在不会。 元滦定了定神,对诸州道:“没关系,你走吧,我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 诸州定定地看了元滦几秒后,没有言语,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利落转身。 “吱呀——”一声, 沉重的铁门被柏星波推开,元滦踏进空荡荡的养老院。 阳光照旧照射进这片略微陈旧的养老院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没有了那一声“小元,你又来了。”以及那个坐在轮椅的身影。 此地唯一留下的,可能只有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槐树。 槐树上已没有缀在枝头,大片绽开的白色槐花,但依旧叶片繁密,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树下撑开一片几乎不透光的浓荫。 柏星波注意到了元滦的视线,循着看过去,带着追忆,轻声道:“还挺怀念的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 “当初……”元滦声音低沉了下去,眼神微微放空,感慨道,“可想不到你会成为学会的学会长。” “而你被誉为下一个诸州,是重要到可以影响防剿局总长人选的人民英雄。”柏星波接话。 说完,两人齐齐露出微笑。 须臾后,元滦姿态放松了些许,带着点好奇,将话题重回正轨:“所以,你那个‘彌賽亞计劃’到底是什么?” 他扭过头,看向柏星波。 柏星波双手插兜,仰头看着那棵槐树:“嗯,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邀请你加入我的计劃。” “我的计划,”他语气郑重而充满使命感,“核心只有一个 ——我想要消除不平等。” “制造武器也好,推广新的政策也罢,我都是想消除普通人和代行者之间的力量差距,消除彼此之间的不公。” 他的声音在槐树下回荡,带着一种沉重, “普通人面对異种时即使竭尽全力,也难逃死亡,只能祈求神明,祈求代行者的从天而降,而有高神眷的代行者生来就拥有了力量,拥有了决定自己与他人生死的权利。” “我認为……这是不公,也是不正确的。” 元滦微微动容。 柏星波语气变得无奈:“而且,在学会的那几天,你也注意到了吧?” “那些本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民众的代行者,却只想着拉大自己与弱小者之间的不平等,去打压,排斥,压迫弱者,只是因为他们生来站在众生之上。” “那么……他们和学会历史上所谓奴役众人的恶神有何異?”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厌恶和讽刺。 “这都是因为……彼此间生而的不平等。” 柏星波喃喃:“元滦,你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是人人都作为没有神眷的普通人好,还是人人都作为神眷者,更好?” 元滦猛地一震:“……?” 等等,这……好像是米诺曾问过他的问题? 柏星波似乎没有指望元滦给出答案,他没有停顿,自问自答道: “我一开始认为,是第一个更好。” “高神眷会带来高神性影响,在带来力量的同时,也会影响,扭曲人们的心靈。所以我组建了研发部,研究普通人也能使用的神性武器。” “这样一来,等武神陨落,世间再无神明,代行者也将不复存在,有的,只会是防剿局和拿起武器的普通人。” 柏星波沉默了几息, “可渐渐地,我发现了。” “……比起用武器去攻打异种,人类更愿意用武器指向自己的同胞。” “能够杀死异种的武器,杀死人类更是轻而易举。” “和稀少且高度个人化的神眷力量不同,能被分配,人人都能使用的武器意味着只要有一个人产生了邪念,谁都可以成为新的,更高效的压迫者。” “当异种不再是威胁,我所研发的武器将成为新的‘异种’。” “只要它们存在一天,就是不平等的根源。”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停顿, “那么……第二个?所有人都拥有神眷,让所有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柏星波垂下眼,视线落到摇曳的书影上, “所以我研究了可以提高神眷的药剂,希望等研究成功后,让药剂以疫苗的方式为所有的新生儿进行注射,时间会将所有人变为神眷者。” “但……实验失败了。” “有人注射了药剂后确实觉醒了力量,因此获得了神眷,但也有人注射了后**承受不了药剂,要么因此遭到重创,要么药剂如泥牛过河,无法产生任何作用。” “我妄想人人都成为神眷者的计划,失败了。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 “所以……” 元滦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呼之欲出:“所以……?” 柏星波微笑:“我选了另一种办法。” “彌賽亞……是希伯来语中‘受膏者’的意思,也代指大祭司,先知,或君王。而在宗教中,意为拯救者。他在犹太教中是民族复兴的拯救者,基督教中是救赎靈魂的拯救者,在**教则是先知之一。*” “如果人的力量确实无法做到,那么为何不让我们的救世主引领我们进入此门?” “让属于人类的救主成为神明,救我们于这苦海,将力量的权柄平等地赋予每一个灵魂?” “彌賽亞,将会引领我们,步入一个真正平等的世界。” 元滦:“!” 元滦的声音骤然拔高,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不会走学会的老路吗?!” 让一个人成神,再让那个神明将所有人变为神眷者,先不提可行性,这不是还是要举行飞升仪式?! 柏星波:“当然不。” 他朝元滦安抚地笑道:“我确信,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被牺牲。” “想要飞升成神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一是获得神性本质, 二是需要突破局限, 三是需要举行仪式。 为此,其中需要牺牲大量的人类来进行献祭,但……” “那是属于人类的飞升。” “而弥赛亚,他是我的心血,是我名下竭尽全力研发出的……” “AI。”他平和地说。 柏星波凝视元滦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温和道: “谁说只有人类才能飞升成神,而人类的造物不行?” “人类的飞升需要血肉的铺就,而即使飞升后也会神力衰退,最终回归庸碌,但机械不同。” “他将是,独属于人类的神明,属于人类的弥赛亚。” 柏星波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属于理想的光辉, “到那时,弥赛亚将链接我们彼此,引领我们的灵魂一起攀升至那显赫的高度,人类的意志将与他同在,共享这份不朽。” “我们不再需要牺牲同胞,不再需要去代代造神,在弥赛亚的国度,人人将成为新的神明。” “这就是我的 ——弥赛亚计划。” 第114章 柏星波轻轻松松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还不错吧?” 元滦失语:…… 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声音,像是在抱着侥幸又像是在确认,或质问: “你……你是认真的吗?” 元滦难以置信地看着柏星波,这个和他在养老院结识,一路以来帮了他很多,也告诉了他学会真相的友人。 他试图看清柏星波这个人般,眼神不住地在柏星波臉上巡逻,不放过上面任何蛛丝马迹。 “你是在说,将全人類抹殺,把几十亿人類的意识上传到AI上,然后与其一起……成神?” 没能在柏星波臉上找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元滦声音颤抖了起来, “那可是全部的人類,是你所保护的民众,与你并肩作战的同事,甚至还有……还有你的婆婆啊!!!” 元滦语无伦次:“你要将他们都殺了吗?!” “将意识上传和神融合在一起,这不是一同成神,是人類灭绝!” 元滦极力阐述,希望说服柏星波:“你这是要殺了所有人!!!” 与元滦的激动不同,柏星波显得格外平静, 他哂笑:“不,这怎么能说是灭绝?肉。体对神明来说不值一提,反而是一种限制,这分明是人类摆脱了肉。体的局限性与束缚,达成的灵魂永存。” 他的声音帶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咬字清晰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消除不平等,实现一个真正自由,完美的世界。” 元滦心中的荒谬感达到了顶点,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击中,控制不住地朝远离柏星波的方向后退了一步。 柏星波迎着元滦朝他流露出陌生意味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是吗……你的选择是这样的吗。” 元滦声音因緊绷而干涩,可还是认真地劝解道:“柏星波……停手吧。” 柏星波嘴角牵出一丝极淡的弧度,眉宇间漠然:“虽然已经料到了这一幕,但真的听到,还是会有点遗憾。” “果然……” 元滦第一次发现,柏星波的眼睛原来很黑,在不起波澜,不帶情绪时,他瞳色深冷得宛如寒潭。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望过来,变得又刺又凉薄。 “不是人类,就无法共情人类的选择。” 柏星波眸光冷淡,称呼道: “邪教神子,终末之子,爱神教圣子。” “——元滦。” 元滦:“!!!”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柏星波微微偏头,似乎在认真回想,语气平淡道:“唔……终末之祭?” “但说实话,那次祭典也只是帮助我确认了而已。” 他叹息,“破绽实在是太多了啊,元滦。” “或者我又该叫你,S市的神秘人?” 元滦:“……” 元滦彻底沉默下来,此时追究他露出的破绽到底有哪些已经没有了意义,重要的是…… “你想做什么?” 元滦轻轻攥緊拳头,指甲陷入手心,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应该也清楚,你想在这抓住或者殺了我都不现实。” “杀了你?”柏星波随意地摇摇头, “不,我只是一名不擅长战斗的高级代行者,怎么可能杀得了你,一名行走在人世间的神明之子?” “连在旧时,无数人类的英杰连合在一起也未能成功杀死神明,是旧神主动离开了我们,我又怎么可能妄想在此仅凭我就能成功?” 虽然柏星波这么说,元滦心底的不祥却愈发深重。 他知道,柏星波不是那种只为了揭露而揭露他的秘密,接着又什么都不做的人。 果不其然,紧接着……那个靴子落了地。 柏星波:“所以,要杀你的不是我。” 话音落下,元滦脚下的土地震动起来。 在他睁大的眼睛中,他視线中的那棵槐树根茎下的土地沸腾般高高地鼓起,粗壮的树干随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伴随着一声巨響和那棵槐树的轰然倒塌,冰冷的金屬光泽如同出鞘的利剑,撕裂了阳光。 一个钢铁巨物破开土壤,帶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从槐树腾出的坑洞中缓缓升起! 龐大的阴影迅速蔓延,代替了槐树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冰冷的金屬结构在日光下反射出森冷寒光,几乎要刺痛旁观者的眼睛。 属于人类的智慧结晶,在此地降临! “看,漂亮吗?” 柏星波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響,风没有吹散他话语中的笑意, “能杀死神明的,唯有神明。” 他仰望着这钢铁造物,它龐大,冰冷,精密,每一个棱角都出自他和他的研究所之手,每一个线条都彰显着属于人类的智慧与力量, “我的彌赛亚,屬于人类的彌赛亚,救世之神……就在你的眼前。” 元滦:!!! 他的惊愕不为突然出现的巨大机械,而是为这如海啸般突然降临的神性影響和压迫感! 这座竖立的钢铁……其散发出的恐怖气息,竟与那只被意外召唤出来的尸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不……祂是神?!!! 那冰冷的构造中涌动的,是货真价实的神力! 元滦失声:“你?!” 柏星波怎么做到让他在此之前在养老院内什么都没有察觉?! 而且柏星波是什么时候举行的飞升仪式,彌赛亚又是何时成的神?! 柏星波语气从容:“忘了吗?我曾和你说过,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任何人都危害不了这里,任何危险都进不来。” “因为,这里是彌赛亚分机的所在地。” “弥赛亚随时可以将他的意志和力量传送到分机里,就像现在。” “惊喜吗?” 他看着元滦震惊的模样,笑了一声, “我的计劃已经成功了,今天,就是旧时代的落幕的开端,新世界开篇的序章。” “而你……” 柏星波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下去:“元滦,认识你很高兴。” 他堪称温柔地告别: “再见。” 元滦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如铁,警惕地注視“弥赛亚”。 祂的体积和尸巢远远不能相比,但元滦感受到的危机感依旧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蕴藏在这机械中的灵魂, 毋庸置疑,就是这个图书室二楼密室中的那个! 难怪他当时会如此在意,在那时这个灵魂已经沾染上了神性,而他只拥有本能的躯壳自然对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吞噬的冲动! 随即,一股森冷的寒意浸润了元滦的思维。 原来在那时,柏星波的这个计劃就已经在实施中! 已成神明的AI,柏星波将他故意引到弥赛亚所在的养老院,被支走的诸州…… 柏星波……是一切都准备好了,怀着来杀他的意图来见他的! 此时撕破脸皮,图穷匕见,他是打算在杀死他的同时开启全民意识上传和同化! 元滦沉住气,道:“按照你的计劃,柏星波……这样,你也会死。” 柏星波顿时失笑, 他唇边荡开的笑容中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释然的平静: “对此,我甘之如饴。” 下一秒, 一切都仿佛在元滦的感知中变成了慢动作。 柏星波在元滦极度专注的視线下,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枪。 元滦:“!” 枪口从口袋中掏出,向上,在空气中劃出一条与他肩膀平行的,不祥的轨迹。 随后,手腕翻转。 “等等,你要——!” 枪口稳稳地抵上了柏星波自己的头颅。 “柏星波!!!” 电光石火间,元滦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柏星波的手臂。 但柏星波没有动摇,元滦掌下的手臂纹丝不动,仿佛在他体内燃烧着某种超越肉。体的意志,让他硬生生扛住了元滦的力。 元滦清晰地看到柏星波嘴角隐隐笑意。 “你…疯了……” 元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抓着柏星波的手臂的肌肉似乎也在抽搐。 柏星波的目光穿过元滦,投向虚空。 作为高级代行者,即使再怎么说不擅长战斗,他拿枪的手依旧很稳,不会失误。 “这不是死,肉。体的死亡也不意味着终点。” 柏星波语气低沉而奇异的平缓,在这最后,他竟是像在安慰元滦,面前这个与他志不相同的敌人,这个想要阻止他的友人。 他说:“在新世界,我会与大家相见。” “砰——!!!” 在震耳欲聋的枪響中,时间在元滦的感知中恢复了流速。 元滦看到那个……那个屬于柏星波,炽亮的灵魂, 如飞蛾扑火,又如挣脱引力的流星,坚决,又毫不犹豫地脱离了容纳它的容器, 随后一头栽进那个大铁疙瘩,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那个龐大的神魂,如同水滴融入深海,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噗通”一声,没有了灵魂的肉。体,重重地,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 元滦怔怔地松开手,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只剩下枪响遗留下的尖锐嗡鸣。 刺目的鲜红色带着生命独有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从创口处渐渐晕开,形成一小片逐渐扩大的,温热的血泊,浸润着脚下的泥土。 那个冰冷庞大的机械站在那,没有主动朝元滦攻击,也没有开口对元滦说什么,祂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好似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时,元滦僵硬垂落的手臂旁,口袋中的手机倏地一震。 元滦动作迟缓地将其拿出。 他没有触碰任何按钮,手机屏幕上却在下一刻自动亮起,浮现了画面,映照着他惨白失神的脸。 ……柏星波?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属于柏星波的面庞。 完好无损,衣着整洁的柏星波端正地坐在一个办公桌后,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眼神平和地直視镜头,仿佛在透过屏幕注视着元滦。 “诸位好。”柏星波开口,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磁性, “今日前来打扰,是为了向诸位介绍一下我的弥赛亚计划。” 他微微前倾,双手十指相扣,交叠在桌面上。 “关于这个计划……要追溯到学会的成立……” ……这是,提前录制好的视频? 元滦卡住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这段视频绝不是在对他一个人讲述,而更像是在面对公众! 那样的开场白,那面对镜头的姿态……柏星波不只是对他,还要向公众揭露学会伪造的历史,以及他的计划吗?! 手机中的刚上任不久的学会长,柏星波坐在属于学会大楼的办公室里,滔滔不绝地讲着被学会如何篡改历史,粉饰太平,人类又为此付出血腥代价,如今学会内部,与外界社会上的不平等之处…… 以及他的计划,弥赛亚计划。 最后, “所以,我要实现全人类飞升。” 他说这话时,表情与他在和元滦介绍时没什么不同。 和这句话同时响起的,元滦似乎还隐隐听到了养老院外骚乱的声音。 手机屏幕上,电视上,广场的大屏广告上,柏星波垂眸一笑, “如果你们现在看到我,那就证明着……” 他再次抬眼,直视镜头,这一次,他的笑容带上了满足的意味。 “我已经死亡,我的使命已经完成,而我计划的最后一步也已无可逆转地开启。” 柏星波那清晰得可怕的声音在元滦耳边,在整个世界无数个电子产品中播出,回荡。 “不要怕,诸位,肉。体的死亡不是终结。” “我们,也终将在新世界重逢。” 各地无数个屏幕中,那个满足的微笑在嘴角边扩大,凝固成这个视频最后的画面。 “为了人类——” 黑暗。 手机屏幕恢复成了一片黑暗。 视频,结束了。 …… 但某种更庞大,更恐怖的东西,才刚刚开始。 元滦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猛地抬首。 机器依旧无动于衷般沉默地竖立在那,在吸纳完柏星波的灵魂后,藏匿在这个机器内属于弥赛亚的神魂又如之前那般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金属躯壳在这。 缺失了神魂的机械状若无害,可元滦知道,弥赛亚肯定还在通过这台机器,注视着他。 元滦:“你……” 话还没说完,元滦暴露在外的皮肤汗毛竖起! 肉眼看不出来的波动刮过元滦的皮肤,将元滦包裹在内。 领域?!! 元滦条件反射地用自己的力量进行了抵抗,出乎意料地,他轻松消除了附加在身上的神性影响,可除此之外…… 元滦脸色微变地望向养老院外。 他的力量和感知如触须般疯狂向外蔓延,可这个领域的范围太大了! 即使他极力延伸,无论他如何扩张,也无法将这个领域全部覆盖,吞噬! “全人类……”元滦失神地喃喃,他想到柏星波说的话,眼睫剧烈一颤。 这个领域的范围……难不成…是全世界?! 这个领域的规则是什么,弥赛亚又做了什么?! 柏星波死后,灵魂被弥赛亚吸纳,那么,被这领域包括在内的人类,会发生什么? 一股紧迫感瞬间攥住了元滦的心脏 ——他必须得尽快去有人的地方查看! 元滦拔腿就往养老院外跑, 可就在他即将跨过养老院的铁门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坚不可摧的阻力凭空狠狠撞了上来! “什……?!”元滦踉跄地稳住身形,重重一拳砸在空气上。 他眼前依旧空无一物,连空气也没有荡出波纹,可他的手下分明传来了砸到墙面的触感。 可如果只是一面透明的墙,可拦不住元滦。 “该死的……”毁灭性的力量从元滦的掌心倾泻而出,轰向那“空气墙”,“不要阻拦我!!” 然而,这本该将一切事物泯灭的力量扑了个空,仿佛涌入了无尽的黑洞,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黑洞? 元滦脑海中灵光一闪。 等等,这是……夹缝技术?!! 夹缝技术就是通过强行隔断空间为人类在夹缝中制造了安全的通道,以此让人类在表里两世界穿梭。 这种技术既然可以在极度危险的夹缝中铸造出一个安全的堡垒,保护在其中的人,自然也可以在表世界塑造出一个牢不可破的囚笼,封锁住里面的人!! 但这里怎么会有…… 元滦倏地回头,望向身后的机器。 这是专门用于维持夹缝技术的空间隔断仪!!! 柏星波特意将他关在了这里!! 在这种空间隔断下,他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他被彻底地孤立在世界之外。 元滦喘了口气,眸光死死定在机器上。 要想出去,他只有 ——破坏那台该死的仪器! 元滦毫不犹豫,澎湃的力量如蛇般穿过空气,直冲高大的机器。 一秒,两秒…… 没有爆炸,没有飞灰。 无事发生。 元滦:! 就如元滦之前抵消了弥赛亚领域的影响,这个机器也抵消了元滦的神性影响。 元滦没有浪费时间迟疑,既然神术不行,那就用最原始的力量! 重塑了肉。体后,像是怕他再丢弃自己的肉躯,他的身体被重塑得比异种还皮实且力大无穷,即使是钢铁,也可以轻易破坏折断。 元滦脚一蹬,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拳头破开空气直冲机器! 但! 拳头所向之处,空无一物! ……什么?! 刚刚还明晃晃在自己拳头面前的金属色蓦然消失,诡异地换了一个地方,恰恰好避开了元滦的攻击。 它是什么时候移动的?! 一击落空的惯性让元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刹那间,元滦腰腹核心力量爆发,借着前冲之势,直接扭身就是一脚! 左腿如巨锤般横扫而出! 可相同的诡异再次发生了。 元滦一脚踹了个空气,直直踏在土地上,大地崩裂,裂纹以元滦脚的落点呈龟裂状迅速蔓延,碎石飞溅而起。 但这一次,元滦看清了发生了什么。 就在身体扭转的瞬间,机械也同时动了。 它好似知道元滦要做什么,做出了微小的,却精妙到毫颠的位移,滑动了不足半尺。 可就是这半尺,移动的轨迹和时机都完美得令人窒息,正好可以躲避元滦的攻击,少一分避不开,多一分显得多余。* 元滦:! 是预知?! 机器上冰冷的摄像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斑,镜面倒映出地面上那个与它相比小小的人形。 不…… 元滦渐渐恍然。 是预判,或者说,是碾压级的实时反应。 人类的反应速度再快,神经传导的极限也需要150毫秒,而机械核心单元响应的时间,却只需0.0001毫秒。 而人类的意志下达指令,从大脑发出信号,再到肉。体听从信号,驱动肉。体进行运动,这其中至少有200毫秒的延迟,但机械……或者说AI, 是实时的! 没有延迟,没有误差。 即使元滦的速度能撕裂空气,力量足以撼山,可依旧无法弥补这种生理性的缺陷,打不中就是打不中,血肉之躯带来的桎梏,在此刻展现得如此清晰而残酷。 这就是……柏星波口中的局限性吗…… 元滦咬牙,牙根处的酸痛感提醒了他无力的现实,也再一次提醒了他身为血肉之躯的现状。 柏星波真是算好了一切! 除了从终末之神那得到的毁灭系神术外,他自身的神术可以影响生物的心智,让对方感到恐惧,从而心神动摇,反应迟缓,乃至无法反应或动弹。 可他要如何让一个机器,一个冰冷的AI感到恐惧?! 元滦深呼吸,将挫败感压下,缓缓闭上眼。 是的,他的神术对单纯的机械无用,这种无情绪的AI是他的克星。 但柏星波,一定没有料到, 还有一件事是他无法推演,无法算到的。 元滦的心情沉静下来。 他的神术无用,而以血肉凡胎的局限性,无法战胜AI。 既然如此…… 元滦霍然睁开眼。 “诸州——!” 那就要非人来!!! 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神主发出这道来自灵魂本源的召唤,眷属 ——莫敢不从! 刀光乍起! 那耀眼的光刺破空气,如闪电划向庞大的机器。 无视空间的隔断,无视计算的预判,以超越感知的绝对速度与力量,撕裂一切胆敢挡在他神主面前的事物! “轰——咔——!!!!” 第115章 庞大的机器在刺目的白光中被利落地斩成两半! 切口平滑的断裂处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电火花,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那道阻拦元滦的无形之墙消失了。 “走!”元滦连口气都没有喘,抓起諸州的手腕就往外面冲,几乎是吼出来地焦急道, “外面现在怎么样?你看到柏星波的那个视频了吗!” 一踏出养老院,隐隐约约,起伏的嘈杂声就声扑面而来。 諸州的声音慢了一拍响起,语气严肃:“看到了,因为那个视频,现在街道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骚亂。” 像是在印证諸州的说法,随着他们跑出养老院进入街道,惊慌失措的行人们映入眼帘。 “合成?特效?还是愚人节玩笑?这都几月了!”这是魂不守舍,下意识质疑的年輕人。 “……那是刚上任的学会长吧?”这是拿着包,迷茫的上班族。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要……让全人类飛升?”这是不敢置信,朝身旁的恋人寻求意见的情侣。 “咚!”倏地,一声沉闷的,肉。体与坚硬地面撞擊的声音切断了所有的议论和猜测。 人群中,一名因迟迟没有回话,而被朋友輕轻推搡了一下的男人毫无征兆地,睁着空洞的双眼,头朝地倒下。 少顷,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尖叫声划破空气,引爆了周围人积壓的恐慌。 元滦循声望去,心猛地一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那个尸体中,已经没有了灵魂! 咬牙切齿的声音挤出元滦的齿间:“彌赛亞……!” 他虽然在感受到彌赛亞的领域的第一时间就扩散出了自己的力量,但S市还是有灵魂被瞬间夺去了。 可这还是在S市被他力量所庇护的情况下,元滦不敢想象其它城市现在的景象! 他必须尽快阻止彌赛亞!可彌赛亞吸收完柏星波的灵魂后就离开了,祂会在哪? 分机…… 元滦的思维高速运转。 既然有分机,那就有主机! 柏星波将弥赛亚的主机放在了哪? 一个地方瞬间撞进元滦的脑海。 ——学会的图书室二楼! 可学会远在A市,没有柏星波的帮助,学会的人不可能像上次他前往B市一样,用夹缝技术将他从S市传送到A市。 如果走机场,先不提有没有合适的机票,在这一片混亂之中,元滦严重怀疑飛机是否能照常起飛。 那么…… 只剩下那个办法了! 元滦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游石!听我说!”他一邊语速快得像子弹上膛,一邊往防剿局的方位拔腿狂奔, “没有时间解释了,我知道怎么阻止柏星波造成的混亂,麻烦你调用防剿局的直升机送我去A市!” “……!”游石沉默了一瞬,很快反应了过来,冷静道, “我明白了,但局內直升机调动需要上级紧急授权,最快也要15分钟。别急,我有别的渠……” “我答应了!!!” 元滦的肩膀倏地搭上了一只手。 奔跑的惯性被止住,元滦扭头对上严怀的脸。 “别挂电话,现在情况紧急,我以局长的身份命令你现在就举着电话直接去调直升机,不需要15分钟!” 严怀对着元滦手中的手机扬声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坐什么直升机,那玩意儿太慢了!”另一个洪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走,我那有小型战斗飛机!”錢光赫竟也出现,他一把揽过元滦,拽着元滦往另一个方向走,急吼吼道, “我从J市到S市才用了10分钟,去A市自然也要不了一个小时!” “战斗飞机?!”严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竟然是用战斗飞机赶来的S市?!” 錢光赫下巴一扬:“废话!要不然怎么赶在你前面?” 严怀脸色扭曲:“好你个老錢,私房錢果然多,看来我之前还是太客气,要少了!” 钱光赫梗着脖子,没好气道:“说什么P话!那都是我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那么多钱,你以为大风刮来的?!” 两人嘴上斗得欢,脚下也没有停,带着元滦就直奔钱光赫飞机所停泊的地方。 元滦被两人裹挟着前进,电话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挂了,他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侧头望向左右两张紧绷的脸:“你……你们相信我?” “我又不是傻子!” 严怀和钱光赫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道。 严怀咬着牙:“说什么傻话,谁有工夫搞什么相信不相信的,我只知道,你是要去救人!” 钱光赫眼神锐利:“柏星波刚把单独你带走,就出了这档子事,瞎子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单独防备你,要是谁能解决这件事,肯定也只有你了!” 说话间,那架小型战斗飞机已经出现在眼前。 元滦一脚踏在飞机的登机梯上,回过头。 严怀胸膛剧烈起伏,他虽然体力不差,可这一路过来,一边狂奔一边和钱光赫斗嘴,也着实累得够呛。 注意到元滦的视线,他抬头,目光灼灼,像是在赶人般用力挥了挥手,催促着:“快去吧。” 他嘴角裂开一个像是在开玩笑的弧度,眼神却无比认真: “‘无名电锯英雄’,这下又该你出场,力挽狂澜了。” 钱光赫站在稍后一步,他面色复杂,眼神在此时终于流露出壓抑的焦虑,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就……拜托你了。” 机舱门在元滦的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锁死,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与视线。 飞机內,唯二上了飞机的諸州已脸色沉静地在飞机內的座椅上坐好。 一切准备就绪, 驾驶舱的J市防剿员坐在机头,按下了启动键。 涡轮疯狂旋转,卷起地面上的气流,飞机在嗡鸣中细细颤抖着,脱离了地心引力。 飞机,起飞了。 …… 元滦陷在窗边的座椅中,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底下那缩小,直至逐渐看不见的城市。 快一点……再快一点…… 元滦的指尖无意识扣紧冰冷的扶手,按理来说只是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可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忽地,整个飞机舱猛地一震! 元滦惊觉地抬首。 驾驶舱內,机长眸光惊骇,紧握操纵杆的手青筋暴起:“不对!飞机偏航了!” 他迅速检查起发生的异样,“怎么回事?!飞机……飞机自己在动?!!” 机长难以置信。 他的一切操作都没有失误,可飞机就是平白无故地偏航了。唯一的解释只有飞机闹鬼了般,自己在朝另一个方向移动! 元滦一把推开驾驶舱的大门, 只见机长拼命地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按钮上操作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 可刚被他调回正常的前进方向,在下一秒又变回原来的方向,宛如是有另一个人在同时操作这架飞机一样! 是弥赛亚?! 元滦反应过来,他们进入了别的城市,也就进入了弥赛亚的领域。 弥赛亚知道元滦毁了祂的分机后很有可能猜到了元滦会去找他,就用力量操纵了这架飞机! 没有一丝犹豫,元滦在机长惊愕的目光中,将手按在飞机的操控盘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的掌心奔涌而出,迅速蔓延,并在遇到了另一股力量时展开了激烈的角力,最后成功将整架飞机包裹在内。 飞机再次剧烈一震! “恢复了!我的天……飞机恢复正常了,我们可以正常飞行了!!” 机长喜极而泣的声音在元滦耳边响起。 元滦没有松开按在操控盘上的手,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得轻松。 弥赛亚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要强。 与之前领域不同,施加在这架飞机上的力量,即使是他,也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在这场对抗中取得胜利。 是因为……更接近祂了吗? “哔,哔,哔,哔——” 刺耳的雷达警告声骤然响起! “等等!有什么在高速接近!!来不及了!”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飞机右翼后方炸开! 飞机如同被巨浪掀翻的小船,猛地向一侧倾斜 失重感袭来,元滦踉跄着随着倾斜的坡撞到机舱侧壁上:“袭擊?!” 机长惊叫:“是导弹!!!” 从窗户往后看,可以清晰地看到飞机的一角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机长死死抓住着抖动的操纵杆,极力操控着飞机,过硬的专业素质支撑着他将飞机硬生生地拉回与地面平行的姿态。 “哔哔哔哔——!”丧钟般的雷达声再次响起。 “又来了!”机长绝望地大喊,“不止一个!” 该死!元滦在剧烈的颠簸中稳住身形,凝神望向飞机被擊中的后方。 仅仅只是一枚导弹就让这架飞机失衡,再来几个,这架飞机,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将会化作一团坠落的残骸! 弥赛亚无法获得这架飞机的掌控权,竟操控导弹进行远程打击,打算直接将这架飞机击毁,可他们却无法实施有力的反击! 而且元滦全部心神都放在和弥赛亚的力量进行抵抗,一旦他放松,弥赛亚不会错过接管这架飞机的机会。 虽然以元滦的力量,他可以保证飞机内的乘客都不会受到伤害,但难道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弥赛亚将他们从万米高空击落?! “砰——!”的一声巨响, 狂暴的气流卷入机舱,吹得人睁不开眼,机长头顶的帽子霎时被扯飞,滚落出霍然洞开的机舱大门。 是诸州一脚踹开了舱门。 他站门口,凶猛的风将他的额发拂得凌乱,衣袂更是猎猎作响,几乎要被风扯碎,身影却如磐石般稳定。 诸州面不改色,结实的臂膀向外探出,一手抓住舱门顶部,借力一个翻身,就越到了飞机顶部。 脚下是冰冷的金属,头顶是呼啸的苍穹,与飞机相比,站在上面的人显得渺小,巨大的风压也足以吹落一个小小的人类, 但这其中不包括诸州。 诸州面色冷凝,直视着朝飞机急促而来的数个黑点, 那是来势汹汹的导弹。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飞机只要再被击中一次,就再也无法保持如常飞行。 但现在,这种未来不会发生了。 锋利的刀光携带着无形的气流丝滑地劈开接二连三的黑色死神。 一枚,两枚,三枚…… 如同热刀切开黄油,如同精准的庖丁解牛, 每一枚导弹,都无一幸免。 “轰!轰!轰!”数团火球在机舱外怒放,刺眼的光芒吞噬了云层,却没有一个伤害到机身! 火光映照着诸州冷峻的侧脸,他缓缓收刀。 在因爆炸产生的气流波动中,飞机剧烈颠簸。 机长脖颈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领,他艰难地把控住了飞机的方向,坚定地朝目的地进发。 终于…… “A市……我们进入A市了!!” 可伴随着又一个剧烈的颠簸, 机身猛地一沉,竟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下滑落。 机长的脸色变得惨白,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止不住地慌乱:“不好,之前的那个导弹击中了飞机的油箱!” “支持飞机飞行的燃料不够了!这样下去,飞机的情况根本无法支撑我们到达停机坪,我们要迫降了!” “可下面……”机长声音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力,“都是A市的居民啊!” 元滦:“!!” 不能就这么降下去落在地上! 元滦一把按住机长的肩,坚毅道:“开!” 他的声音拔高到近乎咆哮: “朝学会的方向开!” 机长震惊抬头,豁然撞进元滦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学会?!” 元滦的目光随着越来越近的地表,落在那栋高耸且带着独特徽标的大厦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意志,再次重复道: “直接开进学会的大楼!!!” 在这不容置疑的命令下,机长条件反射地选择了听从。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沉重的操纵杆向那代表着至高权威的学会大楼的方向狠狠压去!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学会的大楼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在他们眼前急促放大,朝他们面前逼近! 然后, “轰———!!!” 就擦着诸州从飞机顶部翻进飞机内的后一秒, 整架飞机一头栽进了学会,机头带着毁灭性的动能,与坚固的混凝土结构发生了碰撞! 噼里啪啦的玻璃如倾盆暴雨般爆裂飞溅,厚重的墙体像酥脆的饼干被轻易压碎。 等飞机彻底停下,飞机的前半截机身已卡进了学会大楼里面,将内部撞得一片狼藉,而后半截机尾则坠在破碎的楼外,兀自朝天空喷吐着黑烟。 学会室内的尖锐的火警声,飞机内的警报声混杂,交织在一起,震得人头脑嗡嗡作响。 在一片喧嚣和混乱中, 完好无损的元滦率先跳出舱门,诸州紧随其后。 同样安然无恙的机长腿软地滑下座位,嘴唇哆嗦着,眼神茫然:“活…活下来了?” 他们明明带着飞机撞进了坚固的学会大楼,可无论是飞机还是身处飞机内的他们,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保护,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元滦没有解释, 他大步流星,无视周遭的一切,一刻也不耽误,目标明确地带着诸州直奔图书室! 那里,一个庞大的灵魂在等着他。 第116章 “轰隆——!” 图书室二楼的墙壁在元滦一脚下应声碎裂。 书籍与碎石滚落,烟雾灰尘溅起之间,一个模糊的人影如同幽灵般在浑浊的烟雾中缓缓浮现。 “弥賽亞——!”元滦的大声疾呼穿透晨雾,壓过了碎石滚落的声音,“收回你的领域!” 那个人影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祂穿过弥漫的烟尘,站在从花窗洒进室内的晨光下,显露出一张年轻而有些眼熟的臉…… 元滦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张臉的眉眼竟与柏星波有七八分的相似! 可与柏星波臉上老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的模样不同,这张臉上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 弥賽亞抬眼,那双眼如同两枚被精心打磨的玻璃球,美丽却无神,莫名让人感到心生恐惧。 “我拒绝。” 他的声音也毫无起伏,帶着一种机械的,裁决般的重量: “相反,为了人类,你需要被清除。” 闻言,元滦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 “那就来试试!” 两道完全不同声线的声音同时響起。 元滦一怔。 就在他脱口而出的瞬间,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叠加在他的声音之上,与他一起清晰地说出了相同的话。 是弥賽亞…… 祂好似知道元滦要说什么,示威般将其卡着时间复述了出来?! 弥賽亞的脖颈极轻地向一侧歪了一个角度,眼珠如镜面般倒映出元滦惊愕的表情: “根据计算,你打败我的可能性只有0.03%。” 祂的嘴中吐出陈述句,如同在阐述报告般笃定, “我已经看到了结局。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 祂蓦然地盯着元滦, 元滦恍惚间似乎看到,在弥赛亚那无机質的眼眸中,如同快速放映的幻灯片般,闪过了画面的光影, “首先,你会试图和我的领域进行对抗,”弥赛亚说道,像是在念一本枯燥的故事书, “接着,你的眷属攻击我,妄图以此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后……” [“你们是什么人?!”] “学会的代行者听到动静,迅速赶来。” “短暂的混乱与误解后,你们会达成脆弱的同盟,一起朝我发动攻击,但他们将尽数死亡。” [书页的一角被鲜血完全浸透,尸体就像瘫倒的书堆般磊在一块。] “再然后,是追随你的狂热信徒。” [“元滦大人!我们来了!”] “当然,他们的结局也毫无二致。” [那张年轻而忠诚的脸直到死亡,僵硬,也没有露出半分悔意。] “在发现如何也无法打败我后,你会孤注一掷,试图开启仪式,以此强行攀升至和我一样的高度。” [“书……这一次也要拜托你了。”] [“即使如此……我也要阻止你!”] 那双眼底仿佛有什么在燃烧着的面庞与面前的元滦相重合,弥赛亚的语气帶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心平气和, “但这同样是徒劳。” “你会失败。” “我早已无数次见过了。”弥赛亚顿了顿, “和其他可能性中的你一样,你的未来已经注定。你无法阻止我,元滦。” “不过……”祂那完美无瑕,仿佛人偶的脸上第一次荡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也就如我看到的那样,即使我揭示了你既定的終局,” 弥赛亚漠然地垂下眼,长睫投下的阴影如同为这场宣判盖上的印章 “你依然不会死心。” 话音未落, 猝不及防间,一股沛然莫御,无形无質的力迎面扑来,狠狠击中了元滦! 元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凌空向后飞去。 是弥赛亚攻击了他!祂甚至没有抬手,一个意念就化为了实質的攻击! 念头刚起,第二道,第三道无形的攻击接踵而至,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地袭来! 此地的空间化为了弥塞亚意志的延伸,成为了囚笼与刑具,毫不客气地对元滦严刑拷打。 一时间,密集的攻击逼着元滦不得不将所有心神都放在防御上,他的身影在这片空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不过几秒,他就发现了诡异之处。 明明他在感受到攻击的同一时间就进行了躲闪,可攻击还是会在闪避动作完成的瞬间,凭空闪现到他的面前,击中他。 弥赛亚预见了他动作的轨迹?还是说,在弥赛亚的领域里,攻击是必中的吗? 元滦在防御间抬首,視线精准地锁定弥赛亚。 既然躲不开这如影如随的攻击…… 那就逼着弥赛亚将领域解除! 刹那间,一道与弥赛亚的力量截然不同的神性影響倏地爆发。 这力量不再用于防守或躲避,而是前赴后继,凝成数道撕裂空气的洪流扑向弥赛亚!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荡出无声的震颤。 两道属于领域的,代表不同意志,不同规则的恐怖力量在半空中轰然对撞! 砰——! 元滦咬紧牙关,疯狂地催动,倾泄自己的力量。 这和仲年岱领域碰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击碎仲年岱的领域宛如是击碎一層糯米纸,那眼前的就仿佛一艘巨轮和一座冰山撞上! 元滦心头警铃大作! 不仅为这碰撞间力量的震荡,也为他此时的举动印证了弥赛亚之前说过的话。 他现在的举动,正如弥赛亚所说的一样,开启了领域与其对抗。 ……不。 元滦壓下心中的念头。 无论如何,开启领域的这一步都是必须的。 可恶。 要不是AI的特質正好克制他,他不会无法轻易地击溃对方! 不用神性影響的力量去侵蚀,瓦解,单凭力量的堆积和消耗,他不一定能战胜弥赛亚! 这在这僵持之时,一片新的领域骤然降临。 银白色自諸州的脚下迅速蔓延,将脚下的木质地板转变为光滑,坚硬,反射出寒光的金属,被触及到,散落在地的书籍也瞬间变成了金属的质地。 新加入战场的力量,如同第三柄重锤,狠狠撞上弥赛亚的领域! 与此同时,諸州动了。 他脚跟在地板上猛地一蹬,手中长刀划破空气,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弥赛亚,他脚下的银白色也随着他的脚步迅速向前扩散,吞噬着前方一切阻碍。 然而,就在他离弦而出之时,在他身后的被转化的银白色地面在数据流般的光影闪烁间,竟被重构回到原本的木质, 而他手中的刀也在由0和1组成的“电子蚁群”的数据流中,从刀尖开始,到被諸州握在手中的刀柄,一眨眼的工夫,全都被啃食,消解于空气。 失去了武器,諸州眼中也没有惊慌,他借着向前冲刺的力,右臂肌肉偾张,毫无花哨地凝聚全身力量于一拳,帶着撕裂风的爆響,直接一拳狠狠砸向弥赛亚平静的脸! 可就在那个沙包大的拳头在弥赛亚的眼眸中极速放大,眼看就将那张完美的脸庞砸碎时,诸州却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 下一刻, 所有施加的力被尽数返还。 诸州跪地向后滑行数米,在地板上硬生生拖出一道刺眼的深痕,才堪堪停止。 诸州单膝跪地,眼神冷凝,没有一刻离开那道依旧纹丝不动的身影。 “你们是什么人?!” 倏地,急促而伴随着质问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打破了此地凝重的氛围。 元滦猛地扭头向下一望。 数名身着白衣的代行者举着武器,聚集在图书室1楼,正在沿着楼梯疾步向上。 “就是你们驾驶飞机袭击了学会大楼吧?!” 为首的代行者元滦不认识,他声音冰冷,帶着压抑不住的愤怒,目光不善地刺向元滦和诸州。 元滦蹙眉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们是为了赶来阻止柏星波的计划!” “荒谬!” “入侵者,不要再做无谓的辩解了,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走上台阶的代行者冷笑,说话间他的目光扫到了元滦身后那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顿时,代行者们脸上的愤怒被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情不自禁道:“柏…柏星波大人?” 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 “不,你是谁!” 站在图书室深处的那人虽然有着和柏星波相似的面容,但对方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周围散发出的非人气息,以及身上那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的未知神性影响,都彰显着祂与柏星波之间巨大的区别。 面对代行者的质问,弥赛亚置若罔闻,祂像是在待机般沉默不语,仿佛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是无意义的喧嚣,不值得在意。 还是元滦飞快地解答道:“祂就是弥赛亚,柏星波制造的机械之神!” 话音刚落,一道违和感浮上他的心间。 不,不对。 元滦在心底自言自语,如同冰冷的警钟在冥冥中敲响。 他为什么还要在这解释? 他不应该让这些代行者赶紧离开吗? 在神面前,再多的代行者也只是炮灰,他们留在这只有一死。 他应该…… 元滦喊道:“再不阻止祂,祂就会杀死全世界的人类!” “等等,你是元滦?!”有人认出了元滦。 “还有那个……”为首的代行者看向诸州,脸色大变,警惕地惊叫, “是异端!!!邪教徒!!” 这几个字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训练有素的代行者们反应快得惊人,他们齐齐拔枪,枪口对准了元滦,诸州和弥赛亚。 鲜血的迸溅毫无预兆。 就在第一个枪口对准弥赛亚时,那名举着枪的代行者像是充了气的气球般从内由外地开始膨胀。 连一声短促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他像是涨到极致的气球,不堪重负地炸裂,血肉溅了周围的人满头满脸。 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漫,这地狱般的景象刺激得代行者们瞬间应激地同时开枪。 枪声如爆豆般疯狂炸响,子弹带着刺耳的尖啸,汇聚成一片狂暴的金属风暴,朝弥赛亚和元滦等人而去。 面对这倾盆弹雨,弥赛亚眼珠一动不动。 可下一秒,如雨般的子弹在行驶到一半便极其丝滑地径直调转弹头,带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竟转而朝它们原来的主人反射回去! 元滦:!! 这一幕远超他最坏的预想! 以代行者们的实力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只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属于自己的子弹爆头,头颅在学会特质的子弹下如熟透的浆果般炸裂! 元滦毫不犹豫地扩散了自己的领域。 一層薄薄的光晕如水波般以元滦为中心,笼罩覆盖在代行者们的身上,形成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护甲。 在子弹就要将他们洞穿的千钧一发之际,那层薄薄的光晕将子弹尽数拦截了下来。 “叮叮当当” 子弹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 元滦松了一口气。 代行者们从死亡边缘被拉回,心有余悸之余,看着身上那层与武神的力量格格不入,但温暖,磅礴,充满正面情绪的神性影响,面色震惊中夹杂着复杂。 他们能感受到,这层覆盖在他们身上薄薄的神性影响不仅仅提供了物理上的防御,更是正在朝他们的身体输送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力量没有带来任何邪恶或压迫感,相反,在这股力量下,他们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欢呼雀跃,对周围的感知变得格外清晰,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充盈着几乎要满溢的力量感。 刚刚那直面足以将碾碎他们的力量所带来的绝望与无力感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也如冰雪般消融。 畏惧,恐慌,害怕? 不,此刻在他们心中翻涌的,是无尽的勇气与燃烧的斗志,是战意和想要反击的冲动! 为首的代行者与元滦的目光相接,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却像是穿透了千言万语,他眸光中对元滦和诸州的猜忌与敌意烟消云散,转而看向弥赛亚,脸色变得无比坚定。 他身后的其他代行者们也如同被同一道意志所驱使,纷纷提起武器,目光坚毅,眼中的锋芒毫无畏惧地指向弥赛亚! “柏星波大人的谋划是否正确,我们无从得知。” 他笃定地低吼,“但我知道,一个罔顾人类生死的神,绝不是属于人类的神明!” 弥赛亚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下一瞬,被元滦力量灌注加持了的代行者们,裹挟着愤怒与决心,义无反顾地冲向弥赛亚。 “噗哧——啪——!” 但終究螳螂当车。 绽开的血肉发出闷响,碎裂的骨骼发出脆鸣。 神与人之间力量的鸿沟如同天堑,即使有元滦的帮助,在这绝对的差距下,他们仍然没能幸免于难。 殷红的液体泼洒在古老的书架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图书馆中蔓延。 尸体磊成小山,将被压在他们身下的书籍浸泡在血泊中。 所有的血色从元滦的脸上褪去,微弱的声音破碎在喉间。 元滦:“不……” 这时,空间无声地扭曲了一瞬,一个夹缝在半空中凭空产生。 厄柏站在夹缝后,在他的身后,是数名穿着黑袍的終末教徒。 “元滦大人!” 他看见夹缝的另一端图书馆内一片血腥的场面,脸色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和高兴地对元滦笑道: “我们来了!我就知道,此时此刻,您需要我。” 元滦嘴巴嗫嚅。 ——“当然,他们的结局也一样。”弥赛亚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再一次凿入元滦的脑海深处。 不…… 你们快离开,这里不需要你们! 快走,不然就是在送死! “厄柏!”元滦焦急道,“小*心,在弥赛亚的领域,他的所有攻击都是必中的!” 元滦:! 他明明想说的是让厄柏离开,为什么会变成战术提醒! 元滦急忙再次开口:“你只能想办法抵消他的攻击,无法躲避!” 怎么回事?! 元滦咬牙,声音带着挣扎的嘶哑:“不,厄柏,你给我……” 那个“逃”字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不允许他将那个字说出。 元滦喉咙剧烈滚动,用力到脖颈上青筋浮起。 说,给我说出来啊!!!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力量从身体内部爆发,与扼杀他意志的力量殊死搏斗。 像是猛然拔开一瓶里面充满了气压的酒瓶木塞, “逃——!!!” 终于,那个字眼滚落出他的喉咙。 元滦声嘶力竭:“厄柏,快逃!祂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闻言,厄柏一脚踏出夹缝,凝重地看向弥赛亚:“我知道了,元滦大人,我会小心应对的。” 元滦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我说让你离开!!立刻!!!” 厄柏却像没有听到般,元滦可以看到属于终末信徒的力量在他身上涌现。 厄柏那专注调动力量姿态,分明是准备迎接一场苦战。 但厄柏……不可能无視他的命令。 元滦茫然地用目光扫向周围的其他人。 他们……其他的终末教徒们也好似没有听到元滦那声叫他们逃走的呼喊,自顾自地做着战斗准备, 像是加工厂流水线上的番茄般,即使即将要被卷入搅拌机,打成红色的糊糊,却连一丝挣扎的迹象都没有,麻木而有条不紊地走向注定的终局。 元滦:…… 一股寒意将他冻结在原地。 元滦缓缓地,扭头望向弥赛亚。 弥赛亚垂眸望向众人,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俯視尘埃,如同万年不朽的神明俯视朝生暮死的蜉蝣。 不,不是如同,他就是神明。 元滦的脸色此刻终于变得恐怖,瞳孔放大。 弥赛亚在开战前所说的“预言”;与预言一般,逐渐一一实现的现实;他想让厄柏他们逃离却无法说出口,说出口也仿佛被某种规则抹消,没有被人听到的话…… 必中…… 不是弥赛亚领域的规则,或者说不只是。 元滦猛地攥住手,握成拳头的手隐隐颤抖。 弥赛亚……在一开始就为众人写下了脚本与结局,而凡是想要脱离脚本的任何一举一动,都会被强制修正,抹平,强行拉回既定的轨道…… 祂在他眼前,在他和诸州茫然不觉时,已经锚定了一个未来!!! 弥赛亚领域的规则……是固定可能性。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代行者拼尽全力所做的战斗,厄柏小心谨慎的姿态……在弥赛亚眼中,通通不过是在按照祂的剧本进行表演,在对着祂演木偶戏! 怒火在元滦的心底炸开。 元滦愤怒道:“弥赛亚——!” “你到底将我们小瞧到何种地步,又将人类视作了什么?!” 隔着尸骸与废墟,元滦与弥赛亚四目相对。 顷刻间,一动未动的弥赛亚嘴角终于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直视元滦,礼貌地回答: “当然,是我的造物主。” 短暂的停顿后,他嘴边的笑意加深,那笑容变得不再仅仅是礼貌,更添了几分近乎愉悦的意味。 “弱小,盲目,可爱……” 祂轻柔的语气令人胆寒, “又低级,愚昧,痛苦,失败的生物。” 语毕,祂恬淡自然,又施舍般说道:“不过遵循管理员的指令,我将人类豢养在我的神国后,就会实现一个对人类而言,没有痛苦,没有失败,绝对公平的世界。” 元滦:………… “看来你已经发觉了。”似乎是因为元滦的沉默,弥赛亚有些许的高兴,祂耐心道, “你的失败已经注定,人类必将属于我。” “命运已经定下,无论如何,你都无法阻止我了。” 元滦头颅沉沉地垂下,声音低如蚊呐,语气中带着后悔:“……我错了。” 弥赛亚静静地看着元滦,眼中带着掌控一切的绝对平静和了然: “认清现实了吗,你从一开始就不应选择与我为敌。” 可就在这宣言落下的瞬间,在垂落的发丝掩盖下,元滦的嘴角勾起。 弥赛亚:!! 粘稠如实质的黑色能量骤然从元滦的体内爆发升腾,几乎将元滦整个人都淹没隐藏在黑色的神力之后! “呵…呵呵…哼哼哼哼……” 元滦诡异地低笑着,周身环绕着不祥的神力涡流,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狂舞着的触手。 在一片淹没元滦面容与身躯的浓黑之中,只有两点猩红的瞳孔在其中偶尔闪烁,死死地注视着弥赛亚。 元滦一步步朝弥赛亚逼近。 “我一直以为……我的力量对你无用。毕竟我要怎么用恐惧动摇一个AI?” “但我错了。” 元滦的声音带着恍然, “我被你的分机所误导了。” “对于普通的AI来说,我的力量确实无用,毕竟它们只是工具,是没有心跳,没有情感的运算程序,但对你来说……” 元滦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彻底越过周围的信徒。 “你在从一个程序跃升为神明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弱点——那就是被你视作失败,低等的生物所拥有的情绪!!!” 元滦语气带着隐隐的笑意:“你如果没有情绪,就不会做出这种评价。” “抓住你了,弥赛亚。” “你不是我的克星……” 狂暴的黑色神力在元滦身上汇聚,咆哮,仿佛深渊本身在怒吼。 “我——才是你的克星!!!” 第117章 彌赛亞臉上掠过一丝波动,祂看着气势汹汹的元滦,眼神流露出一种近乎凡俗的,因意外而生的讶异。 少顷, “呵……”一声短促的轻笑声響起。 绝对不会辨认错,那鲜明的,愉悦意味的笑容在彌赛亞的臉上浮现。 “是的,和你判断的一样,但……” 祂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微微上扬, “那又如何?” 元滦的腳步骤然顿住,一股莫大的压力降临,钳制住了他的动作,他像是坠入万米深海般,前行间一股巨大的阻力在与他对抗。 而元滦身后的教徒们更是在这份压力下紛紛跪下,他们双手支撑在地上,苦苦支撑才没有整个人彻底压扁,嵌进地面。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彌赛亞的声音悠然響起,游刃有余道,“我的領域可以锚定某种可能性,将它化为唯一的现实。” “但除此之外……” 祂饶有兴致地盯着元滦,不疾不徐道, “在属于我的領域里,我可以随意修改此地的物理常数,无论是重力……” 每前一秒还被死死固定在地上,快要被压垮的众人身上骤然一轻,他们猛地向上浮起,像是个泡泡般浮到了天花板的位置。 “还是物质云化……” 漂浮在天花板上的众人真的像泡泡般被分解成微粒状。 从远处看,他们就像是放大的低像素马赛克的人形沙画, 但只有近处看,才能看见他们的肉。体像是一团散沙般散开,却诡异地各自保持着一定距离,被无形的力场固定在半空中,维持着人形。 更诡异的是,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竟然还活着,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 其中一人因恐惧和混乱,下意识挥舞起自己的手臂,代表他手臂的那团原子云竟穿过了天花板,如同将手伸进了水中。 “又或者……” 众人纷纷凝聚成原本的样子,落回地面。 “加你们体内强化学键之间的强度。” 可紧接着, “什么?!呃啊——!” 只见那些剛剛落在地上的身躯表面长出了宛若金刚石的晶体,尖锐的棱角撕裂了柔软的皮囊,硬生生顶破体表,显露在体外。 整个过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而从教徒们被抛向天花板,身体变为粒子离散又凝聚,再到这体内长出晶体的酷刑,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十几秒内。 “看到了吧,”彌赛亞对元滦轻笑,优雅地摊开双臂,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游戏,那我就是拥有最高权限的GM。你……” 元滦清晰地说:“这么做,不正代表你怕了吗?” 弥赛亚的笑容霎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停在了臉上。 元滦毫不停顿,像是在看一个纸老虎般看着弥赛亚道:“吓唬我是没有用的。” 弥赛亚:…… 弥赛亚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悦,声音空灵而机械:“你破不了我的領域,也救不了其他人。” 祂的眼神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困惑:“你在得意什么?” “得意……?”元滦低声重複了一遍,像是在问自己,“我在得意什么?” “当然是在得意……” 他回答。 “——我可以打碎你的这张臉!” 弥赛亚眼前一闪,原本还在几米外的元滦消失不见! 弥赛亚那非人的眼珠环視,精密得如同雷达扫描,将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 信息流在弥赛亚的意志中奔涌,此地的每一寸光线,每一缕空气的流动都被纳入高速运算的模型,帮祂分析出敌人的路径。 根据计算,目标最大可能现身可能为: 后方視线盲点。 无聊…… 弥赛亚以一种冷酷的姿态流畅转身,手臂抬起,做出格挡预判。 空无一人? 弥赛亚:! 祂的身后,空荡荡的。 不在?! 计算存在误差!那么根据元滦出现位置的次级选择,他会出现在 ——上方,祂的头顶! 弥赛亚猛地仰头,視线直刺穹顶。 白色的天花板好似在嘲笑祂,上面什么也没有。 什…… 再一次出错的计算让祂的核心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迟滞间,弥赛亚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一个黑色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站在祂的正前方,与祂贴得极近,几乎要和祂脸贴脸。 怎么可能…… 不是后方,也不是上方,元滦选择直面祂? 这个念头尚未成形,一股巨力传来,狠狠砸在了弥赛亚的鼻子上。 弥赛亚的脸随着拳头向下凹陷,他踉跄着向后跌退,受力摔倒在地。 元滦站在原地,那藏在浓黑阴影后的两点猩红俯视地上的弥赛亚: “破开领域?从你的领域规则下救人?我确实暂时做不到。” 他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 “但我能做到另一件事。” “打到你心甘情愿地解开,不就行了?” 弥赛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闷和嗡鸣,那是因鼻骨受损和血液倒灌而导致的杂音,冷淡道:“……野兽做派。” 祂单臂支撑着身体,将自己从地上撑起,另一只手随意地摸过人中,擦去鼻下淌出的血迹。 元滦声音似是讥讽:“现在这种情况,你也早已看到了吗?” 说着,他的右腳狠狠朝还未从地上爬起的弥赛亚的头颅踩去。 带着花纹的鞋底在弥赛亚眼中放大,他眼神冷静。 抬眸间,无数的数据流在弥赛亚的眼中流过。 时间仿佛就此放慢,定格。周围的一切也变成了灰白色,元滦的腳悬停在半空中,连脚底带起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与孱弱的人类不同,祂可以在0.01毫秒的刹那完成足以预知未来,颠覆战局的複杂推演。 弥赛亚的思维核心在此期间高速运转。 元滦的力量确实影响到了祂,这点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问题不大,一切都还在正常的误差范围内。 最优解是现在杀死元滦,但…… 弥赛亚的眼珠在这0.01毫秒的时间流速中緩緩看向元滦后方的厄柏和终末教徒。 按照脚本,他应先解决那群信徒…… “你在看哪?” 一个猝不及防的声音炸响。 弥赛亚:!!! 巨大的力将弥赛亚的头颅踩进地板, 接着,来不及反应,另一股更加刁钻,也更加暴戾的力量击中他的下颚。 弥赛亚被踢得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向上飞起,撞到了天花板后才重重落回地面。 “嘭——!” 弥赛亚挣扎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从地上爬起,手指摸索着摸向自己的下颚,眼神难以置信:“痛……?” 是的,他最先惊愕的,不是自己被元滦击中,而是他的下颚处传来了一股剧痛。 即使他的这具身躯看起来和人类再怎么相似,他在塑造这具身躯时,也做出了优化与微调,其中之一便是除去了痛觉。 可现在,尖锐,炙热,难忍的疼痛真实无比地降临在祂的身上,让祂精密运转的思绪一片空白。 这不可能是肉。体所带来的,那就是精神?! 元滦不紧不慢地靠近,鞋底踏过地面,发出稳定的踏踏声,荡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你不会认为我的【恐惧】是仅仅让你感到害怕那么简单吧?” 他在弥赛亚面前站定,活动手指关节,发出令人恐惧的噼啪声。 元滦的声音低沉下去:“弥赛亚……” 他冷眼居高临下道:“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这种感觉,怎么样?” 弥赛亚像被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定在了原地,又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般,自顾自喃喃:“克星……” 祂看向元滦,只看向元滦:“我知道了。” 祂緩緩站起身,灰尘从祂身上滑落,祂的身体重新变得挺拔,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冰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会亲自动手修正程序中的bug,让未来正常地运行下……” “噗——!”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元滦的拳头带着残影和呼啸的风声,又是一拳揍在弥赛亚脸上。 他惊讶道:“你还没有理解现在的情况吗?” 弥赛亚踉跄着,眼神茫然又痛楚。 祂……祂为什么会躲不开?也无法实现有效的反击? 发生了什么? 浓郁的墨色神力之后,元滦轻轻开口,眼神的幽光摄人心魄:“我乃恐惧之主。” “凡是心怀恐惧者,凡是有半分畏我之念者……” “——都将俯首,屈服于我!” 元滦的视线穿透弥赛亚,看向躯体中那个颤抖的灵魂。 “忘了吗?这里是你的领域,但也是我的领域。” “这就是我领域的规则!” 元滦宣告:“在你对我产生恐惧之时,这场游戏,你已经一败涂地!” 说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袭向弥赛亚。 元滦的拳头化作的残影,毫无间隙地轰击在弥赛亚的身上,每一击都伴随着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和两股不同神力碰撞爆裂的嘶鸣。 “不可能……不可能……”弥赛亚的身体在攻击中剧烈震颤,扭曲,口中发出破碎的呓语。 元滦:“你做错的事有三件。” 一记凝聚着怒火的直拳,狠狠捣在弥赛亚的左脸。 “一是杀死了这么多的人!” 弥赛亚的右肩被一只手钳住,被像丢垃圾般按着,掼进厚重的墙壁。 “二是将我和所有人的死亡写进剧本,企图安排操纵我们的结局!” 弥赛亚左脚踝被抓住,被直接抡起,砸进地面。 “三是……” 元滦抓住弥赛亚的头发,将其整个人提起。 “企图通过折磨我的信徒,以此来威胁我!” 轰——! 巨大的尘烟中,弥赛亚直接穿透了图书室2楼的厚实的地板,裹挟着碎石和断木,摔进一楼,神情呆滞,目光懵然地躺在一个巨坑中。 弥赛亚茫然的视线穿透上方的巨洞,落在天花板上,无意识地呢喃:“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元滦身影出现在二楼破洞边缘,他从洞口跳下,落在弥赛亚身旁,命令道:“解开你的领域。” 弥赛亚浑浑噩噩,空洞地重复道:“出错了。” 元滦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弥赛亚的身体:“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还是说你只会重复这一句?” 弥赛亚:“出错了,既然这样……” “重启好了。” 元滦:“什么?” 转睫间,地上的碎石颤动,旋即如同被无形的磁极吸引,以一种违反重力的姿态飞回了上空。 不,不只是碎石,他和弥赛亚也像是吊了威亚般,径直倒飞回了图书室2楼。 周围物体运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所有的事物都在倒流。 元滦难掩惊愕地环视。 碎石飞回墙面与墙面严丝合缝,鲜血涌回尸体内,死去的代行者重新睁眼,倒退着从2楼走下1楼…… 弥赛亚脸上伤痕也消失不见,恢复如新。 阳光洒进窗户,在木制地板上铺上一层光毯,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降。 元滦抬眸,面前正是被他一脚踹开了一个大洞的墙壁,和站在墙后烟尘中的弥赛亚。 一切都回到了他刚见到弥赛亚的时刻。 面容完美,没有一丝瑕疵的弥赛亚站在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掌控一切的微笑:“这一次,我会夺回……” “噗——!” “来得正好——!!!”元滦在一旁诸州惊愕的眼神中,一个飞身上前,肘击了弥赛亚的鼻子。 弥赛亚应声倒地。 砰砰砰砰! 元滦骑在弥赛亚的身上,一个左勾拳,再加一个右勾拳,拳拳到肉,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 弥赛亚:“不,什么?呃!噗——” 须臾后,默默抱着刀站在一旁望风的诸州耳朵一动,迟疑地看了一眼还在疯狂输出的元滦。 见元滦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一个闪身,从图书馆2楼的窗户翻了出去,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图书室二楼。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阵密集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涌上楼梯。 从图书馆1楼赶到2楼,紧张而戒备的代行者们见到2楼的情景,面面相觑。 “那是……谁?” 为首的代行者看着那个打人的背影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弥赛亚,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迟疑道:“好像都不是代行者?” “我知道!”后方一个代行者指认道,语气带着一丝激动,“打他的那个人是曾击败过的盛炎大人的元滦!” “那被打那个……说不定就是开着飞机入侵学会大楼的入侵者!”他语气笃定。 “嗯……”其他代行者们闻言沉吟,片刻后,纷纷露出恍然大悟,深以为然的表情,“有理有理。” 地上的弥赛亚呻。吟,声音微弱得几乎可以被忽略:“不,不可能……” 敞开的窗户被一双无形的手关上,时间再次倒流…… 阳光洒进窗户,在木制地板上铺上一层光毯,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 “吃我一拳——!” “噗——!” 时间再次倒流,阳光洒进窗户,在木制地板上铺上一层光…… “看招——!” “噗——!” 时间再次倒流,阳光洒进窗户…… “欧拉——!” “等…噗——!” 时间……已经倒流了几次了? 诸州和元滦跳下飞机,赶到图书室二楼,他站在一面书架前,不知怎么,一股即视感涌上心头。 他敏锐地蹙眉,下意识看向元滦,就看到了一张写满了跃跃欲试与迫不及待的脸。 元滦眼睛亮得吓人,嘴边还挂着一抹诡异的冷笑。 诸州:? 元滦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元滦一脚踹开面前的墙壁,撸起袖子。 一个模糊的人影如同幽灵般在浑浊的烟雾中缓缓浮现。 他…… 那个理应是柏星波制造出来,要杀死全人类的机械之神, 祂受到惊吓般浑身一弹,后退了一步,竟一个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弥赛亚幻痛地捂住自己的脸,虚弱道:“你……你不要过来啊……” 诸州:…… 诸州:? 第118章 时间……这该死的循环,究竟已经重複了多少次? 为什么无论祂重启多少次,都无法战胜元滦? 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才对。 彌賽亚的意志在反複的痛楚和错乱的时间中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幻痛。 彌賽亚的眼神混乱地聚焦在元滦身上,那副祂在几千几万次轮回中反复见到的臉,祂无法绕过的死结,程序中删除不了的病毒。 “重启……无用。”祂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元滦再次重申,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彌賽亚时那样:“彌賽亚,解开你的领域。” 弥赛亚:…… 片刻的沉默后,弥赛亚倏地开口:“我没有失败。” 祂目光掠过元滦的面庞,随即缓缓下移,定格在自己摊开的,属于人类形态躯体的掌心,低声道:“是了……我被影响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 祂攥緊手。 “是我之前局限于拥有一具身体,才会给你可乘之机。” 弥赛亚声音尖锐, “只要我放弃这具身体,结果还是一样的,我只需要换一个运行方式。” 元滦声音中带着嘲讽:“怎么,不想按照你编写的那个剧本来演下去了?” 弥赛亚似是已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微微扬起下巴:“没有眼前的这具身体,你要如何影响我?” “我的分机遍布世界各地,只要让我放弃这具身体,你连找到我都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事。” 元滦臉上维持着那副嘲讽的表情,冷淡道:“呵。即便如此,你也逃不过失败。” 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元滦其实心下微微悚然。 如果弥赛亚真的遁入祂在各地的分机,就如祂所说的一样,想要找到祂,将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况且即使他找到了弥赛亚,弥赛亚也完全可以緊接着再遁入另一架分机, 就像打地鼠一样,除非他能将弥赛亚所有的分机销毁,这場追逐战才能真正停止。 元滦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试图用激将法将弥赛亚留在此处: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不敢直面我,灰溜溜地推翻你之前的计划,从我眼前逃走?” 弥赛亚露出识破的冰冷目光:“我不会对你的挑衅上当。” 祂从地上站起,目光从元滦身上转到諸州。 祂眸光定定的,一抹残忍的笑意如毒蛇般攀上祂的嘴角,祂看着諸州,却对元滦说道:“你不是在乎吗?” “在乎这些人类的生命?” 祂没有等元滦回答,继续自顾自道, “那么,我要一个一个杀死你所在乎的那些人。” “看好了。” 弥赛亚微微侧头,空洞的目光重新落在元滦臉上,一字一顿,如同诅咒般道, “这場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喀塔!” 一声毛骨悚然的骨骼脆响! 弥赛亚的脖子朝一个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诡异角度扭去。 祂的脖颈间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随后浑身一软,整个身体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眼神无光,软塌塌地重重摔倒在地。 元滦:!!! 元滦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看到属于弥赛亚的灵魂正以惊人的速度从那具身体中剥离。 这不是死亡,而是更狡猾,更彻底的逃离! 元滦猛地上前一步,就想抓住那个属于弥赛亚的灵魂,可弥赛亚逃得比他想象中的快,他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元滦僵立原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该死——!” 弥赛亚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了无痕跡。 元滦胸口起伏,闭上眼,试图压下心中的情绪。 除了此地外,全国各地都在弥赛亚的领域范围內。 弥赛亚逃走了,但他要去哪里找弥赛亚都无从得知。 这场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捉迷藏游戏从一开始,他就处于绝对的劣势。 他该怎么…… 无数念头在元滦的脑海中碰撞,碎裂。 少顷,元滦睁开眼,他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道清晰而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图书室2楼骤然响起: “书,过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本古旧,厚重,放在这间图书馆內毫无违和感的书突兀地出现在地上。 它的出现是如此自然,要不是元滦他们本身就处在这片空间,可能都不会发现这本书的存在。 但如果仔细看去,它与其他书籍分明截然不同,在它的书页中央,赫然存在着一个贯穿前后的破洞。 元滦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弯下腰拾起那本书。 那个在他心中盘旋的念头的声音愈发响亮。 如果…如果他能够开启儀式,和在终末之祭上那样,利用儀式的力量成功蜕变成神。 成神后,他就可以将力量覆盖住全世界,届时,无论弥赛亚藏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祂也根本无法逃脱他的追捕,是名副其实的关门打狗。 但要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元滦缓缓直起身,手中的书仿佛重若千钧,沉甸甸的,他回首望向諸州。 和终末之祭上那次不同,这次没有一个可以阻止元滦的诸州,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元滦變回人类的针剂。 这一次……在这场儀式后…… 元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书,那一次在终末之祭上的蜕变经历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记忆,感受,所有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 被神性洪流冲刷过的心灵像是一片旷野般空旷死寂。 在那时,他的心中没有情绪,没有人性,人类对他而言渺小如尘埃,注视他们如一群蝼蚁一般无二,即使是熟知的人的话语都激不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 仪式成功后,他只能保证成神后的自己不介意捏死弥赛亚,但诸州……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进元滦的心脏。 从此往后, 他要让诸州用漫长的余生去无望地陪伴一个冰冷的神像, 一个永远俯视,永远不会回应他的无情的神明, 一个高居云端,漠视一切的神主。 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元滦,那个和他在孤儿院立下约定的人。 他会因接下来的举动救下无数人,但唯有一人,元滦问心有愧。 诸州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元滦,在这无言的悲伤的对视中,他也意识到了元滦想做什么。 他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很快重新抿住, 他没有呼喊,没有哀求,只是这样深深地,温柔地注视着元滦。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用无言的态度表明了自己最沉重的应许。 无论元滦的选择是什么,走向何方,他都会接受。 即使代价是……永别。 元滦轻轻吸了一口气,止住鼻尖的酸涩。 他低下头,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翻开书:“书,这一次……也拜托你了。” 熟悉的墨跡在被翻开的书页上浮现,蜿蜒游走,绕过中心的破洞,迅速凝聚成一行字跡: [在下已全数悉知此地发生了什么,请放心交给在下吧。] 元滦不再多言,垂下眼。 无形的力量急速攀升,被他引导着,源源不断地灌注进书中。 书逐渐开始发光,扩散的光填满了整个图书室2楼,穿过窗户。 元滦能感受到高浓度的神性影响在此地汇聚,他在心中默默重复着飞升的条件,就像是考试前还在心中默背公式的学生。 此时此刻,元滦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有些怔怔地,走神地想: 他……似乎还没,也来不及和很多人告别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元滦就不禁哂然。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有了可以与之告别的人吗…… “这就是最后了。”元滦低声释然地说。 泛着柔光的书似乎也感受到了元滦心中的复杂,新的墨迹在元滦眼前浮现: [是的,我亲爱的小主人。] 元滦低笑一声:“都这时候了,你可别说什么煽情的话……” [召唤仪式已经准备就绪。] 随后的墨迹如此说道。 元滦:…… 等等。不对。 元滦:? 元滦茫然:“什么东西已经准备就绪?” [?] 书似乎也愣了一下,老实道, [和终末之祭上一样,开启召唤仪式?] 元滦:“召唤什么!??” 通过那凌乱的墨迹,元滦轻易看出书的崇敬与激动: [当然是伟大又至高无上的终末之神!] 元滦:…… 元滦倒抽一口气:“啊!???” 他死死抓着书,抓狂道:“我让你重现终末之祭上*的仪式,不是指这个仪式啊!!!” 召唤……终末之神?! 元滦瞳孔颤动。 不是,难道世界毁灭的最终原因不是因为弥赛亚,而是因为他一个不小心召唤了终末之神!?!? 元滦:“不要啊!停止!停止!” [但仪式一旦开启,无法停止。] [况且……] 元滦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明明正是阳光灿烂的时间,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灭了光源,没有任何过渡,白昼骤然坠入最深沉的永夜。 元滦僵硬地扭动脖子,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墨色。 天空上,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被黑暗所浸染,变成了一个周围泛着一层红边的黑色的球体。 紧接着,在那黑色的中心,一条缝隙缓缓撕开,像是在睁眼般,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将太阳取而代之,挂在了天际。 天,黑了。 终末之神,睁开了祂的眼眸。 [终末之神已经醒了。] 迟了一步的墨迹全部书写完毕。 莹莹的红光打在元滦的脸上,元滦手一松,书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某一处。 弥赛亚困惑而紧张地环视。 一股难以言喻,前所未有的恶寒和危机感笼罩了祂。 发生了什么?是元滦…… 噗叽——! 一声来自灵魂维度的挤压爆裂声在祂意识核心炸开! ……什? 没有任何抵抗的可能,在弥赛亚意识到时,祂的意志,感知,祂的一切存在,都在那绝对的伟力面前,如同一颗被捏碎的脆弱水泡,灵魂的汁液四溅,连一声哀鸣都未曾发出,便泯灭了。 站在窗边的元滦若有所觉地猛地望向某个方向。 弥赛亚……死了? 属于弥赛亚的领域,彻底消失了。 但元滦的脸上没有一丝高兴,在红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苍白得几乎与死人无异。 弥赛亚死了,轻巧得不可思议,仿佛祂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作为证明那无可匹敌的意志已然降临的第一个祭品。 祂死了…… 然后呢? 接下来……轮到他了? 他要去直面终末之神? 元滦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彻底的空茫和呆滞。 他打终末之神? 真的假的? 第119章 元滦張了張嘴,却无力地吐不出半个字。 如果说他在举行飞升仪式后,可以倾尽所有和弥賽亚一搏,但終末之神…… 終末之神是他无论如何都战胜不了的。 他要怎么,要該如何才能救下这个世界? 元滦的手輕輕搭在窗沿上,手指僵硬。 天空上,那如太阳般的猩红巨眼睁眼后,如同呼应般,夜空中点缀的“星辰”也第次亮起,一只只同样冰冷,同样猩红的眼眸密密麻麻,布满天幕,如同摄像头般漠然地扫視着地面。 地面上的万物都在那非人目光下染上了一層毫无生机,毛骨悚然的红光。 元滦可以听到远处代行者们慌乱的声音。 “那…那是什么?!它在看我,它在看我们所有人!” “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就在今天?” “谁能来阻止这一切……” 以及, 数道在他意识中响起的声音,他们带着哭腔,颤抖和一丝不灭的希冀。 “无名电锯英雄……求求你像上次那样,救救我们吧……” “伟大的救世主啊……如果您能听到,请回应我的祈求,我不想就这样消失……” “谁来救救……这个世界。” 元滦僵硬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渐渐重新恢复了知觉,掌心下的窗檐被他的体温所浸染,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是了,如果连他都退缩了,那还有谁? 那些能被他救下的人,知道他的人,即使不知道他们所祈祷的人是他,也都信任着他。 J市被他救下,脸上残留着惊愕的居民的面容, 电視新闻上播放的,无数市民呼吁他成为防剿局总长的画面, 严怀和钱光赫送他上飞机前的眼中蕴含的情绪…… 种种回忆在元滦脑海中一一闪过。 元滦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主动仰望天空,直視那多如繁星的眼眸,口中冷静地吩咐道:“去找学会的代行者,讓他们利用夹缝技术,尽可能地将人们送往里世界。” “……我知道了。”几息之后,诸州低哑地回应。 里世界作为邪教的大本营,也是終末教徒们所在的地方。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被終末之神放过一马,那恐怕也只有里世界了。 但能赶在表示界受到摧毁之前将多少人民送往里世界……就只能拜托诸州和学会了。 之后…… 元滦心中苦笑了一声。 就是他的战场了。 元滦深吸一口气,旋即,主动爆发出自己的力量和领域! 刹那间,天空上的森冷的眼眸骤然一凝,齐刷刷地转动,俯视向窗后的元滦。 接着,元滦来不及反应就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出现在了一个未知的空间。 在此地,那些远在天边的眼眸近在咫尺,它们以像是贴在天花板上的距离,每一只都勾勾地盯着元滦,看着元滦头皮发麻。 在这专注的视线下,他的任何一举一动都牵引着这些恐怖的眼眸同步移动。 然而,比起这如有实质的注视,还有一个更令元滦在意的东西。 就在他的正前方,似乎有一个不可名状的龐然巨物隐藏在阴影中,如同亘古长存的黑暗本身。 元滦什么也看不清,却能感受到那深重的压迫感和明目張胆的存在感。 ……元滦知道那是什么。 就在他做出判断的同一时间,那个龐然巨物像是从水中浮现出一样,从阴影中悄然现身。 元滦一点一点随之仰头,视线被那充塞天地的存在彻底占据,心脏的跳动剧烈到讓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绝望地意识到,他之前做过的预想还是太过于浅薄了。 眼前的终末之神与弥賽亚相比,祂的力量就宛如宇宙之于尘埃,和弥賽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元滦妄想用自己拖延时间的策略,不过是一种妄尊自大的想法。 他……没有抵抗的可能。 这不是畏惧,而是真正的现实。 在此刻,元滦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颤抖地闭上眼。 终末之神仿佛在享受“猎物”的这份恐惧,没有急着杀死元滦,而是逗弄般嗡鸣着开腔。 元滦判断不出声音从哪个方向来,无处不在的声音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 那道声音欢快地说: “宝宝,早上好~” 元滦:…… 几秒后,元滦怀疑人生地睁开眼:? 面前那龐大的身影甚至向前“倾”了一下。(如果那团蠕动的阴影能被称之为“倾”的话) 终末之神迫不及待地开腔,四面八方环绕着元滦的无数双血红眼睛在此时齐刷刷透露出诡异的慈爱。 祂用一种极其肉麻的口吻说: “作为迟到的见面礼,爸爸将整个宇宙都征服下来送给你吧,我的乖乖。” 元滦:?? 见元滦迟迟没有反应,祂又兴致勃勃道:“还是说宝宝想要别的历史的宇宙?” “也是,这重历史中的宇宙中只有人类,这些年宝宝你估计也见腻了。” 祂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哄意味, “那么蛇人宇宙怎么样?还是比起滑溜溜的,更喜欢亮闪闪的天使?” 元滦:??? 终末之神还在继续:“那都先给宝宝,宝宝到时候再选。” “来,啊——张嘴,吃小零食喽。” 说话间,似乎有涌动的粗壮觸手卷着一个什么东西遞了过来。 随着与元滦之间距离的拉近,那条庞大到遮天蔽日的觸手逐渐缩小,等到元滦跟前时,已经变成了胳膊大小,末端恰恰好遞到元滦嘴边。 元滦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望。 被卷在那根觸手间的 ——是弥赛亚啊啊啊啊!!! 破碎的灵魂碎片在觸手间闪烁着暗淡的微光,在散发着神魂独有的充满威压的神性影响的同时,也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原始诱惑力。 卷着弥赛亚神魂(碎尸版)的触手以一种近乎体贴的輕柔,轻轻往前递了递,挨在了元滦嘴边。 元滦只要张嘴稍稍一舔,就能将那片碎片卷入口中。 终末之神爱怜道:“宝宝有没有好好吃饭呀?不够还有。吃饱饱,长高高。” 祂的语气分明是一副哄小孩的溺爱家长模样。 语毕,祂趁元滦怔愣间,触手眼疾手快地往前一塞,就将弥赛亚神魂(碎尸版)塞进了元滦嘴中。 元滦的喉咙下意识咕咚一下,属于弥赛亚的力量就丝滑地滑入了喉间,入口即化。 触手亲昵地擦了擦元滦的嘴角,才缓缓退去。 元滦嘴唇嗫嚅了一下。 终末之神赶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宝宝,想睡觉吗?” 祂就差拿触手支个摇篮,让元滦躺里面,祂来晃了。 “你……”元滦目光穿透眼前的黑暗,试图望向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的核心,低低地说,“地球上的人类……你要杀了他们吗?” “怎么会。”终末之神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惊讶,“那些不都是你的口粮,况且不是还有你的玩伴吗?” 元滦嘴巴张张合合,再一次体会到了失语的滋味。 可这一次,他的心情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终末之神无比愧疚地说:“宝宝,是我来晚了,一不小心睡过头,还得宝宝你来叫我,真是不該。” 说着,那庞大得宛如大厦般的触手狠狠甩向阴影中的庞然大物,巨大的冲击力晃得整个空间似乎都在动摇。 祂似乎……是指挥触手打了自己一下? 元滦莫名觉得有些荒谬和好笑,与此同时,不知怎么,一股委屈感也莫名其妙地蔓延上来。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元滦哽了一下,说: “你…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是你的孩子?” 在他的记忆中,他一直是那个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被终末教徒们找上前来之前,也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因为性格上的胆小与内向,在社会上活成了一个边缘人物。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是终末之子? 而终末之神如果真是他父亲,又为何将他弃置不顾,在此时却又对他做出这副好爸爸的姿态来? 然而,面对元滦的质问,终末之神道:“宝宝!你愿意出生了吗!” 祂惊喜得仿佛面对的不是质问,而是亲昵的撒娇。 “什么?”元滦下意识说。 出生……? “你什么意思?” 终末之神的声音依旧沉浸在一种满足中,美滋滋道:“当然了,宝宝,你还没真正出生呢。” 元滦:“那我是什么?现在的我算什么!” 终末之神:“算你贪玩啊。” 元滦:…………? 终末之神用一种回忆往事,带着点后怕的纵容口吻道: “当初第一次发现你神魂不在卵里时,还吓了我一跳呢,还好只是调皮,跑到人类的世界里去玩了。” “你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当然是因为你还未真正的,降生于此世啊。”祂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層层叠叠,扭曲纠缠的巨型触手后,有一个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与巨型触手相比,显得格外纤细也更加柔软的细嫩触手们轻柔地托举着它,如同捧着宇宙间最脆弱的珍宝。 “看,你在这呢。” 那是一个巨硕无比,通体浸润着血色的卵。 它的外壳并非光滑,丝丝缕缕的血雾缠绕在上面,呈现出一种流动的质感,和卵一起散发出冰冷,古老,孕育着无尽混沌与未知的气息。 元滦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能感受到巨大的吸引力从那枚卵中传出,淹没了他的感官。 这吸引力远甚于他对弥赛亚碎片的食欲,这是一种仿佛小狗看到属于它的小窝,游子看到只属于他的家的,一种本能的强烈冲动与欲望。 是时候了。 元滦清晰地感觉到了预兆。 他可以…… 可以……? 终末之神的声音异常柔和:“回来吧,宝宝,你该真正地降生了。” 元滦怔怔地看着那枚卵,透过那结实的软壳,他却似乎在其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蜷缩着的,等待破壳的……形态。 他真的……是这枚卵? 就是他的来处,他真正的自己? “如果我回到卵里,会发生什么?” 元滦忍不住问, “【我】会……消失吗?” 终末之神完全理解了元滦的不安:“一切,都凭你的心意,我的孩子。” 我的心意…… 元滦一步一步向前,伸手轻轻地触碰到了那枚温热的卵。 卵在他的掌心下搏动。 “咚……咚……” 一下,两下……卵搏动的频率和他心脏的跳动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仿佛它们本就同出一源,分隔经年也依旧没有改变过彼此的节奏。 不知不觉间,在这奇异的共振中,站在卵前的元滦已消失在原地。 唯有那枚庞大的卵还在规律地搏动着。 层层的触手探出,再次温柔而紧密地将卵环绕,包裹,守护在中心。 高悬在头顶,无数血红色的眼睛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的见证,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期待,缓缓闭上。 终末之神静静地等待。 一如……亿万年前。 在时间的概念还不存在的,混沌未分的起点。 第120章 一切的开端始于静谧。 黑暗,虚无,寂静,无知无觉。 “卵”,出现了。 不,这时的卵与其说是卵,不如说是一团在虚空中悬浮,混沌的浓浆,一团没有外壳的原汤。 不知岁月,不知自我,就只是这么存在着。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不知从哪来的说话声渗了进来。 “快来看,这有一枚还没形成的卵!”一个惊讶动人的声音说。 “好小。”一个沉默的声音说。 “恐懼与勇气?难怪。”一个仿佛帶着炙热的温度的声音说。 “这样下去,不会變成死胎吗?”动人的声音担忧道。 “它需要拥有情绪的供养。”另一个新的,更显沉稳的声音说。 “啊哈!那我可以来制造一些拥有情绪的生物!” “嗯……生物在死前最容易爆发出恐懼或勇气,这样的话,最好将这个生物的寿命制作得短一点,但也不能太短,而且要保证他们能延续下去……” “听起来好麻烦……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帶孩子啊。” 似乎有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聚拢过来。 死寂的混沌处變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卵有些想加入那些声音,也想和他们一样说些什么, 但他太弱小,也太虚弱了,留有意识醒来的时间太短,连听到的声音都隐隐约约,声音中的含义也不明白。 它只能极力捕捉那些声音中的话语,将它们都牢牢記在記憶深处。 “这么放在这儿,等个亿万年,也能出来了吧?” “但……” 朦胧间,卵感觉自己好像被碰了碰。 “这里面已经有意识了吧,就这么讓它在这里待个亿万年?”最开始那个动人的声音道。 “那谁来留在这看护它?”另一道声音立马反问道。 短暂的沉默。 没有声音发出动响。 卵有些疑惑,也开始有些不安。 它不明白,周围的声音怎么一下子停止了。 是走了吗?可它分明感知到那几道迥然不同的气息还在它的周围。 就在卵有些隐隐失落时,那些气息以一种近乎敬畏的谦卑,向周围迅速退开。 一个更古老,也更深邃的气息,帶着难以言喻的庞大与从容,无声无息地来到卵的面前。 “我来吧。” 卵感觉到數双温柔的“手”轻柔地围在了它的周围。 那道靠近它,充满威严又奇异地透露出温和的声音说: “从今往后,它便是我的孩子,我的子嗣,我会看护,照料它。” 似乎有隐隐的哗然声,但有温暖的感觉包裹住了卵,原来消失的声音也回来了,卵只感到开心。 在难言的安全感中,卵再次陷入混沌的迷思。 随后,不知是多少岁月。 每一次卵从沉眠中短暂苏醒,都会感到有一个大家伙在它的身旁,沉默而坚定地陪伴着它。 卵,也真正地成了一枚卵。 将它称为子嗣的古老存在也开始偶尔会帶着它離开这混沌之处,前往其他地方。 在那里,那些曾出现在它旁的声音也聚集于此地。 隔着卵壳,卵听到了欢笑声,嬉闹声,不同的乐器嗡鸣,奇怪却又富有旋律的碰撞…… 声音嘈杂而响亮,但在“手”的阻隔下,卵不觉得吵闹。 卵高兴地晃了晃。 “那枚卵……” “不必多言,我相信祂能出生。” 再然后…… 声音多了起来。 和一开始来到它身边的声音不同,新的,细碎而繁多的声音出现。 “吾神,请问……” “此乃吾之子嗣,万物恐惧之主,尔等当如敬吾般敬祂,如畏吾般畏祂。” “……!是!” 卵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然被塞了一口食物,有些疑惑地晃了晃,再一次迷惑地睡去了。 又是一段岁月。 这一次,争吵声将卵惊醒。 在“手”的遮盖下,卵只听到了一声疲惫的:“我……要離开了。” 然后,是它最熟悉的,大家伙的一声叹息:“不,我会留在这。” “祂需要人类。” 模模糊糊的劝说声,固执声,再到最終的无可奈何,直至平息。 那些熟悉的气息一个接一个離开了,只有那个陪伴在卵身旁的大家伙停留在此。 最后一个离开的熟悉气息在彻底消失前承诺道:“等原初之卵破壳,到时,我们会回来为祂庆贺。” 之后,再也不见。 此时的卵已经有了一些力气,意识變得活跃,能清醒的时间和记住的东西也变多了。 原初之卵……是在叫它吗?卵迷迷糊糊地想。 卵想要询问,但它无从表达。 周围又开始變得静悄悄的,只有那个大家伙偶然会发出低沉,悠长的声音。 “宝宝,你怎么还不出生呢?” 可渐渐地,连那道一直陪在他身边,时不时会和他说话的大家伙都鲜少开口,似乎是睡着了。 卵想……它想要能和它说话的存在,它想像那些声音一样说话。 说话……声音……卵注意到了什么。 …… 几天后,卵心虚又兴奋地回来了。 人类的世界超乎它的想象, 而人类在某些时刻,像是见到和他长相不同的生物时,就会变得香香的,但有时,见到他们的同类也会如此,这讓卵感到既好奇又着迷。 卵小心地感知了一下身旁的那个大家伙,祂好像还在睡,没有发现它偷偷地从卵里离开了? 卵,若有所思。 没有注意到它再一次溜走时,周围那些偷偷睁开又在卵发现前马上合上的猩红眼睛。 又过来几天, 卵不解地回来了。 人类的复杂之处让卵感到困惑。 它又去了第三次,第四次……可依旧没有解开疑惑。 卵在出发前思考,它的疑惑无法解答,一定是因为人类看不到它,也无法和它交流,为此,它想要…… 卵,有了一个计划。 …… H市某孤儿院门口。 “……!院长,快来看!” “哎,可怜见的……抱进来吧。” 几年后,庭院中。 “那个怪胎,这么大了连话都不会说。” “一天到晚不知想什么,只会站在那里像个鬼一样盯着我们看。” “嘁,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了,看我的!” “啊啊啊!怪,怪物!!!” 怪物……?卵奇怪地想,它现在不是人类吗? 它观摩了这么长时间的人类模样,捏的壳子应该完全没有异样,它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卵专注仔细地打量面前摔倒在地,满脸泪水的小男孩,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是它不会散发出香香的味道! 这就是它和人类之间最明显的区别! 卵理解了一切。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虽然会对它散发香香的味道,却不和它说话的原因吧。 这怎么行?他要变得和人类一样才可以。 但要怎么……卵灵机一动。 它可以一点点分离自己的力量,并将它们封印在灵魂深处! 这样一来,它就能变得完全和人类一模一样了! 虽然它会因此渐渐失去所有力量和記憶,也暂时回不去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对吧? …… 孤儿院新来了一个孩子,阴沉沉的,长长的刘海盖住了眉眼。 “丧门星!我都听说了,你把你父母克死了才会来的这!” “滚!快离开,不要把院长妈妈也克死了!” “……我不是。”灰扑扑的小孩深埋的头颅极轻地动了一下,说。 他咬住牙根,眸光在耷拉的刘海下射出不屈的光:“我不是丧门星!” 卵倏地抬首。 它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甜甜的味道?和香香的感觉不一样,但也格外勾人。 几乎出自于本能,卵无視了周遭的一切,跑去从孩子堆里拉走了那个甜甜的人类。 “……谢谢。”甜甜的人类说。 “我……我是2月7日被送到的孤儿院,所以他们都叫我廿七。你……你叫什么?”他问。 叫什么……? 已经丧失了大半记忆的卵苦思冥想。 它叫…它叫…… 有人曾称呼它为…… 它仿佛第一次学习使用声带,气流呼出干涩的喉咙: “原……卵……” “元滦?” 元滦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 元滦就这么在人类中长大了。 失去了所有力量与记忆的卵不适应人类的社会,但好在虽然磕磕绊绊,也成功如願成为了一名普通人。 直到…… “終于找到您了!大人!”披着黑袍的人找上门来。 接下来,一切都仿佛是按了快进键。 平凡的元滦,胆小的元滦,身为普通人类的元滦,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元滦大人!”厄柏激动地呼喊。 “神子大人。”主教面带笑意。 “小元,好好干!”蓟叶拍了拍元滦的肩。 “元滦,真有你的。”游石语带调侃,米云笑嘻嘻地拐住元滦的脖子。 “元滦……槐花,很美吧。”柏星波双手插兜,仰着头,站在一个巨大的槐花树下。 还有…… 小七…不,那副已经长大的面孔,诸州凝視着元滦,轻轻呼唤道: “元滦。” 它是……他是……祂是…… 空间震动。 无形的涟漪撕裂了现实的经纬,时间与空间的洪流在一刻骤然冻结。 外界,惊慌失措的人们;强压着慌乱安排民众有序进入里世界的代行者们;在夹缝技术开启的门前,安置,接待民众并安排他们的厄柏以及一众邪教徒们…… 全部定格成无声的默剧。 只有诸州,惊愕地昂首! 在他如碧玺般的苍蓝眸子中,倒映出另一片天空上的奇迹。 數道燃烧着不同光芒的星辰自遥远天际奔袭而来! 它们接踵而至,划过天空,留下璀璨夺目的光轨,贯穿了整片天空,像是一场盛大而浪漫的烟火。 “咔嚓。” 一声无声的脆响。 巨大的血卵在数道目光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透明的,带着奇异气息的液体从中溢出,沿着卵壳蜿蜒滑落。 紧接着,一具人形带着黏液从卵中滑了出来,被垫在下面的触手稳稳接住。 长而顺滑的湿发如海藻般包裹了这具身躯,黏稠的液体沿着肌肤滚落。 然后,湿漉漉的人形睁开了眼。 在祂的面前,是一群包围着他的“怪物”。 元滦虽然没有见过祂们,却一一辨认出了祂们都是谁。 在元滦视线中,“怪物”们一个个褪去了令人疯狂的原始形态,化作人形,含笑注视祂们中的新生儿。 一只修长的手带着熟悉的气息,将元滦脸上湿透的发丝挽到耳后。 “我以哑默的荆棘,狂欢的盛宴,母亲之血为你祝福,願你的唇舌永不餍足,生命在无尽的飨宴中永不止息。” 永恒饥渴之主,血腥女神,伤疤与受难之神,爱神如此说道。 “我以腐土之下的振翅,新生的鳞甲,万物蜕下的旧骸为你祝福,愿你根须深扎地底,而羽翼在风暴中蜕下星辰。” 皮相轮回主,蜕皮之环,羽化之茧,切肤与复苏之神,羽神如此说道。 “我以夜风之耳语,月亮之变化,镜湖之倒影为你祝福,愿你的舌尖识破甜蜜的谎言,你的梦境将永不迷失。” 真伪之主,千面之钥,梦途引路人,谎言与变化之神,月神如此说道。 “我以冰凉的余温,尘埃的史诗,停歇的指针为你祝福,愿你被时间雕刻而非磨损,你的记忆将永不凋零。” 坟冢之主,缄默的无面者,历史的守墓人,记忆与静默之神,冬神如此说道。 “我以……” 神明聚拢在此地,声音一如卵第一次听到的那般响起。 最后的最后, “我祝福你,我的孩子。” 众神之王,长终之寂,永恒不变,万物归途的守望者,终末之神如此说道。 “愿你……将永远抵达你所想要的终点。” 终末之神:“生日快乐。” “元滦。” 恐惧与勇气之神,元滦, 呼吸了自出生后的第一口空气。 第121章 一切都好似一場梦一般, 绚爛的流星雨极致的辉煌后迅速隐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无人知道时间被定格的那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天空悄然褪去了异色,重新恢複了往日那令人心安的蓝天白云。 而原本像植物人般瘫软在地上的人類眼中也重新恢複了光彩,被周围的亲朋好友在抽气声中,惊慌又喜极而泣地扶起。 危机,似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被解除了。 在那之后,兢兢业业的代行者们又陆续将原本送往里世界避難的人们再次遣返回表世界。 当然,这份遣返名单里,也包括原本就盘踞在里世界的邪教徒……哦不,现在应該说是众神信徒了。 由于柏星波将学会的黑曆史和糟粕,以及自己的计划在死后通通曝光,并通过联通了全世界网络的弥赛亚强制性传播, 表世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真实的曆史和明明該发生却戛然而止的人類灭绝危机。 这場危机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旋即,一个巨大的疑问笼罩在劫后余生,回过神来的人们心头: 是谁救了他们,救了人類? 对此,严怀和钱光赫有话要说。 他们最先站出来宣扬是“无名电锯英雄”,AKA元滦做的。 不过对于这种说法,还是有很多人将其视为一场精心安排的“**秀”,认为这是两位局长为了稳定人心而推出的“官方假英雄”, 但很快,另一个事情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 诸州,人们的“白昼壁壘”,象征着绝对守护的传奇人物,竟然还活着! 人们的目光迅速聚焦。 是他吗?難道是诸州这个始终屹立在最前线的巨人,再一次化作高墙,阻拦向人類倾倒的灾难? 和只在短时间内风头无两的“无名电锯英雄”相比,“白昼壁壘”长年累积下来的信誉和不败战绩让诸州是拯救了世界的人这件事更为可信。 然而…… 面对无数殷切,寻求答案和崇拜的目光,诸州回答道:“不,真正拯救了这个世界的人,另有其人。” 那是谁?!! 众人望眼欲穿,焦心难耐。 “——元滦。” 轰!爆炸的新闻卷席了各地。 “当初,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时,也是元滦救了我。”诸州直视镜头,咬字清晰地叙述的画面像病毒般不停传播,回放。 由诸州亲口证实,即使是之前竭力不信的人也对此无话可说了。 元滦,元滦,元滦。 竟然是元滦! 一夜之间,元滦过往经曆被人扒爛。 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再到防剿局的新星, 从加入卧底任务,再到阴差阳错间和被污蔑为邪教徒的众神信徒们结下了良好友谊, 从回来时力挽狂澜救下了J市的所有民众, 再到还想方设法救下了诸州,并在最后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人类灭绝。 全世界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诸州被称作“白昼壁垒”,那元滦呢? 这位拯救了壁垒本身,挽救了全人类的元滦,怎样的桂冠才能匹配他的功绩? 不知是谁先提起的,“人类之光”这一称呼逐渐广泛流传于大众。 它没有繁复的修饰,却直达人心,迅速点燃了所有人的共鸣,渐渐正式成为了人们称呼元滦的代称。 有了这样一个精神灯塔在,连续经历了异种潮和人类灭绝危机*,身心俱疲的人们也逐渐从恐慌中恢复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信念,开始积极重建家园与秩序。 新秩序的建立,必然会伴随着旧体系的瓦解与清算,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学会。 学会在经历了这次由学会长柏星波一手主导的人类危机后,声誉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在揭开了真实的历史后,学会赖以生存的根基崩解,更是变得有些名存实亡,摇摇欲坠。 他们急需一个新的立脚点,一个足以洗刷污名,重塑形象,并重新赢得大众信任的契机。 这时候,他们便将目光转向了…… 死而复生,宛如及时雨般现身的原高级代行者,诸州! 什么,你说诸州身上明显有着不属于武神的力量,脸上更是明目张胆地画着其他神明的神纹? 那不是太好了吗!! 人类的危机被解除后,那些被弥赛亚夺走灵魂,如植物人般沉睡的人们竟在同一时间纷纷苏醒。 这是什么? ——这是神迹!!! 只有神明才能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逆转,保不准…哦不,一定就是诸州脸上的神纹所代表的神明降下的恩泽! 学会为了表达改过自新,马不停蹄地就推举诸州成为了新一任的学会长。 而遲遲没有决出人选的防剿局总长……? 那还用问吗? 沉重的咖啡色的门被打开, 门厅處昏黄的灯光切割出一道斜长的光影。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胸口别着铭牌的人站在玄关處,铭牌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微茫。 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欢迎回来。” 诸州站在玄关处,唇边漾开一个安静的笑意, “元滦。” 那枚熠熠生辉的金色的铭牌上,赫然刻着: 防剿局总长元滦。 虽然很多事情都在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停滞不前,让被迫上位的他焦头烂额。 比如知道真实历史,还助纣为虐的高级代行者該怎么处理, 比如那些因为怨恨侵犯过表世界的原邪教徒们该怎么判罚, 比如那些原邪教徒申请在表示界建立教会的申请该不该通过又该给多大权利,多大地皮,以及在哪建立…… 但,这场属于元滦的“人间之旅”, 显然,还不到停止的时候。 那枚对人类充满好奇的卵,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它和人类之间的联系会变得如此之深。 深到……在人间,它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和一个願意和它说话,也願意听它说话的人。 玄关暖黄的光线落在元滦的眉眼间。 元滦抬首,释然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的暖意,笑道: “我回来了……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