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院   作者:小瑞山   文案:   棁城之中一直有个都市传闻。   传闻城市阴影之处有一座巨大精神病院,名叫六角疯人院。而在这院中,住的都是堕落成魔的神明。   -   一场爆炸直播后,唯一的幸存者陈一七受到了广泛关注,无数调查者以他为突破口,试图找到爆炸案的幕后真凶,但最终结果却是决定将陈一七送入【疯人院】。   陈一七:???   陈一七:等等!why?为什么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   他明明聪明伶俐活泼善良可可爱爱正正常常!凭什么说他脑子有病!   调查员:你没病,你是一位不小心堕落在凡间的天使,我们现在也只是要把你送回天上。   陈一七:……   陈一七(微笑):你看我像蠢的吗?   搁这骗鬼呢!   几个月后。   狂风暴雨的一夜,陈一七穿着黑色雨衣骂骂咧咧的爬上院墙,试图逃离疯人院。   站上院墙的刹那,陈一七神情骤变,他露出一个古怪又暧昧的笑容,纤长的手指点在自己唇上:“这么不乖啊……”   “不是说过再跑我就对着镜子哔——吗?”   注1:是水仙,没有副cp   注2:作者有病,边发疯边写,所以肯定存在bug   注3:本故事发生在另一个星系里编号为A444的一个星球上,并不是地球所以不存在任何方面的影射奥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异能 成长 正剧 多重人格   主角:陈一七,陈猊远   其它:水仙,自攻自受   一句话简介:看见你,触碰你,拥抱你。   立意:人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和克制 第1章 【不死】   六月,悦城刚入夏的天气已经十分闷热,穿短袖的人比比皆是。   唐起拿着刚买的夏季衣服坐在商场门口长椅上稍作歇息,这时恰好有两个小姑娘边闲聊着边从他身边走过。   他无意识的听着——   “热搜怎么还是那个爱豆爆出恋情的事情啊。”其中一个小姑娘语气有点不开心:“都挂好几天了,烦不烦。”   另一个小姑娘抱着奶茶,她笑嘻嘻的:“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初吻都还在的纯情小男生,但爆出的对象却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三个男的。”   小姑娘一下笑出声。   最近忙的几乎没空上网,所以乍一听到这么个八卦,唐起惊讶的挑了挑眉。   但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唐起能听见的声音也就小了很多,最后听见的就是玩手机那个姑娘疑惑的声音:“是水军还是app崩了啊?怎么突然有好多人在发一模一样的消息……”   唐起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是没过一会他听到了一阵嘈杂且不同寻常的交谈声,同时人群之中有种奇怪的氛围在蔓延。   唐起抬头,然后发现周围不少人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有的人或者干脆直接停下了脚步。   而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他们注意力全在手机上。   想到刚刚那小姑娘最后一句话,唐起没有迟疑,他跟着拿出手机然后点进热搜,很快便发现了原因。   热搜第一:爆炸。后边还跟了个通红的爆字。   唐起心生不妙,他点开那个热搜,然后看到了这个热点里每个人都在发著同样的内容——爆炸两个字,然后附加一个直播间的链接。   唐起一下坐直了身体,他眉头紧锁。不可能所有人都发著几乎一模一样的消息,所以是——黑客袭击?   那么目的呢?唐起目光落在直播间的链接上,然后他点了进去。   首先入目的就是直播间惊心动魄的名称【三十分钟死亡倒计时中~】   唐起眼神一凝,他视线快速扫了眼这个直播间。   显示屏上,是一个被铁链和绳索紧紧绑在椅子上的青年,青年歪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昏迷中。他头发对比其他男性来说算是很长了,也正是因为这个长度导致唐起看不清对方的脸,不过从对方十分优越的身材来看可能是从事模特一类的职业。   而从直播间背景来看,青年好像是处于一个小黑屋里,唯一的光源是青年头顶的灯光。   左下角有弹幕不断弹出,唐起快速从中提取了一些讯息——   像是这样的直播间有五个,被绑的人男女老少各不相同,而炸弹好像都是放在这些人坐的椅子下方的。   另外目前所有人都在昏迷之中。   当然,弹幕中还有不少人在质疑这是否是作秀。   唐起则没有怀疑,他拿出自己另一个手机拨出电话,那边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来,唐起还没问,那边就飞快道:“唐队,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网络上现在成千上万的账号在同时宣传五个直播间,而这些直播间直播的是爆炸,炸弹截图放大后看了,确实会炸而且爆炸范围还不小……但目前我们无法通过任何管道查到直播地点。”   查不到?唐起眼神一凝——那么果然是特异情况。   “所以我就报给了特管处,不过他们需要我们配合排查可疑地点。目前给我的三个可疑地点我都发给你了,刚也就近安排了人去疏通那附近人群。”   “但直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分钟,救出他们的可能性已经不大。”   对面快速而清晰的说完。   唐起提着自己刚买的衣服往外跑,事态紧急但他听完还是忍不住夸赞:“不枉我花大力气把你撬来我队,你果然很好用。”   对面沉默了一瞬,后一板一眼的说:“唐队,快加班吧。”   “那些东西,可真会挑时间。”唐起嘴角勾了勾,只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现在在龙清商场门口,把离我位置最近的那个地点重新发给我。”   对面:“好。”   然后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   唐起收起手机,麻利坐入车内,他将打开着直播间的手机放在了一边,发动车的时候抽空看了眼,然后他瞳孔微微一缩——他看的这个直播间里的青年,好像要醒过来了。   …   饿了。   而且身体也很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着了一样。   陈一七迷茫的睁开眼。   清醒的瞬间他下意识甩了下脑袋,让那些扑在脸上的头发散开下滑。   视野瞬间开阔,陈一七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铁链和绳索。   “?”   ……他怎么被绑起来了?   陈一七没有挣扎,他呆愣愣的抬头看向前方,然后便看到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个三角支架,上边架着一个黑色手机。   脑子还有些许晕乎,陈一七茫然的盯了一会那个手机,然后才慢吞吞的看向四周。   空荡荡的小黑屋,只有头顶有个灯亮着,像是手电筒的灯光,只照亮着以他为中心的这个小小范围。   视线又晃了一圈,陈一七目光重新落在前方的手机上,他思考了一下,不确定的想——他是被绑来拍摄什么限制级片子了吗?   又是小黑屋又是捆绑的……   想到这里陈一七倒吸一口凉气,他下意识开始挣扎。   本在惊讶居然有人醒过来了的弹幕还没来得及高兴和质疑,就见那才醒过来的青年突然莽撞的开始大幅度挣扎,他们一下激动了——   【卧槽大哥你别乱动啊!你低头看看你凳子下边啊!有炸弹啊!】   【炸弹是不是要掉下来了?救命,我要窒息了!】   【真炸弹假炸弹还不知道呢。】   【别的直播间的人都没醒,就这帅哥醒了,我倒觉得不醒的好,还不会绝望……!!!!】   【??!!!】   问号和感叹号一时间刷屏了,只偶尔穿插着一两句类似【我就说是在作秀吧!】的言论。   本开着车的唐起看见直播里青年的操作也呛了下,有一瞬间对直播的真实性产生了一丝怀疑。   陈一七并不知道自己正被直播着,他最多以为这是录播,所以毫无掩饰的抬手将身上的铁链和绳索堪称轻易的挣断,然后坦然自若的活动了下手腕,随后朝手机的位置走过去。   弹幕有人尖叫:【大哥你别看我们!赶紧跑啊!!!】   【对啊!!快跑!!!】   【你刚坐那椅子下有炸弹!】   陈一七弯下腰凑近看了眼手机的摄像头,发丝垂下,他那张脸便无比清晰的放大在显示屏上。   弹幕寂静了一会,有一条突然晃悠悠的飘过:【卧槽!是个妹妹头的大帅哥!】   陈一七好奇完毕就从三脚架上取下手机,他翻转过来打算看看时间,但——   陈一七瞪大眼注视着手机镜头里自己的脚和不断刷新著的弹幕,他头晕眼花,震惊的开口:“……是直播?”   无数弹幕疯狂涌出——   【对就是直播!】   【你快跑!!!身后有炸弹啊啊啊】   【大概只有十分钟了啊!!!!】   陈一七看着【对就是直播!】这条弹幕脸色就是一变,他手忙脚乱的试图关闭,但不知为什么操作不了,于是只能苦着脸像丢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把手机丢了出去。   手机飞到了小黑屋角落,显示屏朝上,独自闪着微光。   像是没摔坏,但这个角度绝对不会再直播到他了。   陈一七小小松口气,然后才转头看向了自己刚刚坐的椅子,果不其然在椅子下方看到了放得乱七八糟的炸弹。   ……其实,这也是限制级的吧?   虽然已经是代表着另一种含义了。   苦恼的抓抓头后,陈一七迅速打起精神查看小黑屋的门在哪里——刚刚好像看到有人说还有十分钟才爆炸,那应该来得及跑……   正想着,陈一七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像是机器里什么东西卡了一下,陈一七浑身一个激灵,他本能的蹲下抱着自己脑袋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   轰一声巨响,墙面崩裂,同时,背后一股冲击袭来,陈一七身体失重,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样震耳欲聋。   …   爆炸提前了整整十分钟,悦城北郊区某一处废弃的荒楼一下全部坍塌。   网上仍旧还在纷纷扰扰。   【长发帅哥没了吗?呜呜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如果是真的爆炸了那没可能,而且这个时间几乎是那个帅哥摔了手机的瞬间所有直播间就都爆炸了……我猜背后那人是不是也跟我们一起在看?所以一看到帅哥挣脱了椅子就气急败坏的按下了爆炸键?】   【这爆炸地点好像是悦城的北郊区,看到有人发消息说那边有巨响,然后好几个荒楼都塌了。】   【所以爆炸是真的?!】   【卧槽那且不是那个帅哥不醒他们还有可能得救?毕竟本来还有十分钟的救援时间啊?】   【有的人有病啊?人还得控制自己不醒过来是吧?】   【悦城本地人,这边看到警车去了两个地方,但那两个方向都是错的,而且这个爆炸地点很偏,除非就在附近否则十分钟是赶不过去的,所以就算那个帅哥不醒也救不了他们……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爆炸好像没有波及到更多的人,因为那里真的很荒凉。】   【信息时代,实名认证,监控也无处不在……居然正确定位不了一个直播间?!】   【该不会也是什么灵异事件吧……个人感觉近几年的都市怪谈真的越来越多……】   …   手机再次响起,唐起面色深沉的接起来,安谷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我们都被耍了。”   唐起调转车头往回走:“怎么回事?”   “直播那五个人是它的后手。”安谷远深吸口气:“而刚刚它成功逃跑了,所以便不需要人质了。”   爆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提前的。   安谷远冷静的声线有些破裂:“特管处有调查员被它重伤,而且现在还完全丢失了它的踪迹……”   “谷远。”唐起出声打断了他:“不要自责,这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事。”特别是他们只是普通人。   安谷远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问:“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唐起眼眸极深,他盯着前方道路:“谷远,你没有看直播间吗?”   安谷远一愣:“刚开始有看,但后来在跟特管处对接就没太注意了。”   唐起没有打哑谜的想法,他沉声道:“被直播的人里有特管处的高级调查员——【不死】。”   已经失踪两个月,就快被特管处颁发已死证明的【不死】。 第2章 病症   从上午到晚上,直播爆炸过去了不到十小时,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无法压下去,所以现在网络上还无比热闹,各种猜测在层出不穷,也有很多人在追问着那个提前醒来的长发青年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虽然可能性低的如同天上掉钱正中一个人脑袋让他成为亿万富翁,但仍旧有天真的人心怀期望——说不定呢。   而做为被部分网友心系的陈一七却对网上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他甚至不知道被直播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因为他没手机,要不然还能上网报个平安。   陈一七赤脚走到落地窗前,他望着窗外的夜景,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着水,陈一七没有在意,他伸手撑着玻璃,表情有点好奇——这个城市的夜景这么漂亮啊。   而且酒店也好舒服,不仅有柔软的床和沙发,还有这么大的玻璃窗户。   住一晚肯定会很贵吧……这么看来唐起真是个大好人。   陈一七看了一会后去沙发上坐下,不过目光还是停留在窗外的夜景上。   上午爆炸发生的时候,他被严严实实的埋了,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头顶上方是个高楼,活生生给他埋了大概好几米深。   等他非常努力的从废墟之下爬出来时,然后便发现居然有人就在外边守株待兔!   他从人家脚底下探出头的时候简直恨不得重新缩回去——超尴尬。   同时还很慌。   在之前两个月的流浪生活里,陈一七早就发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比如说力气比较大,比如说自愈很快不容易受伤死亡什么的。   这很可怕,这说明他是异类。   而人类的世界里容纳不了异类。   所以陈一七在后边的日子里都尽量避免着跟别人接触太深,也因此他才会在发觉那手机居然在直播的时候,果断的给砸了。   可惜躲躲藏藏,他还是被人看到了,还是以这么荒诞的方式。   陈一七缩在废墟下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身高腿长提着个白色袋子,面相端正长得很正气应该是个好人,于是陈一七张嘴就想问问对方能不能当没看见他。   但对方先半蹲了下来,他像是仔细的打量了一圈陈一七的五官,然后伸手将手里袋子递给他,同时自我介绍:“我叫唐起。”   陈一七:“……”   他余光瞥了眼更远处的人们,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个袋子。   “是衣服,虽然可能会有些不合身。”唐起解释道。   果然是个好人。   陈一七感动的接过,感动的换上,感动的跑路……跑路失败,他被唐起提到了酒店。   陈一七:“……”   被安置在酒店之后唐起就急匆匆离开了,陈一七对着这个看起来很舒服的酒店犹豫了两秒然后妥协的住下了。   虽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唐起好像认识他。   陈一七目前处于失忆状态,他最清楚的记忆是从两个月前在沙滩上睁开眼睛开始的,而更久之前的记忆要么没有要么是处于一种十分模糊的奇妙状态。   他觉得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落海了,因为缺氧或者撞到了什么导致的失忆。   失忆很麻烦,像常识一类的事情,比如说手机,在最开始他都需要盯好一会才能想起来那是手机,很方便,可以联系到很远的人。   陈一七也试过努力去回想更远的过去,比如自己有没有家人朋友,他们在什么地方等。但是能够清楚想起来的,只有自己名字和年龄,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情,而除此之外,他能想起来最多的就只剩下白色的天花板和与之而来的剧烈疼痛感。   那些记忆就像是醒来后再去回忆的梦境一样,模糊不清,于是后来他就不再去想——反正有一天活一天嘛,记忆什么的就随缘吧。   珍惜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昏昏欲睡,直到门铃突然被按响,陈一七才惊醒去开门。   唐起一手提着外卖一手拿着一沓数据站在门口:“你好。”   陈一七看着他身上的黑色蓝边的制服眼睛一亮:“原来你是巡安组的。”是值得信赖的官方的人,陈一七身体一下放松很多。   放松之后他目光落在唐起手上的外卖,满脸写满了垂涎:“给我的吗?”   唐起目光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   于是陈一七侧身让唐起进来,他笑容爽朗:“谢谢你!”   唐起表情瞬间更加古怪,脚步也有些迟疑的走了进来,他余光不断打量着身边笑容灿烂的青年。   如果不是已经核实了,唐起可能会质疑面前的人并不是不死。   他曾见过不死一次,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记得对方是个会让人感觉到警惕的人,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浅笑,但笑容有些邪性就像是一直在打什么坏主意,反正总归跟面前这个目光清澈笑容真诚的青年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对比放在一起就像是大灰狼和小白兔之差。   反差实在太大,几乎让人感觉到不适了。   陈一七没注意到唐起的不适,他眼巴巴的一直盯着唐起手里的外卖,看起来像是饿惨了。   唐起回神,他走到桌前将外卖拆开:“买的两份,我也还没吃。”   陈一七猛点头:“那我们一起吃。”   “……”   感觉更不对了。   唐起放下手中的数据,他抬眼观察着陈一七。   虽然更多的是气质的变化,但外形也差了很多,比如说这莫名其妙留起来的妹妹头,不过即使这样不死也没有中性的感觉,仍旧能够让人一眼认出他是个男生。   而且妹妹头居然与面前这人融洽度这么高……是因为脸的问题吧。   外伤的话好像没有,不愧是不死,爆炸和活埋都没让他受伤死亡。   不过……不死的病症不知道如何了,从他的状态来看应该问题不大吧。   唐起垂眼,他打包的是小炒菜,考虑到不清楚不死的口味,所以他点了好几种,但是……好像还是不够。   他无奈的看着飞快将自己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随后还眼巴巴看着他的陈一七,然后将自己那一份推过去:“还要吃吗?”   陈一七摇头。   唐起没有强求,毕竟他也饿了,顶着陈一七直勾勾的目光他很快吃完饭然后将手边的数据拿起:“我需要问你一些事情。”   陈一七毫不犹豫的点头。   唐起看着几乎称得上乖巧的陈一七更觉不适,他不断地看向手中的数据。   “那是什么?”陈一七偷偷探头试图瞧一眼数据。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唐起:“你的一些数据。”   “本来你的数据属于机密,但因为这次爆炸案,所以我获得了一部分。”   陈一七瞪大眼:“……我以为你认识我。”从相遇开始,唐起的表现就像是认识他一样。   唐起微微一愣:“我确实认识你,但你可能并不认识我。”   陈一七迟疑了下,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我不知道我认不认识你,因为我失忆了。”   对方是个好人,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巡安组员,说明可以信任。   “失忆?”唐起皱眉:“难怪你没有回去特管处……”而且性格还直接翻新了。   陈一七不明所以,他余光瞥着唐起手里数据:“我现在清楚的记忆只有两个月,更久之前的记不清,一想就感觉很疼。”   唐起从口袋抽出笔记录陈一七所说的事情:“脑袋疼的话就暂时不要去回想了,明天可以先安排你去检查一下大脑再说。”   陈一七一顿,然后老老实实的说:“不止脑袋疼,我几乎是全身都疼,从头到脚,像是……”他脑子里闪过鱼翻腾的模样,然后下意识开口:“像是鱼被刮去鳞片,然后再被切成生鱼片的感觉。”   脑子里不可避免的随着陈一七形容而想像出那个画面,唐起嘴角一抽:“……这就有点恐怖了。”   陈一七严肃点头,然后他又灿烂一笑:“所以我就不刻意再去回想了!”   “……”   不死失忆后倒是变得可爱了不少。唐起笔尖在纸上戳了一下,然后他很自然的问:“那你还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吗?”   陈一七未察觉这是试探,他歪头回想:“没有吧……就是你也知道的,我身体有些奇怪,力气比普通人大,然后不太容易受伤……我会被拿去做实验吗?”   唐起失笑:“当然不会。”   陈一七松口气:“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我反而感觉我身体倍棒!”   唐起不动声色的记录——没有不舒服……不应该啊,病症减轻了?   还是说不死习惯了?   他不是很了解特管处里不死这类人,也没办法仔细询问这方面的事。   “对了,唐起先生。”陈一七微微凑近专注的看着唐起,他眼神明亮充斥着好奇:“我是什么名人吗?所以唐起先生单方面的认识我。”   “特管处又是什么地方?我在那里干什么?”   唐起有点头疼的看着他:“解释的话我没法解释清楚,毕竟我不隶属于特管处,不过明天你朋友会来接你,你到时候可以问问他……我来主要目的还只是问问你身体情况和爆炸案的事情。”   没料想到不死失忆的事情,等会询问结束他还是赶紧上报吧,毕竟不死对特管处很重要。   陈一七没有失望,他坐直身体:“原来是这样。”   唐起点头,他抽出数据下方的一张纸:“身体暂时没有不适的话我们就明天一早再进行体检。”   陈一七:“好。”应完他主动开口解释:“爆炸案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的。”   “我就记得昨天我碰到了一个好心人请我吃饭,我吃了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已经坐到炸弹上了。”   唐起笔在纸上划拉了出去,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是他真的好奇——   失忆还会影响智商吗?   无奈叹口气,唐起打算自己一点点顺:“这个相当于笔录,我们一步一步来,我先把你姓名和年龄这些填上去。”   不过不死的真名和年龄他这现在都有了,他直接填上去就好了。   陈一七却一时忘记唐起那里有自己的数据,他欢快的举手响亮回答:“好!名字和年龄我没忘的!”   “我叫陈一七,耳东陈,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七!今年十七岁。”   写字的手被惊到,这次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之后掉在地上了,唐起没捡,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刚写下的陈猊远三个字,然后目光迟钝的看向一侧数据上方栏次里关于不死的基础讯息——   姓名:陈猊远   代号:不死   性别:男   年龄:24   名字和年龄……对不上?!   陈一七疑惑的看了眼突然僵住的唐起,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笔,然后笑着给唐起递过去:“给你。”   唐起回神不动声色的接过来:“谢谢。”   虽然还没有进行DNA检测,但是能力相同外貌相同……这绝对是陈猊远。   难道说陈猊远不仅失忆,而且还记忆错乱了?   然后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叫陈一七?   不对,特管处给他的数据里陈猊远并没有改过名字……还是说这部分信息对他不开放?   脑子里列出的可能性有好几条,但唐起面上只是微微吸气然后平和的开口:“你还记得请你吃饭的人长什么样吗?”   陈一七毫不犹豫:“跟我差不多!”说完又看看唐起:“跟你也差不多。”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好,陈一七讪讪一笑:“就,一副人样嘛……”   见着唐起表情不对,陈一七飞快补充:“不过他告诉我他叫林蓝,双木林,蓝色的蓝。”   思考了下,陈一七小声补充:“但不知道真假哦……”   唐起紧了紧手里的笔:“……我去联系一下画像师,你稍等一下。”   陈一七乖乖点头。   唐起起身时想到了什么他多说了一句:“你应该没吃饱吧,需要我给你再点个外卖?”   陈一七眼睛一亮:“可以吗?”   紧绷的情绪微松,唐起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唐起离开陈一七房间,他沿着走廊走到安全出口的位置,然后低声对门后的阴影处道:“帮我联系一下画像师……”   安谷远应下,然后他看着唐起脸上未尽的神色:“还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想了想唐起还是低声道:“通知一下特管处的人,不死现在失忆了,而且这导致了他的认知好像有些混乱。”这是他询问时必然能发现的事,所以告知一下这个就行,而别的一切不在他范围内。   认知混乱?安谷远挑眉,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他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吗?”   唐起想了想:“不算。”   不算是什么意思?虽然奇怪但安谷远却没有再问,他虽然对接着特管处,但本身也不是特管处的人,他所处理的只是在发现不同寻常的案件之后移交给特管处,但通常这个情况少,毕竟特管处对于特殊事件的发现比他们快。   而这次只是特管处失手了,没有料想到这只阿梦加居然如此狡猾,不仅会提前准备人质方便撤退而且留有操纵网络的后手。   还有现在这个事情闹得太大,很难处理,不知道上边要怎么办……   唐起拍了拍他肩:“处理完了早点去休息。”   安谷远回神,他点了点头。   …   陈一七大概等了十多分钟,然后就听到了虚掩着的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快速跑过去把门拉开。   唐起收回刚抬起准备敲门的手,他将打包的馄饨递过去:“外卖可能有点慢,我直接下楼买的。”   绝、世、大、好、人!   陈一七感动无比的接过。   唐起走进来,他看着迅速坐下吃很香的陈一七:“画像师要过一会才能来,就麻烦再等等了。”   陈一七点头,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你介意我问个事吗?”   “你问。”   于是陈一七便直白的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就是将我认成了别人?”   唐起不是很惊讶于陈一七的发问,毕竟刚刚他听到陈一七说自己名字和年龄时惊讶的表情有些明显。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没有认错人。”唐起认真道:“等DNA检测之后就可以百分百确认……不过为了剩下那1%不确定性,我可能没办法告诉你我刚刚惊讶的原因,抱歉。”   陈一七捧着碗,一点都没有担忧的感觉,他爽快的道:“没事哒。”   唐起闻言又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陈一七没留意,他吃完馄饨总算从饥饿感中摆脱了,在房间渡步转圈消食的时候画像师过来了。   在画像师引导下陈一七描述出了请他吃饭那人的五官,唐起拿过看了看,发现这人五官可用四个字形容——平平无奇。   属于旁人见了很难留下印象的脸。   不过对方眉毛很浅而且有戴红色眉钉,这个算是比较明显的特征了。   虽然这个特征很容易改变。   唐起盯了一会,然后他抬头问陈一七:“他是什么打扮?”   陈一七:“打扮?”   唐起语气自然:“就是穿着。”   陈一七回想:“白衬衣黑裤子,但是是那种一点都不工整的衬衣,松松垮垮的也没带领带……哦!对了!他带了个蓝色的贝雷帽,因为完全戴在脑袋后边,所以我还问了他怎么戴着都不掉。”   贝雷帽……所以特殊点是后脑勺?唐起在纸上写下,然后再抬眼时就见着陈一七伸出了双手比划,“他还戴着皮手套。”   说着陈一七表情一下吊儿郎当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勾着嘴角耸耸肩膀:“我手是非常宝贵的,所以要好好保护。”   说完陈一七放下手,表情恢复乖巧:“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唐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陈一七是在模仿林蓝,他边收画纸边想——难道不是后脑勺……而是手?   画纸收好,唐起对上陈一七视线,他顿了下才开口:“……我这边问话就差不多了,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你朋友会来接你,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问他。”   陈一七猛点头,等到唐起起身离开后他瘫在沙发上有点忐忑,更多的是期待——他的朋友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是跟唐起差不多的好人吧。   陈一七想了好一会,直到困意将期待掩盖才止住。   …   “……喂,醒醒……醒醒!”   耳边的声音细微但嘈杂,像蚊子嗡嗡的围绕着耳朵边飞,陈一七抬手捂住耳朵翻了个身。   然后下一秒那声音便更清楚了起来:“不死先生!醒醒!”   陈一七睁眼一个激灵坐起来,他目光迷茫的看着床边站着的一个娃娃脸西装男,然后目光又移动到窗外——是蓝黑色的天空……天没亮。   他目光转动,突然迟钝的意 识到——等等!他床边怎么有个人??   而且这个人怎么进来的?   “不死先生。”西装男彬彬有礼的开口,但动作却堪称粗暴的直接将陈一七从床上提了起来:“我们该走啦。”   陈一七顺从的被提起,他眯着眼睛看向西装男——个子很高,背头,虽然穿着成熟的纯色西装但是却有着一张娃娃脸,所以看起来反而更像个刚刚步入校园的大学生。   “去哪?”陈一七被提着衣领淡定发问。   西装娃娃脸比他更淡定:“当然是去疯人院啊。”   陈一七脸上的淡定瞬间稀碎:“……哪里?”   娃娃脸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他指了指胸口处别着的花树一般的银色徽章:“差点忘了你失忆了,那特管处的徽章还记得吗?”   陈一七愣愣的摇头,他没在意徽章,而是非常震惊于另一件事:“疯人院?是精神病院吗?”   娃娃脸眼眸闪烁,脸上表情不变:“是啊,我们悦城最大最神秘的疯人院哦,里边条件很好的。”   本打算顺其自然的陈一七立刻挣扎起来:“等等等!为什么我要去疯人院?我又没病!”他只是失忆又不是疯了!   陈一七力量不小,可以挣脱铁链,但此刻却挣脱不了娃娃脸的手,他愣了愣,然后有点委屈:“我不去疯人院。”   关闭、拘束、丧失自由,心里一瞬间涌上来的这些字眼让他本能的无比抗拒。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聪明伶俐,活泼善良,脑子正常从不发疯,凭什么就要被送去疯人院呢,谁判定的?   “我脑子没病,我不去!”陈一七继续挣扎。   “对,你没病。”娃娃脸轻而易举的按着他,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渐渐褪色的天空,认真敷衍:“你只是一位不小心坠落在凡间不会死亡的天使罢了。”   陈一七傻眼,然后脱口而出:“……真的吗?”因为是天使所以才有不死的超能力?   娃娃脸轻松的脸僵住,气氛凝滞,陈一七似乎毫无察觉,他笑容满脸:“是天使的话,不用去疯人院吧?”   娃娃脸深吸口气,他提着陈一七来到落地窗前,让他看着窗外风景,语气丝毫不带威胁感:“可以呢,但天使是要去天上的,我送送你?”   陈一七:“……”   陈一七迅速变脸,他冷笑:“你看我像蠢的吗?”   “什么天使,搁这骗小孩呢!”   娃娃脸:“……”跟传闻中的不死前辈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陈一七则盯着窗外扭曲着脸——掉下去应该死不掉,但是肯定超痛!   娃娃脸看了陈一七一会后突然松开他,陈一七迅速后退然后缩在沙发后边。   娃娃脸看着沙发后冒出的脑袋,他偏偏头:“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   陈一七:“?”这种时候你想起来自我介绍了?   “我名宁源生,代号乌鸦,是这个月刚刚入职特管处的新人。”娃娃脸用词仍旧礼貌:“不过也有听说过不死前辈的大名。”   他说着微微仰起下巴,于是便有了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但跟传闻很不一样呢,各方面都好弱啊不死前辈。”   陈一七:“……”他好像被嘲讽了。   但是不死?指他?他居然还有这么酷的外号?但是他是娃娃脸的前辈的意思是……他也是特管处的工作人员?   不对吧,他才十七岁啊!这个机构不正规吧,居然雇佣未成年。   陈一七露出谴责的神色。   “很弱的不死前辈。”宁源生靠近他,皮鞋在地面踩出有节奏的声音,渐渐迫近陈一七:“我可以直接带走你吧。”   他礼貌的询问着,但却毫不礼貌的直接伸手抓住了陈一七后颈。   因为傻愣愣呆住所以又被轻易抓住的陈一七:“……”   他后知后觉的开始挣扎,但大概是实力的差距,陈一七完全摆脱不了宁源生,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源生提着自己打开了窗户,然后弄坏防盗网,随后毫不迟疑的提着他跳了下去。   陈一七:“!”   十七楼!这是十七楼啊!   猛烈的风迎面而来,陈一七还是瞪大眼,他眼眶酸涩的看着地面越来越近,然后在最后一刻他紧紧闭上了眼,但同时风跟他一起停住了。   陈一七偷偷睁开一只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地了,无比轻巧的稳稳落地了。   连冲击的力度都几乎没有,像是飞禽轻松停落在地面的感觉。   宁源生落地就将陈一七放下了,他看着陈一七脸上的震惊挑眉道:“不死前辈究竟忘了多少东西?”   陈一七一动不动:“几乎,可以是全部。”   他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超能力。”   难怪唐起说他不会被带去做实验。   “超能力?”宁源生笑了:“看来不死前辈真的全忘了。”   陈一七看向他,淩晨四点,这条街道只有路灯的光亮,但更远的地方有着在证明世界正逐渐清醒的食物香气,他有点饿了,于是手边移动到腹部边开口问:“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对超能力还有别的称呼?”   宁源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夹心饼干递给陈一七:“超能力、异能者,这些都是不知情人士对我们的称呼。”   会给吃的,或许是个好人。陈一七接过饼干撕开,他没抬头,就听见宁源生的声音满是嘲讽:“但这可不是什么超能力,这是【病症】啊。”   “不死前辈,我们都是无药可救的绝症病人罢了。” 第3章 阿梦加   被扔到摩托车上时,陈一七震惊的包着满嘴饼干碎还没有回神——绝症?   他才十七岁,年纪轻轻就绝症了??   宁源生给他递了头盔,等了一两秒没见人接就直接给他戴上了:“抓紧,一会天亮人多就不好走了。”   “毕竟前辈你直播时的截图现在全网都是,但凡是个会上网的人都认得你了。”   所以才这么早来带他走吗?陈一七刚抓上宁源生的西装衣摆,摩托车就立刻发动了,陈一七身体因惯性后仰了一下,等稳住后他大声的道:“我不去疯人院!”   剧烈风声之中,宁源生声音清晰传来:“前辈,现在我好像比你强,所以你的意愿并不重要了。”   陈一七:“……”   气鼓鼓。jpg   “不过。”宁源生按了下耳朵,然后声音有丝变化:“我们可以暂时不去疯人院了。”   陈一七:“?”   宁源生身体下压,摩托车漂移着掉了个头,陈一七几乎都要看见宁源生的西装裤擦过地面了,他心惊胆颤的拽紧了宁源生衣服,大声问:“那现在我们要去哪!”   繁华街道不断从眼前离开,摩托车前往的地方越来越偏僻,等到天边擦过一丝光芒,陈一七才听见宁源生的回答:“先去协助一下骨前辈。”   刹车的声音响起,陈一七脑袋一下撞到了宁源生的背上,宁源生嘶了一声。   陈一七很快下车取下头盔,真诚道歉:“不好意思。”   宁源生活动活动肩膀:“没事。”   他将摩托车停好然后看向前方的烂尾楼:“骨前辈就是不死前辈的朋友,不过他紧急出了个任务,所以拜托我先带你去疯人院等他的。”   宁源生说着又按了下耳后,陈一七这才注意到他似乎是携带着什么通信设备。   “不死前辈现在太弱了,所以请先等在这,我一会就出来。”宁源生说话一如既往的既有礼貌但又没礼貌:“不然死了我可没法向特管处交代。”   死倒是不至于吧,毕竟他代号就叫不死……但陈一七还是点了点头,他规规矩矩的目送宁源生走入烂尾楼,然后果断转身开溜——   开玩笑,要是等宁源生出来了,那他不就铁定要被送去疯人院了吗,他才不傻。   至于宁源生说的那个绝症?应该是唬他的吧,毕竟他感觉自己身体倍棒!   但刚跑出两步陈一七又停了下来,他迟疑——宁源生说他朋友也在……   他跑了是不是有可能再见不到朋友了。   陈一七犹豫了一会,然后试图说服自己——或许没关系,对方是他朋友的话那去疯人院应该不是要把他关起来吧?可能是去疯人院检查大脑什么的?   正迟疑之际,陈一七突然听到了上方突然传来了轰的声响,他瞬间抬起头。   天色渐明,但还有层朦胧的灰色覆盖在天空上,所以陈一七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面前烂尾楼的最上方似乎被破坏了,随后众多石块和一个人形生物在一起下落……不对!什么人形生物,那就是人啊!   有人掉下来了!   陈一七慌乱了一下,然后看着上方伸出双手调整位置——应该可以接住吧?接住手不会断吧?   但总归比任由对方落到地上的好吧?!   砰——   陈一七成功接住了那人,同时因为掉落的巨大冲击而整个人向前扑倒了。   咔的声响,随后剧痛传来,陈一七猛飙泪,他看见自己手被折断然后软软塌下去,但同时强大的自愈能力又在迅速恢复他的手。   于是陈一七含着眼泪抬头看算是半接住的那人,声音不由自主带上哭腔:“……你怎么样?”   然后在看清的时候微微一愣——这人,长得好独特啊。   属于看过一眼绝对不会忘记的人,但这不是说他丑,相反这人还挺清秀的,只是独特点在于……骨头。   他的皮肤外生长着一层骨头,还有着很细小的红色经络连接在皮肤和骨头之间,乍一看有种骨头是从皮肉里往外翻出的感觉。   这样好疼的吧——这是陈一七第二个念头。   他眼神太过直白,半躺地上的那人眉毛上扬:“不死?”   陈一七手已经恢复了,他放开骨头人然后擦擦脸上疼出来的眼泪,随后试探着:“……骨?”   面前的人微微点头。   陈一七眼睛一亮,他脑子转飞快——宁源生还没出来,不如趁机带着朋友一起跑路,但还没动作,他脊背突然一凉,一股难以形容的被窥探感猛烈传来,陈一七猛的再次抬头。   碎石早已经全部落下,天空此刻大部分还是深蓝带着灰的颜色,但这次陈一七却能够看清在烂尾楼最高处窥探着他的“生物”了。   或许不是因为他视力很好,而是因为那生物浑身在发著淡淡的光。   它外形有点像是美杜莎,有着满头的蛇,蛇身为白,很乖顺的垂在生物的耳边,生物身上的皮肤是白纸一样的颜色,脸型与人无差,只是它脸上只有一只眼睛,横着的,大大的、整整占据了半张脸的紫色竖瞳。   那紫色如梦似幻,在生物奇异身体的衬托下十分有吸引力,陈一七恍惚了一下然后迅速回神:“……那是什么!”   人不像人,动物不像动物。   而且……是在盯着他吧?为什么盯着他?好恐怖啊啊啊!   陈一七快速靠近骨——对比起来,骨身体皮肤上那些外翻的骨头至少看起来冷冽又漂亮。   而楼上那家伙就只有一只眼好看了!   骨惊讶的挑眉,然后还是下意识伸手将陈一七挡在身后,他低声安慰:“没事,它已经走了,那只是一道影子。”   骨话音刚落,上方那个发著淡光的奇怪生物将身体又往前探了探,它身体像是要落下来了一样,同时一则声线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滋……想……”   就像是在调整着自己声音,最后终于调整正确了一样,它紧紧盯着陈一七,然后伸出雪白的手朝向陈一七,它手上还有骨给它留下的伤口,鲜红的血点点滴落,生物盯着陈一七张嘴,声音晦涩嘶哑,像是第一次开口:“想要……花。”   陈一七毛骨悚然,他努力把并不娇小的自己缩成一团藏在骨身后:“它要干什么?”   骨出于警惕,还是将右手放在了左手外翻的骨头上,一副欲攻击的模样。   但就在此时,有黑色羽毛在天空翻飞,生物紫色眼眸突然一紧,它猛的消失在了边缘。   下一刻,宁源生皮鞋踩在了生物消失的地方,西装绷出他身体流畅的线条,宁源生皱眉,他看向下方的骨和陈一七,然后再次直接跳下。   极速下降,但落地如同凝滞了一瞬一样没扬起任何尘土,宁源生来到骨身前:“骨前辈,它跑了,我感受不到它去了哪个方向。”   “我也感知不到。”骨叹口气:“它虽然是新生的阿梦加,但是应该是极擅长隐匿的那一类,我就是被偷袭了……而且它好像还擅长致幻,你先去特管处上报一下。”   宁源生看了眼陈一七。   骨也看过去,他说:“不死交给我,本来也该由我去找他的。”   “好。”宁源生举起右手小弧度的摆了摆:“那再见,骨前辈,不死前辈。”   陈一七下意识挥挥手,然后他目送宁源生开着摩托离开后才猛的伸手拉住骨的手腕:“我们快跑!”   骨愣住:“跑?跑什么?”   骨声音很柔和,陈一七便有点委屈的控诉:“他要送我去疯人院。”   骨看了他一会,然后忍不住抬高手摸了下陈一七脑袋:“你其实不是不死吧?”   完全是两个人的感觉,而且别人失忆都多多少少有种不安感,但陈一七却没有,他就像个充满活力的普通少年人。   而且如果是失忆前的不死,现在他手估计都掉地上了,毕竟不死极度不喜别人的触碰,虽然脸上总是笑嘻嘻的。   至少,不死没留过妹妹头,也没露出这样可爱的委委屈屈的表情。   骨有两个可爱的弟弟,而且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了,于是一时没忍住这仿若作死的手。   “我也觉得我不是不死。”陈一七点头,他敏锐察觉到骨的心软,于是把握住机会:“我们快跑吧!疯人院不能去的!”   骨瞬间回神:“不行,你得去。”   陈一七:“……”   *   像是穿梭在另一个空间里,满头白蛇的紫瞳生物从爬行变成奔跑,它从人们身边跑过,但没人能够看见它能够察觉到它,连它身上流下的血都不为人可见。   【想要……】   生物用独特的声音喃喃自语,它往更偏远的地方而去。   【想要……】   头顶沉睡的白蛇因为主人激动的心情而醒了过来,它们在它头顶晃动,齐齐发出嘶嘶的声音。   生物双手合十,因为纯白色的皮肤,它脸上泛着红晕十分清晰。   它沉醉而羞怯。   它看见了。   一朵灿烂盛开到彷佛将要腐败的花。   长在奄奄一息的棕木之上。   真漂亮。   好想要。   好想要啊。   生物突然停了下来,它看向不远处穿着校服骑着自行车中学生,过了大概一两秒,它扑了上去。   尖叫声短促响起,然后销声匿迹,随后是撕咬的声音。   大概半小时后,满头白蛇的生物穿上了那布满血迹的蓝白色校服,它一边回想着人类的模样一边抚摸自己。   白蛇很快变成柔软蓬松的白色短发,皮肤变成肉色,大大的紫色眼睛幻化成两只,白色睫毛覆盖瞳孔之上,生物看着远方亮起来的天空,它张嘴:“不死?”   它模仿着骨的语气喊出了它想要的花朵的名字。   原地站了一会,它朝远处而去。 第4章 病变度   被惦记上的陈一七毫无所感,天明后阳光铺满在地面,温暖包裹全身,于是他便爽快的忘记了清晨时分的那份毛骨悚然。   加上现在他有更为恐惧的事……他被绑来了疯人院了!!   唐起!救命!   谁来证明他真的脑子没病啊啊啊!   骨绝对不会是他的朋友!哪有人会送自己朋友去疯人院的?   虽然这么想着,但陈一七鬼哭狼嚎死活不愿意进去的同时还紧拽着骨的胳膊。   自己不愿意进去,也不让朋友进去。   骨为难的看着他。   悦城依山而立,而疯人院处于更荒凉的郊区,周遭没有别的房屋,甚至连街道都没有。   从很多人走出来的小道一直往里进,到最后都没有路了,两人是硬生生的从树木丛林之间挤过去。这一路荒凉得陈一七有瞬间都以为自己要被拐卖了,直到他看见绿色之中那高高的灰白色墙壁。   有瞬间陈一七以为那是城堡,但更近之后陈一七觉得那更像是监狱。   灰白色墙壁将整个疯人院包裹,从外边只能看见红棕色的房顶,等到了大门时陈一七更恐惧的发现这大门是铁门和铁栏杆组成,比手臂还粗的铁栏杆,而且门口还站着两个快两米高的壮汉……所有疯人院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陈一七惊恐的抬头,然后他便看见铁门上方还有块挂着的铁板,上边一板一眼的刻着五个字——【六角疯人院】   “……”   还是觉得这是在骗人!   疯人院怎么会在完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这绝对是监狱吧!   陈一七拉住骨,他一边用力把人往外拉,一边崩溃的鬼哭狼嚎:“这是监狱吧?这绝对是监狱!!”   骨无奈地伸出没被陈一七拉住的右手,他手背上的骨头延伸而出勾住了大门的铁栏杆:“不死,这不是监狱……”   为了让陈一七过来他哄了一路,但没想到都到门口了陈一七又反悔了。   “我不叫不死!”陈一七一边不掉眼泪的干哭一边嚎:“我叫陈一七,耳东陈,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七!我才十七岁,我该去上学而不是被当成精神病被关到疯人院!”   “而且……”陈一七委屈到爆炸:“就算要去疯人院也要先检查出我脑子确实有病才行吧?”   唐起骗子,明明说今天要先去医院的。   骨愣住,过了一会他嘶了声,然后妥协似的道:“那一七,你先放开我。”   陈一七接着嚎:“我不放!他们说你是我朋友,我不能抛下朋友不管。”   骨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声音隐忍:“可我感觉我要裂开了。”   陈一七先前没留意到骨还拉住了铁门,现在看见后瞬间松开了骨,他紧张的问:“你没事吧?”   骨也放开了铁栏杆,那些增生的骨头重新回到他皮肤上,骨揉了揉自己手腕:“没事,你别担心疯人院,我会给你解释的……这不是普通的精神病院。”   陈一七看他,对方说话温柔,他便不好意思接着鬼哭狼嚎了,他有点别别扭扭的道:“……我也不是任性,但你们也要讲道理啊,一般要被送去疯人院不是该有什么诊断书?而且唐起昨天明明告诉我,今天要带我去检查。”   而不是直接被送去疯人院。   骨好脾气的笑了笑,面前的陈一七跟陈猊远气质实在差别太大,加上发型和神情的改变,骨无法将他以陈猊远来看待,更多的是将他当成了陈猊远弟弟一样的存在。   这也让骨放松很多,他指着疯人院:“我们的身体外界检查不方便,就像你,外边医院的针头可能都插不破你皮肤。”   “但这里可以。”   陈一七愣了下:“所以我只是来疯人院检查身体吗?”   骨摸摸鼻子:“那倒不是。”   陈一七哼了声,两人对视了一会,陈一七先低下头:“……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进去,但是理由要说服我。”   骨一时没说话,等到陈一七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时,他才有点尴尬:“其实,我们也不算是朋友。”   陈一七:“……?”   他面无表情转身——原来全都是骗子。   骨无奈的拉住他:“你失忆之前太会坑人,而且出任务你都是一个人,我是唯一一个被坑之后还会心平气和跟你说话的人,所以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朋友。”   陈一七:“……”   他震惊:“我这么坏?!”   骨笑出声,笑完他指着自己:“我本名叫顾水之。”   “比你大……”他停顿一下,然后想到陈一七现在自认为自己十七,于是话到嘴边改口:“比你大十岁。”   “顾哥。”陈一七干干脆脆的喊。   顾水之又是一愣,他失笑解释:“不好意思,实在有点不习惯,你之前一直都是喊我代号。”   说完他看了眼陈一七,试探道:“不如我们边去检查身体边说?”   陈一七犹豫了下——他是只想检查一下大脑和核对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口中的不死,别的不想检查,全套下来估计很费时间。   他说出自己期望,顾水之爽快点头:“可以。”   陈一七强调:“如果你的理由不充分,我是不会待在疯人院的。”   “好。”顾水之应下:“那我们先去测DNA。”   虽然这么说着,但顾水之却没有怀疑陈一七不是不死。   一直看着陈一七“发疯”的保安见两人终于决定进来了,他们打开了门,其中一位叮嘱陈一七:“进去了就不能闹了,里边有人喜欢安静……如果打起来造成损失是要赔偿的。”   陈一七:“……我不会打架!”   顾水之拉着他往里走,他笑着帮陈一七保证:“这小孩很听话的。”至少现在的不死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陈一七有点感动,他跟在顾水之身边然后抬头打量疯人院。   出乎意料的,虽然外边看起来很冷酷,但里边却有种很清新温馨的感觉。   很大的草坪和花园,虽然草坪上有些大洞,光秃秃还焦黑了……这是在搞什么实验吗?陈一七好奇的看了又看。   一直往里走,草坪和花园尽头处是很大的一个白墙红顶的大别墅,顾水之指着那大别墅:“那是宿舍,宿舍后边还有娱乐设施和食堂,食堂好几层,一周的食物基本不会重复。”   “娱乐设施也很多,如果有想玩却没有的可以上报给管理员和院长,后续也会建设。”   陈一七突然之间就有点可耻的心动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不断地打量着这个巨大的疯人院:“这里边看起来,不像是个疯人院。”   顾水之闻言看了他一样,他确认的问:“你基本是全忘完了对吗?这两个月里有想起什么吗?”   陈一七视线移动着:“全忘了,想起来的只有我好像躺在什么地方,天花板是白色的……就跟早上那个怪物皮肤一样的白色。”   顾水之动作停顿了一下:“是实验室。”   陈一七一愣:“什么?什么实验室?”   顾水之没有先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叫陈一七?”   陈一七抓抓头发:“为什么……就是知道啊,难道我名字都记错了吗?”   顾水之摇头:“也不算。”   “在实验室的时候你编号就是十七,而且进去时年龄也是十七岁。”   陈一七脸色一变。   顾水之刚想出声安慰做实验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但陈一七露出十分不愿意接受的神情:“难道我现在不是青春年华的十七岁了?”   “……”顾水之安慰的话在嘴边变了变:“其实从拥有的记忆来说,你现在才两个月大。”还年轻着呢。   陈一七:“……谢谢安慰。”但是不用了。   顾水之没见他有什么不适的表现,心里寻思了下就这两个月的时间是怎么养出来陈一七这么个好性格的,直接变成调查员之中十分少见的开朗性格:“那个实验室已经没有了,不过当初有一部分人是自愿签订进去的。”   顾水之晃了下手,外部增生的白骨十分显眼:“毕竟他们当初打着治疗的名义在研究这个‘病’……当然,也确实有治疗,只是手段不是很温和。”   陈一七下意识握紧了手,他脑海里闪过鱼拚命挣扎却还是被刮去鳞片然后开膛破肚的场景。   他恍惚了下,逃避似的开口:“病?宁源生也说过,他说我们是病人……”   顾水之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自己手臂上的骨头:“对,我们是病人,这在大众眼里的异能,其实是天晶病,都是生命体被一种蓝色晶石感染后获得的病症。”   “感染天晶病的人在前期都会高烧不断,有部分人会在这个过程中死亡。”   陈一七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脑门——他也有天晶病?   “那活下来的人就得到了异能吗?”陈一七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可你说异能是病。”   “对,是病。”顾水之抚摸着自己手背上的骨头:“这就是病症具现化。多数人高烧之后具现化的病症都不相同,这是天晶病的第二阶段,这个阶段里我们能与病症和谐共处,因为病变度还不高。”   陈一七转过脑袋看他:“病变度?”   顾水之解释:“就是被感染的程度。”   “我们现在有仪器可以准确的测出病变度,熬过高烧病变度会直接到30%-50%这个区间,同时身体会产生一些变化,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变化还不大,大部分属于日常可以掩盖的程度。”   那就是病变度越高外表越不像人的意思?陈一七想到了自己还是一副完完全全的人类模样,他松口气:“那病变度百分百?”   顾水之语气低落了起来:“天晶病无药可治,我们的病变度只会上升不会回落,而病变度一旦百分百,我们将不再是人类。”   两人已经走到了宿舍前方,陈一七却没心思再看周围,他望着顾水之:“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   “阿梦加。”顾水之回看他:“我们统称为阿梦加。其实就是所谓的怪物。”   “比如从我的天晶病症状来看,如果我病变度到达百分百,那么到时候我很有可能会变成没有血肉的骨头怪物。”   阿梦加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陈一七沉默了好一会,他皱着眉:“不对……这不对,身体变化就不算是人类了吗?我们明明还有着人的思维……”   他一下止住了,望着顾水之瞪大眼。   顾水之温润的双眼已经先一步透露了信息:“病变度影响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大脑,随着病变度的增长,我们的身心都会变化,不一定会丧失理智,但绝对会步入疯狂……等你见到你就知道了,你会清晰的认知到,那绝对不是人类。”   阿梦加是怪物,纯粹的怪物。   陈一七猛的停下脚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愕的看着近在迟尺的疯人院宿舍:“所以疯人院……”   顾水之停在了树荫下,他看着陈一七:“对,疯人院是我们这些半怪物的容纳之处,一旦病变度到达90%及以上,我们就必须入住疯人院以防异化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他人。”   “而一七,虽然你的外形没有变化,但其实两个月前你的病变度就已经90%了。” 第5章 99%   虽然知道世间的事总是变化无常,但陈一七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大脑还真有可能有病,而且还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可我觉得我真的很正常,完全没有丧失理智的感觉。”   “这我知道。”   “毕竟我们看了你的直播,如果有不对劲的反应昨晚特管处就已经去带走你了。”顾水之接着往前走,前方的医院已经能看见了:“所以我们在怀疑你的病变度降低了……要一起检查一下吗?如果病变度低于90%是可以不住在疯人院的。”虽然需要频繁的去疯人院检测病变度就是了。   “要测!”陈一七毫不犹豫——他是真觉得自己毫无问题。   而且虽然顾水之是询问的语气,但这肯定是必然会做的检测,他不同意疯人院也会偷偷给他测吧。   顾水之笑了笑:“好。”   陈一七跟上他,他好奇道:“对了,病变度是自己就会上升吗?”   顾水之点头:“不管它的话它也会不断与我们融合的更为彻底,就像癌细胞不断扩散最后会导致死亡一样。不过如果后续不再接触到天晶,其实病变度上升得不快。”   也就是会死的慢一点。   陈一七思考了两秒癌细胞就想起来了,理解之后他还想再问问天晶是什么,但他们已经到达医院了,门口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着,在这个天气他穿的有点多,长袖加手套,甚至内搭的衣服都是高领,口罩也是那种十分厚实宽大的口罩。   医生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他没有丝毫惊讶,声音有些闷的从口罩底下传出:“跟我来。”   于是陈一七将好奇心暂时咽了回去,他乖乖的跟在了医生后边,但走出两步他回头迷茫的看了眼顾水之:“你不陪我一起吗?”   “……”   陈猊远总是露出微眯着眼睛的笑容,顾水之是第一次知道他眼睛居然还挺大的,他沉默了一会后摇头:“我得去趟特管处,一会回来看你。”   陈一七:“好吧。”   他对着顾水之挥了挥手,而且是像小孩子那样高高举着手挥。   这让边上医生多看了他两眼,直到看见陈一七挥个不停才出声打断:“……我们进去吧,现在医院没其他人,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陈一七:“哦。”   确实如医生所说,检测很快就结束了,陈一七一路跟着他到办公室,他发现这个医院医生护士都很少,或者是……还没有出来上班?   医生将他安置在办公室,他叮嘱:“你在这等我一下。”   陈一七乖乖坐着点头,他保证:“我不会乱跑。”   医生闻言又看了他一眼。   陈一七敏锐的注意到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冲医生灿烂的笑了下。   医生愣了下,然后他解释:“你之前来检测过病变度,那时候病变度已经90%,虽然外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其实你已经开始有无法控制自己的征兆。”   “这很正常,任何病人病变度到达90%以上就几乎是个疯子了。”医生站直身体,他全身露在外面的皮肤只有部分额头:“但现在你看起来就像是个正常人。”   “而且你变化很大,还不具备一些失忆之后该有的表现。”   陈一七挠挠头:“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不死?”   医生微微挑眉:“ 有两种可能,要么同你所说的你不是不死,要么就是你病变度变低了。”要是真低了可就太好了……这就是首例,很有研究价值。   想着医生就有点急,他往外走:“我去看病变度的检测报告。”   陈一七点头,目送医生离开,他靠在椅子上往外看——走廊真的好安静啊。   他盯着发了会呆,然后陈一七伸出自己的手握了握——话说天晶是什么……还有变成阿梦加就真的没救了吗?   “……”   阿梦加?!   陈一七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阿梦加这名字耳熟了,这不是顾水之称呼早上那个白色怪物的名称吗?还说它是什么新生的阿梦加。   这么说,那个白色怪物居然也是由人类变成的吗?   他表情严肃的头脑风暴了一会,然后迅速躺平——想不明白,算了,他不是什么聪明的家伙,而且想事情好累啊,等会直接问顾水之好了……   外边传来咔哒的声音,陈一七下意识往门口看——医生回来了吗?好快啊。   盯了三四秒没看到门被推开,他后知后觉的看向了窗户处。   “……”   那是什么?   透明的玻璃外,有一根手指粗细的黑色触手在晃动,而陈一七看过去的时候,那触手啪得又撞击了下窗户。   陈一七:“……”   他僵住了。   小触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动,它又拍了拍,像是有点着急的样子。   陈一七盯了一会,然后终究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慢吞吞移过去然后伸着脖子探头去看。   “……我靠。”陈一七没忍住发出声音:“好可爱。”   像Q版的小章鱼,虽然是黑色的,就巴掌大,触手缩在圆圆的头下看不清有几只,它扒拉在窗户玻璃下方,看见陈一七过来它就又伸触手拍窗户。   像猫在甩尾巴拍玻璃一样。   *   医院有着空调,但是如果一直带着十分厚实的口罩的话还是会感到不舒服,于是医生在拿到陈一七检测报告后就走到了一个拐角处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他取下了口罩。   如果陈一七在这围观,他可能会当场逃离医院。   医生面部从鼻梁中部开始变化,皮肤上有些褐色的斑和一些微小的黑色毛茸,但这些斑和毛茸都已经算是好的了,更下方,也就是医生嘴唇位置则直接是蜘蛛的口器了。   或者说,跟蜘蛛口器十分相似。   虽然最开始很崩溃,但现在医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蜘蛛化,他脸上的附肢无意识的动了动,专注的目光移动到手中的数据上,他一字不漏的往下看——   嗯……大脑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毕竟天晶病患者的大脑本就不正常……然后就是病变度……   医生神色猛然一变,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不死的病变度,然后急匆匆的重新戴上口罩遮住自己恐怖的口器往办公室跑去——怎么会这样……他还以为不死的病变度降低了。   再不济是病变度没有变化,但怎么会是——99%?   这不是距离变成阿梦加只有一步之遥?   蜘蛛医生快速的推开门:“不死你……”   话未说完就消失在唇齿间,蜘蛛医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他目光移动到大开的窗户上:“不死先生?”   不会已经变成阿梦加跑路了吧?那绝对不行。   蜘蛛医生眼神一凝,他迅速拨出一个电话:“院长。”   “有病人病变度到达99%之后疑似逃跑了,需要派人强制逮捕吗?”   *   陈一七没逃。   他答应过医生要乖乖待在办公室,那么就一定不会跑路的。   所以他只是,被一只小章鱼绑架了而已。   被黑色小团子萌到神志略微不清,陈一七一个没忍住拉开了一点窗户,然后黑色团子就一下跃到了陈一七手背上,几乎触碰到的瞬间陈一七手背就是一麻。   慌忙将触感像极了水气球的黑色小团子扯开,陈一七看着自己一片黑的手背瞪大眼:“这是什么?墨?”   “难道你还真是小章鱼?”   陈一七边说着边不自觉捏着手里的小团子——手感真不错……   小团子挣扎,黑色的触手在陈一七指缝间晃动,似乎是气不过的拍了拍陈一七,然后又在陈一七皮肤上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陈一七终于察觉到不对,他看向自己手上的那些黑印然后瞪大眼——在动?!   ……不对,好像是在蔓延。   陈一七甩手就想丢掉团子,但是此刻黑团子那些小触手紧紧抱着陈一七,同时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响起:“去。”   “不行!”陈一七条件反射的回它。   小团子就像是被设置了需重复播放的录音机,一个触手指着外边,它呆呆的重复:“去。”   陈一七看了看自己皮肤上不断蔓延、时不时还酥麻一下黑色印记——这是中毒了?那是不是要找到这团子主人才能解毒?   他咬咬牙打开了窗户:“争取医生回来之前赶回来!”   反正他是不死,偶尔作死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团子又重复:“去!”   “去就去。”陈一七愤愤不平,萌物这样好像撒娇似的威胁人跟它走……过分!   团子圆圆的身体像橡皮泥一样拉长往窗外滑,陈一七仗着这只是二楼于是利落往下跳,但他刚跳出去下边地面就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漆黑大洞。   “???”   陈一七连救命都没来的及喊就落了进去,而刚进去那个大洞就直接封上了,所有光亮瞬间吞没,陈一七落入一片黑暗里,但很快他就接触到了“地面”。   软软热热,黏黏糊糊的“地面”。   周遭仍旧漆黑,通彻的黑暗之下会放大人的其他感官,陈一七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掌,他感受了下身下这奇怪的触感——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带来的想像,都是会让人感到恶心的存在,比如什么巨大生物的……舌头? 第6章 逮捕   被自己想像恶心了下,陈一七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他在黑暗之中眯起眼睛,自言自语:“不行啊,真的什么都看不清……”   而且底下真的好黏黏糊糊。陈一七嫌弃的把手放衣服上擦了擦——回去再换衣服好了,但是这粘液真的好像……口水啊。   陈一七yue了下,突然觉得没有光亮还挺好的,至少不用看到什么会导致自己觉得恶心的存在。   手背又酥麻起来,陈一七甩了甩手:“小团子?快来给我解毒……”之前那两个月里他有瞎吃东西导致中毒过,不过身体很快自动分解了毒素。   但是过程中还是会有难受和胀痛的感觉。   陈一七讨厌疼痛,而那两个月里最疼的一次就是中毒那一次,可能毒素是目前最容易伤害到他的存在了。   周遭没有声音,陈一七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他脚下一滑,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粘液的原因他还往前滑了滑。   “……”陈一七嘴唇动了动,他扭曲着脸:“好、恶、心!”   因为最开始猜测这是舌头,现在陈一七还是会下意识往舌头上想,所以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是在舌头上滑了滑梯他就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去洗澡。   “……不死?”   一个声音迟疑着响起。   陈一七闻声看过去,不过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但他回忆了下刚刚的声音:“……唐起?是你吗?”   那边又出声:“不死?”   这次能够清楚的听清了,确实很像唐起的声音,于是陈一七站起来往声音的方向走,因为地面又热又滑,且还软踏踏的,所以陈一七走的小心翼翼:“唐起?你在哪?你那里有灯吗?我看不清。”   对面又没有回应了。   陈一七只能自己努力往声音来源处靠拢,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脚底下踩着的“地面”好像动了下。   “……唐起?”陈一七忍不住又喊了声:“你知道我们踩着的是什么吗?”   唐起没应,陈一七啧了声,就在他自暴自弃打算接着往前走算了的时候,唐起的声音又响起了:“好香啊……你好香……”   陈一七:“……”   “我靠你是谁啊???”唐起不可能用这么痴汉的声音说这么痴汉的话!!!   那个声音不作答,但是有淡淡的光亮起了,像个灯笼一样大小的光晕,陈一七看着光晕移动,没有声响的来到他面前,然后眨了眨。   眨了眨。   陈一七有点崩溃:这不是光,这是眼睛啊!会发光的眼睛。   藉着这点模糊的光晕,陈一七终于看清了自己周遭景色,然后他就恨不得自戳双目。   原来幻想自己是站在巨大生物舌头上已经算是好的了。   陈一七脸色有点不好的看着面前这巨大的“蚯蚓”。   可能有十多米长,宽三四米,从比例来看这只“蚯蚓”还胖乎乎的……不,它其实也不是蚯蚓吧,蚯蚓会在褐色的皮肤上分泌绿色的粘液吗?会有灯笼大小的发光眼睛吗?会嘴巴跟头一样大且里边还有一层一圈的尖齿吗?会身体每隔两米左右就有一个乌漆嘛黑的洞吗?   像什么七鳃鳗一样……哎?七鳃鳗是什么来着?   失忆之后他偶尔就会说出一些自己还没记起来的东西,陈一七已经习惯,他没有深入去想,只是飞快从这只阿梦加身上滑了下去——这玩意绝对是阿梦加,他不信有正常生物是长这样的!   从阿梦加身上滑下,陈一七抬腿就想跑,但是昏暗的眼睛光下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被这只阿梦加绑在身上的人,像是蛛丝一样的东西半包裹着那个人,然后附着于这只阿梦加身上的一个洞里。   “唐起?!”陈一七收回腿,他重新靠近“蚯蚓”。   “蚯蚓”大灯笼一样的眼睛跟随着陈一七,它很馋但没有发动攻击,只是眼睛紧紧盯着陈一七,而且贴的很近。   “香……”它发出声音,但却是唐起的声线。   “……”   原来之前是它在说话。陈一七看它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他来到阿梦加身体大洞边上。   白色丝线半包裹着唐起,但红色的血又将那丝线染红,没被包裹的部位好多地方都掉了一层皮,红艳艳的血肉暴露在外,陈一七看着身体完全没起伏的唐起——不会死了吧?   心里一慌,陈一七伸手抱住唐起肩膀——身体好烫!   陈一七僵了一下,然后轻而易举将唐起从洞中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本安静观望着的阿梦加愣了一下,然后它发出嘶的声音,大嘴一下朝陈一七而来:“食物……还我!”   唐起可不是食物,还个屁!陈一七抱着唐起拔腿就跑——就算真的已经死了,那也应该被好好埋葬,而不是任由他留在一只阿梦加的肚子里。   ……那大概是肚子吧?   陈一七想着跑的更卖力了,但周遭实在太黑,他有点焦虑,既不敢离阿梦加太远防止看不清路线,也不敢离阿梦加太近怕被吃掉。   不过这路线好像是这只阿梦加钻出来的,岩壁还有残留的绿色粘液,但是大洞呢?就他掉下来时出现的大洞……那玩意不会是小团子弄出来的吧?   突然想到小团子,陈一七后知后觉看向唐起,然后在唐起头发上发现了正随他跑动而晃动着的墨色团子。   “……”   太黑了,才看到团子在这。   不过这团子主人居然是唐起吗?!   “还给我!”身后“蚯蚓”还在喊,但可能是因为他将唐起剥离了它身体,“蚯蚓”的声音变了,不再像唐起,而是尖尖细细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声音,隐约还带着点哭腔。   陈一七听着心软回头,然后在对上那张有着层层叠叠锋利尖齿的大嘴之后又心如磐石的把脑袋转了回来。   “咳……咳咳……”怀里身体滚烫的唐起突然咳了起来,他微微睁开眼,血液混在他眼尾:“陈一七……?”   陈一七已经尽力在平稳的抱着他跑路,但是毕竟这里地面不平还环境昏暗,陈一七很怕把还有一口气的唐起颠没了:“你撑住啊,我试试能不能从上面出去。”   唐起说不出话来,陈一七便当他是默认了,他将唐起上半身靠在自己肩膀上,用一只手抱好唐起然后停了下来。   身后阿梦加那张几米大的嘴张开得更大了,它朝陈一七袭来。   陈一七微微弯腰,在阿梦加距离很近的时候侧身一拳砸在了身侧的石壁上,碎石轰隆裂开,陈一七带着唐起躲入这坑中,阿梦加庞大的身体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有一边的尖齿划烂了陈一七皮肤和血肉。   疼痛感瞬间传来,陈一七瑟缩了下,漆黑眼眸有一瞬间的扭曲,像是变成了兽类的猩红竖瞳。   但陈一七并没有察觉,他只是感觉那疼痛让自己好像断片了一下,意识有瞬间脱离了身体。   大概是失忆的后遗症吧……陈一七勾起嘴角,然后他猛的一愣,空出的手瞬间抬起按在自己嘴角——哎?他刚刚在笑吗?他没想笑啊?   无比奇妙的感觉转瞬即逝,陈一七回神然后抬起头——不管了,先赶快离开,那只阿梦加肯定会很快回来的。   他也就是藉着对方庞大的身体不好转弯留出的时间。   陈一七抬手砸头顶,他尽量避免唐起被落下的碎石砸到。但刚砸了几下,头顶隐约有光透下来的时候,他听到了砰的声响,就像是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相撞了。   然后紧接着,更巨大的声音响起,那只阿梦加也发出了惨叫声。   陈一七护住唐起脑袋然后闭上眼防止脆弱的眼睛被飞石砸到,等到声音平静他才睁开眼,然后他就愣在了原地。   阿梦加在地底下钻出来的洞都坍塌被掩埋了,刚刚给自己做过检测的医院变得有些倾斜,先前走过的草坪也顺着蚯蚓阿梦加的钻地路径坍塌了一大片。   陈一七抱着唐起慢慢跪坐在废墟之中,他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白色长发的青年和站在青年身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医生。   医院旁边的宿舍别墅楼也有几个人影在窗边往下看,不过都是隐隐约约的,光明正大出来看热闹的几乎没有。   不远处的白发青年对医生说了什么,然后医生朝陈一七而来。   陈一七余光打量着那个白发青年。   白发青年脚边有看起来很深的裂痕,那只阿梦加的头部就在裂痕中心,地面是散落的尖齿,阿梦加灯笼的大眼睛没有瞳孔,在阳光下十分空洞。   “疼……”小孩子的声音从阿梦加头部发出:“好疼……”   它发出哇哇大哭的声音。   陈一七心一颤,他手指动了动,突然很想安抚的摸摸它。   医生戴着又大又厚实的口罩,所以他是走到陈一七身前才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   那是彷佛灿烂到腐败的花香味道。   医生猛的停下,他捂着口罩看向陈一七。   陈一七也在看到阿梦加身上漆黑大洞时猛的回神,身上散发的香气随之淡去,他看向医生,刚想开口让医生快来救救唐起时,却对上了医生充满警惕的双眼。   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会食人的野兽一样。   陈一七愣住,他小心的扶着唐起,有点疑惑的歪头:“医生?”   医生后撤一步,他伸出手摆出防备的姿态:“不死先生,你病变度已高达99%…直白点说你精神状态应该已经崩溃,并随时可能会变成阿梦加。”   陈一七震惊的张开嘴,过了一会才发出声音:“……啊?”   医生声音冷酷:“所以现在,我要强制逮捕你。” 第7章 “我”   ……逮捕?   逮捕……谁?   他吗?为什么?   陈一七脑子乱糟糟的想不明白,于是他懵懵懂懂的先低下头看着怀里浑身是血的唐起:“那什么……能不能先救一下唐起再说?”   医生一愣:“他还活着?”整个人都几乎被血染透,身上皮肉也有缺少,身体上没有人呼吸时该有的起伏。   陈一七呆愣愣的点头,他还有些懵,但是眼下唐起明显更危险:“活着的,他刚刚还有喊过我名字……”   医生回头看了眼白发青年,然后才朝陈一七慢吞吞的走过来:“这种伤势几乎不可能还活着,除非他也是病人。”   病人……天晶病……陈一七一下抬头,他冷静下来:“他好像就是病人。”那个黑色团子,可能就是唐起病症的具现化,不然无法解释团子的突然出现和消失。   还有他手背的那黑色好像也是在接触到唐起之后消失了的,只是在地底下时太过昏暗他不是很确定。   医生皱眉——难道那股香味其实是唐起身上的病症表现之一?并不是不死的异化反应?   但现在香气好像淡了,无法分辨。   陈一七看着磨磨蹭蹭的医生,他轻轻将唐起放下,然后双手手心朝上的放在面前的废墟上,语气有点着急:“我不动,我会让你抓我……但医生你快一点,唐起流了好多血。”   医生一愣。   后方白发青年终于动了,他走过来几步提高声音说:“救人,还活着。”   说完青年目光移动到陈一七身上:“他交给我。”   医生回神,他毫不犹豫伸手将唐起抱起往边上有些倾斜的医院而去,陈一七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直到白发青年对他招手:“过来。”   陈一七犹豫了下。   青年笑了下:“我是院长,我的话可以听。”   这是疯人院的院长?陈一七麻利站起来,然后快步走到他身边。   离得近了,院长脚边的阿梦加又微微抖动,它发出如濒死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那张大嘴里尖齿掉落了大部分,但陈一七还是觉得这只庞大的阿梦加有点恐怖,他不动声色往院长身边靠了下。   院长举了下右手。   随着他动作,很快从宿舍楼里过来了几个人,他们带着很长很粗的铁棍一类的物件围在了这只阿梦加身边。   “它会被用来做实验。”院长边说边往前走,陈一七下意识跟上他,但还在回头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点害怕却还是想看他们会怎么对待这只阿梦加……   “听说你失忆了。”院长突然开口。   陈一七收回视线,他不知道院长会带他去哪里,反正会把他关在某个地方吧:“我什么都忘了……好像连自己名字和年龄都记错了。”   院长态度堪称温和,但跟同样温和的顾水之比起来,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记成什么了?”   陈一七老老实实的:“我记得我叫陈一七,今年十七岁。”   院长微微挑眉:“那可错的够离谱。”   陈一七没吭声,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是觉得不死不是他。   院长:“记忆混乱成这样,那你一定也忘记了阿梦加和阿梦加上间会自相残杀,但有外敌的时候它们有的会很维护同类的事了。”   陈一七猛的停下脚步,他又一次回头看着那身上大洞里被扎了好几根铁棍的“蚯蚓”阿梦加,它挣扎着,痛苦的声音不断从它身体里发出,像是在祈求。   “……我救下唐起时它有要攻击我。”陈一七僵硬的转回头:“我没有精神崩溃,真的。”   “你看我现在说话条理很清楚,行为也没有不对劲吧。”陈一七伸手扯自己脸,声音含含糊糊:“海友尼看,窝审题也没有编花。”   院长看着他,微笑:“不得不说失忆之后的你反而可爱多了。”   陈一七:“?”   院长歪头看他笑着道:“但是就算很可爱也得先被关着。”   陈一七:“……”   院长微微侧头:“变成阿梦加是身心一起的,身体异化,丧失人性。”   陈一七眼睛一亮,他刚想附和却又听到院长接着说:“但阿梦加各不相同,有的会像这样失去智慧只留下基础的本能,有的则很聪明狡猾,比人类还聪明,它们会拟态,会模仿人类,加上有的变成阿梦加上后还有人类时的记忆,所以更能够伪装的天衣无缝。”   他盯着陈一七:“病变度99%几乎等同于已经是阿梦加了。”   陈一七清楚的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有点欲哭无泪的解释:“如果我已经是阿梦加的话,我应该一个人跑掉,而不是带着唐起出现在你们面前。”   院长面带着微笑没有回应。   陈一七憋屈极了,他看着自己被尖齿擦伤过的地方感觉更加委屈。   他回头又看向那只“蚯蚓”阿梦加,看着它身体被插入铁棍,看着它用小孩子的声音发出痛苦的叫声——病变度99%,那很快他也会变成一个阿梦加,然后也被这样子对待吗?   院长好像看出他所想:“你没有签订协议,到时候不会被用来做实验的。”   陈一七一愣:“什么?”   院长:“类似于遗体捐献协议,他签了。”院长指着阿梦加:“他原来叫白冰鹤,很好听的名字,前些天刚满二十岁呢,生病之前是个很开朗的小孩,生病之后蜗居在家……因为他的病症在身体上表现得太明显了,不太方便出门,所以很快就搬来了疯人院。”   “不过他很热心,一早就加入特管处成为了调查员,而且也会频繁接任务,也因此经常接触到天晶从而病变度升得比常人快,签订捐献协议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犹豫。但就算这样高尚的人,变成阿梦加上后也吃了一直照顾他的管理员后逃了。”   “别看他现在没有太多神智,但在彻底异化之前他变得十分狡猾,已经完全不是白冰鹤了,所以他欺骗了管理员,也成功让管理员取下了他身上的机械颈环。”   所以白冰鹤才能成功逃跑。   只是没想到他彻底异化之后却失去了记忆和神智成了低等阿梦加。   “不过。”院长垂眸:“就算没有签订协议,他也会被拿来研究,因为他杀了人,杀了人的阿梦加没有选择权。”   陈一七感觉自己浑身有点冰凉,他深吸口气——难怪解释自己没病会不被信任,原来刚有前车之鉴。   但是……   陈一七回头又看了眼这只原本名叫白冰鹤的阿梦加:“那他现在为什么在这?不是已经跑了吗?”   院长抬头:“跑不掉的,地底下之下也有‘铁栏杆’。”   “疯人院是个球形。”   陈一七脸色微微一变——那他挖洞逃跑的计画……   陈一七偷偷瞥了眼空荡荡的天空,球形就是指会飞也不行?   院长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如果你不想关起来,你也可以去带机械颈环,有炸弹款电击款等,威力可以让部分阿梦加丧失生命,就算杀不死至少也能做到失去行动能力……啊差点忘了,你的病症是不死,恢复得比较快,可能不适用。”   陈一七刚小小的松口气,然后他就听到院长边思考着看向他:“那么——毒?毒或许可以?”   “……”   陈一七有点崩溃:“我不戴!”   院长笑着:“那就需要暂时约束你的自由了。”   “99%的病变度很快就会变成阿梦加了,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不那么痛苦的死去。”   陈一七讪讪一笑:“我,会死吗?”   “对啊,你彻底异化的话应该更加不可能杀死了。”院长若有所思:“那只能一直关着了啊。”   “……”陈一七余光瞥向大门。   院长笑容不变:“别想逃哦。”   陈一七嘴唇动了动:“……要关多久?”   院长侧过头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目光如同在看一个小辈一样,透露着慈爱。   *   白冰鹤的哀嚎彷佛还响在耳边,陈一七难熬的在床上翻了个身。   老实说这个“牢房”待遇其实很好,吃喝玩乐一应皆全,甚至还有个里边装了饮料的小冰箱,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个小型宿舍。   只是这宿舍一大半空间位于地底下,从宿舍高处的小窗口往外能看见的只有地面的小草和几朵野花。   还有一点点阳光。   阳光在这个角度的话,可能是下午三四点了?陈一七坐起来盯着墙壁——话说为什么这墙他砸不动?是因为材质特殊还是因为这后面全是泥土?   还有,他是不是要死了啊?   ……变成阿梦加就等于死了吧。   但应该会比白冰鹤轻松一点吧?至少他还没签订协议,只要变成阿梦加后不杀人就不会被抓去研究。   陈一七从床上慢吞吞的滚到地上,然后像小猫似的蜷缩着翻滚到门边,他小声嘀咕:“想出去……想去玩……想上学……”   他流浪那两个月里,有认识一些人,其中有个高中生跟他一样大,而人家一直在上学,本来明年还要去参加高考。   他以为他也会是那样的人生。   陈一七充满忧郁。   然后下一刻他嘴角微微勾起:“上学?应该是不行了哦。”   陈一七说完愣住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满眼震惊——等等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   是他说的话吗?怎么可能……   他怎么控制不住自己表情和嘴了???   “别揉脸啊,人类的手上细菌很多的,脏。”   “啧,还控制不了身体啊。”陈一七嘴不受控制的张张合合,轻佻地笑着:“小朋友,身体让我用用呗?你同意的话我应该就可以用了。”   陈一七瞪大眼,部分身体失控的感觉他有了恐慌感,他拔高声音下意识脱口而出:“卧槽你谁啊你?!”   “嗯……我是谁啊?”陈一七又无法控制自己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轻描淡写起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语调彷佛别有深意:“用你们的话来说——阿梦加。”   “我是阿梦加。” 第8章 耶克莫多   陈一七捂着脑袋,他瞪着眼恍恍惚惚:“阿梦加?我……你……不对,你在哪?!”   迷茫的表情变化,就如同直接变了一个人一样,“陈一七”表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自然是在你身体里。”   “唔……我想想,人类是怎么形容这种现象的呢?鬼上身?好像也不太形象啊。”   陈一七觉得自己目前这种状态很神奇,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脸上变化的表情和说出的话,但是这些却不是自己在操纵。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但自己却好像成了旁观者。   “但也差不多,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类似我上身失败了,目前只能跟你共存。”阿梦加版本的陈一七眨眨左眼:“我们好好相处吧?”   “……”   好好相处……个屁啊!   难怪他状态这么好病变度却还是99%,或许就是因为有个阿梦加住在他身体里吧!!   陈一七爬起来扒着门就要冲外边喊,但身体里的阿梦加打断了他:“小朋友,告诉他们你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   “因为我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要我死亡的唯一途径就是杀死你。”   陈一七愣住了。   “或许,你现在也可以算是半个阿梦加了?”阿梦加发出低低的笑声:“当然,是否说出去的选择权在你,毕竟现在你是主导者。”   主导者。陈一七站直身体——确实,他能感受到只要自己不松懈,住在他身体里的这只阿梦加是无法抢夺自己的说话权,更别说身体了。   或许他能控制好自己。   但是。   “我会告诉他们。”陈一七心里乱而烦躁但语气却冷静而坚定:“我需要我万一控制不了你的时候有人能来杀死你的保障。”   他是很想很想活下去,但前提是不会伤害到别人。   “那么。”阿梦加完全不慌:“你也不用说了哦。”   陈一七:“?”   他还没对阿梦加发出疑问,门外就传来了咔哒的声音,然后那厚厚的门被拉开,一个人站在外边。   陈一七先是看到了对方皮肤外生长着的骨头,他惊喜的抬起头:“顾哥!”   顾水之微微叹口气,他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无奈的告诉陈一七:“这里有监控。”   陈一七一愣,他恍然:“那家伙故意的?!”   但说出来这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顾水之将门口的一个椅子提起走进来,他示意陈一七也坐下。   陈一七意识到了什么,他收起脸上的表情然后坐在顾水之对面。   顾水之重新打开笔记本,他将显示屏上监控画面切掉然后打开了文档,随后抬眼看向对面乖巧坐着的陈一七:“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陈一七有点紧张的乖乖点头。   顾水之看着文档:“那就从最近的开始。”   他的气势明显不同于上午跟陈一七聊天时的状态,但仍然能称得上温和:“你知道你体内的阿梦加是怎么回事吗?”   陈一七茫然摇头,他想了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让他跟你说。”   顾水之看了眼门口然后沉稳点头。   陈一七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他像是变了个人,浑身的气质发生剧烈的变化。   顾水之下意识皱眉。   陈一七右腿抬起放在了左腿上,他身体前倾手肘放在膝盖上,微微歪头,那些零散的头发便贴在了侧脸上:“你好。”   未知的阿梦加从容笑道。   顾水之感受到了压力,但比起那种实力差距带来的压迫感,他更多是感受到一种精神压力,顾水之几乎瞬间确定,现在面前坐着的确确实实是一只阿梦加。   只有神秘而强大的阿梦加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你来自【神域】?”顾水之顶住压力,面上不显。   神域是不死失踪之前出的最后那个任务,那是个被天晶影响至深的地点,现在已被解决,他们后派人进去却没在里边找到残余的任何一只阿梦加,而且神域里的天晶也不见了。   “神域?”阿梦加歪歪头,他用着陈一七的脸恍然一笑:“哦~是指我的乐园吗?你们为什么要叫它神域?”   “是因为它像天堂吗?”阿梦加眯起眼睛:“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么要摧毁它?明明大家在乐园里都很快乐的。”   顾水之捏紧了手——果然这家伙来自神域。   没有实体需要寄生而存 在的阿梦加他不是第一次见,上一次见到的是一个寄生于人梦中的阿梦加,但这只……是直接寄生于人体?   而且听这形容和语气,这只阿梦加好像还是神域之主,那么神域里那颗消失的天晶……   顾水之尽量用着平稳的语气:“天晶,在你这吗?”   阿梦加笑着:“你猜。”   顾水之一愣,然后他微微放松下来——天晶对阿梦加来说是至宝,无论是何去处,它们都不可能透露。   那么。   顾水之抬头,他直视着面前阿梦加的双眼:“你寄生在一七的哪里?”   阿梦加抬起手,他伸出食指点在陈一七的太阳xue位置:“这里。”   顾水之手抖了下。   “别紧张。”阿梦加诡异的笑着,但声音又带着刻意的温柔感:“我没能成功吃掉他的大脑,所以现在才如此局限。”   “对了,我有名字。”阿梦加坐直身体,“我叫耶克莫多,别总称呼‘你’,多不礼貌啊。”   耶克莫多。   顾水之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不死去神域之前,特管处有其他调查员去过,有少数幸存者带回了情报,其中确实有耶克莫多这个名字。   但也仅限于知道一个名字罢了。   不过也稍微联系起来了。   顾水之看着面前属于陈一七的身体,他本紧绷的手指缓缓松开——话说耶克莫多如果动的是不死的大脑,那或许也能解释不死失忆和性情大变的事了。   毕竟人的大脑真的是非常复杂的存在。   不过寄生在这里太危险了,天晶病患者的大脑本就存在异常,如果耶克莫多能再稍微多做些什么,不死或许就会很轻易的受到伤害。   “你现在的状态应该属于寄生失败吧。”顾水之死死盯着他,试探的开口:“既然这样能不能请你离开不死?”   耶克莫多笑容更灿烂了一点:“不可以。我寄生过那么多人类,怎么能败在一个小朋友身上。”   顾水之手指飞快在笔记本上录入信息,他想:这句话有没有可能代表耶克莫多是离不开陈一七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是暂时不能还是永久不能?   还有就是不知道这个不能是这只阿梦加受伤导致的原因还是说是不死之前做了什么……   顾水之突然浑身一震,他意识到了什么,一直盯着耶克莫多的视线偏移了下,随后又被顾水之强迫自己盯了回去:“你跟别的阿梦加很不一样。”   因为顶着跟陈一七一样的外形和那强大的精神压力,他差点将这件事忽视过去。   ——面前这只阿梦加没有杀意。   耶克莫多歪头,他目光中刻意流露出陈一七独有的天真感,但因为与自身气质不融洽而显得不伦不类:“别的阿梦加?你是说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野兽?”   “我们怎么可能一样啊。”耶克莫多轻蔑的笑出声,他目光中有种奇特的含义,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瞰人世间。   顾水之胆怯了一瞬,他彻底避开了耶克莫多的眼神,两三秒后他又转了回去:“杀戮和破坏是你们本能,但越是强大的阿梦加却更趋近于……人。”   心怀杀戮和破坏的人,他们拥有智慧拥有忍耐,甚至也会拥有……爱好,杀戮之外的爱好,所以才会有“乐园”的存在。   “或许。”耶克莫多没否认,他站了起来,然后望着顾水之身上的骨头:“真不错啊。”   顾水之没动,但浑身已经紧绷,骨头和皮肉连接的红色血丝都越发鲜艳。   “你未来会变成一只漂亮的阿梦加的……要不要我先给你取个名字?”耶克莫多朝顾水之的方向走,同时他伸出手想触碰顾水之,“拥有名字或许就不会变成低等存在了哦?”   顾水之终于感受到了来自阿梦加深刻的杀意,这份杀意让他的动作都迟缓了一下,然后他便来不及躲避,只能勉强抬起左手欲挡。   但就在这时耶克莫多停下了动作,他表情终于有了别的波动,抱怨着:“还没玩够呢……”   “玩个屁啊寄生虫!”陈一七超不满的凶了句,然后他担忧的停下看着顾水之:“顾哥你怎么样?”   他感觉耶克莫多只是想碰一下顾水之的骨头所以才没动,但是察觉到顾水之强烈的抗拒时他立刻压制了耶克莫多。   顾水之摇头:“没事。”   陈一七看了看顾水之表情,他没有伸手去扶顾水之而是退回去坐了下来,他觉得这样更能让顾水之安心:“【神域】是什么?”   顾水之看着他:“被天晶影响而形成的界间,也是你失忆之前最后出的一个任务地点。”   不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联的。   陈一七点头,他对自己突然丧失了很多兴趣,于是没再问经历相关的事,只是很乖地坐着问:“我的病变度是不是被他影响的?”   顾水之对上他视线突然有点心软,但他嘴唇动了动还是说:“还有个可能,你本身的病变度就99%,跟他没有关系。”   哦对,他也是天晶病患者来着。陈一七叹口气:“生活好难。”   叹完气他抬头又问:“你们会杀了我吗?”   “反正我以后也会变成阿梦加,加上我体内这只叫耶克莫多的阿梦加,你们甚至可以一口气杀死两只。”   “你现在还是人类。”顾水之盯着他,语气充斥着安抚:“如果你能一直掌控耶克莫多并且病变度维持99%不再上升,疯人院和特管处都不会杀你。”   只要不异化成为阿梦加,哪怕在最后一刻,他们都会是人类。   “但是要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对吗?”   顾水之低下头。   陈一七扁扁嘴:“好吧。”   他先活下去再想别的办法好了。   顾水之松口气,比起耶克莫多恐怖的视线,他好像更耐不住陈一七失望的眼神。   失忆之后的不死眼神清澈无辜,像极了高中操场上随处可见的青涩少年,虽然他知道不死其实已经24岁了:“……接下来我会告诉一些我们这里知道的关于你的事,过程中也会询问你一些事,希望如实回答。”   陈一七认真点头。   “天晶感染,就像是人类被阿梦加的细胞寄生然后被吞噬了一样。”顾水之左手抬起,手背上的骨头彷佛有着自己生命一样蠕动,不消片刻,骨头增生环绕在顾水之身边形成了一个人类的骨头架子:“天晶会影响到周围一定范围里的生物,会改变我们身体构造和大脑,因为人类个体不同所以最后我们变成的阿梦加也各不相同。”   “而且每个人变化的情况不一定一样,最多的是像我这样身体和大脑都会随着病变度上升而一起变化的,随着病变度增高,我从外形上就能一眼看出来越来越不像人,根本不需要从行为来判断。”   陈一七身体挺直了一下,他脑子这次反应很快:“我是另一种情况?”   顾水之收回增生的骨头,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的身体,只是看起来像人。”   陈一七抓抓脑袋:“对哦。”人类的身体会死来着。   顾水之笑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存在,所以我们更信任病变度,当然,也可以从行为判断,毕竟大部分天晶病患者都挺不正常的。”   陈一七嘴唇动了动,他盯着顾水之下意识想抬杠,但顾水之预知一般先开口了:“但是人类都会伪装。”   那你也在伪装吗?陈一七忍了忍,把话憋了回去。   顾水之笑笑,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又道:“你病症的特征,你知道的吧。”   陈一七掰手指数:“身体强度高不容易受伤,要是受伤了愈合很快。”   说着他迟疑了下,自认为很偷偷摸摸的看了眼顾水之,然后才道:“还有我应该对药物比较敏感,前天晚上我被人下药第二天才醒过来。”被捅一刀他都不需要恢复那么久……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顺势睡着了的原因。   他说的是被绑去直播爆炸的事,顾水之已经了解过了,不过——陈一七居然会主动把这种相当于致命弱点告诉他。   多么天真可爱的小猫。顾水之表情更加柔和:“还有吗?”   陈一七看他一眼,过了一会他才道:“我不是很确定。”   比自愈和对药物反应迟缓更不确定。   顾水之手指在键盘上轻轻点了点:“没关系,说错了我会给你纠正……你的信息我们这里也比较全面。”   陈一七想了想自己的代号,于是有了点底气的开口:“我是不是,会‘死而复生’?” 第9章 盛宁   顾水之笑着点头,但想到什么他又脸色一变:“你会想到复生,是因为代号还是因为……”死亡过。   他没说出口,但陈一七知道他未尽的话是什么,他抓抓头,眼神闪躲:“有那么一次,我不确定自己是自愈还是复生。”   顾水之盯着他:“只有一次?”   陈一七低着头小幅度的点头。   顾水之不太相信,他皱眉劝说:“不要去做这类实验,谁都不知道你复活次数会不会有限制。”之前不死私底下就拿自己做过复生的实验,有前车之鉴他才有些担心。   陈一七见顾水之满脸认真,于是他同样认真的点头答应了。   点完头他没忍住,自夸了一句:“我好猛。”可以复活这种事真的很帅哎。   这反应有点可爱。   顾水之忍不住又露出笑容,笑完他接着道:“但确实要记得避开药物之类的存在,你身体对这一类反应比较剧烈,但能让你昏睡快一天的我也还是第一次知道……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身体可以自愈,所以大多数药物对你来说都基本相当于毒一类的存在。”   “打比方就是感冒了吃感冒药你不会好反而会感冒加重。”   陈一七努力将这些事记住,记完了他才突然想起什么,懵懵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是快死了吗?”   顾水之一顿,他避开他视线:“……特管处人手不够,如果到了必要时间,就算病变度99%的病人也要出任务。”那一线之隔,有时候不是那么轻易能跨过去的。   再加上陈一七当初是自愿加入特管处的,是特管处的人那么就需要执行任务。   他们杀着阿梦加,解决着天晶影响的地点,同时自己还是阿梦加预备役……就目前来说,属于恶性循环。   陈一七沉默了,他可怜巴巴的:“我不仅上不了学,还得去打工了吗?”   顾水之:“……”   他安慰:“一般情况不会让99%的病人出动的。”那不道德。   虽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怕任务过程中99%病变度的病人异化成阿梦加,然后任务难度直接翻倍。   不过特管处确实缺少人手就是了,因为住疯人院的有不少还是编外人员,他们只是需要按时每个月接受几次任务,并不是像加入特管处的病人那样积极。   加上因为任务可能会接触到天晶,天晶又会影响病人病变度,这是危害到人本身的事,所以也不能强硬些去要求他们做任务。   陈一七扯了扯嘴角,他往后一倒咸鱼似的躺在了床上:“好吧。”   顾水之看了眼监控,但也没要求陈一七起来:“我快点问完你就休息。”   陈一七看着上方那个小小的窗口,他点头:“好。”   *   顾水之从陈一七那里出来之后立刻将监控视频和笔录上报,然后他路过医院先去看了眼唐起。   蜘蛛医生仍旧戴着大大的口罩,他看见顾水之:“怎么样?结束了?”   询问陈一七这件事是顾水之自己要求的,院长和特管处也都同意,只是没想到顾水之一去就看到了耶克莫多的出现。   顾水之点头,他没把询问内容告诉蜘蛛医生,而是问起唐起:“上午的感染者怎么样?”   说到这个医生皱眉:“在发烧呢,身上伤又重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不过现在问题更大的是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感染到的,我记得悦城除了白山之外没有疑似有天晶的地点了啊,刚也跟巡安组核对过唐起近期并没有去过白山。”   “现在感觉就是个不知道在哪的定时炸弹。”医生扣了下手指:“暂时查到唐起去过的地方都是繁华地,这种地方冒出天晶就完了。”   顾水之看了他一眼:“……别太焦心了,这种事交给特管处和巡安组就好了。”   提到巡安组医生想起什么:“昨天那爆炸案怎么回事?真是那只袭击疯人院的阿梦加做的吗?”   昨天蜘蛛医生正好轮休不在疯人院。   “是。”顾水之在椅子上坐下,他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来疯人院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在逃不了的时候开始了直播,以此来威胁我们放走他,但最后他靠自己成功跑了,所以人质也就没用了……”   顾水之停顿一下,然后他抬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不死说他叫林蓝,人类模样的外形也确定了,特点是帽子和手套,这两个部位应该是非人的模样。”   所以才用外物遮挡。   有的阿梦加拟态无法完全跟人类一模一样,当时也或许是它们不屑于跟人类一模一样。   蜘蛛医生摸着下巴:“直播也就是会操纵网络啊……难怪我们查不到他的来历,应该是全部抹去了。”   “不止如此。”顾水之放下手:“现在这个时代,会操纵网络就意味着可以操纵舆论,这才是可怕的。”   医生:“阿梦加的存在瞒不下去了?”   “这事迟早瞒不下来,毕竟阿梦加越来越多了……我担心的是其他事。”   顾水之没有多说,他顺势想到了自己将要出的任务,本就头疼的脑袋更疼了:“话说厄特嘞小岛就没怎么瞒住,有网络主播正好结伴要去那里直播,结果刚好碰到我们在紧急安排原住民撤离。”   由于天晶的影响,各种都市传闻本就越来越多,到时候人们一旦进行联想,不可能瞒下去的,所以他们已经在告诉巡安组进行铺垫了。   唐起就是巡安组里的知情人之一。   “厄特嘞小岛?”医生想起来了:“那个新发现的疑似有天晶的地点啊”   顾水之苦笑:“对,我接下来就是要去那里。”而且因为一些原因,这趟任务他没有队友协助。   医生思考了下:“你们加油。”他只是个医生,这些跟他无关。   顾水之看出他所想,他提醒:“病人有可能会增多。”   医生:“……”   顾水之往外走:“唐起脱离危险你告诉我一声。”   医生轻哼一声:“你跟这人都不认识吧。”   顾水之停了下,他回头:“一七在担心。”   看着顾水之离开,医生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陈一七就是不死失忆后自认为的名字,他嗤笑了声后往里走。   99%的病变度装什么担心别人,无非是在伪装准备让人放松警惕然后查找跑路机会吧,那一丝的人性迟早会被吞没。   反正他不管,那不是他的事,他要做的是观察唐起。医生想到了不久前那股异香——异香会是什么病症呢?花一类的?   不过这么早就出现病症现象,唐起应该会很强大吧。   ……   白山。   身上校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面容清秀的小少年赤脚走入了山中。   它吃了这个人类后就得到了这个人类所有记忆,隐约感觉这是自己独有的能力,阿梦加舔了舔手指,它纪念一般的将少年的名字占为己有——   盛宁。   记忆里还有个头发白色的年老者会叫它吃掉的这个家伙为宁宁。   好听,想告诉那朵花。   那朵漂亮的,名叫不死的花。   拥有了人类的记忆,阿梦加能够理解那种漂亮了,延伸的丑陋枝干与鲜艳欲滴的漂亮花朵形成强烈的美感,是纯洁的白色。   不过花身边还有其他东西,等他得到那朵花之后要将不必要的东西都除掉才行。   盛宁趴在地上的小水坑面前看着水面上的自己,他看到的是本质的东西,比如他人现在看自己是人类外表,但他看他自己还是那满头蛇的模样。   这好像也是他独有的能力。   盛宁站起身重新往前走,他行走的很慢,因为不断的被路上的一切吸引,草木,花朵还有飞翔小昆虫。   它一一尝过了,觉得都没有人类好吃。   而且这些花也没有那朵漂亮且香。   可它还是好奇,于是就算突然听到同类的呼唤它仍旧走很慢,不断的观察着周围的事物。   虽然有了一个人的记忆,但很多东西它还是不认识。   直到同类的到来才打断了盛宁的好奇心。   那是个人类,外貌乍一看平平无奇,只是眉毛十分浅淡,而且眉骨上还有一点红色,像是眉钉。   盛宁看着他,一两秒之后它看见了对方人类拟态下真正的模样,肉色的丝线状缠绕漂浮,像是一个放大化的线团,但仔细一看又能发现丝在线布满着细密的小刺。   很谨慎,这样包裹着自己即使显露了阿梦加形态也只能让别人看到真身的一部分而已。   不过不是他的审美所以不好奇。   盛宁平淡的收回目光,接着看向树根处的一朵小野花。   刺线团的阿梦加飘过来:“你太慢了。”   盛宁不愿意看这只阿梦加,他视觉遭到了侮辱,于是甚至觉得对方不如普通人类的模样顺眼。   “回应了呼唤那就快点到。”阿梦加转了转:“我叫蓝,你有名字吗?”   盛宁还是不看他,但回答了:“盛宁。”   蓝围着他又转了转:“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盛宁歪了下头,果断的:“不给。”   蓝愣了一下,他笑起来:“真有个性,但你应该不是人吧?啊……我是说你不是由人类异化而成的阿梦加吧。”   盛宁又歪头,他想。   虽然他不记得了,但肯定不是,人类都那么丑。   蓝看着面前这只稚嫩的阿梦加,他眼眸闪了闪:“有想做的事吗?”   盛宁看他一眼:“找花。”   蓝想到那些漂亮却无用的花朵:“人类有花店,有不少漂亮的花朵。”   盛宁微微有些呆滞:“很多?”   他隐隐约约觉得花应该是很珍贵的存在才对,怎么会很多呢?   “很多。”蓝朝他伸出手:“一起吧?我也喜欢漂亮又脆弱的花朵。”   盛宁没握他手,他只是观察了一会蓝后点了头。   虽然丑,但很弱,所以没关系。   不过他才现在知道,原来花很多吗?   很多的话,就不珍贵了啊。   *   陈一七梦到了一朵花。   黑漆漆的空间里,有着无数星星点点,而他面前有一截半入水的枝干,光秃秃的枝干上没有绿叶,只有最顶端处有一朵热烈盛放的白色花朵,像荷花那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摇摇欲坠。   彷佛快要腐烂的浓烈香气窜入鼻尖,陈一七看着它有些不明所以。   植物是有生命的存在,但眼前的花却是有种更为旺盛和有意识的感觉。   陈一七摸了摸枝干,然后他便感觉到自己腰彷佛也被人摸了一把。   “……”   陈一七惊醒了。   他在床上待了会,然后伸手摸了下自己腰——那是什么东西?!   思绪翻飞了一会,陈一七摸着自己忍不住想到——难道那就是他会变成的阿梦加模样?   光秃秃的枝干加一朵花?   好丑啊。   等等!不对吧,他不是不死吗?花能做到不死吗?   脑子里幻想过自己万一变阿梦加也是变成龙或者凤凰那种霸气生物的陈一七有点难以接受,他看了眼时间,发现现在才晚九点,于是毫不犹豫的按了门边的按钮。   很快有人过来,那人站在门口:“怎么了?”   声音有点熟悉但不是顾水之,陈一七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第10章 出任务   想不起来这个声音是谁……不过顾水之走的时候告诉过他有事按这个按钮,就会有对接的人过来,是可以信任的人。   陈一七现在信任的只有唐起和顾水之,所以他们说的话他也信,因此他没有犹豫的开口问:“你们有办法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阿梦加吗?”   门外静了一会,然后咔哒一声,一个小窗口打开了,不过中间还隔着一层铁网。   那人从门外往里看:“不好意思我战斗力不是很高,所以只能这样跟你对话。”   陈一七没介意,他反而很惊喜:“医生!”   戴着口罩的蜘蛛医生:“……”   是医生就更值得信任了,毕竟这种事就应该询问医生。陈一七认真的将刚刚梦见的事告诉医生,说完他问:“医生,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会变成一朵大白花外形的阿梦加?”   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像什么认真上课的小学生,医生恍惚了下又警惕起来,因为他想到了白天那股异香:“可能。”   不死的阿梦加外形目前无法推测,因为他不外显,所以以后变成任何形态都是有可能的。   陈一七扁嘴嘟囔了下:“我还以为我会变成神兽凤凰呢。”   能起死回生的不就是凤凰吗。   虽然他更想变成龙,因为龙更酷一点。   这近乎天真的发言让医生都觉得有些想笑,他残忍打破小孩幻想:“神兽是不存在的。”   陈一七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然后不甘心又小声反驳:“怪物都存在了……”   医生:“……”   陈一七眨巴眼,他在医生的眼神里败下阵,于是回归原本的话题:“能起死回生的大白花是什么花?”   医生靠在门上:“没有这种花。高兴吧,你是新物种。”   陈一七:“……”   医生似嘲讽一笑:“很多阿梦加都是新物种。”   不过,白天那股异香果然是陈一七散发的,他本来都在往唐起身上猜了,这个傻白甜居然自己认领了。   陈一七嘟嘟囔囔:“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一个梦啊……”   他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自己是一朵花的事。   医生懒得告诉他异香的事,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事吗?”   “有!”陈一七大声应,然后快速询问:“唐起现在怎么样?”   医生看他一眼,确定只从陈一七眼里看到了担忧,他不太信但还是皱着眉头回答了:“应该能挺过去。”   陈一七松口气,他又问:“那顾哥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医生估计会很忙,他不能时时刻刻把人叫来,但是他一个人待着会好寂寞的。   陈一七眼神直白到旁人可以一眼望穿,医生啧了声:“不会,因为他出任务去了。”   陈一七满脸写着“那没人来陪我说话我且不是要寂寞死了”。   医生哐得给他将小窗口关上了:“看电视行不行?不行明天给你带个手机。”   陈一七眼睛一亮:“一定要带啊医生!”   外边没回应,但陈一七也不再嚷嚷,他回到床上满足闭上眼准备休息,但下一刻他双眼又睁开,缓慢的语调从他嘴里冒出:“想跟人聊天可以找我啊。”   “……”   陈一七起身跑到电视机前,他看着显示屏反光中的自己,诚恳认真的怼:“但你不是人啊。”   表情变换,耶克莫多像是被噎了下:“至少我知道你看到的大白花是什么。”   陈一七盘着腿,他新奇的看着电视显示屏反光里自己脸不受控制的做出别的表情——这个,也算是在跟耶克莫多面对面聊天了吧。   “我也知道啊。”陈一七很自信:“那是我自己。”   摸着花朵枝干时自己也感到被摸了,那铁定是自己。   虽然他很不愿意接受自己异化成阿梦加上后会是那个样子。   “我是说,你阿梦加真正的形态。”耶克莫多微眯着眼睛。   真正的形态?   陈一七惊讶的瞪大眼:“不是花吗?”   耶克莫多:“还是会开花的。”   陈一七瞬间丧失兴趣:“那你不用说了,我不好奇。”   如果不是花的话他还会有点兴趣。   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异化成为阿梦加了,那么就代表他已经死了吧,人在意自己死亡后的模样有什么用呢?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很正常,不会变成阿梦加。   耶克莫多在一阵沉默过后开口解答:“其实按我的标准来看,你的形态称得上漂亮。”   陈一七下意识的:“你是傲娇吗,我不好奇了你反而又要说。”   耶克莫多:“……”   有点气人。   陈一七回神,他抓抓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哦。”   随后岔开话题:“那有多漂亮哇?”   耶克莫多已经不想说了,他把自己团着封闭起来,拒绝再出现跟陈一七说话。   陈一七好奇心迟缓的升起了点——他本来不好奇了,但身体里这只阿梦加说漂亮他又好奇有多漂亮了。   但耶克莫多不告诉他的话他也没办法得知,于是只好重新回到床上躺下闭眼,嘴里低声念叨:“快做梦快做梦快做梦……”这次说不定可以看到耶克莫多的模样。   然后陈一七一夜无梦的睡到了天亮。   睁开眼发了会呆,陈一七毫无失落感的坐起来——睡得太满足导致没梦见阿梦加也完全失落不起来了。   在小屋子里活动了一圈,陈一七吃过早饭后搬过凳子,他站在凳子上然后微微歪头盯紧监控,礼貌询问:“你好,我能出去散散步吗?”   他突然反省自己昨天拍门大喊不太礼貌,而且吵到邻居也不好,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邻居,反正他现在决定尝试换种方式跟外界沟通。   陈一七等了一会,然后看到小窗口的地方出现了一双脚,随后一人趴了下来。   不是医生,但是也是陈一七见过的人,就是那个穿着西装骑摩托的娃娃脸——宁源生。   代号是……乌鸦吧?   说起来娃娃脸也是病人,但外形跟人类没什么差别啊,跟他一样的情况吗?   “你好。”陈一七睁着澄澈的双眼仰头看他。   宁源生今天仍旧穿的是西装,不过是一套深蓝色的了,他对上陈一七视线:“不死前辈,你不能出去散步。”   熟悉的说话方式。   陈一七:“就一会也不行?”   他半真半假:“一直关着我,我会想跑的。”   一直躬身往下看也不舒服,宁源生直起身体,于是陈一七只能看见他修长的小腿了,他摆烂:“那不死前辈随意。”   陈一七:“……”   哼。   虽然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不会变成阿梦加,但如果一直维持着99%的病变度,那么他可能也永远离不开这里。   永远丧失自由。   虽然这里有吃有喝还有的玩,但是陈一七就是不喜欢被关着,本能的十分抗拒。   还没试图逃跑就是因为他也害怕自己万一真的变成阿梦加后会伤害到别人。   小窗口外的宁源生没等到陈一七再说话,于是就认真告别后离开了。   陈一七转身将脑袋抵在墙壁上,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想逃离这里?”   耶克莫多!   稍有不慎这只阿梦加就可以轻易操纵他五官,虽然他也可以轻易夺回来,但这时不时冒出来说话吓人的感觉很烦人。   陈一七不开心:“不关你的事。”   耶克莫多:“关的。”   “因为我不想离开疯人院哦。”   陈一七愣了:“……?你有病吧?”   怎么说都是耶克莫多会比他更想离开这吧。   耶克莫多声音听不出真假:“我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不告诉你。”耶克莫多笑眯眯的:“再说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安全,你出去要是死了我一个不好也会死。”   陈一七眨眨眼:“我死了你可能也会死?”   耶克莫多一顿。   陈一七歪头:“你不能换人寄生了啊?”   说起来陈一七记得耶克莫多之前也说过现在杀死他的唯一途径就是……自己凉凉?   这是耶克莫多寄生失败的后果吧?那如果能换人寄生耶克莫多肯定早换了,毕竟在他身体里耶克莫多什么好处都没有。   耶克莫多沉默。   这已经是答案了,陈一七得意的哼了声:“活该!叫你私闯民宅。”出不去了吧。   他还没得意一会,耶克莫多突然笑了声。   “我可以慢慢把你身体夺过来。”耶克莫多眨了眨左眼:“要知道刚开始我只能控制你的嘴巴。”   陈一七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那我更得跑了。”留在这里会慢慢的被耶克莫多彻底寄生,出去说不定他能找到摆脱耶克莫多的办法。   而且现在待在疯人院里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让他干巴巴的等死一样。   耶克莫多笑得像大灰狼:“人类睡觉的时候,会降低对身体的掌控。”   陈一七升起不好的预感。   耶克莫多:“你也不想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吧。”   陈一七:“……”   陈一七:“大变态!”   耶克莫多疯狂的笑,他嘲讽他:“人类没用的羞耻心。”   像是想到了更好的点子,耶克莫多笑容更深:“等我能掌控你身体的时候,你还可以清醒的看着我用你身体做一些更羞耻的事。”   “这么想了下,我都有点不想彻底寄生你了。”   陈一七凶巴巴的将耶克莫多压制了回去,他扭头看向那个小窗口。   他刚刚是背对着监控而且说话声音又很小,估计没被疯人院那些人听见。   但是。   真的好想跑。   太想逃跑了。   陈一七盯着小窗口,过了一会他挫败的拿头撞墙。   墙一点问题都没有,倒是他脑袋有点红了。   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针对天晶病患者的,陈一七想跑很难,至少现在他都没办法打破这个房间。   看来只能暂时待在这里了。   陈一七想到了医生昨晚答应要给他带手机,于是心思分散,开始期待了起来。   手机……应该很好玩。   但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陈一七也没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的手机,他反而是等到了一个可能可以逃离疯人院的机会。   房间的铁门被打开,穿着深蓝色西装的宁源生站在门口,他手里捧着黑色的圆形机械颈环。   “不死前辈。”宁源生身体挺直,他对陈一七的称呼仍旧礼 貌而恭敬,只是说出的话有点吓人:“劳烦戴上这个跟我一起出个任务。” 第11章 厄特嘞小岛   陈一七脸色黑漆漆的看着那项圈——这就是院长提到过的机械颈环?   那这个里边绝对是毒吧!   宁源生往陈一七方向又递了递:“不死前辈?”   莫名有种在让别人帮忙提重物的不好意思感,于是陈一七下意识就接了过来,还顺势摸了下——有点重,但表面很光滑。   宁源生没有隐瞒的想法:“不死前辈请小心触碰,这挺危险的。”   说着他又递过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黑色东西:“贴耳朵附近,用来沟通用的,不死前辈要记得一定不能摘下来,如果联系不上你特管处可能会直接按下开关将毒素注入你身体。”   陈一七接过那圆圆的黑色贴在了耳后,然后他盯着手里的项圈,满脸写着不情愿。   宁源生:“没办法,不死前辈,你病变度已经99%了,所以出任务就必须得带上它以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陈一七嘟嘟囔囔:“好麻烦……这怎么戴?”   宁源生让他把垂到脖颈的头发拢着,然后抬手帮陈一七戴上那颇有些重量的项圈:“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出这样随时可能会面临同伴背刺的任务,但是现在特管处人手不够用。”   “而且骨前辈出这个任务都下落不明了,特管处商讨之后觉得剩下的人里去了能活着回来可能性最大的,只有你和我。”   本想出了疯人院就尝试跑路的陈一七猛抬头:“谁下落不明?”   宁源生抬眼平静的回答:“骨前辈。”   *   盛宁把玩着手里的玫瑰,他说:“不是这种花。”没有充满生命力的美感,这不算是花。   蓝换了顶白色的鸭舌帽,双手放在裤兜里,他穿着时尚戴着墨镜坦然的走在大街上:“但玫瑰花很漂亮啊。”   盛宁被蓝领着买了一套新的运动服,现在他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表情看著有些呆板不那么可爱,但雪白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眸十分惹眼。   盛宁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他举起手里的玫瑰:“确实,但我还是想要那朵花。”   “就是你看到别人灵魂上的那朵花?”蓝打量着四周,盛宁告诉他之后他便差不多知道盛宁看到的所谓的灵魂就是指阿梦加形态:“暂时别想了,你说骨头带走了花的话,那他们就是去了疯人院,那里很麻烦的,我进去找个人都差点出不来。”   盛宁问:“你认识吗?”   蓝勾起嘴角:“去找人的时候被骨头砍过一刀。”   骨带走了他的花,是他的敌人,那他和蓝就有共同的敌人了。盛宁打了个哈欠,然后他随手将玫瑰别在领口:“你陪我去了花店,我陪你去厄特嘞。”   蓝瞥他一眼,然后笑着道:“好,不过等我一下,我先去探望一个朋友。”   盛宁摸了摸领口的红玫瑰:“他要一起去吗?”   “嗯……他不去。”蓝脚步轻快:“他很不喜欢出门的。”   盛宁对其他都不太感兴趣,于是只是低头跟着蓝,但刚低头他肩膀就被人意外撞了下。   那人大概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撞到了人也没道歉,反而恶狠狠的说了句:“没长眼吗?”随后匆匆离开。   盛宁一顿。   蓝哇哦了一声,然后他伸手揽过盛宁肩膀,脑袋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不如我们带点储备粮路上吃?”   盛宁摇头:“放久了不新鲜。”   蓝说:“这倒是。”   但当街变成阿梦加抓人一定会很有趣……不过盛宁不同意还是算了,毕竟他现在是仰仗着盛宁的“藏匿”。   疯人院和特管处里有些家伙太麻烦了,不藏仔细点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不过两人打扮都很惹眼,盛宁留意到有人对着他们举起了手机指指点点,于是他伸手拉住了蓝的衣摆。   周遭空气泛起如热浪一般的波纹,这让他们如同处于另一个空间里了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再看见他们。   蓝往上拉了下手套,然后猛的凑近一个行人面部前,他盯着对方完全没留下自己身影的眼眸,然后笑起来:“你的能力真好玩。”   “不过不用这么谨慎,只要藏好我们身为阿梦加的‘波动’就足够了。”他抬手指向那个因为他们突然消失而陷入自我怀疑的女生:“因为突然消失反而更可疑。”   盛宁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你真像人类。”   蓝笑容灿烂:“别骂我啊,我只是了解我喜欢的食物罢了。”   *   等坐在小三轮上的时候,陈一七还时不时的抬手摸着脖子上的项圈。   下飞机之后立刻坐上了车,这一路都有人接引,从飞机到船再到这个小三轮……现在都已经淩晨两点多了吧。   宁源生代号确实就叫乌鸦,他面容生得年幼,但打扮却成熟又酷,或许就是因为太酷了,所以现在坐在小三轮上一抖一抖的样子异常好笑。   陈一七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脖子上的项圈,他笑着:“……穿着西装不方便吧?”   宁源生抖着:“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低头看了下裤腿沾上的泥土:“虽然这么早就弄脏了有点难受。”   陈一七转头看向漆黑夜色下的大海,夜晚的海风有些凉意,他舒服的眯起眼:“我以为直升飞机会直接降落在小岛来着。”   宁源生弯腰拍着裤腿:“这个小岛没有很安全的停靠地点。”   确实,树木高大,草木旺盛,像个原始森林一样……陈一七四处看的时候晃了一眼宁源生的裤腿,隐约看见了似乎有一团阴影动了下,他眨了下眼没有在意——大概是看错了,裤腿里怎么会有什么。   开小三轮的是特管处的工作人员,他不是病人,所以尽量不靠近天晶的影响范围里。   将车停在一处密林外,工作人员指着黑暗:“再往前几步就在天晶影响范围内了,所以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了。”   宁源生应了声:“那你先回去吧。”   陈一七跳下小三轮:“谢谢你送我们过来。”   送他们过来的船算是他们的临时基地,负责这个小岛的特管处工作人员基本都在上边。   工作人员摆摆手,随后蹬着小三轮快速离开了。   陈一七很担忧顾水之,但同样也有点很担忧自己的安危,他望着那片密林:“你觉得,里边有毒蛇吗?”   宁源生打开手电,毫不走心:“没关系,不死前辈会复活的。”   陈一七:“……”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呢。   宁源生看着面前的满脸写着无语的陈一七。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别人口中那个强大无畏的不死。   宁源生垂眼,别人口中的不死是个讨人厌却又会让人充满信赖感的人,光站在那里就是底气,曾很多跟不死组队过的人评价里都会有一句。   【跟不死出任务很安心。】   那是恶劣性格也阻止不了的强大力量带来的安心,如同撑天支柱一样存在于特管处。   只是那全是别人口中的不死。   宁源生却是刚好在不死失踪的那两个月里入职的,他没接触过不死,所有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因此有种听传说故事一般的感觉。   特别是……宁源生看着面前嘟嘟囔囔像个小孩的家伙——见到真人之后更加没有真实感了。   毕竟面前这家伙,看着完全不强大。   宁源生盯他太久了,于是陈一七望了回去,他思考瞭然后直白道:“别盯我了,我不跑。”   要跑也要救出他朋友后再跑。   宁源生有时是个不懂拐弯抹角的人,他双手环胸:“你跟我想像中的模样差太多了。”   陈一七指自己头发。   宁源生莫名就懂了,他摇头:“不是发型的问题,虽然妹妹头确实很傻。”   陈一七瞪大眼控诉:“你骂我。”   话题疑似要被陈一七带偏,于是宁源生干脆道歉:“对不起。”然后迅速拉回话题:“你在别人口中性格恶劣但是实力强大,是很多人的支柱。”   甚至,他看过文件,不死失踪那两月,任务完成度都下降了很多。   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像,但记录里不死确实是担当得起支柱两字。   不过,他迟早会超过不死的。   而且他比不死性格好多了,毕竟他很懂礼貌,绝对不会收到性格恶劣这种评价。宁源生发自真心的想着。   “支柱?”陈一七突然倍感压力:“不是吧,我这么厉害?”   “我很强吗?”   宁源生不愿承认但还是点头了:“你身体强度前所未有,加上还会很多技巧,学习能力也很强……”   陈一七枯萎了:“所以你们派我出来?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啊,我失忆了。”   而且脑子里还住了个叫耶克莫多的定时炸弹。   “战斗是本能。”宁源生看着他说。   陈一七不吭声了,他想:实在不行他死了再活就好了。   虽然他有点怕。   “……”   但不死应该不会怕吧。陈一七看着前方的黑暗,他跟着宁源生往黑暗中去,出于无知者的恐惧感,陈一七无法安静下来,他逼逼叨叨:“话说,天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是前辈,但因为院长的叮嘱,宁源生知道不死的情况,所以他没有不耐的解释:“病原体吧……”   “但其实它内含有很强大的力量,只是对人类来说是病源,但对阿梦加来说那是武器。”宁源生踩在枯枝上脚步声都几乎没有:“人类到现在都没被天晶灭绝只是因为它太稀少了,而且其中多数只会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加上被感染者一不小心会死去,部分才会变成阿梦加。”   陈一七努力记住:“那天晶的外观?”   宁源生在路上看过小岛的地图,这里虽然有人居住,但他们不需要去那里,因为骨消失的地点是在林中,那是没有道路的地方,他撑着树往前:“原始状态就是一块蓝水晶的模样,如果被阿梦加吞噬使用,那么外观会产生变化。”   “这部分就更少了,很多阿梦加只能做到吞噬并不能彻底使用它。”   宁源生没有举例描述,只是道:“你见到就会知道那是天晶了,不过如果有机会拿到天晶,记得用背包里那黑色的盒子装起来,不然病变度会上升很快。”   他病变度已经99%,再上升只能100%了。于是陈一七警慎的摸了下身后的背包。   越是深入林子,周遭越是黑暗,陈一七忍不住靠宁源生又近了点。   路上他是了解过这个小岛的。   比较原始的岛屿,岛上人类居住的范围很小,而且发现这地方不对的时候已经安排那些人暂时离开了,目前在隔离观察他们有没有被天晶影响到。   岛上其他地方都被绿色覆盖,所以这里存在的阿梦加更多应该是动物感染而成。   换句话说,可能会更原始凶残一些。   “对了。”宁源生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前边是悬崖大概十多二十米高,我们需要跳下去。”   陈一七傻眼,他瞅着宁源生拨开面前人高的草丛,然后探头望过去——真是悬崖。   宁源生往悬崖边靠近:“下边很少有人踏足,草木生长更是随意,不死前辈下落时多注意一下。”   陈一七干巴巴的:“……你准备了降落伞吗?”   “啊?当然没有,不过有准备护目镜。”宁源生从自己背包掏出两幅然后递给了陈一七一副:“走下去的话太耗时了,我们就从这跳下去吧,骨前辈就是消失在下边的。”   陈一七戴上护目镜观望了下,然后安慰自己——没关系,这个高度下去以他的身体素质绝对死不了。   宁源生站在悬崖边上,风吹起他西装衣摆:“不死前辈,希望我们能快点找到骨前辈。”   “因为我们本就是已经被天晶感染的病人,在天晶影响范围里待久了一个不好我们病变度也会增长。”   陈一七声音在风中破碎,他有点子崩溃:“我知道了!”   宁源生点头,然后他盯着下方的森林,护目镜清晰无比,他迅速锁定了一处:“跳那个空处。”   陈一七紧张的跟在宁源生身后:“你跳我就马上跳。”   宁源生瞥他一眼,然后突然伸出双手:“不死前辈害怕的话,我可以带你下去。”   陈一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宁源生突然又把手收了回去:“是我冒犯了,不死前辈怎么可能会害怕。”   说完下一刻他就跳了下去。   “……”搞毛线啊!陈一七被宁源生这连续的行为弄得脑袋一片空白,但身体毫不犹豫的跟上了宁源生的步伐。   他也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的从耳边穿过,陈一七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身体条件反射的在空中调整出了个姿势,几秒之后,轰的一声响动,碎叶四起,陈一七感到自己腿部麻了一下,像是电击穿梭而过。   陈一七身体一软就跪了下去,然后呆住了。   宁源生落地比陈一七轻巧很多,只扬起了几片细小落叶,他飞快回头看陈一七,然后透过护目镜看见了对方的姿势和刺激得有些红的眼眶,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只普普通通的说:“……走吧。”   陈一七回神,他脑子有点兴奋——真的跳了!没有降落伞直接跳了。   果然不会死,就是腿麻了一下。   “你也因为身强体壮吗?”陈一七激动的问宁源生。   宁源生那张机械似的娃娃脸充斥了一点神采:“感染者的身体素质都超乎常人,不过我的话是病症的原因。”   难怪落地那么轻巧。陈一七哦哦两声后开始观察周围。   这小块空地是在石头边上,但再远两步就有高大到遮天蔽月的树木,地面湿软,垂落着很多藤蔓,感觉温度都比悬崖之上低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这种茂盛到彷佛将要腐朽的地方肯定生存着很多小虫子吧,想想就好难受。   ……不过怎么说呢。   陈一七目光转动着——有种被别人紧盯着的不适感。   这比有小虫子更难受啊。 第12章 恶龙   宁源生没留意到陈一七动作,他提醒着不死:“注意自己的状态,我们病人在天晶影响范围里精神会感到愉快和放松,久了自制力会下降,严重者可能会放任自己到有点疯的程度。”   不过他是个冷静而成熟的人,不会发疯的。   “加上你是从疯人院直接转到这里,可能感觉更明显。”   陈一七:“啊?”   宁源生因为警惕着四周而对陈一七反应慢了一点:“……你没感觉吗?在疯人院里身体会有些无力的感觉,那是专门针对我们这类病人的建筑,目的是防止自制力低下的病人闹事。”   陈一七:“……”   所以他才打不破疯人院的墙壁吗?   迟疑了下,陈一七抓抓头发:“我知道了……不过我现在是感觉到周围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因为不死前辈落下的动静太大,肯定会吸引到一些阿梦加的注意。”宁源生没有意外。   陈一七:“……那真是对不起了!”   “没关系。”宁源生收了这份不诚恳的道歉。   陈一七在背后偷偷瞪了对方后脑勺一眼。   宁源生没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也不会在意这幼稚的举动,他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分开找骨前辈?”   两个人在一块行动虽然安全但太浪费时间了。   陈一七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他怂但不敢开口留宁源生,毕竟他是特管处的支柱,于是只能干巴巴点头,然后摸了下耳后贴的东西——没事,也不完全算只有他一个人。   宁源生那边的通信里好像有人在跟他说什么,他表情难得露出一点十分微弱的不耐烦:“既然需要不死前辈的协助,那请你们也信任一下不死前辈。”   “毕竟现在救人为重。”   陈一七愣了下,宁源生却不对他解释,只是挥了挥手:“不死前辈,注意安全。”   说罢他就飞快窜入了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里。   身边没人了陈一七瞬间就有点害怕,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暗地里有东西跟着宁源生离开了,不过还有视线在盯着他。   害怕了一会陈一七突然动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黑暗中虎视眈眈的生物貌似不少,如果顾水之现在是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状态,那么这些家伙肯定扑上去了。   所以他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手电的灯光晃动,陈一七耳畔是树叶摩擦的声音,还有轻微的虫鸣。   他不知为何感到了精神紧绷,有种处于危机之下的感觉,就好像随处会出现一把刀割断他的脖子。   这是杀意吧。   陈一七表情越来越崩,脚下也越来越快——有、有点害怕。   黑夜之下的小树林,暗地里还有不知道什么生物在盯着他、想杀了他。   “顾……”陈一七憋了下,然后警慎的纠正过来:“骨!你在哪?”   害怕到声线有些颤抖。   虽然怕招来可怕的东西,但陈一七还是勇敢的出声喊了,毕竟这里太黑,如果悄无声息的跟顾水之擦肩而过了的话就太糟了。   “不死先生。”   “咦!”陈一七吓了一跳,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喊他的女性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是他的联系人。   “怎、怎么了?”   “不死先生别太恐惧了。”联系人的声音像是温柔的大姐姐,她安抚道:“如果太害怕的话,阿梦加是能看出来的。”   陈一七愣了下,他下意识想问,但突然背脊一凉,然后条件反射的抱头滚地。   后方传来森冷的杀意和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陈一七突然就明白联系人的话了。   太恐惧的话,会被暗地里那些本警慎观望的存在当成弱小的猎物。   但明白的太迟了,陈一七因为着急避开攻击所以没把握住位置和力道,一下顺着坡道不断的往下滚,路上手腕撞到了树干还导致手电丢失了。   大概十多秒后陈一七才因为整个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而停了下来。   不怎么疼。陈一七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耳后再次传来声音:“不死先生?”   陈一七小小的说了声没事,然后飞快摸出背包里备用的手电筒,打开的瞬间他心跳差点停了。   一只跟陈一七脑袋差不多大小的蓝色眼睛几乎快粘贴他的面部,那眼睛奇怪,眼眸里除了蓝色的底色之外全是黑色的线条,像是小孩子胡乱画出的一层又一层圆圈。   那些线条代替了瞳孔。   陈一七后退了好几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用余光看了四周一圈。   除了石壁就全是面前生物身体上那黑色的鳞片。   他刚刚大概是滚进了这洞窟,然后撞在了这生物的身体而停下来的。   不过这个外形……是龙吗?   陈一七脸上不受控制流露出来了一点羡慕——真好啊,是龙。   不是什么大白花。   羡慕了一两秒陈一七突然回神——是不是得逃跑啊?但这能跑得了吗?   怼到人家眼睛前肯定是已经被看到了。   而且……他现在腿好软啊,刚刚后退都差点摔了。   犹豫之际,面前蓝色大眼睛突然眨了下,眼中的黑线条晃动,陈一七惊到,他晃了晃,然后因为不平的地面真的啪的摔倒了。   联系人听着动静迟疑:“……不死先生?”   陈一七欲盖弥彰:“……没有!我没摔!”   联系人:“……这样。”   这下出声后,那双似小孩涂鸦出来的大眼睛又眨了眨,跟宏伟的身体完全不匹配,却意外有种萌感。   直到它微微动了动,带动着地面彷佛都在震动。   陈一七:“……”   跟上次见到那个满头白蛇的阿梦加明显不一样,那只是神秘,而面前这只则更具有压迫感。   陈一七有种正背负着一座大山的感觉,他抓紧着手里的手电筒,身体无比紧绷。   阿梦加身上的鳞片擦过岩壁,有碎石落下正好砸到陈一七脑袋上,陈一七不疼,但思维断了下,然后他就听到面前阿梦加说话了。   【你看起来,很好吃。】   陈一七大脑宕机了——院长骗纸!!!说好的阿梦加对同类很维护呢!说好的病变度99%就相当于是阿梦加了呢!   陈一七自动遗忘了院长曾说的是有外敌的情况下阿梦加才会一致对外。   他脑子里疯狂叫嚣着快跑,但身体却很僵硬,本能都断线了一般。   “呵。”陈一七表情变化,语气充满嘲讽:“瞧我说什么,外边的世界很危险吧。”   耶克莫多冒出来看热闹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又轻又快,陈一七怀疑联系人都没听到。   不过耶克莫多出来的刚好,陈一七缓过来了——虽然现在被石壁和阿梦加庞大的身体联合包围了,但是仔细分辨一下应该还是能出这个石窟。   但刚退两步,面前的阿梦加就已经直立起来了自己的身体,然后陈一七愣住了。   这只阿梦加远没有白蛇那只恐怖诡异,也没有蚯蚓阿梦加恶心黏糊,它反而因为像童话里的西方恶龙而有种奇特的帅气感,只是在手电筒局限的灯光下,它庞大的身体无法完全明确显现。   可是真的好帅!陈一七差点忘记危险而冒出崇拜的星星眼,但压抑的氛围让他维持了理智。   他转头就往外跑。   然后一头撞在了不知何时甩过来的阿梦加尾巴上。   鳞片坚硬,陈一七也没收力,直接撞得他脑门生疼。   不过庆幸的是阿梦加也因为陈一七全力一击的头锤给撞疼了。   它激灵了下,然后浑身上下的鳞片张张合合,陈一七毫无防备的看到了那无比帅气的鳞片之下密密麻麻堆栈着的眼睛,那眼睛有大有小,瞳色各异,在袒露时瞬间把视线都投在了陈一七身上。   陈一七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在阿梦加身上鳞片彻底合上也没褪去。   恶心!心机!!居然在鳞片下长眼睛!!!   这才不是帅气的恶龙!   陈一七呼吸断了一瞬,他感觉自己汗毛还立着——近距离被很多眼睛注视着的感觉也太恐怖了,耶克莫多带来的缓冲都消失了。   他努力冷静:“我、我不好吃……”   【饿了。】阿梦加巨大的头靠近他,它似乎肯定陈一七跑不了,所以梯形的嘴很缓慢的张开,张开的一瞬间陈一七彻底收回了曾评价这只阿梦加帅的形容。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为什么恶龙那张大嘴里还能长个那么大的肉瘤,而且肉瘤上还有着很多像脓包的鼓包?   口腔不难受吗?   陈一七要yue了。   他是可以复生,但是这样被吃下去他怎么复生?在阿梦加肚子里复生吗?   陈一七扭头爬上阿梦加身体就跑,惊吓之后他腿还有点软,所以跑得歪歪扭扭的,不过速度倒是不慢。   石窟里要抓住微小之物还是非常艰难的,在阿梦加大嘴差点咬到自个身体时,它生气了:【不要跑。】   陈一七也生气了,他吼:“凭什么啊!我要你不吃我你听我的吗?”   你都不听我的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饿了。】   好双标的一条龙……不是,好双标的一只阿梦加。   陈一七生气的跳到阿梦加尾巴的地方。   这阿梦加鳞片下眼睛太多,一活动鳞片就张开,所以就算陈一七关闭手电筒进行躲避也很容易被它发现,现在唯一好的是在这个石窟里他比较好躲避。   灵活的绕了几圈,陈一七成功的来到了洞口,他欢喜的跑过去,余光却在这时留意到身后石窟似乎有蓝色的光一闪而过。   陈一七:“……”   陈一七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头也不回的往自己滚下来的地方跑。   因为是斜坡,陈一七咬着手电筒手脚并用往上爬,但刚跑出几步他正蹬坡的脚腕就被抓住了,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那触感滑腻冰凉,一瞬间,恐惧的酥麻感从脚脖子传到陈一七头皮。   像是过电一般。   陈一七没敢回头。   但身后的生物不会因为他不回头就停下,它抓着陈一七脚脖子的手猛的用力,然后毫不留情的将人从斜坡扯了下来。   陈一七有瞬间在想,下方会不会是阿梦加那张恐怖的大嘴里伸出了触手来抓的他?   但被扯到地面,身上压上了一个人的时候,陈一七才发觉那只阿梦加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皮蓝眼的男人。 第13章 毒发   男人有着到腰部的黑色长发,头发卷而蓬松,其中编著几根细细的彩色辫子,裸露的上半身十分强壮,脖颈上还挂着一根十分花里胡哨的狼牙项链。   陈一七看着对方那双彷佛如天空大海一般澄澈的蓝色眼睛——人类?   但是这双眼睛怎么……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还没琢磨出什么,陈一七就看见面前男人身后突然冒出了一条尾巴,一条布满黑色鳞片的尾巴,大概一米多长,尾巴尖尖处是一张拳头大小的、充斥着尖齿的嘴巴。   陈一七:“……”   他心怀希望:“你是病人吧?”   男人尾巴甩了甩,他张嘴:“饿了。”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字眼。   陈一七希望破碎——这玩意是刚刚那只阿梦加啊!   是因为体型太大在石窟里抓不到他所以才变小了吗?   男人按住陈一七的手和腿,然后张开嘴露出如鲨鱼一般的牙齿对准陈一七额头就往下咬。   陈一七在对方无比接近的时候紧急歪头避开了:“靠靠靠!我会死的!这是大脑啊!”   男人啃了一嘴草,他迷茫的嚼了两口后才吐出来,然后他又盯着陈一七。   陈一七慌了,他手心握着的刀在发颤——如果是被刚刚那庞然大物抓住他刀已经捅下去了,但是阿梦加现在变成了像极了人类的模样,就好像只是顾水之那样的病人而已,而非一个怪物。   这让陈一七迟疑了一瞬。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该怎么做,陈一七闭上眼,他将刀收回手臂内侧,然后一拳头挥过去——看不见就能下手了!   男人刚啃了口草可能还没能回神,所以被陈一七一击命中,整个人飞了出去……半米。   这出乎陈一七意料,但是不妨碍他逃跑,所以他再一次的手脚并用往上爬。   这次没被阿梦加拽下,陈一七顺利的爬上山坡,他慌乱:“我、我要往哪里走?”   备用的手电也丢了,只能藉着树木缝隙透出的隐隐约约的月光看路。   为了不让调查员分神,联系人一般不会出声,但陈一七的发问没人回应好像也挺尴尬的,于是温柔大姐姐再次上线:“总之,先跑远点。”   陈一七已经跑了,他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在跑了在跑了。”   联系人:“可以的话,不死先生,希望你们能提取到这只阿梦加的一些数据。”   “因为厄特嘞小岛还太未知,我们需要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情报,以方便下次调查。”   黑暗之中陈一七被树枝绊倒了,因为没有收力,他往前翻滚了好几圈才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停在了一棵树下。   陈一七抬起灰扑扑的脸,他面无表情的道:“你刚刚还让我跑远点。”   联系人语带鼓励:“不死先生,薅点毛发也行。”   陈一七想哭,但他不能哭:“……但、但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了啊,我好像把它甩开了。”   联系人:“稍等,刚发现异常的时候有在小岛内安装一些监控,不过这里的阿梦加对监控……或者说对视线太敏锐了,很多都被毁了,我看看有没有残留的……”   “滋……滋啦……”   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联系人一下皱起眉,她忍耐着耳朵微弱的刺痛呼喊对面:“不死先生?不死先生?不死……”   联系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从残留的一处监控里看见了一双彷佛发著光的蓝色眼睛,随后整个显示屏瞬间黑了下去。   …   陈一七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阿梦加猛的用力抓住了脑袋,同时耳畔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这只阿梦加变成类似人类的外形时体型也相当高大,身高两米出头,手掌更是巨大,轻而易举就将陈一七脑袋一把抓住了。   陈一七近乎本能反应一般抬腿踢向那只手,但却被阿梦加另一只手抓住,然后干脆利落的给折断了。   痛觉传达到大脑,陈一七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他怕死了疼痛,因为每次疼痛时心里还会涌上另一种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恐慌感。   疼痛对他来说是无法被习惯的。陈一七看着自己瘫软下去的腿,他眼泪跟没关的水龙头似的不断流下。   阿梦加折断他腿后动作没停,他踩上树枝一跃而起,然后对准树干砸了下去。   监控的碎片和阿梦加一起落到地面,男人这才看向手里提着的陈一七,然后他微微一愣。   哭泣的人类他见过,但是哭这么惨都不出声倒是第一次见。   真奇怪。   阿梦加疑惑的歪头,然后下一刻它表情一下变得谨慎了起来。   无比危险的气息蔓延,男人蓝色的瞳孔变为黑色,一如阿梦加形态时的黑色线条,脸上鳞片也疯狂增生,手变成了利爪的模样,半人半龙的阿梦加抬手将感知到的危险之源——手中的陈一七扔了出去。   另一边,海上。   联系人看着漆黑的显示屏回想着一闪而过的蓝眼睛——是那只阿梦加,之前拍摄到的过的龙形阿梦加。   那大概是厄特嘞小岛中最强大的阿梦加了,天晶应该在他手里。   啧,通信器估计也被龙行阿梦加弄坏了,不知道不死现在怎么样……   不对,现在最危险的应该是乌鸦。   如果不死病变度上升……   联系人没有迟疑的转头对乌鸦的联系人道:“把不死这边的情况告诉乌鸦。”   联系人握紧手——希望不死先生没事。   ……   断腿的疼痛让陈一七松懈了,耶克莫多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侵占了他的身体。   危险的气息蔓延,耶 克莫多看着自己无力垂下的腿,他恐吓了面前的阿梦加。   被投掷着甩出去,即使耶克莫多尽量保护着身体,但撞上了山石就没办法了。   哇的一口吐出碎肉和血液,耶克莫多从碎石中站起,随后摸了下了光洁的脖颈——完蛋。   陈一七意识目前异常清楚,疼痛还明显的在折磨他的神经,因为这股疼痛,他还无法自如的操控自己身体。   这疼痛并不来自正在快速自愈中的断腿,而是来自脖子。   机械颈环被弄碎了。   毒素从伤口蔓延,强烈的窒息感,五脏六腑如被针刺焚烧。   陈一七能感觉到身体在不断溃烂同时还在不断修复。   但这溃烂的疼痛和修复的痒意叠加在一起却更加折磨人,陈一七分不出心神去夺回身体,他几乎快要无力支撑。   耶克莫多摸向脸颊,他摸到了满手的血,甚至还直接碰到了皮肉里的颧骨:“……很疼吗?”   他的语气有些莫名。   “我感受不到疼痛。”耶克莫多不是在炫耀,他望着前方竖起鳞片无比戒备的阿梦加:“我看他要杀你,所以恐吓了一下。”   “没想到反而是害了你。”   “啊啊。”耶克莫多呢喃似的自言自语,他知道陈一七能听见,因为他那时也都能听见:“但再来一次还是会这样做的,毕竟我可不能预见未来。”   陈一七骂人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记得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失去意识,他要等到毒素被身体全部分解完然后夺回身体。   绝对、绝对不能把身体让出去,不止是因为怕耶克莫多拿去做坏事,他还在怕别的东西。   但是想不起来。   他忘记了。   强烈的恐慌感升起,陈一七表情剧烈变化,耶克莫多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身体了,他狞笑:“不是吧?有一分钟吗?”   “你不是还痛着吗?那先把身体借我多玩会呗。”   陈一七没余力说话,他狠狠咬牙。   阿梦加没有贸然袭击,他一边尾巴摆动敲击着地面,一边看着不远处陈一七那不断变化如同恶鬼正在上身一般鬼魅的脸。   好奇怪一人类。   观望了一会,阿梦加脚后跟抬起——或许,可以攻击……   还没来得及动作,厄特嘞小岛突然整个震动了起来,阿梦加抬起头,布满鳞片的脸上有了些许波动。   耶克莫多也艰难的抬起头,他和陈一七一起看着漆黑的天空逐渐泛起粉色和蓝色的烟雾。   半人半龙的阿梦加看了眼耶克莫多,然后身形淡去。   耶克莫多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他成功的再次压制下陈一七夺得身体控制权,他动了动脖子,然后看着四起的烟雾,眼神充斥着无奈:“有点麻烦了。”   无主的天晶只会在一定范围里慢慢影响周围生物,但有主的天晶则会把这片范围形成为另一个“世界”。   通常,这个“世界”是由阿梦加决定的。   而现在,他们正式踏入了这另一个“世界”中了。   身上不断掉落的血肉因为毒素影响而有着腐烂的味道,耶克莫多走了两步后就停下了,因为他发现走路会让身上的皮肉掉落更快。   看着真疼。   耶克莫多低头瞅着陈一七不断增生又不断腐败的破破烂烂的身体。   因为那蓝色和粉色的烟雾蔓延包裹,此刻天空彷佛都是一半蓝色一半粉色的梦幻模样了。   这样映射下来,连身上溢出的血的颜色都变了。   耶克莫多重新抬起头,粉蓝的天空之下,黑暗密林之中摇曳着怪诞的黑影,猩红之眼隐隐约约,树木扭曲着身形,彷佛恐怖的人脸浮现。   耶克莫多不为所动的双手插兜:“别恐吓我啊,一个刚刚形成的界间罢了。”   “完全没有我的界间——【乐园】漂亮啊。”   陈一七无力吐糟耶克莫多对空气自言自语的行为,他感觉自己要痛废了,现在还没失去意识纯粹是靠他的毅力。   “嗯?”耶克莫多突然看向一处,他挑眉惊奇一笑:“瞧我发现了什么。”   猩红的眼睛在暗中交错,有咯吱的声音响动。陈一七顺着耶克莫多的视线看过去,他其实是无意识的,但是耶克莫多专注的看了,于是暂时因为疼痛而无法操纵自己身体的他也只能专注的看过去。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截从土里露出来的白骨。   那白骨是人类的脊柱,上边像是有些暗淡无比的洁白微光,所以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中异常显眼。   是尸体吗?   尸体怎么了?   陈一七无意识的想——耶克莫多这种阿梦加连见到一具尸体都觉得惊奇吗?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来自耶克莫多的口中——   “小朋友,这不是你那个朋友吗?”   耶克莫多回想起那个皮肤上生长着骨头的人类,他不甚在意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顾水之?” 第14章 开花   陈一七感觉有瞬间疼痛离自己非常远了,即使毒素还在腐蚀他的身体——该死的混蛋特管处,下手真狠。   够常人死个百八十来回了吧?而他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毒发的那瞬间死去。   陈一七边心里骂着边从耶克莫多的视角看着那不足手臂长的一截白骨。   那不可能是顾水之。   耶克莫多在骗他。   阿梦加是比特管处还讨厌的混蛋,它们从人变化而来,却比人类还狡猾,而其中最狡猾的阿梦加一定就是耶克莫多了,因为他要骗取他的身体,所以肯定会说很多动摇他精神的话。   所以那怎么会是顾水之。   身体还在腐烂掉落,耶克莫多只能十分缓慢的往那截骨头处移动。   他动作不紧不慢的,但周围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却也不敢靠近他。   等走到那截骨头前,耶克莫多踢开了地面的枯枝落叶,然后他弯腰握住了那截脊柱。   随后提起来了一点,抖了抖泥土。   于是陈一七便看见了,这确实是顾水之的脊柱,它露在外边,通体雪白,连接在脊柱边上的是黏糊的血肉,残破的内脏清晰可见,上边是顾水之的后脑勺,侧脸只露了一点,苍白且毫无血色。   像是死人一样。   尸体残破不堪的死人。   陈一七突然就愤怒了。   这该多疼啊。   背上的肉全没了,这样好疼好疼的。   愤怒由心底生出,耶克莫多一下就又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稍微惊讶的挑眉:“不疼了吗?”   疼。   特别疼。   陈一七不想说话,他破破烂烂的腿弯曲下来,泛黑的血和肉掉落一地,陈一七突然哭了,他跪在地上抱着顾水之:“顾哥?”   顾水之趴在那,一动不动。   陈一七脑海里闪过顾水之完整的样子,他努力稳住颤抖的手臂,眼眶红红的:“怎么办怎么办…医生……”   指尖溃烂的皮肉蹭在顾水之头发上,陈一七小心翼翼的把它拨下来,这带动头发,让陈一七彻底看见了顾水之惨白且毫无血色的脸。   他一下顿住了。   这是陈一七第一次认识到了阿梦加、天晶等事情造就的恐怖。   之前疯人院中那只阿梦加的苦苦挣扎让他有些难过,但是顾水之现在的模样才让他真正感到了一丝绝望。   耶克莫多扭曲着陈一七的半边脸庞:“没有呼吸了。”   “他没死。”陈一七没有发疯,他看着顾水之突然冷静了下来:“还活着。”   就是一种直觉,面前的人还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   但是要怎么救……要怎么才能救他。陈一七摸着自己脖颈,血肉增长的速度比溃烂的速度快了,毒素的影响在下降。   但通信器没了,陈一七摸到了耳后——都掉了。   还有什么……   ……包!   陈一七飞缓存下身后的背包,他从里边翻出药品然后捧着,声音急出了哭腔:“怎么用……”   他不会。   “这些东西,救不过来他。”耶克莫多就占据着陈一七左边的脸庞。   陈一七知道,但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想让他活下去吗?”耶克莫多说话,他眼眸深沉,嘴角带笑,与陈一七另外半张哭泣崩溃的脸对比,犹如恶鬼降世:“我有办法哦。”   陈一七头发淩乱,他一时没应声,脑子里再一次闪过院长说过关于阿梦加的事。   它们是狡猾的、邪恶的、擅于欺骗人的。   但最终他还是带着一点点哭腔的开口:“……什么办法?你不要骗我。”   “不然我会杀了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杀了你。”   “不骗你。”耶克莫多笑容扩大,他如恶魔在拉人下地狱一般,低声诱惑:“只要把他变成阿梦加就好了。”   “是他的病症让他还存活着,他现在还活在骨头里,只要你有办法让他彻底变成阿梦加,让病症吞噬他,他就能——”   “起死回生。”   *   在烟雾四起天空变化成粉蓝两色时,宁源生很快便发现通信器无法接通联系人了。   是界间让这片磁场产生了变化……这里已经算是另一个世界了。   看来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宁源生擦去身上阿梦加的血液,然后转身往刚刚发生响动的方向过去。   这里树木太多,加上现在是夜晚,所以他没有看清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不出意外应该也是阿梦加造成的。   而且这个方向是不死前辈去的方向……看来他的病症又影响到他的判断了。   他某一个病症会让他所有选择都在被迫趋吉避凶,坏处就是如果有人在他身边,那么那人的选择很大可能会趋凶避吉……所以都告诉特管处了,他只适合单独出任务。   宁源生西装裤遮住的脚踝处轻微颤动,然后一对黑色翅膀突然从里展开。   翅膀只有成人巴掌大小,所以更像是魔法少女鞋子上的装饰物。   但宁源生的翅膀并不是装饰物,它快速搧动,带动宁源生身躯更快更轻巧的往前——   一般情况下,他的病症的趋吉避凶都是根据他实力而来。   宁源生边跑边琢磨,如果百分百能赢,他必然是可以选中想选的选项,但如果赢的可能性太低,他本能会选中另外的生机更大的道路。   这次就是后者。   所以,是不死前辈那边有比他更强大的阿梦加?   还是骨前辈异化成阿梦加了?   又或者是不死前辈异化成阿梦加了。   他这边遇到的两只阿梦加倒是不强……不过都沟通不了,一只是人类异化而成的低等阿梦加,像白冰鹤一样只重复着一些短语。   另一只则应该是动物异化而成的,只会嘶吼。   所以他到现在为止任务一点进展都没有。   可能进展都在不死前辈那里吧。   像只大猫一样,宁源生的行动迅速而轻巧,他越是靠近刚刚响动之处心脏越是强烈的传来一种不安感——看来没错,确实这边更危险……   宁源生突然停了下来,脚踝上的翅膀缩回了裤脚里,他站在树枝上,扶着树干看着眼前倒塌的树木山石。   ——到了。   战斗痕迹并不算激烈,那么不死前辈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宁源生从树上跳下,他目光在周围搜索——没有。   奇怪,他过来得很快,所以不死前辈应该还在附近才对。   宁源生深吸口气,他停下脚步,沉默一会后直觉给他指了路,但抬脚要去的时候宁源生突然拐向了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他的直觉从来都不是指路他想去的方向,而是安全的方向。   而不死前辈应该不会在安全的地方。   那种人听着传言都像极了很会惹事的人。   事实证明他判断对了,在暗处红眼黑影聚集最多的地方,他看到了陈一七。   以及不死怀中了无生息的顾水之。   …   陈一七抱着顾水之顺着耶克莫多的指引在往天晶所在地靠近。   把人类变成阿梦加等同于杀死这个人。   陈一七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顺着耶克莫多的话往前走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顾水之。   周遭黑暗之中有什么很微小的生物活动的声音,那些一晃而过的猩红眼眸也越来越多,陈一七有种走在怪物巢xue之中的感觉。   但他此刻感觉不到害怕。   他盯着顾水之的脸。   还活着。   顾水之还活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的。   不是变成阿梦加。   还有别的办法。   他应该知道的。   就像人类生来就会晃动四肢一样……他的本能应该知道怎么救顾水之。   咔吱。   踩裂干枯树叶的声音。   陈一七猛的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然后他便看到宁源生像羽毛一般轻飘飘的落到了他身边。   如同看到救世一样,陈一七一下从刚刚玄乎的状态中挣脱,他眼泪哗啦啦的下落:“源、源生,顾哥他受伤了。”   宁源生停在他面前。   这里并不安全,杀意将他们围绕,如果暗处的家伙群起而攻之那他们将很难脱身。   但宁源生还是相当冷静的蹲下身先查看了顾水之。   其实不需要过于仔细,顾水之一看就是已经死亡的状态,但宁源生还是仔仔细细的检查完了。   背部的皮肉全部被啃食,内脏残破不堪,身体里的血都快干涸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原本皮肤外生长着的骨头应该是被阿梦加硬生生的全部扯了下来,现在只在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伤口。密密麻麻不间断的布满全身。   死得很惨烈。但是死亡这件事却并不太出乎宁源生的意料,来之前特管处就告诉过他,骨前辈很有可能已经死亡。   宁源生抬头看陈一七——谁都能看得出来,骨前辈死了。   但对上陈一七的双眼时,宁源生却是迟疑了一会,然后委婉的说:“我们把骨前辈带回去吧。”   虽然在此之前他并不主张在危险重重的地方还携带着一团肉泥。   但毕竟这次的任务就是将骨前辈带回去。   陈一七愣了下,他低头,认真的告诉宁源生:“他还没死。”   “顾哥还活着。”   “不死前辈……”宁源生皱眉,他疑心陈一七目前的状态,是不是已经被天晶影响了,但直觉却告诉他陈一七并不危险,于是他欲伸手直接拉陈一七离开,毕竟界间之内并不安全,如果没有战斗的打算,还是尽快撤离的好。   但很快,宁源生愣住了,他手停在半空,鼻尖闻到了界间里腐朽之外的味道——一股不合时宜的香气轻盈散开充斥在四周。   哪里来的花香?   宁源生目光转动一圈之后落在了陈一七身上,然后他微微瞪大眼。   陈一七想起了如生来就会的东西,他露出了轻松而恍然的笑容。   “我知道要怎么救顾哥了。”他如是说道。   皮肤裂开,凹凸不平的深棕色覆盖在陈一七皮肉之上,像是树木的躯干。   陈一七睁着眼,血从他眼中流出,棕色的花枝刺破他眼眸然后生长而出,它顺着陈一七的脸颊嘴唇脖颈手臂一点点蔓延,最后在陈一七的左手臂上停下。   然后,细小如满天星的白花朵朵开放,簇拥在陈一七的半边身体上。   清淡的花香弥漫,宁源生在这种气味之下有瞬间的放松,几乎是他放松的瞬间,周遭的红眼黑影一下子涌了上来。   离开茂密树木的遮挡,它们的身形也显露了出来,那是半人半蛛的生物,上半身为白发红眼的人身,下半身为黑色的蜘蛛,形态上比较统一,或许是界间的产物。   宁源生回神,他抽出腰间短刀迎上人蛛,脑子却是有些混乱——刚刚那花是不死前辈的新病症?   什么作用?不对,病变度已经99%了还能开发出新病症吗?   人蛛对宁源生来说并不算强大,它们只是采用着人海战术,所以宁源生还有空去看不死,然后他就看到了更让他震惊的一幕——   陈一七将热烈盛开着花的左手伸入了顾水之血肉模糊的身体。   随后,他抽出了那截断裂的雪白脊柱。 第15章 寄生   人蛛们还在不怕死的全部涌了上来,一半扑向宁源生一半扑向陈一七。   于是宁源生视线被人蛛遮挡,密密麻麻的人头之中他有一瞬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是否为幻象——   不死在破坏骨的尸体?   不。   宁源生想到了陈一七说骨还活着的话,他踏空而起,身姿轻盈的落在一个人蛛的头上——不死前辈是在救骨前辈。   用那刚刚开发的新病症。   宁源生刚要往陈一七的位置跳跃而去,但下一刻,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突然窜起,强烈的不安感席卷大脑,宁源生下意识的改变了身体轨道,他没有往前,而是直接从人蛛身上跳了下去。   敏锐的直觉救了他。   人蛛的血液从头淋下,宁源生看着自己刚刚踩踏过的人蛛已经失去了人类特征明显的上半身。   它被人从腰部中间折断了。   黑皮蓝眼的阿梦加眼神冷冽的看着避开了他尾巴的人类。   宁源生试图去看陈一七,但现在明显不行。他眼眸专注的盯着面前半人半龙的阿梦加:“天晶在你身上吗?”   从情报来看,厄特嘞小岛之中最强大的阿梦加大概就是面前这位由人类异化而来的阿梦加了。   阿梦加没有回应他,他只是很轻微的动了动鼻子,然后朝陈一七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只走了一步,因为第二步被阻止了。   腐烂的腥气之下,清淡的花香在淡去。宁源生收回投掷出刀的手,娃娃脸上露出个平和的笑容,他指着自己鼻子:“你也闻到了?花香味。”   “但是危险的野兽可不能靠近脆弱的花朵。”   阿梦加看了眼深深刺入脚边落叶泥土中的刀具,然后抬头。   靠近的人蛛身体被寸寸粉碎,宁源生的西装起了褶皱,他解开外套扣子,然后扯开内搭的衬衣。   苍白的皮肉显露,但是那并不是人类常规的身体模样。   从胸膛到腹肌的位置处,约二十厘米大小的沙漏深陷在宁源生的血肉之中,只是那叫血漏更为合适,因为其中滴落的不是沙子,而是血液。   黑皮蓝眼的男人忘记了花香,他盯着宁源生,乱麻似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战意。   真不错。宁源生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笑意——   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逃离,但莫名的亢奋感又驱使着他留下来。   宁源生将胸膛处的沙漏取出然后上下调转后重新安装了回去,沙漏翻转后的第一滴血落下,那张娃娃脸上本显得清纯的圆圆眼睛瞬间拉长,脸侧生长出黑色羽毛。   同时,他的手臂、腰窝、大腿和脚踝处都展开了一双又一双巴掌大的黑色翅膀,它们刺破西装,灵活而锐利的搧动。   宁源生睁着已经变成完全黑色的细长眼眸,他语气礼貌的开口:“再往前一步,我就拔掉你那条恶心的尾巴哦?”   …   哪怕人蛛近在咫尺了,陈一七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他枯木似的皮肤在重新恢复光滑。   陈一七正处于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飘忽忽的,像是泡在温泉里昏昏欲睡着一样。   意识既清楚又模糊。   人类的血肉吸引着人蛛,但有着剧毒的腐烂肉块却又让它们个个倒下。   陈一七不为所动冷眼看着手里那截雪白的脊柱——还活着。   顾水之还活在这里面。   陈一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他条件反射的动作,意识像是有两个,一个高高在上的观看,一个在操纵身体毫不留情的用刀划开了缠绕着花枝的手臂。   身体不疼,连流出血液都很少。   陈一七动作缓慢的将那截脊柱放在了伤口处。   高高在上的那个意识有瞬间的恍惚,陈一七彷佛又看到了那梦中的大白花,它灿烂的开在顶端,但又跟梦中有些不同。   那本直愣愣到有些怪异的枝干中段发了新芽,它蔓延生长,形成了一截新的分支,然后分支的顶端,细小的繁花连接不断的盛开。   与此同时,那放在他手臂伤口上的脊柱如同活过来了一样,它动作灵敏的钻进了陈一七身体。   全部白骨融进血肉后,伤口开始迅速愈合,从眼中盛开蔓延的花枝也重新缩了回去,陈一七这才从那玄妙的状态之中脱离,他捂住受伤的眼睛一下躬下身大口喘息。   占据着半边脸庞的耶克莫多沉默的看完了陈一七的行为,这时他才冷笑一声:“你让他寄生了。”   耶克莫多嫌弃无比的看向陈一七的左手臂:“我不喜欢跟别人住一个身体。”   陈一七恢复正常,即使现在身边还有一堆人蛛在围攻他也先吐糟了耶克莫多:“已经跟我住这么久了才说这种话不虚伪吗……而且不爽你走啊。”   耶克莫多:“……”   身体内的毒素大部分已经分解完毕,陈一七一边嘶嘶喊痛一边如在扯头花般的从人蛛中挤出去——没办法,他没什么战斗经验。   好在的是,即使忘掉了一切,但强大的身体还在,就算胡乱挥舞着拳头,给人蛛造成的杀伤力也不小。   只是。   陈一七揉了揉眼睛,他摸到了先前因为花枝在眼中盛开而流出的血液——原来他还有这种病症啊,没人告诉过他,他还以为自己只有自愈和复生呢。   不过也难怪耶克莫多会寄生他失败,是因为他本身就有类似寄生的病症吧。   用力擦了下脸,陈一七扭头准备喊着宁源生一起跑路,毕竟现在已经救到顾水之了,但刚转头他就愣住了——宁源生呢?   不远处传来声响,一路倒塌的树木也指引了方向,陈一七拍了拍手臂,刚救下朋友的自信让他意气风发:“顾哥,我们再去救娃娃脸!”   他要当一个可靠的前辈。   耶克莫多冷嘲热讽:“你顾哥还没醒。”   陈一七不理他,他迈步往前,三步之后被一截树枝绊倒,然后翻滚着跌进了应该是宁源生他们刚打斗时出现的坑里。   后边追着的人蛛们一愣,奇迹般的停了下来。   耶克莫多:“……你是刚开过花的眼睛彻底瞎了吗?”   耶克莫多不是人,那等于没人看到,于是陈一七满脸通红面不改色利落的爬起来准备接着跑,但这次还没迈步他突然就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身后一块人高的石头下,杂乱的树枝和树叶压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而空间之中陈一七看见了一双圆溜溜的红色眼睛。   陈一七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人类模样的小女孩。   虽然是处于这种地方,但是她红彤彤的脸蛋和漂亮的小衣服却很干净。   虽然很可爱但好像有点不正常。   而且,那些人蛛看见小女孩后开始后退了。   这一幕的反应就好像是小怪们发现了大boss之后就开始撤离以防止自个卷入战争当炮灰一样。   “……”   跟那双大眼睛对视了一会,陈一七还是选择用根木棍扒拉开小女孩身上的树枝和树叶,在除了那双眼睛之外陈一七暂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其他非人的东西。   他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蹲下来:“小妹妹,你怎么在这?”   陈一七怕吓到她,所以他语气柔和的不可思议,但他忘记自己因为毒素的问题浑身是血,有些地方腐烂掉落的皮肉甚至都还没长回来。   凑近之后看着比人蛛还可怕。   不过小女孩不怕,她望着陈一七的眼睛,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因为哥哥在这。”   哥哥?   这种情景下陈一七只能想到不久前看见过的那只半人半龙的阿梦加,他嘴角一抽:“你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   小女孩咧嘴一笑,笑容跟个普通小女孩没有差别:“阿萨冷,他叫阿萨冷,长得特别高。”   她歪歪头:“留着比大哥哥还长的头发呢!”   长发!没跑了!就是那只阿梦加!   陈一七挠挠额角,他盯着小女孩那双水润的红眸:“你叫什么?”   小女孩眼睛一亮,她道:“小铃铛。”   说着女孩还有点得意的露出手腕上用红绳穿起来的金色小铃铛装饰。   很可爱。   不过她只记得自己的昵称吗……算了,也没差。陈一七背过手问:“那小铃铛,你还是人类吗?”   小女孩一愣,她大概都没想到陈一七会如此直白的问出来,所以一两秒后她才回答:“我不是。”   陈一七:“……”   小铃铛脚尖在地上打转:“大家都不是人类了。”   陈一七注意到了重点——   “大家?”   这个岛上的人不是已经转移了吗?怎么还有“大家”这种词语?   小铃铛仰着头看着陈一七:“对啊,大家。”   “我们一家人都还住在这里的。”   陈一七顿住,有深冷的寒意从上方传来,迫使他抬起了头。   “爸爸、妈妈、哥哥和我。”小铃铛边数着手指也抬起头:“喏,爸爸也跟过来了呀。”   莹白的蛛丝不知何时遍布了整个森林上方,与树木连接,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就在他们头顶处,一只大概三四米高的人蛛屹立在上方。   与其他人蛛一样,拥有着白发红眼的人类上半身加黑色的蜘蛛下半身,但是却是最为高大的一只,而且那深色的皮肤上还布满着黑色如蛛网一样的纹路。   ……爸爸?   陈一七面色有点青,这个家伙…是阿梦加吧?   已经异化成阿梦加了吧?   从外形来看那些人蛛应该也都是他操控的吧?   不久前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陈一七很想呼喊宁源生来救救他,但身为前辈的无用的自尊心一时没让他成功开口。   小女孩倒是很高兴,她指着一处仰着头:“爸爸,哥哥去那边了。”   人蛛没有着急过去,他人身与蜘蛛相连的地方弯曲,庞大的脑袋靠近陈一七。   陈一七看着光人身的体型就比自己庞大了两三倍的人蛛逼近,他脚下没动,身体整个后仰。   人蛛打量着陈一七,洁白的睫毛颤动,它吐出三个字:“好香啊。” 第16章 酷boy   毕竟刚刚有花直接开在他身上,人蛛可能指他身上残留的花香味。   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指人类的血肉很香……   “爸爸!”小铃铛在一边跺脚,她撒娇似的:“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人蛛庞大的身体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点头,身体后撤,庞大的身形和那些小人蛛们一起消失在茂盛的树枝之间,只留下连接在树木之间密密麻麻的蛛网。   陈一七握紧拳头的手松开一些——人蛛再靠近他就该揍下去了。   “大哥哥别害怕。”小铃铛眼睛弯弯:“爸爸不会吃你的。”   陈一七低头看着她没吭声。   其实一开始他有想过或许小铃铛只是天晶病病人,但是“爸爸”的出现让他彻底排除了这个选项。   女儿可以使唤爸爸,但是人类并不能使唤阿梦加。   袒露无疑的警惕让小铃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大哥哥,你也想杀了我们吗?”   “也?”陈一七下意识看了眼手臂。   小铃铛歪头:“有个骨头哥哥想杀妈妈,但是爸爸保护了妈妈。”   陈一七眉毛下沉,眼神徒然淩冽了起来。   小铃铛目光落在陈一七领口处,她若有所思:“说起来,那个骨头哥哥衣服上也有这个徽章呢。”   她从身上的小兜里掏出了一枚银色的花树徽章,那是属于特管处的标志。   陈一七身上的这块徽章还是在离开疯人院时宁源生给他的。   给他的时候宁源生还强调了很值钱,再弄丢了要赔。   顾哥赔得起吗?陈一七边想着边朝小铃铛伸出手:“给我,那是我朋友的东西。”   小铃铛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盯着陈一七:“大哥哥,你是想抢我的东西吗?”   “不是抢,是还。”陈一七认真的道:“那不是你的东西。”   小铃铛举起手,她重新露出笑容:“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大哥哥想要的话就来抢吧。”她眼睛明亮,声音欢快:“正好昨天我还没来得及跟骨头哥哥玩呢。”   她话音刚落,手腕就被陈一七抓住了。   小铃铛愣住。   陈一七扣着她手:“已经抓到了,快给我。”   小铃铛手肘如同被折断一般往后弯曲,这是人类不能做到的事,陈一七没有防备一下被她挣脱了。   “挺快的。”小铃铛后退跳到蛛丝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陈一七,手中的特管处徽章高高抛起:“但是没有抢到哦。”   陈一七眯起眼睛,他嘟囔了句:“熊孩子真讨厌。”   小铃铛在蛛丝上蹲下,她歪着头看陈一七:“熊孩子是什么意思?”   陈一七看了眼蛛丝连接的树木,他走过用力去一脚踹倒那棵树:“就是讨人厌的小孩。”   小铃铛轻巧的在蛛丝被破坏之前跳到另一处:“那你也是熊孩子。”   陈一七噎住,他恼羞成怒的抱起刚刚自己踹倒的树木抡了过去:“但我不是小孩!”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这么蛮力,小铃铛虽然及时后退了,但鼻尖还是被树枝擦到了。   没流血,就是红了点。小铃铛摸着鼻子愣了。   旁观的耶克莫多没忍住,他噗嗤一声。   陈一七迅速压制耶克莫多稳住表情,但晚了,他这声笑听起来就跟他在嘲笑没区别。   小铃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她张嘴一口吞下了那枚徽章:“我反悔了。”   “我要吃了你。”   陈一七:“……”   他气:“都怪你!”   耶克莫多此刻又毫无反应,当自己从没出现过一样。   小铃铛身体开始扭曲,她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身体都还是人类的模样,只是做出了歪七扭八的姿势,手臂拧了两圈斜抓住了树干,腿像是有三四个关节一样弯曲了起来。   这对陈一七来说反而比那些人蛛更吓人,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刚刚试图打架是因为徽章很贵,但现在徽章都没了还是算了吧。   不过,宁源生还在这个方向吧?赶紧找到他汇合撤退吧!   *   宁源生打了个哆嗦,身上的小翅膀动了动——这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有什么坏家伙在靠近他吗?   不过 ,应该不会轻易的找到他吧。   宁源生踩上一片下落的树叶然后腾空——他身体上的翅膀虽然很小,但是飞几秒还是可以的,不过更多时候宁源生都是利用它们加快自己的速度和在下落时做缓冲。   所以他即使从高处落地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也因此,宁源生很擅长“偷袭”。   宁源生抱着自己刚刚偷袭的成果——一截粗壮的龙尾巴穿梭在林中。   这尾巴截断处除了流血还偶尔会掉落恶心的眼珠子,所以宁源生狠心用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把断口处都包了起来。   不过即使已经跟身体分开,这条尾巴还是很有活力,鳞片怒张,底下的眼睛在恶狠狠的瞪他,而尾端的小嘴也在试图咬他……这样看来如果被那只阿梦加找到十之八九还能接回去。   那么,就扔远一点吧。   穿梭在林中,宁源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粉蓝两色的天空。   这个界间好像没有附加的什么特殊能力,只是改变了场景和单纯的“隔绝”,果然是第一次使用吗……   有机会的话这次就把这块天晶回收好了,不然下次进来可就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了。   毕竟界间是会升级的。   胸膛的沙漏快要滴完,宁源生停了下来,他将沙漏倒拨回去,于是除去脚踝上的那对小翅膀,身上其他地方的翅膀在刹那都收起贴紧了皮肤,同时他的气息也随着沙漏倒转弱了一截。   希望不会那么快被找到吧,毕竟他还需要时间回回蓝。   选择一处落下后,宁源生将那活力满满的尾巴一刀一刀给扎老实不动弹了,然后他才挖出个洞将那截尾巴和掉落的眼睛丢进去埋起来,顺便在上面踩了好几脚。   随后宁源生站起来观察了一下,再扯过一些东西遮挡,确认不易被发现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但刚走出两步宁源生就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脚踝处的小翅膀不受他控制的有些颤抖。   这是预警。   前边大概率有危险。   宁源生却是露出了笑容,他一手扶着树干看着前方的黑暗,天空垂下来的粉蓝之色和黑暗融合不显得柔软美丽,而是有种虚幻的恐怖感。   天晶大概率已经开始影响到他了。宁源生想,不然他怎么会明知前方危险却还是很想去呢。   不过,得冷静下来。   宁源生难得做出稚气的动作,他抬手咬住了手指关节,娃娃脸上流露出苦恼——说起来,天晶应该不在刚刚那只黑皮蓝眼的阿梦加那里。   不然他就不会砍断尾巴之后离开了,而是被天晶影响亢奋到跟阿梦加拼你死我活了。   那么,是在人蛛之主那里?   那些人蛛气息混杂,应该不是完全的阿梦加,而是某个阿梦加制造出来的生物。   ……话说回来,骨前辈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呢?宁源生松开嘴,恢复成人类的圆圆眼睛深沉的眯了起来——打不过逃跑应该可以啊。   这个小岛太怪异了,从龙形阿梦加的实力来看,它们存在应该挺久了,但是怎么最近才传出消息,就好像这里拥有天晶的阿梦加被什么事情耽误而没有闹事一样……   啊啊谜底太多了啊,这反而让他更想往前。   要冷静不下来了。   宁源生深吸口气,他低头看了眼胸膛处的沙漏——已经回蓝了一部分,而且这段距离也不远,如果有危险这点蓝应该足够他跑出来了吧。   脚踝处传来一点刺痛感,宁源生半蹲下来扯住了一边的小翅膀,低声威胁:“不准害怕。”   危险的感觉越发浓重,宁源生嘴角的笑容却越发上扬:“我要去,不准害怕。”   小翅膀艰难的晃动了下,然后它平静了下来。   “没事的。”宁源生重新站起来,他用着安慰的语气:“理智我还是有的。”   毕竟他病变度还不高。   几乎没发出声音,宁源生如飘落的羽毛一般落地,他几步走入了前方充满危险的黑暗之中。   强烈的肉块腐烂味道扑鼻而来,宁源生嫌弃的动了动鼻子。   这里被太多树木树叶遮住,天空中的光一点都透不进来,宁源生瞳孔动了动,他眼眸随着眨眼起了一层有些透明的白色隔膜,然后黑暗中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了。   但一切清晰可见的时候宁源生反而停下了脚步,然后面色阴沉了起来。   他的面前,是被无数白色蛛丝悬挂在粗壮树枝下的人类,其中不少都没了腰部往下的身体,悬挂方式很奇怪,是蛛丝从头顶刺入然后沿着脊柱往下最后从血肉模糊的腰部露出来。   地上的血液、白骨、碎肉交织出恶心的味道,宁源生缓缓抬手捏了下自己的鼻子。   ——该死的阿梦加。   *   陈一七边跑边小声哀嚎:“方向究竟对不对啊?怎么还没找到宁源生。”   太可怕了,那个小姑娘太可怕了。   用人类的身体做出彷佛蜘蛛一样的动作,而且还那么敏捷……陈一七哭唧唧的看着自己光洁的右手——这是他新长出来的手,之前那只被小铃铛扯下来了。   刚跑那时候他没想到小铃铛动作那么快于是失误被抓住了。   他这也算是断臂求生了。   虽然很疼,但毒素的影响已经消失,他自愈能力恢复成以前的速度了,只一会手就长了出来。   但是,给陈一七幼小心灵留下阴影的并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断手,而是小铃铛以人类幼崽的外形一口一口啃食他手臂的模样。   真的太可怕了,就好像常识被打破了一样的感觉。   陈一七摸黑从小坡上滑下,然后狼狈的躲在一棵树后。   就歇几秒钟!再不歇他要累废了!   将呼吸努力调整平稳,陈一七眯着眼睛有点疑惑——话说他这是跑到哪里了?怎么这么黑啊,而且好臭,比别的地方都还要臭。   陈一七捂了下鼻子,然后他下意识挠了挠左手臂顾水之寄生的地方。   有点痒。   特别是他遇到危险那会。   是顾水之的意识?   “顾哥想做什么呢?”陈一七捧着自己手臂自言自语。   “笨蛋。”耶克莫多独有的那种欠打的语调出现,他欠欠的:“求求我,我帮你翻译。”   陈一七眨巴眨巴眼,他低头看自己左手臂,然后语气平静无波且十分爽快:“求求你。”   耶克莫多:“……”就好像在说早上好一样,一点都没意思。   “他在说,他可以帮你。”耶克莫多无趣道:“你都没发现吗?寄生过后你就可以使用他了。”   使用?可真不会说话。   在心里鄙视的嘁了声。陈一七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他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握住了自己左手腕,随后一截白骨浮现。   陈一七瞪大眼,他缓缓用力,白骨便增长延伸形成了一把长刀。   看起来就像是陈一七从自己身体之中抽出来的一样。   “……”   陈一七愣了一会,然后眼睛突然亮闪闪的脱口而出:“我好酷啊!” 第17章 猎物   耶克莫多似笑非笑:“……酷仔,你还是快跑吧。”   头顶传来一点声音,陈一七回神,下意识的抬头:“嗯?……啊……”   他看见了一双熟悉的圆溜溜的红色眼睛。   充斥着天真无辜却又给人一种恐怖感。   是小铃铛。   她像是什么动物一样用四肢依附在树干上,见着自己被发现了,她停下来盯着陈一七右手一个劲的笑:“大哥哥,你的手长出来了。”   “好厉害。”   陈一七握紧骨刀。   小铃铛盯着他手中洁白无比的骨刀:“这种材质的武器,我不是第一次见。”   她若有所思,“骨头哥哥没死吗?”   陈一七有点害怕,虽然手中有了武器,但是他并不会用……那顾水之给他这种刀干什么?他以前会用吗?   还是说因为他想耍酷的心理导致变出这种大刀的?   小铃铛突然将扭曲的身体恢复原状,她坐在树枝上看着陈一七的手臂:“大哥哥,你什么地方没了都能重新长出来吗?”   陈一七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铃铛笑容天真灿烂:“如果大哥哥怎样都可以恢复原状,那我们就不会缺食物了。”   陈一七:“……”   艹啊啊啊啊啊!!别说了!他脑子里已经有一家四口围着他啃食他的场景了。   今天之前他都没想到“不死”还能有这用处。   他握刀的手颤抖了下,小铃铛没放过这个瞬间,她笑容扩大身体前倾就要跳下来攻击陈一七,但就这个瞬间她突然停住了,挺直了身体看向一处:“哥哥?”   陈一七眨巴了眼,他抱着刀转身就跑——趁机偷袭?不不不,他的目的是找到宁源生然后一起离开小岛。   而且对方一副普通人类小孩的外表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下手。   小铃铛看了眼陈一七跑的方向——这个方向有妈妈在,暂时不追也没问题。   于是她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然后从树上跳下来。   绕过几棵树之后她看到了黑皮蓝眼的高大男人,小铃铛欢快的扑过去抱住他:“哥哥!”   “你怎么也来这啦?看到爸爸没……”清脆的声音戛然而止,小铃铛松开阿萨冷,她看着自己手上属于阿萨冷的血液瞳孔一缩,声音多出一股诡异的震动感:“哥哥……是谁把你尾巴弄断了?”   …   往这边没跑几步的时候陈一七就后悔了,人类在黑暗中视力不佳,但阿梦加们应该能看清。   在这种环境里对他很不利。   不过小铃铛没追来……但也不能回头啊,万一小铃铛在后边守株待兔呢?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了。   漂亮的骨刀被陈一七当棍子用来挥挥扫扫试探前边是否有路障,也不知顾水之有没有后悔给他变出来,反正陈一七现在的脑子里想不到这些。   他正努力的瞪大眼观察四周,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点影子。   有白色的线条?还有悬在空中的什么东西。   虽然看不清也不敢靠近,但是总感觉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毕竟鼻尖萦绕的味道越来越难闻了。陈一七有点想哭,他小声的逼逼叨叨给自己壮胆,顺便一口气将最近所有不满都叨叨了出来:“所以我都失忆了为什么还让我来啊,我现在什么都不会……”   “难道我不死就可以随便折腾吗?我还是会疼的啊你们知道看着自己手爪子被啃是什么感觉吗?还有那毒……是真想我死啊,我是做错了什么吗,得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遭这罪?”   越说陈一七越难过:“啊啊啊不想干了!”   这趟任务结束了就跑路吧!   “那可不行啊不死前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还没到退休年龄。”   陈一七先是惊了下,然后他收刀伸手往上摸索:“小源生?”   刚握住陈一七手腕的宁源生差点脚滑从树上摔下来:“……为什么要加小字?”   遇到熟人陈一七立刻没了所有负面情绪,他快乐的道:“因为你叫我前辈嘛。”   称呼长着娃娃脸的后辈时就该用可爱点的称呼。   宁源生无话可说的顺着陈一七的手从树上跳下来,然后他看了眼骨刀:“骨前辈怎么样?”   陈一七挥了下拿刀的手:“挺好的吧,还能借我刀。”   宁源生便不再多问,他让陈一七拉住自己破烂的衬衣摆:“你没有夜视能力?”   他看到了陈一七把骨刀当盲人棍使用的场景了。   陈一七抓紧了宁源生衣服,他毫不羞耻的点头:“我看不清,所以反而更吓人,就感觉好像有尸体吊在这里一样。”   他随口一说,但宁源生却是沉默了。   陈一七:“……?”   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的靠近宁源生,声音劈叉,“真是尸体?!”   宁源生思考了下,安慰:“对阿梦加来说,是食物。”   陈一七完全没察觉到这是安慰,他惊恐的催促宁源生:“快快快!我们快离开这!”   宁源生领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看来我们没办法轻易离开这。”   陈一七:“什么意思?”   宁源生眼睛转动:“人蛛聚集过来了。”有一股强烈的气息在靠近他们。   陈一七想到了小铃铛,“对了,我这刚刚有遇到了两个阿梦加,一个是操纵人蛛的,一个则是小女孩的外表……她们好像是一家人,小女孩喊操作人蛛的那个爸爸来着。”   宁源生沉默了一会,他将陈一七所说的和自己的推测映射,然后才开口:“我这只遇到一个龙形阿梦加,我扯掉了他尾巴。”   后面这句的意思是……陈一七理解了,他眨巴眼:“你好厉害。”   夸完之后,“我刚开始也遇到他了,听小女孩说他叫阿萨冷,是她哥哥……是一家人的话现在就还差一个妈妈了。”   宁源生带着陈一七重新回到树上,他警慎的将手放在胸膛处,做好战斗的准备:“阿梦加是没有家人的。”   在树上视线清晰了些,陈一七看着宁源生动作也跟着握紧了骨刀打量着四周,同时辩解:“我没说谎。”   宁源生一顿,他重新想起来陈一七现在是什么都忘记了状态,于是他开口,“不死前辈,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真正的家人,这个‘家庭’应该是其中一只阿梦加的爱好。”   “阿梦加是会拥有杀戮和食欲之外的爱好的,就像我之前有遇到过一只格外钟爱怀表的阿梦加,它喜欢怀表里指针滴滴答答转动时发出的声音,所以随时携带了十几个怀表……不过它们独独不会喜欢人类。”   毕竟人类是食物。   人类对阿梦加的意义大概就相当于牲畜对人类的意义吧。   陈一七有些发愣,他吐出三个字:“过家家?”   宁源生想像之后点头,“很形象。”   “不过组成这个家庭的阿梦加应该就是拥有天晶的那只阿梦加了,虽然阿梦加彼此之间可以共存,但是配合著过家家应该还是不会乐意的,所以最大可能是其中最强大的那只阿梦加威逼利诱导致的现状。”   而拥有着天晶的阿梦加应该是最强大的那只,毕竟天晶的力量很强大。   陈一七消化了宁源生所说的话,然后他嘴角一抽:“那这一家四口谁的可能性最大?”   宁源生突然转头看向陈一七:“不死前辈感觉呢?”   感觉?陈一七脑子一抽,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回答:“我感觉有点迷茫,有点害怕,有点担忧。”   宁源生:“……”   “我是问你感觉是谁,毕竟前辈你已经见到一家四口中的三个了。”宁源生深呼吸了下,“而且我们是天晶病患者,如果跟拥有天晶的阿梦加近距离接触应该会感到精神亢奋,更甚者接触久了会导致病变度上升。”   陈一七想到自己那已经99%的病变度赶忙开口:“我现在很正常,完全不亢奋完全不想伤害你,我就只有点害怕。”   宁源生:“……”   陈一七反应过来,他尴尬的挠挠头:“我、我没感觉出来,我猜可能是那个小女孩吧,毕竟过家家不就是小孩子玩得多?”   宁源生:“……阿梦加的智慧跟外表大小关系不大。”   陈一七,“那就是阿萨冷?毕竟目前他是唯一一个外形完全跟蜘蛛扯不上关系的……”   话音未落,陈一七突然感觉自己眼前天旋地转,一瞬间的模糊之后他直面了粉蓝两色的天空。   身体同时传来失重感,等到自己吱哇乱叫的声音传入自己耳朵时,陈一七才意识到自己飞起来了,被宁源生提着裤腰带飞到了半空中。   而下方、他们原本待的那片地方全部轰的倒塌,粉蓝两色的天光透进树木之间,陈一七在下落途中终于看清了那些悬挂的残破人尸。   宁源生带着他安稳的落到地面,周遭被空出了一大块,是前方的龙形阿梦加和小女孩攻击导致的。   陈一七没回神,他盯着不远处的半截人尸,那是个年轻女人,穿着当地棕红蓝三色组成的服饰,只是半截身体已经不见,有白色的蛛丝从头顶贯穿到血肉模糊的腰部。   那应该就是悬挂尸体的“绳”。   他盯着,没有在意与阿梦加的对峙,于是当阿萨冷朝他们冲过来的时候,陈一七还有点发愣。   好在宁源生反应很快的拦住了阿萨冷。   即使知道那是【不死】,但是当下却没有任何机会拥有来自理智的思考,宁源生只是条件反射的救人。   直到被阿萨冷击飞的瞬间,宁源生才想起陈一七不需要他救,即使他当时看起来明显是走神了的模样。   不过被称为天才般的后辈总归反应很快,身体稳不住要飞出去的时候他扯住了阿萨冷的蓬松的长卷发,所以飞出去的不仅是他。   还有为了保住头发顺着宁源生力道一起飞的阿萨冷。   “宁源生!”陈一七回神看过去,他想追过去,但是这时小铃铛过来了,她跳在空中抬起细细的腿踢向陈一七脑袋。   条件反射的抬起骨刀挡在脸侧,但因为身体不稳而没受住小铃铛的力道,陈一七被踢得往一边翻滚了好几圈。   陈一七不是靠自己停住的,他身体弹飞在了蛛丝上。   柔韧,还很黏的蛛丝。   一瞬间,陈一七就又成了别人的猎物。   旁观的耶克莫多看到这没忍住,他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笨蛋。”   陈一七下意识想呛回去的,但小铃铛这时过来了,于是他愤愤的闭上嘴安静挣扎。   只是身体扯得生疼也没办法挣脱这蛛丝。   先前见过的庞大人蛛突然出现在蛛丝后方,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这,毕竟着蛛网就是他的。   小铃铛快乐道:“爸爸厉害!”   庞大的人蛛安安静静的。   因为高度差,小铃铛踩在了蛛丝上才能跟陈一七平视,“别乱动啦大哥哥,会很疼的……”   她说着声音逐渐消失,然后天真稚嫩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陈一七深知在敌人面前无法动弹会是什么后果,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皮肉,挣脱了蛛丝。   背部鲜血淋漓,陈一七皱巴着脸眼眶通红的嘶嘶吸气。   他超怕疼的。   不过还好可以愈合……   小铃铛笑嘻嘻的看着他:“大哥哥厉害,不过……爸爸的蛛丝可是有毒的。”   “你怕毒对吧。”   痒和疼从背部蔓延,陈一七眼前黑了一瞬,他摇摇晃晃的低声说着什么。   小铃铛听不清,她靠近:“你在说什么?”   “……果然……你……”陈一七感觉大脑脱离了身体独自飞走去玩耍了,这个毒好像是针对神经的,这导致他的意识无法汇聚集中。   陈一七感觉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但是他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天晶……在你这吧。”   小铃铛爽快的点头,她指着粉蓝两色的天空:“所以我‘看到’了大哥哥你怕毒哦。”   “因为你在我的【巢xue】里。”她现在还不知道人类对她的巢xue有个名为【界间】的统称。   小铃铛快乐的踮起脚尖在蛛丝上像跳舞似的转了个圈,然后停下来歪头看着陈一七因为毒素影响而颤抖混乱的瞳孔,稚气的嗓音慢慢放低:“大哥哥别担心,这是很安全的毒,会让你像鱼沉入大海一样,很舒服很舒服的睡过去吧……”   只是让生物“提不起劲”的毒罢了,毕竟小铃铛已经决定要养着陈一七了。   永远不会吃完的新鲜食物,多么珍贵啊,哥哥肯定会高兴的!   小铃铛看着陈一七身体瘫软的跪坐下来,她快乐的转身打算去找哥哥,但刚刚转身就听到了噗嗤的一声响,随后浓烈腥臭的液体突然淹没了她。   同时,极度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小铃铛猛的转身,然后她看着被从中劈开的人蛛才意识到身上的液体是爸爸的血。   人蛛之主被杀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   “啊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瘫软在地的人突然站了起来,他活动活动了肩颈,手中的骨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而且即使劈开了一只庞大的阿梦加也没染上一点血迹。   小铃铛一下退开了五六米远,她脸部在刺激下异化生出黑色绒毛:“你是谁?!”   就算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具身体,但却不是刚刚的那个人了,那是完完全全的两种感觉。   一个是人类,一个是怪物。   耶克莫多用染血的手将及肩的散乱头发全部抚在脑后,露出的五官淩厉邪气,但是表情却是一个充斥着虚伪的感激笑容,“非常感谢你下的毒。”   “但是,不可以盯上我的猎物哦。” 第18章 疯狂   强大的气场碾压而来,小铃铛大概明白了。   面前的这个人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而放倒那个傻兮兮的家伙之后,怪物就会出来。   简而言之,她失误了。   小铃铛再次后退了两步,过了一会后不甘不愿的开口:“……你的猎物?”   耶克莫多轻飘飘的点头,他脚步轻快的往小铃铛的方向走:“你想怎么对他?”   “养起来,饿了就啃一口?”   小铃铛想到了那条被她吃了的手臂,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回味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耶克莫多笑着挑眉,“我明白了。”   有发丝垂下,血顺着滴落,耶克莫多轻松的转动着那把巨大的骨刀,他用的很顺手:“看来得杀了你才行。”   阿梦加忍不住来自本能的欲望,如果饿了就会一直吃,在陈一七复原之前,说不定就会被吃的一干二净了。   有时候还真麻烦啊,跟别人生命绑定在一起的感觉。   强烈的杀意扑面而来,小铃铛没忍住身体的反应,她异化扩大,原本的双眼下又生出了一双眼睛,全都染上通红的颜色,肉色的皮肤上黑色的蛛网纹路浮现出一层又一层。   纤细的手脚上有些地方也长出了一层黑色的短短绒毛,她充满戒备的看着耶克莫多。   耶克莫多是个恶劣的家伙,对招惹到自己的家伙毫不留情。   于是骨刀在地上拖出一点声音,耶克莫多笑眯眯的问,“你知道什么是过家家吗?”   小铃铛不回应,她盯着耶克莫多——只要走入她的安全范围,她绝对会出手。   “算是一种扮演游戏,人类小孩聚在一起扮演成一家人玩耍。不过因为是演戏,所以爸爸是假的,妈妈是假的……”耶克莫多就是喜欢敌人徒然变化的神色,喜欢敌人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那可比单纯的杀戮有趣许多,所以他对上小铃铛的四双眼睛接着往下说:“当然,哥哥也是假的。”   从腰部长出了六只黑色的尖利足矛,它们撑起愤怒的小铃铛。   耶克莫多抬手点在自己眉心处,他笑容有种高高在上的嘲讽感:“连这个笨蛋,都知道你在过家家呢。”   人类的躯壳高高在上,尖利的六只步足与蜘蛛腿无异,它们托着小女孩冲向耶克莫多。   “是我捡到的!”稚嫩的嗓音变得有些诡异,像是放大了声音与空气产生的震动感,如果有普通人类在这会被这声音影响到头晕恶心。   耶克莫多自然毫无影响,他握着骨刀轻松拦住这个被戳中痛脚的熊孩子,语气仍旧充斥着一股让小铃铛厌恶至极的笑意:“怎么捡到的呢?”   “杀死他真正的家人,将他异化成阿梦加,然后……捡到?”耶克莫多抬刀将小铃铛的一只步足划拉开,然后歪头:“他真正的妹妹是被你吃掉的吧?”   耶克莫多堪称敏锐,在杀掉人蛛之主那会他就确定了这所谓的家人之中,小铃铛在意的只有阿萨冷一个。   甚至只是被他提到,都会充满愤怒和杀意。   步足如刀,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攻击着耶克莫多,耶克莫多轻松招架,他甚至还在一边笑着踩雷:“他对你如对他真正的妹妹一样吗?”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小铃铛太阳xue和两腮之处涌动着瞬间长出了通红的触手,彷佛层层叠叠的肉块、尾端则是跟阿萨冷尾巴一样长着一张布满尖齿的嘴。   它们延伸袭向耶克莫多。   她冲动了。   耶克莫多笑容不变的跳起避开触手,骨刀在空中滑过一丝冷淡的光芒,耶克莫多在空中斩断了小铃铛的一条步足。   行云流水的翻身落地时,耶克莫多又握住了另一只步足的关节处,他用力一扯。   几乎是刹那间,小铃铛两条步足就被耶克莫多破坏了。   将手中的残肢甩开,耶克莫多擦了擦手劝告小铃铛:“看来他对你不够好,不过也是,毕竟你是他的仇人啊。”   仇人……   小铃铛捂住腰部的血洞。   人类才会用这个词语吧,但它们可是阿梦加。   耶克莫多轻快的朝她走去:“天晶你是吃下去了吧?那东西你现在消化不了。”   不过对阿梦加来说放在身体里是最安全的,耶克莫多看向陈一七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就得刨开然后掏出来啊。   有点麻烦,那血淋淋的场面会把陈一七吓得重新掌控回身体吧。   毒素分解,陈一七已经醒了,现在没出来大概是因为想让他对付小铃铛。   真是个狡猾的小鬼。   “他。”小铃铛突然出声,她头上的肉块触手收了回去,“是我的东西。”   耶克莫多勾起嘴角,他向前奔跑却如精灵在飞翔一样,优雅而迅速,手中骨刀挥舞得只有残影。   小铃铛慌忙躲避——她知道,她打不过这只怪物。   她又一次失误了。   看来只能带着哥哥离开了。   确认了阿萨冷的位置之后,小铃铛收了界间——这样的话力量就足够了吧……   “想跑吗?”   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分心的刹那小铃铛又失去了一条步足。   疼痛让她眼前空白一瞬,随后又一条步足被耶克莫多扯了下来。   血液从她腰部喷溅,小铃铛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头上的触手在皮肉下蠕动着似要出来。   她一下退了很远,半边身体趴在地上,发出呵呵的喘息声。   耶克莫多站在一棵从中截断的树干上。   因为界间的撤去,粉蓝两色的雾气跟着消散,月光重新回到小岛,海风吹来,耶克莫多额前零散的发丝被吹拂起,他像鹤一样身体站的笔直,双手似要拥抱什么的张开。   耶克莫多微微歪头,露出惬意的表情,“嗯,现在空气可清新多了。”   “……”小铃铛盯着前方如恶魔降世的耶克莫多,她狠狠咬牙。残余的两条步足不敢轻易动弹,她知道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面前这个怪物都不会放过她。   真讨厌……   真讨厌!真讨厌!   充满仇恨的视线拥有着无比强烈的存在感,耶克莫多看向小铃铛,月光淋在他破破烂烂的身躯之上,但他却还是有着彷佛在王座之上的优雅高贵,只是一开口,气质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你该恨的不是自己吗?”   耶克莫多像鸟儿一样从树上跳下来:“是你亲手毁掉了人类本拥有的感情。”   “不是吗?”   *   那边很危险。   宁源生擦去嘴角的血迹,余光瞥了眼陈一七在的方向——果然那个小女孩才是天晶拥有者。   不死前辈没问题吧……嘛,只是活着应该没问题。   现在他还是担忧自己吧。   幸好之前蓝条已经回了大半,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击,阿萨冷其他攻势都被他躲开了。   而且他有意识的在往树木多的地方躲避,借由阿萨冷之手破坏了这挂着不少尸体的森林。   那样吊着要么被吃要么被做成人蛛,还不如彻底毁掉,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宁源生并不知道制造人蛛的人蛛之主已经被耶克莫多一刀砍了,他探头往阿萨冷的方向看过去——   阿萨冷的下一击怎么来的这么慢……   宁源生突然愣住了。   只见那黑皮蓝眼的家伙正在进食,人类的残肢夹在他颈窝,胸膛和嘴边全是血迹,明明做着残暴的行径,但那乱麻似的眼睛却十分平静无波。   宁源生脚踝处的小翅膀颤动,愤怒由心底而生。   同时还有另一种有些哀伤的情绪。   阿梦加这种生物,为什么是以人类为食呢?   大多数以人类而生,最后却都是以人类为食……太讽刺了。   胸膛处充斥着红色血液的沙漏像是被愤怒加热了,它微微沸腾起来,往下滴落时也变得有些粘稠。   宁源生变得细长的眼眸充红,他嘴唇变黑变长如鸟类的喙,破烂的衬衣翻飞,宁源生冲了上去。   阿萨冷一下子抬起头,他有种强烈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而且本能告诉他,就算躲过那只鸟的这击也躲不过下击,于是他瞪大眼睛看着宁源生的动作,判断着对方要攻击他什么地方。   只是……鸟儿怎么突然变强了?   【大吉】。   这是宁源生病症之中最主要的病症之一,意在精神越发活跃疯狂的情况下,他的直觉就会越发敏锐,无意识做出的选择和行为都是当下情况的最优解,如果适用于战斗中,那么就相当于变成了一台精妙的战斗机器,因为行为都太过“恰好”,刚好擦身躲过攻击,刚好提前待在了敌人的落点,看起来就像是运气好一样,所以宁源生给他取名【大吉】。   不过,或许就是运气好吧,毕竟他还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宁源生放空了大脑,粘稠的液体从胸膛的沙漏滴落,然后燃起小小的火焰,在此刻变成了像是岩浆的存在,同时他周身的气势越发宏大,巨大如黑色羽毛的刀刃无声的从他手臂外侧层层叠叠生长而出。   像翅膀,像巨刃。   像死神降临。   阿萨冷乱麻的眼眸轻轻一眨——是脖子。   果然,宁源生流光一般一刀挥到阿萨冷脖颈上。   铮——   如与铁相撞的声音响起,怪物与怪物对视一眼。   判断对了。   阿萨冷抓住宁源生长满黑色羽刀一样的手臂,隔开之后他解除了脖子的硬化。   宁源生力气不如阿萨冷,但他表情没有变化,抬脚就要转换动作踹向阿萨冷脑袋,但就在这时,一股无比森冷的寒意从身后传来,就像是有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恶鬼爬出来索命一样。   条件反射的,战斗中的两个怪物同时停下动作,然后齐齐警惕的看了过去。   然后宁源生和阿萨冷便看见了留着一头及肩发的俊秀青年从黑暗森林之中走了出来,他衣着破烂布满血迹,但姿态放松脚步轻盈无声,像是饭后散步一般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见两人之后,青年眨眨眼停下脚步,然后侧过身露出自己一路拖过来已经彻底变得破破烂烂没有动静的异形蜘蛛,他漫不经心的笑着为自己解释:“我这是正当防卫哦。” 第19章 哥哥   阿梦加是不会悲伤的。   只是死亡将要降临的时候,会突然想到一些往事。   记忆是很沉重很占用大脑的东西,所以很多阿梦加都会舍弃掉成为阿梦加上前的那些记忆,毕竟那些记忆只是一个很空洞的、很无用的、“别人”的东西。   小铃铛本也舍弃了。   所以她忘记了为什么对阿萨冷那么执着。   为什么……想要哥哥呢?   濒临死亡,丢弃掉的东西回来了,像是要跟她一起迎接死亡。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那块蓝色的石头出现在无人踏足的森林深处,那里连阳光都无法照射进去,潮湿阴暗,绿苔环绕,有种生机勃勃的腐朽气息。   但对那时还只是普通小蜘蛛的小铃铛来说,那里只是个适宜的巢xue。   直到她身体越来越庞大,寿命比同类越来越长,她清晰的意识到周遭草木等存在,怎么说那种感觉呢?就像是平常而普通的每天都变得新奇了起来。   思维的增长让她不再只是蜘蛛,她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本能的东西逐渐成为可以理解的东西。   同时。   她饿了。   无论捕获什么样的猎物都填不饱肚子,哪怕吃掉蛛网上比自己身体庞大好几倍的猎物也填不饱。   但是还好也不是很饥饿的状态,就是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有点烦人但还可以忍受。   但为了摆脱那种感觉,她开始试探着离开那黑暗而潮湿的森林深处,她接触到了阳光和更多的食物,守株待兔的捕猎方式她已经腻了,她步足变得锋利,可以刺入猎物的身体然后注入毒素……她有很多可以让她主动出击的攻击方式。   她在新的地方创建巢xue,这里食物很多。   不知过去多久,在她感觉自己越来越饿的时候,有东西攻击了她。   那是鹿,又不止是鹿。   她突然就意识到,那是跟她差不多的存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产生了变化。   更多的她没去想,因为那东西攻击了她,基础种族的差距显露了出来,她被那东西啃去了背部。   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块蓝色石头,它原本半陷在她背部里。   同时在它离开她的时候她才感受到那块石头对她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而且也明白了,是这个东西让她和那东西产生了变化。   变得强大,变得饥饿。   大概是她还没有思维的时候撞在身体上的。   卡在肉里这么久她也没发现,直到从生物稀少的地方出来,别的生物被影响异化然后从她身上夺走她才发现。   要夺回来。   她这么想着,同时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   她的物种太弱小了,带着蓝色石头这么久也只强大了一点点。   不甘心。   她无力的躲藏在树上,如果一直待在森林深处、一直待在跟她同样弱小的生物附近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但她知道不可能。   拥有神智之后她自然而然会渴望出去,渴望食物,渴望战斗。   叮叮当当和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蜷缩起身体——那身体上长着大毛毛虫的鹿来了吗?   她要死了吗?   好想强大啊。   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咦?”   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明显不是鹿会发出的声音,她往下看,然后看见了有着一头卷卷发的小女孩。   小女孩皮肤有点黑,但眼睛又大又圆,黑黑的头发上绑着彩色的发绳,发绳末端挂着小小的金色铃铛,整个人看起来灵动而活泼,她正仰着头看着树上的蜘蛛。   是人类啊。   蜘蛛后退。   小女孩垫脚,身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她天真的道:“好大的蜘蛛啊,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蜘蛛。”   蜘蛛盯着她,过了会张开嘴——好饿好饿……   如果吃了这小孩……   “啊!”小女孩惊讶的叫了声,然后她澄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担忧:“受伤了啊?”   “好痛的吧。”   蜘蛛愣住了——关心她?为什么?人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奇物种?   她想不明白,也没来得及去想,因为那长着虫的鹿在这时来了,它先看见了小女孩。   啊,这个人类要死了。   蜘蛛看着小女孩被吓哭,身上铃铛的声响悦耳又急躁。   跑不了。   无论是她还是这个天真的人类小女孩,她们都将死在这里。   “哥哥——”小女孩哇哇大哭,铃铛的声音细微又存在感强烈。   吵死了。蜘蛛看着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的边后退边喊着:“哥哥救我呜呜哇哇哇……”   哥哥?   那是什么?   独来独往至今的蜘蛛不懂什么是家人,有神智开始她就是独身一人,她不懂,于是她只是茫然的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卷发男人急奔而来,他义无反顾的挡在了小女孩身前。   ……   这是什么?   难以言表的感动充斥在了蜘蛛心里,她热泪盈眶的看著名叫哥哥的人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拚死保护着小女孩。   不惧怕危险,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而且……   强大。   蜘蛛看着哥哥在战斗中逐渐失去手臂、小腿,看着他被开膛破肚,血和肠子流了满地。   但是,怪物却比哥哥更先死掉。   人类杀死了怪物。   小蜘蛛惊叹——那如果人类变成怪物,该会有多厉害啊。   蜘蛛从树上爬了下来,她先捡起那块蓝色石头吞入肚子,然后来到了哭着捂着哥哥伤口的小女孩身后。   哥哥淩乱的长卷发散在地面,被血润湿,他也要死了,但是当他涣散的眼眸落在妹妹身后的蜘蛛身上时,他又爆发出了力量,手中的尖刀拼尽全力却还是很无力的刺在蜘蛛的刀腿上。   “离我妹妹远点……怪物……”他嘶声怒吼。   妹妹?   蜘蛛看向呆滞的小女孩——因为要保护妹妹,所以这个人类才这么强大吗?   那就很简单了。   蜘蛛歪歪头,她在无法动弹、生命飞速流逝的哥哥面前,将蛛丝从小女孩肩膀刺入。   她给她注入了让生物不会感到疼痛的毒素。   哥哥红着眼往这边伸手,但失血过多的身体支撑不了他的行为。   指甲深陷泥土,但也仅此为止。   蜘蛛没有怜悯和停顿,她当着哥哥的面切割下妹妹的手脚,因为不会疼痛,小女孩甚至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手脚落下,鲜血飞溅,她身体感到了无力。   女孩小小的呼吸着,她突然涌出眼泪,泪水模糊了眼前狰狞的怪物和悲痛欲绝的哥哥。   “哥哥……”她喊了声,尾音却断得十分含糊。   因为蜘蛛的步足在这个时候割断了她脖颈。   吃掉。蜘蛛勾着小女孩的肉,她伴随着心里第一次涌上的强烈情感,一点点的吃掉了妹妹。   拆分入肚的肉块一部分消化了,蜘蛛感觉到了饱腹感——原来这才是她应该吃的食物。   她忍耐着欲望没有啃食小女孩的脑袋,而是仔细端详,随后她身体艰难的产生变化。   没有花纹的背部裂开,白色如蛛丝的东西涌出,同时还没有消化的人类肉块一起涌出,它们分解融合增多,最后在蜘蛛背部,长出来一个跟妹妹五官一模一样的白色半身小女孩。   叮铃。   妹妹头颅上的铃铛响了一声,蜘蛛背上那白色的小女孩睁开了眼,她弯腰伸手接过了下半身步足上的头颅,然后抱在怀里,血液染红了纯白色的身体,蜘蛛女孩却毫不在意。   她步足挪动,伴随着怀中头颅上的铃铛声响来到了哥哥面前。   身体已经破败不堪的卷发青年发不出声音,他眼睛通红,眼泪不知是不是混了血液,也是红色的。   他要死了。   可眼睛里还充满着浓烈的悲伤和杀意。   不能让他死。   蜘蛛背上纯白色的女孩躬下身。   不能让他死。   她要让这个强大的人类变成强大的怪物。   她要成为他的妹妹,她要让他保护她,她要这份强大属于她。   她要成为“哥哥”心中比他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细白的手指强硬的伸入青年嘴中,青年毫不犹豫的用力咬下。   骨头碎掉,蜘蛛没有在意,她将手更加用力的往青年嘴里伸去。   血肉进入面前人类青年体内,蜘蛛看着青年逐渐不再挣扎、身体逐渐产生变化。   她雪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与怀中相同五官的女孩头颅脸上的害怕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弱小的怪物也有自己生存之道。   比如来自强大家人的保护。   蜘蛛抽出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臂,血肉相连传来独特的亲密感觉,她低着头蹭了蹭面前目光呆滞的卷发青年,带着撒娇意味的喊——   “哥哥。”   怀里头颅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与小女孩清脆的声音相得益彰,“你要保护妹妹哦。”   -   你要保护妹妹。   遥远的记忆深处有一道有些年迈的声音这么告诉他。   坚硬的鳞片在瞬间长满阿萨冷全身,危机刺激得鳞片倒竖,隐藏在下方的眼睛暴露了出来。   面前留着妹妹头的青年很强大,本能都在提醒着他很危险,但阿萨冷仍旧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耶克莫多轻佻的哦豁了一声,他扔丢手中拖着的异形蜘蛛,“傻子吗?”   他嘲讽一声,然后轻而易举的用那对比阿萨冷来说堪称纤细的手臂挡下了阿萨冷的利爪。   挡下之后耶克莫多又想到了什么,他身体徒然一松,阿萨冷的利爪又一下将耶克莫多手臂直接折断了。   “差点忘了,要给这小家伙一个教训才行。”   耶克莫多自言自语的退后,他晃了晃被折断后软绵绵的手臂,然后笑容满面的对暴怒之中的阿萨冷张开手道:“我不反抗了,来~把我打个半死吧。” 第20章 妹妹   打个半死,然后把身体还给陈一七,让那个笨蛋直接痛到哇哇大哭。   哈哈,想想那场面就开心。   耶克莫多猖狂的大笑。   …   打到脑子了吗?恰好跳到一边的宁源生脑子里蹦出了这个想法——不反抗让阿梦加给打个半死?   不死前辈是疯了吗?   哦差点忘了,现在的不死前辈已经不是不死前辈了,而是前辈身体里那只阿梦加。   宁源生是知道不死的事情的,毕竟这趟任务里他的风险最大,那么让他知道风险是些什么也是理所当然。   除了来自厄特嘞小岛本地阿梦加们的威胁、不死前辈异化成阿梦加的威胁,还有就是不死前辈体内那只寄生失败的阿梦加了。   他这趟任务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不过来之前宁源生收到的情报是——经过评估,最后一条危险性应该最低,因为不死能轻易压住那只阿梦加。   那现在为什么没压住啊。   看着阿萨冷一拳头砸在耶克莫多脑袋上,耶克莫多倒地又站起来晃了晃溢血的脑袋,然后还挺不满的道:“再大力点OK?”   宁源生后退了一步,目光晃了一眼另一边疑似已经死亡的蜘蛛异形阿梦加——不死前辈没控制住耶克莫多难道是因为这家伙做了什么?   哦对了。宁源生想起什么,他快步跑向小铃铛——得趁这个机会把天晶给掏出来……   他正想着脸色突然一变,脚踝上的翅膀剧烈搧动,人像是消失了一下的跳离了原地。   阿萨冷涂鸦似的乱麻眼睛中几乎没了理智这种东西,他只是看见有人要靠近他珍贵的妹妹而本能的冲上来先攻击了宁源生。   宁源生看着自己刚刚在的地方被一拳头轰出了个大洞,他娃娃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看向身体变得破破烂烂但还在飞快自愈中的耶克莫多,“你不帮我?”   耶克莫多乐呵呵的,“我为什么要帮一个人类……”   他话音未落,宁源生似嘲讽的笑了下,然后又冲着他喊了声:“不死前辈,帮我。”   然后耶克莫多就脸黑了一下,随后那讨嫌的表情与浑身洋溢着的强大气势一起褪去了,陈一七出现了。   他欢欢喜喜地应宁源生:“好呀!”   “我帮你。”   比耶克莫多可爱讨喜至少十倍……不,百倍。   蜘蛛是有毒的,大概是什么毒素让陈一七昏了下,不过“不死”的病症不仅仅是不死,他还能快速自愈,虽然陈一七对毒素的抵抗力比较低,但是宁源生看着耶克莫多那自身体自愈的速度就知道影响已经不大了。   完全没有他们给陈一七套的毒项圈威力大,所以陈一七刚刚不出来估计也是想让耶克莫多拖一拖阿萨冷。   阿萨冷守着小铃铛边上盯着他俩,他不往前冲。   陈一七哒哒哒的跑到宁源生边上,“小源生,小铃铛还有口气。”阿萨冷察觉到了,所以他没再发疯的攻击陈一七。   宁源生先是问,“你伤怎么样?”   陈一七一下扭曲着脸,“又痒又疼,但马上就要好了。”耶克莫多没痛觉,所以拿他身体造作得毫不犹豫。   他要不是才忍过了上次那毒带来皮肉溃烂融化的剧痛,这次的疼是忍不下来的。   宁源生见他软绵绵的手恢复了,虽然还是满脸血,但是头上已经没伤口,于是,特管处狂妄的新生代顶着娃娃脸十分平静的开口,“那前辈你拖阿萨冷三秒,我去杀一下小铃铛顺便掏一下天晶。”   一是他速度快可以三秒做到,二是陈一七病变度已经99%,如果直接接触到天晶说不定会当场异化成阿梦加,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麻烦了。   陈一七身体很抗揍,耶克莫多都可以不动用阿梦加的力量直接用他身体拦下阿萨冷愤怒之下的一击,虽然最后又卸力把他手给废了一次。   但至少这证明了就算陈一七现在什么技巧都忘了,只要死不要脸的紧紧抱住阿萨冷应该也可以拖三秒钟。   趁着对疼痛的恐惧还没升起,陈一七毫不犹豫的冲向阿萨冷。   “我来了!”他还壮胆似的大喊了一声。   宁源生紧随其后。   阿萨冷被激得鳞片都炸了起来,那鳞片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眼睛都充斥着杀意,毫无死角的警惕着四周。   战斗一触即发,宁源生却是又头皮一麻,他本能的抬手毫不犹豫抓住闷头往前莽的陈一七后脖子,然后拎小猫儿似的往后一拎。   陈一七腾飞一圈,他手脚还翘着,眼神迷茫的眨了眨。   宁源生也有点恼火了,他看向突然出现在阿萨冷面前的白发紫眸的清秀运动服少年——怎么今天总被打断施法?   陈一七也看到了另一边也突然出现了个眉毛很淡戴着贝雷帽的时尚青年,他目光落在对方眉骨上的红色眉钉上,然后惊讶的瞪大了眼。   蓝刚做出脱黑色皮手套的动作,他看着宁源生反应惊讶的一挑眉:“反应怎么这么快啊。”本来还想宰了那个正被提拎着的人类的。   新出现的两个家伙明显十分危险,宁源生身上的羽毛也快要炸开了,紧张到有些疼。   而且,那个白发紫眼的家伙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宁源生很快的想起了不久前那个满头白蛇的新生阿梦加。   这边宁源生刚将那初中生外表的小少年对上号,手里边陈一七气鼓鼓的开始叫唤了,他像是向家长告状一样,指着打扮时尚的青年,“之前就是他诱拐我的,然后我就被绑着去直播爆炸了。”   他会被关进疯人院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   蓝闻言仔细看了看陈一七,然后一副才想起来了的模样:“是你啊。”   为了从疯人院中顺利离开而拿来当做退路的人类之一。   但对于陈一七从爆炸中活下来这件事蓝并不感到惊讶,毕竟撤退成功后他就上网看了消息。   然后从陈一七醒来后的行为来看蓝便很快得出结论——这家伙,是感染者。   十之八九死不了。   蓝笑眯眯的挥了挥戴着皮手套的手:“之前不好意思咯。”   陈一七瞪大眼不可思议——差点杀死别人就一句不好意思?   宁源生更警惕了——他目前不住疯人院,所以蓝闯进疯人院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但是根据陈一七所说的话和蓝身上的特征,宁源生也把蓝给对上号了。   是操纵网络闹出爆炸直播,独自一只阿梦加闯入六角疯人院然后全身而退的家伙。   麻烦了。   盛宁这时出声,他指着气呼呼的陈一七,满眼好奇:“你怎么又开花了?”   陈一七望过去,他对于间接害自己被关起来从而丧失自由的敌人夥伴没半点好感,“你谁啊你?”   宁源生放下他,“前辈,那他应该是头上长蛇那只白色阿梦加。”   陈一七愣了愣。   蓝脚步轻快的往阿萨冷那边走,边走还边用随意的姿态对陈一七说:“我还挺喜欢你的。”   陈一七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蓝站在阿萨冷面前,也就是盛宁的身侧,两人呈现出保护阿萨冷和小铃铛的姿态,然后他才笑着解释:“你是那几人里唯一一个用食物就能拐走的家伙。”   “我喜欢脑子笨点的人类。”   陈一七脸拉了下来,但不是因为蓝骂他笨,而是——几人?被绑的不止他一个?那其他人是不是没能活下来?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医生答应给他的手机,所以没法得知那天直播造成的后果,也没别人告诉他那天还有其他人也被直播爆炸了。   盛宁扯了下蓝的衣袖,“别骂我的花笨。”   蓝耸耸肩。   盛宁清秀的脸蛋上流露出喜爱,他问不死,“你还会开花吗?”   上次见面,盛宁对直愣愣枝干上的大白花一见钟情,但这一次他看见不死发了新枝,新枝上是一簇一簇像小星星一样的小白花堆堆挤挤着。   可爱。   这花他也喜欢。   生机勃勃的花儿都美得不可思议。   不死还会开别的花吗?都会这么美吗?盛宁手指开始颤抖。   因为兴奋。   陈一七翻了个白眼。   大白花他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小白花是在顾哥寄生他时开出来的,那大白花估计就是耶克莫多寄生而开出来的了。   至于之后有没有新枝和新花儿,那得看有没有别的家伙寄生他了。   不死没否认。   盛宁懂了,于是他说:“蓝,我们走吧。”   蓝唉了声,“就这么走了吗?不跟他俩玩玩?”   盛宁忍耐着想摘采漂亮花儿的欲望,“不了,再养养。”   等花开满枯枝,盛宁再把他带走,带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藏起来。   蓝看了眼宁源生——这家伙也不能动,动了那小花会冲上来吧。   然后盛宁又会护着小花……他还不想跟同伴打起来。   虽然乐子没了,但蓝也没脾气,毕竟他非常理解阿梦加对一些东西的迷恋。   人类拥有爱情,他们阿梦加也是有爱的。   于是蓝又对着陈一七挥挥手,“再见,小花。”   盛宁学着蓝,“拜拜,小花。”   陈一七:“……”   小花个屁!他又不是没有名字。   内心边吐糟边看着那四只阿梦加身影消失在原地,陈一七却不知为什么的目光移动了一下——虽然消失了,但他总觉得阿梦加其实还在的,只是看不到了。   等过了一会,他才放松身体——这次好像是真走了。   放松下来他又有点忧愁的看着宁源生:“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跑了能行吗?”天晶都差点到手了啊。   宁源生比陈一七淡定很多,“没办法,打也打不赢。”   对面状态不错的阿梦加整整有三只呢,而且其中一只还是能从疯人院围攻中逃出来的好手。   老实说宁源生本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了。   陈一七并没有仗着自己不死就飘了,他看看自个手臂,“也是,反正顾哥救回来了。”   至于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报吧。   宁源生活动了下肩膀,他之前被各种意外打断了数次攻势,现在心情不太好,“前辈,我们收一下尾吧。”   正琢磨着要不要带顾水之偷偷摸摸跳海逃跑的陈一七一个激灵,“收尾?”   “主要是解决岛上残余的阿梦加。”宁源生垂下手,“前辈也可以练练手恢复一下感觉,您现在有点弱了。”   “有点”是宁源生尊重前辈所以委婉了用词。   “……”陈一七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嘲讽,他噎住。   “前辈?”礼貌的后辈又喊了声。   陈一七回神飞快抓住机会:“好,那我们分开走?”   决定了,一分开他就去跳海!   就算能衣食无忧他也不想被关进疯人院那小屋子里了。   宁源生正憋着气,所以没留意陈一七脸上那正混合著心虚和窃喜的表情,他匆匆一句“那码头汇合”便消失在林中。   陈一七雀跃的转身就跑——汇合?还汇合个毛线球球!   疯人院,拜拜了你嘞。   -   阿萨冷以抱幼儿的姿势将小铃铛抱在怀里,然后坐在木筏边上看着逐渐远去的厄特嘞小岛。   四只阿梦加坐在小小的木筏上,海浪阵阵,但木筏却很是平稳。   盛宁只对花感兴趣,离开了小岛就面无表情的独自背对着其他阿梦加盘腿坐在最前方。   蓝倒是一直盯着阿萨冷看,过了一会他指指自己上岛之后找到的那条尾巴,“不接上?”   阿萨冷一动不动。   蓝似乎觉得有趣,他跑到阿萨冷的正面坐下,坐下之后他就看到阿萨冷怀里的小蜘蛛动了动,然后一只眼睛睁开了。   小铃铛没迷茫自己身处的境地,她缓慢的眨了眨眼,“……为什么救我们?”   蓝露出慈悲的表情,有那么个瞬间像下凡救世的神明,“因为我是只善良的阿梦加。”   小铃铛冷着脸没半点犹豫,“那谢谢。到岸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   蓝表情破功,他哈了一声,“那可不行。”   包裹在皮手套中的纤长手指隔空点了点小铃铛和阿萨冷:“我们现在可是同伴了。”   小铃铛皱眉,她揽着阿萨冷脖子警惕的看着蓝。   蓝张开双手,海风吹拂起他的头发,小铃铛突然发现如果不是这身异常潮流的打扮,蓝的五官是真的很具有神性,像是厄特嘞那个小村里供奉着的神明。   寡淡疏离,高高在上。   “同伴,什么意思?”   蓝收回手,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铃铛和阿萨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着阿萨冷,“以自己血肉喂养的阿梦加也没办法完全符合自己的心意吧。”   小铃铛瞳孔一颤。   确实。   阿萨冷十分听话,可是只要直视着那双乱麻似的眼眸,小铃铛就知道这不是完美的“哥哥”。   他眼里再没有看向那个妹妹时有的东西,连着那份强大都不完美了。   小铃铛说不上来具体为何,只是知道那是让她无比震撼的最初。   “我可以满足你的私欲。”蓝慢慢靠近小铃铛,因为没有杀意小铃铛也没有抗拒,阿萨冷便淡漠的看着蓝瞪大著眼睛然后右眼直接粘贴了小铃铛的左眼。   眼眸相贴,眼睫交错,蓝轻声细语,“我可以让他更强大,更爱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他我都可以给你。”   ……拒绝。   小铃铛想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能不能承担起呢?   但是拒绝不了。   怪物能付出什么可怕的代价?   “……我愿意成为你的同伴。”   蓝笑了,他退开,“这就够了。”   包裹着手部的黑色皮手套慢慢脱下,蓝朝阿萨冷招了招手。   小铃铛看了一会那双莹白如玉的双手,然后拍了下阿萨冷的脸颊。   阿萨冷来到蓝面前,然后在指导下背向蓝,随后半躺在蓝的怀里。   盛宁在这时也回头看向了蓝。   蓝毫不在意能力被他人看到,他笑容莫测,但手上动作却很温柔的梳理着阿萨冷那头黑色的长卷发。   小铃铛目光紧紧的盯着蓝的动作,然后她便看到蓝那双漂亮的手变了。   变细变长,最后末端如她的蛛丝一样纤细的刺入了阿萨冷的脑袋中。   “人类这种生物啊。”蓝的声音充满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感,他居高临下望着在自己怀里表情冷淡至极的阿萨冷,“有时候真是一种很简单的存在呢。”   小孩涂鸦似的黑圈褪去,如大海的蓝色重新回到阿萨冷眼中——那是人类的眼睛。   像是机械拥有了生命,阿萨冷表情微动,整个人慢慢的“活”了过来。   他像是睡了很长一觉,做了个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梦境,久违的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最爱的家人在身边,于是他笑起来,高大的男人温柔轻喊:“小铃铛。”   属于人类的温度重新回到阿萨冷身上,于是小铃铛忘记了一切,她像小猫一样蹭在阿萨冷身边,满足的喟叹:“哥哥。”   太好了,她有哥哥了,会豁出一切保护她的、强大的家人。   *   以扑街的姿势在地上躺了会,陈一七才艰难的翻过身看着树木之间灰蒙蒙的天空。   太难了。   越是靠近海边的路越是陡峭,而且还有人蛛……   不过快天亮了吧。   陈一七一个激灵的跳起来——那再加把劲!赶紧跳海才是正事。   绕过最后一片碎石和密林,陈一七抱着树干往下看。   海浪阵阵,陈一七预估了下这个高度——如果一旦跳不好就会砸到下边的崖壁上,血溅当场。   于是陈一七迟疑了下,然后就在这时,他余光看到了一点白色。   在灰暗的周遭,那抹白色实在太过显眼,陈一七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红色的兽瞳。   “……”   庞大的黑色蛇类,但背部却是生长着无数脓包,而脓包上又是一张又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   这明显是只阿梦加。   就是有点狼狈,尾巴断了,身上也有好几个血洞。   它匆匆看了眼陈一七,然后毫不犹豫的往海里跳。   陈一七:“!”   现在跳海都要抢着来了吗?陈一七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他不甘示弱,抱着树干的手一松,整个人就要往下掉。   就在这一瞬间,跳入海中的黑蛇发出了很轻微的一声响,然后血色在海面晕染开,陈一七则被掉在了半空中。   一截白骨连着陈一七手臂和树干,硬生生将陈一七吊住了。   陈一七:“?”   ……顾哥?顾哥你干嘛呢???   “前辈?”宁源生从后方树木之间探出头,看着陈一七目前处境后娃娃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怎么在这?是你走反了还是我走反了?”   “……”陈一七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刚刚那只阿梦加浑身是伤,为什么又急匆匆的跳海了。   这是后边有追兵啊。   宁源生好心的伸手将这让人操心的前辈拉上岸,“前辈,我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   陈一七心虚的笑笑:“我、我也处理了两只人蛛。”其实是一只,因为突然窜出来吓到他条件反射给了对方一拳头,结果大力出奇迹直接打死了对方。   宁源生指了下海面,“那只阿梦加大概就是一家四口里的‘妈妈’,已经没威胁了,我通知了特管处,等会会捕捉它,岛上剩下的应该都不强,交给新人去练练手吧。”   陈一七欲哭无泪:“那我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宁源生看着陈一七,突然反应了过来:“前辈是想跑?”   陈一七挺直肩膀:“没有!”   宁源生拍他肩,“那就好,不然我难辞其咎。”   陈一七眼角抖了抖,“……什么意思?”   宁源生表情严肃的抬手比划了下自己胸膛的位置,“就是我要切腹谢罪的意思。”   陈一七被吓到,心里那点懊悔转化为庆幸——还好没害到宁源生。   宁源生没等来吐糟,他微妙的愣了下,“前辈信了?”   “我是开玩笑的。”   陈一七一口气噎住,他哀怨的瞪着宁源生。   宁源生破破烂烂的衣服被他尽可能的整理了下,加上良好的仪态,对比有乞丐经验的陈一七来说,已经称得上优雅,“对了前辈,我发现了一只挺可爱的阿梦加,你要看看吗?”   可爱?   “阿梦加能有可爱的吗?”陈一七非常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宁源生提着衣服往里走。   陈一七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大海,然后不甘心的跟上宁源生。   原路返回就并不着急了,陈一七脚步虽沉重但还是能好奇的看着从悬崖上下来穿着黑色制服的特管处的调查员们。   那衣服陈一七先前在船上就觉得很帅气了,黑衣金边,特管处专属的花树标记绣在领口。   简洁帅气又很方便行动。   “小源生,你有制服吗?”陈一七边看边问。   宁源生,“我也有。不过有病症的调查员可以不穿。”   “为什么?”陈一七目光透露出好奇。   宁源生微微停下脚步,他突然看向一处,“因为病症会让人 类的身体产生异变,统一的制服穿着并不方便,更何况病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徽章,那东西证明身份就足够了。”   陈一七顺着宁源生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先是看到了一双毛茸茸的黑色耳朵。   再然后是一双一蓝一金的猫眼。   不是形容,是真正的猫的眼睛,充斥着整个眼眸的蓝色和金色,中间则是慢慢渐变的黑色。   “小猫前辈。”宁源生冲对方礼貌点头。   陈一七跟着停下脚步,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名叫小猫的男人。   其实面部除去那双明显的猫眼之外,小猫其他五官都很“人类”,身体也没有异化,甚至连猫尾巴都没有,但他也没穿制服,而是穿着连帽白色背心加黑色短裤,和人字拖。   不过特管处的花树徽章还是别在了衣领处的。   小猫回应的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落在陈一七身上。   视线对上,陈一七眨巴眨巴眼。   小猫跟他差不多高,只不过体型比较瘦弱,五官和气质都显得冷冰冰的,和可爱的代号、过分休闲的打扮显得极度不融洽。   宁源生侧身介绍,“这是不死前辈。”   “我知道。”小猫声音也显得冷清,他圆圆的猫眼盯着陈一七,“我们一起出过任务。”   陈一七:“……”   陈一七尴尬一笑,“我失忆了。”   小猫点点头,然后越过两人直接离开。   虽然行为有点没礼貌,但却不会给人没礼貌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对方是猫的原因吧。   不过那双猫的眼睛盯着人看还是会给人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的,陈一七抖了抖,然后又想起来一件事,“他也不穿制服。”   宁源生重新往前,他指了下自己,“像我一样,我们战斗的时候会异化的。”   “小猫前辈的手脚会兽化,制服容易撑破。”   “哦。”   难怪还穿拖鞋,因为方便脱吧。   走着走着,陈一七又想到一件事,他刷的一下看向宁源生,满脸费解,“那你怎么不穿方便行动的衣服?”   西装一点都不方便吧。   宁源生娃娃脸上云淡风轻,他回答:“因为显得成熟而且很帅。”   这个答案震住了实际年龄为两个月的陈一七,想聊天的心思瞬间淡去,直到两人坐上回程的敞篷小三轮上,陈一七才突然想起来开口——   “等等!你说的那个可爱的阿梦加呢?”   老实说陈一七还是有点期待的。   宁源生似乎就等着陈一七询问,他在陈一七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指向小三轮里边的麻袋,“在这。”   前边刚蹬小三轮出发的调查员一惊,差点摔下来,“乌鸦先生你把阿梦加放我车上?!”   宁源生,“别担心,没战斗力了。”   陈一七比划了下麻袋的大小,就一小团,大概人脑袋的大小,于是他安心了——这个大小,应该是真可爱。   宁源生弯腰解麻袋,他边解边说,“我在一棵树上发现的,它当时抱着一截手臂在吃。”   吃什么?陈一七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陈一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震惊的看着麻袋里的阿梦加。   那是个人头。   眼睛明亮、脸颊红扑扑的、彷佛还活着的一颗人头。   虽然有些脏乱,但那头发又黑又亮,彩绳还和着头发编了好几条小辫子。   陈一七脑子有点错乱,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宁源生等了一会没等到陈一七开口,于是他道,“不死前辈,你没看错,它长得跟小铃铛一模一样。”   “我刚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陈一七毛骨悚然的吞咽了口水,“怎、怎么回事?”   宁源生把麻袋往下拨了拨,露出那堆栈在脑袋断裂处粉色的无数细小泡沫,“这才这个是阿梦加本体,这个脑袋只是它夺来……或者说捡到的一张嘴。”   “这种阿梦加由微小之物诞生,它们大多没有具体形态也没法说话,所以会本能的去找一些动物或者人类尸体寄生。”   “不过进食还是需要以本体进食。”宁源生戳了下小铃铛脑袋,“这么看小铃铛长得还是挺可爱的吧。”   陈一七平复了下心情,然后深深的吸口气,“可爱个毛线啊!!!”   前排蹬三轮的调查员哆嗦了下,他在陈一七崩溃的声线里忍住了好奇心坚决不回头。   宁源生重新系好麻袋,“不死前辈,耶克莫多对战小铃铛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看不到人头了,陈一七松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知道耶克莫多在听着,“能。”   “我醒着就能看见。”   那让人提不起劲,昏昏欲睡的毒实际上只让陈一七恍惚了十几秒,他是顺势让耶克莫多出来对付小铃铛的。   陈一七指着自己,满脸认真,“他现在也在听我们说话。”   宁源生想像不出来这奇妙的感觉,就只是觉得毫无隐私可言,“那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指了下麻袋。   陈一七皱起脸,过了一会他有些低落的说,“这个人头,大概才是阿萨冷真正的妹妹。”   宁源生陷入沉思。   陈一七则看着那个麻袋——特管处会怎么处理呢?   杀掉,还是去做实验品。   实验品的话……那妹妹也太可怜了。   失去生命失去哥哥失去尸体,却还是无法得到安息。   对了,厄特嘞小岛还是她的家乡吧……他们要把她带离她的家乡吗?陈一七有点出神。   晨光穿透云层,有缕光自海平线而来,它来到小岛之上。   小三轮独有的声音成了背景音,宁源生渐渐从思考之中挣脱,他以欣赏美景的心态看着晨光下的小岛。   不远处的海浪,壮阔的森林,若隐若现的木屋和突然出现细微的、奇特的嘶鸣。   宁源生一愣,他看向嘶鸣响起之处,也就是看向了陈一七。   陈一七不知何时解开了那个麻袋,他抱着那个小女孩的脑袋站在小三轮的边缘,嘶鸣的声音正是从小女孩口中发出的。   “不死……前辈?”   陈一七回头看他。   浅淡的光晕勾着陈一七修长的身体,海风突起,那及肩的黑发飞扬,与小女孩那头漂亮的卷发一同染上光的颜色。   像是神明。   染血的、狼狈的、彷佛将要远去的神明。   “太可怜了。”   陈一七目露怜悯,低头的时候光跃上了他的眼睫:“小源生,我要杀了它。”   “然后埋葬她。”   宁源生一下回神,他语速飞快,“但是说不定会有用,我们很有可能还会遇上小铃铛和阿萨冷,如果能有动摇她们的东西……”   “哥哥。”小女孩嘴张张合合,打断了宁源生的话。   阿梦加的生存意识让它下意识模仿着开口了,“哥哥,救救我。”   小孩脆生生的声音,像是撒娇一样,如果她哥哥还在,一定会拚命来救她吧。   手臂骨头外翻,陈一七手掌增生出层层叠叠的细小骨刀。   “哥哥,哥哥。”   阿梦加不断的喊着。   宁源生眼神也一下冷了。   长出骨刀的手握住了人头下方那团软绵绵的粉红色泡沫。   “哥哥——”声音变调,痛苦满溢而出。   小三轮在不平坦的路上歪歪扭扭,陈一七却站得很稳,他用长满骨刀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握住泡沫,将其扯下。   “哥哥!”   “救我……”   “害怕……”   “救救我。”   陈一七眼泪突然滚滚而落,他凶狠的,“她这么求救的时候,你们没放过她。”   哥哥被夺走,身份被夺走。   连尸体都被占据。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小女孩的头发上。   “……我真讨厌你们。”断处粉色的泡沫掉落,颜色淡去,同时喷涌的血液糊了陈一七满手满胸膛。   它死了。   小女孩没了声音,眼睛也不再明亮。   小三轮不知何时停了,停在了一个有野花的坡上,能看见大海,能看见木屋。   宁源生说:“埋在这吧。” 第21章 剥离   看着陈一七双手合十的站在悬崖边的小土包前,宁源生坐在一边微微走神——不知道回去会不会写检讨。   他本来只有一瞬间的心软。   天晶和阿梦加会造成无数苦难发生,可是这个世界本就有着无数苦难,宁源生已然习惯,只是那个时刻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陈一七,也不想阻止陈一七。   所以到时候干脆就把责任全推给前辈吧。宁源生托着下巴看着陈一七脸上残留的浅淡泪痕——反正前辈就是该照顾后辈的。   “走吧。”陈一七睁眼站起来,他最后看了眼面前简陋的坟墓。   宁源生跟着站起来,他看向陈一七手中的彩绳,他记得那是小女孩头发上的发饰。   陈一七留意到,他抬起手晃了下,“我想纪念一下。”   他不想那么快忘记这个小女孩。   宁源生想到了什么,他扯了下嘴角,娃娃脸上的神色难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死前辈也会记得我吗?”   陈一七将彩绳随意的扎在手腕上,听到宁源生的话他认真的想了想,“我会记得你。”   宁源生思考了下,然后他弯腰拔下了脚踝处的一根羽毛放在陈一七手中。   陈一七:“?”   宁源生,“不是这样吗?一件东西记住一个人。”   陈一七没这个想法,只是小女孩跟他交集不深所以才以彩绳记人,但宁源生不同,宁源生是他的同伴,只要不再失忆他肯定不会忘记他。   但羽毛拔都拔了,还回去也插不上去了,于是陈一七把羽毛往裤兜里一收,他说,“好,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忘了你。”   说完陈一七皱眉,总觉得这话很晦气,于是他摆摆手,一脸嫌弃:“还是不要死掉比较好吧。”   宁源生双手插兜转身往小三轮走去,声音明朗:“那是当然啊不死前辈。”   “谁会想死呢。”   -   回到船上的时候,陈一七终于放松了身体,他有点急切的想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他太想睡觉了,虽然现在身体已经完好,但是总觉得睡一觉起来身体状态会更棒。   宁源生拉住想跑的前辈,“我们要先去汇报。”   陈一七:“……”   他委屈极了。   宁源生领着他往船深处的房间走,边走边问,“不死前辈你睡着了的话阿梦加会出来吗?”   陈一七理直气壮的,“我不知道,你也说了我已经睡着了。”   宁源生:“那汇报完了前辈可能需要去特殊房间内休息。”   陈一七:“……什么样的特殊房间?”总不至于刚出完任务就要把他关起来偷偷宰了吧?!   宁源生看了眼担惊受怕的前辈一眼:“跟疯人院差不多的房间。”   “……哦。”原来只是怕他伤害别人。陈一七偷偷撇了下嘴。   汇报的房间在船上最深处,两人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三个人了。   一个年轻女性和两个中年男人。   陈一七进去的时候年轻女性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   不同于懵逼的陈一七,这三人宁源生都认识,他自然的走过去坐下。   陈一七赶紧跟着坐在宁源生身边。   女性朝陈一七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联系人,我叫徐长伶。”   陈一七懵懵的回握,他将徐长伶的声音与当时耳麦里的声音对上,然后又突然的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了四个字,“管理员吗?”   宁源生看了陈一七一眼。   徐长伶笑容温柔的否认,“不是。”   “虽然不死先生的情况很特殊,但是还是适用病变度99%等同于阿梦加这条规则。”   管理员实际上就是观察者,病变度高的病人都会匹配一位管理员,但是白冰鹤事件之后99%的病变度的病人都不会再匹配管理员,因为他们已经等同于阿梦加了。   “不过我会是你固定的联系人,之后只要不死先生出任务都会由我负责监管。”   陈一七听着脸色变来变去——这句话意思是他会被特管处和疯人院严格管控和监视,一旦表现出阿梦加的“模样”就会被追杀。   以及他很有可能还会出任务,但只要出任务就会戴上毒项圈或者更可怕的制约,由徐长伶负责判断是否要制约他。   这不是完全丧失自由了嘛!   陈一七后悔死没有跳海成功了。   旁边宁源生已经在汇报小岛上发生的事情了,陈一七脑子乱乱的,于是只负责补充。   将厄特嘞小岛上发生的事提取重点讲述完毕,三人都看向了陈一七的手臂。   陈一七秒懂,他干巴巴的笑了下,“顾哥还没醒……”   “不死先生。”徐长伶突然开口,她笑着,“可以的话请称呼他的代号吧。”   那倒是无所谓。陈一七改口,“骨他还没醒,我能感觉到他的状态。”他说着又挠挠头,“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让骨离开我的身体。”   “毕竟是新病症。”徐长伶没多少担忧感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可能是在记录一些重点,“可能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怎么让骨先生脱离了……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病症,所以耶克莫多这只阿梦加才会寄生不死先生失败。”   只是这么看来这个新病症两个月前应该就已经诞生了,但她跟不死之前的管理员仔细对接过,去神域之前,不死并没有说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难道这是在神域内开发出来的病症?   陈一七也是猜想耶克莫多是因为这个原因寄生失败的。   徐长伶抬头:“耶克莫多寄生的时候身体也开花了吗?是同一种花吗?”   陈一七一顿,然后他摇头,“不知道,耶克莫多应该是我失忆之前就寄生到我脑袋里了。”   他知道耶克莫多的存在,也是不久前罢了。   徐长伶看了他一会,然后她笑着道:“那没什么事了,不死先生先去休息?门口有人会带你去你的房间。”   陈一七一怔,没成想这么快就放他走了,他站起来慢吞吞的往门口移动——说是去房间休息,其实就是把他关起来吧。   突然就不想睡觉了。   但陈一七还是老老实实去了。   虽然不想被监管,但是他也没打算伤害别人,偷偷摸摸的跑还好说,但现在船上人不少,他要跑肯定会有人追,然后就会打起来……   一定会有人因此受伤的吧。   唉。   -   徐长伶目送陈一七身影消失在门口,然后她转头看向宁源生,“能确定是由他掌控身体吗?”   宁源生想到了自己求助时陈一七瞬间给出的回应,他颔首,“能。”   徐长伶低头看着自己的本子,“但还是不能放开他的枷锁,就算他的病变度有可能是因为耶克莫多寄生的影响,但同样的,耶克莫多的存在就让我们不能放开他。”   “特别是耶克莫多还太神秘。”   在此之前,她们知道关于耶克莫多的事只有一个名字,现在知道耶克莫多是神域之主,病症为寄生等情报都是由耶克莫多自己说出来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而且……徐长伶微微抬头,笔头抵在下巴处,她莫名想到——指不定这只阿梦加根本不是耶克莫多也说不定。   宁源生没说话。   那两个中年人中的其中一个突然开口,“虽然不死战力下降,不过新病症是罕见的治愈病症也挺好的。”   只要骨可以完整的从陈一七身体里安全脱离,那么可能比【泡泡】还要好用。   “没有所谓的治愈病症。”徐长伶嘴角笑容一直挂着,只是此刻眼神有点冷淡,“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病症对人类来说是疾病,但对阿梦加来说只是能力。   阿梦加强大的身体素质让它们不太可能再额外拥有一个治愈别人的能力,所以基本所有的能力都是为了生存或者杀死别人而存在。   泡泡那所谓的治愈的病症亦是如此。   宁源生抬眼这才说话,“你的意思是不死前辈很有可能无法让骨前辈脱离他?”   “猜测而已,毕竟耶克莫多现在不就是无法脱离的状态?”徐长伶转了转笔,“乌鸦先生,你再将不死先生在小岛上的表现详细讲一下。”   她需要判断不死还能不能用,以及还能用到什么程度。   宁源生想到了小岛上站在小三轮上抱着人头怜悯流泪的陈一七,他坐直身体,像是玩笑一般的开口:“或许,不死前辈就算变成阿梦加,他也会是个善良又很容易心软的阿梦加。”   -   果然是个像牢狱一样的房间,而且没有疯人院的房间温馨。   内里配置倒是跟高级酒店差不多,但是房间的窗户很小,还有铁栏杆,门也很厚重,陈一七进来的时候听见外边咔哒一声,应该是上了锁。   肯定是上了锁。陈一七转念肯定的想到——说不定门口还站着人呢,他要出去肯定是由门口的人给他开门。   不过有这个必要嘛……陈一七抬头看了看这个房间,然后一打眼就发现了三四个监控,位置特别明显,所以陈一七这个傻白甜都能轻易找到。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陈一七深深地叹口气——总有种已经回到疯人院了的感觉……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要被这样对待啊。   想不明白,于是不再想,陈一七再次深深地叹口气,然后快速将自己洗干净侧躺在床上缩成一团。   他没开灯,只有小小的窗户带进来一些光,不晃眼很适合睡觉,陈一七余光看着手腕上的彩绳,他脑子里思绪混乱,迷迷茫茫的什么都在想,但什么结果也想不出来。   直至睡着的前一刻,他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可以将顾水之脱离寄生。   但他只是想到了这里,什么解决办法都还没想便困极了的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陈一七”又睁开了眼睛,他眨了好几下眼睛。   但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转动着眼眸看了眼那个小窗户后又重新闭上眼。   监控之后,徐长伶戴上了眼镜,她微眯着眼:“这就是耶克莫多?”   宁源生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耶克莫多和陈一七可太好区分了。   徐长伶,“他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没办法动还是不想动。”   宁源生看着监控画面上蜷缩着睡着的前辈,“在小岛上,耶克莫多用过不死前辈的身体。”   “不过是不死前辈允许的情况下。”   徐长伶笔尖落在纸上,“你是说因为现在不死不允许耶克莫多擅自行动,所以耶克莫多才不能动。”这个阿梦加能擅自掌控只有陈一七的眼睛和嘴。   宁源生没点头,他只是道,“阿梦加都是肆意妄为的存在。”   徐长伶笑了,她接话:“所以它们如果拥有着自由,必然不会老实。”   合上本子,徐长伶说,“到时候再商议一下,多方面确定后不死就正常出任务。”   宁源生站起来,“那没事我也回去休息了。”   徐长伶点头,但在看见宁源生脚踝处若隐若现的翅膀时她突然想起通信还正常时陈一七在小岛上摔了一跤。   然后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声音窘迫的辩解着。   跟记录中的不死完全不同。   也跟其他病人完全不同。   虽然她没接触过之前的不死,但是调任到悦城之前她就接触过不少病人,然后徐长伶便知道了一件事。   天晶病患者都是神经病!   只是有的神经病还在伪装成正常人。   但不死不同。   徐长伶看着宁源生身影也消失在门口,她收回目光——是因为现在的陈一七只有两个月大所以才有点可爱吗?   她被这个念头冷到,独自在房间里笑出了声。   -   陈一七睡得并不安稳。   他脸皱来皱去,像是在梦中陷入了什么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睁开眼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瞳孔微颤,陈一七缓了一会后软手软脚的挪到了卫生间的洗漱台前,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熟悉至极的五官突然有种异常陌生的感觉。   太过怪异而不自觉的往前想要看的更清楚,陈一七一寸一寸的往前移动,但在粘贴冰凉镜子的刹那他微微哆嗦了下,陈一七一下子回过神,下意识的张嘴:“耶克莫多?”   体内的怪物没有回答。   大概是休息去了,陈一七能感觉到现在耶克莫多并不在,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一七还是喊了他一声。   耶克莫多不在,顾水之也还在沉睡中,陈一七一瞬间有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感觉,他慢慢后退然后靠着墙缓缓下滑,最后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可能是因为睡前想了太多的事情,于是他也梦到了同样杂乱无比的无数事。   先是梦到了白色的实验室里穿着防护服靠近他的人,他一回想起就感觉全身都在痛。   然后又梦到了自己变成阿梦加,身体被长棍穿透然后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还梦到耶克莫多成功占据了他的身体,他被压制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耶克莫多杀光了疯人院里所有人,血淹没他的身体,他哭喊无声,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那个怪物。   而且因为他身体不会死,所以梦里也没其他人能够阻止耶克莫多。   回想到这里陈一七深呼吸了下——如果真是这么个未来,他还不如永远被关在疯人院,永不见天日。   正好耶克莫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想待在疯人院。   手指尖有点发麻,陈一七按摩着自己手指,他看着自己手臂,也就是寄生顾水之的位置。   在梦的最后,他则是看到了让顾水之脱离寄生的法子。   病症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现在就好像他身体上多长出来的一只脚一样,虽然感觉奇怪和不适应,但毕竟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慢慢的,自然而然就会操控了。   要现在将顾水之脱离出来吗?   完成寄生那一刻顾水之的命就保住了,但陈一七不太清楚顾水之此刻具体的状态。   犹豫了下,陈一七又想到了自己身体里还有只阿梦加的事,于是他抬起手——还是脱离寄生吧,毕竟不知道耶克莫多的存在会不会影响到顾水之。   而且正好现在耶克莫多也不在。   想通了陈一七就不再迟疑,他将自己手臂放在嘴边,犹豫了两秒后张嘴咬了下去。   陈一七是怕疼的,所以干巴巴的啃了会手后才彻底下定决心用力咬合下去。   这里没有人,陈一七毫无掩饰的痛到眼泪汪汪的放下手看着自己手臂,然后他盯着那伤口。   他咬得很深,血在不断的顺着手臂下滑。   伤口没有自愈,而是开始蠕动,血肉外翻,白色的骨头一点点往外增生。   痛。   陈一七手痛炸了,汗水分泌,将他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   他欲哭无泪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增生的白骨,然后用力的一点点往外扯。   血不要钱的从伤口飞溅到墙壁和镜面上,将卫生间弄成了案发现场一样。   陈一七痛到恍惚,牙齿打颤,汗水滴滴滚落,但他没松手,还抓着白骨在往外扯。   扯出来的骨头继续增生,血肉凭空出现依附上白骨,经络、脂肪、皮毛都在顺势生长。   于是,赤条条的人成功从陈一七手臂伤口处生长出来,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蔓延开。   陈一七像濒死的生物一样虚弱的喘息,他看着顾水之长出来头骨、皮肉、五官、头发,他没停,还在慢慢的拉扯着顾水之。   他记得这股香气。   是那繁星一样的花的香气。   陈一七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想将顾水之重新塞回去,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他在亲手将自己切开,然后取出一个又一个内脏。   他在以自己的血肉身躯重塑顾水之。   陈一七将最后一点骨头扯出,然后他看见了一点白色的细小花朵连接着自己手臂和顾水之的后颈。   该收尾了。   陈一七将那连接着的白花掐断,顾水之躺倒在地上,他也无力的趴了下去。   他不死,还拥有着无比强大的自愈能力,但无声的待了好几分钟后他还是抬不起手。   是因为一次性失去太多血肉了吗?   那让人骨头都在发痒的疼痛都没止住。   反正没人。   陈一七想着,然后任由自己痛到眼泪哗啦啦的流。   妈的,真的好痛。   他脸颊贴在冰凉还有血迹的瓷砖上,一边痛到小小的吸气,一边试图站起来去给光溜溜的顾水之套件衣服。   这么冷,让顾哥着凉了就不好了。 第22章 小猫前辈   他没成功站起来,反而手一软下巴给磕地上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又飚了出来。   “呜……”陈一七委屈到爆炸——他怎么就这么惨!   “我说……”嘴皮子动了动,耶克莫多慢悠悠的语调从陈一七嘴里传出,有种异样的感觉:“你是在这分尸了吗?”   墙和地上都是飞溅的血,淩乱而恐怖。   陈一七一下僵住,他用力眨眼把眼泪止住——让谁看到哭都不能让耶克莫多看到自己被痛哭了。   很丢人,而且他绝对会嘲讽死他。   “关你什么事。”陈一七故意粗声粗气的道。   然后可能是这份想抠地的尴尬带来了点力气,陈一七撑起身扯下边上的浴巾,然后盖在顾水之身上。   又缓了一会后陈一七撑着洗手台双腿发颤的站了起来,因为洗手台前边就是镜子,所以他下意识看了眼,随后便看到了自己通红的双眼和满脸未干的泪痕。   “……”   他快速别过头,但是晚了,耶克莫多看到了,他哇哦了一声,“你又哭了啊。”   “白天是为个不认识的女孩,现在是因为什么?”耶克莫多语速很快,让人听不出是在嘲讽还是什么:“难不成……是疼哭了?”   手上的伤还在,残余的细小白色花朵挤在血肉里,又痒又疼。   “放屁!”陈一七恼羞成怒的将耶克莫多暂时压制下去,然后边拖边抱的将顾水之放在床上。   顾水之动了下,但是没醒。   陈一七又在椅子上休息了会,然后看了眼外边漆黑的夜色——没想到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   但为什么还没到疯人院?就算回去只靠坐船应该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陈一七脑袋只转了一会就停止了,他没闲心去思考,身体上的疼痛减去很多,但还是有些无力。   椅子没靠背坐着也累,但是床已经给顾水之了,于是陈一七干脆坐到地上,背靠在床头柜上,他发了会呆然后才抬手慢慢的把血肉中那些白花挑出来。   不挑出来伤口不会好。   他直觉如此。   但陈一七刚脸皱在一起的从伤口处挑出来一朵花时,门口突然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陈一七抬眼,然后对上了一双明亮的异色猫瞳。   这太有特征了,他一下想起来,“小猫前辈?”   小猫一顿,“嗯。”   陈一七:“……”   他不是想喊对方前辈来着,只是被宁源生的口癖影响了。   “我来给你处理伤口。”小猫走到陈一七前边,他没有在意的也盘腿坐在地上。   陈一七这才发现小猫还提着医疗箱和两个黑色袋子,他现在还有点懵,“你怎么知道我受伤……”没等说完陈一七就反应过来了,他默默的看了眼监控。   小猫打开医疗箱,“徐组长让我来的,她在监控里看到你伤口没有自愈。”   “而刚好我比较擅长处理伤口。”   虽然给人的感觉冷淡,但好像是个挺好的人。陈一七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又看小猫的耳朵,“没什么大事的,只要把花挑出来就可以恢复了。”   小猫伸出手,“那我帮你。”   对方来都来了……陈一七乖乖的把手交给小猫。   小猫没说谎,他是真的擅长处理伤口,陈一七自己扣花痛得要死,小猫的处理却快速而轻柔。   将血肉中残留的花朵挑完,小猫还将陈一七的手臂包扎了起来,然后再裹上了保鲜膜。   陈一七迷茫的看着。   小猫:“你应该要去洗澡吧?”   陈一七懂了,他猛点头,然后露出笑容,“谢谢你,你好细心啊。”   小猫动作一顿,过了会他说,“如果不方便可以叫我。”   没什么不方便,花挑出伤口一会就会自愈了,但陈一七还是点头应了这份好意,然后洗澡之前他指了下顾水之,“对了,顾哥……骨没事,等他睡醒就好了。”   他还记得徐长伶说过最好称呼代号的事。   “好。”小猫微微点头,头顶黑色的耳朵不自觉的动了动。   陈一七手有点痒,他偷偷摸摸又看了小猫耳朵好几眼,然后才进去洗澡。   他自以为视线十分偷偷摸摸没被耳朵主人注意到,但小猫其实留意到了,他抬手摸了下自己毛茸茸的耳朵——不死失忆之后还变成毛绒控了?   浴室传来水声,小猫轻手轻脚站起来查看骨。   确实只是睡着了的样子,而且身体没有外伤,外骨骼也是完整的,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小猫查看的很仔细——所以他很自然而然的留意到了顾水之脖颈似乎压到了什么。   细小的、白色的……   花?   小猫看见骨脖颈下压着半截花朵,他下意识看了眼一 边铁盘上沾染着血的白花——是一样的。   不小心留到骨身上的吗?   小猫伸出手捏住那朵花想把它取出来,然后他就惊讶的发现——取不出来。   反而是骨的脑袋顺着他这个力道歪向了这一侧。   心里生出预感,小猫快速扶起骨的脑袋,视线后探——   果然。小猫瞳孔一缩,他盯着骨的后颈。   -   把墙面和自己都冲刷干净,陈一七换上了这个房间里仅有的浴袍。   他踢着拖鞋走出浴室,顺口问,“小猫前辈,可以申请换件衣服吗?”   他的衣服可能是属于消耗品。   小猫前辈与其说是坐在窗户下的椅子上,不如说他是蹲在了椅子上,像猫咪一样的蹲坐着。他听见陈一七的问话便指着脚边的黑色袋子,“我有带衣服。”   他已经给骨套上了衣服。   比起徐长伶,陈一七跟同样是病人的人相处更自在,特别是小猫温柔的给他处理了伤口,于是他快快乐乐的小跑过去拉开袋子。   衣服跟小猫身上的一样,是连帽背心和短裤。陈一七用余光看了眼床上的顾水之得出结论——很好,他们成三胞胎了。   小猫见他没动,疑惑的歪歪头:“怎么了?”   “没有!”陈一七疯狂摇头,然后麻溜的抱着衣服去浴室换了。   再出来的时候小猫多看了他两眼。   陈一七张开双手给小猫展示,笑得露出牙齿,“合身!”   小猫衣服都买得大,所以他穿也合适。   小猫点了头,然后他起身走向门口。   陈一七以为他要走了,于是赶紧跟在小猫后边,他碎碎念念似的开口:“小猫前辈要不要带骨哥去检查一下?”   小猫前辈念着好听,他便没改口。   小猫没回答,他径直走过去拉开门,“徐组长。”   陈一七看着门外扎着头发的温柔女性,欢快活泼四散张扬的手脚瞬间收敛在身侧,他乖乖巧巧的跟着小猫喊:“徐组长。”   虽然他并不知道徐长伶是什么的组长。   徐长伶提着东西走进来,她余光看了眼躺在床上睡觉的骨,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晃了下手中的食物,“我想你应该饿了。”   陈一七眼神明亮的点头。   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感觉到肚子已经要饿扁了。   徐长伶和小猫也没吃晚饭,所以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后三人一起开始吃饭。   只是徐长伶大概是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然后她静静等小猫和陈一七吃完。   陈一七被等的有点紧张,所以他很快吃完,然后干巴巴的回看徐长伶。   徐长伶脸上一直带着很温柔的笑容,无论弧度大小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她温和地问:“骨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陈一七茫然的看向床上睡得十分安详的顾水之,不懂徐长伶为什么问他这么奇怪的问题:“睡醒了……就会醒啊。”   徐长伶一顿,然后她抬手指着自己后颈位置,“那么,他后颈生长的花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吗?”   花?陈一七有种还没反应过来的感觉,但却本能的飞快开口回答,“没什么影响,但我感觉不能摘下来。”   说完他才彻底反应过来:“脖子上那个小白花吗?那不能取下来的。”   徐长伶声音放轻,“为什么呢?”   陈一七拧着眉摸着自己后颈,他苦恼着一张脸,“感觉会很疼……而且摘了应该还是会长出来。”但是他总觉得那朵花并不只是简单的装饰,应该还有什么用来着……但想不起来。   “还有……”陈一七抬起头,他放在自己后颈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有点恍惚似的说:“摘了没事,别把根挖出来就好。”   “没有根的话,会死的。”   房间里诡异的寂静一瞬,徐长伶抬头看向两人,脸上温柔的笑容有些僵硬:“根的事,不要对外说。等骨先生醒过来,我会告诉他这件事。”   小猫安静的点头,陈一七边点头边有些后悔把根留在了那么明显的地方——但他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   不过还好根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挖出来的。   徐长伶似乎对现在的骨的构成感到有些震撼,一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但是陈一七想了想后还是主动的晃了晃手臂老实交代,“对了,我好像还是能继续使用骨的能力。”   徐长伶愣住,一旁本安静看着自己脚的小猫也抬起了头。   陈一七往后缩了下,他有点后悔且尴尬的笑了两声,“但是不像寄生着的那时候可以随意使用,我得自己把自己皮肉切开让骨头往外长出来。”   “用起来挺疼的。”所以就不展示了吧。   徐长伶听出陈一七未尽的话,她眼神收敛,体谅这个傻白甜的两个月小宝宝:“那就不用展示了,你能确定就好。”底裤都自己给自己扒了,再逼人自残展示能力有种自己很不是人的感觉。   “另外,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徐长伶转换了话题。   陈一七立刻坐直身体。   徐长伶手指屈起在桌面上无声的敲了下,“我打算让你暂时跟小猫组队出任务。”   陈一七愣住,然后刷的转头看向一边安安静静的小猫。   小猫对上陈一七瞪圆了的眼睛,一句话没说的再次垂下头。   虽不合时宜,但陈一七确实在一瞬间认为他的反应像极了听不懂人类语的小猫咪。   徐长伶给他解释,“一般情况下你们都是组队出任务的,你失忆之前是单独一人,是因为那时的你足够强大,但是现在我听乌鸦说你把所有战斗技巧都忘了。”   陈一七视线瞬间飘忽,没法反驳这话。   “而小猫战斗能力很强,或许可以指导你恢复。”不死的事徐长伶已经从白天想到了下午,直到在监控里看到陈一七半拖半抱着骨从浴室出来她才彻底下定决心,“如果你接受,我便帮你们提交申请。”   陈一七脑子一度又乱了,他视线在徐长伶和小猫身上来来回回的看,过了一会他满脸疑惑的,“为什么?”   “我病变度99%的哦?”   这次是情况紧急找他出的任务,本来他以为就算要再出任务也要等上一段时间之后了,毕竟他很不安定,可徐长伶现在的意思却好像他很快又要出任务了一样。   徐长伶声音不急不缓,有股安抚人心的意味,“我会给你做担保。”   “虽然不能让你彻底离开疯人院的拘束室回归正常的生活。”徐长伶态度诚恳,“但是可以正常出任务也算是拥有了一部分自由。”   毕竟广阔的天地在拘束室里是看不到的。   陈一七像是没听见似的又问了徐长伶一遍,“为什么?”   徐长伶这次明白了,她直直的盯着陈一七,“……是根据这次任务你的表现而做出的评估,我暂定你是可以使用的。”   “现在各地乱子太多,人手却十分紧缺,所有可以使用的病人我都不会放过。”   “当然,如果你不能再被使用,到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你。”   使用这两个字让陈一七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别别扭扭的,“但是,小岛上通信是中途断了的……你并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我的事。”   “我相信乌鸦。”徐长伶笑起来,眼睫遮住眼眸中细碎的光,让人无法判断她所言是真是假,“而且乌鸦其中一个病症是趋吉避凶。”   “如果跟你在一起出任务是危险的,那么他不会告诉我下次有机会还想再跟你一起出任务了。”   当然,她不会告诉陈一七虽然浴室里没有监控,但是浴室门口是有个隐秘的监控的。   刚好能够看到洗漱台前方的地面,陈一七血液飞溅痛苦倒下复生骨的那残忍又绚丽的一幕。   “再说了。”徐长伶纤长的手指隔空点了下骨,“你救了他。”   “救人者该获得被善待的机会。”   -   徐长伶得了同意就没多留,她去写申请了,走之前她告诉陈一七——   “如果想找乌鸦玩就叫小猫带你去,他知道乌鸦的房间。”   这句话让小猫欲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徐长伶一走,小猫就看向陈一七,“你要去找乌鸦吗?”   陈一七一时没答,他盯着小猫走神了。   ……队友啊。   虽然第一次见面陈一七是觉得小猫有些瘦弱,但是其实他现在也挺瘦的,那两个月的流浪时间里很多时候他都没吃饱过,所以才那么容易被林蓝用吃的骗走。   也因此,两人身高差不多体型差不多的站在一块时,还挺像兄弟的。   那如果搞好了关系的话……可以摸他耳朵吗?   “……不死。”小猫又喊了声,他盯着陈一七抬起的手,“你要做什么?”   陈一七回神刷的放下手,声音有点虚,“没什么!”   小猫再问,“你要去找乌鸦吗?”   陈一七思考了一会,然后他认真道,“先不找,我们先聊聊。”   小猫:“……?”他快要真听不懂人类语了——聊聊?聊什么?有什么可聊?   陈一七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我们不是队友了吗?但我还不了解你。”   小猫本想说我们之前一起出过一次任务,但话到嘴边又想起陈一七已经失忆,于是一时噎住了。   陈一七便得机会拉着小猫坐在了床边,然后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像小学生交朋友一样的说,“你可以直接叫我陈一七,因为我不喜欢不死这个名字。”   小猫冷冷淡淡的憋出两个字,“小猫。”   陈一七自带抗冻属性,他快乐点头,“我知道。对了,小猫前辈说之前跟我出过一次任务,是什么样的任务?”   小猫本质上并不讨厌热情的人,更何况他看得出陈一七眼底的不安,就像是居无定所的人突然被放置在了一个固定的居所内,于是他话多了一点,“当时我还没加入特管处,我是单独接了任务跟你中途遇见然后合作的。”   “但没跟你说几句话,都是队长在跟你沟通。”   陈一七愣了愣,他念出刚刚小猫说过的一个称呼,“队长?”   他还没寻思出什么,小猫便平淡的接话,“已经死了。”   “他们死了后我就加入了特管处。”小猫低头扣着自己手指,“加入特管处之后上边给我安排过九次队友,不过其中八个也都死了,而你是第十个。”   陈一七彻底愣住。   小猫没抬头,他只是平淡的告知自己新出炉的现任队友,“我们的工作虽然本就十分危险,但是死过这么多次队友的只有我,所以有人说我是灾星。”   陈一七震惊的张大嘴。   小猫捏住自己手指抬起头,那双圆圆的异色猫瞳在属于人类的脸上有种诡异而天真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是他们太弱了的原因。”   他如是说道,然后视线撞进陈一七的眼眸,终于像是带了一点笑容的询问:“你弱吗?” 第23章 海县   陈一七眨眨眼,他回过神老实巴交的说,“我挺弱的。”   “不过。”陈一七挠了挠下巴,他真心实意的在脸上表露出得意来,“我不会死哦。”   小猫盯了他会,然后移开视线,那股若隐若现的压迫感随之消失,“确实,毕竟你是不死。”   陈一七快乐的点头,他拍自己胸脯向小猫保证,“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是你最后一任队友的!”   小猫面无表情,“我没担心你,如果你死了那也只是因为你太弱了。”   “同理,我也是。”   陈一七周身发散的快乐瞬间收敛,他乖巧的应,“哦。”   失忆后的不死感情过于充沛了,多到溢了出来。   小猫视线偏移,“还想了解什么?”   陈一七立刻发问,“你几岁了?有什么爱好?平常喜欢做什么……”   他一连串的问出许多问题,但都是没什么水平的问题,与小猫想像中的——什么样的战斗方式,喜欢制定计画后行动还是凭直觉行动等问题完全不同。   越发觉得这是小学生交朋友的现场,小猫逐渐感到坐立难安,他不擅对付感情充沛的人,但对方那亮闪闪充满期待的眼睛盯得让他不自觉的开口回答——   “二十五岁,没什么爱好,喜欢发呆……”   他一脸麻木的回答陈一七。   陈一七认认真真的记下,然后也告诉小猫,“我十七岁……哦,我记得我是十七岁,然后我不太喜欢不死这个名字,所以你可以叫我本名,陈一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七。”   “我喜欢好吃的东西、可爱的东西,还有梦想是开一间玩具工厂……”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幼稚,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与徐长伶调查来的信息极度不相符,小猫干巴巴的听着,被迫了解着自己新队友的……生活习性。   陈一七是真的很高兴,因为他把队友理解成了朋友,而他现在整整有三个朋友了。   顾水之,宁源生和小猫,而小猫还是由他自己在此刻选择的朋友,这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毕竟他是一个非常害怕寂寞的人。   怕失去自由其中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个人被关在拘束室真的、真的特别寂寞。   -   徐长伶准备数据的时候会时不时看眼监控,本来是打算看看骨什么时候会醒,不过她每次看过去的时候都会看到陈一七喋喋不休,小猫坐立难安又走不开的崩溃模样。   一时失笑,徐长伶轻轻摇头。   房门在这时候被敲响,徐长伶将数据收起,“请进。”   宁源生站在门口,他木着一张脸,“检讨书发你邮箱了。”   说出小女孩的事情后宁源生果不其然没逃过这个检讨,而且本来想着责任全部要推给前辈,但诚实如他最后还是原原本本的交代了。   更何况徐长伶肯定会找开小三轮的调查员核实。   所以推卸责任要不得。   徐长伶点了下头,“好。”   宁源生看到了一边监控上的两人,他说,“不死前辈醒了?那我去看看他。”   徐长伶头也不抬的比了个“ok”的手势,但又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了,小猫你了解多少?”   宁源生停下脚步,“不了解。徐组长,我只是个才入职不到两个月时间的普通天才新人罢了。”   徐长伶勾了勾嘴角,“你去吧。”   宁源生关门转身离开。   他没说谎,他不了解小猫前辈,只不过是听说了一些传闻罢了。   但传闻又不等同于本人……这个道理看不死前辈就知道了。   陈一七房门前的管理员已经撤了,而且门没锁上,这不是对陈一七表现的信任,而是对小猫表现的信任。宁源生很懂礼貌,他敲了门后就站在门口等着。   几秒后,宁源生跟一双异色猫瞳对视上。   “……小猫前辈?”   虽然没跟小猫出过任务,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在宁源生有限的观察里,他知道小猫平常……不太爱动弹。   跟他预想的来开门的前辈不一致。   而且……他怎么觉得小猫前辈眼睛里闪过了惊喜?   他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吗?   “小源生!”陈一七从小猫后边探出脑袋,他同样惊喜,只是跟小猫的惊喜的点不一样,“我正打算去看看你呢!”   宁源生就站在门口,“不死前辈身体怎么样?”   “还有骨前辈。”   “我没事,骨他睡着还没醒。”陈一七声音放低。   宁源生想了下,“那我们去甲板?”   吵醒前辈就不好了。   陈一七眼睛一亮,“我可以出去吗?”   宁源生点头,“有我和小猫前辈在,可以。”   陈一七想着甲板上会有的风光,立刻把期待的眼神投向了小猫。   正打算说那我回去睡觉了的小猫:“……”   最终,三人一起去到了甲板。   虽然是夏季,但是夜晚的海面还是有点凉,宁源生还好,他穿着长袖衬衣加长裤,但陈一七就有点冷了,他摸了摸手臂看向小猫,“小猫前辈冷不冷……”   小猫思考着如果说冷他能不能回到自己房间。   没等他回答,宁源生就冲上方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一位穿着制服的调查员送来了衣服。   而且送的还是特管处的制服。   陈一七早就觉得那衣服帅气,他立刻就穿上了。   衣服上有绣着花树,陈一七便拿出自己的花树徽章别在了绣出来的花树上。   正正好好。   他表现出的喜爱太明显,眼盲的人估计都能感觉出那份快乐,所以宁源生想了下,“不死前辈要是喜欢这套制服,回去之后可以申请。”   陈一七眼睛亮亮的点头。   小猫沉默的披上衣服,然后看了眼瞭望台。   陈一七时刻注意着自己小夥伴,他立刻道,“小猫前辈想去瞭望台?小源生,我们可以去吗?”   小猫:“……”   小猫忍不住了,“我自己上去,你们要回去的时候喊我一声。”   说完他踢掉了拖鞋,然后赤脚爬了上去,像猫一样动作敏捷而迅速。   等到小猫爬到瞭望台最上方处,陈一七便只能看到一个人疑似蹲在那里了,他感叹,“不愧是猫,就喜欢去高的地方。”   宁源生没应,他看了下这个距离,觉得小猫应该听得到。   他记得有人说过小猫前辈听觉十分灵敏。   “不死前辈。”宁源生问他,“你有没有写检讨?”   “检讨?”陈一七摇头,他皱眉,“为什么要写检讨?”   “没事。”宁源生猜测可能是因为不死前辈出色的完成了拯救骨前辈的任务,所以免去了检讨。   他没猜对,徐长伶没让陈一七写检讨是因为他失忆了忘记了规定,回去要重头教育,而且她觉得陈一七现在才两个月大,还是个baby,可以原谅一次。   陈一七也没追问,他来到栏杆处毫不胆怯的翻身坐了上去。   脚下海浪翻涌,海风迎面吹来,陈一七感觉自己鼻腔里全是咸湿的气息,“小源生,我们要去哪?”   来的时候他们可没坐这么久的船,也可能是因为来的时候飞行时间更久。   宁源生站在他身边,“海县。那边有个任务出了大问题,我们支持了再回去。”   他看了眼时间,“大概还有一两个小时就会到了。”   陈一七愣住了,半晌他回头,“什么地方?”   船上的灯光晃在陈一七脸上,宁源生辨认出他神情复杂,像是怀恋。   “海县。”   悦城隔壁省下方的一个临海县城。   陈一七嘴角动了动:“……我失忆之后去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海县。”   宁源生微眯眼睛,“那不死前辈在海县有认识的人吗?”   陈一七安静了一会,然后他无奈的侧头,“有,但是死了。”   “才十八岁,顺利的话要参加明年的高考的。”成绩很好,本来应该会上个很好的大学。   他表情看起来很难过,宁源生便没再问,不过徐长伶或许知道,毕竟不死回到疯人院之后上边就在着手调查不死失踪那两个月发生的事,而现在徐长伶接管了不死,那么数据肯定也到了徐长伶手里。   “顺路的话可以去祭奠一下。”最终,宁源生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陈一七闷闷的嗯了声,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今晚月亮不太明亮,星星的光便十分清晰。   “小源生了解小猫前辈吗?”陈一七突然问。   宁源生听着这个熟悉的问题回头看了眼瞭望台上猫着的人,如实回答:“不太熟。”   陈一七晃着腿,不仅不担心自己掉入海里,也完全不担心脚上的拖鞋晃进海里,“那太可惜了。”   宁源生张嘴打算小声提醒一下陈一七这个距离小猫听得到的事,但是下一刻陈一七就笑容灿烂的回头说,“小猫前辈人很好哦。”   瞭望台上,小猫目光从月亮上移开,然后低下头看向陈一七和宁源生,他听见宁源生声音微低的提醒陈一七他听得见。   人很好?   小猫食指扣着掌心,他觉得陈一七可能也要命不久矣了。   因为说他好的夥伴都死了。   风中突然多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小猫一下回神,他脸色微变,异色猫瞳紧缩转动,很快他就在海面上搜索到了什么。   从瞭望台上轻盈无比的跳下来,小猫耳朵动了动,他对上陈一七和宁源生两人惊讶的目光,“前边海面上有具尸体。”   “准确来说,是半具。”   因为是夜晚的时候会到海县,所以大多人白天都或多或少休息了,此刻收到消息很多人立刻来到了甲板上。   徐长伶透过人群看见尸体一只湿漉漉的脚,她没急着上前,而是招过来一个中年人吩咐他去停下船,再让众人各回各位。   然后她才去看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   主心骨来了,船上很快恢复秩序,只留下了几人在甲板上。   徐长伶戴上手套蹲下来,“谁发现的尸体?”   陈一七骄傲且飞快:“是小猫前辈。”   小猫跟着蹲下来,他手脚永远是往里收着的模样,很猫咪的动作,只是由人类做出有种很没安全感的感觉,“是从海县的方向漂过来的。”   徐长伶皱眉。   尸体是个大概二十来岁的男性,除了两边太阳xue处有黑漆漆的洞之外,头部其他部分很完整,脖子有一道很干净利落的伤口,只是从肩膀到脚的右边身体没有了,外部切口十分平整。   粉色的血水将徐长伶衣摆打湿,她没在意,反而身体更低的伸手拨弄这只有半边的尸体,“内脏全部没有了。”   尸体被浸泡的时间应该不是太长,徐长伶抬起尸体脑袋,然后皱起眉盯着太阳xue处那黑漆漆的洞,“不止内脏没有,大脑内部也相当干净,这具尸体剩下的只有这半边骨头和肉。”   连血都流得干干净净。   徐长伶站起来仔细看了会尸体,然后抬脚走到尸体头部的位置,随后一只手伸出抓住尸体的头发,另一只手比在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处,“很大可能是这样杀死的他。”   陈一七看着这个姿势,脑子里闪过什么,“好像在放血啊。”   徐长伶抬眼,镜片闪过微光,“就是先放血。”   “放血,切割,然后掏出内脏。”   陈一七默默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宁源生则皱眉看着海县的方向,“不好的气息。”   徐长伶再度站起来,她脱下手套,然后让下属把尸体带下去做更为仔细的检查,“海县的任务地点在一个小镇上的菜市场里,最近刚有传言说里边闹鬼,而且有人失踪,所以特管处派人过去探查。”   陈一七听得认真。   徐长伶也是体谅陈一七失忆所以说得详细,“一般来说我们接到通知后都会先去核查这个都市传闻是否为谣言。”   “海县这里的传闻就是闹鬼,有人听到菜市场晚上会传出咚咚的声音,还有奇怪的细长黑影。”   “他们按规定先派了调查员探查,结果是——”   “没有异常。”   徐长伶又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她查看着,“但是要叫回调查员的时候,调查员却失踪了。”   “然后后续长磬市这边就直接派的病人过来,也没察觉到异常,但是小镇上失踪人口在增加,找不到人甚至也找不到尸体。”   宁源生掏出手机划拉,过了一会他把自个手机递给陈一七。   陈一七低头一看——   【任务地点:长磬市海县友塘镇xx街xx号(旧址)   危险程度:不明   任务状态:已接】   “再点一下就可以进去看到徐组长刚刚说的详细情况。”宁源生解释道。   “还有不隶属特管处的病人也接了这个任务,前两天听说跟特管处的人汇合之后合作了,但就在昨天上午十点三十五分时出了一件事。”   “他们全部失踪了,整个菜市场范围里的人一起失踪的,总计198人。”宁源生摇摇头,“虽然封锁及时,但是由于失踪人数太多外加那并不是人流稀少的地方,所以消息根本压不下来,现在网上……特别热闹。”   “加上别的地区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种各样很难压下去的事情,所以上边已经在着手准备告知群众阿梦加的事了。”   “但这次集体失踪事件让我们有了个推测。”徐长伶把歪了的话题拉回来,“是界间。”   陈一七一下子回想起在厄特嘞小岛上时那粉蓝两色的天空。   宁源生也想到了,他解释,“不是小铃铛那种才形成的界间,从现在已有的情报来看,这是一个十分成熟且完整的界间。”   “所以在放出来之前很难勘查到,而且出现的太突然了。”   “我记得……”陈一七迷迷糊糊的回想,“界间是拥有天晶的阿梦加才会有的能力?”   “没错。”徐长伶用鼓励的目光看了眼陈一七,“但这里的都市传闻时间不长,所以很可能这只开启界间的阿梦加是从别处来到海县的。”   “而且目前我们还没找到这个界间的入口,不过这个任务危险度应该很高,所以附近能力不低且有空的病人都会去海县,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两批人赶过去。”徐长伶合上本子看向甲板上残留的血水,“【万花筒】今天下午就已经到了,【泡泡】他们在两个小时前也到了,我们是最后到,不过我们任务刚完成就来了,很迅速了。”   要不是需要支持的任务中途变了几次,他们应该能更快到达的。   徐长伶拿出自己手机打开,调取出照片给三人看,“这是他们传来的照片。”   陈一七瞪大眼睛仔细看。   是一些小镇和菜市场的景色布置,可能因为万花筒和泡泡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所以照片显得有些昏暗。   徐长伶一张一张的给他们划着,很快,照片划到了最后一张上。   陈一七以为所有照片都是现场勘察,所以毫无防备的在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时吓了一跳。   照片上那人身体颜色灰白,太阳xue处有个黑漆漆的洞,脖子上是一道同样干净利落的刀口。 第24章 【泡泡】   “这不跟刚刚的…一模一样!”陈一七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看向甲板上残留的血水。   徐长伶边点头边收回手机,“海县虽然临海,但是友塘镇距离海面却还段距离,不知道尸体怎么来到海里的。”   陈一七也想不出,不过——   “也不完全一样,至少照片上的尸体是完整的。”   徐长伶看他一眼,不那么隐晦的提醒:“你知道阿梦加是吃人的吧。”   陈一七一愣,然后反应过来。   阿梦加是吃人的,照片上的还没来得及吃,而他们刚刚打捞上来的尸体可能是已经被吃了一半了。   喉咙涌上一股反胃感,陈一七感觉自个刚刚吃的东西蠢蠢欲动想要从胃里跑出来,他一下别过头对着清新的海面深深吸口气。   不成,已经进他肚子里的东西不能出来!   徐长伶叫来人安排小船准备上岸,“尸体从海县飘过来可能意味着界间范围已经从友塘镇蔓延到海县了,所以我们这些普通人就不前去送死了……小猫,你带他们去。”   小猫双手揣兜沉默点头。   看起来十分沉稳可靠。   陈一七用崇拜的眼神看了小猫前辈一眼,然后问徐长伶,“海县里还有普通人吗?”   徐长伶手指屈起,“失踪事件爆发就立刻开始疏通了,但是海县虽然不大可人口也不算少,应该没全部疏通完。”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三个盘靓条顺的年轻人,毫不客气的命令道,“优先保护自己,不要去做无谓的救援。”   只有一直活着,才可以做更多的任务,救更多的人。   -   陈一七懂徐长伶的意思,但是他有点担心自己做不到。   虽然能力微小,但他偏偏就是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受苦。   感到苦恼,于是陈一七在船尾唉声叹气。   他们坐的小艇,小猫在开。   宁源生看向陈一七,“不死前辈,叹气福气会溜走。”   “福气没了就会倒霉,倒霉了就容易死。”   陈一七一僵,然后他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   小艇速度很快,防止被吹得睁不开眼,三人都戴上了防风镜,不过陈一七脖子上还套着一个熟悉的颈环,听徐长伶说,这是加固加强版,不会那么容易碎,而且……毒性更强。   老实说,在可以复生的他面前,这玩意没什么大用,但特管处的目的也只是让他毒发时行动受阻,给队友留出逃生时间,所以陈一七还是 要戴着。   而且,本质上他还是个很危险的人。   陈一七有点不开心但没有拒绝,因为徐长伶答应他只要不异化她绝不会按下开关,所以他只要注意别被阿梦加打到这颈环就行了。   因为对阿梦加来说,这玩意就算加固了也还是有点脆。   半夜十一点左右,三人到达海县。   上岸后小猫按了下耳后,“我们到了。”   三人的通信器互通,于是耳朵里便都听到徐长伶的温柔的声音,“海县情况怎么样?”   陈一七抬眼看着面前安静而熟悉的城市。   宁源生回答的,“没有异常。”   徐长伶:“友塘镇的调查员派了车来接你们,说是已经到了。”   陈一七先看到了,他拉了下小猫衣摆然后指了个方向。   小猫顺着看过去,随后回答徐组长:“……看到了。”   不远处穿着与他和陈一七身上一样制服的人正骑着小电驴瞅着他们看。   小电驴……   陈一七走过去指着自己,一脸不解,“我们三个人。”小电驴可带不动。   调查员昂了声,然后脑袋一甩,“走,上边上的面包车。”   他染着一头很耀眼的红发,看起来十分放荡不羁,“上边怕出现无谓的牺牲,后勤人员就我一个。”   “所以各位不要介意,要是任务结束我们都还活着,到时候再认认真真热热闹闹的招待你们。”   陈一七还没反应过来,红毛就爬上了面包车驾驶位,“快上来吧,各位病人大人们。”   奇奇怪怪的称呼,但是这个人却是这些天陈一七见过最活泼外向的人了,于是他有点开心的爬上去,然后问,“那小电驴怎么办?”   红毛:“啊?不怎么办,又不是我的。”   陈一七:“……”   原来就只是坐别人的小电驴上等他们而已啊。   宁源生和小猫也坐了上来,关上车门红毛立刻就发车了,大概是路上车很少,红毛开得飞快,“大概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了。”   陈一七算了一下——半个多小时后大概就是零点。   又是半夜,他这作息要完。   红毛说话和行动都风风火火的,但是车技很稳,边开还边交代着友塘镇目前的情况,“海县里还有人,但友塘镇内的人基本都撤了,一些不方便行动的老人撤到了乡下或者临镇,医院里可能有剩下一些人……那些没办法。”   他停顿了一两秒,然后接着道:“警方的人都在外围,我等会把你们送到镇上后也会退到外围去。”   红毛打了个弯,余光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三人,“【万花筒】大人说界间在扩大,友塘镇以那个菜市场为中心很多地方都进不去了。”   “如果再找不到入口进去阻止阿梦加,很快整个海县都会化成界间。”   陈一七在出发前被徐长伶教育了一会,现在不至于满脸懵逼,但他也说不出来什么犀利的指点,只能故作深沉:“网上闹翻天了吧。”   界间扩大也就意味着需要撤离的人越来越多。   宁源生正在刷手机,于是帮红毛回答了:“人心惶惶,世界末日的言论已经翻了几番。”   小猫对这些好像全部不感兴趣,他只安静地在一边低着头扣手。   红毛嘿了声:“说不定等各位大人解决这事出来的时候,阿梦加的存在已经公布大众了。”   “话说,哪位是不死大人啊?”   陈一七呛咳出声,耳朵羞红了,“为什么你要喊大人?”   红毛表情严肃了一秒,“因为有的大人会像你这样觉得害羞,很有趣。”然后他乐呵呵的看了眼陈一七,“开玩笑的。原来你是不死大人。”   “如果任务结束我还活着,不死大人给我签个名?”   陈一七一愣。   红毛脸上没有对死的恐惧,他坦荡自如得彷佛在谈论早饭吃的什么,“如果我死了,麻烦不死大人烧给我吧。”   “正好我直接带给我妹妹。”   陈一七呆呆的看着红毛侧脸。   他脸上表露的神情看起来像个懵懂的小孩,不像是伟大的救世主,小猫心里叹气,然后认命的拉过陈一七小声解释了一句,“他妹妹是病人,不过已经死了。”   宁源生补充,“他是普通人,如果界间不断扩大下去,他就算在外围也有可能像菜市场那198人一样被吞噬进去。”   当然他们也有可能吞噬进去,不过红毛是普通人,进去后面对阿梦加基本没有自保能力。   沉重的现实让陈一七沉默了。   红毛以为他们在思考对策,于是也没再出声,安静的把车开到友塘镇界边,红毛停车递给他们一张纸:“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友塘镇的地图,你们一路往前,等到不能前进的时候就是到了界间边缘,万花筒大人和泡泡大人也在那附近。”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了信号,所以纸质地图是需要的,宁源生接过来,“好,辛苦你。”   红毛挥手,“那拜拜了。”   陈一七也挥手:“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红毛微愣,然后他探出脑袋仔仔细细看了陈一七一圈,爽朗笑道:“你们才要小心吧,我们只需要努力自保,你们则是必须深入敌营取对方首级。”   陈一七噎住。   红毛笑嘻嘻的伸手拍了拍陈一七肩膀,“不死大人,我们都加油活下去。”   宁源生不清楚红毛,不过小猫前辈知道,目送红毛离开后他扛不住陈一七视线,于是边往前走边道,“他妹妹死后他出任务总是往最前边莽,虽然至今都没被感染,但已经不算完全的后勤了,那么多事经历下来自保能力并不弱。”不用过于担心。   而且红毛只是看起来热情爽朗罢了,本质上却是有种什么都不在意了的冷漠感。就像他们其实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但红毛并没有认出他,不过态度倒是都一如既往的好。   只是……他肯定会记得陈一七。小猫想到红毛走之前那认真的打量。   陈一七跟上小猫,他小声问,“那198人,还活着吗?”   小猫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有病人跟他们一起进的界间。”   如果陈一七问宁源生,宁源生就会直接回答“很大可能已经全都死了”。   毕竟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天,而从现在已经找到的两具尸体来看,阿梦加杀人步骤仍旧按部就班,没人阻止到它。   这么看来小猫前辈人确实挺好的。   宁源生想着。   陈一七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他跟在两人身后观望着小镇。   他之前来过友塘镇,不过那只是顺路走了一趟,并没有深入,所以现在看来陌生的感觉居多。   高楼很少,最多三四层,而墙面和街道都称不上多干净,有些地方好像是危房,所以正围着铁皮在重建中。   出事的菜市场位置在小镇中下方处,所以三人一直往前,在几个坡道之后,他们来到一截阶梯处。   宁源生和小猫都停了下来,陈一七还在四处张望,一时没留意一下撞了上去。   不是撞上人类的后背,而是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像是墙壁。   有点疼。陈一七捂着鼻尖懵逼的看着面前的空空如也,然后他伸出手迷茫的摸着面前的空气墙,突然恍然,“不能往前走了……前边就是界间?”   宁源生点头,他一只手摸着前边的空气墙顺着往下走:“不知道这个界间现在有多大……”   “具体不清楚,不过友塘镇很快就要整个被这个界间吞噬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侧后方。   陈一七三人齐齐转头看过去。   是一个矮个大概二十出头的男生,他身侧还站着一个高个女孩。   说话的男生留着一头蓬松的短卷发,暴露在外的皮肤有90%都生长着又小又薄的青色鱼鳞,比较奇特的是他头上正顶着个水袋,有一条透明的细管一端连接在水袋上,另一端则从脖子处延伸进衣服内。   边上的高个女生则留着一头长黑发,红色的缎带把头发高扎着,显得人十分干净利落,不过她皮肤很奇怪,像是玻璃或者什么其他会反光的材质,而且她的眼睛没有眼白,而是由一层一层各色的光晕组成,眼睛下方……好像是有一条红线?   陈一七有点吃惊的看着女生,“你是万花筒?”   然后又看男生,“你是泡泡?”   两人都点头。   陈一七尴尬一笑,“我还以为泡泡是女生,万花筒是男生……”   但是一见面两人的身体特征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推测出错了。   “原来你真的失忆了啊,不死。”泡泡歪头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他,动作随意,倒是完全不担心头顶水袋会掉落。   泡泡跟他们住在同一个疯人院内,而且也都是属于悦城市的特管处,加上宁源生也有几次去泡泡那里治疗过,所以彼此还算得上熟悉,他单手插兜:“泡泡前辈晚上好。”   泡泡挥手,吊儿郎当的:“呦。”   然后他侧过身介绍身边的女生,“万花筒,七转疯人院,隶属长磬市特管处的。”   万花筒不像小猫,她是真高冷,听到泡泡介绍自己也只是微微颔首以算是打了招呼。   陈一七鼻尖被撞红,人还在懵逼状态的看着两人,小猫在低头看地,不问世事。于是年轻的后辈宁源生担任起了名为沟通的桥梁:“我是乌鸦。”   指陈一七,“这是不死前辈。”   指小猫,“这是小猫前辈。”   泡泡:“……”   他思考了下,给万花筒补充了一句,“都是我的同事。”   三人的名字万花筒都听过,不死是实力原因,小猫是名声原因,乌鸦则是最近难得表现优异的新人,但她没什么多余的好奇心,看了两眼之后就吐出两个字,“队友?”   声音与外表符合,同样清清冷冷的。   泡泡也不知道,于是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三人。   宁源生摆手否认,“我单打独斗。”他病症容易害了队友,这样偶尔跟别人组队已经是极限了。   陈一七回过神,他手拉住小猫手腕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骄傲道:“我们是队友!”   本安静低头看地的小猫:“……”   “不死居然也有队友了啊。”泡泡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他有些阴阳怪气,但陈一七没听出来。他还笑眯眯的点头:“是啊是啊。”   泡泡:“……”   他冷酷转身道:“自我介绍完毕,那就开始任务吧。”   “我的队友们在那边发现了一具新尸体,跟之前的稍微有些不一样。”   万花筒慢走几步到陈一七身边,然后递给他一块平板,意简言赅道:“视频和照片。”   陈一七下意识接过然后低头。   泡泡在前边领路,“是失踪事件发生之前拍摄的,可以看一下菜市场里边的布置,进入界间后不至于两眼瞎。”   小猫脑袋凑过来。   宁源生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是挤不过去了,于是低声道:“徐组长,你那有菜市场内部的照片吗?”   “稍等,我去问问。”先前来的调查员和病人都是隶属长磬市的,徐长伶手里暂时没有,但没一会,徐长伶把菜市场的照片的和视频发了过来,顺便还发了周遭的图片。   之前在船上看的图片比较少,新发来的就很全面,而且还有不少细节图,就是网不太好,加载很慢。   于是最后宁源生还是把脑袋凑近了陈一七——还是一起看吧。   陈一七手指滑动不快,他看得很认真——菜市场的地面有泥和青苔,不过青苔都在楼梯边缘,地面水坑倒是不少。   那天应该是下了雨的。   从其中一个视频里应该能看出来这个菜市场处于一个凹陷的地势,有三个入口,两个是楼梯,一个是坡道,都是往下的走势。   范围并不算很大,比有些地方的广场还小一些,不过布置显得很拥挤,外围是一个摊接着一个摊挤着的蔬菜,都放着大差不差的品种,而最里边则是肉类。   肉类的摊跟蔬菜不同,红色的砖头堆砌成底座,然后上方放着石板,石板上是堆放着的猪肉,再上方还有铁丝,勾着一些猪脚和排骨。   木头和瓦片组成的顶因为那天有雨而显得十分潮湿。   这种潮湿会放大一些气味,陈一七看着视频就感觉鼻腔里全是猪肉的腥气。   而坑坑洼洼的地面里猪血、猪毛和泥水混在一起,颜色诡异恶心,视频里有一只穿着黄色雨鞋的脚从一边路过,正好踩一脚在里边。   陈一七不知为何记住了那只雨鞋,他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没在意——大概是因为那是明亮的黄色的原因吧。   想着,这个视频结束了,陈一七下意识往下又划了一张。   下面是张图,图上猪肉被分解成一块又一块的摆放在石板上,有血水顺着石板上流下,半个猪头被铁鈎穿透悬挂着,它下方放着一个铁盆,铁盆里有着满当当的猪血。   陈一七看着那盆血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就想起了他们打捞起来的那半具尸体。 第25章 管道   陈一七有个可怕的猜想,他颤颤巍巍的抬头看向小猫。   被撞的鼻头还红着,以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印在小猫大而剔透的猫瞳里。   小猫还没给出反应,陈一七半张脸突然扭曲了,“他”盯着小猫瞳孔里的陈一七,冷嘲热讽:“呦,又在朝谁撒娇呢。”   小猫:“……?”   听到陈一七突然莫名欠扁的语气,宁源生反应很快:“耶克莫多?”   陈一七脸部扭曲,他先飞快给小猫前辈和宁源生道歉:“不好意思。”   然后再恶狠狠的:“谁撒娇了?!”耶克莫多怎么又冒出来了。   好烦。   万花筒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快走几步到了前边的泡泡身边。   十分体谅人的模样。   宁源生:“压制不住他?”   陈一七敲敲自己脑袋,有点苦恼,“怎么说呢,他想说话的时候很难防备到,不过要夺走我身体……目前不可能。”   宁源生留意到目前两个字,但他只轻轻眨眼,没多说什么。   耶克莫多语带着浓浓的刻意感:“一家人说什么压制不压制的……十七你要是不愿意我肯定不会使用你的身体。”   “再说了,我可是帮过你的,已经很有诚意了吧。”   陈一七一下想到耶克莫多把小铃铛打成破破烂烂的模样,他嘴角一抽,然后理直气壮:“那只能算你的房租而已!”   两人在一个身体里斗嘴的场景实在诡异,但可能是两人相性实在太差,宁源生和小猫都能清楚分辨谁是陈一七谁是耶克莫多。   “话说。”耶克莫多看着陈一七眼中的世界,但看到的又与陈一七有些不同,“你怎么又在作死?”   陈一七微愣,“啊?”   他的疑问没得到解答,因为泡泡在这时回头,他说:“到了。”   对上陈一七愣愣的模样,泡泡挑眉:“怎么一副傻瓜似的表情,失忆之后变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了吗?”   陈一七:“……”这话比耶克莫多的话更有杀伤力。   他……失忆之前是不是得罪过泡泡?陈一七终于迟钝的感知到了泡泡对他的恶意。   只是他来不及深究,前方的阴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那大概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不过头顶着一双堪称巨大的白色兔耳朵,眼睛红彤彤的,或许看到这里还算可爱,但目光顺着下移后,可爱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因为那下半张脸上没有皮肉,很突兀的,血肉从脸中部消失了,只余下半张尖利的、不似人类的骨头。   腐烂中的人形兔子。陈一七脑子里一下想到了形容。   他目光顺着再往下——   比普通人长了一倍的腿,从大概膝盖的位置弯曲摺叠起来了,所以目测大概快两米高,如果能站直的话可能近三米。   是一只大兔子。   “我的队友之一——【兔子】”泡泡介绍了下,然后卷卷发的青年看了一圈四周后有点疑惑,“【月月】呢?”   兔子走过来,可能是因为腿部奇特,所以他走路像企鹅似的歪歪扭扭,莫名有种诡异的萌感,“月月被界间吞噬了,和尸体一起。”   沉稳磁性的大叔音。   泡泡没着急,反而是欣喜的一拍手:“这么巧。”   兔子走到几人面前后停下来,他很懂的拿出自己手机摊开给众人看,“这是那具尸体的模样。”   兔子的手部也异化了,短短的白色绒毛长满了整只手,掌心还有看起来十分软乎乎的肉垫……   陈一七强迫自己拉回注意力,然后看向兔子大叔的手机。   随后他惊愕的瞪大眼。   照片上是个女孩,青白的脸上残留着惊恐的神色,她穿着红色短袖和黑色长裤,衣服胸口处有“海县一中”四个字。   女孩脖子断了一大半,好像只剩下了一点皮肉勉强连接着。   泡泡语气平淡:“跟之前发现的尸体不同,这具尸体穿着衣服,而且脑袋没被开洞。”   万花筒之前就仔细查看过尸体,所以现在她远远的站在一侧:“我核查过了,她是那失踪的198人之一,应该是在界间里逃跑途中被杀。”   所以下手没轻没重,阿梦加也没来得及在她脑袋上开洞。   万花筒抬眼,声音与人一样清冷出尘,“但是一般来说,她是没有逃跑的机会的。”   “阿梦加杀她,应该轻而易举……哪怕那里面有整整198人。”   泡泡摊手,“但是里边不止有普通人,还有三个病人。不加刚刚被吞噬进去的月月。”   两个是自由病人,另外一个是万花筒的同事。   但是三个人要保护198人实在有些勉强。   小猫目光转动了一会,然后他看向陈一七,“怎么了?”   平常话很多人也很活泼的人一旦安静下来实在让人在意。   陈一七沉默一会后小声道:“我见过这个女孩,跟我朋友是一个学校的。”   “她还给我买过奶茶。”   陈一七死去的那个朋友在学校里人缘很好,陈一七跟着沾光,有一次去找朋友玩撞见这个女孩在问朋友数学题,这个女孩为了表示感谢,请他们一人喝了一杯奶茶。   他还记得,这个女孩笑起来有梨涡,看起来很可爱。   但现在,她死掉了,会露出可爱笑容的脸蛋歪向了一侧,了无生息。   小猫愣住。   泡泡听见,他目光投来,先是嘲讽:“你还能有朋友可真够离谱。”随后紧接着:“你朋友叫什么?那198人的名单大多都统计了出来,我可以帮你看看他有没有进去。”   陈一七满心满眼的难受,他垂头丧气的摇头,“不用,一个月前他已经出意外死了。”   泡泡愣住,他抬手挠挠布着鱼鳞的脸颊,干巴巴的:“这样啊。”   “那我们进界间吧。”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泡泡抬手拍了拍自己头顶上的水袋,“因为是月月被吞噬进去了,所以我们现在可以不用找界间入口,我们直接偷渡进去!”   陈一七打起精神听着,但是眼神却透出了明明白白的迷茫。   泡泡一顿,他不喜欢不死,但这次忍住了没怼。颇有点忍气吞声的给不死解释了下,“我还有两个同伴,她们是对双胞胎,月月和水月,她们的病症可以让我们去到她们所在的地方。”   宁源生十分平静的听着自己早就知晓的事——他看着不死前辈瞪大眼睛迷茫望着泡泡前辈的时候就猜到泡泡前辈会解释了。   他是不知道之前的不死前辈性格有多恶劣,但是现在的不死前辈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再说了,傻白甜的氛围是可以影响人的。   陈一七四处看:“水月在哪?”   泡泡没详细解释同伴的病症,他招呼陈一七跟自己一起蹲下来,“想知道啊?过来。”   陈一七立刻蹲他身边,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泡泡:“……”过于乖巧,都有点不太忍心怼了。   泡泡嘴角抽了抽,他打开手机手电筒背在身后举起来,然后另一只手粘贴地面自己的影子上。   陈一七看着,然后试探的伸手也粘贴影子。   泡泡一下哈了一声,“水月只能感应到我们队友的位置。”   陈一七尴尬的收回手。   不过片刻,泡泡的影子如水面一般起了波澜,然后一个脑袋从泡泡的影子里探了出来。   那是个苍白的、仿若虚幻的、只有一个轮廓的女孩子。   就好像有快要淡不可见的萤光吞没了这个女孩。   “队长。”白色的女孩像撑在岸边一样的撑在泡泡影子边缘,她声音细细弱弱的喊了一声泡泡。   泡泡边将手电的光更靠近自己,让自己的影子范围更大,边说:“水月,带我们去月月那里吧。”   水月轻轻点头,然后她朝上方伸出手。   泡泡看向兔子。   兔子点头,然后他伸出毛绒绒的手搭上水月空白的手。   扑通一声,水月将兔子扯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她再次朝上伸出手。   陈一七感到好奇,他心痒难耐的看向泡泡。   泡泡看出来了,但他不理会,而是对万花筒道:“算是个信道,从这里进去就可以去到界间了。”   “不用担心出不来,月月会在另一边接应,你进去就知道了。”   万花筒安静的点头,随后也搭上了水月的手。   陈一七眨巴眼等待轮到自己的时候,然后就看着宁源生过去了,小猫过去了……   该他了!陈一七眼睛一亮。   但是水月并没有朝他伸手,陈一七愣住了。   泡泡蹲在影子边,他看着陈一七,眼神意义不明。   陈一七……他在泡泡的眼神里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感知到的那份恶意。   泡泡目光落在陈一七的脖子上的机械颈环上:“老实说,这东西我觉得你早就该戴上了。”   陈一七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然后碰到了冰凉的颈环:“……什么意思?”   泡泡站起身,他往陈一七靠近,水月在他影子里亦步亦趋:“我的意思是,疯子就该套上颈环。”   他说着呵了一声,然后像个小混混一样对着陈一七竖了个中指:“现在轮到你被阿梦加寄生了,感想怎么样?”   “不赶快杀掉自己吗?” 第26章 共情   理智告诉他,之前的事件里不死没有做错,毫不犹豫的杀掉被阿梦加寄生的人类,是对所有人的负责。   但是他的行动太冷酷太轻易了,那让失误导致对方被寄生,而后还纠结犹豫的他,感到无比恼火。   影子里的水月感受到泡泡的不悦,她为自己队长打抱不平,偷偷摸摸的朝陈一七挥了下拳头。   陈一七不知道泡泡指的什么事,但是他有脑子,能推测出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杀掉了被阿梦加寄生的人类。   意识到这件事后,陈一七愣住了,然后他在泡泡逐渐不耐烦的眼神里开口问:“我杀掉的是阿梦加,还是人类?”   泡泡噎住。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泡泡无数次复盘过那个事件,所以他知道,在成功被寄生的时候,那个人类就死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怪物在霸占着一个人类身体。   泡泡握紧手:“……那你又怎么能肯定的说自己是不死而不是寄生的耶克莫多。”   陈一七苦恼的想了两秒,然后他无奈叹口气:“我也不知道。”   “不过。”陈一七画风一转,他垂眸,及肩长发垂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泡泡听见他轻声仿若呢喃的吐出四个字:“耶克莫多。”   像是以名字为诅咒,体内翻涌的怪物听话的被叫了出来,陈一七半张脸扭曲,露出无声而肆意的笑容:“我都说了,我很有诚意。”   “这就抵一个月的房租吧。”   泡泡后退了一步,影子里的水月哆嗦了下,她一下贴紧了泡泡小腿。   半面天真半面邪气,五官极端的露出了两个表情,那是无法被演绎出来的,真实的两人共存于一体的证明。   “最多算一天的。”陈一七嘟嘟嚷嚷,然后他抬手按住耶克莫多存在的那半张脸,问泡泡:“你觉得,我是阿梦加吗?”   他觉得……泡泡缓缓松开紧握的手,他看着面前让他感到陌生而癫狂的【不死】。   “你最好是——”泡泡深深吸口气:“永远能够压制住它。”   “不然我会杀了你的,我们所有人,都会杀了你。”   一个不死的怪物,光是存在于世就代表了灾难。   …   水月的影中世界是个一片漆黑、很多时间光与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于里边的空间。   陈一七被拉进来的时候有种自己瞬间瞎掉了的感觉,他迷茫的抓紧了泡泡。   泡泡甩了下手,没甩开。   “……”他忍。   陈一七提出的问题,他没一个能直面的回答出。   看来就算失忆,就算性情大变,不死也是那个让人十分讨厌的不死。   在这种地方,陈一七可不敢轻易放开泡泡,哪怕现在身边是个恶鬼他也抓定了——一松手就觉得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氛围感谁能扛得住?   这里可太黑太安静了。   陈一七转动脑袋,他耳边听见了很细微的水声,就像是人踩过水面的声音,然后一道微光出现在前方的黑暗里。   他立刻松开泡泡看了过去。   那是一只手。   凭空出现的一截手臂,从上方垂下的,发著浅淡的光。   进入影中世界后,水月就像是浑身的光芒褪去了一样,整个人完完全全的融入了黑暗中,所以陈一七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于是在现在看到这截手臂,他条件反射的:“是水月?”   手臂离他们不远,泡泡往前一步然后抬起手握住那只悬空的手:“过来。”   泡泡不回答陈一七也没在意,他跟过去。   就走了一两步,陈一七却是有种歪歪扭扭要摔倒了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了十分蓬松的棉花之上。   他赶紧又重新抓住泡泡的衣服。   泡泡:“……”他再忍。   忍耐的泡泡抬头,声音压抑:“月月,好了。”   是月月不是水月。   陈一七想着,然后眼前就是一花,随后身体被不属于自己的力道拉扯到翻飞腾空。   地面如水,他从中“飞”了出来,然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空气里充满血腥气的另一个世界。   陈一七狼狈的落地,他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飞快的抬起了头。   这确实,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与厄特嘞小岛上的界间完全不同,这个界间一看就完全不是现实中会存在的地方。暗红近乎黑色的天空低垂,星星月亮皆不存在,只有漂浮在空中的、无数蓝色的光球照亮着一小块又一小块天地。   除去鼻尖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这里真的看起来十分梦幻美丽。   一颗不足巴掌大小的蓝色光球漂浮到陈一七面前,陈一七屏住呼吸后退——他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不能碰。   泡泡动了动手腕,“还好没蠢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界间里的东西,不能随便碰。”   特别是如此明亮吸引人注意的东西。   陈一七还没说话,边上一个女孩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响起:“……队长,我没想碰,它自己撞上来的。”   泡泡:“……”   陈一七寻声看去,然后在朦朦胧胧的界间里看到一个个头不高的女孩,年龄大概二十岁上下,留着干净利落的妹妹头,眼神十分明亮,所以现在捧着手臂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十分招人疼。   虽然有点刻意。   她的手臂有一块被腐烂的地方,有点刺鼻的味道从那里蔓延出来,比血腥气更难闻。   “我被界间吞进来的时候,这破玩意就在我面前嘛。”代号为【月月】的女孩冲泡泡伸出手,“帮帮我咯,队长。”   陈一七多看了两眼月月——原来那个彷佛失去了身体只剩下了一圈轮廓的水月长这样。   泡泡认命的接过自己蠢得无可救药的队友的手臂,然后接下来的动作,陈一七没有看清,或者说他没有看明白。   只是轻轻抚过,月月的手臂就从身体上掉落了下来,断口处没有血液流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彷佛是切下来的白萝卜。   泡泡将腐烂的月月手臂放进了头顶的水袋里,明明大小并不匹配的,但泡泡就是放进去了,就像是放进去那瞬间,月月的手臂缩小了。   陈一七:“……”   好怪啊。   他很好奇,但他绝对不会开口问,不说别的,单泡泡也不可能会给他解释。   “泡泡前辈。”宁源生看向一个方向,他蠢蠢欲动:“分头行动?”   小猫站在不 知为何倾斜着的电线杆上方,黑色的猫耳轻微抖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万花筒则垂着眼眸,纤长的手指弹钢琴似的点在裤腿上。   像是忍耐着什么。   不死失忆,现在这里他最适合领头,于是泡泡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分头行动,谁有发现或者需要求救就按住影子喊水月的名字。”   “刚刚接触过,你们身上都有她留下的临时标记。”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磨合,所以分头行动每个人或每个队伍都按自己的节奏执行任务是最好的。   万花筒独身一人第一个离开。   宁源生冲陈一七挥了下手,他毫不避讳:“不死前辈,希望这次也能活着再见。”   陈一七有点担心乌鸦,不过对方比他强,他担心也没用,于是只好慎重的点头。   随后,他抬起头看向电线杆上的小猫。   脑袋大小的蓝色光球慢悠悠的朝小猫飘过去,小猫在被碰到之前悄然无声的从电线杆上跳下来,他对泡泡三人说:“我们去事发地点。”   泡泡:“……狠人。”   “你们去吧。”   那几乎是界间最中心处,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必然危险重重。   “也好。”泡泡看向万花筒和乌鸦离开的方向。这都不是去往菜市场的方向:“万花筒应该是去找她的队友了,乌鸦估计是优先收集这个界间情报。”   “你们去菜市场的话,我们就先去搜索附近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泡泡视线在没了一条手臂的月月和身体庞大的兔子之间转悠了一圈,随后做出选择:“如果有需要我会让兔子去支持你们。”   小猫安静的点了点头,随后他看向陈一七:“走吧。”   陈一七立刻点头,他跟上小猫:“我们去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吧?”   小猫颔首。   陈一七又问:“就我们俩?”   小猫再次颔首,他多说了一句:“我们合适。”   泡泡病症特殊,上边希望他活着,所以才会送去水月和月月给他做队友,也因此,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他人,泡泡注定不可以轻易往危险的地方冲。   而乌鸦的话——那基本算个全能型的,不过为人谨慎,不会一开始就往菜市场莽。   万花筒,小猫不了解。   但他们……很合适。   他是纯粹的战斗型,陈一七则不会死。   天选的打头阵人选。   陈一七没懂,不过小猫说他们合适那就他们合适吧,虽然他有点害怕就是了。   漂浮着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蓝色光球照亮着前方道路,人在黑暗的地方会很向往光明,但是这里的这份小小光明是能杀死人的存在。   陈一七不如小猫灵敏,他小心翼翼到有些狼狈的避开那些光球——太多了太多了,这些究竟是什么啊?   界间产物?   小猫避开就完全不狼狈,甚至十分轻松,而且他脚下无声无息,像是在踏空而行。   不愧是猫猫。陈一七敬佩的看着他。   “不要走神。”小猫拉了下差点撞上光球的陈一七,然后耳朵尖尖处突然动了动,他猛地看向左前方:“有人。”   “在求救。”   圆圆的猫瞳紧缩,小猫手背和小腿生长出黑色的长毛,他腿部膨胀变大:“我先过去。”   话音刚落,小猫粗粗的猫腿弯曲,然后像弹簧一样的跳了出去。   瞬间变成独身一人的陈一七:“……”   等等等…!小猫前辈你去的哪个方向?求救的人在哪?!   身边没人,陈一七瞬间想缩成一团,那一点点的害怕在成倍增长。   “喂,一直不动的话,会被吞掉哦。”耶克莫多嘲讽似的出声提醒,陈一七一下回神,然后他发现周边那些彷佛没有规律飘动的蓝色光球呈现出包围之势的在靠近他。   哎?这东西……是有意识吗?   还是说有东西在操控?陈一七没空去想,他弯腰从光球下方绕过去,然后朝小猫离开的方向奔跑。   耶克莫多看着陈一七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他闲聊似的开口:“那么喜欢自己的队友?”   陈一七只在耶克莫多面前不可爱,他冲自己竖了个中指——刚刚跟泡泡学的。   “关你屁事。”   “还是关的。”耶克莫多低笑一声:“我不喜欢小猫咪呢。”   “非要说的话,我更喜欢小狗。”   呵。陈一七在心里偷偷鄙视耶克莫多——不懂小猫咪可爱的家伙,没救了。   “你喜欢什么关我屁事。”   耶克莫多:“……”   屁来屁去的,真粗俗。   成功把耶克莫多怼消声了,陈一七满意的轻微点头——我,干得漂亮。   但小小的骄傲没能多持续一会,陈一七听见一个男生惊慌的声音——   “什么东西——猫?人??!”   声音并没有太清楚,看来还有一小段距离。   小猫前辈不光耳朵灵敏,跑得也快啊。陈一七微微走神的想,然后就差点撞上一颗大拇指大小的光球。   紧急避开,陈一七后怕的拍拍胸膛——这个界间里的光球大小不一,但偏偏都是一样的颜色以及都是一样的圆,这多盯一会总觉得让人远近感都错乱了。   太危险了。   这就是成熟的界间吗?走路一不小心生命值都要下降。   陈一七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放慢脚步。   “你可以把身体借给我。”耶克莫多笑眯眯的:“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陈一七嘴角一抽:“在阿萨冷面前放水的不是你?”   当时阿萨冷给“他”的那一龙爪子打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他们共享着感官,可偏偏耶克莫多没有痛觉。不公平。   耶克莫多嘴角微微向下:“因为我实在是,不喜欢跟别人合租。”   “将你的身体只租给我一个人不是很好吗?”   他语气带着刻意的可怜感,听得陈一七犯恶心,他抿紧嘴——不想听耶克莫多说话,于是只能闭紧自己的嘴。   他讨厌无法共情的人,更讨厌无法共情的怪物。耶克莫多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人的身体裂开出现伤口的时候会有多痛。   真讨厌。   ……真羡慕。   大概抗拒的情绪太过强烈,耶克莫多也没挣扎着再次出现招惹陈一七。   于是,接下来的一截路,陈一七安静无声的度过了。   或许就是因为他太过安静无声,于是任何人没有发现他的到来,除了小猫。   蓝色光球浮动,漆黑的拐角之处一颗妹妹头冒了出来。   小猫异色的双眸在黑暗十分显眼,轻轻一颤后他视线转动,然后——他将肩上扛着的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扔向了妹妹头。   陈一七:“?!” 第27章 讨厌的人   刚冒头,迎面就直接砸过来了一个人,陈一七下意识抱住了——触感热而柔软。   是这个人还活着的证明。   “躲开。”小猫声音虽低但明显。   于是陈一七听话的抱着人就地往边上一滚,然后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响亮的破空声,随后,刚刚他待过的拐角处的墙面四分五裂了。   有一块碎裂飞扬的石头砸在陈一七脑壳上,不疼倒是不疼……他边抬头摸自己被砸的脑壳边看那破坏建筑物坏家伙。   乍一看,是银灰色的瘦长一条,因为高度问题,陈一七最先看清的是一双刀脚。   他视在线移,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截今为止,陈一七已经遇到过好几次阿梦加了,但除去六角疯人院里那只形似放大版七鳃鳗的阿梦加上外,其他阿梦加或多或少都有着人类的特征,特别是厄特嘞小岛上最后来的那两只,他们外表几乎与人无异。   一个十分学生,一个十分时尚,如果在城市之中遇到,陈一七觉得自己甚至无法分辨出它们——毕竟第一次见蓝他就没觉得对方不是人。   但是,此刻出现在他眼前出现的生物,陈一七却能无比肯定它是阿梦加。   一双尖利带孔洞的刀脚高达一米多,细细长长半弯着的深灰色躯干之上有着八条两米多长还可以延长的细长触手,每条触手都分支生长着或弯或直的肉刃。   它的头部扁圆,肉色的丝状物几乎包裹了整个头部,下方好像有些黑色的纹路,与之相映射的,它的嘴生长在了细长脖颈上。   那大概半米长的脖子上,环形无规则的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裂口,那是嘴,每张有拳头大小,张开时能看到里边细小的尖齿。   陈一七瞳孔颤抖的看着这只阿梦加整个身躯以一种诡异而规则的晃动感朝这边走了一步。   它的身躯细长且有大概有很多关节,所以每走动一步便带动着全身关节一起活动。   像梦境里因毫无规则而诞生出来诡异存在,看久了有种眼睛要爆炸了的紧绷感。   陈一七既恶心到有些反胃,又不敢移开视线,他盯着面前的“触手怪”,表情十分硬气。   ——如果再靠近一步,他……他就跑!   不过还好的是,陈一七并不是独身一人。   长满黑色长毛的人形猫猫轻盈无声的落在了触手怪布满肉色丝状物的脑袋上,粗大的猫爪伸出尖利指甲,它深深地陷入了阿梦加的皮肉之中。   阿梦加发出凄厉的、层层叠叠的叫声,刺得人脑袋疼。   小猫却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抬头:“你先走。”   陈一七在此刻脑子转动到达了巅峰,他一下子靠近了一颗光球然后蹲了下来。   影子出现在脚边,陈一七按住了自己影子:“水月。”   他着急的喊到。   影子出现水纹般的波动,水月没出现,但那熟悉的细细弱弱的声音从里边响起:“怎么了?”   陈一七把抱着的人往影子塞,用来照明的蓝色光球越靠越近,光明和危险靠近的同时,陈一七看清了自己抱着的人的脸。   那是一张同样有些熟悉的脸。   这让陈一七动作迟缓了一点,还是水月反应过来伸手柄那人拉进了自己的影子世界。   “需要支持吗?”地下水月细小的声音打断了陈一七的惊讶。   陈一七回神看了眼小猫,他咬咬牙:“不用。”   暂时用不到,而且泡泡他们主要是去搜救还活着的人,如果少人耽误救援就不好了。   听到不需要,水月便带着那个普通人离开了,地面重新恢复平坦。   陈一七不再需要光明,于是飞快远离蓝色光球,他靠近小猫和阿梦加的战场。   巴掌大的单刃小刀从裤兜里掏出,陈一七用它划开了手臂。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白色的骨头瞬间自里往外增生——用什么样的武器?   陈一七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武器的模样,然后他悲伤的发现自己一个都不擅长,厄特嘞小岛的大刀要不是耶克莫多最后用了,那就是个耍帅的装饰物。   但也不能怪他,他一个普通人,在此之前最多拿刀切切菜罢了。   那就增生木仓?感觉很方便,但问题是他也不知道木仓的内部结构,增生不出来。   “还是长刀吧。”   “陈一七”轻声呢喃般开口,视线移动到了手臂伤口处,涌动的白骨找到了目的地,它扭曲缠绕成了一把似曾相识的长刀。   陈一七懵逼的握住刀,过了一两秒他恼羞成怒:“耶克莫多!”   一不小心被带偏了。   耶克莫多发出得意的笑声,又笑又怒的一张脸上,怪物低声而迅速的给自己的笨蛋房东解释:“木仓的速度是固定的,偷袭还可以,直面迎战是不行的。”   但是刀这一类的武器不同,决定它们速度的,是用户。   陈一七:“……”听懂了,很有道理。   但刀他不会用啊啊啊!   而且那所谓的速度……陈一七看着小猫在空中跳跃翻飞的残影和阿梦加甩触手甩出来的无数刀光剑影。   他跟不上。   比小铃铛的速度更快,或许与阿萨冷速度持平。   但身体弯曲形成半圆的阿梦加只是触手速度很快,它的身体没有动。   想到刚刚这只阿梦加刚刚走的那晃晃悠悠的一步,陈一七小心翼翼的抬脚靠近它。   不想毫无作为,所有人都在努力,他浑水摸鱼的话没法安心。   这个界间里,有整整198条生命呢。   没事没事。陈一七小小的呼气——最多,也只会疼一下罢了。   莹白的骨刀被周边光球染上浅浅的蓝色,陈一七悄然无声的绕到了阿梦加身后。   大概是身后。   这只阿梦加没有眼睛,而它的身体让人无法能够完全分辨出正反,但是小猫是在陈一七的正前方,他们之间隔着阿梦加。   与那双既亢奋又冷静克制的异色猫瞳对视不足一秒,陈一七突然停了下来。   耶克莫多:“啧。”   那是一双锁定了猎物的双眼,贸然闯进猫咪战场的人会被同等的视为猎物。   小猫还没有将他视为战斗中可以信任的队友——陈一七得出结论。   耶克莫多:“上一个这么看我的人尸体在海里。”   同等视角下,等于他也被瞪了,不爽。   陈一七还好,他甚至松了口气。   因为这说明小猫还处于游刃有余的阶段。   但是……他要做什么呢?   陈一七边思考边将骨刀尖尖点在地上,病症形成的武器不同于普通的武器,它们杀伤力更高,所以骨刀轻而易举的刺入了地面,一点蓝光从中泄露了出来。   陈一七一愣,他看着地面泄露出来的、灿烂而绚丽的光芒,那与天空中漂浮的光球是同样的颜色。   然后。   啵——   轻轻的、彷佛小石头落水的声音响起,一颗指甲大小的蓝色光球从骨刀刺破的地底之下飘了出来。   它晃晃悠悠的上升,最后停在了与陈一七眼睛同等高度处。   陈一七瞪大眼睛看着它。   这些光球……原来是从地面之下分泌出来的?   他不小心弄破了地面,于是光球一下飞了出来……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陈一七猛地转头看向小猫,他拔高声音:“小猫前辈!那些光球是……”   轰、轰、轰——   他迟了一步,阿梦加延长的触手以小猫为中心不断的击碎了周遭地面。   “嘻嘻。”铁灰色的阿梦加脖子上的嘴齐齐发出笑声,比耶克莫多的笑声讨厌十百倍。   碎裂的地面尘土飞扬,蓝光乍泄,半边漆黑的天空彷佛都被照亮,绚烂的光球如水底泡泡一样铺天盖地的从地底之下上升。   伴随着不间断响起的啵啵声,危险而美丽的蓝色泡泡光球一下淹没了半空中正在下落的小猫。   -   另一边。   轰然的巨响带着地面彷佛都在颤动,宁源生看向响动的方向,他看着那无数上升的蓝色光球,“看来,不用通知不死前辈了。”   他的脚边,同样的蓝光倾泻,像有个小金鱼在地下吐泡泡一样,蓝色光球从地面裂缝里挤了出来。   宁源生叹口气,然后他左右看了看——没人,也没感受到周围有人。   于是,他不是很乐意的张开了尖尖的、化成了喙的嘴,然后吐出了一颗灰色的、像是石头的东西。   宁源生嫌弃的将“石头”像揪橡皮泥似的揪出一点来,然后他又像拉口香糖似的把那一点“石头”拉薄拉宽。   随后贴到了地面的裂缝上。   宁源生观察了一会,没发现光球会挤破自己的贴的薄膜而冲出来。   挺好。宁源生满意的勾了下嘴角,随后他边往前走边搓着自个吐出来的、剩下的“石头”,搓圆搓蓬起来,然后再拉长拉薄贴在自己身上,形成一套不那么美观的灰色盔甲。   不那么美观还算好话,严苛恶劣点的人会直接说——   “好丑啊。”   宁源生:“……”   他木着脸看向声音来源处,然后看到街道边上一个小商超外边,小小的靠背木凳上,一个冷白皮的青年正悠闲的翘着二郎腿,他拿着一包五香瓜子边磕边看着宁源生摇头。   他说着宁源生好丑,但是自己打扮也很离谱,暗绿色的头发,穿着正红色的短袖,上面印着一朵太阳花,下半身是破洞牛仔裤,脚上踏着一双亮黄色的、十分干净的雨鞋。 第28章   “彼此彼此。”宁源生礼貌而客气的道,然后他目光微微下滑。   黄色的雨鞋。   宁源生目光在那鞋上面一晃而过,他觉得这有点眼熟,但并没有想起在哪见过。   “你是谁?”   没感知到恶意,也没闻到属于阿梦加身上那种恶臭的血腥气。   但他绝不会是普通人。   因为他神情毫不慌乱十分悠闲,衣服有些湿润但干干净净的,他甚至讲卫生,磕的瓜子皮一点都没掉地上,只是语气吊儿郎当的:“夏爻,一个路过但不小心卷入危险之中的普通人。”   宁源生:“……”   你这身打扮看起来一点都不普通。   夏爻毫无自觉,他笑嘻嘻的看着宁源生脸上尖尖的喙:“你是什么鸟吗?”   “……”宁源生听着这问句有点绷不住,一瞬间他想把这人提到讨厌的人名单里的第一名。   夏爻慢悠悠的往宁源生方向靠近,他看着宁源生脸颊侧边的黑色羽毛:“应该是乌鸦吧?”   “而且还吐石头,肯定是乌鸦。不是有个寓言故事吗?聪明的乌鸦使用石头喝到了窄口瓶里的水。”   宁源生嘴角抽了抽:“乌鸦并不能吐石头,而且我这也不是石头。”   非要说的话,也更像是泡泡糖,就是不能吃。   “没差啦。”夏爻语气轻快的跳上街边的一块石头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宁源生,眼神微微变化:“话说你怎么不攻击我啊?”   “刚刚的蓝色姑娘可着急了……难道你并不想吃我吗?”   宁源生娃娃脸上流露出一点疑惑:“我为什么要吃你?”   “我又不是阿梦加。”   背在身后的手顿住,夏爻比宁源生更疑惑:“阿…梦加?”   “那是什么?”   -   进入界间至今,陈一七第一次听到蓝色泡泡破碎的声音。   如小小生物的破壳声,只是,此刻是成千上万的破壳声。   碰到即碎,于是如星河满天的蓝色泡泡连接不断的碎了,然后泡泡中流出蓝色的发著光的液体,它们飞速下落砸到地面上,如同星河淌地。   极致的危险,极致的浪漫美丽。   以及,火烧般的疼痛。   蓝色的泡泡从地底下飞速上升时,陈一七冲进了这个包围圈。   都是血肉之躯,但是不同的是,小猫的生命只有一次。   比他珍贵许多。   所以,陈一七毫不犹豫的冲了进来,也毫不犹豫的接住了小猫然后挡在了他身前。   四面八方无处可逃,所以只能保护最重要的地方。   陈一七把看见他冲进来而愣住的小猫脑袋按到腹部的位置,然后躬身护住了他的脑袋和心脏,尖尖的耳朵十分柔软,陈一七不知道是不是痛恍惚了,这个时候他还能走神的想到——总算摸到了小猫前辈的耳朵。   他这可不是故意的。   而且……就算他做不了勇往直前的长刀,那么一块不会碎掉的盾牌也不错。   蓝色光球一次性全部碎裂,威力巨大但也没持续多久。嘻嘻笑着的阿梦加在破裂和流淌声中听到了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声,它很高兴。   它讨厌这只该死的大猫,不止因为难对付,也不止因为他夺走了它将要入口的食物,只是单纯的因为——它讨厌猫。   而且还是长毛猫,口感肯定贼差,送它嘴边它都不愿意吃。   不过现在的话,就算杀不死这只大猫,肯定也让他受重伤了吧。   那就够了,会好对付很多。   它这么想着,然后突然感受到了疼痛。   不是来自脑袋上那几个已存在的血洞,而是它的触手。   它垂在身边的触手突然被一只大大的猫猫腿踩到,它甚至不知道这该死的大猫什么时候过来的——明明现在光球破碎流出液体都还有在半空中的!   利刃破空的微光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阿梦加就感知到了自己的触手飞速掉了一条。   再次轮到它发出凄厉的喊叫,其他垂在身侧的触手下意识甩动,但这次全部被小猫轻易的抓住了。   如阿梦加预想的一样,受伤确实会让人反应迟钝、更好对付。   只是它没想到,最后这反馈来自自己。   小猫只有手脚部分地方被腐蚀,但那只是很轻微的伤,也只有很轻微的疼感,他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不可避免会踩上淌地的蓝色腐蚀液体,猫猫软软的肉垫被腐烂,但他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因此产生迟疑。   杀掉它。   杀掉这只恶心的阿梦加。   又长又尖利的指甲一寸一寸划烂银灰色的触手,小猫冷酷而迅速的逼近它,但在下一秒,他听到了另一道声音,很细微,分辨不出具体是何。   但不是来自身后无法动弹的陈一七微弱的喘息,也不是面前痛苦嘶鸣的阿梦加,而是——地下。   小猫猛的低头,蓝金两色的猫瞳缩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他看见蔓延着蓝色液体的地面伸出了一只纤细白净、指甲为蓝色的手,从大小和骨骼来看,应该是一位女性的手。   她准确的抓住了惨叫中的阿梦加的刀脚。   尖利的刀脚没有划破她的手。   那应该是很轻的动作,但阿梦加一下安静了下来,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被疼痛刺激晃荡的触手都停住了,任由小猫不断划烂它。   就好像被那只手触碰着,它就会安静的接受一切,哪怕下一刻会被杀死也不会去挣扎。   但明显,地底光液之下那个存在是来救它的。   就像水月带人进自己的影子世界一样,她带着阿梦加进去了地下的光液之中。   阿梦加断裂的触手掉落在脚边,小猫快走几步,然后他脚突然一下往下陷,像落入泥沼之中,只是这“泥沼”具有腐蚀性。   小猫一下退开——这个界间的地下已经异变了。   圆圆的蓝色泡泡从一些地方上升,没有最开始那样一下铺天盖地的涌出,但是也是源源不断的。   而且冒蓝色泡泡的地方全是阿梦加触手砸烂的地方……意识到这点,小猫猛的转身,然后果不其然的看到跪趴在地的陈一七周遭多出了不少新冒出来的蓝色光球泡泡。   它们呈现包围之势的在靠近陈一七。   小猫立刻奔向他,脚上的长毛与肉垫腐烂掉落,一步一血印,与光液混合后消失。   陈一七现在不太能动弹。   小猫在去攻击阿梦加上前把他放在了没有光液的地面,但是残留在身上的液体却还是不断腐蚀他的血肉,又痒又疼。   陈一七想——或许要清洗一下伤口,洗去那些液体就好了,他就能很快自愈了。   但是难以行动,而且水是要去找到的,如果地下已经被异化全部都是蓝色光液,那么很有可能水龙头一类的应该放不出来水了,得去超市……   陈一七胡思乱想着。   “你这不是,挺能忍疼的。”居然没有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耶克莫多勾着嘴角,感受到了陈一七酸涩泛热的眼眶:“你又要哭了吗?”   这种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感觉,耶克莫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有些新奇的眨眨眼。   这一眨,眼泪便滚上眼睫,然后砸到地面。   陈一七默不作声的挺起坑坑洼洼的背脊,缓缓的伸手撑着地面然后站起来。   但他没办法完全挺直身躯,只能像个年迈的老人一样佝偻着。陈一七摇摇晃晃的站着,怎么也不愿意倒下,他扯着嘴角:“……放屁。”   他才没有哭。   刚抱着一大桶矿泉水跑过来就听到放屁两个字的小猫:“……”   他对上陈一七一怒一笑的双眼,秒懂。   小猫靠近陈一七,脚上的血肉粘连在地面,他像是跟耶克莫多一样没有痛觉似的,就算受着伤也行走得毫不犹豫。   ——把一大桶水整个倒陈一七身上也毫不犹豫。   陈一七在懵逼中被水淋了满身,他浑身湿漉漉的,但不得不说,那火辣辣的伤口接触到微凉的水时感觉好受了很多。   蓝色发著微光的液体与水一起从身上滑下去,虽然一时间造成了更多腐蚀出来的轻微伤口,但很快,新生的血肉覆盖了一切。   自愈会消耗精力,而且伴随着痒痒的感觉,一时之间,陈一七像商场门口充气的跳舞人一样,摇摇晃晃,要倒不倒。   小猫愣愣的看着他,然后他朝陈一七伸出手。   粗大的猫猫爪横在眼前,陈一七感动的把脑袋砸了上去——身体稳住了。   耶克莫多看见了没?他可没倒下。哼。   小猫看着靠在他手臂上的陈一七,迟钝的觉得对方刚刚的行为有些好笑,他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脸上露出笑容。   陈一七立刻抬头,他眨巴着眼看着小猫:“小猫前辈,你怎么样?”   小猫笑着摇头:“没事。”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容收敛起来:“刚刚,谢谢你。”   光液虽然杀不死他,但确实会让他受重伤,无法及时做出反击。   陈一七瞪大眼,他没有说什么不客气,也没说他们是队友这是应该的,他只是举起手朝小猫比出个大拇指,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   小猫又被逗笑了,他等着陈一七身体完全自愈站直后收回了手,随后小猫微微弯腰,耳朵尖尖对着陈一七轻微抖了抖。   “耳朵,要摸吗?” 第29章   “那边真的不需要支持吗?”月月从高高的墙上跳下来时,水月正贴在她背上。   无论有没有影子,水月都能出现在她身边,因为她们是一体的,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在水月承担了病症带来的全部异化后,无论后续病变度再怎么增加,月月的身体都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患上天晶病后,水月很喜欢跟妹妹贴贴,加上她现在几乎没有重量,所以也不会给月月带来负担。   但月月还是会注意着姐姐会不会被自己甩下去,所以行走得更稳当的来到泡泡身边:“不知道遇上了几只阿梦加。”   泡泡才不管不死的死活,他想起水月传回的话:“他自己说的不需要。”   虽然刚刚那上升的光球着实有点多,但是那可是不死……小猫的话,也不可能,毕竟活着完成了那么多任务,保命的手段不会少。   最多受点伤。   想到这里泡泡抬手捏了捏自己头顶的水袋——不知道会不会来找他“治疗”。   “队长。”   兔子的声音从不远的前方传来,“这边有栋奇怪的楼。”   泡泡赶紧过去,他来到兔子身边,但因为前方有截断裂的墙壁遮挡了他的视线,所以兔子举起了他。   然后泡泡便成功看到了兔子口中那栋奇怪的楼。   三层的高度,窗户和大门全部被挤掉了,被白色的、像是泡沫一样的东西从里涌出而挤掉了,那些泡沫从外边来看就像是填满了整个楼一样。   泡泡皱眉,他看着那白色的“泡沫”,突然一下想起来了:“那不是泡沫。”   “是【棉花】。”   泡泡拍了下兔子:“那是万花筒队友的病症。我们过去。”   兔子点头,但他没放下队长,而且还顺势把月月和水月也举了起来,随后他弯曲的腿弹了弹,然后用力跳了起来,像腿上装了弹簧一样,一下跳到了那栋溢出无数棉花的楼前。   随后他长长的耳朵动了动:“里边没有声音。”   三人从兔子身上下来,泡泡回想起自己收到的关于【棉花】的数据:“听不到声音是正常的,棉花的病症有隔绝声音和气息的作用……”   “想办法破坏这些棉花,里边很有可能还有活着的人。”   “那棉花会在里边吗?”月月歪头,背上的水月学着妹妹一起歪头,“要不要通知万花筒过来?她很担心她的队友来着。”   贴在月月背上的水月感知了一下,她小声说:“万花筒正在西边,跟不死和小猫的位置有点近。”   “不用通知。”泡泡摸上那柔软蓬松的棉花:“如果这里边有普通人类,那棉花不会在里边的。”   因为这不是十分安全无法被攻破的堡垒,甚至它有些脆弱。所以如果要它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只能以自身为饵让阿梦加不要来到这里。   再说了,这栋楼也装不下198人。   -   陈一七浑身都洋溢着满足,他一路而来沉重无比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小猫前辈的耳朵果然超软。   跟真正的小猫咪没差,而且小猫前辈的耳朵还更大。   果然撸猫就是很治愈啊。   不过。陈一七转头看向上方的小猫,有点担忧:“小猫前辈,你真的不用找泡泡治疗一下吗?”   天知道他注意到小猫肉垫被腐蚀掉时有多震惊和心痛。   小猫正半蹲在高处查看着四周,听到陈一七的询问他低下头:“不用。”   停顿一两秒,他多解释了一句:“过会会长出来的。”   他身上的长毛和肉垫,还有尖爪如果损坏都会很快长出新的来。   陈一七奥了一声,然后他收回视线。   小猫从上方轻轻跳跃下来:“ 菜市场要到了。”   陈一七微微点头——他也有所感觉,因为闻到了越发浓重的血腥气。   就像前方有血肉造就而成的河流一样。   小猫嗅觉灵敏,所以闻到的气味更加刺鼻,他预估着这股血腥气可能会有的场景,然后看向陈一七。   他记得,他这位新队友失忆了,目前连手中拿着一把森冷长刀都显得十分稚嫩——毕竟小猫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走累了居然用长刀当拐杖。   “我先进去。”小猫想了想后说道。   陈一七一愣,他挠挠头:“还是我先进去吧,我更适合啊。”如果有埋伏什么的,就算中招了他也不会死,他会毫不犹豫用自己保护小猫也是因为如此。   小猫懂他的意思,但是——   “不要太过依赖病症。”他声音很低:“如果死亡成为习惯你就会轻视生命,而生命不可被轻视。”   陈一七懵懂的看着他,右眼写着“不”左眼写着“懂”。   ——死亡怎么可能成为习惯啊。   小猫没有解释,他圆圆的猫眼半垂,换了个理由:“而且比起危险,你或许更不能接受里边可能存在着的人类。”   鼻尖的血腥气萦绕不散,陈一七明白了,他脸色大变,一时想到了船上打捞起的那半具尸体。   果然。小猫看着陈一七突然惨白了的脸色——还是把新队友当成新人来对待比较合适。   “那一起……进去吧。”陈一七纠结一秒,然后一脸忍耐着恶心与抗拒的开口:“小猫前辈不用在意。”   比起孤独的关在疯人院里,其实他现下面临的情况已经很好了。陈一七一手握刀一手摸上脖子上的机械颈环,他自我劝导——为了这份自由,他也必须得好好执行任务,好好压制住耶克莫多……好好的被使用。   再说了这都是为了帮助别人。   是值得的。   陈一七找了好多理由说服自己,然后他深吸口气,双手握紧长长的骨刀——所以不要害怕。   将害怕变成愤怒更好。   小猫低头看着陈一七微微发抖的手,一时无言。   憋了会,他说:“好吧。”   故作的坚强也是坚强,强装起来的勇气则成盔甲。   顺着视频里见过的楼梯往下走,潮湿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陈一七突然想起他们来之前海县好像下过雨的事——菜市场地势很低,不会积水了吧。   正想着,陈一七一脚就踩进了一个水坑里。   声音响亮无比。   小猫:“……”   安静一两秒,小猫说:“看来这里没有阿梦加。”不然他们此刻应该已经被发现且被攻击了。   陈一七滔天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对不起。”   但这里连漂浮的光球都很少,一片漆黑下他一个普通人的普通双眼实在是看不清。   小猫轻轻摇头,他微亮的双眼看着前方的景色——陈一七看不清挺好的。   “里边没有危险,我一个人进去吧。”   他确实没听见或闻到里边有阿梦加,但是有的阿梦加也没办法能够轻易被感知到,不过就此时而言,里边有阿梦加埋伏的可能性很低,因为刚刚他们松懈的那瞬间并没有受到攻击。   陈一七积攒的勇气消散,他不逞强了:“……好。”   他就是个拖后腿的——陈一七自闭的想到。   小猫竖起耳朵:“那就拜托你注意这附近,如果有阿梦加过来就交给你了。”   陈一七一个激灵立刻又精神了:“好!”   小猫没什么表情的转身,他想——真好哄。   好像小狗啊。   一只简单快乐的小狗。   被强大的队友信任了。陈一七乐的没边,他举起骨刀做出个耍帅的姿势——而且那可是猫猫哎!猫猫的信任就是世界之宝!   他肉眼可见的激动,耶克莫多看不下去了,他冷笑一声:“驯服一只怪物猫罢了……而且猫耳朵的手感也不过如此。”   陈一七反应很快,他也冷笑,脱口而出:“无毛人闭嘴。”   耶克莫多:“……”   他模式化的勾着嘴角:“是吗?”   “我不闭嘴你要怎么做?”   很轻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感情,但陈一七背脊发麻了一下,他像什么小动物一样脑袋一颤然后警惕起来:“你生气了?”   耶克莫多心平气和:“我已经生气过好几次了。”   “……哦。”陈一七想到了什么:“是因为饿着肚子火气大吗?”   虽然是自作自受,不过耶克莫多也是丧失了自由然后被困在了他身体里。   等等……   “你不会被饿死吗?”   陈一七迟来的觉得耶克莫多现存的状态很奇怪,但他还没来得及去仔细思考,耶克莫多又出声打断了他:“比起这个,你不好奇别的吗?”   “什么?”偶尔陈一七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耶克莫多转动陈一七的眼眸,视线下垂:“地下的世界。”   “不想进去看看吗?”   陈一七条件反射的:“你要害我?”地底之下估计全是腐蚀的光液与泡泡,他现在走路都不敢太用力。   “呵。”耶克莫多哼笑一声,“不会有人比我更想你活着。”   陈一七无声的切了一声——如果不是生命相连,耶克莫多怎么可能想他活……   ……   陈一七突然疑惑的一歪头:“我死掉然后复生的那段时间……你呢?你跟我一起死了吗?”   然后一起复生?   厄特嘞小岛上机械颈环破碎那会他不确定自己有否死去,但流浪那两个月时间里他死过的,那时候耶克莫多就已经寄生在他身上了吧。   耶克莫多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他突然发出笑声。声音低沉,在这黑暗寂静之处显得异常……神经病。   陈一七一下捂住自己的嘴,他瞪大眼。   “是啊。”耶克莫多恍然的声音从陈一七指缝之间含糊的传出,但或许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声线,陈一七还是听得十分清楚:“你杀死了我…我们一起死了。”   “哈…哈哈哈……”   这对耶克莫多来说好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陈一七使劲捂住嘴使劲压制耶克莫多也没阻止那近乎癫狂的笑。   “十七。”耶克莫多笑够了。   “是一七!”陈一七下意识纠正。   “十七。”耶克莫多不改,他愉悦至极:“感谢你的出现。”   无比真心实意的语气,但让陈一七毛骨悚然:“感谢我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   耶克莫多笑容不减,他没回答陈一七,只是自言自语似的:“真有意思。”   随后他话锋一转,语气亢奋:“十七,来许愿吧。”   “为了表示我真挚的感谢,我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你是想要这块天晶吗?还是想要杀死这里的阿梦加?”耶克莫多语速飞快:“我都可以做到。”   陈一七疑惑到整张脸都皱巴成一团,像个小老头一样:“……你究竟在发什么疯啊?”   谁会找疯子许愿。   耶克莫多亢奋的声音低迷下去,他用很可惜的语气:“不愿意吗?”   要杀死这里的阿梦加不还是需要用到他身体,谁知道身体被耶克莫多用久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总之,这十之八九是个陷阱。   陈一七坚定摇头。   “好吧。”耶克莫多可没有求人接受自己好意的卑微习惯:“那,就送一个小礼物给善良的小房东好了。”   “左行五步,那下方有个人类,她快死了。”耶克莫多语气随意,“也或许,已经死了。”   陈一七一愣,他什么都还不确定,但身体自发行动了。脚下快速丈量出五步的距离,然后他半跪下来举起骨刀。   除了战斗,骨刀在陈一七手里什么都干。   举起后陈一七又迟疑了一下,但最后刀尖还是落了下去。   地面被挖开,光液涌出。   陈一七看着那光液,他咬咬牙狠狠心将手伸入了地下光液之中。   先是微凉,然后滚烫,最后才是剧痛。   像皮肉被一点点烧毁着一样,陈一七忍耐着在光液之中摸索,然后他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人类的身体,但是好像隔着一层滑溜溜的东西。   没有时间再去过多思考,陈一七只是想——如果带出来是个阿梦加,他就不会再相信耶克莫多的任何一个字!   骨头从伤口处增生,缠绕了上去抓紧了那人。随后陈一七身体后仰,成功扯出了地下的那个人类。   连带飞溅出了一些光液落在身上,陈一七没有着急去处理,他赶紧来到被一层蓝色隔膜包裹着那人身边。   像是被子宫包裹起来一样,甚至还有“脐带”连接着隔膜与地下。   陈一七犹豫着举起刀,他很轻的划破了那层隔膜。   透明的、不同于光液的液体从里流了出来,是有点恶心的滑腻感,但陈一七没空去在意,他放下骨刀看着面前安静无声躺着的长发女孩。   ——和她怀里一个失去了半边肩膀,已经死去的三四岁小孩。   她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血肉紧贴。   陈一七窒息了一两秒,然后他目光从小孩身上移开,落在女孩身上。   长发女孩大概十几岁,身材娇小,身上有好几道刀口,两只耳朵处长着一大团白色棉花,露在外边的皮肤上有好几处生长着绿色的……青苔?   她是天晶病病人?陈一七手臂上全是残留的光液,于是他只好跪坐在地上低下头用脑袋拱了拱面前的女孩,“喂……醒醒。”   病人的话,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吧。   “你是万花筒的队友吗?她来找你了。”陈一七抬起头,女孩身上的粘液让他的头发粘连在一起,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他抬起血淋淋的手将头发拨开。   然后他便看见了耳上生长着棉花的女孩微微睁开了双眼。   陈一七惊喜的靠近:“你……”   “对…不起……”   好轻好轻的一句对不起,如果这里有一点点风声,陈一七就要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绿色的眼泪从她眼角汹涌流下,她身上绿色青苔突然飞速扩大,陈一七感受到了植物快速生长的脉动,也听见了女孩生命飞速的流逝。   “……你怎么了?”陈一七慌乱不安的问,可女孩不看他,也不回答他,她只是朝上睁着眼睛,眼中逐渐失去焦点。   是伤太重快要死了吗?那寄生……让她寄生就可以救下她了吧!   陈一七呼吸加速,他快速让自己皮肤裂开,枯木的颜色染上身躯,但这次,花却怎么也开不出来。   陈一七茫然的用力按住自己眼睛,腐蚀的光液破坏了他的眼皮,刺痛无比“……花呢?”   他怎么开不出花了。   “……别死。”陈一七有点着急的看向睁着眼一动不动,浑身绿苔飞速蔓延的女孩:“你再等一下……”   他话音未落,地上的女孩眼睛突然瞪大了,她浑身被绿苔覆盖,那双含着眼泪的双眼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吞噬,一下从眼眶里消失了。   怀里紧紧抱着的小孩尸体也消融了,透过青苔,融进了女孩的身体。   就像是,被“消化”了一样。   陈一七愣愣的、不明所以得看着——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像是印证着那不好的预感,女孩布满青苔的皮肤上出现龟裂纹,一点点白色棉花从中冒了出来。   陈一七终于迟钝的反应过来了——她在异化。   如此快速的异化,就像是将要变成了一只阿梦加一样。   “不死。”陈一七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清冷女声:“离她远点。”   陈一七愣愣地转头,然后他看见了皮肤泛着微光的万花筒正朝这边奔来。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着急的想要站起来,但是地上的光液腐蚀了他的膝盖,他没成功。   背后传来危险而冰冷的微弱杀意,陈一七扭头——   青苔包裹的女孩站了起来,空洞的眼下,一朵棉花开了出来。   然后第二朵第三朵,接连不断的盛开了。   万花筒深吸口气,她注意到了什么,于是也不再催促陈一七,而是抬头从眼睛下方的位置处扣下了一块皮肤。   一块像碎裂玻璃一样的皮肤。   万花筒停下脚步,她举起手,做出了投掷的动作。   菜市场的方向,一大团黑色毛球像猎豹一样冲了过来——   小猫扛起陈一七,避开了万花筒投掷而出的“玻璃”,也避开了青苔女孩伸出的手。   嗤——   尖利的皮肤玻璃正中女孩大脑,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 第30章   正中目标。   但万花筒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投掷出玻璃后重新起步加速来到了自己的队友身前。   棉花是真的十分娇小,即使外表异化拉长了一些,表面还被覆上了一层青苔和棉花,但万花筒还是比她高一点。   万花筒朝前伸出手,拉住了因为大脑被玻璃贯穿而身体后仰的“它”。   陈一七被小猫放下,快脑袋大小的肉垫按在了他头上,然后轻轻拍了拍。   但陈一七却顾不上那柔软的小猫咪的安抚,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万花筒与棉花的方向。   他看到万花筒拉住了棉花,然后黑铁似的尖刺从相握的手开始不断往上从棉花身体里生长而出,而绿色的汁液从黑铁造成的伤口下不断溢出。   棉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但没有吐露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万花筒抬起头,一颗蓝色光球晃晃悠悠从她身边上升,陈一七便看见了万花筒身上其实有着数不胜数的红色线条,它们密布她的全身,让她看起来像个已经碎过一遍然后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娃娃一样。   “有的阿梦加被捅穿大脑和心脏也不会死。”小猫轻声道:“更有甚者需要被粉碎。”   但棉花不用,“它”已经死了。   那些青苔和棉花失去光泽,身体也像枯萎似的垂下。   它死了。然后万花筒这才能去伸手接住快要倒下的她,尖利的黑铁掉落,万花筒拥抱住棉花的尸体。   紧绷的身体放松,万花筒一个字没说,她沉默的将头埋在了棉花那还没有异化褪去的黑发上。   小猫看了眼陈一七。   陈一七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他跪坐在地上,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满眼迷茫。   他是真的太迷茫了,明明病症发作得很顺利,明明没有感觉到哪里有出错,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开不出花?   为什么……没有在异化之前救下她。   猫猫腿弯曲,小猫蹲在陈一七面前,他看着陈一七缓慢褪去枯木颜色的皮肤,知道陈一七大概是想像救骨一样去救棉花。   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失败了。   小猫张嘴想安慰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想好词汇,他便看到陈一七神色变化,脸上迷茫的神色变得深不可测。   “陈一七”低声说:“是她放弃了。”   “是她不愿意活。”   “十七,与你无关。”   耶克莫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送出这个小小的礼物了。   他只想到陈一七会因为救下一个人洋洋得意、会意气风发,但是却忘掉了脆弱的人类会在绝望之中自我放弃。   而陈一七救不下一心求死的人。   -   夏爻第三次一不小心踩到了泥水里,他漂亮的黄色雨鞋都快要脏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怎么搞的……”夏爻甩了甩脚,他嘟嘟囔囔:“突然之间好倒霉的感觉。”   走在侧前方的宁源生看他一眼,默不吭声。   经过不那么愉快的交谈后,宁源生知道了夏爻不居住在疯人院,不隶属于特管处,不知道天晶、阿梦加等存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感染的,因为他是旅居者,世界各地、无论繁华大城还是荒凉的火山口他都去过,他只是在旅行途中某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发现自己拥有了“超能力”。   至于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和什么时候拥有的超能力……宁源生没问出来。   被夏爻笑嘻嘻的混过去了。   宁源生也想过要不要联系水月把夏爻送出界间的,但是夏爻在听到宁源生问他要不要出去时立刻拒绝了,他提出了跟着宁源生的想法。   有人上赶着想要倒霉,宁源生……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夏爻从一开始就进来了这个界间,他知道不少情报。   比如他知道一只疑似拥有天晶的蓝色阿梦加。   再比如,他知道地下有还活着的人,而且他还知道怎么能够安全的去到地下。   等他把夏爻口中这些事确定好,宁源生再跟他分开好了。   “还有多久?”宁源生看过地图,他们现在走的方向离菜市场很远了。   快接近界间边缘了。   “别着急嘛。”夏爻停下来,他跺跺地面,然后仔细听了下下方穿回来的声响。   很实,彷佛底下都是泥土和石头。   但夏爻却满意的抬起头:“这不就到了。”   “从这里下去就行。”   宁源生:“……”   他对着夏爻伸出邀请的右手:“那你先请。”   夏爻哼笑一声,他蹲下来,手开始随意的扒拉地面:“怎么这么不信任人呢?”   “我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啊。”   就好像人被挠痒痒了一样,地面开始蠕动,宁源生皱眉,下意识警惕了起来。   但晚了一步,地面突然下陷出现一个大洞,一条血红色触手迅速伸出抓住了宁源生脚踝。   小翅膀被禁锢,宁源生猝不及防的被拉了下去。   然后地面的大洞闭合了起来。   有所准备及时跳开的夏爻饶有兴趣的看着宁源生瞬间被吞没,他快乐的朝对方挥手,并不真诚的祝福:“一路顺风~”   路他确实没带错,毕竟宁源生下落进去的时候胳膊腿都还齐全着哩。   而且只要不被触手绞死,那他是可以安全的去到地下的“子宫”,见到那些或许还活着的人类。   “阿嚏!”夏爻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不甚在意的揉揉鼻子,然后一转身又一脚踩入了个水坑。   “……”   地势低,又下过雨,他能理解友塘镇因为地面不平有不少水坑,但他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在短时间内踩了这么多个。   就像被人诅咒了一样……   “阿嚏……阿嚏!”夏爻又打了两个喷嚏。   ——等出去了找个庙拜拜吧,虽然他并不相信玄学。   -   “队长,已经送出去十七个人了,最后那一个人不愿意出去。”月月烦躁的甩了甩手。   因为兔子和泡泡的外形有点吓人,所以基本是月月负责了一切需要与普通人的对接,但偏偏她脾气不太好,总是很容易不耐烦。   “她说她女儿不见了,棉花答应她会把她女儿找回来,所以她不走,要在这里等。”   月月轻啧一声:“棉花都还不一定活着……”   泡泡闭了闭眼:“告诉她,如果她留在这会耽误我们救人,包括救她女儿。”   月月表情变化,她有些疑惑:“就是有点奇怪,我这么说了她也不愿意走……不过我看她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的样子,除非把她孩子送到她面前,不然说什么都没用吧。”   泡泡:“……”   所以说他烦死了做什么队长,下决定太纠结了。   兔子侧过头,他个子高,稍微直立一下后能够看到那布满棉花的二楼中间,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长发女性端坐在沙发上,她穿着衬衣长裤,怀抱着一个黑色的帽子紧紧盯着前方空荡荡的墙壁。   是有点偏执的模样。   但是比泡泡和月月他们多出十多年生活经验的兔子先生看着那个女人,总觉得十分违和。   他低下头:“队长,她不对劲。”   泡泡看向月月。   月月摊手:“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她手抬起来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声音放低,偷偷的提议:“宰了?”   泡泡一手打她头上:“别开玩笑。就算是被感染了,病变度不到100%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泡泡深吸口气,他下定决心说:“把她带上。”   如果这个女性是危险的,那么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送出去都远不如带在身边更好。   因为他相信他的队友们。   他们低声商讨的话隔开几步便不会被听到,但二楼上端坐着的女性听到了,她微微抬起头,松开了怀里抱着的帽子,然后慢慢抖平。   她的动作有种很久没活动过的僵硬感,但那只有一瞬,很快,她动作自然了起来。   头部低垂下,长发滑动,隐约可见头顶有一处秃了一小块,只是秃的地方露出的不是头皮,而是一个黑漆漆的洞。   不足指甲盖大小,很难发现。   将帽子带上后,更是一切都不可见了。   “嗯……”女性边伸胳膊边打量四周,但她口中却发出一个会让陈一七觉得熟悉的男性声线,只是声音低不可闻:“终于找到了。”   偏圆的眼睛眯起,“他”梳理着记忆:“这么巧,刚好被吞进来界间了啊……哈哈,还遇到了特管处的病人?”   “然后你放走了你的幼崽?”   “他”惊喜而无声的拍了下手:“那么那朵小棉花应该被拖累死了吧,毕竟幼崽最容易勾起人类无用的怜悯心,但偏偏幼崽最难以保护。”   “他”从身上找了找,然后果不其然的找出了一双薄薄的蕾丝手套,他戴上然后轻柔的摸上“自己”的脸,声音充满安抚感:“干得很好哦……”   “接下来不用再忧心了,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楼下传来脚步声,蓝操控这具人类女性角色站了起来,然后他转身看着楼梯处一个头顶水袋、身上生长着青色鱼鳞的青年一步步走了过来,他调整出哀愁而执拗的表情,一字一句彷佛真切至极的说——   “我不会走的,我要找到我的孩子。” 第31章   陈一七意志低沉的坐在墙边长蘑菇,他脑袋低垂,用矿泉水随便清洗了一下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这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隐约约觉得视线大概是停留在地面上的。   不远处的万花筒看了一眼他。   小猫大概给她说明了下,虽然主要目的是解释陈一七没救下棉花的原因——万花筒现在是不知道不死新开发的寄生病症,但这不是能够长久瞒下去的事。   如果万花筒日后知道了,或许会因为想不通而责怪陈一七明明有能力但为什么没救棉花。   万一会生出事端就不好了。   万花筒将棉花抱着放在了一片空地上,她说:“我知道。”   “我知道他想救她。”   于是小猫不再说话,他将那杀死棉花的破碎玻璃捡回来还给了万花筒。   “或许我才应该向他道歉。”万花筒接过然后扣回脸上:“我杀了他想救的人。”   “不过我们也都知道,她那时已经不是人了。”   所以所有的歉意都免去吧。   万花筒跪坐在地上,她垂眼:“麻烦等我几分钟。”   小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看了眼一边一动不动的陈一七,然后点头同意了。   于是万花筒闭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过了三四秒左右后她重新睁开。然后抬起手。   陈一七听到了像是搓揉锡纸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身上布满裂纹的瓷娃娃撕开了自己玻璃似的皮肤。   像剥橘子皮一样,万花筒从锁骨处往下剥开了自己的皮肤。   没有血液流出,甚至好像血肉都很少,有股腐烂的气息微微漾开,万花筒面不改色的低头将手深入自己的身体内拨弄那同样满是裂痕布满钉子的骨头和内脏,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很快,她翻出一小瓶东西抛给了小猫。   小猫接住。   万花筒:“送给你。”   “一次一滴,可以暂时性强化身体,用后会感到疲惫……所以最好不要连续使用。”   陈一七的病症不需要这种东西,所以她只给了小猫,而且——“我身体里没有多少血了,所以只能送一瓶。”   小猫低头看着手里透明小瓶子里装着的红色血液,他头顶冒出个问号:“为什么送我?”   “这是我能给出最好的谢礼,但是不死用不上。”万花筒合上自己的身体,“谢谢你们找到了她。”   小猫一时无言,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万花筒并不如她表现出的那么冷静——因为棉花好像对她很重要。   陈一七看着万花筒没移开视线。   他看见万花筒从裤子上的几个大兜里拿出了胶水、玻璃球、铁钉、针线等东西。   他下意识站起来,然后有些歪歪扭扭的朝万花筒走过去。   万花筒动作迅速没有丝毫停顿,她用匕首刮掉了棉花尸体上的青苔和棉花,只略过了耳朵上一开始就有的棉花。   青苔之下的皮肤还算完整,只是充斥着或深或浅的绿色。   万花筒收起匕首换了剪刀,然后毫不犹豫的剪开了棉花的脑袋。   她手很稳,没有一丝颤动的掏出异变的、被捅穿的大脑,然后往里放入了玻璃球。   很奇怪,没有流出什么液体了,血和肉都“很乖”,所以万花筒就像是拆开了一架机械,并不是尸体。   剪刀顺着往下——   人像是平切后摊开了一样,但因为太过规整陈一七没有多少恶心和反胃的感觉。   很奇异的感觉,明明是人类的肉身但就是给陈一七一种机械感。   万花筒像是拆开了一个布娃娃,她身上和手上没有一点血,仔仔细细的查看完拆开的棉花,万花筒开始剔除棉花半凝固的血肉中那绿色的彷佛种子一样的东西,边剔除边填补缝合。   胶水粘连断裂的骨头,玻璃球填充心脏和大脑,钉子固定移位的内脏,针线缝合血肉。   陈一七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万花筒的身体内是那样的了。   她像这样修复过自己的身体吧。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万花筒显得异常熟练。   “……她还会睁开眼睛吗?”陈一七终于开口,他委婉的问。   “会。”万花筒说着挑出两颗对称的玻璃球放入棉花空洞无一物的眼眶里:“但这不是复活。”   她冷静克制着给陈一七解释,也像是提醒自己,“机器修好就能再次运行,但是不具有灵魂。”   陈一七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怔住了。   万花筒抬起头,脸上神色仍旧冷淡到让人分辨不出来是否有在悲伤:“这是我和她的约定。”   “就算她死了,她也得陪在我身边。”   -   陈一七感到难以言喻的悲伤,他跟在小猫身后不去看棉花。   棉花此刻像极了一个僵尸人,青绿色的皮肤,没有表情满是伤口,但是动作却很是灵敏。   而且被万花筒“修复”后,她跟万花筒一样不怕那些充满腐蚀性的光液了。   万花筒踢开包裹过棉花的隔膜,然后抓起那原本连接着隔膜与地下的那截“脐带”,随后问小猫和陈一七:“准备好了吗?”   她打算试试拉扯这截脐带。   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这里是菜市场,而且地表的菜市场小猫查看过了,除了分割后悬挂着风干的尸体外没有别的东西了。   但是既然悬挂在这,那么阿梦加们应该是在附近才对,不太可能离食物太远。   所以地表没有那么就是地下了。   小猫轻轻点头,陈一七也把抱着的骨刀调整成拿着的姿势了。   “十七。”耶克莫多突然出声,只是很低:“那个许愿一直作数。”   陈一七愣了一会才想起耶克莫多指的什么,他一边看着万花筒和棉花扯着脐带步步后退一边疑惑的低声问:“你怎么突然像个人一样?”   就好像送礼送错感到愧疚想要弥补的人。   这是正常的吗?   阿梦加都是这样的吗?   耶克莫多沉默一会后嗤笑一声:“我们也有七情六欲。”   “只是与你们有些不同罢了。”   陈一七不再接话,不仅是因为他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无比坚定的拒绝了,还因为万花筒那边——   居然拉出了怪。   不是刚开始那只长得丑到让人眼睛疼的怪,而是漂亮到也不太让人愿意去直视的怪。   那就不像是人能拥有的容颜,五官完美过头了。蓝色的微卷长发,白到快要透明的皮肤,那双蓝色的眼睛十分剔透,但与阿萨冷的双眼不同,她的更为浅淡,而且连睫毛都是浅浅的蓝色的。   这种外表像极了童话故事中的美人鱼才会有的美貌。   既易碎又危险。   她从地下光液之中探出身,有着长长蓝色指甲的手撑在地上,长发垂落在地面的光液上,她握住脐带,如唱歌一般的语调缓缓响起:“小偷。”   她视线落在了棉花身上。   万花筒一顿。   陈一七炸了:“你才是小偷!”   漂亮的蓝色女孩看向他,陈一七感到一阵微弱的眩晕感,他产生了一点恶心的着迷感,于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我快孕育出她了。”蓝色阿梦加 从地下上升,她逐渐露出腰部以下,语气慢慢激烈起来:“猖狂的小偷,偷走我的孩子还如此得意的停留在原地。”   她彻底从地底之下爬了出来,光液顺滑的从她露出的下半身上往下滚落。   与美丽到极致的上半身形成鲜明对比,她下半身丑陋到离谱。   从腰部往下生长着一个比成人大出两三倍的圆圆肉球,上边布满鼓动起来的青筋,像是撑到了极致,有些地方是青黑色的,能够透过薄薄的肉皮看到里边似乎有……动物?   还是人?   陈一七多看了一会,他有种直刺大脑的压迫感,危险的气息刺激着,陈一七大脑鼓胀,手中骨刀快要握不住。   小猫无声的往前一步:“保护好自己。”   万花筒也松开脐带带着棉花冲向了蓝色阿梦加。   只有陈一七一时无法成功迈步往前,他停在原地,感到自我厌弃:“我如此弱小,为什么是我?”   所以为什么他会是不死?那个被他们抱有厚望的、即使病变度高到99%也舍不得放弃的不死……真的是他吗?   陈一七一直都明白,因为他的前提是不死,所以他才能从疯人院的地下牢笼之中出来。   因为他是不死,所以厄特嘞小岛之后他没有立刻被送回疯人院。   因为有人需要不死。   但没有人会需要一个无用的、只会拖后腿的普通人。   身侧地面传来破裂的声音,陈一七看了过去,然后他看见一条布着肉刃的触手从地下钻出,它朝小猫和万花筒两人偷袭而去。   “小猫前辈!”   陈一七自闭瞬间消失,他一下又生出彷佛一切都无所畏惧的勇气,抬起头下意识想跑过去。但失败了,他的脚边也出现一条肉刃触手,它破开地面,带出飞溅的光液,尖端之处从陈一七下巴刺入。   不知道有没有贯穿大脑,但几乎毁掉了陈一七半张脸。   地下窜出的触手只有这一条抓住了猎物,于是它们蜂拥而至,迅速缠绕紧锢住陈一七,然后将他拖入了地下光液之中。 第32章   小猫余光看见陈一七被捅穿下巴后吞没,他瞳孔一缩,脚下转弯下意识想要掉头过去救陈一七,但被拦住了。   蓝色阿梦加尖利的指甲划开了自己下半身的肉球,噗的一声响,或血红的、或黑色的、或长毛的、或光裸的半身怪物们倾巢而出。   也不知道那有限的肉球里怎么能容下这么多小怪物。   “不要再去伤害我的宝贝。”蓝色阿梦加有点生气:“坏心眼的小偷们。”   不到一米高的小怪物们身上都生长着一条同样尖尖的血红色触手,有一只动作十分敏捷,它在小猫分神之际将触手扎入了小猫毛绒绒的大腿上。   小猫及时扯掉,并反手给了它一爪子,但腿还是软了一下,他反应很快——是血液被吸食了一部分。   这让小猫一下想到了在海上打捞起的那具尸体。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切割——有肉刃触手的阿梦加。   吸食——面前的恶心小怪物们。   倒是分工明确,但是……小猫想到了菜市场中高挂的尸体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愤怒——阿梦加这种生物,总是可以很轻易的惹恼他。   小猫弯下腰,他双手放置于地面,手脚上的黑色长毛往身躯上蔓延,背心与短裤变得紧绷,因为那蓬松的毛发,猫猫脚看起来彷佛再度粗大了一圈。   背脊尾端,一条长长的柔软尾巴生出,小猫几乎全身都快要彻底变成猫咪了,鼻尖湿润,脸颊长出细长的胡须。   他后背成弓,黑色长毛炸起,尖利的牙齿充满威胁性的露出。   -   陈一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光液之中呼吸了,但烂掉的口腔和鼻腔里流入了充满腐蚀性的蓝色光液。   他感受到了疼痛,但却分不清这疼痛究竟是来自触手贯穿了他下巴至鼻子的原因,还是光液寸寸腐蚀皮肤的原因。   亦或者,是因为光液从他的口腔、耳朵、眼睛等器官进入了身体内部,他的喉咙往下有着火烧一般的疼痛。   全身都太疼了,于是陈一七反而无法去挣扎呻吟,他任由自己、甚至期待着自己在微微粘稠的光液之中缓缓下落、身体寸寸消失。   以结束这痛苦。   衣物消失,皮肉融化,血液分解,白骨寸寸显露了出来。   然后,白骨自发的开始增生。   它气哼哼的用蛮力挤开陈一七身上那长着肉刃的触手、挤开周身的光液,然后将被腐蚀到残破不堪、身体近乎少了一半的陈一七包裹了起来。   自愈一直在拉扯着陈一七,让他徘徊于生死之间,白骨隔开光液后,它蠢蠢欲动,但看到那还在不断增生的骨头时,它又停了下来。   于是血肉不再依附着骨头疯狂生出,它们消退、隐匿,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然后陈一七在瞬息之间化成了一副白骨。   随后,异化开始。   -   将把自己拖下来的那一簇触手不爽的给砍了个粉碎,然后宁源生收起羽刀优雅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西装,随后看向前方。   夏爻说这里是可以安全下来的地方,不得不说对比起其他地方确实算安全。   宁源生现在头顶上全是发著蓝色光芒的光液,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落,它们就流淌在上方。   而触手拉下他的地方是少有的没有光液流动的地方。   这么看来,夏爻倒也不算坑他。   至于脚下。   脚下只有一条血红色软绵绵的道路蔓延向前,而这条小道两边是一片漆黑,偶尔有水声响起——或许这肉路两边是黑色的水。   宁源生脚步轻盈的往前,他直觉最好不要在这条肉路上搞出很大动静,于是连走路都让脚踝处的小翅膀进行辅助了。   所以他此刻几乎是在踏空而行。   说起来,不知道不死前辈他们怎么样了。   不过他都能跑到这疑似敌方老巢的地方了,那么不死前辈他们可能进度更快吧,比如已经确定了天晶的位置?   只是,以他的运气来看,这个疑似是阿梦加老巢的地方很有可能并没什么强大的阿梦加了吧。   毕竟他是个幸运boy。   宁源生发散的思维很快止住,他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悬挂着的“茧”。   从上方流淌的光液之中垂下来的“茧”,大约有二三十个,错落不一,有的还整个在光液里,有的则露出了半截,隐约可以看见茧中有人类蜷缩着。   但是一样的是,每一个茧都连接着一根跟茧同样半透明的……线?   但比正常的线粗很多。   那些线从上方垂下,然后垂到了下方的树上。   真神奇,一颗生长在地下的参天大树、往上长出茧的大树。   更为神奇的是,这颗大树之下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它看起来很破败,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的,彷佛下一刻就会倒塌。   这幅场景可太神奇了,流淌在上方的腐蚀性光液如星河,血红色的小道两边一片漆黑,树上连接着包裹着人类的茧,而树下则有一个“生活气息”过于浓郁的小木屋。   像什么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一样。   宁源生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他视线在茧和木屋之间转。   茧里有或许还活着的人类,木屋则充满危险的不确定性。   “……”   宁源生下了决定——现在不是去救人的最好时机。   不确定周遭是否安全,那么不能贸然去取下茧救出那些人,因为他们没有自保能力。   于是,宁源生解开衣服将胸前的血漏倒转,然后手臂黑羽层层叠叠的生出,尾端尖利如刀走向了木屋。   大树安静无声,就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树。   于是宁源生也好似不在意它的直接走到木屋前,他伸出羽毛尖端轻松将木屋那古旧的锁划开,伴随着咔哒的声响,宁源生浑身充满戒备感的抬起头。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剔透无比的浅蓝色双眼。   木屋中间,摆放着一个大瓷缸,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蓝色长卷发的女孩被泡在里边,她惊恐的看着破门而入的宁源生,水灵灵的蓝色大眼睛里饱含泪水,脸上的神情充满恐惧——   “不要……不要伤害我。”   她嗓音像在唱着歌一样,楚楚可怜的求饶便更令人心碎。   宁源生恍惚了一秒,然后身上的小翅膀突然炸了,它们拚命的扑棱,声音响亮。   几乎一秒回神,宁源生条件反射的举起羽刀冲向了露出害怕恐惧表情的女孩,冷光一闪而过,他对准她纤细的脖颈用力砍下去。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蓝发女孩比宁源生挥刀的速度更快的缩进了大缸里,她声音崩溃的喊:“小黄…救救我!”   “快来救救我……”浅浅的蓝色眼眸转为深色的血红,漂亮的蓝色少女用长长的指甲划破自己白皙的脸颊——   “我害怕。”   -   陈一七做了个美梦,梦里,他变得强大无畏,彷佛成功变成了他人口中的那个不死了。   他快乐极了,因为他不断的成功的帮助到别人了,也没再让任何人死在眼前。   每个人都是活着、在笑着的感谢他。   他还收到巨大的玩偶礼物,拥有了一个可以自由进出的房子。   他感到越来越亢奋,于是一脚一个阿梦加,更加快乐无比的打怪升级。   然后在最后他看到了蓝在吃人,他感到愤怒,于是举起大大的骨刀就想冲过去去砍了他。   但是还没跑到蓝面前,他就被一颗小石头绊倒了,还是正面朝下,就像给蓝磕了个大的。   陈一七丢脸丢得浑身一个激灵,然后他一下就从梦里清醒了,下意识抬起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但很快,陈一七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迟疑不定的敲敲自己的脸,然后听到了清脆的咔咔声。   陈一七僵住了——   ……他软软的脸颊肉嘞?!他摸自己脸怎么会是摸到硬硬的东西?   手慢慢的从脸上移开,陈一七惊恐地看见了自己皮肉消失只余骨头的双手,差点吓晕过去——他死了?!   而且还都腐烂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那这是死了多久啊。   “终于醒了。”耶克莫多突然出声叹了口气:“再不醒你哪怕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都会被啃了。”   耶克莫多这么一说,陈一七这才去注意四周,然后他发现自己还泡在蓝色光液之中。   他没有下落,因为一条布着肉刃的触手正缠在他脊柱骨上。   铁灰色的触手缠绕在白色的骨头上……   陈一七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肋骨和脊柱,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双眼可以如此清楚的看到自己身体内部的骨头。他深感刺激,刺激到有点头晕眼花了。   “我这是怎么回事……”陈一七语气虚弱无比,“我被骨哥病症吞噬了吗?我变成阿梦加了吗?”   “我现在长什么样?就是一副骷髅架子吗?还是说更奇怪一点?或者更帅气一点?”   他慌了,所以不断的碎碎念念着。   耶克莫多看着不远处对着陈一七流口水的瘦长阿梦加,想再提醒一遍但又放弃了——给啃一下又不会死,而且估计也啃不动。   于是他语气难以言喻的回答陈一七:“……没变阿梦加。很帅。”   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毕竟你要相信你的骨头,它跟你的审美肯定一致。”   所以——   两米多高的骨头巨人帅气逼人,头盖骨生出了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双角,背后也增生出了一双压根飞不起来,只能做装饰物的大骨头翅膀。   甚至腿骨都累赘的多长出了一截骨头,让腿看起来像是有两个膝盖一样。   看得出来,陈一七对自己一米八的个头并不是很满意。 第33章   自己的骨头?   难道是“他自己”变成这副骨头架子的吗?   陈一七懵住了:“……病症有自己的意识吗?!”   耶克莫多不接这话,他说:“你现在这个形态应该不会觉得痛了吧。”   陈一七下巴处的骨头动了动,上牙有两颗异化出来的超大獠牙,让他说话时有点不是很舒服:“应该吧。”   “肯定不痛。”耶克莫多从语气里都能听出一种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因为阿梦加现在啃着你都没反应。”   陈一七:“……”这话属实有点惊悚了。   他僵硬的转头,然后看到驼背半弯的瘦长阿梦加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那长长脖子上好几张嘴都正啃着陈一七那无用大骨头翅膀。   而因为这只阿梦加脖子也太过细长,所以那被肉色丝状物包裹的扁圆脑袋正巧垂到了陈一七脑袋后方没多远。   因此陈一七转头的时候,他头盖骨上那一对大大的角还差点撞到阿梦加垂过来的脑袋。   这场景多少有点离谱。   陈一七动了动翅膀,想把阿梦加甩掉,但缠绕在身上的触手几乎将阿梦加与他绑死了,陈一七一时甩不开。   阿梦加也因为啃不动陈一七而有点苦恼,它犹豫了下,然后脖颈上的其中一张嘴突然张很大,随后非常用力的啃了下来。   咯嘣。   它牙碎了。   陈一七:“……”   呜呜呜骨哥谢谢你!谢谢你的病症!   让他免于一次被吃。   陈一七一时没有杀意于是阿梦加也没感到危险,所以触手缠绕着慢吞吞的在啃,但此刻这很有诱惑力的骨头崩掉了它的牙齿。   于是阿梦加愤怒了,他的触手一下收紧。   陈一七也终于有了点感觉,他觉得自己腰有点酸。   还有点紧。   “总不至于是因为翅膀太重了吧。”   没人吐糟陈一七就自力更生,他手握上缠绕在自己脊柱上的触手,然后骨头变化,他的手指变成了小刀,它们一下扎入了阿梦加银灰色的触手里。   阿梦加猝不及防,因为刺痛一下松开了陈一七。   陈一七因增生的骨头过多变得超重——他的大翅膀都是实心的。   于是他在光液里快速下落。   他试探的扇了下翅膀,果不其然没能飞起来,而且该说不说还下落变快了,但陈一七犹豫了下还是没收起骨翅。   因为他的骨头给他弄出的基础外形,好像真还挺帅的。像个骨头恶魔,陈一七想着然后还有闲心给自己长了条尖尖长长的桃心尾巴出来,顺便把离谱的长腿变成了马蹄。   很好,这样肯定更帅了。   陈一七满意极了,他毫无作为、安详的任由自己下落——他不信这没有底。   而且,这种随波逐流的感觉他好喜欢,在爆炸直播案发生之前他的生活状态就是这样。   那时候他少有的一些烦恼之中最重的都只是担心别人知道自己不死的秘密。   与现在的烦恼比起来,简直不足为提。   所以一时之间陈一七有点怀恋,甚至感动于自己这隐隐约约有点摆烂的行为。   啵。   像是泡泡破碎的声音,陈一七回过神,然后他发现自己脱离了光液,随后瞬间下落的速度变快,不过一两秒,陈一七一下砸到了软乎乎的……地面。   他是头朝下,于是头盖骨上的尖角扎入了血红色的“地面”。   空气似乎都寂静了一秒,陈一七默默拔出自己的角,他看着“地面”上的两个小洞,有点怂的开口:“这应该,没事吧。”   耶克莫多轻笑了一声:“现在没事,不过你角再长点,再扎进去深点就不一定了。”   虽然是耶克莫多,但是也是有人回答了自己,陈一七松口气,他正想抬头,但余光先看到了血色小路两边的黑漆漆。   陈一七把脑袋探过去——这是什么?虚无吗?   并不是虚无,因为它能映照出陈一七现在的模样。   与陈一七自己想像的模样还是有点区别,比如他以为自己现在是一副完完全全的骷髅架子,但实际上他还有颗大脑在头盖骨里。   从空空的眼眶里能够清晰看见平常不可能看见的自己的大脑,表面下凹的沟裂都清晰可见。   又一声啵的声响,那细长长着触手的阿梦加也落了下来。   但陈一七还是没动,因为他被自己惊呆了。   这个大脑外露的该说不说……他觉得……有点点……   耶克莫多已经能够猜到陈一七在想什么了:“挺性感的是不是。”   陈一七下意识点头——初看吓人,但移不开目光。   耶克莫多为自己租的房子操碎了心:“……自恋够了能不能反击一下?”   “这个形态维持不了多久。”   等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又要自闭哭哭,真是不可爱的房东。   陈一七激灵了下,可能是因为短暂的睡了一觉,做了个自己大放异彩的美梦,所以陈一七感觉那被蓝色阿梦加威慑到无法行动的事已经比较久远了。   但耶克莫多一说他又瞬间想了起来,那就他一个人无法行动、拖别人后腿的时刻。   那是十分痛苦的记忆。陈一七思维在瞬间冷静下来了,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后边触手的飞速靠近,于是陈一七手臂化成长刀,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直接扭过上半身——   长刀边斜着砍出去的同时还边增生延长了。   太近了,阿梦加的触手来不及避开,于是被从中间划开,像切面条似的分成了两半。   然后增生延长的刀尖来到阿梦加扁圆的脑袋前,瞬息之间,它的触手成两半后掉落,头部那些肉色丝状物也被陈一七的刀尖划烂掉落。   阿梦加发出了当初小猫攻击它时发出的惨叫。   而陈一七则看着阿梦加的脑袋微微一愣。   包裹着扁圆脑袋的丝状物掉落,于是露出了下方黑溜溜的圆圆大眼睛。   十分清澈纯真,像什么无害小动物的一双眼睛。   在如此可怖的身体上都显得有些可爱。   “不要发呆。”耶克莫多轻声开口:“不要迟疑。”   于是陈一七下意识动了起来。   他站起身,马蹄形的骨脚往阿梦加的方向奔跑——对。   不能迟疑,不能停下。   如果要杀掉它,就是要趁它病要它命,而且现在他们也刚好都在地下,那只蓝色阿梦加在地面,她不可能能够再来救它。   所以这是最好的时机。   陈一七回忆着厄特嘞小岛上时耶克莫多对付小铃铛的动作。   他生疏的模仿。   如果是手握骨刀,他可能都没办法在砍向阿梦加时握紧它。   但是如果身体是刀,那就不可能会掉落了。   沉重的翅膀收在背后,陈一七摈弃掉一切犹豫和迟疑。   跑动带起的风穿过了骨头和大脑,明明身体应该很沉重,但陈一七有种灵魂脱离了□□的轻盈感,他像在飞一样的奔跑。   新的触手袭击而来,陈一七突发奇想,他任由触手缠绕上他,然后再浑身生出尖刺。   阿梦加再次发出凄厉的尖叫,黑溜溜的眼睛湿润而痛苦。   陈一七刀手颤抖了一下,但他脑海里闪过了死去的人的模样。   都还年轻,都本该有他可望不可即的自由未来。   但是却死了。   死在了阿梦加手里。   正常的人生被破坏,随后不正常的死去。   他们死去,会有多少人的眼睛会变得更加湿润而痛苦?   颤抖的刀重新稳住,陈一七心如钢铁,他踩上了那碎烂的触手,然后步步往前。   瘦长的阿梦加发出痛苦的嘶鸣,它愤怒至极,弯曲的细长身躯裂开了一条缝隙,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但下一刻,就在这空荡的地底下,隐约有鸟儿搧动翅膀的声音,同时伴随着响起一个陈一七不久前刚刚听见过的、仿若唱歌一样语调的声音。   是那个蓝色阿梦加的声音——   “小黄?”   “你来了吗?”   本欲反击的细长阿梦加突然就分心了,它扁圆的脑袋一下转了个方向,那双黑溜溜的眼眸背向了陈一七。   而陈一七也在这个时候刚好来到了它的面前。   它分神了,而陈一七却没有迟疑。   长刀至上往下切开了这只名为小黄、只会几句短语的瘦长阿梦加。   它裂成两半倒下,鲜红的血液整个飞溅,将陈一七淋了个满身。   陈一七一动不动——红色的。   这只阿梦加的血,也是如人类一样的红色。   陈一七感受到了面前阿梦加生命在飞速流逝,就算它还在抽搐挣扎着想去往那个喊它名字的女声处……但那不可能的。   就算放着不管它很快也会死掉,但陈一七还是面无表情的举起了刀——   “你做了什么?”   仿若唱歌的声音一下子从比较远的地方来到了身边,微微震动的语调,只是普通的说着话就令人头晕目眩。   这跟蓝色阿梦加一个声线,但是却比蓝色阿梦的声音加更好听且有着强大的伤害力。   头盖骨里的大脑颤动,陈一七晕了一下,等眼前再次清晰时,名为小黄的阿梦加已经不在他的刀下了。   他一下子抬起头,对上一张熟悉的完美脸蛋。   ……是那只蓝色阿梦加?   不对,这只虽然长相一致,但年龄小了十岁左右的样子,而且她的下半身不是肉球,是正常的人类双腿。   她穿着洁白的吊带长裙,不知被谁砍伤的手臂还流血,但仍旧毫无顾虑的抱着被砍成了两半的小黄。   陈一七愣住了。   她比小铃铛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人类,即使她拥有着一头蓝色长发、蓝色睫毛和蓝色双眼。   但她就比黑发的小铃铛更像人类。   因为她的表情……很人类。   一个害怕到快要崩溃的表情。   她瘫软的坐在地上,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长着尖利指甲的手一边颤抖的切开了自己的长裙与肚子,一边在不再抽搐的阿梦加尸体里掏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毛球。   她做着疯狂的行为,但声音却带着哭腔,神经质的、习惯性的呢喃:“为什么伤害我们……”   “不要欺负我们……”   她把血淋淋的毛球塞入了自己那单薄的肚子中,然后梦幻的蓝色双眼抬起,癫狂的看着陈一七,她问:“为什么要杀掉我的小黄……”   “我的小狗……”   “我唯一的守护神?” 第34章   最后一个字落下,女孩塞了毛球的肚子严丝合缝的闭上,然后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后退。   踏入水中的哗哗声传来,陈一七彻底从眩晕之中清醒,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只阿梦加的“威慑”,抬眼不再胆怯的直视她。   ——虽然搞不懂她跟地面上那只十分相像的蓝色阿梦加有什么关系,但是陈一七确定了一件事就好。   面前的女孩确确实实是一只阿梦加。   手臂抬起,骨刀在蓝色光液下泛出冷淡的光,陈一七脑子就没像现在这样转这么快——刚刚他砍了的阿梦加还活着吗?   面前这只阿梦加好像从小黄尸体里掏出了个毛球放到自己身体里……   那是小黄的本体?放入自己身体是类似他的寄生?但女孩夺过去的时候小黄应该已经断气了吧,断气了也能寄生?还是说是——复生?   不过那银灰色的阿梦加原来居然是小狗。   可爱快乐的小狗也会患上天晶病啊。   陈一七举起刀冲向小蓝色阿梦加,他是感觉自己有些迟疑,但动作却是流畅而快速的。   可还是没有砍中她。   小蓝色阿梦加慌不择路的转身。她明明比陈一七速度更快,但是总是一副可怜且害怕的模样,见刀朝自己而来,她便一个转身,白裙下的双腿化成一条蓝色的鱼尾,一头扎入了漆黑的水里。   蓝色女孩瞬间被黑水吞噬,陈一七下意识把手臂形成的刀脱离肩膀投掷了出去,但他没刺中女孩。   骨刀只在落水时发出了一点声音,随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十七。”耶克莫多突然出声,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和起伏:“如果需要我的话,就叫我的名字。”   陈一七还没反应过来耶克莫多为什么又重复提起这件事,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脚下的肉路突然蠕动了起来,像是沉睡的怪物在逐渐清醒。   陈一七顾不上其他,他马蹄形的骨腿快速变化成尖刺,然后扎进血色肉路上。   虽然动作有点狼狈的,但陈一七其实感觉自己此时状态很好,要是之前的他估计已经倒地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做出反应。   又一次听到搧动翅膀的声音,这次更近,陈一七便往声音来源处看去,然后他一愣,随后激动大喊——   “小源生!!!”   宁源生抬起头。   可惜此刻陈一七眼眶里空空如也,不然宁源生是可以看到一双十分明亮且开心的双眼。   “不死……前辈?”宁源生看着那副看不出人形的骨头架子。   他是从声音和细细脖颈上的机械颈环确认了对方身份,于是他重新肯定的喊了一声:“不死前辈。”   “你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阿梦加了吗?”   陈一七一时没回答,他用一副骷髅架子也做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小源生,你背后……”   一颗三层楼高度的大树正狂追着宁源生,它藤蔓乱飞,时不时溅起上方的一点光液下来。   它好像很愤怒,一副势必要杀掉宁源生的模样。   “啊……”宁源生看了眼自己身后。   他此刻也有些狼狈。右边裤腿少了一截,有血在往下流,但那不是这棵大树给他造成的伤口。   “地面”的波动越来越强烈,加上又遇到了不死前辈,于是宁源生干脆停了下来,他利落转身:“不死前辈稍等。”   黑羽层层叠叠的增生而出,宁源生手臂几乎快完全的化成翅膀,只是这些羽毛没有柔软的感觉,它们坚硬而锋利。   脚踝轻轻转动,巴掌大的小翅膀奋力搧动,它努力让宁源生更快更轻。   于是陈一七就看见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碾压程度高到陈一七极度不解为什么宁源生要跑。   树叶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伴随着一种细微的奇特声音,那大概是它的语言。   宁源生把它切碎码得整整齐齐,然后掏出了神器——打火机。   陈一七:“……”   肉路晃荡得陈一七越发不稳,于是宁源生赶快的处理了木头——他把打火机丢了进去。   应该是木头材质问题,但更大可能是那打火机不同寻常,树木像纸张一样的燃烧了起来。   肉路的晃动也在此刻到达了高峰,“它”一下拔高了。   水声与晃荡声共同响起,陈一七尖刺的角在肉路躬身翻转时钉不住了,他一下往黑水里掉落。   刚放完火的宁源生飞了过来:“不死前辈,抓住我。”他是没办法飞多久,但可以带着陈一七安全降落。   他有这个自信。   于是陈一七毫不犹豫的朝宁源生伸出手——那黑水下可是有一条看起来哭唧唧但很危险的人鱼的!   他成功的抱住了宁源生大腿,然后两人一起掉落进了黑水之中。   没有停顿,十分迅速。   而且落水声音之巨大,一听就知道肯定有大水花。   宁源生:“……”   迅速将自己酷炫而无用的大翅膀、大牛角、大长腿和小尾巴给收了回去,陈一七感到羞愧,然后原本一米八的大个也不要了。   他变成了一个一米高的白骨小矮人,轻的不可思议。   于是宁源生又迅速飞出了黑水。   翻滚的血色“小路”从黑水中抬起身躯,在此刻露出了它的部分真容。   ……就是一团巨大的、长长的肉泥吧!   除了这血红色肉泥,陈一七看不到别的,甚至再怎么异形的阿梦加都会有的、进食的那一张嘴陈一七都看不到。   一眼看过去就全是血红色的肉泥。   “太大太长了吧。”陈一七扒拉在宁源生腿上:“比友塘镇更大吗 ?”   宁源生带着陈一七悄悄落在那拱起来的肉泥身上。   陈一七身躯小了很多,但脑袋大小没变,整一个大头娃娃,他有点不稳的晃了晃:“它不动了。”   宁源生没说话,他突然扭头看向一处。   陈一七跟着看过去,然后看见不久前的那个女孩,她半张脸隐在黑水里,蓝色的卷发贴在她脸上,她眉毛永远皱着,眼睛又十分明亮,所以显得楚楚可怜。   见自己被发现,她眼中又闪过害怕的,但同时有股森冷的恨意。   既害怕他们又很想杀了他们。   真是一个奇怪的阿梦加。   陈一七看向宁源生已经停住流血的腿:“她抓的?”   他看到腿上的指甲印了。   宁源生点头,目光没从黑水中的阿梦加身上离开:“她跑之前给我了一爪子,然后还招惹了那棵树。”   “随后嫁祸给了我。”   他还是很辛苦的,因为大树连接了茧,而茧中有人类。   宁源生在大树的攻击下把所有茧安全弄下来,而后还叫了水月过来后才边引走大树边去追女孩。   他本来有点想给大树指明一下谁是真正刮了它树皮的凶手的。   陈一七:“……”   难怪那大树看起来在生气。   陈一七感受着脚下软乎乎的触感,他看着蓝色女孩重新沉入水里,然后陈一七便突然想到这块肉泥动起来的时候,正好是那个蓝色女孩入水的时候,他激灵了下,一下拉住宁源生:“她……”   “我知道。”宁源生叹口气:“她要利用这个大怪物对付我们。”   “不死前辈,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但是应该是骨前辈的病症能力吧。”宁源生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光液:“但如此庞大的阿梦加……战斗起来的话这里必然会塌陷。”   然后光液会倾泻而下。   陈一七懂了,他对着宁源生伸出手,骨头从他指尖增生而出,陈一七认真道:“我会保护你的。”   于是宁源生便放心的调动病症,他头部变形,黑羽生在两侧,在肉泥再次动起来的瞬间,他先下手为强的用两手臂上长长的羽刀插入“地面”。   然后向前奔跑。   陈一七迅速跟上他。   本缓慢起身的肉泥颤抖了起来,它发出很低的轰鸣声,像天降惊雷,震耳欲聋。   身体内一直冷淡看着的耶克莫多突然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这让陈一七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空去询问。   因为现在光是跟上宁源生的步伐就已经用了他的全力。   “十七。”耶克莫多轻轻的喊他,语气神秘莫测:“到时间了哦。”   陈一七被绊倒了,同时脚下传来了冰凉而刺痛的感觉。   痛?陈一七低下头,他看到他的身体在开始增生血肉了,而长出血肉的脚踝处被一只有着长长指甲的手刺穿抓住了。   是蓝色女孩,她浑身湿漉漉的爬了上来,与陈一七对上视线时她恐惧的瑟缩了下,但手上却没停,她将陈一七往黑水里拉。   肉泥因剧痛翻滚,前方宁源生有所察觉的停下,他刷的转身就看见陈一七在被拖着下落,于是下意识朝他跑过来伸出手:“不死前辈!”   血肉沿着骨头飞速生长,同时,陈一七感受了深深的一股疲惫感,强烈的睡意涌上——   是副作用。   陈一七意识涣散,他想到了血肉恢复前耶克莫多那声轻笑和那句“到时间了”,于是感到恐慌的朝宁源生伸出手。   “不用……管我……”还没来得及长出血肉的指尖增生出一把巨大的骨伞,宁源生握住伞尖。   陈一七断开骨伞的连接,他昏昏欲睡但又十分着急,于是语气生出了一点破音的哭腔:“快离开这……”   “他要出来了。”   咚——   沉睡过去的陈一七不再挣扎,他被阿梦加轻易的拖入了黑水中。   随后下一刻,陈一七已经长出半边皮肉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睁开了眼睛。 第35章   -   “这些茧先不要破开。”泡泡透过半透明的隔膜看着里边的人,然后他看见其中一个茧中的人类满脸痛苦,额头已经生出了两个正在自主动着的肉色小角:“他们已经被感染,正处于异化中了。”   “快点将他们送出界间。”离这里这块还不知道在哪的天晶远点。毕竟异化阶段太危险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他们异化都很安静……应该是这层隔膜的原因。   ——该死的,这个界间里的阿梦加要做什么?为什么在创造阿梦加?   泡泡想出的所有理由都很糟糕,于是有点着急了,但他全力冷静着:“水月,送出去之后给外边的人强调隔膜不要破开,等我们出去或者有别的病人在场再进行处理。”   水月趴在影子边慎重的点头:“我明白了,那我直接送出去。”   她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将这些人送出去,因为她也发现了这些隔膜中人类在异化,而现在这个接口外只有普通人和特管处普通人身份的调查员。   所以她来询问泡泡该怎么办。   水月带着茧沉入影子,消失之前她看了眼队伍里那个戴着帽子和手套的安静女人。   她有点不安心,于是动作加快——得快点回到队长身边。   因为有临时定位,所以泡泡他们是不会跟万花筒陈一七等人路线重合,除了地下,他们去了界间内小猫他们没去过的所有地方。   还活着的人类应该都救出去了。   泡泡抬起头,他看向一边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女人,突然问:“你还是不愿意出去?”   女人抬眼与泡泡对视,然后她微微一笑:“你的语气,变了呢。”   兔子轻轻一跳,他来到了女人身后,堵住了退路。   月月则在泡泡身边转着刀,满脸跃跃欲试。   “因为你实在太奇怪了。”他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还活着的人已经救下,死去的尽力给了一份体面,接下来要做的事跟小猫他们一样。   杀死阿梦加,拿到这里的这块天晶,结束界间。   “刚开始我以为你也是在异化中的人类。”泡泡眼眶流出“眼泪”,它们经过身上的鳞片然后慢慢被吸收:“所以怕刺激到你,然后被病症吞噬。”   “毕竟刚开始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一厘之差人类就会变成阿梦加。”   他清醒的经历过那个阶段,彷佛整个世界变成了梦境,所有的一切都荒诞不堪毫无逻辑,上一秒疯狂的想死掉下一秒又想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虚妄与现实交错,有人杀了自己,有人杀了别人。   而挺过那无比煎熬痛苦的开头,病症就会稳定一段时间,然后再慢慢的冒头又一次试图吞噬他们。   说白了在没有治疗手段的现下,感染上天晶病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但是,泡泡总想让人多活一段时间。   再坚持一下,万一有所转机。   而且如果把她送出去,她忍受不了异化发疯的话,外边那些普通人难以招架。   可是到现在,泡泡已经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一只阿梦加。   虽然她身上并没有阿梦加的“气味”。   该怎么说,有的阿梦加哪怕外表完全是一副人类的模样,但是也能感觉出来那是个怪物,或许是因为它们强大,所以不屑于伪装。   自然,可能也有恶劣的阿梦加会把自己完全隐入人类之中,以看见人类被自己甩的团团转为乐。   但是天晶多数出现的地方大多都不在繁华热闹之处,而阿梦加又是围绕着天晶生存的生物。所以泡泡还没有见过那种恶劣的阿梦加。   但面前这个女人很奇怪,非常奇怪。   她是人类的感觉,但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一种似曾相识的,让人恶心的感觉。   于是泡泡想了想,把她定义成了一只奇怪的阿梦加。   “发现了的话。”一路“忧愁”的蓝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摆了摆,有点无奈的男性声音从嘴里溢出:“也可以不揭穿的。”   “要不然,我也必须得对你们出手了啊。”   他叹口气:“毕竟我这次的目标不是来对付你们……而是处理背叛我的同伴。”   “现在搞得我很为难啊。”蓝抬手按在“自己”脖子下锁骨的位置:“‘她’本来就是一次性用品,你这样不就是让‘她’报废得更快吗。”   泡泡加固自己鳞片的行为一顿,他一下想到当初那个导致自己至今都无法心平气和看不死的——   阿梦加寄生事件。   难怪啊,难怪他会有那种恶心的感觉。   眼神变得冰冷无比,泡泡身上的鳞片竖起,强烈的杀意席卷而出,让蓝微微挑眉——哎呀。   怎么突然就激动了。   -   “啧啧~”   夏爻坐在友塘镇少有的高楼上,他手比在眉毛处做出一副眺望的模样:“大兔子这边也打起来了。”   “嗯……到处都打起来了啊。”悬空的腿晃了晃,夏爻笑嘻嘻的:“这样我热闹都看不过来了。”   “哦对,地下应该也在打吧。”夏爻歪头避开一颗上升的光液泡泡球,他回想起自己在地底之下发生的事:“真可怕啊。”   “希望小乌鸦能活着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轰隆如雷鸣的声音响起。   夏爻先是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又看向地面,他表情有点震惊:“喂喂不是吧……把‘路’都给吵醒了吗?”   “小乌鸦这么猛?”   那他在这高楼上且不是很危险。   地面开始晃动,有裂口大幅度蔓延,夏爻嘶了一声后果断撤下去——这个热闹还是不要看了吧。   命更重要。   -   所以他不是告诉过陈一七了吗。   想做的事要赶快去做,时间是有限的。   看。现在想做什么都没办法做到了吧。   耶克莫多面带笑容的沉入黑水,他没有挣扎,任由柔软无形的水掐住自己的脖子,让死亡如影随形。   要做些什么呢?   用十七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   窒息感越发强烈,耶克莫多也逐渐亢奋——   总之,先把碍事的家伙处理了再说。   宁源生举着一把合不上的大骨伞在肉泥身上跳跃着。   陈一七让他快离开的事他是想听的,但是肉泥已经醒了,不见尽头的地下世界里,它的身躯拱起扭转,像绵延不断、会自己动的山脉。   这让宁源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光液滴落在骨伞之上,然后再缓缓滑落。   宁源生抬起头——说要保护他还真是在那个自身难保的时候都给他增生出了一把保护伞。   耶克莫多现在已经出来了吧?那么现在这个地下世界至少有着三只强大的阿梦加了。   真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宁源生却没有多少担忧感。   他总觉得,如果耶克莫多真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就算不死前辈已经困晕过去都能突然醒过来阻止他。   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更加剧烈,宁源生眨眼,他变化成鸟类的眼眸看见的遥远的前方,肉泥以很奇怪的姿态抬起了一角,那大概是它头部的位置。   它扭曲着撞向了上方的光液,然后身体不断上升。   而肉泥之下,肚子鼓鼓的蓝色人鱼从黑水之下冒出了头,她仍旧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模样,但此刻肉眼可见的有些着急的游向远处。   速度快到像是有恶鬼在追逐她一样。   宁源生猜恶鬼是耶克莫多,但他没有空去仔细看了,因为他要在这混乱之中保护好自己的羽毛。   雷声轰鸣的痛苦叫声下,肉泥剧烈窜动,地下世界的天空,也就是光液被破坏,如瓢泼大雨般下落。   巨大的冲击袭向伞面,宁源生快要抓不住骨伞,飞溅的光液有部分腐蚀了他的腿,宁源生在伞下听到了同步的滋啦的声音。   一小部分来源于他的腿,另一部分……   来自肉泥?   这只庞大的阿梦加也会因为光液受伤?   难怪原先它的动作都不过分剧烈……等等。   骨伞之上的冲击力越来越重,宁源生被压到半蹲了下去,他紧紧抓住保护伞的伞柄——既然会因为光液而受伤,那么为什么要撞向光液?   大约五分钟过去,哗啦啦的声音停止,伞面的重量轻了很多,但还是很重。   只是不再有冲击力。   宁源生奋力的将伞掀开,然后石块滚落到脚边,他慢慢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大片凹陷的地面和更上方的——   漆黑天空。   光液形成的泡泡铺天盖地,它们从这凹陷之地上升,危险的照亮了这方世界。   肉块腐蚀的味道刺激着宁源生的嗅觉,他看着被光液淹没的庞大阿梦加。   它奄奄一息,雷鸣的叫声也虚弱无比。   与这虚弱的叫声做对比的是,一个熟悉声线发出的癫狂笑声。   宁源生撑起伞下意识往笑声处过去,在踏上一块因地面凹陷而倒塌的大楼上后,他找到了耶克莫多。   同时也看清了庞大阿梦加的头部。   它被一把巨大无比的骨刀从下往上的贯穿,尖利的刀锋正朝着天空。   那把刀太大太长了,宁源生不由的想——这是可以增生出来的吗?不得透支不死前辈的生命?   就算是“不死”也会透支别的东西吧?   怎么可能毫无代价。   【不死】和【骨】都一样是病症啊。   可是。   全身湿透的“陈一七”站在刀尖边上,坍塌的光液从他身上滑下,落到肉泥上,落到黑水里。   他的身体被腐蚀着,但他却还是微微后仰着不断发出了疯狂的大笑声。   手臂的伤口已经愈合,耶克莫多毫不犹豫的又在原处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他微笑的威胁骨头:“别停。”   他笑眯眯的:“再给我增生。”   “我还没杀死它。” 第36章   像被震慑住了一样,手臂的伤口居然没有愈合,鲜血不断溢出流下。   如火山喷发,骨头从手臂伤口处疯狂增生,它顺从耶克莫多的想法,形成出一把又一把长矛。   宁源生站在断壁残垣上,他举着的骨伞隔开了周遭的蓝色泡泡,一直以来都维持得很好的表情有点崩。   因为太多了,白骨增生的实在太多了。   坍塌凹陷的地底,耶克莫多边癫狂的大笑,边给如山般庞大的阿梦加扎入一把又一把长长的长矛,像是固定但更像是钝刀子磨肉的折磨。   毕竟,他是可以一击毙命的。   但是他没有,一把巨大无比的骨刀将阿梦加弄得奄奄一息,然后小了一点的长矛把把刺入,每一下,阿梦加都会轻轻抖一下,证明它还活着,但又只是还卑微的活着。   疯子、疯子……阿梦加果然都是疯子。   宁源生过往从未对阿梦加生出同情心,但此刻,他有点替这只肉泥阿梦加感到毛骨悚然。   ——还不如粉身碎骨的死掉。   手握上增生出来的最后一根长矛,耶克莫多跳上了插入阿梦加身上的一个长矛把手上。   白骨形成的长矛洁白美丽,它比耶克莫多还要高。   耶克莫多举起长矛,他侧头瞄准,矛尖对准了宁源生的方向。   宁源生没有慌张,他与耶克莫多对视着,然后他举着骨伞的手微微倾斜。   耶克莫多手臂发力,他将长矛投掷而出。   宁源生也转身,又大又重的伞挡在了身前。   长矛从宁源生身侧滑过,然后刺中了从光液与黑水交织的液体里冒出头的蓝发女孩。   并正中眉心。   女孩身体因为冲击力后仰,长长的蓝色卷发飞扬,她长着尖利指甲的手在半空一晃而过。   宁源生则挡下了来自另一只阿梦加的攻击。   那是同样是个蓝色长发外形的阿梦加,与被刺穿眉心的阿梦加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年龄在十七八岁的模样。   而且她的下半身是触手。   瑰丽的蓝黑色触手,上边布满着大大小小的圆圈,每个圆圈中都长着一只眼睛。   触手吸附在倒塌的楼上,同样尖利的指甲在白骨伞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是不同的阿梦加?还是一只分裂出来的??   不一样的只有年龄和下半身?   不对。宁源生挥动伞面,然后他轻盈的跳起来,他与下半身是触手的蓝发女孩对视上——   还有性格不一样。   这只触手阿梦加同样漂亮完美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癫狂,她浅色的眼眸变为深红,好听的声音充满遗憾的响起:“挡住了呀,好可惜喔。”   水面上,被长矛贯穿大脑后钉在水中的人鱼阿梦加眨了眨眼,恐惧让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她高高抬起手握住长矛一点点的拔了出来,同时边哭边不断碎碎念——   “害怕…害怕……不要伤害我。”   触手阿梦加不看那个与自己五官一样的人鱼,她兴奋的露出利爪,纤细白净的手臂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却充满威慑感,她紧紧盯着宁源生:“杀了你!”   耶克莫多再一次划开手臂,他从伤口中取出一把长刀熟练的颠了颠。   不可以对宁源生出手,那会惊醒他亲爱的房东先生。   但是阿梦加就无所谓了吧。   而且……耶克莫多不自觉的轻轻舔了下上牙齿,他盯着那肚子鼓鼓的人鱼——真碍眼啊。   还是给剖了吧。   然后,再给十七一个小小的礼物好了。   这次的礼物要仔细准备,要万无一失的送给他。   -   血将黑色长毛凝结成一块又一块,小猫跪坐在地上,他捂住肚子、额头抵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   他肚子被捅穿了。   几乎是受伤的刹那,万花筒与棉花冲了上去,将小猫换了下来。   让他的得以喘息。   刚开始,是可以应对的。   可是,肉球里的怪物源源不断,他们被逼退了一大截。   不应该,怎么会源源不断。   小猫轻轻闭眼,他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但尖利的獠牙怎么也收不回去。   粗大的猫猫爪都还在轻轻的颤抖。   不是害怕。   而是兴奋。   小猫意识到这点后突然抬起头,前方战场上,万花筒翻身跃上半空,她与小猫对视一眼。   然后万花筒很轻微的点了下头。   猫眼缩成针一般的纤细竖条,小猫利爪合拢——是天晶。   天晶在面前的这只蓝色阿梦加身上。   如同他很奇怪的只有猫这一个病症一家独大一样,他对天晶的感知也不强烈,不像万花筒只是靠近了一会便发觉了。   血缓慢止住,小猫站了起来——如果天晶在她身上,如果是她主宰着这个界间,那么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   哪怕是死,也要杀了她再死。   地面突然晃动了起来,雷声般的巨大轰鸣从地下响起,他们齐齐停了下来。   “陈一七……”小猫看着地面下意识低声道。   然后小猫与万花筒便看见了,地面裂开,楼层从他们原本待过的地方寸寸倒塌,光液先是从地下喷溅,然后蓝色发著淡光的泡泡上升。   在大面积的坍塌之下,一把巨大的骨刀带出一块同样庞大的血红色肉泥似要冲上天空,但半道又落了下来,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地下冲出的刀没有刺穿天空,但雪白的刀尖屹立,仍旧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人类对巨大的东西总是心怀畏惧,但小猫看着那把刀尖朝上的巨大骨刀只感到了安心。   他看向万花筒:“是……不死。”   万花筒堵在肉球阿梦加身后,他们一前一后的包围着阿梦加。   小猫此刻所在的地方刚好处于崩塌的边缘,强烈的震感让他们都暂时的停下了动作。   满天的蓝色泡泡飞舞,小猫不再时刻留意着避开,他紧紧的盯着肉球阿梦加,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杀了她。   而肉球阿梦加也不在乎他们的虎视眈眈,她在刚刚的震动响起时,查看了整个界间,然后便发现——   “他”来了。   原本“拯救”过她的同伴。   蓝,他来了。   糟糕透了。   阿梦加感到了深深的烦躁。   她背叛了蓝,拿走了一块天晶,带上小黄一起离开了他。   她还抓了身体庞大的阿梦加,一路用血肉喂养成为了这个界间的地基,但此刻也被人如此轻易的废了。   糟糕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   她知道迟早会被蓝找到,但是太快了,时机也太糟糕。   她培育的孩子们还没诞生就被可恶的小偷偷走了,最出色的一个还……   蓝色阿梦加看了眼棉花——死了。   真的太糟糕了。   蓝色阿梦加感到了愤怒,她浅浅的蓝色眼眸转化成深红——难道又要逃?   可在过去、在她还叫七女的时候已经证明过了,一直逃是没有用的。   直到最后蓝教她拿起刀,她才结束了过去。   身后传来疾风般的声响,愤怒的阿梦加双眼血红的对上猫猫的竖瞳——   杀掉、杀掉一切!   反正什么不都可怕,会有人保护她……   哎?   她的宝贝会保护她……   嗯?   ……她的宝贝,她的守护神……在哪?   阿梦加慌乱了一瞬,于是没有躲开小猫满是杀意的利爪,她头部被划烂——   但顾不上,她再次查看了一遍界间,然后终于发现她的宝贝死了,虽然尸体被及时的放在了安全的腹部中,可以再次“复生”。   漂亮的阿梦加在一瞬之间异化成了可怖漆黑模样,光滑的蓝色头发掉落,皮肤漆黑布满经络:“你们……杀了它?”   一直不受阿梦加外表与声音影响的小猫与万花筒在此刻恍神了,太阳xue和耳朵传来刺痛的感觉。   万花筒果断取下身上的碎片刺入耳朵,没有血液流出,但她确实破坏了自己的听觉。   身体一下好受很多,万花筒操控棉花试图将小猫从阿梦加身边带离。   但动作没有阿梦加快,万花筒都没有看清,棉花就被扔了出去,而小猫脖颈被她抓住,变成黑色的利爪穿透了部分皮肉。   来不及犹豫,万花筒就要撕开自己的刹那,被抓住的小猫蓝金双色的瞳孔放大,他长长的猫尾晃动,一瞬间变粗增长——   “我们……杀了谁?”小猫轻声细语:“听说阿梦加都有钟爱之物。”   猫尾端生出裂口,它咔一下吞掉了阿梦加的脑袋,小猫抬手抓住阿梦加掐住自己脖颈的冰冷的手,蓝金两色的眼眸覆盖上一层深深地阴影和杀意。   “你钟爱的,是活物?”他的语气里充满厌恶,身上再没有一点柔软。   不远处万花筒抬着欲撕开自己的手没有放下,她盯着突然恐怖起来的小猫,无比警惕——是病变度上升了吗?   失去头部的阿梦加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她摇摇晃晃,下半身的肉球涌动,小怪物自主撕开她的身体,它们奔涌而出,细长的血红色的嘴下意识查找着食物。   最近的便是小猫。   小猫没动。   但他生长着黑色长毛的尾巴自主的反击。   像是身体上长了一只凶恶的野兽,尾巴血腥的碾压杀戮着小怪物们。   万花筒没靠近,她看着小猫,总觉得那条尾巴与小猫格格不入,就像是两个存在。   “小黄……”   脑袋没有长出来,但是阿梦加发出了声音,她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是下意识的又紧接着喊出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三春。”   救救我。   阿梦加突然停止颤动——她想起来了。   没有三春。   没有三春。   她的宝贝,只有小黄才对。   因为蓝教她举起刀的时候,她杀了三春。   然后她抱着她,孤独的死去了。 第37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发现她腿变得很无力。   不足十平米的小土房,她已经走不完了。   不是脚上锁链的原因,那铁锁链并不重,十三岁刚被套上的时候她是觉得重的,但是现在已经不重了。   她已经习惯了。   所以为什么腿会变得很无力?   七女伸出手抓住高高的窗户边缘,她靠着墙壁踮起脚往外看。   是大山。   漂亮恢宏的大山。   像个巨大的牢笼。   逃出小小的牢笼,也会被大山困住。   这么残酷的大山,为什么以前的她会心生向往。   七女腿一软倒在地上,铁链发出哗啦的声音,刺耳无比。   她觉得腿有点痒,于是伸手去挠,然后摸到黏黏的东西。   ……是什么?   太过昏暗的屋子里,七女看不清她摸到了什么。   但她知道她的腿早就生病了。   ……她会死掉吗?   “汪呜……”   小狗小小的声音从外边响起,七女眼睛一亮,她挪到边上。   女孩充满活力的声音隔着门清脆的响起,她喊她的名字:“七女!”   “我做好准备了,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跟小黄逃出去吧!”   “我们离开大山,去外边的世界。”女孩给她打气:“所以你再坚持一下,听说外边有很厉害很厉害的医生,他们会治好你的。”   “所以你等着就好了,今晚我会来找你。”   七女贴着门,她的腿鼓动了一下,有粘液分泌出来,她说:“好喔。”   “我等你,三春。”   女孩从窗户外扔进来食物,她知道七女不安,于是她给她保证:“小黄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别害怕。”三春声音有七女很久没感受到的阳光的感觉,永远积极向上的感觉:“小黄会保护你的。”   “汪汪。”小狗勇敢的应声。   于是七女说好,她爬过去,抓起食物狼吞虎咽。   要吃饱,要有力气。   最开始,她的腿被打断,而后感到了昏昏沉沉,高烧不止,然后脚背的地方长出一个很大的水泡。   随后接二连三的长出好几个。   剧痛难忍。   可在某一天,水泡全部突然消失了。   但是变得麻木不堪的她,突然发觉自己在愤怒。   腿越发无力的时候,她越发愤怒。   可愤怒会带给她的,只有身体上永不会愈合的伤口。   好生气好生气。   可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不能放任愤怒随意发泄,不然三春会伤心。   再说了她的腿生病后也没怎么有人会随意来欺负她了,他们只是把她关了起来,永不见天日。   但是没事。   三春会救她的。   她现在记忆变得很差,本来就没有见过三春几次,所以已经忘记三春的模样了,不过没事,等到晚上,三春带她离开时,她就可以看见三春了,然后她会牢牢记住三春的模样。   这次不会忘记了。   可能是终于要离开了,七女有些感到焦躁。   她在小小的屋子里爬来爬去。   忍耐,忍耐,忍耐。   不要放纵愤怒。   要清醒。   要克制。   不然……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无知无觉中腿在自主的扭动,七女没有发觉,她抬手咬住自己的手指——很重要的东西?   等等……除了三春,她没有很重要的东西。   “汪……”   小狗突然叫了一声,七女混乱的想——哦对,还有小黄。   小黄是三春的宝贝,那么也是她的宝贝。   三春重视的一切她都会重视的。   七女不断咬着自己的手指,她没有察觉的下半身在扭曲,或者说就算察觉了她也不会在意。   因为那是幻觉吧。   她知道的,与她腿生病了一起发生的,有时候她会看见可怕的东西,但三春和小黄出现的时候,那些可怕的东西又会消失。   她有时候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是只要三春出现她就知道了,三春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实。   残酷但还有所期待的现实。   弯弯的月亮升起,夜晚到来。   苦苦忍耐的七女期待的靠近门,她手撑在门上:“三春。”   她小小声的喊。   “汪汪。”小狗声音也小小的。   扭曲的腿在恢复,七女有了点力气,她隔着门问小狗:“小黄,天黑了对不对?”   她有点不信任自己所看到的了。   “汪……嗷——”   小狗软乎乎的叫声突然变得凄厉。   七女愣住,她有些不明白此刻又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   她听到了混乱的声音,有人用恶心的语气在说——   “三春的狗怎么在这?也不怕被里边的怪物给吃了。”   七女愣住了,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她的世界空无一声。   她回过头,然后发现她的腿突然没有了,铁链安静的躺在地上。   只有鳞片、触手、鼓动的脓包。   它们占据了这个小小的木屋。   ……她的病。   医生能够治好吗?   “哎呀。”   门外传来三春和别人争执的声音,门内,不知何时、不知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青年。   七女下意识瑟缩了下。   青年眉毛浅淡,面容和善,身上干净整洁,戴着白色的鸭舌帽,他双手插兜的看着她:“可真是漂亮。”   同样是说她漂亮,但这个“人”不是看着她的脸,而是她丑陋的腿。   “居然还是个人类啊。”青年没有靠近她,他掏出戴着手套的手点了点自己下巴,若有所思。   七女一下回神,她扭头奋力的砸门:“三春!”   她刚刚听到了三春的 声音了。   三春来救她了。   世界那么、那么大,一定会有医生能够治好她的。   她不用质疑。   “三春?”戴着帽子的青年站在碎掉的窗户前,他回头:“哦,那个小孩吗?”   “她没办法救你喔。”   青年露出笑容:“我说我是医生,她便问我。”   “有人腿生出鳞片,长出脓包……是什么病。”   七女拍门的手停下,她一边听着三春与别人的争执一边茫然的看向青年。   青年朝她走近,然后半蹲下来:“我告诉她,这是天晶病。”   “无药可医。”   “就算挺过开始,抗拒了诱惑,维持住了人类的理智。”青年伸出手,他怜悯的触碰着她满是伤疤的清瘦的脸:“但在最后,你还是会变成阿梦加。”   “一个扭曲的怪物。”   “所以为什么要苦苦坚持?”青年轻声发问,他抚摸过她的伤疤,“为什么要忍耐。”   “被伤害了的话……”   青年握住她脏兮兮的手,和善的脸上轻描淡写:“就伤害回来。”   “一直感到害怕想要逃避的话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你明明有这个能力。”青年松开她的手:“如此强大,可以去保护……”   他想了下,然后笑眯眯的说:“三春。”   “杀掉所有人,便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们。”   如陷入梦境,也如终于摆脱了梦境。   七女靠自己走出了“牢笼”。   可怖的阴影笼罩下来,争执声戛然而止,七女被扭曲的下半身高高托举起她的上半身,她看见了延绵不断的山脉。   ——大山,真的漂亮又残酷啊。   七女低下头,她血红色的眼眸看不清下方的人,但她知道三春在这里。   于是她笑着说:“三春,我们一起离开吧。”   她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   但是。   愤怒发泄完毕的时候,小小的山村血流成河,小狗在血泊中呜鸣的声音微不可闻。   而衣服布满补丁、露出的皮肤全是淤青,脸颊上有两团红晕的小小女孩紧紧抱着她,她鲜血不断从嘴边溢出,但还是在不停的、越来越虚弱的对她说——   “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三春,原来长得这么可爱啊……阿梦加歪了歪头——但是三春。   我并没有求救哦。   我如此强大,我可以救我自己。   所以三春,你陪着我就可以了。   扭曲丑陋的阿梦加抱紧小小的、身体同样满是伤痕的女孩——我不会再向你求救了。   ……   救救我。   三春。   失去脑袋的阿梦加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尖利的蓝色指甲刺入自己变得漆黑的身躯。   三春……三春,在她的身体里。   没办法再出来保护她了。   但是没关系,小黄还在……   阿梦加想着,然后想要挣扎离开这里,但突然之间,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停了下来,随后绝望席卷了她。   嗤——   粗壮的猫尾撕裂了所有小怪物,它没放过阿梦加这瞬间的分神,它飞速朝一动不动的蓝色阿梦加袭来,尾端的嘴张开——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了她。   漆黑的天空如玻璃一般破碎,蓝色泡泡慢慢上升,奔入阳光之下。   太过明亮了,于是万花筒一时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看着界间寸寸碎裂——   原来外边天已经亮了啊。   这一晚好像并不是很漫长。   嗤嗤的声音细细的响起,万花筒回过神,她看向小猫——但或许,还没有结束。   小猫额头青筋崩出,浑身的黑毛刺激倒立,他的尾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它在疯狂扭动,不愿意回去。   ……不行。   还不到时候…再坚持一下。   小猫清楚的意识到他的病变度肯定又上升了,野兽的低吼声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突然看向一边的万花筒,蓝金两色的眼眸疯狂颤动。   过了好一会,长长的猫尾巴里吐出了一块蓝色的石头,然后小猫成功收起了尾巴,他飞快从石头边跳开。   于是万花筒慢慢靠近:“你怎么样?”   小猫趴在一边躬身喘息,或许是因为万花筒不是他的队友,甚至他们不属于一个疯人院、一个特管处,于是他难得坦诚的说:“没多少时间了。”   万花筒用工具将那块小小的蓝色石头收起,她一层一层光晕的眼眸在晨光下十分耀眼:“这样。”   盒子合上,万花筒看向身边紧紧跟着她的棉花,她突然说:“不过,不死会拚命救你的吧。”   小猫一愣,他没有抬头,只是发出了十分清晰的笑声。   “是啊。”   “因为他不希望任何人死在他面前。”   只是,病变度的上升,跟□□受伤是不一样。   那不是想救就能救下的。   -   “十七……”   好累好累……不要叫他。   “十七……”   都说了不要喊他,他还想再睡一会,太累了。   “十七……”   话说这是谁的声音?好烦人。   “十七。”耶克莫多快乐的喊醒他的房东:“起来拆礼物了~”   耶克莫多?!   陈一七一下睁开眼,后怕的情绪从背脊蔓延,冷汗阵阵——耶克莫多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   陈一七愣住了。   手中的骨刀在寸寸下落,几乎不需要陈一七用力,它便切开了面前奄奄一息的阿梦加。   从头的位置,到鼓鼓的腹部,再到那长长鱼尾端。   切开了。   “礼物。”耶克莫多有些得意:“喜欢吗?” 第38章   “喜欢……”   喜欢个毛啊!!!   谁会在深眠的时候被叫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手握着一把插入别人身体的里的刀、还刷一下把对方劈成两半了的时候能觉得喜欢啊?!   变态吗?!   他吓都要吓死了!   陈一七要疯了,他手剧烈的颤抖,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人鱼阿梦加从抽动变成了无生息。   死了?   小猫前辈说过,有的阿梦加很难死去,那他就这一刀?   不不不……只是耶克莫多将最后一刀留给了他。   陈一七看着劈成两半的阿梦加脸上深刻的恐惧。   这个阿梦加总是一副可怜害怕的模样,但那些表情远没有此刻这么——真实。   耶克莫多对她做了什么啊……   “你喜欢就好~”耶克莫多自顾自的感到十分愉快:“十七,你可是我第一个会如此周到准备礼物的人。”   “感到荣幸吧。”   “……”陈一七已经无力吐槽了,他用骨刀做为支撑,支撑着自己疲惫的身体。   陈一七视线转动——   从地下出来了啊,不过周遭怎么成一片废墟了……他昏睡了多久?除了杀了人鱼阿梦加,耶克莫多还做没做别的事……   看着看着陈一七便被边上那坨庞大肉泥和肉泥上无数白骨做成的长矛惊到了,特别是不远处那巨大的、彷佛直冲天际的骨刀。   那是什么?!不会是他的骨头吧……   嗷……突然觉得自己骨头在发酸。   咔——   还来得及对耶克莫多生气,天空突然如玻璃碎裂一般的寸寸明朗了,陈一七一下抬起头,他看着温暖的晨光反应了一会,然后才突然意识到,这是界间结束了。   界间结束……陈一七瞪大眼,也就是说,这趟任务基本上是要结束了吧?!   不会是他面前的这个人鱼阿梦加,因为时间对不上,那么是——   陈一七老人蹒跚似的一点点挪动,他觉得自己此刻身体状况很不对劲,但是陈一七没有去在意,因为他着急去找宁源生和小猫前辈。   掉入地底之前,小猫前辈那边有一只阿梦加,然后地底之下宁源生应该是跟他在一块的。   现在肉泥和他都出来了的话,宁源生应该也出来了……还有小猫前辈应该也在附近才对……   但是,现在陈一七肉眼可见的所有凹陷废墟处,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这让陈一七有点不安。   能喊吗?   可以吧。   界间都碎了,任务应该要结束了。   可以不用再那么警惕了。   “小……”陈一七只发出了一个声音,然后就被呛到了。   滚烫的、鲜红的血被呛了出来。   骨刀倒在地上,然后从废墟之上滚入了黑水与光液混和的液体中。   陈一七瘫软的跪坐了下来,他喉咙不断涌上鲜血,连咳嗽都没了力气,只能不断的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被呛住的声音。   怎么……回事?   像是处于极度刺激之中,陈一七眼珠像是要从眼眶之中逃离出去一样。   不止眼睛。   肉色的皮肤之下,骨头移位,它在血肉之中活动,薄薄的皮肤被高高撑了起来。   他的身体……陈一七血流不止,好像在被挤压。   骨头移位窜动,于是内脏和血肉被挤压。   “……耶克……莫多……”陈一七彻底倒下,他手肘的骨头外翻,眼眶之下的皮肉裂开,满是血沫的口腔发不出清晰的字眼:“你……”   耶克莫多并不想现在说话,话都讲不清楚也太丢人了,于是他保持了沉默,安静的看着陈一七身体不断崩坏。   透支的身体溃烂又重组,有几个愈合跟不上的瞬间,他快要化成一块跟边上庞大阿梦加一样的肉泥。   中途支撑不住,眼球从眼眶之中滚了出来,苦苦坚持中的陈一七模模糊糊的看着那只眼睛滚入光液之中,然后发出了滋啦的被腐蚀掉的声音。   啊……   不是吧。   饶了他吧……   好可怕。   好痛苦。   好想……死掉啊。   重组的身体突然停下,愈合的血肉卡在中间,陈一七满脑子想着死一次算了的时候,耶克莫多突然出声了——   “我说。”耶克莫多抬起陈一七一只眼,“有脏东西过来了。”   于是陈一七便看到了半空中一闪而过的人形黑色,然后那黑色砸向他的身后,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而前方一个高处废墟上,一个高挑女人缓缓走了上去,她右手上抓着一个有着蓝色卷发的人头,断裂之处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还不断的在往下滴着血,而她的衣服上,还有蓝黑色的触手残肢。   她站在高处,一眼看见了底下趴着的陈一七,口中发出了并不粗狂的男人声音:“又是你啊。”   “很容易被骗的笨蛋。”蓝总结的道:“盛宁想要的花朵。”   一瞬间,陈一七的求生欲就来了。   如果说陈一七有什么十分讨厌的存在,那么那个存在必定是蓝。   因为很讨厌,所以一听到声音,陈一七便清楚“她”是谁了。   “蓝……”血肉重新开始愈合,陈一七咬牙盯着他。   将手中的残尸扔到一边。蓝操纵着同样有些破碎的女人身体从高处走下,他打量着这片地方——   “天晶,不在这里啊。”   他走到了变成两半的人鱼阿梦加面前,看到了那团毛球,突然笑出了声:“果然死了。”   “所以说,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微小的生物,背叛我。”   蓝颇有点可惜弯腰:“如果不是弱点这么明显,你该很强大的。”   但其实,他接受他亲爱的夥伴们拥有弱点,但是有一点他绝不会接受——   “不背叛我就好了,我本会帮助你的。”   他轻声细语的说道。   将身上触手阿梦加的残肢拍下去,蓝走神的想——七女是拥有三身的阿梦加,触手和人鱼都没有的话,那就是肉球……   “嗯?”   脚踝处传来黏糊的触感,蓝低下头,然后看见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哦哦!还挺吓人的。   陈一七抬起头,目露凶狠:“你对源生做了什么?!”   被砸飞的黑色,是宁源生。   他刚刚才反应过来。   “……那个小乌鸦吗?”蓝轻而易举的甩开陈一七的手,他用女性柔和的脸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当然是杀了。”   “然后扔掉了。”   “因为他太烦人了。”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有点期待的说:“还有另外几个人。”   “你应该也认识吧。”   “我全部都杀了。”   陈一七顿住。   是泡泡……他们?还是小猫前辈和万花筒?   陈一七眼下抽搐,但他眼睛没有闭上,死死盯着蓝——   不可能,蓝一个阿梦加怎么可能做到……   但是蓝一个人也闯过疯人院……   脑子极度混乱,但自愈反而加快了,陈一七半张脸突然扭曲:“十七,站起来。”   陈一七茫然的愣住。   耶克莫多勾起嘴角,但眼中却没笑意的盯着蓝:“我不喜欢从下往上看人。”   “你应该也不喜欢吧。”   ……确实,他也不喜欢。   陈一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血和肉下落,膝盖的骨头还从血肉里冒出了头,他身体扭曲的歪着,但没倒下。   蓝脸上的笑容变淡,他看着陈一七半边扭曲的脸——   好奇怪的感觉。   寄生?   ……还是共生?   陈一七没有再倒下,但也没余力再做出别的动作。他正在竭力控制自己去往好的一方面去想。   宁源生没有问题的,目前没有起来可能只是晕过去了……泡泡的话,他有队友,兔子看起来很厉害,而且月月和水月可以跨越界间……   小猫前辈……   全部倒塌的一片废墟里分不清方向,但是刚刚看蓝手中提着的脑袋是那只阿梦加……不,好像比小猫前辈与万花筒遇到的阿梦加面容更年轻一点。   所以蓝杀死的是另外的阿梦加,不是小猫前辈那边的……所以他们还没遇上……!   呲——   飞速转动的思维突然停了下来,陈一七突然恍惚了一下,他不清楚是自己身体情况太糟糕导致的疲软,还是下意识的反应…亦或者是耶克莫多突然掌握了一瞬他的身体。   他身体往一边偏了一下。   然后蓝那双如尖刺的手便没有刺中他的脖子,而是刺入了他的肩膀。   “有点讨厌。”蓝轻声说,“还是杀了你吧。”   然后告诉盛宁他是不小心的好了。   蓝是眨眼间来到了他的面前的,他几乎没有看到他的移动。   ……实力差太多了。   “十七。”耶克莫多突然出声,他用充满蛊惑的低哑声线,“来利用我吧。”   “我可以杀了他。”   “我能杀了他。”   剧痛和思维混乱中的一瞬间,陈一七无比心动。   耶克莫多所图的是什么他不在乎了,此时此刻他确实很想杀了蓝。   ……就一会。   把身体让给耶克莫多,让他杀了蓝。   应该,没有问题。   他昏睡的时候,耶克莫多所做的,也不过是透支他的身体,但就结果而言,他还杀了一只阿梦加。   针尖般的手从肩膀划出,然后一转,朝陈一七面部而来。   陈一七像心如死灰的慢慢的闭上眼,但嘴角那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大,癫狂爬上他的脸。   蓝有一瞬的不自然,他感到了不妙。   但下一刻,感受到的不妙来源变了个方向。   面前的笨蛋妹妹头被一只突然伸出的、宽厚的手按着头给压了下去,然后一把细细的骨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冷淡的光芒。   带着一股熟悉的杀意席卷而来,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箭弩拔张,彷佛一切要走向崩坏的另一个方向之时,身体上覆盖着骨头的顾水之出现了,他将陈一七按下避开了蓝的攻击,同时骨刀增生变长,快而准的砍向了蓝的脖颈。   “不要欺负我的救命恩人啊。”   被干净利落斩断的头颅掉落,顾水之刀尖指地,他盯着前方,脸上是坦然自若的笑容:“他还是个小朋友呢。” 第39章   ……是顾哥……?   头顶压下他的手,力度很温柔,也有些熟悉。   嘴角上扬起的癫狂笑意收敛,耶克莫多轻轻嘁了声,然后消失。   陈一七眼眶控制不住的酸涩了起来,紧绷的身体像生满了锈迹,他僵硬而迟钝的转头看向身侧。   身体覆盖着一层骨头的顾水之坚定的站在他身边,他稳稳当当的握着骨刀,浑身散发著可靠的感觉。   陈一七要哭了,事实上他也真哭了,眼泪无知无觉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骨……顾……哥、哥!”   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其实,没有那么熟悉。   也没有很久没见。   只是,在他一下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危险、痛苦和巨大的压力不断袭向他的时间里,他偶尔会想到在颠覆之初时顾水之冲他露出充满安抚的笑容。   温柔,可靠。   而且,“正常”。   “正常”可太让人安心了。陈一七抹了抹眼泪——唐起也是。   他心里永远的“正常人”之一。   陈一七不觉得浑身痛了,他有一种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的感觉。   顾水之按在他头上的手轻拍了一下,然后他往前站在陈一七面前:“别担心。”   是跟小猫前辈不一样的可靠感!   陈一七抽抽鼻子,透支的身体自愈并不快,乍一看就是一个可怕的小血人。   看的顾水之十分担忧:“先让水月送你去泡泡那里吧?”   陈一七现在精神亢奋,他摇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被地上的脑袋打断了——   “不要无视我啊。”   被砍断的人头断裂处生出细细的脉络,女性的表情已经崩坏,蓝知道这个人已经用不了。   不如说他降临于这个人身上的时候,这个人就注定要报废了。   但是。   不说点什么就安安静静的走掉不是他的风格,于是蓝看着顾水之和陈一七:“这颗天晶便送给你们吧。”   “还有……”连接的脉络寸寸断裂,蓝余光突然看见了一双巨大的猫猫脚在朝这边过来,他想说的话一下断掉了,女性灰败的眼眸也因蓝的激动而变得生机勃勃。   “啊,是……”   细细的骨刀正中逼逼叨叨的蓝嘴里,顾水之浅笑着,他接着蓝的话往下说:“还有?还有的话,就是下次别躲躲藏藏。”   无头的女性倒地,同时小猫和万花筒来到了他们面前。   小猫基础异化严重了一些,除了原本的耳朵和猫眼,他脸颊两侧有了几根猫胡须。   不过他停下来的时候,手脚的猫爪缩回变回了正常的人类的手臂。   陈一七看着小猫掐了掐自己,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蓝那个家伙,果然是在骗他!   谁都没有死吧。   小猫先来到陈一七面前:“怎么样?”   陈一七感觉良好,但身体不配合感官,他摇摇晃晃的:“没问题。”   小猫:“。”   并没有说服力呢。   小猫扶着他:“自愈需要多久?”   陈一七感觉不出来需要多久,但他感觉到了,小猫的手……   他血肉模糊的手抓住小猫的手,然后翻转过来。   掌心粉色的肉垫没有消退,它突兀的出现在人类的手上。   陈一七愣愣的看着,然后他又抬头看着小猫脸上的猫咪胡须——异化比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更多了,这意味着……   小猫前辈病变度上升了吗?   小猫见陈一七虽然一副可怖的血人模样,但动作还算利落,于是提着的心放下一些,然后他看向地上死去的人类。   随后便看到了女性尸体头部上带着的帽子。   他瞳孔紧缩。   然后视线移动,在又看到那双并没有包裹着手套的手时,肩膀微微放松。   顾水之对万花筒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陈一七和小猫,随后他冲小猫伸出右手:“有段时间没见了吧?”   ……是握手?   为什么要握手?小猫一边疑惑一边还是伸出手,并乖乖回答:“是。”   “有段时间没见了,骨。”   小猫对骨的印象不多,不如说他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不过他对骨的标签是会关心人,比较成熟稳重的那种。   所以刚刚他感觉自己肉垫被捏了下肯定是错觉吧……   “啊!”陈一七突然一个激灵:“小源生!”   他离开小猫,转身跌跌撞撞的往宁源生飞出去的方向过去,但没走出几步就被顾水之轻拉住了手臂:“别担心。”   “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所以先让水月把他带离了这里。我也看过了,他伤不算太重,没问题。”   “你还是先不要乱动,等自愈把身体恢复……”顾水之顿住,他看着陈一七眼泪汪汪彷佛成了荷包蛋一样的眼:“怎、怎么了?”   陈一七感动的说:“就是,很安心。”   顾水之愣了一下,然后他笑出声:“能让不死说出这样的话,我好像也挺厉害的。”   陈一七软趴趴的盘腿坐下。   万花筒在另一边对着他们指了个方向:“我去送天晶。”   一直拿着她也不安心。   顾水之视线转动了一圈,然后他冲一个方向招手:“月月。”   不远处的短发女孩颇有些狼狈,脸上表情也不太好——因为她的队友,兔子受了重伤,但即使如此她们也没办法安心待在队友身边,因为任务还没结束。   “做什么?”   “麻烦送一下万花筒。”顾水之语速不急不缓:“最近的天晶收纳箱应该是在我们的船上。”   月月:“哦——”   她扭头看向万花筒和万花筒身边那枯败无息的棉花,她微微挑眉,虽然疑惑但没有询问什么。   只有一层白色轮廓的水月出现在月月背上,她朝万花筒伸出手:“那我们走吧?”   万花筒微微点头,她朝月月走过去,路过陈一七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低声对陈一七说了一句——   “谢谢。”   陈一七愣住,他抬起头看着万花筒,光线明亮的地方,陈一七便清楚的看到万花筒那布满红线的身体,像满是裂痕然后重新粘合起来着一样。   是整个碎过一遍的人。   不过,谢谢啊……   陈一七没看边上的棉花,他注视着万花筒有一层一层不同光晕的眼眸,他直觉此刻万花筒有些难过的感觉,又或者只是因为那身体是这样满是裂纹模样的原因,就像自带了破碎的气质。   但陈一七还是仰着头,努力很有精神的说:“不客气!”   他无法说出其他的话,因为言语有时候真的十分薄弱,无法拯救任何人。   但或许是他坐着仰头看人的模样太像小狗,而在万花筒见过的那么多双沉重的眼睛里,这双眼睛实在过于明亮,满是希望。   于是她噗嗤笑了声,然后伸手牵住棉花冰凉的手:“那我们先走一步。”   陈一七目送着女孩子们离开。   坦白说,陈一七不明白万花筒的这句道谢,就结果而言,他仍旧是什么都没做到,只是在勉勉强强的不拖后腿。   他唯一救下的只有顾水之,所以当顾水之完完整整的、真实的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激动。   小猫身上的伤也不轻,只是血没有在狂流,于是他猫坐在陈一七身边歇息。   顾水之对此也很满意——累惨了的小猫小狗要在哪里休息就在哪里休息。   后边的事他一个人也足够了。   不过……   去收拾战场之前,顾水之在陈一七面前半蹲下,他指着自己的骨头:“你的情况应该是过度透支了病症,我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现在最好不要再动了,等病症自己稳定下来。”   “你拥有着自愈,相互抵消应该会好的更快。”   顾水之没有提自己透支病症恢复之后,去检测发现病变度还上升了。   这件事说出来对当下没有什么好处。而且陈一七现在的情况与普遍的情况不一致……等回到疯人院再检测一遍就知道了。   陈一七乖乖点头,看顾水之的眼神闪亮亮的。   顾水之维持着笑容,心里突然想念自己很久没见的弟弟了。   他目光又看向小猫,那双毛茸茸的猫耳可能因为真的有点累,又或者是因为不再那么紧绷,所以没有尖尖的立着。   它垂着,一副很好摸的模样。   顾水之面不改色的按住自己的手:“小猫的话,撑不住就带着不死一块回船上吧,我看你肚子好像也受了伤。”   过来找陈一七的时候小猫随便翻了件黑色的衣服换掉了那满是血迹的背心,但顾水之还是一眼看了出来。   不过小猫暂时不想动——反正病人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但是顾水之有一种他最初的队长拥有的那种气质,于是虽然软趴趴的,但小猫还是应了——   “好。”   于是顾水之安心的下了废墟——从醒来之后,他总感觉自己状态很好,但可惜醒晚了点,只能负责“打扫”战场了。   哦对,还拉了一七一把。   顾水之想到陈一七当时那个眼神,他嘴角上扬——也或许,来的刚好。   -   穿着陈一七觉得十足帅气的特管处制服的调查员们在不远处收集光液、黑水和蓝色泡泡等。   人类的到来,让这片死气沉沉的废墟有了生机,陈一七目前虽然又痒又痛,但还是精神百倍的看着他们。   然后看着看着,他脸色慢慢的变了。   “完蛋了!”   陈一七绝望的抱头。   边上昏昏欲睡的小猫激灵了下,他眼瞳转动,然后将陈一七的手拿下来放好——他记得骨说陈一七不要动弹比较好。   “怎么了?”   因为腐蚀加骨化,陈一七身上的衣服早就没了,现在他是随便披着一块不知从哪来的小碎花的布料。   原装的东西除了脖颈上的机械颈环外什么都不剩。   也因此,那特管处的、听说很贵的花树徽章,他弄丢了。   或许没被腐蚀,但他真不记得掉哪里了。   陈一七真心很绝望,因为他是一个超级穷的人。   快哭了的把事讲清楚,小猫有些疑惑——不死应该不穷吧。   但穷也没事啊,因为——   “那徽章,不要钱。”小猫慢吞吞的说:“上报会重新补给你的。”   陈一七:“……”   他绷不住了:“但小源生说很贵!”   小猫对了下号,然后道:“他骗你的。”   随后补充——   “丢的次数太多的话才会罚款,如果你要被罚款,我可以给你付。”   小猫语气不急不缓,但蛮有自信:“我还是挺有钱的。” 第40章   因为他没有花钱的管道。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喜欢独处,爱好是找个高处蹲着发呆,能发一整天。   而日常生活的话,疯人院和特管处几乎包括了大半,需要支出的地方少之又少。   不死好像也是没有家人,所以他的钱应该是失忆之后忘记放在哪里了吧。   “没有钱的话。”小猫肚子在发痒,他忍耐力很好,完全没有伸手去碰。   正常病人的自愈能力没有那么快,但小猫只是单纯不想去治疗。   “那刚失忆的两个月,你是怎么度过的。”   陈一七一愣,他仰起头看着清澈的天空。   之前下过雨,于是这片天空显得很干净:“先是当野人,后来有好心的人帮助我,然后也有去打零工,而且我最后还攒了几百块钱呢。”   因为都是现金,所以在那场爆炸发生之后,一切都没了。   想到这里,陈一七咬牙切齿的道:“垃圾林蓝。”   小猫手指蜷缩了下,他抬眼,蓝金异色猫瞳专注的看向陈一七:“林蓝就是闯疯人院…以及在厄特嘞小岛出现过的那个阿梦加吗?”   陈一七边点头边看向调查员在搬离的女尸,他说:“这个也是他,不过不是本体。”   ……猜测还是成了现实。小猫垂下眼不再说话。   陈一七没有闹腾的精力了,他嘟嘟囔囔了几声“耶克莫多不要出来”,“不是昏迷,能压住”。“就睡一会不要闹事”。   像自我催眠似的念叨着,然后陈一七闭上眼,睡了过去。   小猫也昏昏欲睡,毕竟他伤也不算轻。   于是等到染着红色头发的调查员找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个人在废墟上像小动物似的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红毛没有丝毫迟疑,他果断拿出手机咔咔拍照——妹妹看到照片会比看到签名更高兴吧。   应该。   “虽然我觉得你知道。”顾水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但我还是得按照惯例说一下,照片不能发到任何平台上。”   红毛点了点头,然后他笑起来:“但是现在的话,发出去应该也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现在是九点零三分,而就在三分钟前,阿梦加和界间的存在,宣之于众了。   -   悦城某处中学。   暂时没有课,初一15班的新任课老师元英英因为紧张缩在厕所,她不断的刷新著手机。   ……阿梦加?界间?好长的公告……   总之,之前她们这发生的直播爆炸和海县有地方突然不能进去是因为界间吗?   ……好突然……这个解释越看越玄幻?官方不会被盗号了吧……   元英英头抵在门上,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直以来的唯物主义者突然被无比肯定的告知这个世界上有鬼一样。   虽然她偶尔也会在网上看到一些煞有其事的怪谈……   “……”   元英英看着官网下方的链接——说是周遭如果发生什么不合乎常理的事可以上报,而且有专门应对阿…阿梦加?反正是遇到特殊事件的话,也有专门的求救电话了。   会就近安排特 管处的调查员中的病人……病人的解释好复杂。   不过公告里说,“病人”也就是指超能力者,求救之后他们会很快来救援。   但是那是有超能力的怪物哎,求救来得及吗,就算来救的也是有超能力,但总会有个先后吧?而且公告里说进去界间后是没有信号的,只能努力保命等待救援。   元英英打小开始就有些悲观,所以她想了半天,觉得完蛋了。   她要完蛋了,人类要完蛋了,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   恐慌了一会后,电话突然响起。   元英英激灵了下,她连忙接起电话:“喂……妈妈……”   十分干脆利落的女性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看见公告了?”   “是不是又觉得害怕了?”   元英英谨慎的看了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也、也没有。”   元英英的妈妈元贺生她比较早,现在才四十六岁,是一个建筑公司的管理层。   她是现在人们口中的女强人,一发现丈夫出轨后便毫不犹豫的离了婚,并在之后选择一个人抚养元英英,同时兼顾了家庭和工作,并都做的很好。   “别害怕。”元贺翻着数据,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这不是大概率的事件,所以人类不会那么轻易完蛋。”   “毕竟公告中也说界间大部分是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海县的怪物是从别的地方过去的……我还是相信公告的真实。”元贺合上数据:“就当这个世界上突然多了一群杀人犯吧。”   妈妈不愧是妈妈,元英英安心了些,她正想撒撒娇,但是她伟大的母亲大人又开口了:“话说,你学校里之前不是有个小孩失踪了吗?”   “叫什么名字来着?现在找到了吗?”   元英英僵住,她怀着一股不好的预感回答:“那个小孩叫盛宁,还没找到。而且他只有他奶奶一个亲人……最近奶奶天天来学校说要接盛宁回家。”   老人受了打击,好像有点半疯了。   “以防万一,你看着可以把盛宁的事报上去。”元贺是个果断聪明但并不冷漠的人,周边能帮上的忙她都会帮,而且还固定着时间进行捐赠帮助素不相识遥远地方的人们:“不过巡安组应该也有判断就是了。”   听到女儿在那边有点哭唧唧的应下,元贺摇了摇头。   除了外貌,英英并没有遗传到她别的什么……不过过得快乐就好了,别的她也不强求。   安慰完女儿,元贺打开了计算机,她点开上报的链接——也是因为她公司这边有些她觉得奇怪的事,她才会想起女儿那边小孩失踪事件。   当然,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她的错觉罢了。   但是元贺觉得,一些直觉是可以相信的。   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在一个礼拜里会一成不变的人,但是如果一成不变的范围细致到包括——每天进去公司打卡的时间总是八点五十八分、先踏入办公室的永远是右脚、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总会往一边歪一下身体、然后发出……很细微很细微、彷佛听错了一般的挤压着空气的声音。   连续七天,分毫不差。   这就有些毛骨悚然的奇怪了。   而且。   元贺停下敲击键盘的手,她若有所思——总觉得,公司里这样“一成不变”的人在增加。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间断声让人舒服的敲门声,元贺一时没听出是谁,她转头:“进来。”   她以为是新来的实习生,但是门打开时元贺微愣——居然是干了有五六年的同事。   “怎么了?”元贺站起来,及肩的卷发颤动,她笑着,但却是不自觉的一只脚后撤了半步:“你平常敲门不是挺急躁的吗?”   她没发觉不对,只是身体本能。   在目前这个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公司里,她本能的、对一切提高了警惕。   “组长。”三十多岁男人揉了揉胃的位置,他表情有些僵硬:“我饿了。”   -   就在顾水之试图将两睡着的小动物给搬到船上去睡的时候,小猫刷的睁开了眼。   他比较警惕,而陈一七还睡得很香,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睡前自我催眠过了头,连耶克莫多都没睁一下眼。   于是顾水之便只背起了陈一七,然后对红毛说:“我查过了,没有阿梦加或者残余的什么危险东西……当然,那光液多注意,千万别碰上。”   红毛随意的应下,“大人们怎么回去?”   送走万花筒之后,月月和水月没有回来。   顾水之:“开车,我有驾照。”   他从海边过来时就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然后到界间边缘就正好遇到水月……不过这里离车的位置也不是很远,走不了多久。   红毛比了个ok的手势:“如果不急着离开这里的话,明天我请你们吃饭吧。”   “虽然你们不太方便外出,但我很擅长做饭,不比外边差。”   小猫麻木的拿着一根顾水之给他增生出来的、完全没必要的骨头拐杖。   他看着顾水之娴熟的跟红毛沟通、安排好后续,然后轻松的背着呼呼大睡的陈一七走了十几分钟到车边上,然后把陈一七放在车后座,再体贴的盖上小被子。   小猫迷惑的看顾水之,很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成家,并且已经成为了妈……不是,成为爸爸了。   小猫将拐杖放下,心里默默吐糟——简直周到体贴到离谱。   顾水之没发觉一路过来小猫眼神的变化,他只是看了看陈一七脖子上的机械颈环,轻轻啧了声。   不是愉快的声音。   “如果是比较美好的未来。”小猫坐上副驾驶,他低头系上安全带后突然出声:“我们也会是这样。”   “不断的战斗、执行任务、回收天晶,然后奋斗到病变度95%以上后套上机械颈环。”   “随后再继续战斗,直到病变度100%的瞬间、在成为阿梦加前的那一刻——被队友杀死,或者被机械颈环杀死。”他平静无波的望着前方说:“这是我们最美好的结局。”   在病变度无法逆转的现下,这确确实实是他们所有病人最好的未来。   而除此之外的未来,都会伴随着腥风血雨。   很可怕。但自己要是连身带心的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却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但他们对此已经并不会感到绝望了。   顾水之闻言抬头想了想,然后他摸了下后颈被衣领压住的小花:“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比起机械颈环,还是由不死杀死我更能让我走得安心。”   毕竟他现在这条命,就是不死给的。   小猫微微驼起背,他目光微微涣散,“我的话,没有选择。”   顾水之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小猫却不再说话,他身体弯曲,再次闭上眼补眠。   于是顾水之也不再说话,他稳重而缓慢的将车开向了海边。   肉泥阿梦加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庞大,海县的地面也陷了大半,就像是发生了一次地震危机。   等顺着平稳的路开到海边,居然差不多用掉了一个多小时。   顾水之看了眼车上两个还睡着的家伙,独自下了车。   徐长伶站在海边看着顾水之走过来,即使回收了天晶她神色也没有轻松。   等顾水之站在她面前,她才神情凝重的低声开口——   “兔子死了。” 第41章   顾水之一下就意识到为什么月月和水月送完万花筒后没有折返了。   他低声问:“怎么回事?不是有泡泡在吗?”   “本来是治好了的。”徐长伶说着抬手点了下自己大脑:“他是头部刺伤,在修复好的时候,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顾水之愣住。   徐长伶垂眸:“没办法阻止,他一睁眼几乎就跟泡泡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状态。不是异化,但就是疯了。”   “泡泡本来是想将他绑起来,但是做不到。兔子完全不管不顾,哪怕最后成功绑住了,他也挣脱了,以手脚断裂为代价。”   “药物也很根本注射不进去……总之。”徐长伶摇了摇头:“他死了。”   顾水之一时没有说话,直到身后传来陈一七的声音:“……那泡泡呢?”   陈一七和小猫从车上下来了,那根骨头拐杖从小猫手里到了陈一七手里。   他身上还有些地方的骨头是露在外边的,但陈一七没感觉到有多疼了,他歪歪扭扭想朝两人走过来,但被小猫阻止,然后提到了背上。   徐长伶目露复杂:“泡泡在船上。”   小猫背着陈一七到徐长伶面前,陈一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徐长伶。   沉默了一会后,徐长伶叹了口气:“她们三人,一起杀了兔子。”   -   回到船上的时候,小猫先把陈一七送到房间门口然后才离开。   陈一七在门口发了会呆,发呆结束要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泡泡从斜前方的一个房间里出来,两人对上视线。   泡泡比陈一七想像的还要狼狈很多,身上的鳞片掉落了绝大部分,满是血迹,卷发里的水袋干扁,垂在身侧的手部姿态十分不自然。   他淡漠的看了眼同样狼狈不堪的陈一七,一句话没说的擦身而过。   陈一七莫名的转头,脱口而出:“节哀。”   泡泡垂在身侧的手一下握紧,他回过身快走几步来到陈一七面前,完好的手抓住了陈一七的衣领。   他浑身充满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因为身高差他仰着头盯着陈一七:“我承认!”   “当初的事,是你做对了!我没有你果断、强大!”他看着陈一七,但视线的落点却让他彷佛在看着另一个人:“但我不会再犹豫,不会在迟疑……”   不会再弱到需要别人来救他。   如果不是因为救他,兔子不会受伤,也就不会因此……死去。   陈一七:“……”   他低下头拿起自己小碎花披肩没有脏的一角递给泡泡。   泡泡一下拍开他递过来的小碎花,他硬气的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不是同情。”陈一七认真的说。   他想,下一次他也不会再让自己无能为力的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虽然痛苦不能做比较,但是此刻,在这个船上,泡泡和万花筒,应该都比他更加难受。   泡泡狠狠的啧了声,然后松开他,仰着头转身离开了。   陈一七慢吞吞的回到房间,这个他昨天还觉得有些压抑的房间,在今天走进来的时候,感到了安心。   身上有很多血,很脏。   陈一七恍恍惚惚的拉过被子垫在地上,然后躺上去,随后蜷缩了起来。   他脑子空了一会,然后才迟钝的开始想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肯定要先去看看朋友吧。   给他带一簇向日葵,朋友喜欢向日葵。   然后再去看看万花筒,话说万花筒跟他们不是一个地区的,不知道等他睡醒了还在不在船上……   还有小猫前辈,比之前更加不愿意动弹的感觉,应该也是受了伤吧……   小源生的话,顾哥都那么说了,他肯定没事。   ……不过,还好他将要妥协的时候,顾哥出现了,如果对耶克莫多产生依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   虽然他也不懂了,为什么耶克莫多现在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了,是因为更熟悉一些了吗?   好像,有把握着一个度的在对待他。   陈一七眼睛合上,然后又想起刚刚泡泡离开时通红的双眼,他一下又睁开了眼睛。   “……”   陈一七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好累啊。”他小声的自言自语,长到脖颈的头发在被子上软乎乎的散开着:“天晶,能不能全部消失啊。”   “你总是在哭啊。”被顾水之打断过后安静到现在,耶克莫多终于重新出现,他语气莫名:“是不是还是觉得待在疯人院里更好。”   “不。”陈一七擦了擦眼泪,果断的回答:“还是外边更好。”   就算这份自由携裹着痛苦和鲜血。   耶克莫多:“……”   陈一七蜷缩的身体展开,他平躺着看着天花板问耶克莫多:“你为什么想留在疯人院?”   耶克莫多没回答,只是过了一会后他难得坦诚的说:“等我要做的事情做完,我便想办法离开…你的身体。”   “……”   嘶——   耶克莫多要做的事?他无法想像能是什么好事,结合上下文就更会让人产生一些可怕的猜想了。   比如耶克莫多需要办的事是在疯人院……天晶收纳在疯人院里吗?   耶克莫多想操控他去抢天晶?!然后再离开他的身体跑路,随后让他背锅?!   越想越可怕,这导致陈一七最后睡着的时候眉头就是皱着的。   顾水之过来看他的时候把人拎到床上,然后看着陈一七睡死但仍旧整张脸都写满了——   咬牙切齿、不甘心、不服输、生气……等多种情绪混合出来的、彷佛皱巴小老头的脸。   他艰难的忍着笑给陈一七取下了机械颈环,然后悄无声息的后退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陈一七”突然出声——   “可否冒昧询问一下。”耶克莫多舒展了陈一七皱皱巴巴的表情,他勾起嘴角:“你的病变度,增加了吗?”   按理来说,厄特嘞小岛上重伤频死,附近还有天晶,顾水之的病变度必然升高了。   顾水之脸上的表情转变,他回头看向“陈一七”:“有时候,你的语调不得不让我怀疑……你是否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耶克莫多轻笑一声。   顾水之走到门口,在关上门之前,他说:“船上的设备并不准确,回疯人院后我会再测。”   “不过就我目前感觉而言,就算上升也没有提高多少。”   咔。   门关上,顾水之停了一会后深深吸口气——还都只是猜测。   -   最终,陈一七并没有来得及去祭奠一下朋友。   船在下午两点就离开了海县,而出发的时候,执行这个任务的所有人,除了离开的万花筒之外的所有人,都处于睡眠中,或是太累了,又或是太难过了。   哦对,还要除掉去擦屁股的顾水之。   顾水之精神很好的坐在甲板上边喝茶边看海:“可惜吃不上褚镜做的饭了,他本来说是明天给我们做顿饭。”能自己说出自己做的饭很好吃的话,应该是真的非常好吃吧。   疯人院里的食物他都快吃腻了,所以本来还是很期待的。   “那没办法,上边让我们赶紧回去。”   说到底他们是来支持的,后续的一些处理交给七转疯人院就可以了。   徐长伶忙得要死,她盯着计算机:“因为公开了阿梦加和界间的事,原本培养的后勤人员全部上线……现在发现可疑事件并上报的就不仅仅是特管处和巡安组了,还有无数普通人,虽然相对的,排查工作增多了……”   徐长伶将计算机调转向顾水之:“但是确实会比之前更能够发现别的阿梦加。”上报链接的目的,就是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虽然很难就是了。   顾水之放下水杯,他看向计算机——   “白山?白山那边不是早就确定了有界间吗?”   因为进不去白山的那个界间,所以他们干脆的封锁了那块地方,不让人进去了。   只是处理还是要处理的,毕竟一直放着的话,里边的阿梦加饿坏了也会出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必然会越来越难以对付。   “不是白山。”徐长伶点了点计算机:“是这个公司的名字里包括了白山两个字罢了。”   “白山源建筑公司。不过确实是在白山附近的地方。”   说是附近,但还是离得还是挺远的,这只是因为白山太荒了。   顾水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头,有些惊讶:“上报这个人,太敏锐了。”   “是个人才。”徐长伶附和一声,随后道:“筛选出来报到我这里的几个事件。目前就这个我觉得最可疑。”   “而且正好【万花】他们昨晚完成任务回来了,以防万一我打算直接让他们去看看。”   那片地方不算繁华,但是也不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从描述来看,应该只是阿梦加……而且应该也不强大,所以在模仿人类。   万花他们过去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解决,然后回去疯人院。   “万花?”顾水之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下意识看了眼船舱的方向。   徐长伶新上任,只大概了解了病人们是谁,病症是什么,并不清楚病人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所以她很轻松的道:“万花和他的队友都很厉害,到时候你们可以一块教一下不死。”   她自己也是急着回去的,一是为了早点给这些个病人检测一下病变度确认身体情况,二就是让老病人赶紧培养一下新病人……   没错,第二波公开的就是病人(超能力者)的情况,一些还在外边东躲西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病人的天晶病患者也有通过链接在“报到”的了。   到时候就让不死跟他们一起重新当一遍新人吧,还有宁源生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再练练。   顾水之:“……”   他流露出的表情堪称安详了:“是吗……万花教不死啊。”   陈一七会死的吧。 第42章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陈一七双眼无神,累惨了的趴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喘气,浑身被汗水浸湿,眼瞳剧烈的颤抖,心脏的声音轰然如雷鸣。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距离海县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老实说要不是这个时间是所有人告诉他的,陈一七死都不信。   他只是睡了一觉,结果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   离谱!太离谱了!   还好顾水之之前透支病症后回去睡了四天,有经验,否则其他人都要将怀疑陈一七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而对于陈一七来说,睡了一个礼拜的感觉就跟寿命莫名其妙少了一个礼拜的感觉一致……   汗水从眼角流入眼睛,刺激得人十分不舒服,陈一七抬起手就要揉,但被边上伸出的一只手拉住了。   唐起给他递了一张卫生纸:“手很脏,还是别碰到眼睛。”   “好……谢谢……”陈一七有气无力的接过擦。   今早醒来看到活泼乱跳的唐起、宁源生、小猫等人是陈一七唯一高兴的事了,因为在之后,他只得知自己病变度还是99%没有丝毫变动之后,陈一七甚至都没去放松一下就被拉到了——新人特训区。   特训区分成了两个,陈一七和唐起在一个区,两人的教练是万花和顾水之。   而另外一边,小猫和万花的队友在当教练。   两个区的区别就是,小猫那边是完全的新人,就是在成为病人之前是完完全全的、体质一般的普通人。   顾水之和万花这边则是有些已经执行过任务的,或者是新人但是身体素质很好的人,又或者病症比较抗造。   这里边就包括了唐起这一类特殊职业的。   而陈一七被分到万花这里,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耐造,把握好一个不会让他死掉的度之后,陈一七可以连接不断的训练。   擦掉汗水,唐起又递给他了一条发带:“顾教练给你的。说不剪头发的话就带这个,汗水就不会流到眼睛了。”   陈一七手臂酸软的将头发半扎起,然后戴上发带。   随后他继续双眼无神的欲要放空,但下一刻——   “不死!”明明是很好听的声线的,但中气十足的喊出来就很让人讨厌,“休息够了吧?过来!”   陈一七承认,他的这份讨厌,十分自我。   但他控制不住,至少在此刻,陈一七打心底的讨厌那个冲他大喊大叫的教练——万花。   只是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陈一七还是会恍惚一下。   一般违背常识的东西会让人感到惊异,但也有会让人觉得惊艳漂亮的存在。   那还是奇奇怪怪的天晶病病人,只是这个病症,异常的美丽。   头部像是戴上了扇形面具一般,只有嘴唇和下巴露在外面,从鼻尖往上的部位则嵌入了一把打开的扇子。   万花的眼睛、眉毛和脑门都被这打开的扇子遮住了,或者说并不是被遮住,而是他上半张脸已经异化成这扇形了而已。   扇子的形状规整漂亮,根根扇骨分明,还都是洁白如雪的颜色,与万花苍白又透着一丝极淡的绿色的皮肤形成对比,但更惊艳的是他身上各处盛开的各色鲜花。   耳朵,锁骨,手臂,腰间和脚踝处都有。   那大多都是陈一七不认识的花朵,颜色各异,大小各异,朵朵热烈开放着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就彷佛花也在呼吸一样。   给人一种很强烈的生命感。   其中扇形头部边上开的花最为艳丽,与万花不说话时的圣洁气质和苍白的身体形成了强烈反差。   既艳丽魅惑又如神明般空寂遥远。   但只要一张口,一切都被破坏了。   见陈一七没动,万花冷笑一声:“三分钟了,难道你还没休息够?”   陈一七:“……”   他痛恨他这具自愈力强大的身体。   摇摇晃晃的朝只有外表是花美人的万花走过去,陈一七心如死灰。   “我。”陈一七鼓起勇气:“是不是得罪过你?”   上午,万花将他接手,然后一句话不说就开始训练,随后陈一七就发现了,他的训练量是别人的好几倍。   是别人跑十圈他跑一百圈那种差别对待。   累到要死。   而且目前就他和唐起有跟教练进行对战的训练。唐起是跟顾哥,顾哥老温柔了,边打边指导,还留时间让唐起适应他的病症。   随后就轮到他和万花。   如果说唐起那边是轻风细雨,那他这边就是狂风骤雨。   他没有打中万花一次不说,万花对他基本是……在打沙包。   天选沙包人的牙都被打掉了几次——虽然刚刚又长了回来。   他有一瞬间怀疑这就是万花的教育风格,但是那些嘲讽是没必要的吧!!   而且泡泡之前对他有些许恶意的事他还记得呢!   指不定这又是一位自己失忆之前得罪过的人。   陈一七猜对了。   但是万花并不承认,扇子没有遮住的嘴嘁了声,漂亮的万花暴躁的道:“得罪我?我只是讨厌弱小的人罢了。”   陈一七:“……”   “战斗是通往强大的最快方式!”万花摆出姿势:“来战!”   陈一七:“……”他被打掉的牙齿才刚刚长出来就又要没了吗?   刚想,拳头就迎面而来,陈一七慌忙的抬手——   “不是说了要挡也不要用手腕吗!”万花边吼边揍了过去。   -   “可怕~”万花的队友溜躂着走了过来,他冲顾水之打招呼:“呦,骨头。”   时刻准备在万花做过火之前去阻止的顾水之闻声看过去:“【傀儡师】,你那边结束了吗?”   “七点了,当然结束了,你们这边除了不死不也都结束了吗。”傀儡师外表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只是细看时能发现他身体很多地方都是由球形关节组成,而且眼睛像是狐狸一样的上挑细长眼。   黑色长发,身体瘦瘦长长的,近两米的高度,很像阴郁的大型狐狸。   “小万花下手这么狠啊。”傀儡师抬手像是不忍心的捂眼,但指缝间完全没有合上的意思:“也难怪啦,之前小万花被不死揍得很惨嘛。”   在最开始、万花只有一点点异化的最开始,不死曾指导过万花。   那时候的万花,只是皮肤有些泛绿的惨白,以及就头顶长一朵小雏菊的可爱小新人罢了。   虽然这个可爱的小新人眼高过顶、极度狂暴、谁也看不上,刚入疯人院就打了三架,关了三天禁闭。   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而炮仗在被提着耳朵挨训的时候,不死正好悠闲路过,看见就毫不犹豫的嘲笑出声了。   本就看谁都不顺眼的万花炸了,他冲向了不死,然后被很干脆的撂倒。   甚至后来万花动用了自己并不喜欢的病症,都没办法打中不死一下。   而后在不死负责训练新人的那段时间里,因为万花的不屈,他过得异常艰辛。   但像是天壤之别,lv1的勇者非要去挑战lv100的大魔王一样。   就算万花后来能靠孜孜不倦的毅力打中不死了,也没有赢过、不,是压根都没不死狼狈过一次。   见一次,打一次。   但结果愣是一次没赢。   等到他跟万花组成队友后,傀儡师去打探队友的过去都打探出心疼了——太惨了。   但又很厉害,一直输下去都没有自闭。   不过想想还是自己最惨了,和过分暴躁、过分认真的队友相处,太难了。   顾水之也有自己偏心的人,他不是很高兴的说:“但挑头的人都是他自己。”什么结果都是自己应得的,跟不死有什么关系。   傀儡师摊摊手,狐狸眼微眯:“虽然暴力了点,但小万花这种方式对不死很适用啊。”   “你看,一味躲避的人都知道反击了。”   这是教育理念的不一致。   顾水之不可置否的换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们之前那个任务怎么回事?”   “你说白山源建筑公司那个?”傀儡师就像是长得太高所以觉得有些累一样,他有些轻微驼背,挺不直身躯,“就是不了了之啊。”   “去的时候有异样的人都已经不在那个公司里了,包括举报的那个人……叫元贺?全都消失了。后边把剩下的人排查过几遍,都是没问题的了。”   顾水之皱眉:“那些消失的人,真的是进了白山吗?”   傀儡师哼笑一声:“反正监控是这样显示的咯。”   白山有界间,所以那附近早就被圈了起来,附近也安装了监控。   傀儡师表情突然呆滞,他双手垂下,僵硬而摇晃的走了两步:“就像这样,一人跟着一人走进了白山,监控里看元贺还是个领头的嘞。”   “像僵尸一样,不过走得有些轻飘飘的,哪里还有在公司里那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模样……不过后来我们试图顺着他们进去的那条路跟着进去,但是不行呢。”   “可惜。”顾水之突然说:“没被发现之前是一副很正常的模样,但是元贺却还是发现了他们的不正常。”   可他们却去晚了,没有救下那个聪明又敏锐的人。   傀儡师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嗤笑一声:“世界上那么多倒霉可怜的人,一个个的可心疼不过来。”   他说完看着不死被万花一拳头揍飞了有两米远,但是不死还是立刻爬了起来的时候,有些疑惑的抓了抓下巴:“真奇怪,不死的病变度应该是在神域那会到的99%吧?”   “这都两个多月了,怎么一直不上涨……哎!我可不是希望它上涨,只是有些疑惑罢了,毕竟病变度越高人越疯,越疯然后涨得越快。之前的人差1%的时候最多的不是就只坚持了七八天而已嘛。”   顾水之沉默了一会,然后他摊开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骨头。   “还有你。”傀儡师眯起眼睛看向顾水之,他若有所思的笑道:“听说你在厄特嘞小岛之后,病变度只涨了2%?”   “不觉得,低过头了吗?”傀儡师笑意浮于表面:“但不管怎么说,低是好事,恭喜你咯。”   确实,有些低了。   所以当初在船上测出来的时候他怀疑不准,于是当时也没有回答耶克莫多,但回到疯人院再测,居然测出的还是84%。   想到这个后颈小花的存在感就变得强烈,顾水之忍下了伸手触碰的欲望,他没有对上傀儡师投来的视线,也没有在表情上流露出任何破绽,他想——   大概、或许,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43章   当然,虽然他已经有些把握了,但本质上没得到结果的时候一切都只能算是猜测,得找个时机……   “抓到了!”   前方陈一七的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   两人看过去,然后皆是一愣,随后一个别过头忍笑,一个毫无顾虑的爆笑。   傀儡师边笑边猛拍大腿:“小万花哈哈哈!你不行啊!怎么被人逮住小花花了!”   头顶扇骨生长的小花被锲而不舍的陈一七抓住了——本来想抓扇骨,但是抓扇骨陈一七总有一种在抓别人脸的感觉,于是他转手就扯住了万花扇骨上的一朵小雏菊。   嘿嘿!他这也算是进步了吧!早知道上午刚开始那会他都碰不到的……   “你小子……”万花一字一句,比先前还凶狠万分的吐出一句话:“做好死一次的准备了吗?”   陈一七:“……!”   生命受到威胁,他怂了。   陈一七下意识松开手 准备跑路,但万花显然更快,他惨白的手一下抓住了陈一七肩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就朝陈一七面部而来。   噫——救命!!!   陈一七感觉自己牙又要掉了,他下意识瑟缩一下,紧紧闭上眼视死如归。   但这一次,他的脸并没有受到重创。   陈一七悄摸摸的睁开一只眼,然后看到了一只大大的黑色猫猫爪。   他眼睛一亮:“小猫前辈!”   小猫面不改色的从万花手里把陈一七取了下来,然后他说:“训练的方式我不做评价,不过已经七点多了,应该休息了吧。”   边上傀儡师哼笑一声:“早就来了却只看到万花生气了才出手……还说这些。”   因为看乐子而慢了一步的顾水之:“万花的私人情绪还是不要带入训练比较好。”   傀儡师耸耸肩:“这我又劝不了,虽然我和万花是队友,但我是被压榨的那个,小万花太暴力了……”   “不过现在是小猫阻止的话,今天的训练应该可以结束了。”   果不其然,万花看着小猫僵了一会后用力哼了声,然后放过了陈一七:“明天八点半准时到。”   “……”啊啊,陈一七想死在明天八点半之前。   顾水之走过来又给了陈一七一根发带:“替换的。”   陈一七接过来,他心情变好所以眼睛又亮晶晶的了:“谢谢顾哥。”   总觉得跟陈一七说话心情都会变好……错觉?   顾水之笑着问他和小猫:“一块去吃饭?”   陈一七一把抓住想离开的小猫:“好啊!”   小猫慢吞吞的:“……好。”   傀儡师可不愿意自己的队友感受到疑似被排挤的错觉,于是他过去勾肩搭背:“小万花,我们也一块去吃饭吧?”   万花反手就凶狠扯住了傀儡师的衣领。   傀儡师一惊,然后便听到万花说:“陪我练练。”   傀儡师:“……”   他向顾水之投去求助的视线,但不知道是恰巧还是故意,顾水之没跟他对上,三人快乐的离开了训练场。   傀儡师:“……骨给我等着!”   “啊…等等,万花!我还没准备好……”   万花很冷酷:“敌人可不会给你准备的机会。”   -   晚饭过后,以防自己明天又被打得很惨,陈一七向小猫发出了补习的请求。   小猫给自己做了一会心理准备,然后同意了。   休息和队友都很重要,那就折中训练一会吧。   顾水之没有参与,只是徐长伶的办公室窗户外就是训练区,所以他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   “虽然我不太懂。”徐长伶也来到了窗边,她望了一眼在努力够猫的陈一七:“但不死的状态应该挺好的吧。”   顾水之笑道:“一七那种性格和天赋,注定他很少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吧。”   如果只是单纯的新人,那么他可以称得上一句天才。   因为他不服输、心态好,现在也有目标了也足够努力。   不然万花那种残酷的训练方式他是坚持不下来的。   徐长伶回来又翻阅过属于不死的数据:“但是比较于之前,他还是差了很多……如果没失忆就好了,那白山的界间说不定他会有别的办法。”   “对了,你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   ——【比较于之前,差了很多。】   于是顾水之想说的话忍住了,他改口:“我还不是很确定。”   徐长伶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院长撤下了管理员,之后都是像这样以小组为单位进行管理……骨,做为副组长的你,我不太希望你有工作上的事瞒着我。”   随着公开,现在疯人院和特管处已经转变了模式,不再有配对的管理员,只有组长一人对接其下的几个病人,以及匹配队友互相监督。   当然,如果组内有棘手的病人可以申请多个副组长,不过徐长伶工作能力强,外加组内人少,所以暂时没有申请特管处的人来做副组长,反而是选了顾水之。   目的也不是帮她工作,而是做为与病人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她觉得,一些话,病人和病人之间更好说。   顾水之视线下移:“徐组长,我知道你足够出色、认真和敏锐,否则上边也不会同意将高病变度的病人分给你……但是。”   “信任这种东西是需要时间的。”   徐长伶抬了下头,过了一会她说:“至少,我信任你们。”   “现在不行的话,那什么时候能告诉我?”   顾水之视线一直落在下方的陈一七身上,他神情有些凝重:“顺利的话,明天。”   “我需要确定一下。”顾水之抬眼:“不顺利的话,也会在去白山之前把猜测告诉你。”   “另外徐组长,或许你挑选病人的标准是强大好用,但我觉得不那么强大的人,也可能会成为改变局势的人。”   -   十一点结束的时候,陈一七告别小猫疲累的回到了房间。   早上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不过出院了他就要回到这个半地下的牢笼房间。   陈一七倒是不太在乎了,累极了的情况下,人只会在乎有没有一张舒适的床能够让人好好休息。   疯人院的配置是很好的,哪怕是这个半牢笼的房间里的床也很柔软舒服。   快速洗澡后爬上床,陈一七都没一如往常的进行睡前反思就睡着了。   因为太累他没有吹干头发,湿漉漉的脑袋就晾在床边滴着水,不过他很机智的垫了块毛巾在床边接水。   淩晨一点,陈一七的房间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同时,“陈一七”睁开了眼睛。   顾水之站在门口。   走廊和房间的灯都关了,但还是有很微弱的光线,所以顾水之身上的骨头在反着莹莹的淡光,他跟床上一动不动仰着头盯着他的“陈一七”对视了一会。   然后他走进来关上门,“监控我关了。”   “陈一七”勾了下嘴角,随后他坐了起来,“有备而来呀。”   顾水之叹口气的坐下:“不是说,一七没同意的情况下,你并不能操纵身体吗?”   顾水之表情复杂的看着行为完全没有丝毫天真感、但却是他更为熟悉的——   “不死。”   不死,也就是陈猊远。他从床上轻盈的跳下来,然后在房间里翻找出吹风机:“因为这样子的话,你们才会觉得安心。从而不会把十七永永远远的关起来吧。”   “……”   顾水之安静了许久,直到陈猊远打开吹风机边吹头发边吐糟十七为什么要留长发,真麻烦的时候他才双手遮脸,猛的弯腰:“所以你真的是不死啊!”   不是什么阿梦加,不是什么耶克莫多。   是陈猊远,是真正的不死。   陈猊远将头发吹到半干,然后他回头:“你不是十分确信了所以才来的吗?”   顾水之有点崩溃:“是归是,毕竟一开始我就有些不明白。你执行的任务,怎么可能还会有阿梦加存活,而且自己还被寄生……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而且一七又是怎么回事啊,总不至于他才是一只阿梦加吧。”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不存在毫无攻击力的弱小阿梦加。   啊……不是说陈一七弱小的意思。   “而且重新见面的时候,你恐吓了我……那份杀意十分真实。”   这也是让他迟迟不敢确认的原因之一。   哇,这么看来骨确实有点崩溃了,居然语气激动的一连串说这么多话。   陈猊远轻笑一声,诡秘的氛围仍旧晃荡在他身侧,这让顾水之又有些怀疑其实陈猊远是不是已经变成阿梦加了。   “本来,我确实是会变成一只阿梦加的。”上涨到99%的病变度还是让不死变了很多,至少在之前,不死并不会给顾水之如此强烈的压抑感:“99%的病变度,我几乎等同于一个疯子。”   谁都知道99%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死跟真正的阿梦加只有一步之遥,随时倒戈都有可能。   “不。”不死眯起眼睛,一瞬间他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像极了黑暗森林之中饥肠辘辘的野兽,既渴望又因为时机不对而在忍耐:“或许,我已经变成过一次阿梦加了。”   “但应该是十分短暂的时间。”   “然后,十七将我拉了回来。”不死嘴角勾起巨大的笑容:“就像救你时的那样,他让我寄生了。”   压迫感刺激着神经,顾水之感到了危险,于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警惕了起来,皮肉和外骨骼连接的血线紧绷,蠢蠢欲动。   “不要那么紧张啦。”不死摆手,口腔内的舌头轻轻舔了下上腭,他有些若隐若现的嘲讽似的说:“你们不是说我是救世主吗?救世主的话可不会随便杀人的。”   顾水之放松不下来,过了一会他才僵硬的问:“那一七,是怎么回事?”   不死一顿。   他浑身猖狂的气质如潮水般褪去,顾水之便稍微放松的再次开口——   “你是不死的话,那他是谁?”   “你是知道的吧。” 第44章   不死沉静到有瞬间让顾水之恍惚的以为最开始的不死回来了。   那个冷静、强大、一切都不以为意的不死。   “十七,是我的副人格。”不死眼神变得很淡漠,他手撑在下巴处,像是毫不在意的说:“在我懦弱而胆小的十七岁时,诞生出来的,勇敢无畏、会一直保护我的,副人格。”   顾水之愣住。   下意识的,他脑子转的飞快。   不死十七岁?   那就是在实验室的那几年吧……他记得那几年实验室废了不少病人,不死是少数活下来的病人之一,那个时候的不死诞生了副人格?   可那个时候关于不死的数据最为详细,上边应该没有记载过不死有人格分裂啊……   而且他也见过那个时间段的不死,那时候的他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等等。   顾水之抬眼,他对上不死明明带着笑,但却还是显得很冷的眼眸,艰难的开口:“你那个时候,有段时候,突然对痛觉变得更为敏感。”   明明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之下,不死该适应了,但突然之间,他反而表现得更为痛苦。   “不是我敏感哦。”不死灿烂的笑着,但却给人一种冰冷无比的感觉:“是十七。”   “他出现之后,我就没有痛觉了。”   没有痛觉在有时候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对他来说,那是迄今以来收到的最幸运的礼物。   所以在神域,在他将要变成阿梦加的时候,他是想干脆的自我了断,然后把这具身体做为回礼送给他的保护神——陈一七的。   但或许他还是不想死,还是很想活下去,所以陈一七成功救下了他。   然后那特殊的寄生,暂停了病变度的上涨。   但他本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迟早得完蛋,因为他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恶劣的想法和发疯的行为了,所以他是计画着等剩下那1%的病变度将要涨上去的时候,再交付身体。   以感谢十七曾经的保护。   毕竟将要变成阿梦加的时候,是会有类似预感一样的存在的,就像是人会在死亡之前,偶尔能察觉到——啊,我的人生将要到此为止了——的感觉。   而那个时候他就做为,一个名为耶克莫多的阿梦加,乖乖的、悄悄地死去就好了。   但是。   顾水之验证了陈一七的寄生病症,是会暂停他们的病变度,并可能还会后退百分之一二。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99%能坚持这么久是毅力问题,没想到也是陈一七的功劳。   这些事,从结果往前推,顾水之也很容易能推测出来了,他没忍住啧了一声:“所以现在呢?”   “99%病变度不会再上涨的你和现在病变度不知道多少的陈一七,怎么办?”   不死哼笑一声:“跟之前一样共存呗,不过为了回报他,身体的主导权我会交给他,一些处理不了的情况我会帮他……不过暂时还是以阿梦加的身份,毕竟不能完全保证我以后就不会变成阿梦加了啊。”   而且就算不会再变成阿梦加,一个疯子又能活多久?   “再说了,如果十七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副人格,他会怎么想?”不死笑眯眯的坐在床边,他歪头看向顾水之,言语之间毫不客气:“一个只是做为承担痛苦而诞生的副人格,没有身份、没有存在……连他目前迫切想回应你们的期待,本质上都是属于我,而不是他。”   他摊开双手,脸上的笑容扩大,模仿着属于陈一七的灿烂天真的笑容弧度,但眼眸仍旧是冰冷的,就像是撕裂成了两个人:“我勇敢无畏的保护神,怎么能变得那么可怜呢。”   ——“但是比较于之前,他还是差了很多……如果没失忆就好了。”   不久前徐长伶的话还在耳边响起,顾水之理解了不死的话,他点头:“确实,现实就是特管处和疯人院,更需要的是你,真正的不死。”   “那可真是荣幸。”不死嘲讽的轻哼一声:“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来。”   十七需要成长,但他也没有完全在偷懒。   “所以为了那些必要时刻。”顾水之深吸口气:“努力多活一段时间吧。虽然无法体会,但99%的病变度下的精神状态,我能想像到你的状况如今有多糟糕……但忍受不了也请再忍受一下,你要是没了,还没成长起来的一七,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但陈一七的病症,成长潜力是巨大的,只要不中途崩坏掉。   不死笑着,没有说话。   但顾水之知道他应该是听进去了,他突然有点庆幸不死将身体主导权给了一七,因为至少这样的话,面前这个人是不会再想方设法的去作死。   不过,还有个问题。   “徐长伶,你知道是谁吧?”   不死脑袋靠上墙:“船上那个女人吧,知道。”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着陈一七,知晓他的人际关系。   “我打算把你的事告诉她。”   不死抬眼。   不是错觉,99%病变度的不死给人的压迫感强了很多,与面对着强大阿梦加的感觉几乎一致:“你的目的只是不告诉一七,这也是她能够做到的。”   “而且一七的病症现下是必要的,她有分寸。”   不死想了想:“行,但是——”   嘴角笑容浅淡,不死语调慢悠悠的:“绝对,不能告诉十七哦。”   “……我知道了。”   顾水之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监控关太久会很容易被发现。   “嗯——”不死抬起手,他笑眯眯冲顾水之挥了下:“慢走不送。”   “另外,不要经常摸十七的脑袋,你要记得你是弟控和毛绒控,不是妹妹头控。”   顾水之:“……”一七现在遭的罪,全是你造的孽。   这张嘴真的一如既往的在稳定发挥。   关门之前,顾水之回头看了眼房间内按照原位躺下的不死,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对陈一七,怎么看?”   “啊?你这是问我对我自己的看法?”陈一七是头冲门躺下的,于是不死恢复原位之后就微微仰头看顾水之——   “我当然是对我自己很满意,所以没什么想法,唯独要说的话,我希望他变得强大。”   “无需任何人、无关任何事的强大。”   为此所需要的冷酷,他也可以给予陈一七(自己)。   -   元英英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然后去买了一些登山设备。   一周前的电话后,她妈妈就跟她失联了。   世界在一瞬间天翻地覆,但元英英出奇的不觉得崩溃,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冷静。   巡安组的人先是给她做了一套检查后才告诉她,元贺目前是失踪,但是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她想了一天也没明白是要做什么心理准备。   不过她有看到黑衣金边、领口绣着花树标志的制服,穿着那种制服的人跟巡安组的人一起来的。   元英英查过了,那种制服是特管处的标志,如果花树不是刺绣而是徽章的话,那么那个人还是“病人”。   所以她得出结论,妈妈应该是卷入了“阿梦加”事件或者“界间”事件。   然后元英英便调查了妈妈公司消失的所有人的地址。   她是受害者,去到公司的时候,那些人会一边后怕一边安慰她,她便很容易在不被人察觉到的情况下套出一些需要的讯息。   元英英将自己觉得需要的东西打包好,然后她拿起手机看着自己曾上报盛宁失踪的那个链接。   或许,乖乖等着才是正确的事,巡安组的人也说了会尽全力。   而且阿梦加都是些可怕的怪物,她就算碰到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   元英英拉上背包拉链后用力眨了下眼睛——妈妈从来没有一个礼拜不回家。   所以她有些太想念了。   全套武装好,元英英打开了地图。   这次全部失踪了十几个人,但是只算妈妈公司里的话其实只失踪了四个人,所以元英英很快排查好——也是因为妈妈曾在之前跟她说过,她觉得公司有一个新人有些奇怪。   每天的行为有种重复的刻意感。   元英英当时还吐糟了妈妈敏感,说那个人大概只是有些强迫症。   手指不自觉用力,后悔的情绪弥漫,但元英英很快又放松了手,她盯着地图。   她相信妈妈的敏锐,所以她得出至少在妈妈公司,第一个出现“异常”的就是那个新人。   也确实,那个新人和他女朋友一起失踪了。   然后妈妈公司以新人为中心,另外失踪的两个人都是新人平常最常接触的人,妈妈则是间接接触。   而那个新人家附近的话,也有别的失踪的人。   将所有人的地址在地图上连成线,元英英看着那错综复杂的线条——明明地址不一,为什么却是同时消失的呢?   元英英又去收集悦城的都市传闻,她不知道失踪的人去了哪里,但一定是失踪这些人距离最近的地点。   然后,元英英找到了白山。   说是之前一次大雨有造成大面积山体滑坡,现在不让人进去的白山。   但是,那个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人会进去,可现在那附近却还守着一些人生怕别人会进去。   而还历历在目的公告上有说,阿梦加和界间一般在人烟稀少的地方。   再加上元英英强烈的直觉,所以她开始了准备,准备进去白山。   那可是一座山,就算有人封锁,也总归会有别的地方能够进入。   就算她不知道,也有别人会知道。   元英英将地图收起,然后她掏出手机,找到之前保存下来的一个叫老马的人拨打了出去。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元英英轻声而坚定的说:“我确定好了,带我进去白山吧。”   电话那边的人放下了手中抓着的食物,他脸上呆板没有笑意,但声音却带着一股十足质朴的热情:“好。”   “那么,时间呢?” 第45章   “小猫前辈!”   训练的第三天旁晚,鼻青脸肿的陈一七喊住了小猫:“一起吃饭吧。”   小猫看了他一眼,然后别过头:“好。”   或许他真的有什么身体本能,虽然还是会被万花揍,但是却不会那么惨了,至少都用不到小猫出手帮他了!   “对了小猫前辈,听说训练可能这几天就要结束了?”   小猫看他一眼又别过头:“对,但具体时间不确定。”   陈一七:“为什么啊?”   小猫再次看他一眼:“万花他们定下了要解决白山那个地方的界间,但是目前白山还不能进入,等到能进去的时候,训练就会结束。”   陈一七停下来,他疑惑的歪头:“……小猫前辈,你好像一直在看我?”   小猫抿了下嘴,脸颊上的猫咪胡须动了动——可以说吗?他频繁看他的原因是因为陈一七皮肉伤恢复太快,一眨眼一个样的模样有点有趣。   就像捏个坑又会很快自己恢复的解压玩具。   而现在,陈一七青青肿肿的身体已经恢复原样了,小猫想了想觉得说出来感觉自己这个人有点恶劣,于是他干巴巴的:“没事。”   “好吧!”陈一七不追问,他顺着刚刚的话题:“白山的不能进去是不是就像海县那样啊?”   “不太一样。”小猫回忆了一下:“大概是食量的差别,白山吞噬人没有海县那么快。白山本就人烟稀少,被封锁后更是没有人能靠近,守在那附近的调查员也没有出过事……那里边的阿梦加,要么是食欲很低,要么是有别的管道。”   阿梦加的食欲低啊……陈一七想到了耶克莫多,他大概也属于低食欲的那一种,不过最近听说阿梦加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比老鼠蟑螂还耐活。   噫,恶心又可怕。   “不是低食欲,而是食物来源估计是有别的管道喔。”   阴影突然从身侧投下,陈一七转头就看见了一个球形关节,然后才看清这是那个叫傀儡师的病人,与万花是队友关系。   高大且微微驼背的傀儡师眯起那双细细长长的狐狸眼,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他自然而然的跟上两人:“白山源那个事件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那些失踪的人‘自己’走向了白山。”   陈一七听说过了,但他瞅着傀儡师没吭声。   傀儡师伸出食指晃了晃:“一般来说嘛,封锁了这么久,没有食物送上门了,再怎么样它们也会换地方,或者打开界间,但白山这个界间一直以来都是封闭状态……说不定除了白山源公司,还有别的地方也有它们,只是还没被发现。”   “啧,那个叫元贺的女人可真敏锐,听说只是一些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她怎么发现的?”   陈一七对白山源的事情只知道一个大概——就是有一波人疑似被寄生后自发的去往了白山,而且这波人还有自己的信息网,白山源被发现,连带有些交集的、被寄生的人全都去往白山了。   但他并不知道里边人具体的名字,现在才听着傀儡师说了一个元贺。   “所以。”傀儡师走到两人前边,然后倒退着前行:“白山就不能再这样放着了,谁知道它们还会不会偷偷跑出来去寄生别人,然后再带进去吃掉。”   “但是。”陈一七突然想到:“不是说进不去吗?它不开,又不吞噬人的话,怎么进去?”   而且就算被吞进去一两个人,万花和傀儡师也不能以此为媒介进去吧,毕竟他们又不是月月和水月……   陈一七愣住了:“水月?!”   “bingo!”傀儡师笑眯眯的:“月月已经在白山的界间边打地铺住了一个多礼拜啦,正等着被吞进去呢。”   陈一七:“……”   绷不住了,月月的日常生活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野外生存了……   到达食堂门口,小猫停了下来,他圆圆的猫猫眼盯着傀儡师。   傀儡师保持着微笑看着两人。   过了一会,没等来邀请的他主动开口:“一块吃饭?”   小猫:“……”   陈一七警慎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他的炮仗教练,于是才问:“你不跟你队友一起吃饭吗?”   傀儡师的笑容丝毫不变:“说什么呢,战斗机器人怎么会吃饭。”   已经组队挺久了,但傀儡师仍旧不太适应他的漂亮队友日复一日疯狂的训练——主要别拉上他!!!   “……”   最终,心软的陈一七和小猫收留了急需饭搭子的傀儡师。   “你们下个任务应该也快来了吧。”傀儡师卷着面条——隶属特管处的他们不像自由病人那样能比较自主的选择任务,不过因为近期的训练安排,徐长伶暂时将特管处分配给他们的任务递给了别人。   而傀儡师和万花则是在等待进入白山这个界间。   陈一七和小猫对视一眼。小猫看着陈一七满脸的茫然,他摇头:“还没消息。”   停顿一下,小猫抬了下头:“白山,你们两个人就够了吗?”   傀儡师不礼貌的伸手隔空点了点小猫:“这是什么话,我们万花可是很强的。”   说完他停顿一下:“虽然确实有点悬。你们玩过游戏没?一般找到最终boss之前,我们一路而来的经历或者做的攻略已经提示了最终boss是什么。”   “但是白山,我们一无所知。”   陈一七吃的是盖饭,他团了一大勺米饭,在送入嘴里之前说:“不是知道了有寄生这一点吗?”   傀儡师呵了一声:“还不是百分百确定那就是寄生哎,而且如果是寄生,那是怎么寄生的?从哪里寄生的?而且从关系网来看,必然是接触后才会寄生,但是他们消失的时候,可是一起消失的哦?”   “不在一个地方,但是一起消失了哦。”   陈一七懵懵的——对,一起消失的……所以怎么了?   小猫听懂了:“可能,菌落……类似的阿梦加?”   傀儡师恍然:“啊对对!”   陈一七给自己塞了一大口米饭,食物带来了满足感,无法理解他们的对话又带来了空虚感,陈一七感觉全世界好像就自己一个人是笨蛋:“什莫意思……”   傀儡师摇头晃脑:“就是看起来是很多很多只阿梦加,但本质上是一只……或者原来是一只,然后变成了很多很多只。”   陈一七以触手阿梦加为模版想像了一下,然后悚然的抖了下身体,面目惊恐:“好可怕!”   “是吧是吧!”傀儡师扶额:“所以我希望在月月被吞入界间之前,徐组长再给多安排几个病人啊。”   “虽然我也知道别的地方的阿梦加也需要处理,但是白山的界间不也是很重要的嘛……”   陈一七听着傀儡师边吃面边碎碎念念——徐组长啊,感觉那并不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但也不是说她不谨慎,只是陈一七总觉得她胆子很大。   “目前推测白山里的阿梦加是多种加寄生的话——”一只手背上生长着骨头的手突然撑在了桌边:“肯定不会只让你们两个去。”   “顾哥!”陈一七惊喜的抬头。   这两天陈一七没有怎么看到顾水之,听说是去排查一个地方是否存在阿梦加了。   顾水之对上陈一七视线,然后下意识微微偏移——不死,现在应该也是醒着的吧。   陈一七茫然:“?”   顾水之在几人身边坐下:“你们快吃饭吧。”   傀儡师眨巴眼,卷起来送到嘴边的面停住,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你来这干什么……就在边上看着我们吃?”   会影响胃口哎。   “我怕先说了事情后你们吃饭不太安心。”顾水之双腿双手合拢,脑袋也低下了:“暂时当我不存在吧。”   傀儡师:“……”   骨原来也是个挺招人烦的家伙吗?   小猫食量很小,他很快吃完。   陈一七饭量倒是巨大,但是他不受外界影响专心干饭,也很快结束了。   吃得正常但进食并不快的傀儡师——饭搭子找错了。   还是队友好,万花除了暴力也没别的毛病了,傀儡师心累的放下筷子:“你直接讲吧。”   顾水之也不客气,反正小猫和一七都结束了,于是他干脆的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因为牵扯到白山,所以我们没再以白山源公司为中心往外排查,而是以白山为中心往外排查,然后又找到几个‘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陈一七边伸脑袋边想,就是被寄生然后自己走向白山的那种吧……   陈一七停下了,他胃部里有些翻腾,双眼发木的看着顾水之手机相册里的一摊血迹。   其实就他现在都能一眼看出那血迹其实并不算多,如果换成受伤流的血,那伤都不算太重。   但问题是,血迹边上,有几块碎裂的——人皮。   那人皮并不薄,因为上边还粘连着一层凹凸不平的血肉。   还有一张应该是脸部剥落的人皮,上边还有半截舌头和几颗牙齿。   “……”   傀儡师默默的将自己剩下的面推远了点。   陈一七疯狂给自己洗脑幻想着春暖花开的场景,然后才忍住没吐的问:“这是?”   “那些人发现自己逃不了的时候,自己爆炸了。”顾水之收起手机:“然后他们的身体内部就是这样的。”   “最糟的一个内部已经被掏空,连一点血都没有,爆炸的声音像是气球破裂一样。”顾水之皱起眉:“好点的一个还有自我意 识,边喊疼的边爆炸了。”   “那他们身体里的阿梦加呢?”陈一七脑海里想着,嘴上就下意识的开口问了。   顾水之沉默了一会,然后脸色颇为难看:“没有。”   “我确定没有阿梦加逃掉,但他们的尸体也全部检查了,没有在里边发现阿梦加或者阿梦加的尸体。”   这太让人搞不懂,于是几人都沉默了。   但顾水之闭了闭眼:“所以,徐组长本来想让月月先回来,等搞清楚这个‘寄生’是怎么回事后再想办法进去白山。”   “但是刚刚传来消息,月月被吞噬进去白山了。”   这是个机会,只是风险巨大。   傀儡师深吸口气,直接问:“你肯定先去找了万花吧,他怎么说。”   “他说马上就出发。”   傀儡师脸一木——真是毫不意外呢。   “万花说。”顾水之脸上流露出一些敬佩:“无论是知道前和知道后,要面对的事和需要做的事也不会产生变化。”   “与其瞻前顾后的让白山里的阿梦加多害几个人,不如抓紧时间快点解决,还能多救下几个人。”   陈一七眼睛一下就亮了,他一下握紧手激动而直白的道:“好帅啊!”   “万花好帅啊!”   原来他不只是一个普通的炮仗啊!   小猫被坦诚的陈一七逗乐了,他脖子微微缩了缩,嘴角细微的笑容几不可见。   顾水之也笑出了声,他扬了扬头,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许,然后他对满脸无语的傀儡师道:“那么,就祝你们今晚一路顺风。”   “另外小猫和一七。”顾水之看向他俩:“你们的话,今晚也有要做的事。”   -   晚八点半左右。   悦城,巩夏区,长驱马场。   一辆计程车停在马场门口。   唐起第一个下车,然后陈一七和全副武装的小猫才下来。   唐起的病变度才48%,目前的异化程度从外表是看不出来,所以他就一身普普通通的休闲打扮。   陈一七头发半扎戴了个口罩,他外表没有异化,但是不久前闹出过轰轰烈烈的直播爆炸,所以还是遮一下。   而小猫就是全副武装了,连衣帽,墨镜和口罩全都戴上了。   陈一七有点不习惯的摸了摸光溜溜的脖颈——   “我为什么不用戴颈环了啊?”   小猫现在的打扮就一整个阴暗者的状态:“因为两个任务里你的表现都很正常吧。”   陈一七停了一会,然后他感动的举起双手:“我会努力的!”   争取早日变回那个强大的不死!回馈疯人院的信任!   而且,绝对会压制好耶克莫多的!   “哈哈。”唐起在一边笑了两声,然后他打量了一圈四周,做为马场的周遭环境,这里中规中矩,不过倒是挺符合他们说的天晶出没地点。   唔,第一次出这种任务啊,确实还是有点紧张的……   于是唐起掏出了手机再次查看了一遍顾水之给他发的消息,随后合上手机在心里默念总结——   这里大概率是有一只阿梦加,因为马儿全部在昨晚一晚上死完了,还有值班的人也死了。   因为阿梦加和界间的热度还在,所以早上有人来看之后就立刻往阿梦加方向猜了,随后也是飞快封锁现场并上报。   后续有巡安组的人来看了一眼,因为这个的不正常太过明显,所以他们也没有停留,那么现在这个马场应该就还是案发现场最初的模样。   唐起闭了闭眼,然后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头。   陈一七故意露出一脸深沉的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以报答当初的衣服之恩!   唐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场的大门突然咯吱了一声,然后打开了一条缝。   几乎瞬间,小猫和唐起都条件反射的紧绷了起来——里边,应该没有了活人才对。   陈一七反应慢了一拍,他没躲没避也没警惕,而是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处,马场大门。   然后对上了一个探出的脑袋。   那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已经有著明显的皱纹,他脸有些长,只是表情有些呆愣,但显得老实,连着声音都十分质朴:“你们……”   “也是要登山的客人吗?”   “还是说。”中年男人侧过头,他的身后传来马鸣的声音:“客人们是来骑马的?” 第46章   马场内只有感应灯因为那些马鸣声所以还亮着,除此之外的地方一片黑暗。   诡秘而奇异的氛围在蔓延,陈一七盯着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他鼻子下意识动了动,然后有些疑惑的看向小猫。   墨镜对小猫视觉的影响十分低,他观察着前方的男人,然后同样有些疑惑——   不像是阿梦加。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对方太能隐藏。   “客人?”中年男人在门内又喊了一声。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微微点头,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随后打扮最正常的唐起往门口走过去,他试探的说:“我们是想来参观一下马场。”   中年男人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和马在昨晚都传出了死讯,他听到唐起这么说就彻底拉开了门:“原来如此,客人们请进。”   “不过客人们怎么晚上才来?晚上老板都不在,我就一个马房管理员……”   唐起:“没关系,白天有点忙,我们现在过来就是随便看看。”   陈一七不动声色的移动到小猫身边,然后放低声音茫然的问:“小猫前辈,我们刚刚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啊?”   就他们对视后点头,随后唐起上前那会。他没搞懂,他以为达成的共识是给顾哥或者徐组长打电话问问是不是任务地点搞错了。   小猫:“……我也不知道。”   他都打算攻击那个中年男人了,反正绑起来逼问也能搞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吧。   结果唐起直接沟通去了……那所谓的共识好像就是各共各的。   一直旁观的耶克莫多:“……”   无话可说。   唐起一只手背在身后,他面朝中年男人:“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背在身后的手指尖滴出墨汁,然后形成不到巴掌大小的圆滚滚的小章鱼,一只、两只、三只……   它们攀附在唐起的衣服和裤子上,在中年男人转身的时候,有一只跳到了中年男人的背上。   黑溜溜的小章鱼身体还Q弹的晃荡了下。   “我姓马。”中年男人笑了下,那笑容让人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怪异:“客人们进来吧。”   唐起微微皱眉的回头,冲两人点了下头。   虽然跟自己所想的步骤不一样,但两人还是跟了上去。   而且该说不说,巡安组出身确实不一样啊,行动看起来很淡定,完全不像是新人。   小猫低声:“进去看看也行。”   几人进去,耳边马鸣声便更清晰,陈一七没忍住:“我们真没找错地方?”   小猫看看手机:“没有。”   除此之外,手机信号也没有丝毫影响,这说明至少这附近是没有界间的。   也是。界间需要天晶才能创造开启,但天晶又不是烂大街的东西。   陈一七有点苦恼的皱起脸——没找错地方的话,那这里的人和马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都死了吗?虽然说还活着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前提是真的还活着啊。   ……   陈一七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他转着头看着这个空荡的马场:“马叔,这里只有你一个工作人员吗?”   马叔一愣。   然后他回想了一下,跟著有些迷茫:“对啊。”   “他们去哪了?”   “值班的话,也不应该只有我一个啊。”马叔念叨了下,然后又给陈一七解释:“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吧。”   别的什么地方?地狱吗?陈一七捂嘴阻止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吐糟。   “客人们想看什么?场地还是马?”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陈一七觉得这试图靠目光来表达言语没有丝毫作用,于是他直接开口:“去看马……对吧?”   两人点头。   马叔便领着他们到了一个房间:“那客人们稍等一会,我先把马房收拾一下。”   他一离开,小猫便立刻取下了帽子口罩和墨镜,然后一直压着的耳朵直立起来精神的抖了抖,脸颊上的猫咪胡须都精神了:“目前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这里整个都不太对劲罢了。   黑色的小章鱼软趴趴的从唐起身上掉下来了一只,然后它没爬回去,而是滚滚的来到了陈一七面前,手指粗细的触手抬起来对着他挥了挥。   陈一七还记得,它有毒。   于是即使被萌到了他也没伸手去摸……   “可以碰。”唐起规整的坐着,他从身上又取下一只小章鱼,递给小猫:“这个是可以共享感官的。”   陈一七一下想起马叔身上还有一只黑色小章鱼,于是他弯腰把主动朝自己伸触手的小章鱼捞起来。   冰冰凉凉又软软乎乎的,感觉可以捏特别扁。   但他还没来得及捏捏,眼前突然就变了。   黑白色,一歪一扭的画面,而且还是后退着……哦对,马叔身上那只小章鱼在背上来着。   大概一两分钟,马叔进到了马房。   小章鱼传回来的只有一片一片的画面,不是连贯的,就像是拍照后上载的一样,于是三人有种在看ppt似的黑白默片电影。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在这个诡异的马场里,有点恐怖。   “……”   “……”   这属实看得有点艰难,于是唐起沉默一会后开口:“抱歉。”   他觉得自己可以不道这个歉,但是不道歉又觉得有些抱歉,特别是不远处的不死好像都在发抖了。   本来一切还好,但这“电影”直接把氛围拉满了,陈一七已经不自觉的抓住了小猫的手臂。   “没、没事……咿呀——”陈一七坚强了不到一秒,随后就被吓到发出了怪叫。   唐起手指动了动,小猫眯起了眼睛。   在那黑白默片的画面里,一颗马头放大出现在了小章鱼面前。   光秃秃的马头下方,黑色的血不断的在往下滴落,它凭空的悬浮在了马叔的背后。   唐起一下站了起来:“要去救他吧。”   陈一七闭着眼不愿睁开,小猫安抚得拍了两下陈一七,随后道:“不用。”   “他们应该是一样的。”   唐起本来没懂,直到他接着看的时候便发现了——   那连接着一张又一张的黑白画面里,马叔转身好似抱住了血流不止的马头,随后将它放到了一边的水槽之中。   而水槽之中,不止一个马头。   “应该有在说话。”小猫看向唐起。   唐起这次真心实意的感到抱歉:“我暂时还做不到传达声音。”   “……没事。”小猫站起来,他头顶的耳朵尖尖颤动两下然后直直的竖立起:“我直接过去看看。”   “目前来看,马场的怪异之处应该只有马房。”   因为只有马房里的生物还“活着”。   小猫回忆了一下唐起的代号:“那,小黑?你去别的地方查看一下尸体还在不在?”   唐起面不改色应下小黑这个名字:“好,我会尽快查看完后去马房。”   然后小猫把头转向陈一七——   “一七,不要害怕。”虽然今晚这个任务地点和至今摸不着头脑的事件确实有些恐怖了。小猫蓝金两色的猫猫眼看向他:“我先过去,你跟上。”   就像海县时那样。   陈一七一下就回过神了,他捏着小章鱼匆忙的对唐起挥了下手:“如果遇到危险,再向上次那样,用小章鱼通知我吧!”   说罢,他飞快跑了出去。   ——没太看清楚,不过小猫前辈去的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哗啦——   好像是水的声音,陈一七不知为何的转过了头,他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脑袋往右边一直望着。   哗啦——   就是水流的声音。   但是。陈一七看着空荡的草坪——这里没有水啊。   【被发现了吗?】   细细弱弱、语调奇怪但又十分空灵的声音在周遭响起。   陈一七完全停下了脚步,他皱着眉盯着草坪——是谁在说话?   【好像没有……】   声音是一样的,是自言自语吗?   【但是是不怀好意的人类。】   【杀掉吧?】   陈一七毛骨悚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确定不了声音来源,是鬼吗?   看不到,但能听到声音的鬼。   【杀掉吧。】   【他跟小偷一夥的。】   【我看到了,一起进来的。】   【杀掉。】   好像不是自言自语,虽然是同样的声线,但是从刚刚开始在重叠着响起,应该是两个……?   【很弱。】   【杀掉。】   【不强。】   【可以。】   【杀掉。】   声音在逼近,不止两个人。   但是太细弱,而且语调奇奇怪怪的,所以听着不是很明显,陈一七如蛊惑一般的往走了一步,他踏入了草坪。   然后脚下如泥泞,一下就软软的陷了进去。   陈一七一下清醒,他低下头看到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淹没……不,是锁住了他的右脚脚踝。   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掐断他的脚踝,陈一七一下摔倒了,他赶紧抓住一边的柱子。   啪——   水滴落砸到他手上,陈一七本来不在意,但是水砸到的地方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他一下看过去,然后看到了一团透明的、五角星一样的水形生物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东西比黑色小章鱼还小,但是陈一七透过它透明的身体看到了自己手背的皮肉一下少了一层。   痛感从两方传来,陈一七低下头,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   掐住他右脚踝的不是水。   是一只又一只大小不一的水形五角星,它们层层叠叠的贴了上来。   脚踝处的血没有流出,因为都被它们吸食了,于是透明的五角星变成了粉红色。   陈一七脸色煞白的丢下手中的黑色小章鱼,然后抓住手背的水形生物扯下来。   吸附得太紧,于是皮肉掉落了一块,隐约能看到骨头。   陈一七嘶嘶吸气,他有种强烈的、脚踝快要断掉的感觉,而且总觉得——它们在试图往里钻。   脑子大概是空白了一两秒,想不出解决办法的陈一七眼神发直,他没有呼救,而是以手背的伤口增生出来了一把骨刀。   ——只有这个办法了。   陈一七握住骨刀,颤抖的挥动砍断了右腿。   剧痛传来,陈一七咬着嘴唇忍着痛一下仰起了头,偏长的头发从他惨白的额头脸颊滑下去,陈一七突然就僵住了,他死死盯着头顶。   哗啦——   水流动的声音。   暗色的房顶,层层叠叠的透明五角星在上方堆满了。   啪——   “一滴水”从上方落了下来,正中陈一七眉心,它顺着下滑,在陈一七闭眼之前,进入了陈一七的眼睛里。 第47章   啊……不妙……   冰凉的异物鼓动高高的撑起了眼皮,剧痛随之传来。   陈一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他不敢。   没有犹豫的将脚砍断已经是进步了,但要挖出眼睛……   断掉的腿在飞速生长,陈一七脸色煞白的反手握着刀——   血开始从左眼溢出,而摇晃的刀尖也抵在了眼眶处。   他浑身颤抖着。   ——不能太深,刺入大脑就要死一次了。   也不能太浅,杀不死“水滴”就是白费力气。   “我来。”   紧紧闭合的嘴唇突然松开,陈一七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下意识的交付了双手。   于是那握着刀的手不再颤抖不再犹豫,他准确无比的刺入了左眼之中。   啪。   透明的水与血一起从眼眶之中流了出来。   “哈……”陈一七喘息,他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谢谢你。”   右脚重新生出,陈一七连忙站起来退离上方与下方都堆栈着很多“水”的地方。   他原本的右脚被那些水形生物吞噬了,粉色的它们便显眼了起来。   一只赤脚不太舒服,但是陈一七也不敢把另一只鞋也脱掉。   这种跟水一样的阿梦加……太恐怖了,他现在都不敢乱动,怕下一脚就又碰到“水”。   毕竟很多。   那房顶堆成了一个小包,草坪里看不清楚,不知道有多少。   得告诉小猫前辈和唐起……毕竟人类对水可没什么警惕心。   如果它们伪装成陷阱,那都是近乎天衣无缝的陷阱。   陈一七后退了一步,然后耶克莫多又开口了:“劝你不要随便行动。”   陈一七现在是相信耶克莫多不希望自己凉凉了,所以他听话的停下了脚步:“为什么?”   “因为。”耶克莫多转动着陈一七的眼眸,视线停留在地面:“虽然不是太多,但它们此刻分布得还挺广的。”   有点麻烦。耶克莫多想——类似的阿梦加他以前并非没有遇到过,但是以“水”为外在形态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这种阿梦加必然是有一个主体,得找出来,不然混入水源分散出去然后进入人体……   啧,大乱子啊。   陈一七盯着地面。   他看不出来。   地面没有潮湿,看不到水迹……   他正这么想着,然后又听到了水流声,陈一七一下紧绷起来,他不断打量着周遭。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还不如面对那种超大只超凶的阿梦加呢!!   咕——   像水开那一瞬间,这次的声音来源无比明确,陈一七刷的低下头,然后看到水流从地面涌出。   马场的这条走廊是一块又一块木板拼接而成的,如果是平常,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十分素雅的,但此刻,被包围的陈一七听着木板吱呀的声音、水流咕咚的声音,感到了背脊发凉的毛骨悚然。   【杀掉。】   【好坏。】   【吃掉。】   【吃不掉,长出来了。】   【那就是!不会空掉的食物!】   【好棒!】   怪异的声音激昂的发表了意见,震撼住了数不胜数的水形阿梦加。   也震撼住了陈一七,他愤怒了:“你们这些家伙对我的定义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吗?!”   可恶的阿梦加!   -   白山。   蜘蛛医生取下了那厚实的口罩,他手很稳的给月月包扎伤口。   月月盯着蜘蛛医生脸上的附肢,她问:“嘴变成这样,吃饭方便吗?”   蜘蛛医生:“……”您觉得呢?   对方是个女性,于是他忍下了想脱口而出的话,转头看向一边的万花。   他们现在处于白山的一处峡谷之上,也就是悬崖边上。   下方是白山这个名字的来源,深深浅浅的白色崖壁和下方河流边缘堆积的白色石头。   那不是纯粹的白色,只是远看都是一个颜色,苍茫如雪的颜色。   而悬崖之上就是绿意盎然的一片,万花站在了最边上,月光淋满他全身,头部展开的白扇,浑身缠绕盛开的花朵都铺上了一层莹莹淡光。   不说话安静站着的他像极了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不过……   万花烦躁的啧了声:“傀儡师那个混蛋怎么还没回来?”   他脚踩着地上的一块石头,把石头都碾成两半了,他怒气冲冲:“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蜘蛛医生默默收回视线——他就知道。   月月这次没有跟队友一起出任务,因为兔子死了,泡泡则在治疗一个重要的病人,所以这趟只有她和水月。   ——目前她脑海里只想赶快结束这个任务然后回去吃顿好吃的,再在柔软的大床上美美睡个觉。   天知道这一个礼拜在野外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是。   月月抬头看着天空中悬挂的月亮——这个任务不太妙啊。   被吞进来的时候,她有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进入了界间,因为乍一看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白山仍旧是白山。   没有丝毫奇异之处。   界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杀器,一个充满危险、阿梦加如鱼得水的小世界。   但这里却是给人一种强烈的“稀松平常”的感觉。   一般这种感觉一些新生界间会有……但白山可是存在了很长时间的界间啊!   这么久都毫无变化,太离奇了。   想不通。   月月感到了头痛。   她不属于那种十分聪明的人,讲道理她觉得自己跟万花有点像,平常靠暴力,不太喜欢动用脑子……虽然她没有万花那么不讨人喜欢就是了。   但这个界间,十分明显的、让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小万花~”傀儡师轻佻的语调突然响起,一个木头组装的简单人偶从峡谷底下爬了上来。   人偶发出了傀儡师的声音,他慢悠悠的,但仍旧能听出一丝慎重:“要麻烦你来救救我了。”   “我遇到了一个自称守山人的阿梦加。”   “很强。”木头人偶身躯布满裂口,傀儡师存入的声音有些许波动,轻松仅浮于表面:“但愿我能撑到你来。”   万花伸手掐住了木头人偶,本来不耐烦的嘴角拉成了一条直线,他回头看了眼蜘蛛医生和月月。   蜘蛛医生还没反应过来,月月倒是毫不犹豫的开口:“不要小瞧我,我可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因为身上开着花,所以万花平常习惯了穿着宽松的衣服,他听到月月的话便直接相信了——除了会质疑他的话,别人说的其他话,他几乎都会相信。   又或者说那其实是一种不在意。   身体腾空,万花直接从悬崖之上跳了下去。   衣物翻飞,花藤生出,依附着崖壁让万花一阶一阶的下落。   蜘蛛医生在悬崖边上往下看了一眼:“应该没事吧。”   “医生出的任务比较少,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月月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如果万花都解决不了那个什么守山人,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跑路了。”   “说起来。”月月眨了眨眼,她突然有些疑惑,于是抬手按住了耳朵:“医生,你听到水流声了吗?”   蜘蛛医生没有听到,不过他望了眼下方峡谷之间的河流:“是下边的水声吧。”   “不是。”月月毫不犹豫的否认了,她抬脚往来时的地方走了几步,“还有说话的声音。”   蜘蛛医生跟上她:“我没有听……啊,我听见了。”   淅淅索索像下雨的水流声,与此同时,还有像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同时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就像是在突然之间,又或者,是专门等到万花离开,于是那些声音开始暴露,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了。   就像是,有东西,成千上万的包围了上来。   蜘蛛医生感觉心脏漏了一拍,被无数低吟声和淅淅淋淋声包围的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将要死亡的窒息感。   他低下头,然后发现自己的裤腿湿了。   -   与此同时,刚刚到达马房的小猫也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说话的声音。   这让他暂时停下了脚步。   猫猫的肉垫可以让他走路无声无息,而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很悠长,所以他肯定里边的“东西”没有发现他。   毛茸茸的耳朵贴近大门,小猫本是想偷听的,但是靠近之后却发现门并没有关紧,于是他探过头看向里边。   然后他微微一愣。   水槽之中,本来只有一颗头的马不知何时拥有了完整的身躯,它昂首的从里边走了出来,马蹄踩在水槽边缘,声音有种清脆的感觉。   肩上的黑色小章鱼软趴趴的扁成了彷佛墨迹的一小团,随后瑟瑟发抖。   小猫手臂生出长毛,他安抚的轻轻拍了下小章鱼,然后直接推开了房门。   马叔一下回头,有些皱纹的脸上布满惊讶,他怀里还抱着一颗血淋淋的、沉重的马头:“客人?”   “我还没准备好……”马叔像是看不到小猫那异于常人的模样,他有些尴尬:“再过一会就好了。”   小猫看着马叔那无比自然的神态,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场景有多么匪夷所思,他鼻尖动了动:“你身上有股潮湿而腐烂的味道。”   原本是若隐若现让人无法确定,但是此刻那股腐烂的味道变重了。   右手异化变粗变大,然后尖尖的利爪生出,小猫蓝金两色的圆圆眼眸紧紧盯着马叔,他一步一步靠近马叔:“你是什么?”   “啊?”马叔茫然而慌乱,他有些呆愣的浑浊双眼看着小猫,看着他人类的脸上那一双圆圆的蓝金两色的猫眼。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事,一下瑟缩的跪了下来,恐慌无比:“是、是白山的大人们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下去。”马叔瞪大眼睛抬起头:“原谅……原谅我……”   小猫:“……”   听不懂。   他朝不断祈求原谅的马叔走过去,走到面前的时候他还没做什么,马叔却突然一下抬起头,那本憨厚老实的面容露出了无比凶狠的表情,他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刀刺向小猫。   一般来说。小猫不会对还不确定是什么东西的存在出手,但如果对方对他出手了,那么反击的他是不会刻意去控制下手轻重的。   所以小猫直接在他刀刺中他之前反手割断了马叔的脖颈。   然后很奇怪的。   没有喷溅的血液,这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发出了噗的一声响,随后如气球一样整个扁下去了一半。   圆滚滚的眼珠子从眼眶里崩出,它滚动到了那些马面前。   那些马发出众多、铺天盖地的、低低的、让人分不明的声音,它们黑亮的眼睛空空荡荡,如同水一般剔透。   【嘻嘻。】   掉落在地上的脑袋发出了很轻微的砰的声音,然后整个扁了下去。   随后就是那跪坐的、扁下去了一半的身体里发出了明确的笑声。   像稚嫩孩童,又如尖细女声。   然后,透明的“水”突然从男人断裂的脖颈处疯狂涌了出来。   就像是打开水龙头时,奔涌而出的自来水一样。 第48章   虽然太过突然且给人一种强烈的毛骨悚然感,但小猫仍旧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失措,他膝盖弯曲脚下用力跳上了一边的墙上,尖利的猫爪刺入墙壁稳住身体。   然后小猫圆圆的猫眼盯着那咕噜咕噜冒水的脖颈。   【嘻嘻!】   有声音伴随着水声而发出,然后涌出的水携带着一截亮晶晶的、半透明的白色触手。   大概手掌大小,滚在地上后它还在轻微的抽动着。   它一出现,周遭那本细微到听不清具体的窃窃私语一下变大了些,像是在激动着——   【找到了!】   【是它。】   【是它。】   【猫咪,好人。】   【带回去吧。】   【好。】   【带回去。】   于是哗啦啦的水流声突然从天花板上载来,然后啪啪的,水流滴落了下来。   漏水了?小猫从墙上跳下,他刚欲抬头,然后眼角余光又看到头身份离的马叔突然又动了起来。   身躯扁下去一半的他不再冒水,弯腰的时候小猫还从他脖颈看到了他身体里被泡得泛白、且有些鼓胀的血肉。   没有头颅的身体歪歪扭扭的爬行,随后他摸索着抓住了地上那抽动的半透明触手。   然后,他将它从自己断裂的脖颈处重新放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   水流声一下停了,窃窃私语变得微微慌乱——   【怎么办?】   【他又吃掉了!】   【好坏!】   【小偷。】   小猫终于皱眉,他看着地面上出现的一小堆“水洼”,然后再仰头看向头顶上出现的一大堆“水洼”。   他脑海里突然就想到了白天自己说过的话——菌落。   是群体性阿梦加。   而它们是来……拿回马叔身体里的那半截触手?   小猫看着马叔抱起了自己的头努力试图安装回去,但是因为他先前下爪太粗暴,所以那断口并不平整。   马叔安装得很艰难。   ……这是来自白山的阿梦加吧?这种身体扁下去的感觉跟骨形容得有点像……   而且他记得来时,马叔说了“登山”两个字,而在刚刚对他出手之前,对他的称呼也是白山的大人。   所以是马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白山上拿走那截触手吃下,然后便被白山上的阿梦加盯上了。   但是阿梦加们并不能对吃下触手的马叔动手。   小小的空气破裂声响起,小猫余下的肢体一下鼓大,没有怎么迟疑,小猫直接放出了他的尾巴。   像另一只巨兽出现在他身后一样,粗大的、毛茸茸可伸缩的尾巴尖端,一张布满尖齿的嘴巴张开。   它龇牙咧嘴了一会,像是在观察那水滩和马叔谁更值得出手,但更快,它发现了更具有诱惑力的东西,于是朝马叔冲了过去。   本来头颅与脖颈对上而在愈合的切口一下又被猫尾巴给撕裂了。   大概被水泡了很久的生物是很难吃的,所以猫尾巴没有 啃掉马叔,它缠绕着将没有头颅的身体翻转,然后那一截半透明的触手又重见天日的掉落了出来。   这次哗啦啦的“水”没有再迟疑,它们一下冲了上来。   但猫尾巴更快,它嗷呜一口就吞掉了抽搐的、巴掌大的水晶小触手。   于是包围过来、无数透明如水的五角星们呆住了——啊啊?怎么又被吃了?   小猫也愣住了,然后他毫不客气的给了猫尾巴一爪子,教训:“不要什么东西都吃。”   猫尾巴吃痛,它冲小猫张牙舞爪。   小猫圆圆的眼眸冷冷的盯着猫尾巴那张血淋淋的嘴。   过了一会,猫尾巴不情不愿的软趴趴下去。   水形阿梦加们惊慌失措——   【又被吃掉了!】   【猫咪!不是好人!】   【坏。】   【怎么办!】   【怎么办?】   小猫才不管它们该怎么办,长至膝盖的利爪散发著冷冷的光,他冲向那一摊水迹。   “水”欺软怕硬,陈一七它们可以冲上去直接生啃,甚至不给“麻醉”,但怪物猫它们不敢,特别是那条粗粗大大还吃掉了它们主体一部分的尾巴。   太恐怖!   于是它们在猫爪来之前争先恐后的流走了。   跑了,小猫也没停下动作,他反身攻击那些“马”。   像是预料自己会被揭穿,啵的一声,它们的身躯散了,大大小小的水滴落在地上,然后往地下挤去。   于是那充满威慑力的利爪只干巴巴的将地面挖出个大洞,猫尾巴瞅着发出了嘁的一声。   不像是在嘲讽逃跑的水形阿梦加,倒是像在嘲讽小猫。   小猫:“……”   他反手又想给猫尾巴一爪子,但是门外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小猫前辈啊啊啊——”   马房的大门被用力打开,陈一七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你有没有事!”   “我看到水突然都往这边……啊!”   陈一七被地上那还在抽动着的马叔吓了一跳,他瞳孔颤抖,结结巴巴:“这这这是什么?”   凶恶的猫尾巴在陈一七出现那会就被收了回去,小猫下意识不太愿意让陈一七看到那条又丑又凶的尾巴:“是马叔。”   虽然没了脑袋,还扁了。   “哦。”   所以说马叔果然有问题。陈一七走到小猫面前,他突然觉得一向温和的小猫有些肃杀的意味,他有些迷茫的眨眨眼,然后直接归于那是自己的错觉:“小猫前辈,你看到……”   说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陈一七抬手比划:“就是看起来跟水一样,固定时是五角星,会往人身体里爬……”   大大的猫猫爪抬起,小猫用毛茸茸的手背很轻的碰了下陈一七的眼下,像小动物试探的触碰:“它们进到你眼睛了吗?”   眼睛下方有残留的血迹,还有右脚,陈一七的裤腿短了一截,鞋子也没了。   是断腿?   毛茸茸的触感从脸上一晃而过,陈一七点点头:“不过没事了,小猫前辈呢?”   “我没事。”小猫握握爪子,在收起来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放松——还可以轻松的收起来。   “不过我让那些东西跑了。如果混入水源可能又大麻烦……”   “大概,没事。”陈一七突然叉腰,他笑容灿烂的说:“我碰到了唐……碰到了小黑!”   “小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说交给他。”   “他有办法。”   陈一七这么说着,被他放在头顶上的黑色小章鱼学着他跟着叉腰,两根小小的黑色触手在身侧形成两个小圆圈。   这能有什么办法。它们能从白山来到这里,就说明必然是见缝插针,而且那是水,不是完全密封的地方是阻止不了水的流动……   【咚。】   一个声音传来,大概是周围有什么东西倒了。   小猫没有在意的掏出手机:“我先上报,最好是能把白山到这的水源全部排查一遍……”   【咚。】   陈一七竖起耳朵,他疑惑的歪歪头。   小猫将这边的讯息快速组织好语言发送了出去,然后他抬起头就看着陈一七正皱着眉盯着他。   “怎么了?”   【咚。】   陈一七目光落在小猫的身体上,他充满不确定的说:“小猫前辈……”   “你的身体,好像在发出声音。”   像石子落入水中的声音。   小猫愣了一瞬,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顾不上被陈一七看到,他身后的尾巴再次放出。小猫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但动作异常快速凶狠的抓住了自己尾巴,一向平静的语气微微高昂:“吐出来!”   “把刚刚那东西,吐出来!”   一般来说,猫尾啃食吞下去的东西都是死物、失去活性的东西,即使原本还活着,但是猫尾之中那密密麻麻的牙齿也会碾碎它的活性。   但是刚刚那条巴掌大的水晶触手,猫尾大概率没有碾碎。   它生吞了下去。   也就是说。   那个“东西”现在活在他的身体里。   陈一七吓了一跳:“小猫前辈……怎么了?”   他来得晚,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小猫死死掐住自己的尾巴,猫尾发出呵呵的声音,但就是吐不出来……难道说,是要他像马叔一样,快要死了,那东西才会出来。   “……我们先回疯人院。”小猫咬牙,蓝金两色的猫猫瞳里充满了不甘心——太大意了!   明明他知道这条尾巴……会死吗?会就这样死掉吗?   不行,不行。还不到时候……得拚命活下去。   “先回疯人院。”小猫瞳孔缩成细细一条,他低声说:“然后我要去白山。”   如果猫尾都没有杀死那条半透明的触手,那么说明那很有可能是不可被杀死的,只有想办法解决源头,解决触手的主人。   杀死本体,他身体里的那东西自然而然会失去活性,他也就不会像马叔那样从内部被泡烂……   想到这里,小猫突然松开了尾巴,他来到失去头颅但还没有完全死去的马叔面前:“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麻木的、扁了一半的头颅漂浮不定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小猫脸上。   异于常人的一切被他归纳到了一起。   “大人……神明、大人……”黏黏糊糊,像是水糊住了一样,马叔的声音变得怪异又奇特,他有些无力,因为生命不可控的在流逝:“我,是,马垣啊。”   “神明大人,原谅我……我只是太饿了,太饿了。”   “我不是故意,要吃掉你的。”   “神明大人。”   落入了空无一物的河底,他被很多柔软的水淹没,可仍旧是清醒的在看着自己失去了手脚。   他一直都是活着的。他知道,那是最深处的黑暗里,发著光的“神明”在保护他的原因。   保护着他不死去。   可是他太饿了太饿了,于是在一次“神明”靠近的时候,他被一直以来的饥饿感吞没——他无意识的咬下了“神明”的一块肉。   一瞬间,他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意识断片,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赤脚走出了白山。   只是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能听到身体里发出水晃荡的声音,那声音随之时间过去越来越大。   他划开自己的手,流出的也不是血,而是水。   在睡着的时候,他彷佛回到了那个河底,漆黑森冷,而不会说话的“神明”满身触手晃动,分明看不到“神明”的眼睛,他也觉得“神明”在一直注视着他。   他也望着“神明”,感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力。   就像是落叶归根一样的情绪包裹了他。   他想念白山,就像几年前曾迫切想回家一样。   他想回到那片自己曾被啃食着的河底,想回到“神明”身躯之中。   于是,偶尔他会偷偷的去往白山,带着一些“食物”送给“神明”。   只是他也知道,那些对白山、对河流、对“神明”强烈的归属感只是因为他吞下了“神明”之躯的原因。   本质上,那里是危险的。   所以他不会过度靠近,即使那对他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以为这样的常态,会是他的一生。   但是最近。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因为身体里的水流声越来越大,那曾快逼疯他的饿意也复生了,他觉得自己身体空空荡荡,而身体在按下一个坑后很难很难复原。   而且,“河流”来找他了。   它们没有对他出手,但是在替代他身边的生物。   他的马,他的同事。   它们日复一日的接着别人的目光在看着他,在等着他。   等他死去。   他逐渐的感到了恐惧,那些看向他的视线,究竟是来着人类和马,还是——   “它们”?   然后他终于疯了,他关掉了马场的电源,拿起斧头与刀,砍了他的马、他的同事。   就像面前这双蓝金两色眼睛的主人砍断他的脖子一样。   ……为什么。   已经失去了“神明之躯”了啊。   为什么他还是好想回“家”,好想回到白山,回到河流之底。   …   小猫松开了马垣,他快速的分析——他知道自己是谁,也就是说有自我意识。   日渐被腐蚀,现在离开了那半透明的触手后才慢慢在死去……   虽然不知道被腐蚀了多久,但存在自我意识就还不至于太糟糕。   “……猫前……”   “……小猫前辈!”   陈一七的声音终于传入了小猫的耳朵,明明如此近的距离,但要喊动陷入沉思的小猫,陈一七还是废了点嗓子的。   见小猫有些恍惚的看过来,陈一七深吸口气,赶紧说:“不是‘我’。”   小猫:“?”   虽然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小猫要去白山的话——   “是‘我们’。”陈一七眼神明亮而坚定:“小猫前辈,我们一起去白山。” 第49章   唐起所说的有办法就是给巡安组打去了电话,然后没一会,这一片局域……全停水了。   不愧是巡安组的出身。   不过可以自由流动的话这种排查方法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总归比什么都不做要来的好。   疯人院速度很快,收到小猫上报的信息之后很快就跟巡安组进行了配合,本来是要陈一七等人也陪同进行,毕竟那些东西是阿梦加,一不小心容易出事。   但是因为小猫尾巴吞噬了水晶触手,他的身体里已经出现异常,所以陈一七和小猫在等到疯人院派人进行轮换之后立刻赶回去了,唐起则是留下了。   新派过来的病人都披着一身大黑袍,像巫师来马场聚会了一样,陈一七压根没看到他们的脸,所以也就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在疯人院里见过。   不过陈一七也没空去好奇,他盯着前座虽然安静但还是有些显得焦躁的小猫。   回程他们就搭疯人院派出的车了,小猫便没有再全副武装,所以陈一七清楚的看到小猫耳朵紧绷的直立着,后视镜里那双直视着前方的猫瞳布着些许肃杀。   大部分时间里,小猫都是微微弯曲微微蜷缩着身体,像一只有些犯懒的猫咪,但是此刻他完全看不出放松,整只猫都紧绷着。   不常接触他的人都能够看出来他的异样,开车中的调查员都紧张了,他把车开到了规定范围中的最高时速。   于是回去的时候只花了来时一半多点的时间,但焦躁的小猫还在快到的时候还是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他浑身长出黑色长毛,漆黑一团在夜色下看不分明。   他奔跑向疯人院。   陈一七吓了一跳,他从车窗探出头:“小猫前辈!”   小猫前辈影子都没了。   开车的调查员讪讪一笑,十分不确定:“是我……开太慢了吗?”   陈一七摇了摇头。   疯人院位于深山之中,山下的时候陈一七下了车,然后被调查员领着爬山。   “说起来,六角疯人院要搬走了,下个地址不会告诉我们,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送你们了。”前方调查员打着手电筒说。   闷头跟着的陈一七愣了下:“搬走?!”   “这么大一个疯人院……要搬很久吧?”   调查员一愣,然后解释道:“是病症。”   “听说是用病症搬离。准备是需要时间的,不过实际搬的话,可能也就是半天的时间吧。”   “也可能刷的一下就搬走了。”   “听说是之前有阿梦加袭击,所以六角疯人院打算换一个地方。”调查员若有所思,他声音突然放低,像是自言自语:“总不至于是怀疑我们之中有叛徒吧……”   叛徒……   如果病人和调查员之中有叛徒的话,那能成为什么势力的叛徒?   他们的敌对面,不就一个阿梦加吗?   而叛到阿梦加那边能有什么好处吗?   这就像是他们餐桌上的食物说要想要心甘情愿被他们吃掉一样离谱……   太奇怪了。陈一七摇摇头,没把调查员这番话放在心上。   陈一七没有小猫的速度,所以他回到疯人院的时候,已经跟小猫分开了二十分钟,他以为小猫已经做好了去白山的准备,怕队友等久所以告别调查员后陈一七有些着急的往里奔跑,但没跑出两步他就停了下来。   前侧方树木垂下的一大片影子里突然泛起了一层一层涟漪,然后一条只有一层光圈的手臂突然从中伸了出来——   “快来人……”认识以来一直说话都细细弱弱的水月声音拔高了,她颤抖的高声喊道:“帮帮我!”   陈一七下意识就过去了,然后他朝水月伸出手。   水月慌乱的将自己妹妹血淋淋的手递过去。   陈一七都不敢太用力去握,但他还是快速的将跟自己有差不多发型的月月拉出了地面影子。   月月处于昏迷状态,她身体上有很多破口,那些伤口给陈一七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吸附上去,然后被连皮带肉的撕下来了造成的伤口一样。   “我送她去医院!”陈一七吓到了,但还是动作很快的背起月月。   水月拉住月月脚踝,几乎没有重量的她快速爬到了月月背上,她大概是在落泪,陈一七感觉到自己肩膀有些发烫的湿润。   用最快的速度将月月送到了疯人院的医院里,虽然是晚上,但没有人感到慌乱,他们有条不紊的推走了月月。   水月没有跟上去,她趴在陈一七脚边的影子里,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陈一七在回来的车上换了一双拖鞋,他看了看水月,然后就地坐下:“你别哭了。”   “病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月月虽然满身的血和伤口,但是呼吸没有衰弱,所以肯定能活下去。   水月没有说话,她仍旧小声的抽泣,声音里充满着懊悔。   就在陈一七在想自己要不要再安慰一下然后就去找小猫的时候,徐长伶领着小猫过来了。   她衣着工整,看起来也并没有去休息。徐长伶飞快来到水月面前跪坐下:“他们呢?”   小猫沉静如水的站在徐长伶身后,他跟陈一七对视了一眼。   水月止了哭泣,她抓住徐长伶:“医生他……我,我没来得及……”   “他死了……”水月只有传递这一个作用,可就这一个任务她也没做好,她紧紧抓住徐长伶的衣袖,万分懊悔:“对不起。”   就在边上的陈一七愣住了,他下意识摸了下裤兜,然后想到了那个戴着厚实口罩的人影——他记得医生,但他还没有看清医生的脸过。   他有些无措的抬眼。   徐长伶就在他面前,那脸上的神色他分辨不出,只知道十分冷静,甚至于可以说——十分冷酷。   她握住了水月只有一层光圈的手,声音有股镇定人心的感觉:“冷静下来。”   “然后告诉我们,他们遇到了什么。”徐长伶轻言细语,但吐字十分清楚:“不死和小猫将要去往白山,所以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要清清楚楚的讲出来。”   “我不希望,他们也死掉。”   水月低下头似乎是用衣服擦了下眼泪,然后重新抬头,虽然还能听出哭腔,但是声线稳定了很多——   “……是,群体和幻象。”   -   将水月所说的死记硬背下来,陈一七还记了徐长伶给他们分析的事。   “如果骨回来的时候你们还没结束任务,我会让骨也去白山。”徐长伶看着陈一七:“总之,你们要多加注意安全。”   “特别是小猫,你自愈也算是强大,但并非是不死,而且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你不适合白山这个任务。”   无论是群体还是幻象,小猫都不擅长应对。   小猫没吭声。   徐长伶深吸口气:“但你有不死这个队友,所以我放你去。”   小猫一愣,他看向徐长伶,终于点了点头。   徐长伶指了指外边:“你先出去,我有事给不死说。”   小猫没多余的好奇心,他再次点头,然后转身离开的时候圆圆的猫瞳看了眼陈一七。   ——一七好像有点失落的模样。   见小猫出去了,徐长伶目光转向陈一七。   说实话她不太愿意让陈一七和小猫去白山,但听了水月的讲述后,她又不太放心就万花和傀儡师两个病人待在白山,而疯人院剩下的人里,也有比陈一七和小猫更适合的。   但是如果要最不会出差池的人选的话。   果然还是不死。   不是陈一七,而是不死。   徐长伶注视着陈一七澄澈的眼眸,她冲陈一七伸出手:“有怕损坏的东西可以交给我。”   陈一七一愣,然后他将兜里一部没有手机卡的手机交给了徐长伶。   那是他去厄特嘞小岛之前医生就答应给他的手机,而后在他回到疯人院的时候,医生也真的如约给他了。   徐长伶没有意外这部手机的存在,她将其仔细的收起来:“一七。”   陈一七抬起头,他有些意外的想——船上的时候,徐组长就纠正过他,不要称呼名字,要称呼代号。   但是为什么徐组长喊他名字了?   “如果。”徐长伶注视着陈一七那双明亮、可以一眼望到底的眼睛,她心里久违的晃过那么一丝不忍心,但她还是说了:“到了必要的时候。”   “可以利用的一切,都要利用起来。”   她用的利用这两个字。   陈一七:“……”   他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五官有一瞬间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但陈一七还是很快的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我知道了。”   即使是阿梦加,是食人的恐怖怪物,但是因为耶克莫多拥有着那份他所欠缺的强大,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他的身体交付出去。   他听懂了。   于是徐长伶沉眼拍了下陈一七的肩膀,然后她说:“还有一件事。”   -   小猫蹲在医院门口的阶梯上,他垂着眼看着地面,有些烦躁的扣着手指听着自己身体里偶尔响起的水声。   水月趴在地面一处影子边缘,同样一声不吭的发著呆。   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陈一七从医院里走出来,小猫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   “小猫前辈久等了!”陈一七跑过来的时候直接从医院前的阶梯上跳了下来,于是他一下蹦到了小猫的前面,然后他回头冲吞掉触手后一直有些焦躁不安的小猫露出安抚的笑容:“我们出发吧。”   小猫目光落在陈一七脸上,紧绷的嘴角还没放松,他视线下移,突然停住。   小猫微愣的看着陈一七脖颈上那不久前还没有的、此刻泛着冷淡微光的——   机械颈环。 第50章 成长   小猫看着那在微微反光的机械颈环,他张嘴想问什么,但是看着陈一七的表情又忍了回去,他回头——   疯人院里的医院永远都是明亮的,因为这里总是不断来来往往着许多病人,那些灯光太白太亮,所以反而显得有些森冷。   而徐长伶正身姿挺拔的站在白炽灯下,留意到小猫回头,她便抬眼与其对上视线。   在这个几乎满是怪物的疯人院里,徐长伶以普通人类的身份稳稳当当的、毫不畏惧的站直着身体,下达着怪物们必须执行的决定。   她平静的抬手,幅度很轻的冲他们挥了挥,衷心祝福:“平安回来。”   小猫转回头。   ——他有些生气。   这让他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毫不回应徐长伶。   水月从影子里探出半截身体,她冲陈一七和小猫伸出手:“三个小时内传递点都有用,这个时间里,有需要我做的事请不要客气。”   因为月月受伤,所以她留在白山的定位不能续时。   只有三个小时,三小时之后她便不能再去白山了。   陈一七没注意到他们的交互,他爽快的握上水月的手,然后看向小猫。   小猫头也不回的握上水月的手——他想不明白那种东西(颈环)存在的意义。   虽然如果他病变度99%,他会主动套上颈环,可陈一七套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膈应。   身躯被拉入影子之中,小猫突然间想通为什么只有陈一七套上那种东西他会觉得膈应了。   去执行高难度任务【神域】后回归,不仅失忆,病变度还变成了99%,可即使如此,在厄特嘞小岛和海县这两个任务里,陈一七却没有做出过任何出格的行为。   甚至他都没有过因为靠近天晶而产生“兴奋”导致有些许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们说他危险,可陈一七没有做过危险的事。   而且至今被质疑着的他还在拚命的想要拯救他人。   不是因为自己强大而去救人,而是因为自己想救就去救人。   只要救下,两种没有区别。但是对于小猫来说,后者确实更为高尚。   虽然这种高尚会让人更容易得到痛苦。他想到了棉花死去时陈一七脸上那难以形容的表情。   从影子世界离开的刹那,小猫四肢异化成大猫的手脚,他一眼看到了白山天空之上那明亮的月亮。   因为早就知道白山这个界间没有别的界间那些一眼能看出的奇特点,所以他没有感到奇怪。   “如果。”   小猫无声落地,然后他转头对刚从影子中爬出来的陈一七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出任务的时候。徐组长也给你颈环的话,你拒绝掉。”   “我不需要机械颈环能带来的那几秒或者几分钟的逃跑时间。”   比平常安静些许的陈一七听着这话愣了一下,然后他猛的抬起头。   眼眶有些发酸,但还不至于落泪的程度。   但是确实,陈一七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无论是被徐组长隐晦提醒有需要就利用耶克莫多的时候,还是被套上机械颈环的时候,说实话陈一七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低落。   但他很快的调整好了。   因为他深知现在自己的弱小和……未知危险。   如果不靠耶克莫多、不戴机械颈环的代价只会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那他是可以坚持不靠、不戴。   但是明显那代价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起的。   就算他坚定的觉得自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发疯”,但意外总是避免不了的。   世界上是存在着万一这个词语的。   “……小猫前辈。”陈一七憋了下,然后露出稳重的表情冲小猫竖起大拇指:“太可靠了!”   小猫浅浅笑了下,然后伸爪将陈一七拉起来:“这里应该就是悬崖附近。”   白山没有厄特嘞小岛那样满是树木,这座大山的树木更稀疏一些,所以能够比较清楚的看到悬崖的位置,对面的山体,还有他们目前处于的这个有些倾斜的下坡地。   以及。   医生的尸体。   几乎是看见的一瞬间,陈一七就朝医生走了过去。   万一是跟顾哥类似的情况……   但没两步他就停了下来。   身体从中被破开了一个大洞,但没有血迹,只有头部处失去半边口器和侧脸的那半截有一些飞溅而出的血。   但是也因为这个缺口,陈一七看清了医生的尸体内部已经空了。   大概腹部那里能够看清的话,里边也是蠕动着头部这里一样的“东西”吧。   ——那些水形五角星阿梦加。   它们吃空了医生的身体,然后填满了内部,从失去活性的皮肤上能够看到一点波纹和凹凸不平。   医生已经没了。   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残留于世的尸体。   小猫走了过来,或许是因为他身体里携带着的水晶触手,那蠕动的五角星停顿一瞬,密密麻麻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它们从医生尸体里四面八方的溜走了。   医生一瞬间软塌成薄薄一片。   啊……好生气啊……   陈一七脸上丝毫笑容都没有,随时携带的小刀飞快划破手掌,他在眨眼间增生出一把狼牙棒。   比手臂更长的棍子,上边布满无数类似牙齿的尖刺,这些尖刺更好对付这些小型阿梦加们。   陈一七在瞬间想到了当下比较适合的武器。   万花的训练是残忍毫不留情的,而且他从不口头上教育,全是实操。   拜他所赐,即使时间不长,陈一七也养成了类似本能的反应。   窜逃的五角星被杀死大部分,因为刚吸食了人类所以呈现出了粉红的颜色,这更方便陈一七和小猫出手。   那些五角星单个算不上多么厉害,就是被碾碎的时候发出的声音烦躁且刺耳。   【呦呦。】   陈一七听到了很怪异的声音,他一开始没有在意——是水形阿梦加发出来的吧。   虽然这一声有些高昂和清晰,但在众多碎碎念的声音里还是并不明显,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察觉出。   但很快,他想起来了来时水月和徐长伶说过的话。   医生死于战斗之中突然的静止。   他是在战斗中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毫无防备的被水形阿梦加攻击。   月月的重伤亦是如此。   一直在影子中的水月一直没有发现不对,等到他们停下动作瞬间受到重创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她先抓住了月月,而转身想抓医生的时候,看到被捅穿的医生对她很轻微无力的摇了下头。   水月有些习惯性的避开周遭人的视线,简而言之就是她有些社恐,但是那个时候,将死去的医生瞪大眼对着她摇头的时候,她从医生的眼睛里看到了逐渐放大的白色。   毛骨悚然的感官一瞬间占了上风,水月落入了影中世界,然后迟钝的回想起医生眼中那白色的形状。   那大概是——鹿。   而那时候还没昏迷的月月杀死了身上残留的水形阿梦加,然后用力憋出三个字:“是幻象。”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中的招,甚至不清楚以什么为媒介。   只知道那病症为幻象的阿梦加外形大概是一只发著白光的鹿。   而鹿的叫声,是什么样的来着?   是偏高昂的鸣叫,有些空灵的声音。   这就是,幻境的媒介吧。   陈一七在一瞬间全然放松了身体,随后又立刻紧绷起来。   “小猫前辈!”他高声,第一次比小猫更早察觉到,并且毫不慌张:“它在这!”   陈一七没让那手划开的手掌愈合,甚至狼牙棒都没有与骨头断开,因此连接的骨头变化,形成了两根尖刺。   陈一七反手握住,然后抬起对准自己的耳朵,刺了进去。   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悄无声息,大脑彷佛颤动了一下。   陈一七没有拔出尖刺,因为取出他便很快会愈合。   他放下染血的手,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他不会在犹豫了。   不过是受伤罢了。   远没有他人死去更疼。   而且。   疼痛会让人警醒。   “小猫前辈!走吧!”   陈一七按照计画催促小猫——他敢万分肯定,无论是水形阿梦加们还是这抹白光,它们第一个想杀的必然是他。   因为他很弱。   但这样很好,因为这样,只要他拖住了,它们便不会对小猫出手。   黑色的身影犹豫了一下,然后小猫望了一眼专注的陈一七下定了决心。   他去往了悬崖。   白山只有一条河流,无论有没有分支但都是会汇聚在一起。   悬崖底下河流声响动,小猫听到了身体里越发响亮的声音,内部没有疼痛的感觉,但是感官有些疲累。   那东西已经影响到他了。   ——他没有空在耽误时间了。   于是小猫最后看了一眼独身一人的陈一七,随后安静无声的翻身跃下悬崖。   本逃窜的水形阿梦加们又回来了,它们每一个都发出了声音,但陈一七全都听不见,他甚至没有太留意那些聚众的水形阿梦加们。   陈一七向右方慢慢转头,那里有一颗倾斜的树,在听不见声音的瞬间,他余光里便出现了一抹白光。   而在小猫离开的此刻,陈一七才看向了那抹白光。   确实是鹿的外形。   纯洁无瑕的鹿,头顶的鹿角庞大,如特管处的花树徽章一样绽放盛开着。   包裹全身的轻柔淡光让它看起来不像是阿梦加,反而像是山神一类的存在,它安静的站在树边,像是存在了许久,只是一直无人看到它。   不。医生将死的时候看到了它。   是因为那时医生失去了听力?还是它主动出现了?   不过,都不重要。   陈一七嘴角扬起一点笑容,那不同于往的笑容让他有了些耶克莫多的气质——   【我找到你了。】   他无声的、一字一句的对它说。 第51章   在失去听觉的时候,白鹿才出现,那么幻境确实是以声音为媒介的吧?   陈一七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和气势。   他不懂什么样的才是强大,但他如今所认识的所有人里。   最为强大的大概就是耶克莫多吧。   所以向他“学习”就好了。   “……”   ……不过,为什么它们都不动?   这让充满气势的他多少有点尴尬啊……   陈一七微微目移,然后他发现那些原本逃跑的粉色五角星们又在汇聚,月光之下的挪动十分显眼。   但它们只是包围着他,并没有上前。   跟顶着巨大花树的那只白鹿一样。   属于动物圆溜溜的、黑色的、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陈一七看着那双眼,突然有种好像很多人在盯着自己的感觉。   滴答——   安静无声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声音,那本该很突兀,但此刻却就像是人早上睡饱后会睁开眼一样。   如此自然。   陈一七分心了一瞬。   白色的鹿动了,它庞大的鹿角错综复杂,身形若隐若现,它轻灵的转身离开。   它跳跃着下坡,山石与树木与它身形交汇,像飘然的精灵。   陈一七下意识跟了上去,耳朵带来强烈的痛感,陈一七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树木并不多的地方他回头,那片小小的半透明粉红色还在原地,就像是在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离开。   “……”   该不会,他已经中了幻境?   不是声音为媒介吗?还是说听到声音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陈一七看着前方身形越来越远的鹿,他停下,手中不愈合的伤口里增生出长弓与箭,他对准前方的鹿。   ——没有风,应该没问题。   铮——   他现在还精神,并不缺力气,所以箭很快离弓,带着呼啸之声冲向白鹿。   可即使手感很好,陈一七也没有射中白色光鹿,这是经验的缺乏,毕竟这两天试了各种武器的他对弓箭也仅仅只是变得“不陌生”罢了。   白鹿跳跃几下,它窜入密林之中消失了。   陈一七收起弓箭,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般来说,阿梦加看到他会跑吗?   不对劲。   不过那只白鹿是幻境阿梦加吧?但是说到底“它”是吗?   他看到的,是“它”吗?   脑子有点疼……他不是个聪明的人啊,这些思考会给他一种费心费力却不会得到结果的感觉。   陈一七抬手,他仰着头盯着月亮,毫不犹豫的拔掉了耳中尖刺。   血液从两侧流下,润湿了头发,于是陈一七拿出一根小兔子皮筋将大部分头发绑起。   现在肯定是在幻境里吧,那么——   要先确定什么时候进入的环境?   耳朵愈合,陈一七却还是有一种安静的感觉,这种安静就好像是听觉还没有恢复……   那就试试是听觉没有恢复还是幻境原因。   陈一七低下头,一些没有扎进去的头发垂在眼皮上,他轻声喊出那个名字:“耶克莫多。”   他发出了声音,但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陈一七感觉到自己脸部肌肉变化。   ——虽然先前就模仿了,但真正的耶克莫多的笑容还是不一样的,那比他更放松且放肆。   【我在。】   嘴皮掀开,陈一七察觉到耶克莫多是说了这两个字。   ——所以现在果然是在幻境里。   那只阿梦加暂时还不知道他强大的自愈能力,所以并没有相应的还他的“听觉”。   那么,他陷入幻境的时间是在听觉丧失之前还是之后?   “……”等等。   幻境还没有完全影响到他的五感吧,毕竟他还能发觉自己耳朵已经自愈。   那也就是说如果受伤了他也能发觉,并非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伤、然后死亡。   难怪他还没有受到攻击。   幻境的铺垫也是需要时间的,大概拖得越久便越难挣脱。   ……但他不知道怎么脱离幻境啊!   装出来的淡定十分脆弱,陈一七差点就绷不住表情了。   【要交给我吗?】耶克莫多笑眯眯的道。   听不到声音,所以是用嘴唇和脸部肌肉、以及一点默契去感知耶克莫多说的话,这有点微妙,于是陈一七没有及时回答。   耶克莫多便继续说了:【你现在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进入的幻境吧?那你应该相当担心那只猫咪有没有跟你一样陷入幻境……】   “不担心。”陈一七回过神,他想到小猫对自己说的那句他不需要那几秒或者几分钟的逃跑时间。   他坦然的笑道:“小猫前辈没有问题的。”   现在这个界间里除他之外有三个病人,而那三个每一个都比他强大。   最弱小的他目前都只是受了点小伤,所以小猫前辈肯定没问题。   “小猫前辈大概率没有进入幻境。”陈一七冷静的边想边道:“幻境里应该就我一个人。”   所以那只白鹿阿梦加才会“气定神闲”的布局——这个幻境此刻给他的感觉就是气定神闲。   阿梦加能这样放松的玩弄、看其热闹的只有被当成猎物的他,而非有可能杀死自己猎人——小猫他们。   加上陈一七至今没有受到攻击,也没感知到杀意,所以他能够肯定的道:“我被小瞧了。”   而且小猫前辈去的悬崖下应该也有别的阿梦加吧,估计这也是这只幻境阿梦加不着急的原因之一。   【十七变聪明了。】耶克莫多轻轻吹了声口哨,他轻佻的笑道:【那么,我没有出场机会了?】   陈一七抬眼开始仔细观察四周:“不会。”   他坦然:“我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耶克莫多似乎是愣住了,他没再开口。   陈一七也没有在意——耶克莫多帮不帮他是他自己的意愿,不愿意的话就算让出身体,也只会是遇到在厄特嘞小岛上的那种,单方面挨打行为。   不过陈一七觉得在那时候,如果阿萨冷再多打几下,耶克莫多也要忍不了了。   总觉得,耶克莫多是一只虽然恶劣但是有些幼稚且高傲的阿梦加。   “啊……”   陈一七四转的目光停下了,他看向前方。   这条下坡路的周遭布局大概有些变化,不过陈一七也并没有记住每棵树每块山石的位置,所以并不是很确定。   但之所以会有这个怀疑,是因为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之前完全没有看到过的建筑。   一个小木屋。   荒凉大山之中突然出现的小木屋。   有点恐怖。   不过陈一七没有犹豫的抬脚往木屋而去——他还不知道怎么离开幻境,所以就算是明晃晃的陷阱也只能踏进去了。   小木屋很普通,不新不旧,不大不小,一眼看过去连个记忆点都没有。   陈一七绕了一圈后站到小木屋门前,这门没有关严实,微微松动,就像是在引诱着人去推开一样。   这让陈一七迟疑了下。   这么明显的圈套,他真的要踩吗?   要是之后走不出来,那现在这个行为就显得他很白痴了……   陈一七打住了自己想法,他想——他有做出愚蠢行为的资本啊。   因为,他又不会死。   于是陈一七推开了门。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阵风,丝丝凉意的风。   本是夏季的天气,却彷佛一下快迎来秋天一样的温度差。   幻境阿梦加是不想让他沉浸吗……陈一七想着抬起头,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同于外表看起来小小的模样,木屋之内,是另一片天地。   大概是一百多平方的空间,到处都是晃人眼的白色,这种白很像医院那种惨白的灯光,给人一种强烈的冷感。   白色房间从最上方垂下了几十条线和管子,他们连接在最中央的床,和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陈一七看着眼前之景,他有种头皮发麻的熟悉感。   “走啦!”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健气的声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用力拍了下他肩膀:“今天也好好的合作吧!”   陈一七僵硬的转头,然后发现那人五官像是打了马赛克一样,只有一双眼睛清楚无比。   后边又走出几个人,或男或女,他们脸上都是一团灰黑色的马赛克,只露出了眼睛,一个个往前走的时候都拍了拍他后背,说了相似的打气的话语。   于是陈一七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也穿着白大褂,手上刻意用骨头卡住不去愈合的伤口已经站起来,他现在的手上戴着半透明的手套,还拿着一把小小的手术刀。   “来吧。”最开始出现的那人走到前方看着他,大概是露出了笑容,他眼睛微弯:“医生,我们开始解刨吧。”   思维慢了一步,身体更快反应过来。   陈一七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幻痛了起来,像被钉在案板上的鱼,因为离开水有些窒息,但是屠夫毫不在意的举起刀,刮掉鱼的鳞片,然后块块切开。   ……幻境阿梦加,没有小瞧他。   这应该是他忘掉了的过去。   曾活在实验室的那段过去。   那么这个房间最中央,那个被禁锢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的人,是他吧。   真厉害。   他都记不得的事,幻境阿梦加也能建构出来吗?   陈一七摇摇欲坠,他想要离开,可是艰难的转头后,才发现身后已经不是森林了。   但同样也不是实验室之外。   那是一个学校的门口,阳光明媚的天气,高高的白色石板之上,烫金的字体——海县一中。   “一七!”不远处一个背光的少年声音熟悉而明朗,他唤他名字:“等我放学我带你去个地方!”   “要等我啊。”   “……”   “……”   啊……糟糕透了。   门内门外的“世界”,全部都糟糕透顶。   为什么已经死去的人也会出现啊……真是,该死的幻境。 第52章 重要的人   是因为明明去了海县却没有祭奠到友人从而遭到了报应吗?   而且有两个场景也太奇怪了,它怎么不把他怕鬼什么的也弄出来一起“恐吓”他?   陈一七忍到眼眶通红的将脑袋转了回来,他看向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然后朝他们走去。   他没办法选择。   背光的友人看不清脸,他很想走过去再清楚的看一眼,但是他怕他会有所留恋。   而门内是未知的过去,虽然现在也很好,但果然还是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他这不是逃避,不是逃避不是逃避……陈一七跟上了那群脸上糊了马赛克的人。   幻境确实把他最在意的事情都弄出来了,但是——   这些全部都度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   手中的手术刀隔着一层胶,但是手感越来越强烈,就像是他越是靠近那张床,一切也都越来越真实……   不过,幻境的建构是以什么为基础?   一般来说,是记忆吧?   但是他对两个多月之前的事,几乎完全空白……难道这个实验室是他幻想的?   可是好真实啊。   泛冷的空气让陈一七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些冷酷的、至上而下的机械纹路都轻易可见……   是幻境阿梦加挖出了他自己都忘掉的事了吗?   陈一七突然有些恐惧,他往前的脚步稍慢,可是再慢,他也在逼近那张床。   其实,与其说那是一张床,不如说是一张铁板。   一块白色的布盖住了铁板上人的脸,陈一七努力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恐惧,他看过去——   纯白色的衣物,床上的人手脚和身躯都被禁锢,甚至于每一个手指都被压着,白布之下隐约能看到被剪得短短的头发。   陈一七被半推半就的来到了床边,他低下头看着床上那具瘦弱的身体。   这是……他吗?   他以前这么瘦?   他突然有些怀疑。   于是他便伸出了手,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取下了床上之人脸上的白布。   “……”   啊,是他。   比现在更为稚嫩的一张脸,只是充满着灰败的气息,像是一直生存在绝望之中一样的一张脸。   天差地别。但是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五官。   很异样的愤怒突然涌起,然后又转瞬即逝,但陈一七敏锐的注意到了——那不是他的情绪。   是耶克莫多。   很疑惑为什么是他生气,陈一七想不通。   “医生……”边上的人有些战战兢兢的喊了他一声,然后快速将白布重新盖上:“主任说了不要掀开。”   陈一七呆住,他下意识又仰起头,这次看不到月亮,但是能够看到上方明亮无比的白炽灯,他思考——   为什么不能掀开?怕看到“他”痛苦的脸吗?   话说回来他究竟要怎么才能离开幻境啊……而且阿梦加怎么还不对他出手,还是说已经出手了,现在五感估计已经被蒙蔽了,那现实中他是不是伤痕累累了?   脑壳疼。   手中又被塞过来一把手术刀,所有人站在了自己相应的位置上,陈一七低下头看到他们拉开了“自己”白色的衣服,瘦骨嶙峋的身体袒露出来。   除了瘦,这具身体没有任何伤口。   也是,他能愈合嘛。   “医生。”边上不知道是哪个马赛克开口了:“开始吧。”   陈一七没动。   于是所有人都开口了——   “医生,开始吧。”重重叠叠的声音并不算十分整齐的,但这种不整齐反而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陈一七神经开始发胀。   “……”   开始什么?用手术刀切割自己吗?那也太恐怖了吧。陈一七维持不住“气定神闲”了,他手开始发抖,恐惧从他身体上暴露了出来。   “耶克…莫多……”陈一七低声、从牙缝之间挤出这四个字。   像机器生锈卡住了一样,耶克莫多是过了一会才出现。   但是不同往常,那总是跟耶克莫多一起出现的笑容没有出现。陈一七能够感觉到自己扭曲的半张脸上的表情——   充满着复杂的意味。   “……我在。”   耶克莫多说。   在陈一七推开门的瞬间,陈猊远就发觉了,门内这个世界,不是以陈一七建构的幻境,而是他。   这是以他的记忆建构出来的。   是他所恐惧、所逃避过的过去。   而正是因为那份恐惧和逃避,陈一七才会出现。   而如今,现在这个当下时刻,他曾求救过的人,在向他求救。   “……需要我来帮你吗?”理智的弦像是将要被崩断,陈猊远分不清是因为那高达99%病变度的原因,还是因为眼前让他愤怒至极、又心怀恐惧的场景。   他只是下意识的慢慢露出笑容,一如往常的这样开口问了。   握着手术刀的颤抖的手突然停下。   陈一七听着耶克莫多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十分微妙且不确定的感到了一份应该不属于自己的恐惧。   十分熟悉,甚至让他有种久违的怀恋感,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依赖于这份恐惧而活下去。   “不用。”   恐惧莫名如潮水般褪去,陈一七听到了自己冷静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他可以在很多时刻感到害怕,但是现在不能怕。   他直觉如此。   陈一七并不渴望想起过去,在他看来,人需要做的是永远往前看。   但是这个瞬间他突然很想回忆起来过去,因为他发觉——他好像忘掉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们好像曾形影不离,但那个人很胆小,又爱撒娇又懦弱,还比他更怕疼。   所以他一直在保护他。   应该没有错,应该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   不,肯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很依赖他,需要他保护的重要之人。   所以他不能怕。   破局之法他仍旧还没想出来,毕竟智商这东西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突然提高的,但是——   手术刀微微离手,然后再被陈一七反手握住,他平静的抬起头。   “医生……”   边上的马赛克又想催促,但是下一刻寒光一闪而过,他亲手递给医生的刀抹了他的脖子。   红色的血以不正常的量喷溅出来,像突然开启的花洒,一下星星点点的撒满了整张床。   不止马赛克们愣住了,陈猊远也愣住了,他盯着对面那人的瞳孔,曾令他恐惧过的那双眼睛里,印出的是陈一七冷酷而果断的脸。   紧绷的精神突然就放松了,他在半张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语调轻松的调笑:“十七真厉害呀~”   是真的,很厉害。   从诞生至今,一直都很厉害啊。   这么厉害的人拉扯着他活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了。   除了这具他生来就拥有的身体,他根本无以为报。   “哈哈哈!”耶克莫多用肆意大笑发泄着自己的畅快,他眼前是一片清晰的血色,癫狂与暴力撩拨着他的神经——   怕死掉,怕痛苦。   可更怕陈一七,无法真真切切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陈一七用手术刀狠狠刺入马赛克的脑袋,血飞溅到他脸上,再缓缓下落。   他半张脸沉静,半张脸癫狂。   耶克莫多大概是被这彷佛铺天盖地的血刺激到了吧。陈一七冷静的想——毕竟他是一只阿梦加。   如果现在放出他,说不定幻境能够很快结束,耶克莫多很厉害,不会像他这么苦恼该怎么办。   但是目前的情况他还可以应付。   尸体倒了一地,血积成一滩。陈一七觉得自己出奇的冷静——明明刚开始他连顶着人皮的阿梦加都有些不敢下手来着……   是因为知道这是幻境、这是假的吗?   感觉很奇妙,呼吸都是那种很好的感觉。   陈一七走向床——蒙着脸的“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了惨叫,所以微微挣扎了下。   总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像让顾哥寄生那时候呢。   很好的感觉,彷佛什么都可以做到。   因为四周没有镜子,陈一七无法看到自己,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张分裂的脸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褐色纹路。   像树木的纹路,在寸寸蔓延。   陈一七来到床边,他扔掉了没染上丝毫血迹的手术刀,然后徒手扣开了床上禁锢“自己”的机关。   病人的力气本就异于常人,但陈一七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好状态带来了更强大的力量。   就是。   有点饿。   不,是非常饿。   好像胃里的食物在一瞬间全部消化完了,他迫切的想要进食。   床上的“自己”呆愣愣的坐了起来,白布从脸上滑下,那张有些稚嫩的脸转向了陈一七。   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对视上眼睛。   然后,陈一七看见了“自己”眼睛里好像有一个白点,于是他瞪大眼靠近,眼睛里是坦坦荡荡的饥饿。   这个白点的轮廓……好像鹿啊。   鹿在“我”的眼睛里?   饥饿让陈一七思维转动着更加缓慢了,但是思维是会转化成类似直觉的东西,纵使自己有时候还没想明白,身体却会做出反应。   陈一七伸出手对准了“自己”的眼睛,就要捅进去的这一瞬间,瘦弱的“自己”砰的一声爆炸了,血肉飞溅,那双带着白点的眼睛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然后它们长出两根小小的触手,刷的往门口跑去。   ……跑了。   但是猜对了,那是幻境阿梦加吧?   陈一七抹掉脸上被溅到的血肉,强烈的饥饿感让他胃部有些泛疼,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尸体,然后跌跌撞撞的往门口而去。   不能让它跑了。   好不容易找到它……   它?   它是谁?   陈一七脸上表情僵住,思维同步断了一下,他一脚踏入门外——   夕阳西下,熙熙攘攘的、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从他身边晃过,前方是海县高中的大门,身后……   陈一七转头。   身后是马路。   ……嗯?他怎么在这?   陈一七按住饿到发疼的胃部,迷茫的抬起头——他想想哦。   “……”   很好。   除了知道自己叫陈一七,现在十七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大概是失忆了吧。   陈一七迷茫的揉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胃部,慢慢的蹲下来——比起失忆,他更担心自己的肚子。   好饿好饿。   为什么会这么饿啊?快饿死了的感觉……难道他三天都没有吃饭吗?   “喂。”面前有些橘黄的夕阳光突然被挡住,陈一七痛苦的按着胃抬起头,他眯起眼睛——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校服,胸口有海县一中这四个字,但是由于是背着光,所以脸有些模糊不清。   “你没事吧?”   他关切的问道。 第53章 饥肠辘辘   陈一七歪了歪头,然后他看清了关心他的人那张脸。   没有盖住耳朵的头发长度,五官是很清爽的帅气感,眼睛也亮亮的。   陈一七盯着他看。   “……”   那人茫然的与他对视了一会,然后突然慌了,他着急的问:“你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是说……碰瓷?!   陈一七迷茫的眨眼,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眼泪在下落,他也感到疑惑:“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很饿。”   但是眼泪好像不是因为饿而掉下来的。   好像是因为怀恋?就像是看到了很久没见到的东西,   而且,好奇怪的感觉啊。   身体很亢奋,亢奋到感觉现在做什么都会很顺手,但是偏偏非常饿。   他感觉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牛。   “……是饿过头了吗?”面前的少年摸了摸衣兜,他发善心道:“那我请你吃饭吧?”   “这次考试我考了一个很好的成绩,妈妈多给我了一份零花钱。”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要来吗?”   陈一七舔舔嘴唇——真是个好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眼睛亮晶晶的问。   “夏新阳。”他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名字,所以认认真真的给陈一七介绍了:“夏天的夏,新生的新,阳光的阳。”   于是陈一七也学着这样介绍自己:“陈一七!耳东陈,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七。”   “数字?!哈哈哈好怪的名字!”夏新阳毫不留情的吐糟了,然后他将陈一七拉起来后看了看周围,指着一个卖兰州拉面的店:“吃这个不?”   陈一七一直按着肚子,他狂点头,表情无比诚恳:“这份恩情,永生不忘。”   他是真心的。   “太夸张了吧哈哈!”夏新阳觉得陈一七很有趣——一碗面而已,用得着做出一副像是救了他一命的表情吗?   然后,大约半小时后,夏新阳看着桌子上累计起来的面碗,他嘴角抽搐:“……老实告诉我,一七你是不是因为吃得太多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所以才会在路边饿到快动不了。   陈一七放下碗,他腹部鼓起了,这应该是吃饱……不,是吃撑了吧?   都隐隐约约有种反胃感了。   但是,却还是很想吃东西。   好饿。   好饿。   陈一七违心的说:“我吃饱了……”   好饿。   不对劲。   他好像不太对劲。   又胀到想吐,又饿到很焦躁。   这是两种可以同时存在的感觉吗?   “……”夏新阳看着他,然后他低下头偷偷摸摸数了数自己的钱,随后抬起头:“如果你还饿的话,可以再来一碗哦。”   陈一七摸着自己鼓胀的肚子,“不。”   “我吃饱了,谢谢你。”   再吃下去胃部要炸了,但是估计……胃部炸了也还会饿。   一种直觉。   ——糟糕了。   他身体绝对不太对劲。   难道他是什么妖怪?要吃人才能填饱肚子?   “——好吧。”夏新阳看着还是一脸饥饿的陈一七,他想,他说饱了就饱了吧,反正也确实吃了很多了,再吃下去说不定会对胃产生负担,于是他背上书包:“那你没问题了我就回家了。”   “希望下次见面你不是一副饿到快死了的模样啊哈哈哈。”   两人离开兰州拉面店面,夏新阳潇洒挥手:“拜~”   “我先回家了。”   陈一七举起手挥了挥。   回家……   陈一七站在店门口看着夏新阳离开的背影。   家。   话说他的家在哪里啊。   他失忆了,记不得。   但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没有家。   那就算了……还是饥肠辘辘的陈一七站在街边看着对面海县一中那四个大字——有点微妙。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什么事微妙。   但就是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天边的云染着血红的颜色,连带着这个城市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深色的光。   陈一七微微仰头,看着那橙红色的夕阳。   不是漂亮的夕阳。   它的颜色太深了,所以覆盖在城市上显得有些静谧的恐怖感,而非心旷神怡的美丽。   陈一七感到了茫然——   他要去哪里?   他要做什么?   完全没有头绪。   失忆了就是这种满心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感觉吗?   “喂——”   夏新阳去而复还,他单肩背著书包站在背光的前方,“话说你要不要,来我家啊。”   他有些觉得陈一七是离家出走的状态,所以倒回来看看,结果没想到陈一七还站在兰州拉面的门口一动没动。他整个人散发著一种夏新阳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下一刻他就会消失掉一样。   啊……   想到了。   陈一七刚刚给他的感觉像特别薄的玻璃瓶一样,稍微一点风来就会吹倒他,然后啪叽碎掉。   蛮可怜的样子。于是他就莫名的发出了邀请。   陈一七愣愣的看着他。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就全力邀请一下。夏新阳偏偏脑袋:“我妈妈很晚才会回来,不过她会同意的。”   “我很多朋友都来我家住过。”   陈一七终于回神,他激灵了下:“是、是回家吗?”   “是啊。”夏新阳给陈一七的定义是奇怪的人,所以意义不明的话他按照自己的思维理解了:“回我家。”   “你不打算回自己的家吧?那你今晚得有个住的地方啊。”   而且能在街边差点饿死的话,估计是什么都没带出来的吧……   喔喔,好有勇气。   夏新阳佩服,但不支持。   能回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陈一七迟钝的反应过来,他激动的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花了别人的钱,还要住别人的家,不能什么都不做。   刚刚被饥饿感吞噬了,他脑子里想不到那么多事。   夏新阳微微抬头想了想:“那,晚上帮我默一下单词,然后明天早上的话,你负责洗碗好了。”   “如果你有钱了,再请我吃顿饭。”他得意的挑眉:“怎么样?”   “不算过分吧。”   陈一七感觉了愉快的情绪,他摇头:“不过分!”   夏新阳热心且热情,而且也不会盘问他。   这让陈一七觉得特别放松,毕竟现在他也是相当茫然的、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   被人逼问脑子只会更成一团浆糊。   肚子的情况还是很不好,而且虽然饥饿如影随形,但其实他真的是吃了非常多的东西……   陈一七又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然后他微微一愣——怎么觉得,扁了些?   消化系统有这么给力吗?   不觉得胀了。取而代之的是翻倍的饥饿。   “……抱歉。”陈一七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前方疑惑回头的夏新阳,僵硬着表情撒谎了:“我突然还是想回自己的家。”   “……家人应该在担心我。”   夏新阳瞪大眼,然后他欣喜的过来用力拍他肩膀:“这就对了!”   “我还在想要怎么劝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报平安呢……你能自己想通真的太好了!”   陈一七神经紧绷着,他对着夏新阳点头:“下次,我一定帮你默写单词……请你吃饭。”   “ok~”少年不在意的笑着冲他挥挥手,然后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然后陈一七慢慢挪动脚步,他找到一处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子,那里放着两个大大的垃圾桶。   陈一七走过去,然后他弯腰张开嘴,右手修长的手指塞入嘴里,抠向喉咙。   “……呕……”   ——他刚刚,听到了身体里有声音。   而且放在肚子上的手摸到了一处鼓起,不足拳头大小,十分柔软的鼓起。   像是水气球的手感。   “呕……”   陈一七口水无法控制的从嘴角溢出,他把手指拿了出来——不行。   明明吃了那么多拉面,但是为什么……只能吐出一点水?   原本撑圆的肚子也越来越扁了,就像是已经完完全全的将面条消化了一些。   让人不安。   陈一七拉起自己的衣服,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腹部。   太阳越来越低,小巷子之外的红色夕阳光在逐渐被黑暗取代。   陈一七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腹部,然后他发现没有一处是鼓起的,就好像他曾摸到的“水气球”是错觉一样。   于是他不可置信的又伸手摸。   软绵绵的手感。   有点不像是摸到皮肉的感觉。   好像比皮肉更“软和”,触感很怪。   “……”   难道他真的是妖怪吗?   饥肠辘辘的感觉相当不好受,陈一七撑着墙重新走出小巷,他抬头——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隐隐约约的新月悬挂在天空上,可能是有云,陈一七看不到星星。   好饿啊。   胃部的东西好像全部“消化”完了。   天色越来越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偶尔一两个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但都是一晃而过。   这个冷漠的城市,该不会只有夏新阳一个热情的人吧。   【hua——】   【su——】   又来了,他不久前听到但完全听不懂的声音,感觉是什么东西晃荡的声响在从自己身体里传出。   陈一七重新撩起衣服,然后这次他看到了,他的腹部飞快的鼓了一下。   皮一下被撑薄,近乎鼓成一个半透明的五角星。   然后很快那鼓鼓的东西又缩了回去。   他腹部再次变得平坦。   陈一七惊呆了。   ——这是什么?   ……难道其实他不是妖怪,而是有妖怪在他身体里?   那这且不是比他是妖怪更糟糕?   而且话说回来,“妖怪”怎么跑到他肚子里去的? 第54章 “梦”   有记忆以来,吃掉的东西只有兰州拉面和一瓶矿泉水。   妖怪是混在食物里边了吗?那他怎么没把它给咬碎?   陈一七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肚子,然后他慢慢放下衣服。   ——很奇怪,他不觉得害怕。   虽然刚刚慌乱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又冷静了下来。   肚子里的妖怪应该也很饿吧,所以它们没有食物的话是不是要吃掉他?   ……嗯?它……们?   为什么他要说它们?   他刚刚只看到一个鼓包吧……   陈一七思维逐渐混乱,他无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不仅仅是这个城市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自己,好像也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是怎么失忆的啊……总不会是站在街边就突然失忆了吧。   “……”   陈一七没有头绪、没有目的地的缓缓往前走——总之,要先把“妖怪”取出来。   因为他要受不了这股饥饿感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陈一七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向路中央。   那里有一块碎玻璃,尖端微微反光,好像很锋利。   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居然把玻璃丢在马路中间。   陈一七走过去,他将那块玻璃捡起来。   可能是因为真的太饿,他起身的时候突然手脚发软,头晕眼花了一下,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然后像是电视机突然变成雪花屏一样,他眼前闪过了几块模糊不清的画面,同时躯干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十七……”陈一七不知为何的、这样喊了自己一声,然后他醒过神——   嘟——   半黑暗中的强光突然闪烁而来,陈一七听到了车的喇叭声,还有极速靠近的……风声?   刚站直身体的他一下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他飞了出去。   然后重重的落到地面。   头似乎是拧了一圈,陈一七最后的视线里,看到的是那撞到自己的车停了下来,然后车门打开一瞬后又关上,随后车发出轰鸣声,慌乱的离开了现场。   呼吸和心跳相继消失,随后下一刻,陈一七的身体自主的翻转了180度,他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或者说,是复原。   随后像是沉入水底的人终于从水面一下冒了出来,地上的陈一七一下仰起头,脆弱的脖颈绷直,有些青筋崩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   ……哎?   ……他,没死?   陈一七慌乱的摸自己的脖子和身体——没受伤,就是衣服破了……   那么,是错觉?   他低下头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然后愣住——不是错觉。   陈一七重新捡起那块碎玻璃,他走到路边坐下,两眼发直。   为什么,被车撞了会没有事啊。   人类的身体构造有这么牛吗?   应该有吧?毕竟这个世界很大啊,无奇不有吧……   “……”   不不不,他不能拉整个世界给自己开脱……   果然还是他有问题吧。   他也是妖怪?猫妖?有九条命那种?   可是他对鱼没有特别喜爱……   【咕噜噜……】   饥饿又来显示存在感了,陈一七捂着肚子,手中的玻璃隔着衣服被皮肤感受到了。   “……”哦对。   他本来是想要用玻璃切开肚子抓出妖怪的。   陈一七:“……”   他觉得自己好像饿出毛病了。   切开……肚子?   太恐怖了吧?!   赶紧将手里的玻璃扔到垃圾桶,陈一七抱住路边的路灯撞了撞——冷静冷静,要饿疯了也不能把自己切开啊。   就像再饿也不能吃自己一样……   “呼——”陈一七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冷静了。   “很好。”   陈一七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他安详的靠在墙上,像将要死去一样的闭上眼准备睡觉。   总之——睡着了就不饿了吧。   ……   ……   不行。   陈一七脸颊微微鼓起,他开始生气了——饿到睡不着。   想吃东西想吃东西想吃东西……   “陈一七?”不可置信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陈一七愤怒的看过去,然后表情崩塌:“……夏新阳?”   夏新阳换了一身休闲服,他拎着一袋垃圾站在不远处:“你没回家?”   “还是说,你家也在这附近?”   陈一七没吭声。   夏新阳扔掉垃圾,他看看陈一七表情,然后抬头想了想:“要不还是,去我家住一晚?”   “反正很近了……”夏新阳重新低下头对陈一七伸出手:“来吗?”   陈一七:“……”   他握住夏新阳的手,然后站起来。   不温不热的一只手,既不会烫伤人,也不会冰到人。   非常适中的温度。   夏新阳大概有很多疑问,但还是什么也没问的帮助他。   “我。”陈一七抬起头,直视着夏新阳的双眼:“没有家。”   “所以回不去。”   本想问问他怎么把身上弄这么脏的夏新阳愣住。   “所以你能收留我一晚吗?”陈一七感觉自己条理清晰,虽然在夏新阳听来有些哭腔:“我明天会去找工作,应该有包吃住的那种。”   “赚到钱后,我会请你吃饭的。”   夏新阳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余光看到陈一七衣服上的深色。   那是血,大概在身后的位置,所以他现在才看到,“你受伤了?!”   “遇到小混混了吗?”   “……不是。”陈一七思考了下,然后说:“可能不是血,就是摔了一跤,沾到了地上的红色液体。”   夏新阳并没有注意到边上马路上还有一小滩血,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去我家洗个澡吧。”   他俩体型差不多,衣服倒是问题不大。   陈一七落后着夏新阳一两步,他干巴巴的吞咽了下口水——饿。   去夏新阳家的水龙头里的水,应该可以喝吧。   -   反正不会死,所以陈一七喝了。   肚子鼓鼓囊囊后,陈一七才开始洗澡,虽然还是饿,但是自我感觉会好受一些。   头发湿漉漉的从卫生间走出来,陈一七鼻子敏锐的动了动——食物的香味!   夏新阳探出个头,招呼他:“吃夜宵不?”   好人!   大好人!   “要吃!”陈一七飞奔过去,然后被夏新阳砸了一脸毛巾——   “把头发再擦擦啊!”   夏新阳会做饭,但现在时间比较短,所以他还是选择给陈一七煮了面。   一大半给他,一小半留给自己象征的进食一下。   他不饿,但是怕陈一七一人吃会感到为难。   “你在我家多住两晚吧。”夏新阳抬抬下巴:“今天我想早点睡,所以明晚你再帮我默单词。”   找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一七刷的看向他。   夏新阳眨眨眼,“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虽然我知道你超级感动,对吧哈哈哈!”   陈一七脑袋用力磕到桌子上,他憋出四个字:“再生父母!!!”   夏新阳吓一跳,然后笑:“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成绩不好!”居然只能憋出这种词。   陈一七没记忆,他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抬起头露出笑容附和的说:“你怎么知道。”   夏新阳家三室一厅,客房里一整面墙上都是书,陈一七走进去的时候惊呆了。   “哼哼,很棒吧。”夏新阳可得意的一副嘴脸:“这是我和爸爸的所有书,要塞满可是很不容易的。”   陈一七眼睛亮闪闪的:“很棒!!!”   夏新阳指着左边:“我爸是语文老师,他喜欢文学类的,小说类是这一层,如果你喜欢可以拿出来看。”   然后又指右边:“我喜欢物理,一些人估计会觉得看着犯困,但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拿出来看。”   但是嘛,他觉得陈一七应该是看不懂、也不感兴趣的。   他猜对了,临睡前陈一七洗干净手,虔诚的拿出了一本小说。   他不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认字。   看了几页后他确认自己认字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陈一七合上书又放回了架子上,随后他坐在床边看着这一整面书墙。   夏新阳应该,很喜欢学习吧。   要是他也能上学就好了。   做夏新阳的同学,一定很快乐。   他正想着,然后突然感觉到了异样。   不是很明显,就像是日常生活中时笔掉到地上微微惊了一下的感觉。   但陈一七留意到了,他下意识低着头看向自己肚子。   它又扁了,然后侧边飞快的鼓了两下。   陈一七突然意识到——他没感觉。   这么大的鼓包…妖怪都快撞破他的腹部了吧,那按道理来说至少会痛的,但是他没感觉,没有除了饿之外的感觉。   月光从窗外撒了进来,陈一七仰起头闭上眼。   他移动目光看着外边弯弯的月亮,突发奇想——   他的肚子,该不会已经被吃了吧。   所以触感才会怪怪的。   还有,被车撞到的那会,他好像产生了奇怪的幻觉。   他居然看到了树木。   一轮大大的月亮和月光下的绵延不断的山体。   还幻听了很嘈杂的声音。   以及——   “十七……”陈一七呢喃着开口,“是我吗?”   我为什么喊自己十七啊。   他慢慢爬到床上,然后蜷缩起来。   陈一七闭上眼——还有疼痛。   车撞到再接着死去的时间太短暂,陈一七几乎没察觉到多少痛苦的,但是出现幻觉和幻听的时候,他反而感受到了痛苦。   手脚和整个躯干都很痛。   陈一七呼吸渐渐放缓,他逐渐睡了过去,只有脑子还在迟钝的在想为什么。   突然困得不像话,于是陈一七就在如影随形的饥饿感里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梦。   高高的山上,月亮很近。他肩膀、手肘和双腿被木头穿透钉在了一棵树上。   陈一七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血不断的从伤口处流出。   他呆滞的看着下方,层层叠叠的水迹……不,是层层叠叠的水形……五角星?   它们爬上来,然后钻进去。   ……   ……钻进去?   钻到哪里?   陈一七迷茫的眨眨眼,然后他视线再度下移,终于看到它们是钻到了他肚子里。   他的腹部上,有一个血色大洞。   陈一七呆愣愣的看着。   很奇妙,甚至诡异的神圣。   伤痕累累的长发青年以十字的方式被钉在月光下的树干上,无数“水”自下往上的流入他腹部的血洞里,然后再变成粉红色流出来。 第55章 不可向往   陈一七给吓醒了。   惊吓让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同时还在颤动。   有些僵硬的身体里,血液都凉掉了的感觉。   ……梦?   是因为太过在意幻觉、还有肚子里的妖怪才会做这样的梦吗……   这样的梦?   陈一七突然一愣,像游戏角色突然断线卡住了一样,但那只有一秒不到的时间,陈一七神情和动作又自然了起来。   他有点疑惑的抓抓头发——好像做了个噩梦,但是记不清楚内容了……   “一七!起了没!”门口传来了夏新阳的声音,“妈妈给我们做了早饭,来吃饭呗?”   ……夏新阳的妈妈!   陈一七立刻将记不清的梦抛之脑后,他着急忙慌的从床上爬起来,随后扒拉几下头发:“我起了!”   夏新阳的妈妈跟夏新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五官更柔和,但是两人只要站在一起,绝对能够让认出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她最近很忙,但因为儿子的朋友来了,所以还是腾出空准备了早餐,两人吃饭的时候她擦了擦手拿起包:“我要走了,今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哦对了。”   妈妈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叮嘱两个孩子:“最近好像有什么流行病,你们要多注意卫生。”   “新阳,你记得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也提醒一下。”   夏新阳剥着鸡蛋,头也不抬的应了声:“妥!”   陈一七也在剥鸡蛋,不过他抬头了,看着夏新阳妈妈着急离开,他转头问夏新阳:“什么流行病?”   夏新阳两口吞掉鸡蛋:“不清楚,大概是流感之类的吧?”   “现在正好勉强算是高发季节。”   吃完饭陈一七收拾碗筷,夏新阳给陈一七拿了一件比较厚实的白色外套:“保暖。”   然后他握拳:“我们今天都加油!”   他今天上午有小测验,计画是保持第一!   陈一七点头,不过可能是因为胃部一直饥饿着的原因,让他有些分心。   所以直到出门的时候一直是一副走神的模样。   夏新阳抬头看了看清晨的太阳:“中午一块吃饭吧,我12点下课。”   陈一七点头。   然后夏新阳又递给了陈一七一个小口袋:“妈妈帮忙给写的一些在招工的地址,还有一点路费。”   他笑道:“可以先找个那种兼职的小时工,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一七用力点头,然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一直看着夏新阳离开的背影。   直到夏新阳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他才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的位置。   ……快要习惯这份饥饿和虚弱了。   陈一七没有打开小口袋,他将它收了起来,随后朝海县一中完全相反的方向随意走去。   即使忘掉了昨晚做的梦,但是陈一七还是没忘掉这个城市连同空气都隐隐约约传来的微妙感。   有些很突兀的地方。   大街上的突然失忆、他对失忆并不觉得奇怪、夏新阳的“及时”出现、从头至尾的如影随形的饥饿、忘掉的噩梦,以及每一次想要深入一些动作时的突然“警醒”。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像有人在纠正他的认知。   偏偏,很“正确”。   那些被纠正过来的认知,大部分都“正确”。   就像是那个忘掉的噩梦——多数人在清醒后就是不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事啊。   多么正常。   可是。   陈一七总觉得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不断积累,让陈一七觉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自言自语的开口,“得做出改变……”   “要想想办法。”   可是无从下手。   像是被关在了狭小的牢笼里,连舒展四肢都难以做到。   真憋屈。   陈一七深吸口气——那就反着来。   选择“正确”以外的选项试试。   没关系的。   不会有事的。   ……他可是有九条命的猫妖。   陈一七下定了决心,不过在此之前——   临近中午,陈一七如约去到海县一中门口,不过他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夏新阳出来,反而是等到了一个女生,她在门口流动的人群里张望了一会,然后朝陈一七走过来——   “你是陈…陈一七吗?”   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他点头,“我是。”   女生先是松口气,然后又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梨涡,“我是夏新阳的同学,他拜托我转告你——”   “他早上好像吃坏肚子了,人现在在医务室,所以不能跟你一块吃午饭了。”   陈一七愣住,在面前的女生又说了一遍之后他才回过神说:“好。”   “谢谢你。”   吃坏肚子……   陈一七抬起头。   现在算是正中午,太阳在头顶最上方,这是一天里最明亮的时候了吧。   与太阳对视,眼睛很快就受不了了。陈一七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然后他转身离开,在大部分都穿着校服的人群里,陈一七有些显眼,于是好奇投来的视线增多了。   有些细细碎碎谈论的声音。   他随意的走着,在路过昨晚催吐的小巷子时,突然停了下来。   “……”   他一动不动了好一会,然后突然激灵了下——   是真实感。   漠不关心的人,无法真切留意到的四周……现在想来很荒谬,他居然回忆不清昨天经历的一切画面——除了跟夏新阳有关的。   昨天,除了夏新阳他还与别人对视过吗?在面馆的时候,边上的位置有坐人吗?   去夏新阳家的时候,他路过了几个分岔路口?边上的房子高吗?还有撞到他的车,是黑还是白?   昨晚拿出来认字的那本小说,叫什么名字?   他居然全都不知道,明明记得经历过这些事,但是却记不清,像有一层朦胧的纱,死死遮住了一切。   陈一七慢慢瞪大眼。他像一个外来者,突然闯入了已经形成的世界里,格格不入。   但是,有夏新阳。   他像是这个世界的引领者,一步一步、十分有分寸的接纳了他。   然后到今天、到刚刚。   有“新人物”出场了,而“看到”他的人也多了起来。   陈一七回过头,目光从小巷子移动到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那层“纱”在消失,所以他此刻被人留意到,也能留意到他人了。   留意到这众多的学生们,从边上路过的行人,他们在高声或者低声的交谈,偶尔好奇的向他投来视线……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很多声音,喧嚣至极,陈一七甚至能够听到其中微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   那些微妙在消失,而这个世界的真实感降临了。   陈一七愣愣的站在这个街边,愣愣的看着一切。   好像终于玩顺手的游戏,在吸引着他沉迷进去。   如果,非常具有真实感的话,那么它与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   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现实和虚幻,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十七……”   陈一七嘴唇动了动,他在思考、在挣扎,他连接不断的自言自语:“十七…十七……”   写好的剧本就在眼前。   “十七……”   添加的流行病和夏新阳“吃坏肚子”会解释掉他肚子里的妖怪事件吧。   “十七……”   不断地抹去那些不协调感,就像抹去那个噩梦一样。   “十七!”   世界会不断的修正,然后变得完美起来。   “十七。”   完美的虚幻跟真实,会有什么区别吗?   或许……更轻松?   自然而然的生活下去,感受到的辛苦都是适中的。完全不会有人、或者有无形的东西逼迫着他必须前进、必须努力、必须做到。   “……”   “十七……不可以贪恋轻松哦。”   陈一七突然僵住了,过了一会他缓慢的抬起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他的耳朵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手指感受到了自己嘴唇的张合,但这一切,却并非来源于自己。   有另一个人在他身体里,在“警告”他——   “十七。”那是带着笑意的轻柔语气,仿却佛掩盖着波涛汹涌般的愤怒,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   “不可贪恋轻松。”   他重复。然后平静、如同在说【我要杀死你】一样的说——   “你必须得一直活在辛·现实·苦之中。”   若是贪图轻松,那么必然摆脱不了痛苦。   “陈一七”笑起来,“他”望着此刻这双眼睛中,那风和日丽、温馨寻常的世界:“我们都不可以,去向往幸福。”   “……”   陈一七清醒了,他确实无法承受虚幻的轻松背后那份需要付出的代价,于是陈一七平静的抬起了头,“我知道了。”   他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入昏暗的小巷子之中,然后同时掏出不久前购买的小刀。   陈一七打开刀,在转动手腕之前,他听到了朝他而来的脚步声。   “……啊!找到了!”身后突然传来夏新阳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   陈一七回过头,他与夏新阳对上视线。   夏新阳愣住,他看着陈一七突然变得陌生的双眼:“呃…你怎么了?”   “我,感觉好一些了,而且有点担心你或许不知道去哪里吃饭,所以才来找你……”   生气了?   因为他说到没做到吗?   夏新阳突然有些不安,直到他看着陈一七表情突然柔和,像是冰块融化一般的对他笑了一下。   虽然不懂为什么那双眼里有“怀恋”这个情绪,但是夏新阳也放松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我们去……”   他突兀的停住了,从言语到肢体,全部僵住了。   ——陈一七用那把不到巴掌大的小刀,刺入了自己胸膛的位置。   然后毫不犹豫的向下划了下去。   从胸膛到腹部。   他把自己的身体,切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但没有血液喷溅出来,只是很轻微很轻微的发出了“噗呲”的一声响。   然后像开裂一样的木头纹路疯狂在陈一七皮肤表面增生出来。   陈一七一只眼睛流出些许血液,细小的绿色藤蔓从眼眸正中生长而出,它像极度纤细的小蛇一样,紧紧扒着陈一七脸颊往下蔓延,然后探入腹部的巨大豁口里。   然后藤蔓还在不断的从眼睛里生长而出,它填满了陈一七那传出水声的腹部。   随后星星点点的几朵粉色小花在藤蔓上盛开了。 第56章 新生   僵在原地的夏新阳闻到了一股黏腻的花香,那是不太让人会觉得舒服的香气,所以他有点回过神了。   他惊愕的望着陈一七,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怪物。   陈一七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他盯着自己切开的自己的腹部——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无论是疼痛还是别的。   水声和一些细小的尖叫声在被藤蔓吞没后,他的饥饿感在消失。   ……原来不是他饿了,是病症饿了。   在木屋内感受到的“好状态”是因为他发动了他的病症,但是他却没能满足他的病症。   他的病症,好像并不仅仅是寄生。   身体内部的水形阿梦加们被吃掉了不少,自愈和损坏在同步进行,但是他感觉不到痛苦。   应该是存在痛苦的,只是还处于幻境里的现在,他被蒙蔽的五感还感知不到。   眼球里长出藤蔓导致眼睛闭不上,陈一七抬起头——在让骨寄生的时候,依靠的是本能,他整个人处于玄之又玄的状态。   但是吞噬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陈一七十分清楚的感觉到了藤蔓碾压了水形阿梦加,然后一点一点的“吸食”了。   然后他再一次、久违的看到了那截半入水枝干,还是一副丑陋干枯的模样,只是分支上花灿烂秀美。   然后此刻,它迸发出了一条新芽,比骨的枝丫要细小很多,有藤蔓像蛇一样缠绕上去,只有一朵指甲盖大小粉色小花盛开在尖端。   “……”   ……好寒酸。   不愧是阿梦加……的一部分。   陈一七想到小猫说他吞下去了水形阿梦加本体的一条触手,他不自觉的舔舔嘴唇——要是是他吃掉的就好了。   那样这条枝丫会更粗更长,藤蔓会接着生长,花也会开的更多。   不过,现在至少也成功开了一朵,那么应该也是得到对方的部分能力了吧。   大概,有百分之一?   虽然这只阿梦加还没有见到本体,但是病症他已经看到过了……   要试试吗?   “……一、一七?”有点危险的感觉,于是夏新阳下意识的开口,他喊了他名字,但是身体却是后退的。   因为眼前的一切具有太过庞大的冲击力,大脑处理不过来,身体也跟不上反应,于是夏新阳摔倒了。   手腕杵到地面,传来刺痛感。夏新阳瞪大眼。   陈一七微微侧头,一只眼眸在眼眶里转向夏新阳的方向,但是这个行为有些像无意识的,因为另一只眼睛一动没动。   “……”   过了一会,陈一七恍然——啊,他还在这里。   看到了也没事吧。   反正很快一切都会消失了。   于是他冷淡的收回视线——还是先试试吧。   夏新阳想离开这里,但是身体动不了,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陈一七身上的藤蔓与花缩回了眼睛,胸膛到腹部的巨大豁口慢慢合上。   一切恢复了原样。   ……现在是正常的陈一七。   正常的人类外表。   夏新阳手指刚动了一下,然后又僵住了——是刚刚受到的冲击太强烈了吗?   他好像眼花了,居然会看到陈一七的脑袋从中间裂开了,然后在他这个距离里,那看着彷佛一片漆黑的脑袋里,爬出了一个小人。   陈一七裂开的脑袋合上,然后默然的看着自己“分裂”出来的小人。   巴掌大、就是一团黏糊糊红色肉泥的小人。   ……真寒酸。   他想。果然还是得吞掉本体吧。   不然这个病症是真寒酸得拿不出手。   先多吞点分身吧。   陈一七仰起头,昏暗的小巷子上方,蓝色的天空清新,他出神的想——能不能再让它们自己送上门呢?   就像现在这样,自己爬到他肚子里。   他可以给它们贡献出一些血肉,反正又不会死。   不过这样直接“吃掉”对方,是把对方意识抹掉了,也就是杀死了对方。而那所谓的“寄生”更像是——将“新鲜食物”放到了冰箱里。   但不同点肯定还不止这些。   还需要摸索。   那接下来……   陈一七将血红色的肉泥小人放在肩膀上——差不多可以离开幻境了。   解决完水形阿梦加已经过了一会了,那么身体应该自愈了,无论幻境内外。   ……应该自愈了吧?   不过肚子还是饿,但没有那种快要饿死过去的感觉了。   陈一七转身,他朝夏新阳走过去。   或许他该跑。夏新阳激灵了下想到,然后他看着陈一七走过来——毕竟这可是个怪物。   但是,不想跑。   而且身体也在发软。   “我。”陈一七在他面前蹲下,长长的头发柔软的垂在肩膀上,连同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认识以来其实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给你看真实的我。”   他脸上的表情夏新阳形容不上来,可却会让他觉得,昨天相遇时,他对他的第一印象、对他的那份直觉是对的。   ——陈一七是个好人,他不会伤害他。   即使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人?应该是人吧……   不过“认识以来”这个说法,弄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明明昨天才相遇。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陈一七说着突然有些自豪的笑了,那些压抑的、诡异的气质荡然无存,“我很高兴自己能认识你。”   夏新阳紧绷的五官放松,他莫名的想到——果然没猜错,这种有点小得意、小骄傲的表情很适合陈一七。   于是夏新阳有一瞬间忘掉了在露出这个笑容之前的怪物陈一七,虽然他身体还在恐惧着微微颤抖,但表情已经完全放松了:“我也……”   余光注意到了陈一七肩膀上的肉泥小人,他又顿住了。   陈一七没有在意。   因为以后再不会见到“夏新阳”了。   所以就算这是个让他很纠结痛苦、致命的幻境,他也觉得,能“再见”一次,真的太好了。   “我这段时间过得挺不好的。”陈一七回忆着说,他坦然的自白道:“各种各样的事情快要压垮我了。”   这么说着,但他脸上却是很轻松的笑容,就像是想通了一样:“不过再次看到你,我觉得我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你放心。”陈一七直视着夏新阳的眼睛,但夏新阳却觉得,他并没有在看他,“我会努力的、让自己尽量快乐的活下去。”答应过的事,便要全力去完成。   这个世界确实让人着迷,所以即使在意识这是虚假的时候他都非常动 摇。   但是不行。   这份轻松他现在还不可以拥有。   因为他这样子的人,是做不到独自活下去的。   他怕寂寞、怕失去,如果沉迷于这份轻松,那他真正拥有的,就会被现实残忍剥夺。   朋友与自由,都会失去。   虽然辛苦的现实难以快乐,但是他会努力的。只要努力把一切做好,努力变得强大。只要强大,就不会有人死在他面前,就可以保护别人,就可以轻松而快乐的自由活下去。   那必然很辛苦,但这个目标对他来说,比进物理相关的研究所可要简单很多。   “哈哈。”想到这,陈一七笑出声,然后他站起身朝夏新阳伸出手。   夏新阳茫然的伸手握住,就像昨天他在路边拉起陈一七一样,陈一七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   他很茫然,但还是想先说一声谢谢,但是还没开口,夏新阳就听到了一声彷佛是他幻觉一般的——   “再见。”   然后他颈部突然一热,窒息感猛烈的袭来。   陈一七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犹豫,他快速、干净利落的一手掐住夏新阳脖子,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张开,刺入了夏新阳的眼眸。   砰——   “夏新阳”像不久前的“自己”一样炸开了,血肉飞溅,那两颗没来得及跑掉的眼珠子挂在他指尖上,生长出来的小触手还在微微颤动。   陈一七擦了下脸上的血,然后徒手捏爆了它们。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与高楼一起坍塌,是一副整个世界同步在毁灭的场景。   只有最上方的太阳还在。   陈一七直直的仰着头,脖颈几乎拉成一条直线,如同他紧紧抿着、没有再泄露丝毫情绪的嘴唇。   他盯着太阳,看着它的光芒收缩柔和,然后变成同样明亮但温和不刺眼的月亮。   随后他视线慢慢下移——   再不见高楼大厦,只有一片深蓝的天空,绵延不断的高耸山脉。   这里,是白山。   他离开幻境了。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陈一七身体各处传来了会让人无比清醒的疼痛,稍微出乎意料的是他肚子上的豁口并没有愈合,藤蔓花枝也并没有收回去。   它们从眼睛长到腹部里,再从腹部之中往外生长而出,而且它们不像幻境里那么细小,每条又粗又长,以腹部的豁口来看显得拥挤。   也显得他像是什么花盆之类的角色了。   不过陈一七大概知道为什么会长这么多和长了,因为要将那片排着队进食的水形阿梦加们全部吞噬,所以才增生得又粗又长,贪婪的扫荡了四周。   饿过头了吧。   不过扫荡完了也没收回来的原因——   陈一七看着藤蔓前端紧紧缠绕着那个白色大家伙。   藤蔓花枝的意识大概是想把鹿一块啃了,但是啃不动,毕竟在没有外力(他)帮助下,病症只能吞掉一些脆弱的水形阿梦加,像他想吞掉水形阿梦加本体都得先把对方打到快死的程度吧。   不过就算啃不动也没舍不得放过哎……果然是饿过头了吧!   惨惨。 第57章 重逢!   而幻境阿梦加的本体力量可能不强,所以也没能挣脱。   于是场面就这样微妙的僵持住了。   “……”陈一七脸憋着——有点好笑,那他能笑吗?还是算了,笑起来牵扯着肌肉会痛的。   还是先挣脱吧。   陈一七微微吸气,随后手握成拳头,抿嘴攒力,一边脸颊鼓起的挣脱了木头钉子。   然后他从树上落下,阿梦加并没有将他钉在很高的位置,所以落下的时候陈一七虽然摇晃了下但并没有摔倒。   他将固定在身体里的木头拔出,然后伤口开始愈合。随后陈一七抬起头看向前方。   手上伤口里卡住的骨头增生逐渐形成长刀的形状,陈一七轻轻吐出一口气。   藤蔓恋恋不舍的缩回,在放开幻境阿梦加的瞬间,陈一七冲了上去,他目标明确的,长刀直指白鹿那双剔透的眼眸。   能被藤蔓抓住,说明这只阿梦加实际上并不强大,而幻境内的媒介是眼睛的话,那么现实应该会有所映射。   如花枝的鹿角动了一下,它似乎想跑,但是可能是因为被捆绑了些许时候,它转身的时候修长的腿拧了一下?   这一瞬便是错过逃跑时机的一瞬,于是阿梦加立刻转换了方法。   它幻化了自身,变成了夏新阳的模样,但不是完好的,而是伤痕累累的夏新阳。   ——只要有一瞬间迟疑。   只要有一瞬间迟疑……   陈一七没有迟疑,挥来的长刀没有丝毫停顿,它以眼睛为边界点将阿梦加的头颅砍成了两半。   头盖骨连着那如树木枝丫的鹿角落地,陈一七收起刀,他有些惊讶的对上那只有一半眼珠子的头颅——死了?   还以为会多挣扎一下。   呃,已经死了的话,他的病症愿意吃吗?   但是藤蔓已经收起来了,再发动一次如果不能吃他且不是又会“饿肚子”?   话说现在也还是饿的,只是现在的饥饿程度在忍受范围里。   陈一七仰起头,目光微微涣散,像是在走神亦或者在思考。   “……”过了一会。   嗯,不行。   必须得是活的才行。   而且藤蔓花枝收回去之后也放不出来了,一根分支只能捕猎一次啊。   ……哼,居然是一次性的。   另外,好像因为已经吃到了水形,所以就算幻境阿梦加还留有一条命,藤蔓花枝也是吃不了的。   ……那缠着不放干什么?还是想啃一下试试吗?就这么不甘心放走啊?   陈一七轻哼了一声,然后他摸摸自己肩膀,没摸到于是又伸手边够背后的同时边打量四周——他的分身呢?   这次捕猎算是大失败,不仅留下了不知道会“饥饿”多久的后遗症,而且还只得到了一个目前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小分身。   吃到的那点水形阿梦加只够分裂出这么个小东西,也难怪藤蔓花枝会不甘心了。   在破破烂烂的衣服背后摸到了软乎乎挂在他身上的肉泥小人,陈一七把它扯下来拿到眼前。   虽然丑陋又弱小,但终归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等等!   肉……!   阿梦加对人类拥有食欲,那它或许可以用来当诱饵!   被吃了就再分裂出来一个,他有感觉,只要这个没了就可以再从身上掉一块下来。   多用用。陈一七握拳——就算上限很低,但多用用说不定枝丫上也能开出第二朵花来。   因为分身也是自己,陈一七丝毫没有觉得这个想法是否残忍。   他冷酷的利用自己,没有丝毫不对。   将呆愣愣的血肉模糊小人放到衣兜里,陈一七朝山顶跑去——能将水形阿梦加蚕食殆尽自然是好的,但是已经做不到了。   因为藤蔓花枝已经收回稳定在枝干上了。   再加上。   他不觉得小猫前辈和万花他们会解决不了剩下的阿梦加。   在悬崖边探头往下看了看,陈一七深吸口气,他拍拍自己胸膛,自我鼓励:“没有问题!”   “目标是,不会死掉的落下去!”   骨头长刀收回去,陈一七活动了一下双手后就扒拉着悬崖壁往下跳跃。   在一定高度上跳下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没办法估计这究竟有多高,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跳一段就用骨刀稳一下。   因为他这个下法,所以陈一七在大概中间位置的时候发现了一块落脚地。   浓重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反正已经成功让人看不清下方的河流,所以在很近的距离里,陈一七才发现那块落脚地。   骨刀刺入山体,陈一七握着骨刀悬挂在半空,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落脚处——有个……山洞?   哇……像是什么必定会有危险的地点呢。   去or不去?   小猫前辈必然是在最下端的河流那里吧,也就是水形阿梦加本体所在的地方。   然后水月所说的情报是万花也去了悬崖之下,因为还有个自称守山人的阿梦加。   都在悬崖底下?   但那是不能完全确定的吧,毕竟他没有亲眼所见。   于是陈一七蹬了下山体,然后身体顺势晃了过去,他收起骨刀稳稳地落到山洞面前。   !没有跌倒!   这出乎陈一七意料——难道站在他处于越战越勇的状态?   陈一七往山洞里探头。   看不清,这个时间就羡慕小猫和小源生了,他们肯定是能够看清的吧。   或许是接近于悬崖底了,空气中有些潮湿的气息,弥漫的雾气没有增多但同样也没减少。   要说这是自然现象,陈一七是绝对不会信的——这雾不像黑暗,它是实打实的会蒙蔽掉人的视线。   陈一七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然后他从兜里掏出小人,把它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下:“一号,去!”   一号就是个木头,陈一七推那一下它就动那一下,然后便不动了。   没有什么意识有点麻烦。   ……那可以将自己的意识投到小人上吗?陈一七盯着小人,过了一会他心里哼了一声——感觉小人再“完整”一点是可以做到的。   但现在只是一团黏糊糊的小肉泥是不行的。   于是陈一七只好换了一种办法,他一直卡在手上的骨头再次增生形成一个长条,它推着小人进去山洞。   一次性能增生的骨头不能过度,不然就会透支,而且他远没有耶克莫多那般强大,能强撑着将要透支的身体还能解决掉对手。   更何况现在还不到最终时刻,是绝对不能这么早丧失行动能力的。   为了能延伸更长,手上的骨头越来越细,直到“触摸”到了墙壁。   “……”   没有“东西”存在的感觉,又或者说是里边的东西看不上这块小小的肉。   不过这个宽度和深度……真的不会因为地震导致山体崩塌吗?   陈一七正想着要不要亲自进去看看,然后他突然便感觉到了一号消失了。   随后,骨头断裂。   有股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危险。陈一七想着,身体自发的动了起来,他向左后方侧过去,那里有石壁,是天然的盾牌。   不得不说他战斗意识强了很多,但还是晚了一步,一团黑色冲了出来,它撞到了陈一七,胸膛传来了彷佛骨裂般的痛感,脑袋都有些震荡。   他没有稳住的后退一步,然后正正好好的踩空。   身体失重的一瞬间,陈一七抓住了撞向他的黑影。   有很短的毛,有柔韧性,是冰凉的触感。   差点手滑,但是陈一七及时的增生了骨刺,紧紧抓住了那个“东西”。   于是,他们一起落入了下方的雾中,然后在空中那短短的时间内,陈一七看清了这个黑影。   有点像蝙蝠,但是身上鼓满了紫红偏黑长条脓包,除了那双翅膀几乎都看不清楚鼓包之下的模样。   而陈一七抓住的就是它的一边翅膀,于是它虽然在拚命扑棱另一边完好的翅膀,但这只让下落速度慢了些许和……   多了点搞笑效果。   是啊。   这里可是白山,不可能只有那么几只阿梦加,除非它们自相残杀。   幻境里想通之后陈一七不会再轻易感到慌张,他学会了稳重。   而因为害怕的情绪淡了,陈一七也能迅速调整身体做出反应,并非完全靠本能。   紧紧抓住翅膀的手没有撒开,反而那勾住翅膀的骨头顺势延伸。   在空中的话,是真的有很多破绽啊。   骨刺像刺猬背部一样炸开,将这只阿梦加扎了个稀碎,然后几乎同时,地面在飞速接近。   只能落到地上了。   没办法,他在杀死阿梦加和用阿梦加垫背之间选择了前者。   这短暂的时间里无法思考太多的东西,但陈一七明确知道的。   从那里落下来他都不一定会死,更不用说阿梦加,而且落地后它可不一定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了。   还有,崖底的话……还有队友在。   少添一点麻烦是一点。   就是自己来不及在收回骨刺后再扒拉住悬崖壁了,果然还是动作慢了点,只能微微调整一下姿势——只要不是脑袋落地就能活着!   那就是他的胜利!   砰——   有些出乎意料,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湿润但柔软的触感,甚至从高处落下来的冲击力都没有感受到多少。   几乎是毫发无损。陈一七眼睛一下亮了,他看向稳稳接住自己还卸了力的小猫,乐坏了:“小猫前辈!”   还是添了麻烦,不过他们是队友嘛,这是没关系的那种麻烦。   小猫浑身湿漉漉的,他刚从河流里出来,浑身的异化还没收回,仍旧是战斗的究极形态。   而他身后,那条不听话的暴躁猫尾巴正在呸呸吐水中。 第58章 “温馨”   悦城。   某地。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几个计算机显示屏在切换接口时微微闪烁着,而计算机前方,是两层又大又厚的棉被堆压的一团。   而棉被中间,一个脑袋冒了出来,计算机冷淡的光反射在他脸上。   又多又卷的黑色头发炸开,过分白皙的皮肤有些丧失血色的感觉,像是有些营养不良的侧脸,但是五官有种古典的感觉,不过因为那彷佛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奄奄一息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有种既慵懒又病弱的感觉。   男人眼尾向下耷拉着:“白山那边……有动荡。”   从棉被里伸出一双纤细而修长的手,从手臂长度来看,他个头最少也得有一米八、九的样子,但是那股“我快死了”的气质让他完全没有高大的感觉,他敲击了几下计算机,然后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副奇怪的画面,一行人僵硬往白山而去的画面:“因为食物越来越缺乏,有阿梦加偷偷溜出来了。”   “然后被疯人院发现了……”大概觉得说话多了也累,于是他就停了下来——反正不说蓝也知道。   之前白山本来就一直是特管处和疯人院想攻克的地方,之所以没行动是因为进不去,以及白山封闭,只要不靠近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现在,白山里有阿梦加违背【守山人】的“规则”偷偷溜出来,还把食物偷偷带回去……这下特管处和疯人院都不可能再坐视不理,所以必然会想尽办法进去了。   而从马场那边的情况分析,应该是已经能够进去了吧。   “嗯嗯——白山啊……”黑暗房间的角落里坐在边上打游戏的蓝抽空抬头想了想:“哦。那个守山人的地盘。”   这个房间之外,也就是客厅,盛宁正抓着一本关于植物的书在认真看着——他吃掉一个人后就可以得到对方的记忆,虽然用了第一个人、也就是盛宁的名字,但是盛宁本质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生,记忆实在太枯燥无聊,几乎每天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所以“盛宁”很久没有去回想盛宁的过去了。   只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会想到一下。   而现在他稍微的想到了盛宁,因为此刻书上介绍的一种野花,盛宁家附近有一小片。   远远看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但很快,他又抛之脑后——他喜欢的是稀少而珍贵的花。   厨房内,阿萨冷正在学习用冬瓜雕刻出一只孔雀。   因为妹妹最近希望吃到哥哥做的饭,所以阿萨冷正在努力学习中,但是他可能比较重视食物外表,所以先学了雕刻。   只是雕刻食物明明应该是一件不是很吵闹的事,但阿萨冷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而且小铃铛还一个劲在叽叽喳喳捧人。   吵死了。   盛宁放下书离开沙发,他来到了那个满是计算机的不开灯房间,“我想打游戏。”   吞掉的那些个人恰好好像都不怎么玩游戏,所以盛宁还是有些好奇的,再加上他喜欢比较冷的地方,这个房子里这个房间温度是最低的。   蓝抬起头,他换了一枚紫色的、很闪耀的眉钉,配着一身白紫色的衣服,连贝雷帽都是相应的颜色。   时尚过头,有点骚包了。   “喔!乖宝宝也想打游戏了吗?”蓝又看向拥有着一头过分茂盛黑卷发的男人:“小冶,我可以把游戏机借给小宁吗?”   一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抬起:“不要叫我小冶……随你便。”   盛宁接过游戏机:“不要叫我小宁。”   蓝夸张:“……太——冷漠了吧!”   盛宁生疏的操作游戏机:“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蓝笑道:“在说白山。”   “不知道疯人院哪些病人去了白山。”他笑眯眯的撑着下巴,他突然看向盛宁:“我当初就是去那个界间,然后被赶出来的时候在白山下遇到了小宁呢。”   “你去白山做什么?”盛宁头也没抬头,“有看中的阿梦加?”   “嗯……”蓝用鼻音轻哼了一声,故作委屈:“看中有什么办法,单相思是没有结果的。”   一冶突然扭头,他对盛宁说:“他去了三次,被赶出来三次。”   蓝拍腿:“小冶不要揭我短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脸上一点不高兴都没有,只是耸了耸肩:“没办法嘛,那里太棒了。”   “就像一群强大野兽被关在了食物稀少的地方,又打不过暴力执政的守山人导致出不去,于是只好自相残杀……养蛊一样。”蓝嘻嘻笑道:“虽然守山人并没有这个想法,不过就结果而言是这样的。”   盛宁很快对游戏机丧失了兴趣,他抬头:“那你是想要守山人?”   蓝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有点扭曲的表情:“不……单说力量,还是有些向往,但是不行的,那个固执的家伙是成为不了我们的同伴的。”   他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卖关子的想法,他抬起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我想要的是那个能制造幻境的家伙,感觉跟我会很合适。”   “可惜太谨慎,我还没见到面就被守山人赶出去了。”蓝嘁了声:“这次惹出乱子的‘水’我也挺喜欢的,对人类会很有用,而且有时候蚂蚁也能啃掉大象呢……但是太过分了!它居然想吃掉我!”   “就算是因为饿过头了也不能忍。”   蓝愤怒了一下又转头笑呵呵的:“小宁有兴趣吗?你的话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去看热闹呢。”   他们能如此大大方方的居住在这城市之中,就是因为一冶和盛宁两个家伙的病症,单独的话还是存在着被发现的风险,但是叠加起来的话,蓝觉得他们不可能会被发现。   盛宁果断:“没兴趣。”   老实说,他本来已经快对蓝没兴趣了,而且他觉得蓝最开始是忽悠了他吧,利用花忽悠了还稚嫩的他。   但是到现在都没离开是因为真的有些好奇蓝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以及,小花好像跟蓝挺有缘分的,待蓝身边见到的可能性更大。   他还要观望花开呢。   蓝摸了摸下巴:“那如果我说,小花很有可能在白山呢?”   盛宁一顿,他眯起了眼睛:“确定吗?”   “可能性,很大。”一冶用慢吞吞的语速插了一嘴。   马场那边出事的是小猫,然后不死、也就是蓝口中的小花是小猫的新队友,那么必然会同行一起去白山吧。   蓝不了解不死,病人会想要了解它们,是出于畏惧,但它们又不畏惧那些病人。   但厄特嘞小岛和海县之后,他还是拜托一冶帮忙查了一下,虽然查出来的东西很有限就是了。   但仍旧勉强能够推测出,那家伙失忆之前,应该是杀过很多阿梦加,不属于弱小的那一波。   于是蓝,稍微有了点兴趣。   他是存在了很久的阿梦加,但是只是最近才开始这么活跃的找寻同伴,还“莽撞”冲了一波疯人院。   所以如果是两个多月前他去的疯人院,那他会不会跑不出来?   但也仅仅是这么想了一下罢了。   “小宁喜欢小花吧,要不要去看看?万一自己喜欢的花被别人折了不是很可惜吗?”蓝跃跃欲试,“我也可以陪你去哦。”   他也有,想看、想要的东西。   “去吧?”蓝又怂恿了一遍,他笑着,眼神莫测:“说不定,可以捡漏呢。”   -   白山。   崖底。   陈一七稳稳落地,然后立刻转头又看小猫:“小猫前辈!你这边解决了吗?”   有蛮多想问的事就这么憋住了,小猫甩甩身上的水,然后他说:“解决了。”   “本来想上去找你。”   陈一七一手叉腰,下巴抬起,肉眼可见的有些得意:“我结束了!还先下来找你了。”   小猫想了想,然后抬起那只跟人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猫猫爪对陈一七比了根尖尖指甲。   于是陈一七更得意了,不过——   “万花和傀儡师呢?”陈一七张望:“水月不是说他们在悬崖底吗?”   小猫摇头:“我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不在。”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山体,朦胧雾气之中白色的山体不是很显眼,但这样若隐若现的看起来反而让人震撼:“不过在水底的时候,我听到这边山上有声音。”   悬崖的另一边也是白山的一部分,陈一七顺着小猫的目光呆愣愣的仰起头,等着小猫说完他反应过来:“又要爬上去?!”   才从这边山体下来,又要爬到另一边的山上?   小猫没回答,他抓住自己的猫尾巴,然后使劲甩水:“一七,这雾什么时候起的你知道吗?”   陈一七摇头:“不知道。”   “我解决幻境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猫尾巴不是很听话,于是小猫直接拧它,他面不改色的:“先观察一下,雾应该有问题。”   拧干了一点,小猫便松开了尾巴,尾巴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发出气哼哼的呼气声。   然后小猫有点迟疑的:“…你没什么事吧。”   如果是直面对上制造幻境的阿梦加,小猫是不担心的,毕竟一般病症是这种委婉攻击类型阿梦加的话,找到本体基本就能结束战斗。   但是本体难找,越是“弱小”,越是擅于躲藏。   而且攻击精神的阿梦加,几乎是所有病人最讨厌的类型,没有之一。   毕竟每个病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而且就算是普通人也是讨厌幻境的,分辨不出真假的恐慌,又或者是勾起人心底的黑暗和绝望。   那都是,极度可怕的。小猫垂眸,看似平静的想。   “完全——没事!”陈一七精神抖擞,他毫无阴霾的笑着道:“遇到一点困难,但是顺利解决了!”   “或者说,我反而感觉到轻松了。”   那些自己本不敢面对的事情,如果坦然接受了,就有一种在奔跑之中抛弃掉了负重的感觉。   脚步会变得轻盈起来。   “……”   小猫看着他,过了一会他说:“你真厉害。”   真心实意:“真的很厉害。如果是我,一定……”   “做不到。” 第59章 守山人   陈一七敏锐的觉出了什么,他正要出声说点什么安慰队友,但小猫先一步突然伸手拉住了陈一七的破烂衣服,然后一同跳离了原地。   几乎离开的瞬间,巨大的山石滚落下来,它砸到两人原本的位置上,然后往下滚入河里。   随后,很多大大小小的山石穿透浓雾滚落下来。   两人飞快离开这块地方,有河水溅到身上,再一次将小猫整个淋透,猫尾巴怕又被暴力拧干,于是快速贴在小猫背后,倒是一点都没碰到水。   陈一七仰起头。   因为浓重的雾气遮挡,他看不清上方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声音也被雾气隔绝了,在山石从雾里冒出头之前,他根本一点动静都没发现到。   这雾气确实怪异。   “雾气是白山的第四个阿梦加吗?”陈一七探出头,看着山石的滚落变少了。   “不清楚。不过山石应该跟万花他们有关。”小猫思考了下:“万花能跟守山人战斗这么久……可能有点麻烦。”   陈一七听懂,这是又要上去的意思。   他抬起手握拳:“那我们上去吧……!”   话音刚落,这次有轰隆隆的声音提前响起,比山石下落更快,一个两三米高的人型生物以很快的速度落了下来。   ……不!   不是落,是……飞!   在接触到河面的瞬间,那一双黑色的、充斥着金属感的翅膀猛地展开,空气都随之震荡,“他”停在了水面上,而随着“他”一起落下来的人直接坠入了河底。   波澜的河面还没平息,高大过头的家伙转过头“看”了过来。   面容漆黑如一块石头,上边根本没有五官,只有金色的云朵一般的纹路长在脸上,近三米的身高,漆黑石头脑袋与脖颈连接的地方是一片雾蒙蒙,然后雾气之中,石头脑袋的地方悬浮着……一轮半月?   应该就是月亮,明暗不一,表面还有些凹陷。   只能清楚的看到这个怪异的头部,因为那庞大的身躯被一层又一层灰黑色长袍盖住了。   多层衣物的叠加显得对方更高大了,但并没有累赘感,反而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几乎是一瞬间,危险感刺激得陈一七浑身酥麻,他意识到了,这个“家伙”——就是守山人。   于是他和小猫几乎同时冲向了他。   条件反射一般的达成了一个共识——要杀掉守山人。   天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在守山人身上。   陈一七是这么推测的,因为他对天晶感知不太敏感,但小猫是自身感知到的,因为也几乎是瞬间,猫尾巴与他都或多或少的亢奋了起来。   天晶在附近的话,病人是会受到影响的。   所以小猫冲了出去,而这次陈一七跟上了他。   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小猫还是下意识笑了一下——一七进步很快。   几乎不会重蹈之前的覆辙。   杀意席卷而来,陈一七几乎瞬间判断出,他肯定打不赢,所以在合适的时机,他必须换耶克莫多出来。   但是脚下才刚刚入水,前方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水面一下被破开,万花从水底冒出了头,繁花盛开在他身上,他人还没彻底出来,声音先愤怒至极的传出:“妈的——”   藤蔓从水底蔓延出来形成网状欲将守山人包裹在其中的同时,万花一拳头也过去了。   守山人翅膀搧动,离开水面,藤蔓慢他一步——他已经领教过这开着花的人有多吵闹凶残,非必要的情况下自然不想再迎面接下一拳。   “可恶!”挥空的万花从水底站起来,他脚底同样是蔓延蠕动着的藤蔓。   他不太喜欢自己的病症,所以使用并不熟练,特别是在行动的同时使用病症,便更不熟练了。   但是该用的时候他还是会用的。   毕竟对付会飞的阿梦加,对他来说确实有一点点麻烦。   只是一点点。   万花目光移动到边上的两人身上,然后瞪大眼——他们,结束了?!   他是最后一个?   陈一七倒是没有看万花,他仰起头看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守山人。   空中啊……饥饿让他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吃了这个的话,他能不能飞翔?   然后陈一七很快就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是受天晶的影响吗?   还是饥饿带来的欲望?   他居然在对面前这个明显强的不行的阿梦加,产生了食欲。   可怕。   隐隐约约有种微弱的不妙的预感,陈一七转动的脑子停了一瞬,然后强风袭来——   守山人盯上了他。   但这并不出乎陈一七意料,因为每一次他都是第一个被盯上的,毕竟他肉眼可见的弱小。   ——所以他这次有所准备!   破开皮肉的手挡在身前,一瞬间大面积的增生出来了一面骨盾,攻击重重落到了盾上,小猫几乎肯定他会被击飞,于是他赶紧过来协助,但是——   陈一七确实飞了,不过是与守山人一起飞的。   骨头盾牌之上,再次增生出来了骨头,如刚刚万花的藤蔓一样,大范围的展开了。   但不同的是,因为是对方攻击过来的,所以骨头成功抓住了守山人,它缠上了他的身体。   自然迅速得就像是拥抱朝自己奔过来的人一样。   守山人愣了一下,头部的月亮微微一闪,然后下一刻翅膀挥了过来。   哇。陈一七思维清晰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变成残影的翅膀,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感觉,像是他绝对会死一样。   陈一七后背重重砸到山体之上,他想——但是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藤蔓缠上那攻击而来的翅膀,黑猫跳跃而来,小猫知道面前的这只阿梦加极具威胁,所以他直接出动了尾巴,尾巴嗷呜嗷呜的咬穿了守山人的黑灰长袍,然后小猫几乎瞬间感知到了,他用力啧了一声,然后高声——   “空的!”   猫尾巴咬了一嘴布和空气,它茫然的砸吧嘴然后刚要左右摆尾的时候,狰狞的嘴巴一下被切成了两半。   守山人变了目标,金属感的冷冽翅膀砍断捆绑着自己的骨头,然后顺势从中劈开了猫尾,然后他踩上山体,黑灰长袍挥动,一根黑色长矛突然出现在他手中,他将黑色如长虫的猫尾死死钉在地面。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万花的优势不在速度,而水也连累了他的行 动,所以他还没靠近,但看着小猫被钉住时,他干脆停了下来,愤愤不平的专心操纵藤蔓缩紧了守山人翅膀。   骨头比藤蔓更易碎,这足以证明陈一七实力确实还不太行,如果是顾哥的骨头,必然不会碎裂的。   但现在不需要想这些,只要去做他能做到的事就行。   而且他最大的优势是……不死。   于是陈一七没有丝毫犹豫的伸手握住长矛,冰冷刺骨的黑色长矛,还带着十分可怕的威严感,陈一七借力让自己来到了小猫面前。   以挡在小猫面前的姿势,直视了那轮弯月与黑石。   近三米的身高,意味着守山人一个人几乎都可以将陈一七和小猫两个人笼罩住。   黑影覆盖,压力徒然生出。   守山人用力将长矛往下压,而陈一七也拼尽全力的在往上拔。   小猫几乎快完全异化成猫咪的脸发出了嘶吼的声音,痛楚清晰无比。   该死该死!这只蠢猫!他骂在地上呻吟的猫尾——他从来都不喜欢,甚至于厌恶它。   但是。   “你不该这么弱吧。”异色猫瞳显露出明显的杀意,小猫盯着自己的共同体。   “嗷!”   猫尾巴同样看不惯总是欺负自己的小猫,它嗷呜了一声,然后迅速愈合,钉住的地方拔不出来,于是它延伸往上,狠狠咬住守山人灰黑色袍子。   小猫则在陈一七身后露出了爪子。   “……”   被围攻确实有些难处理。   守山人在陈一七毫不畏惧直视他的瞳孔里停留一瞬,然后自己抽出长矛砍断藤蔓重新飞上天空。   他高高在上的,盯紧了他们。   万花啧了一声,扇骨都无法遮挡住他浑身散发的愤怒了。   难打!难打!难打!!   是那种不顺心的难打。   直接面对面互殴有那么难吗?   要怎么样才可以把天空中的生物永久的扯到地面之上?   ……果然还是只能折断对方的翅膀了。   藤蔓是可以短暂将对方扯下来的,但是使用病症他必须专心,也就是说他没办法在将对方缠住的同时与其战斗。   于是万花嘴角忍耐着但还是在抽搐着撇了一下,他扭过头。   陈一七摊开了自己双手,那根黑色、彷佛平平无奇的长矛将他手上的皮肉都融掉了一层,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长矛还有毒吗?接触就能中毒?   居然能让他的愈合都变得异常慢了。   于是他抬起头,肯定的,“他武器有问题。”   现在大概强弱顺序大概是,守山人的长矛→万花教练的藤蔓→守山人的翅膀,最后是他的骨头。   陈一七说完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愤怒视线,于是他扭头对上了万花的视线。   看不到扇骨之下的双眼,但是能感觉到。   那个总怒气冲冲的人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他头上的花、也就是陈一七曾抓住过的那朵花晃动了几下——   陈一七,意外的看懂了。   呜哇。   陈一七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目光转向天空中的守山人,然后拉住身边小猫的猫爪:“小猫前辈。”   小猫微微点头,他头都没转,猫瞳紧紧盯着那只长矛说:“我可以做到。”   他们三个都明白。   对付这种家伙,首先要做的是弄断他的翅膀,将他狠狠拖到地面上来。 第60章 河底   “从哪进去?”盛宁身形凭空显现出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上边有着紫色的花纹,与他这个人十分相配。   他微微垂眸,白色睫毛轻颤,那双紫色瞳孔梦幻美丽:“蓝。”   蓝眯起眼睛:“不要着急嘛,我们人有点多,要更谨慎点。”   说到这个……   盛宁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身边包括蓝在内的四人。   他没想到的,最后是所有人全都来了,一冶一个宅得不行的阿梦加都跟上来了。   一冶跟盛宁对视一眼,他慢吞吞的说:“我有点,好奇。”   他非常久非常久没有离开过那片局域了,说实话出来了有点不安心的感觉。   但是又有点想亲眼看看那个叫【不死】的家伙。   小铃铛天真的笑着,她拉着阿萨冷的手,声音清脆:“我也好久没见那个哥哥啦。”   听出稚嫩声音之中的厌恶,盛宁瞥了她一眼。   盛宁目前还没什么讨厌的人,但是非要说的话,他不太愿意与小铃铛有什么太多接触。   因为这个家伙既弱小还十分依赖他人。   以及。   盛宁看着小铃铛握住阿萨冷的手——真恶心。   只是想要那一份全心全意服务于自己的强大,便让一只阿梦加失去“自我”。   而且蓝还帮助了她……所以选择夥伴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眼神收敛点。”蓝笑着靠过来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小铃铛是没有反应的,“我喜欢她对强大的那份近乎病态的执着和冷酷。”   他目光落在阿萨冷身上:“但是她却以自己压根不理解、也没有的感情来维系了这份强大……不觉得很期待吗?”   “一切崩溃掉时的样子。”   “……”   懂了。   小铃铛是个位于微妙位置的存在,最后要么成为蓝的乐子,要么成为蓝的同伴。   一冶挪动到一个灌木成堆的地方,高高大大的身体弯曲下来:“是从这里进去吧,这里没有实感。”   而且这里还有残留的人味,应该是不久前有人类从这里进去过。   不过大概不是疯人院的那些家伙,毕竟那些家伙身上的人味没有这么重的,反而是腐烂的味道居多。   “自动送上门的……食物吗?”   稍微有点,羡慕。   蓝点头:“一个一个慢慢的进去哦,不然容易被发现……嘛,虽然我觉得守山人目前也没空留意我们。”   彷佛是找到一个房子的小洞,然后一群老鼠排着队从这个洞进去偷粮一样。   蓝笑容满面,他向导游似的走在最前边带路——毕竟都来过三次了。   “跟上哦。”他温和的道:“我们去观影最佳区~”   来看看最终,究竟谁胜谁败。   -   只要觉得打起来有点麻烦的时候,守山人都是想将对方直接赶出去的。   但是这次他有些愤怒,所以便一步没退。   他的山,被那个白色开满花的家伙给毁了一大片。   至少要杀了他。   杀意重新传达到自己身上,万花毫不畏惧,不如说这正是他期望的。   他的藤蔓并非是从身体里长出的,花朵会散发出一些东西,然后那些东西会在周遭扎根生芽。   只是这次仍旧是藤蔓,但是是黑色的藤蔓,柔软且生长着尖刺。   巨大的花朵在黑色藤蔓顶端开放,一排又一排的尖齿显露,伸上空中咔咔咬向守山人。   以大小判断,如果能做到,那么必然是可以一口将守山人吞下去。   就是如此巨大的食人花。   但是它不可能会接触到守山人。   黑色长矛捣碎了花的牙齿,随后斩断了花朵。   而陈一七正在被劈开的花朵之后,他稍微瞪大眼——好快。   长矛直冲面门而来,陈一七在下一秒就要被扎中的时候偏过了脑袋,然后他又一次抓住了长矛。   先前就有点疑惑对方为什么双手溃烂也没松开,这次对方用溃烂的手又一次抓住,他便更加疑惑了。   他记得人类,是有痛觉的吧。   送他上来的藤蔓在长矛被抓住的一瞬延伸——   陈一七也在增生骨头,不是形成武器与盾,只是很简单的顺着长矛包裹了上去。   覆盖在长矛上的骨头传来滋啦融化的声音,陈一七便一层一层往上叠加,禁锢住守山人的长矛与手,在那双翅膀搧动之时,黑色藤蔓缠了上去。   守山人开始下落。   嗯……陈一七尽量忽视那些疼痛,他想——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然后很快,陈一七发觉了不对。   藤蔓使劲两人往下拉的同时,守山人维持了姿势没有变动,也就是说,如果他落在地面,那么在守山人下方的他,必然会被自己握住的长矛扎个透心凉。   这么点高度容纳不了多少思考,陈一七意识到之后只能条件反射的奋力微微错开了一点矛尖。   藤蔓的拉扯使他没有落到地面,而是落入了水里,只是长矛还是刺入他身体,火烧火燎的疼痛从伤口处开始蔓延,像是自己在融化的感觉。   值得庆幸的是,就算万花看出守山人想做的事情也没有停下动作,所以他们成功将守山人从空中拉了下来。   陈一七没有后退迟疑一下,他用长矛刺透他,于是他也就顺势的往上,让长矛更深的进入他身体,然后再从背后伸出。   水淹没一切,陈一七也成功的扒拉住了守山人,他抓住了守山人头部的月亮与石头,死死的不愿意放手。   水隔绝了一切声音,陈一七看着眼前朦胧的波纹与光——或许该让耶克莫多出来了。   但是……不太甘心。   他还能再做到一点事。   隐隐约约听到落水的声音,陈一七睁着眼睛,他看到了一个黑团在极速靠近。   是蓝金两色的瞳孔。   小猫于水中亮出了他的利爪。   窒息和痛楚让陈一七迫切的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是要冷静。   还需要守山人一点分心,保证他们绝对能够折断对方翅膀一点分心。   因为他的弱小,守山人必然不是全身心的在警惕着他,那么小猫前辈的攻击,就不一定能保证结果。   陈一七血淋淋的手抓着半轮月亮,微微的淡光清晰的印出他的五官。   守山人感到不解。   人类是会在水中窒息的,而长矛也在融化他的身体,为什么他还能这么用力的抓着他?   这份死不放手的执拗又是为什么?   不过……守山人看到了面前人在微微涣散的瞳孔——反正马上就要死了吧。   总算解决了一个,另外两个有点麻烦,等会出去之后要先将对方分开……   啪。   石头脑袋上突然被糊上了一团血红肉泥,守山人微微一愣,本死死拽着他的人松开了那双固执的手,血液在水中扩散。   但是,这个属于人类的脑袋为什么会裂成五瓣,像花朵绽放一样的裂开,然后啪叽一声,一个小人窜了出来,一下跳到了他头上。   什么……东西?   太过突然,守山人愣了一下,脸上“小人”蠕动的触感十分突兀,而且陈一七那裂开的脑袋也稍微让他分神了……   这家伙,难不成其实是他的同类?   这一瞬的分神未让守山人想出结果,但是水纹的波动让他迅速回神——有人靠近。   但是晚了。   缠绕着的藤蔓翅膀根部传来刺痛,那长长的利爪准确无误的刺了进去,同时另一边的翅膀,愤怒的猫尾巴咔咔啃了上去——叫你劈我!   与计画有些误差,但结果而言是没问题。   二号小人被刺痛中的守山人捏碎,陈一七意识模糊,却还是想了一下——一路走好,二号。   大概是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硬生生被小猫拔掉了一边翅膀的守山人朝他投掷出了长矛。   水的阻力对守山人好像几乎没有,陈一七被巨大的力道直接带入了河底,长矛穿透河底石头,他悬挂于长矛之上。   ……不行了。   陈一七睁着眼看着只有微光的上方,难以愈合的伤口,无法呼吸的水底,他也没有丝毫力气能够拔出这根贯穿自己长矛。   这已经是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了。   他原本极度害怕这样的感觉,就是这种死去的感觉。   但是现在好像,并不害怕了。   陈一七闭上眼。   水中的手脚轻飘飘的垂下,他生命戛然而止。   安静无声的漆黑河底,水纹晃荡,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在充满异样感的两到三秒的时间里,本难以愈合的伤口迅速复原,陈一七重新睁开了眼睛。   ——复生。   然后,还有点茫然的陈一七看到了一个迅速溜走的东西。   “……?”   什么……东西?   小猫在这时来到了河底,他鼓着脸颊憋着一口气握住长矛拔了出来。   黑色长矛腐烂掉他的肉垫,但小猫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的拉住陈一七往水面而去。   小猫水性很好,那陈一七一个人彷佛怎么也爬不出的河底,小猫不到一分钟就带着他从水面冒出了头。   不远处,失去一边翅膀的守山人被万花死死缠住,陈一七按住胸口往下位置的伤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他瞳孔颤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像是极度不理解现状的模样。   小猫没有发现陈一七有些流露出茫然与惊恐的脸,他将他拖到岸边,然后看着陈一七还在流血的胸膛,微微伸出手:“你要不要先离开白……”   他的声音像是惊醒了陈一七,陈一七颤抖了一下,他一下往后仰了一下,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小猫顿住:“……怎么了?”   陈一七想到在水底复生后睁开眼看到的那个东西,越是回忆越是清楚。   绝对,没有看错。   于是陈一七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肌,他紧紧盯着小猫:“你…真的是小猫吧?” 第61章 月亮   蓝金两色的猫猫瞳变成细细一长条,小猫皱眉,生出短毛的眉心处重叠了起来。   “……一七?”   小猫有些担心——是……复生后遗症吗?陈一七突然像受惊的小狗,浑身散发著不安。   长矛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陈一七用力按着腹部,而血还在顺着手指缝隙流出,他紧紧盯着小猫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不太放心,所以小猫不习惯但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于是过了一会,陈一七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他喃喃自语:“是真的……小猫前辈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那为什么……   “我在河底看到了。”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脸侧,陈一七无法控制的生出了疑心:“我看到了水形阿梦加。”   流动的河底,逆流的透明五角星还是很明显的。   小猫耳朵一下直立,身上长毛微微炸开,他快速:“但我确实杀了它。”   “本体是一团半透明的乳白色触手,它死掉的时候那些分身也一个个自己炸掉了。”   像水气球一样砰砰炸了。   “杀死它的那个时间,大概是你还在山壁上往下的途中。”   陈一七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他听着小猫的话——那为什么,他看见了?   眼花?   不可能。   太阳xue微微鼓动,陈一七神经紧绷,他想到了那头被他杀死的白鹿——   幻境阿梦加……是不是没死?   他是不是还在幻境里?   那小猫究竟是真是假?   万花是真是假?守山人是真是假?   现在、此刻、当下,他所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   “耶克莫多……”陈一七虚弱的喊了一声。   半面脸庞扭曲,浮现出轻浅又深沉的笑容:“我在。”   小猫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他又圆又大的猫瞳里印出陈一七半面压抑半面轻松的脸。   随着时间推移,陈一七给他的感觉与最初相遇时的感觉差距越来越大,同时也越来越像疯人院的病人了。   “你,知道吗?”陈一七意义不明的询问。   耶克莫多维持着笑容:“不。”   “我也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头上突然被很轻软的东西按了按,陈一七飞速转动的脑子突然就卡了一下,他仰起头,看见小猫用猫爪背面的长毛碰了碰他同样湿漉漉的脑袋。   “小猫…前辈?”   怎么了?   小猫一句话没说,他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是触碰之后他退开了陈一七几步远,然后指了下万花和守山人的战场。   大概从陈一七的行为里推测出来了一些事。   他没杀死阿梦加吗?还是陈一七没有杀死阿梦加?   亦或者,他是假的?   小猫不太清楚,他只是体贴的远离了陈一七——离远一点,如果他是假的也不会那么容易伤害到他。   一瞬间的心有灵犀。陈一七跪坐着的上半身慢慢伏地。意识到幻境可能没有结束这件事,给他的打击有点大。   小猫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必然会是真的吧?   可是前车之鉴的夏新阳还历历在目。   用全部精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一些可怕的事,陈一七的手指慢慢陷入伤口里。   冷静、冷静……   也不一定是幻境阿梦加还活着,可能是水形阿梦加出了问题,比如小猫杀死的其实也是一个分身?   “……”   还是以最糟糕的结果往前推比较好。   最糟的……最糟的就是,现在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   完蛋了。   他分不清。   认知的一切,全部在动摇。   “……”陈一七不自觉的扣着胸膛的伤口,□□的疼痛让他觉得至少自己应该还是真的吧。   陈一七没有发觉,自己曾惧怕的疼痛感,已经开始变得依赖了起来。   “十七。”耶克莫多发现陈一七微妙的不对劲,他下意识出声喊了一声。   他也讨厌幻境。   他记得疯人院里就只有一个家伙不讨厌幻境,反而十分喜欢,不过没有人能理解他。   陈猊远记得那个家伙说过一句话——“怎么会有人害怕假的东西啊。”   问题是。   怎么能分辨出真假呢?   陈猊远微微屏息。   他暂时顾不上会不会让陈一七察觉到什么了,他思考——幻境阿梦加必然还没死。   然后此刻也不一定是完全虚假的。   但是不是自己因为精神状态不好产生的幻觉的话,而是阿梦加给他构造的幻觉的话,那么媒介必然是有的。   而且是频繁出现在身边的东西。   就像不久前判断媒介为眼睛的那种东西。   因为那就是经常被陈一七“看到”的、频繁出现在身边的东西,所以它是媒介没有问题。   但是现在看来,眼睛只是“表面”的媒介,也就是,这只是幕后那只幻境阿梦加准备的,万一被发现时的退路。   如果被察觉到那是幻境,那么就用眼睛结束这个阶段。   而非最终。   因为幻境具体针对的是陈一七,而非他,所以陈猊远思维还算清楚,特别是因为不久前接受到了陈一七不自觉的安抚,他觉得自己精神状态目前都很好。   这幻境是洋葱吧,一层接一层。   最开始是非常明显的不对劲,那是因为他的存在吧,那只阿梦加可能发现了他们是两个意识,于是形成了门内门外。   然后它开始一步一步试探建构幻境,不断完善,同时也在不断刺激十七的精神状态。   越差它便越有优势。   而且在实验室开始试探的时候它早早的就留下了眼睛是异常点这个“伏笔”。   ……不。   最早的“伏笔”应该是蜘蛛医生的眼睛。   它知道了水月的存在,知道了水月的能力,知道还会有人来,于是让水月看到了蜘蛛医生的眼睛。   甚至还留下了外形。   然后十七被抹去记忆和五感来到下一层,一般人在这一层就会挣脱不了吧,而十七的话因为病症使用了一半导致产生了无法消退的饥饿感,不过它也完善了,用水形阿梦加。   但因为这个名为饥饿的意外,它还是早早铺垫了这一层幻境也被破坏时该怎么办。   哇。陈猊远目光冰冷——这只阿梦加,狡猾警慎过头了。   这么看来,这最后一层,是“现实”吧。   刚刚的战斗没有被什么东西妨碍到,说明这只幻境阿梦加并不打算帮守山人。   但是它应该是协助了河底的水形阿梦加,让其在小猫爪下活了下来。   同时山上谷底都覆盖到了的话,那它也不可能是那只白鹿。   那么谨慎,不可能那么快被发现真身,水月看到的就已经是假象,白鹿只是它的伪装。   它现在大概率是计画在他们杀掉守山人想要离开的时候再出手,与水形阿梦加一起。   堪称完美的布置,因为在落入河底之前,他们都认为它们死了。   只是白山封闭,这里的阿梦加基本都是饥饿状态,所以水形阿梦加在看到陈一七“死去”的时候便想过来吃掉他吧。   应该是分身之间信息还没来得及共享,水形阿梦加并不知道陈一七的自愈强大或者说能够复生。   反正,五角星就这么暴露了。   然后一切疑点便都浮现了出来。   但是,媒介或者说真身究竟在哪?   他们必然是看到过的。   建构幻境的媒介必然是在周遭能频繁看到某个东西,显眼又不显眼的东西,能够让人微微留意产生联系,又不会太明显而被发现。   肯定是存在的,因为就算是阿梦加也不可能隔空建构幻境。   陈猊远疯狂回忆进来至今发生的一切场景,而陈一七也在那一声“十七”里微微回神。   他微微抬起头。   雾气微微散开了,万花和守山人,以及小猫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只阿梦加发觉他有所发现所以构成了新的幻境还是因为万花他们战场转移了。   陈一七向上伸出手,他盯着这片雾气:“这是,新的阿梦加还是守山人的病症之一?”   疯狂转动着大脑的陈猊远回神一秒:“守山人。”   陈一七会有这个疑问,是因为他看到了守山人脖颈连接石头与月亮脑袋的就是一片雾蒙蒙。   胸膛的伤口恢复缓慢,陈一七慢慢站起来,他语出惊人:“那,我大概知道了。”   陈猊远微微卡住——什么?   被幻境阿梦加针对,那么他所承受的东西确实十分沉重。   精神压力和自我怀疑像是下雨之前的天气,极度憋闷,让人无比烦躁。   但是同样的,因为是被针对的存在,所以他肯定应该知道,针对他的家伙,在什么地方才对。   只要冷静下来,肯定能回想起最让人疑心的地方。   有种快要疯掉了的感觉。陈一七不管胸膛没有愈合的伤口,他往上攀爬这白色山壁。   血在山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他很快来到了山体中间的那个落脚处。   守山人的雾气在下方,陈一七这个角度,能看到上方清晰的天空和下方缓慢移动的雾气。   他大概能够判断守山人和万花小猫他们的位置。   不过雾气范围太广,具体位置无法确定。   “都是真实的。”陈一七呢喃着开口,他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很疲累的样子,“山底都是真实的,或者说守山人周边都是真实的。”   那只幻境阿梦加,不敢在守山人边上作怪。   所以雾气所在的地方,发生的事,遇到的人,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小猫是真的,河底看到的五角星也是真的。   但是守山人并不是一直在谷底。   所以小猫在此之前应该也经历了幻境,只是并没有被针对,那幻境只是为了让水形阿梦加活下去吧。   白色的骨头增生形成一把巨大长弓,陈一七抬起了头,他直视着天空中的那轮明亮漂亮的月亮。   就算他一直没有发觉,身体本能的好像也觉得它不对劲,所以一直以来他都频频抬头。   进入白山的时候他就抬头看了月亮。   然后是幻境里一次又一次的抬头。   实验室的白炽灯,海县的夕阳、月亮、正午的太阳,被钉在树木上时,也是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明亮月亮。   陈一七抬起手,长弓对准天上明月,他低声说:“耶克莫多。”   “帮我。”   一起将“月亮”射下来吧。 第62章 感情真好   只是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力道和准头都不一定能够做到。   但耶克莫多一定可以。   “哼。”半边脸上露出了个很微妙的笑容,然后很快那笑容转变得嚣张了起来,长箭搭上,他声调慢悠悠的:“当然。”   “我一定帮你。”   区区一轮月亮而已。   清晰的感觉到身体一点一点彷佛是被另一个人浸染,不属于自己的力道覆盖了自己,陈一七像个傀儡一样的拉开了弓。   长弓成圆,陈一七直视着月亮——   铮——   长箭射出的一瞬间,耶克莫多没用陈一七说就自己回去了,手臂微微酥麻,陈一七仰头看着天空上明亮的月亮开始暗淡下落,他强烈的感觉到了自己与耶克莫多的实力差距。   高高在上的“月亮”好像并不遥远。   它落了下来。   陈一七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月亮陨落——真够震撼的。   好像是落到了对面山体的森林里,因为暗淡了很多的光源都汇聚在了那里。   界间一下变得黑暗了很多,陈一七眯起眼睛看看自己与对面山体的距离,然后以骨头为桥梁走了过去。   要先确认对方真的死了才行……   艰难的爬到了另一边的山顶,陈一七啪叽跪坐在地上打算歇一分钟。   他胸膛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那长矛绝对大有问题。陈一七低着头喘息,一路上他都有些犹豫的在想要不要自杀一次。   如果复生的话这伤口应该就会愈合了。   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危机,用不着用自杀换……   “啊呀,这么巧?”   “……”   陈一七面前突然投下了几条长长的影子,他耳畔也听到了堪称熟悉的一个讨厌男声。   他缓缓抬头,然后瞳孔一缩。   -   因为中途出了捡到个人这种小意外,阿梦加们被蓝领着去“最佳观影区”的时候就晚了些时间。   小铃铛坐在阿萨冷肩膀上,所以她视野很高:“前边有个悬崖啊。”   蓝闻声说:“就是那里了,底下就有……”   他话没有说话就停了下来,然后几人一起抬起了头——他们都听到了破空声,有什么东西直击天空。   很快找到空中长箭,几只阿梦加目光顺着长箭往上,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月亮被击中陨落,然后直直的朝他们而来。   “……”   这是什么天杀的场景。   颇有点狼狈的避免了被“月亮”砸死的场面出现,久不动弹的一冶累到喘不上气的看着“月亮”像个玻璃瓶子一样一下碎掉,然后淡黄色的液体一下奔涌而出,流淌在森林之中。   是非常美丽梦幻的景色,但是在这些阿梦加眼里,这就是尸横遍野。   恶心。   还好他们处于上坡路,多走上几步就离开了森林来到了悬崖边缘,蓝大概猜到这是幻境阿梦加的尸体,他微微撇嘴——让人惊讶的本体。   不过……   目光停留在发光液体之中的白色长箭——又是这种骨头啊。   说明那个叫骨的家伙也来了吗?还杀了幻境阿梦加?   这能说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吗……   疯人院里的一刀,海县的一刀…蓝稍微觉得有点脖子疼,但是脚下没停,他往悬崖的方向过去,同时欲张嘴拜托夥伴遮挡一下他们的存在。   但是一看到悬崖边上那跪坐着的人时,他张嘴要说的话一下就变了——   “啊呀,这么巧?”   -   陈一七有点怀疑自己自己的眼睛。   至今为止他也算是经历过几次绝望时刻了,但是现在此刻,他却是第一次有种想辱骂老天爷的冲动。   一、二、三、四、五……   确实没数错。   五只阿梦加出现在了他面前。   整整五只。   陨落的月亮融化在森林里,它残余的光芒让这一片局域清晰明亮,陈一七甚至可以清楚的看清他们每一个家伙的长相。   几乎都是见过的家伙,除了最后边那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大高个。   头发又卷又多,皮肤十分苍白。   就这一个是没见过的,但陈一七却还是能够肯定他必然也是阿梦加。   明亮的森林和漆黑的悬崖形成鲜明对比,就如同残破的他与完好的五只阿梦加一样。   好可怕,简直可以提前列入他这一生之中最倒霉事件之一了。   太阳xue开始疯狂跳动,血色充盈进他的眼眸,陈一七感觉自己有些发冷,同时身体处处都开始不适起来。   是压迫感?   还是说——   眼角溢出血液,像是血泪一样往下巴滑去,胸膛的伤口也越崩越大。陈一七眼前模糊不清,他掌心生出骨刀——还是说,他们都有天晶啊?   无论是什么原因,反正结论就是这片地方,连空气都不适合人生存了。   更何况本就有伤的他。   “呼——”陈一七颤抖着抬手用骨刀割断自己脖颈。   本戏谑笑着的蓝微微瞪大眼。   其他四位阿梦加也都愣住了。   倒并不是没有见过因为绝望而自杀的人,一冶微微皱着眉——但这个妹妹头是一边对着他们露出了十分坚定的深恶痛绝的眼神一边自杀的。   行为和眼神完全不符。   简直怪异……   还没想完,令人牙酸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本血淋淋的、死去的人身上的伤口突然全部复原,然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陈一七”站了起来,掌心骨头增生形成一把长刀,刀尖轻轻点在地上,他笑吟吟的望着他们,堪称温和的对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   “来观光的吗?”   几乎瞬间,所有阿梦加都明白过来——换人了。   眼前的人不是刚刚那个人了。   陈猊远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自己下巴,他看着对面的群魔乱舞组合:“真 是让人迷惑的组合……”   目光与蓝对视上,“真的会让人不得不怀疑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蓝闻言倒是认真算了算,然后抬头笑着道:“不会太久你们便会知道了。”   “不过我对你也有疑问,方便解答一下吗?你病变度多高?什么时候会变成阿梦加?”蓝颇有点期待。   陈猊远扛起刀,摸下巴的手举起,冲蓝竖起一个中指,他笑眯眯的说:“这么好奇?那下地狱之后我会给你解答的。”   这句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蓝想着,他微微眨眼,就闭眼睁眼的那么刹那时间,那长长的骨刀居然已经来到了面前。   对峙的局面在一瞬间被打破,陈猊远脸上本就只是浮于表面的笑意全部消失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放大在了蓝面前:“心情不是很好。”   骨刀嵌入了蓝的脖颈,陈猊远想到了陈一七刚刚果断的自杀,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让他无法思考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就冲阿梦加发泄了:“所以别废话了。”   砍到一半的脖颈被一只布满鳞片的手抓住,阿萨冷如大海一样的蓝色眼眸冷冷的盯着陈猊远。   小铃铛有点吃惊,她很快看了眼蓝。   刀被推出去,蓝赶紧扶着自己脖子不要整个掉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别担心。”蓝对小铃铛露出慈爱的笑容:“你在他心里仍旧是第一的,比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都重要。”   不过他们是同伴哎,所以在“程序”里加入保护他的指令是没有错的吧。   小铃铛有些恼火,但现在来不及埋怨,她离开阿萨冷,怕战斗波及到她。   “是上次收手让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吗?”陈猊远微微歪头,半干的头发倾斜,长长骨刀由上而下直接砍断了阿萨冷那双布满坚硬鳞片的爪子。   虽然是没来得及硬化的龙爪,但被这么轻易还是很让人吃惊,阿萨冷断掉的爪子重新生出,他有些疑惑:“……什么上次?”   陈猊远微微挑眉,他懒得解释,长刀在空中闪出一个弧度,然后劈向了阿萨冷。   蓝脖子恢复好了,他后退两步:“怎么说,你们就这样看着吗?”   一冶身体懒懒的贴在后方的树上,全当没听到。   盛宁给蓝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可是小花。”他怎么会对小花出手。   不过倒是有点想出手拔掉新生的、那一截爬着藤蔓开了一朵粉花的嫩芽——太丑了。   小铃铛没有吭声,因为身高问题,头微微低下便不会有人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同意成为蓝的同伴。   她想要的,一直以来都是别人为保护她而爆发出来的超过自身的强大,而不是相互保护。   强大者数不胜数,但服务于她的强大,目前只有哥哥。   但刚刚,哥哥保护了蓝。   不自觉的咬住了手指,小铃铛目光沉沉。   因为心思的分散,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东西靠近,直到那东西扒拉住了她脚踝。   小铃铛激灵了下,然后她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了。   蓝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她的不对劲,他正摩拳擦掌欲加入战场。   而盛宁也专注的望着“小花”。   于是小铃铛只能把求救的视线看向一冶。   一冶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微微垂眸看着小铃铛脚踝上扒拉着的一个木头小人偶。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第63章 白山结束   小铃铛:“……”   此时此刻,是真的相当后悔成为蓝的同伴了。   蓝加入战局的时候,陈猊远也没有丝毫慌张,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陈猊远增生出来的骨刀就是无比坚硬锋利。   硬化的鳞片与之碰撞,发出让人耳鸣的震荡声。   然后周遭漂浮着无数肉色丝线的蓝趁机而来。   陈一七看得心惊胆颤,不过陈猊远倒是十分轻松淡定。   身体像是没有体重一样轻飘飘的飞身上了半空。   再极速下落。   蓝艰难抵挡住,只是脚下出现了裂纹,他抬眼,“有件事我有些好奇。”   “骨头这病症,应该不是你原有的吧。”   他本来以为是骨在这。   不过复生、共存、骨头……这家伙身上的标签太多了。在看到自杀前那个眼神的时候,蓝隐隐约约觉得这家伙或许有些不得了。   就是那种,大概会影响到他之后的计画的那种感觉。   然后现在出来的这个家伙……阿萨冷从侧面攻击而来,蓝配合的下腰,躲开了攻势。   他看向对上他们两人仍旧显得游刃有余的“陈一七”。   新出现的这个家伙……也很麻烦。   但是他直觉做主导的应该是刚刚那个果断自杀的家伙。蓝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是那家伙那就算了——   比起成为阿梦加后做他的同伴,或许还是早早摧毁掉比较好。   杀意转瞬即逝,蓝看向了一边的一冶。   本软趴趴围观的一冶收到蓝的指示,于是他慢慢挺直了下背脊,然后微微阖眼,纤长的手臂也抬起了。   但就在这个时刻,对面山体突然崩塌了。   陈猊远飞快瞥了眼,然后就想起来陈一七曾在崖壁中道试探过的那个很深的山洞。   估计是被什么东西牵扯到了。   大块大块山石崩塌,陈猊远一击后退离悬崖边,然后再次抬头时就看着如喷泉一样的绿色藤蔓从悬崖下方涌了出来。   繁多、巨大,它们缠绕着往上直奔天空而去。   然后顶端之处,白色底色的万花单手抓着不知死活的守山人气势十足的站着。   他浑身染血,身上的花也没有几朵还在,肩膀处有一块深深的伤口,另一边的手臂无力的垂着。   应该也是身受重伤了,但是他的气势仍旧给人一种“老子天下无敌”的感觉。   噫。   陈猊远微微撇过头——最好不要跟这个家伙对上视线。   一冶动作停在原地,他给蓝使了个眼色。   蓝没有回应,他目光转动,像是在查找什么。   守山人奄奄一息,他头部的月亮无光,身后的翅膀已经全部被折断了,有几片金属光泽的绿色染血羽毛还残留在他身上。   他看着他的山,被月亮液体淹没的山。   这是他的山。   如果他死了,就没人会保护他的山了。   藤蔓下方,一个湿漉漉的黑色影子顺着藤蔓跳跃而出。小猫估计也浑身是伤,只是因为身上的黑色长毛而看不清,但是那浓重的血腥气是可以清晰闻到的。   而且他那条“活泼”的猫尾巴都萎靡不振的垂在身后一动不动了。   小猫没有看四周,他一眼看到了陈一七,然后靠近,但是在中途又停了下来,他说:“耶克莫多?”   陈猊远左眼微微上挑,他看着小猫停下,然后大大的猫脚流淌下来很多血水,“是,不过他是醒着的。”   小猫还是没靠近,他就保持着这个距离,然后说:“我这次真正杀死它了。”   所以别再害怕了。   他全身都是伤口,血水很快在他脚下累计起来了一层水洼,猫尾巴艰难的动了动,像是配合著点头。   陈猊远大概知道小猫指的什么,而陈一七应该是秒懂。   半张脸上的表情变化,陈一七似乎是要出来说什么,但是眼前的世界在此刻开始晃动了起来。   小猫警惕,他这下目光才开始看向四周,然后他看见了蓝。   蓝老早就在期待小猫看见他,于是在对视上的一瞬间,蓝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猫瞳一下紧缩,难言的愤怒爆发。   在晃动到将要崩溃的山地之间,蓝却是喜悦的指向了微微背对着自己的陈猊远,然后在收回手时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剧烈颤动之间,就算小猫是远超常人的视力也看不清蓝无声的说了什么,但是他能够猜到,那大概是——   【下次,我要杀了他。】   因为那针对陈一七爆发的杀意被耶克莫多捕捉到了,他微微抬起下巴回头与蓝对视上了。   山体出现无数裂纹,像沙滩上堆起的城堡因为干燥而开裂后崩塌一样。   万花发出一声响亮的疑惑:“啊——?”   他完好的那只手柄没有声息的守山人提了提,“你做了什么?”   这是界间的崩塌,能做到这种事的必然只有掌控界间的家伙,   树木倒塌,月亮的液体流入山的缝隙里,蓝避开一处裂纹,他冲一冶招手,有些亢奋:“走走走,这热闹看不成了。”   转头又找到盛宁,随后蓝有点疑惑:“小铃铛和阿萨冷呢?”   刚刚不还在这里吗?   “啊。”一冶像是这才想起来:“她好像被抓住了。”   蓝:“……你没救她?!”   一冶慢吞吞的扒拉住蓝让自己不要掉到山缝里,只是他比蓝高很多,所以这“依靠”看起来颇为怪异,他安慰蓝:“她像七女一样……迟早会离开的。”   现在界间在崩塌中,所以也来不及去找人,于是蓝轻啧了一声:“先离开。”   还好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至少他找到一个颇为有趣的人类……   能做成一个相当不错的阿梦加吧。   …   这里并不是界间边缘之类的地方,要出去需要一些时间。   而时效已过,水月也没办法来接他们。   万花目不斜视的延伸出去一条藤蔓到小猫和陈一七面前,而后他丢下守山人欲往崩掉的森林而去——   “傀儡师!”   他记得他把重伤的傀儡师安置在了森林。   啧,弱小的家伙真是没用。   “啊,我在这……”虚弱的声音声音从下方传来,长发的傀儡师不知何时跑过来耷拉在藤蔓之上,他的下方,一个小女孩一动不动目露仇恨的看着他。   “绑一下……”傀儡师现在虚得不得了,他的木头小人操纵不了小铃铛,而且也快压制不住了。   藤蔓缠绕上去,万花对特管处需要用阿梦加做实验这事是不在意的,不过队友没有杀掉对方的想法,他也就没有杀死对方的想法。   藤蔓直接从头到脚把这只小阿梦加包裹了起来,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椭圆。   算是阴差阳错,藤蔓也堵住了小铃铛的嘴,这让她没办法喊哥哥了。   比起那帮不知所谓的“同伴”,小铃铛是亲眼看到阿萨冷掉入了崩塌的山缝之中——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小铃铛眼眶通红,腰部和太阳xue疯狂鼓动,蜘蛛脚和触手都想爆发——用木头人抓住她的家伙、用藤蔓捆住她的家伙……特别是蓝和一冶,全部给她等着!!   …   藤蔓就在面前,但小猫一时没有爬上去避难的想法,他圆圆的猫瞳因为瞪大显得快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了一样,他紧紧盯着蓝消失的地方,愤怒让他炸毛了。   还是陈猊远皱眉说了一句:“要么上去。”   “要么别挡道。”   像是一下从自己的世界清醒过来,小猫僵硬的爬上藤蔓。   晃动崩塌的界间里,陈猊远在藤蔓的一处稳稳站好,他低声如自言自语一般:“小十七,别着急。”   “再等一会。”   他嘴角重新扬起笑容:“你能看到吗?”   长弓一点一点出现在他手中,陈猊远抬起头,头微微偏过去。   白骨形成的长箭,有着彷佛能够穿透一切的冷光。   小猫在他身后,精神不振的他有些恍惚的看着站得笔直的耶克莫多的背影——他要做什么……   浑浑噩噩的脑袋里想不出任何事情,于是小猫只能看着他动作。   手臂往后,紧绷的力道让他身体充满力量感,他站在那里,就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   几支长箭呼啸的从他手中离开,小猫目光随着长箭移动,看着它们在眨眼间消失在下方崩塌的山脉之间。   陈猊远甩了甩手,他估摸着手感漫不经心的说:“没有问题,至少中了一个。”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是有着让人深信不疑的自信。   异化在从小猫身上褪去,那些长毛与猫爪全部消失了。   于是身体上那些伤口便袒露了出来。   是一道又一道划痕和皮肉的缺失。   本来他会更警慎的对待那只阿梦加,但是陈一七那时候太过不安了。   他从山下下来的时候,状态很好,好到小猫有些不解,然后等他从河底把陈一七带出来的时候,他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打倒了。   转身离开为了让陈一七感到些许安心的那个时候,小猫心里无法控制的产生了无力与担忧。   陈一七,越来越像天晶病病人了。   他不是指其他,而是指陈一七的精神状态。   所以他也着急了点,没有暂时放放的想法,而是转头就重新跳到了河里。   小猫看着陈一七的侧脸,耶克莫多大概是回去了,所以那张脸上的神色一下变了个模样。   是小猫熟悉的表情。   陈一七一下转过头,他看见了小猫,然后来到了小猫面前,手慌乱的举在空中:“血、血!”   小猫想到了蓝,太过强烈的情感让他心脏都有些胀痛了,眼前也有些恍惚,他抓住陈一七的手臂。   陈一七一动不敢动,他怕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小猫都会受伤——他真的好多伤口。   失血可能太多了,再加上亲眼见到了蓝,以及一切暂时结束的微微放松感,全部叠加起来,小猫一边身体冒血一边眼前发黑。   他看着陈一七那双清澈的眼睛。小猫想到了很多事,于是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后他只是紧紧抓着陈一七,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小猫放弃了。   他昏睡过去。 第64章 分开   蓝第一次恼怒了。   那把长箭不偏不倚正中他后脑勺,然后箭尖从他左眼穿透而出。   因为不是一冶和盛宁受伤,所以隐匿身形的屏障没有消失。   不过这伤比脖子之前被砍断一半时要严重得多,因为意外碰到了他的“弱点”。   在白山之外的一处停下,一冶握住长箭将其拔了出来。   血如水一样喷溅而出,打湿了蓝的时尚衣服。   他的帽子早就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左半张脸以眼睛为中心被毁掉了三分之一,丝丝缕缕的肉色细细线条从血肉模糊的缺口处摇摇晃晃的冒了出来。   “咳!”蓝咳出血,他按住那些细细肉线,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流露出没有控制好的怒气。   他脑海里闪过陈一七的模样,语气森冷:“我要毁了他。”   蓝说的是毁,而不是杀。   于是盛宁也没说什么,反正他的花会复生,不可能死的。   一冶就更不会说什么了,他甚至都不好奇蓝要怎么做,只是看着对方缺了的脑壳说:“去我那养养?”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脚边背着大大登山包昏了过去的女孩,有些迷茫:“这个真的不能拿来吃吗?”   蓝按着那血肉模糊的半张脸:“不能。”   他重新扯出笑容:“我有用。”   一冶便忍住了欲望,他摇摇晃晃的扛起昏迷过去的女孩,看起来弱不禁风。   “走吧,蓝。”   蓝回了下头。   白山成为了一片崩塌的废墟,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不过……   蓝看向盛宁:“阿萨冷……”   盛宁抬眸,白色睫毛下紫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别杀死他。”   “答应我的话,我去救阿萨冷。”盛宁歪头:“不是阻止你报仇,点到为止如何……?”   想了想,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蓝本就还没琢磨出如何杀死一头不死的怪物,所以干脆点头了。   于是盛宁身形消失在两人面前。   蓝这才回过头,血顺着他手背滑到手肘,然后落到地面。   “我们走。”他重新扬起笑容说道。   -   特管处光是收拾白山的残局就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指白山从界间崩塌直到网上议论都少了为止。   界间破碎之后,那份山体崩塌的震荡波及了白山附近的一些建筑,而有些居住楼层比较高的、大晚上还没睡觉的人看到了白山的崩塌。   于是淩晨时分,这件事就先一步在网上爆发了。   最开始的一周是最为忙碌的,不仅仅是要引导网上议论,还要管控白山周遭人群不要靠近,同时还要排查水源和白山是否有残余阿梦加,以及安排疯人院的新人去适应。   唐起就是其中一员。   他去到白山的时候陈一七还在原地,小猫等人被水月用影子世界送了回去,陈一七因为“完好无损”停留在原地辅助收尾。   不过唐起并不是第一波去到白山的人员,第一波是宁源生和水月,宁源生任务回来正好赶上白山倒塌结束,所以便带着水月去往白山创建信道了。   那无数藤蔓缠绕形成的藤蔓支柱成了白山唯一可以平稳落脚的地方。   宁源生很顺利的找到了陈一七他们,除了陈一七已经自愈好的身体,其他人都受伤颇重,万花跟小猫差不多严重,只是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嫌弃的扶着傀儡师自己走进了水月的影子世界。   这都是唐起听宁源生说的。   他到白山后只跟宁源生对接了,陈一七的话……   唐起记得,那一晚陈一七一直坐在藤蔓之上看着白山,直到天色大明的时候,他才下来。   有对视上,而且那双眼睛乍一看仍旧明亮耀眼,彷佛寻常可见的少年一般。   只是唐起总觉得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了。   大概就是那种——更为勇敢坚定一样的感觉。   成长了。   感叹之后唐起在忙碌之中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一件事。   一件微小的、无关紧要的、旁人都清楚无比,唐起也知道但就是突然莫名反应过来的事——陈一七不是十七岁啊。   那感叹的成长了,就像什么笑话一样。   而后第三波人来到白山的时候,陈一七在对接之后回去了疯人院。   也是因为宁源生当晚排查之后没有发现什么阿梦加了。   白山的生存环境相当不好,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它们是相互蚕食的。   这导致活下来的阿梦加少而精。   但唐起还是多留了几天,因为这种类型的工作他在巡安组也做过,比较擅长。   于是等到他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回去的流程变了,绕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来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在走进去的瞬间,里边的场景变成了疯人院。   “……”   大隐隐于市吗?   还有外边是幻境吗?走进来之前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反正总之,疯人院搬离深山了。   虽然每次回来的路线不一,这次是这个地方为入口,下次就是另一个地方为入口,麻烦了很多。   但是好像因为是依靠着什么发动的病症,所以六角疯人院入口只会存在城市的各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弄不出来入口。   唐起再一次对病症的神奇感到了惊讶。   然后回来的他第一时间就听宁源生说陈一七独自出任务去了。   陈一七现任队友小猫伤好了的,但是测出病变度已经到达90%,所以要留院观察几天,因此任务是陈一七是一个人去的。   不过可能更让人有些惊讶的是,那是陈一七第一次自己要求说要执行任务的吧。   只是对唐起来说,倒没怎么惊讶,他惊讶的是任务回来后陈一七主动找了万花训练。   还清晰的记得之前陈一七有多么抗拒,所以包括万花在内所有人都很…震惊。   陈一七倒是非常坦诚,他握拳:“因为万花你真的很强啊!”   “我也想像你那么可靠!”   万花当时的表情丰富到宁源生不怕死的去怼脸拍照了。   唐起想到自己曾在万花手下挨过的揍,不怕死的问宁源生要了一份,然后分享给了巡安组的搭档安谷远。   安谷远:【?抱歉,看不到脸。】   下半张脸不是脸吗?!唐起收了手机,然后也投入了训练——不能输给陈一七。   于是在一边训练一边出任务的日子里,白山的事余波渐渐平息,而忙碌的陈一七迟钝的发现了一件事。   小猫好像,在躲他?   因为明明是队友,而且都有时间了,但是小猫却是跟别人出任务去了。   而且陈一七还是在第二天才知道——因为第二天小猫就结束任务回来了。   不妙。陈一七深感不妙。   是因为小猫病变度上涨导致心情不好了?还是说……白山?   陈一七记得当时在白山上小猫曾迫切的想对他说什么,但是因为受伤过重昏迷过去了。   不过他记得,所以后来回去疯人院的时候他蹲着小猫清醒就立刻去问了。   大概小猫也没想到陈一七如此在意,表情微微流露出了什么,但很快收敛起来。   陈一七还记得小猫用疑惑的表情和语气说的是:“没有什么啊。”   胡扯——   要不是他看到了刚刚那一瞬的犹豫,陈一七就信了。   但是陈一七不强迫人,他满脸纠结的没再追问,但这件事终归是给他留下了印象。   所以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产生矛盾的事,陈一七第一时间还是觉得是这个。   没别的,就是因为他在意。   “啊。”徐组长抱着数据从他们身边路过,随意的解释了一句:“是我安排的。”   “让小猫带带新人而已。”   都走远了徐长伶还回头说了一句:“下个任务你们还是要分开。”   陈一七:“……”   分开执行任务其实也没什么,像是最开始就相遇的宁源生和顾水之,后来各自出任务他也没什么担心。   但是陈一七对小猫至白山之后就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在得知小猫病变度90%之后更上一层,但陈一七不知道这具体是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或许是会遇到什么很危险的事?   为此。陈一七在徐长伶给出下一个需要两人分开执行的任务的时候,他不安的提前找了宁源生询问对方会不会算卦。   换了一套西装也准备去出任务的宁源生:“?”   什么东西?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死前辈,你说什么?”   陈一七满脸真诚:“我是说,你会算卦吗?”   “你发现自己是这种病症的时候,应该学了吧。”   要是他的话,他肯定会学。   宁源生:“……”   宁源生:“不好意思不死前辈,我赶时间,你要是想让人陪你玩的话可以去找小猫前辈……”说着宁源生想起来今天他们三个都要离开疯人院,于是他回忆了一下陈一七要去的地方和这次的队友,于是他转而说:“你去找万花筒前辈陪你玩吧。”   陈一七:“……”   宁源生这张嘴真的是如常发挥……好好说不会不行吗!   他这次任务不在悦城,是要跟隔壁的七转疯人院的万花筒合作,解决她们那边的一个任务。   地点在一个郊区的废弃游乐场。那里存在着界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徐长伶提出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说:“会路过海县。”   于是陈一七就接了。   只是接了后徐长伶说:“你不主动这个任务也会给你。”   “因为那边的要求是,我们给一个绝对能够活下来的病人过去。” 第65章 巧城   出发这天是八月初,天气万分晴朗,在太阳底下多站一会人就会出汗,所以陈一七对正装打扮的宁源生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宁源生是第一个离开的,小猫是午后,他的话会比小猫晚一点,要坐车到巧城,然后跟万花筒他们汇合。   但实际上的话,他是第二天才会去任务地点。   不过他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所以陈一七很有空闲的跑去送小猫。   从白山回来后,陈一七没有再住那个半地下牢笼似的房间,而是换到了公寓楼,不过对陈一七来说,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事了。   住哪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他专注的眼神盯过头了,小猫终于抬头:“……怎么了?”   小猫的房间东西很少…不,是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刚装修好、人却还没来得及住进来的房子。   很没人气。   “没什么事。”陈一七端正的坐在沙发上,他眨巴眼看着小猫,突然提议:“要不要,养一盆花?”   小猫一顿:“养花太麻烦了。”很容易死掉。   小猫要去的地方也不算近,所以小猫多准备了几套背心短裤,以防衣服破损时有得换。   将东西装好背上,小猫戴上帽子口罩遮住耳朵和胡须,他声音闷闷的从口罩下传出:“我出发了。”   有一瞬间,陈一七自己都摸不清楚的感受从心头一闪而过,然后他伸出手抓住了小猫的手臂。   小猫:“……?”   陈一七也愣了一下,然后他松开小猫,最终干巴巴的说:“一路顺风。”   没事的。   他问过徐长伶了。   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   核实过不存在界间,只是一个带新人适应任务流程的普普通通的任务。   炙热的天气让陈一七后背都被汗浸透,他在楼下看着小猫离开,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如这么想。”半张脸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表情,耶克莫多慢悠悠的:“你去了也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陈一七:“……”   他冲自己比了个中指。   耶克莫多完全不生气,他看着陈一七拿起东西联系巡安组的人也准备走了。   确认好触发按钮的位置,然后自己将机械颈环戴上。随后再给徐长伶打报告。一切结束,陈一七才往疯人院门口走去。   站在的疯人院门口不再有守卫,踏出去一步之后再回头,疯人院已经不在身后了。   这次他出来的地方是个繁华街道,只是因为天气太热,路上行人并不多。   拿出蜘蛛医生给他的手机,陈一七熟练的给巡安组发过去了自己现在的地址。   从白山回来,徐长伶就把手机还给他了,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还多出了一张卡。   烈日之下的街道上偶尔有来往的人,这是比幻境更为真切的现实。   可是陈一七却完全没有融入进去的想法,他安安静静的站在街边,满心满眼里全是有关小猫、有关阿梦加、有关界间的事。   偶尔有人投来视线,陈一七也只是彷佛毫无察觉一般愣愣的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走神。   “……”   就像陈一七对小猫感到不安一样。   白山之后,陈猊远也对陈一七感到了不安。   沉默的时间居多了,经常性的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无论是训练还是出任务,去动脑子思考着做事都是一件好事,但是陈猊远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是说不上来,甚至这种感觉更像是错觉,因为陈一七看起来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   安谷远看见了陈一七,车停在他面前,然后喇叭响了一下。   陈一七一下抬起头。他不认识安谷远,所以只是歪头看了一眼,然后核对了双方身份后上车了。   疯人院换了地址之后,其实并没有像之前那个调查员说的那样不用他们接送了。   毕竟疯人院之中的病人很多都长相不太正常,所以去有的任务地点还是需要接送的。   但是安排的人选比之前更加谨慎了。   陈一七对这些不太了解,不过他这次会跟巡安组的人一起去巧城只是因为对方好像是正好调休要回老家一趟。   而巧城就是对方的老家。   “是要在海县什么地方停一下?”安谷远看着后视镜询问。   陈一七端正的坐着,闻言他抬起头,然后说了一个地址。   安谷远微微一愣,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这个问话打开陈一七的话匣子,他探着头忍不住问安谷远:“巧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啊?”问了又有点后悔。   不过安谷远没留意,他抬头微微想了想,然后说:“没什么吧……我其实也不太了解。”   “虽然是老家,但是在那边的时间并不多。”   陈一七长长的哦了一声,“好吧……不过也没事,反正我也不能去玩。”   结束任务便要立刻回疯人院。   如果他病变度没这么高,以他这完全是人类的外形是可以出去的。   但是可惜了,他是99%的病变度。   安谷远听唐起说了一些关于疯人院的事,其中大部分跟 不死有关,但是怎么说呢……   还是有些对不上号的感觉。   “打申请也不行吗?”安谷远想了想:“比如说是完美完成了这件任务,然后上报的时候说我想出去玩一下……这样。”   陈一七摸着下巴皱眉想了想这个可能性,然后他拍手:“我觉得可以!”   “但是不行,我太危险了。”陈一七表情严肃:“万一玩的时候变成阿梦加就完了。”   脖子上自己套上去的机械颈环颇有些重量,但是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在夏天还挺舒服的。   就像陈一七自己,现在也是觉得套上它更好。   总归是一层保障,毕竟他也不想伤害别人。   这样啊。安谷远目视着前方,然后偶尔看上一眼后视镜——不死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有些晚了,但是最近才了解些许的安谷远想。本来以为会是更肆意妄为的人,但实际好像是更……警慎?安谷远不太满意自己这个用词。   “其实我之前也失忆过。”车内安静一会后安谷远突然出声,“不过是很小的时候。”   “我不确定我的老家是否真的是巧城,不过自打有记忆以后我就在巧城了。”家人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   陈一七试探的说:“你至今都没想起来?”   “没有。”安谷远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说出了这些事,他工作之外其实不是个话多的人:“不过到随着时间过去,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忘记自己失忆过了。”   “因为也过得挺充实的。”   陈一七愣住了,过了一会他说:“这样……也挺好的。”   两人之后都没再开口。   直到傍晚到达海县,两人去买花才重新进行对话。   陈一七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现金买了一大捧向日葵,安谷远木着脸看着,然后确定对方真的不打算买别的什么的时候,他给买了纸钱之类的东西。   陈一七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疯狂给安谷远道谢。   祭拜的时候安谷远没有进去,他在外边没人的地方点了烟。   他没有菸瘾,只是唐起离开巡安组后,他的工作一下多了很多,也见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很具有冲击力的现场,所以压力还是挺大的,不过……   抽了一根,剩下的烟安谷远将其扔了,然后他安安静静的等陈一七出来。   多的是人,比他压力大多了。   那份陈猊远没明白的不安来源,外人反而更容易看出来。   像越吹越鼓的气球,明明已经到了可以打结的时候,但是却偏偏还希望再吹大一点。   这样下去迟早会爆掉的吧。   而不死整个人,就是一只越来越鼓的气球。   -   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两人到达了巧城,将人放在酒店门口,安谷远思考了一下后喊住了陈一七。   陈一七:“嗯?”   安谷远:“祝你们这次任务顺利。”   陈一七灿烂的笑着对安谷远比了个大大的“V”手势:“谢谢!”   “你也假期快乐!!”   万花筒早就到了酒店,这个酒店是特管处下的,病人有另外进来的管道。   虽然天晶病病人的存在已经揭露,但是大家还是避免着少出现在普通人面前。   吓到别人是一回事,有时候也会影响到任务。   不过这些对陈一七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堂堂正正的走在大街上,最多也是被怀疑是不是之前爆炸直播的那个妹妹头,而不是被怀疑是天晶病病人。   不过现在已经算不上妹妹头了,他头发已经长到锁骨了……这次任务回来就剪头!   提着包拿着纸条跟前台的人核对,然后陈一七被领着上了15楼。   电梯一开,陈一七就看见了万花筒。   愣了一下,但很快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好久不见!”   万花筒穿着十分简约休闲的短袖和中长裤,长长的头发剪短了,不过仍旧是高高扎起来的,一层一层光晕的眼眸扩散:“好久不见。”   “不死。”   声音仍旧清清冷冷的,陈一七毫不受影响,甚至笑容更灿烂了——这是熟人哎!   能活着相见是多么幸运的事。   “明天早上四点我们就出发,其他人四点都会到楼下。”万花筒领着陈一七往前:“我先给你说一下这个任务……其实除了它是怎么吞噬人进入界间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一七好奇的转头。   万花筒语气平静无波:“虽然是半个月前刚出现的界间,但是我们疯人院去过的二十多位病人无一生还。”   “所以对于这个界间,我们几乎是一无所知。”万花筒停在1506的房间门前,她流光溢彩的眼眸停在陈一七脸上:“因此,我们需要一个肯定能够活着出来的人。”   就算解决不了这个界间,也要获得一些界间内情报并送出来。 第66章 【小风】   洗个澡,打开空调,陈一七面朝下倒在床上。   “啊——”   又大又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但陈一七没有抬头,口鼻还埋在被子里,呼吸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困难起来。   将要窒息的那一刻,陈一七才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冷静的坐了起来。   15层楼的窗户外边是灯火通明的一片,陈一七来到落地窗前坐下,湿润的头发将衣服肩膀那块打湿,他直勾勾的看向远处。   “耶克莫多。”   “陈一七”微微挑眉:“你不害怕我了?”   之前并不会经常叫他,甚至有时候他突然出来会吓得对方一激灵,更多时候是会漠视他的存在。   “没什么可害怕的吧。”陈一七柔韧性很好,他脚掌对着脚掌的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你帮了我很多次了。”   陈猊远摸不准陈一七的想法了,于是他只是维持着笑容,没有接话。   然后陈一七反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面小镜子,他盯着镜子里的阿梦加:“你对万花筒说的界间怎么看?”   “我知道你一直有在听。”   陈猊远:“……”   不回答也不会有什么事。反正他现在是一只随心所欲的、恶劣的阿梦加。   但是陈一七直勾勾的盯着镜子,这让陈猊远觉得自己的笑容都开始僵硬了起来。   总觉得……有些微妙。   陈猊远轻哼一声,然后开口:“这个界间的入口,能在任何地方开启。”   万花筒她们知道的就是这个界间如何吞噬人类的。   除了主动靠近。界间会来者不拒的全部吞掉之外,它还会主要去找食物。   七转疯人院早就将那个废弃游乐场给封了,也警告着不能靠近,但是巧城的一些人还是失踪了。   最开始没有将那些失踪的人跟这个界间联系起来,直到这边的巡安组将失踪人员全部统计调查之后发现他们在近期都路过了那个游乐场。   没有靠近,甚至离得很远,只是可能在车上远远的看了那么一眼。   发现这个共通点之后就针对着调查了,随后找到几个近期路过游乐场的人进行了监控,很快巡安组的人便发现了他们是怎么失踪的了。   不,不能说是发现,只是看到了。   周边没什么人的时候,脚下会突然出现一个大洞,然后人就落了进去。   大概三十多秒后,那个洞才会消失。   于是这个事件就移交给了特管处,特管处调查后就发现了更多的事情。   大概是路过的时候一些人被界间盯上了,他们身上留下了界间的印记,随着时间推移,印记会加深,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被带入界间之中。   而那个“印记”,他们还没找出来。   “至于界间之内会是什么样子,没进去过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陈猊远看着镜子里的陈一七,他嘴角微微撇了下:“下午的时候,你们路过了那个界间。”   陈一七愣住了:“……我没有看到什么废弃游乐场啊。”   因为你那个时候在走神。陈猊远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说:“那个叫安谷远的,看到了。”出现在视野里所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那种,估计对方都没有留下印象。   陈猊远会留意到是因为他察觉到那边有界间了。   对着镜子一问一答相当诡异,但是这里只有他们一个人,所以问题不大,“看到的话就会被留下印记吗?”   “不清楚。”陈猊远也不是神,做不到无所不知,“我没什么感觉……当然,如果是需要时间加强的印记,那么最开始微弱到很难被察觉是很正常的事。”   陈一七抬手不自觉的咬住自己手指头,“我记得万花筒说一般是五到七天左右才会被带进去界间吧。”   那么就算安谷远身上被留下了印记,那么只要在被带进去之前解决掉那个界间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万花筒说得那个界间很可怕的样子就是了。   “你倒是,很有自信能解决这个界间。”陈猊远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小瞧我们阿梦加哦。”   陈一七重新回到床上,他摸过手机给小猫发消息,然后回答耶克莫多:“我没有自信。”   万花筒她们都是抱着很有可能死掉的心态去的,更何况他。   “只是没办法了。”   陈猊远:“……?”是说什么没办法了?   ……看来不是错觉。陈一七偶尔说出的话也变得难以理解了。   这种时候陈猊远就会想到——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心灵相通?   虽然那样他也很快会暴露就是了。   小猫没有回消息,大概还在任务中没有空看手机。   陈一七翻了个身——等小猫结束了会回他消息的吧。   不过直到淩晨四点,陈一七也没有收到小猫的回信。   于是他怀揣着不安的出发了。   大部分界间之内都没有信号,手机带进去除了容易损坏没什么别的用处,所以陈一七寄放在万花筒的组长那里。   然后戴上了通信器。   万花筒的组长是个三十多岁、打扮相当随性的一位男性,他给陈一七戴好通信器,然后目光落在他脖颈上的机械颈环上,突然开口:“每个界间都不一样,有的像这个一样可以轻易进去,有的则像你们白山那个一样,几乎进不去。”   “所以我们也推测或许有的界间可以进行通信。”   在担心小猫的陈一七茫然抬起头。   这个虽然胡子拉碴但仍旧满脸写着精明的男人与陈一七对上视线。   ——主动戴上了机械颈环,但是在隔绝一切的界间内,掌握不了状况的他们是不会激活机械颈环的。   但是不死的队友却可以在出事的时候攻击机械颈环……甚至不死可以在发觉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按下开关。   面前这个人是为了别人而主动戴上的枷锁的。   大概,可以稍微拜托一下。   “这个任务,我不愿意让万花筒去……她状态不是很好。”男人声音很低,“但上边下了死命令,而万花筒也先一步同意了。”   “不死先生。”男人看着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下她。”   …   “总觉得。”坐在面包车最后一排,陈一七转过头撑着下巴看着灰蒙蒙的窗外,“所有人都很难呢。”   声音很小,一般这种情况是跟他对话的时候会有的程度。陈猊远想着,但是因为并不明确所以没有开口。   “如果……”陈一七不由自主的、声音越来越低的:“我是……”   原来的【不死】就好了。   失忆把一切都搞砸了的感觉。   “晕车?”前排的万花筒递过来一瓶水。   陈一七摇头,然后他表情重新开朗起来,他微微靠近万花筒,然后下巴点了点前排的三人——不包括坐在万花筒身边的棉花。   “他们好高冷。”   这趟任务七转疯人院出了四个人,包括万花筒在内是两男两女,虽然都属于七转疯人院,但都不是一个队的关系。   万花筒自从棉花去世之后还没有安排新队友,听说是她自己拒绝了,但是上边又基本不会安排一个病人独自出任务,所以万花筒一直在组“野队”。   因为这次的任务死亡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安排的人都是自保能力比较强,或者能力比较综合的病人,一般这种类型的人不会都分到在一个队里。   因此这趟任务加上陈一七是拆了整整四个小分队。   也因为这样,大家都不太熟。   车上的氛围也就冷的不行。   万花筒低声老老实实把话挑明了:“因为大家都不熟。”   其他三人:“……”   声音可以再低一点的。   中间右边位置戴着黑色口罩的青年转过头,他头发乱糟糟的,这种乱糟糟是剪头剪毁了的那种参差不齐,皮肤很白,杏眼,但是眼睛下方,贴着下睫毛的地方有一层红红的、微微凸起像卧蚕一样弯弯的印记,这让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只是有点紧张啦。”   陈一七先前没太留意这次的队友,因为原本心思在小猫身上,随后又在万花筒组长说的话上。   现在才放在自己这次的队友身上,他瞧着黑口罩青年——是社恐那种?但是语气挺灿烂的,听不出来紧张。   一边的万花筒微微皱眉,她介绍:“代号【小风】。”   这明显是开始互相介绍认识了,于是中间左边一直缩着、被自己头发包裹的女孩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是…”   她脸微微涨红:“【森女】”   非常长、非常多的绿色卷发,坐着的时候几乎快要把她整个人包围了,身上有股清新的草木味道。   还穿着拖地的、看不到脚的裙子,看起来不太方便行动。   “你好。”陈一七明亮的眼睛里写着好奇,但是完全没有询问的打算。   ——这个女孩才是社恐,他肯定。   剩下的那位在开车,他穿着一身乌漆嘛黑的大黑袍,脸上戴着面具。   这个打扮陈一七很熟悉,去白山之前,也就是在马场跟人对接的时候,来对接的病人们就是这个打扮。   “【龙】”他简简单单的开口,从一个字的发音里就透出了一股“别打扰我”、“离我远点”的冷淡感。   “你好。”   这是真高冷,但跟万花筒和小猫他们不一样。陈一七暗戳戳的在心里也给他盖了个章。   然后他又看了眼小风,这个人还不是很确定。   陈一七的视线并不明显,但小风很敏锐,他又转头,这次眼睛弯了起来,应该是在笑,但是并不是给人感觉很舒服的笑:“怎么了?”   “……”   陈一七琢磨了一下,他试探的开口:“你认识我吗?”   旁观的陈猊远一愣,然后他仔细看了眼小风——没有印象。   明明是没有想起来的表情,但还是察觉到了……简直敏锐到可怕。小风弯起的眼睛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承认:“是啊。”   陈猊远:【……】   他再次回忆,还是毫无印象。   “嘻嘻。”小风这次眼睛笑弯成一条缝了:“你救过我。”   “我很喜欢你。”   “所以,有那么一点紧张。” 第67章 混乱   所以说看不出来你有紧张啊。陈一七在心里吐糟,但他有点不太敢说出来。   总觉得,【小风】有点可怕。   听到是救过的人陈猊远便不去回想了,他救过很多人,一一记住比较难。   但是听到我很喜欢你这句话又下意识皱眉。   陈一七最近不太控制他的五官,于是这一下便直接表现了出来,半边脸讪笑半边脸嫌弃。   小风微微挑眉,他意义不明的说:“这就是那只阿梦加?”   车内寂静了一下,万花筒看向小风:“它出不来。”   陈一七感到有点抱歉:“不好意思,脸上不太影响所以没有太仔细去控制了。”   小风没有说话,他就笑着转回了脑袋。   几人确实不熟,所以后边直到到达地点,车内都无一人开口说话了。   陈一七有点憋,他还是比较喜欢热闹的,可是车里现在一个他感觉可怕的,两个高冷再加一个社恐,还有一位……陈一七看了眼棉花又飞快移开视线。   总觉得说什么话题都不自在,于是他也只能不再吭声。   下车之后不可避免的感到了解放,陈一七伸了伸懒腰,用力深吸了几口清新空气。   然后才看向面前的废弃游乐场。   到处都锈迹斑斑,门口的牌子已经没了,两边的栏杆破破烂烂的,还缺了好大一片,地上除了有瓷砖的地方以外都是杂草丛生。   从门口这个位置能看到里边破败的摩天轮过山车等设备。   不过有些灰蒙蒙的。   陈一七垫脚望瞭望——看起来这个游乐场还挺大的。   不知道这些东西完好的时候玩起来是什么感觉……   万花筒在一边低声对通信器说着什么;森女靠在车边,双手绞在一起头也不抬;龙还是套着那身大黑袍,脸上银色的面具在晨光下折射着一些光芒,不过没有万花筒的皮肤反射的光芒温和耀眼。   小风……陈一七偷偷看他,然后看见他爬到了车上正眺望着游乐场,但下一刻他就看向了陈一七。   陈一七:“!”   他收回视线,但是晚了一点,小风已经发现了,他跳下车来到陈一七面前:“你总是在看我呢。”   陈一七迷惑:“……也,没有吧。”   小风歪头,如果是夜晚,他的特殊的眼睛看起来大概会像大哭了一场吧,不过白天光线明亮的情况下看他,就只能感觉出怪异了,   “没有吗?”小风笑着:“那还是很可惜的,毕竟我希望你多看看我。”   好肉麻一人。   难道他以前很轻浮吗?陈一七不太适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只能抿紧嘴。   万花筒那边已经结束,她走过来:“森女可以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如果进去分散了还可以找到彼此。”   森女慢慢靠近他们,她走路有些奇怪,脸也总是很容易红:“是、双向的……”   她扯下一根头发绑在万花筒手上:“戴上……我们能感应到彼此……的位置。”   几人都戴上,在这个时候陈一七有留意到龙的皮肤颜色是暗绿色的,而小风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   单手不好操作,于是他们互帮互助,万花筒本想帮陈一七,但是小风快了一步:“我帮你吧。”   他眼睛好像更湿润了一些,眼尾也更红了。   陈一七有些不愿意,但是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乖乖伸出了手。   绿色的头发在陈一七手腕上缠绕了几圈,然后绑上一个死结。   陈一七松口气,他收手:“谢谢……”   手突然彷佛被一块冰握住了,陈一七激灵了下,他有点惊恐的看着握住他手的小风。   还没来得及甩开,小风又很快松开了他,黑色的口罩都遮挡不住的眼下红晕在扩散,他看起来很兴奋,但语气却听不出什么高兴的含义:“你不像是不死呢。”   陈一七愣住。   陈猊远在对方握住陈一七手的时候就感到了不悦,而这句话说出口他就更不悦了。   他堪称厌恶的观望着这个人。   陈一七慢慢把手收起来,他看着小风:“我知道。”   然后他笑了下:“毕竟我失忆了。”   “是吗。”小风抬手拉下口罩,红晕扩散的脸上,有一道从脸颊到下巴处的疤痕,它开开合合,而小风的声音从疤痕中传出:“那希望你早点恢复记忆。”   “毕竟我真的很喜欢你。”他苍白的嘴唇勾起露出一个有点害羞的笑容,但实际上嘴仍旧没有张开:“我是说失忆之前的你。”   嗯……这是恐吓吗?陈一七思维突然发散。   万花筒上前,棉花挡在了小风面前,“别废话耽误时间了。”   “嘻嘻,也是。”小风拉上口罩,他弯着眼睛:“那我们进去吧。”   森女走在最后边,她看了看前边的小风等人,又看看不远处默不吭声的龙。   恐怖。她抽抽鼻子——好想队长他们哦。   踏入游乐场的时候,陈一七有一瞬间感觉身边一切都被扭曲了一下,有流光溢彩的东西在眼前旋转飞舞,然后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入他耳中。   大概一两分钟后,陈一七来到了界间之中。   他抬起头——热闹、繁华的游乐场便出现在他面前,一切都是崭新的、明亮的。   破旧的游乐场焕然一新了。   温暖色系布满整个游乐场,许许多多的玩偶人来来往往,陈一七不停的转着头,他看见猫熊玩偶人在坐旋转木马,棕熊玩偶人拿着好大一把气球,绿色青蛙玩偶人正不知为何的在狂奔……如果是界间之外,他会认为玩偶里边是人类在假扮,但是在这里他只会觉得那是真的等身玩偶。   “它们”就是游乐场里的“人”。   不过……   转动的视线停下,陈一七抓抓头发——这次的队友们,一个都不见了。   他举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绿色头发丝,仔仔细细的感受了一下——好像有一个在附近。   于是他抬头,但是周遭还是全部都是等身玩偶人。   太具体的位置感知不到,不过感觉就在身边啊……   “这个界间大概不会让你们汇合。”耶克莫多突然出声了:“有这种阿梦加。”   陈一七恍然——倒是能理解,毕竟分开之后一个一个打倒更容易。   不会让他们汇合的话……那就暂时先单独行动吧,直到能做到汇合为止。   于是陈一七抬脚就往前,他有感觉到阿梦加的气息。   大概是在界间之内,它们完全不隐藏自己,是十分狂放的感觉。   不过刚走出两步,一个黑兔子人偶撞到了他。   他其实是可以避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避开,可能是没有杀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反正那个黑兔子人偶成功撞倒了他。   毫无防备的被黑兔子压倒,陈一七有点懵——玩偶会攻击他吗?   不会。   好像碰撞只是个意外,黑兔子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又离开了。   陈一七懵逼的站起来,他走到了黑兔子的行动路在线了吗?   仔细看看后发现,每一只玩偶行动路线和动作好像都是固定的。   是设置吗?   陈一七拍拍衣服,然后比先前更留心的往阿梦加方位过去。   路上有路标,经过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然后脸一黑——这个方向过去第一个地点是鬼屋。   ……算了。   区区鬼屋。   陈一七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向摩天轮的方向。   那里好像也有阿梦加,而且摩天轮距离更近……   犹豫不过两三秒,陈一七便感知到那边好像有队友过去了。   他愣住,然后伤心的重新闷头往鬼屋冲——看来鬼屋他是避不开了。   区区鬼屋……而且现在可是大白天!   陈一七勇敢的来到了鬼屋面前,然后萎了。   大概是因为是界间,鬼屋很鬼,阴森冰冷,温度都低了,而且门口那飘着的没有腿的白透明的东西是什么?   陈一七脸色煞白——不不不,是跟玩偶人类似的东西吧?   没有感受到要攻击的意图。   陈一七缓慢的挪动向鬼屋,他鼻子不自觉的动了动;没错,这里边绝对有阿梦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晃进了鬼屋,陈一七瞪着眼不敢眨——一片漆黑。   温度好像比外边低很多,他都感觉到冷了。   刷刷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像是有什么黏糊糊生物爬行的声音,陈一七后背发麻,他试探的往前一步,然后踏空了,身体一下失重下落。   “哎?”   -   门口,万花筒牵着棉花的手微微皱眉打量四周——有预想到进来后大家可能会被拆开,但是居然拆得这么彻底吗……   不,好像还是有人在附近。   具体位置无法清楚的感知到,但应该就在附近。   感觉,是肉眼能看到的距离。   于是万花筒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四周,然后她皱眉——没有?   不太对劲。   牵着棉花的手握紧了,万花筒决定往前,但走出不过十几米,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青年突然出现在拐角之处,他呼出口气朝万花筒而来:“找到你了。”   “你怎么还在门口?”   万花筒看着头发淩乱的黑色口罩青年,她视线下移,看着他胸前有一道刀口,有些许血迹渗透出来,她僵硬的:“你怎么受伤了?”   “……”小风眯起眼睛,他也微妙的感到了不对劲:“我杀了一只阿梦加,稍微没太注意就受伤了啊。”   杀了一只阿梦加?   思维有一瞬间的混乱,万花筒紧紧牵着棉花:“可是,我们不是刚进来吗?” 第68章 抱歉三号   小风停住了,他慢悠悠的后退了两步,双手举起在胸口形成一个叉叉:“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分开行动吧。”   对方应该就是队友,因为他们双方手上都有森女的头发丝,但是确实感觉有些不对,   对小风来说,万花筒不可能在一直待在门口,而对万花筒来说,小风不可能在刚进来就杀了一只阿梦加,并从游乐场内往外走过来。   ……大概是进来的时间问题?她们每个人穿过界间的时间都不一样。   虽然这是最大可能性,但是现在无法证实。   不过。小风从一开始看起来就不打算跟她同行,但那句找到你了……   “是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吗?”   小风露出恍然的表情:“确实,差点忘了,但不是什么大事。”   万花筒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听他说。   “就是我好像看到了一只跟我长得很像的阿梦加,所以找你们提醒一下来着。”   ……这不是什么大事?!万花筒表情微微裂开:“长得很像……什么意思?”   “就是一模一样的意思。”小风笑眯眯的:“可能是会幻化伪装的阿梦加?”   万花筒:“……”   -   落到了什么冰凉凉、软绵绵的东西上,陈一七连忙站起来。   晃晃悠悠的“地面”无法让人站稳,陈一七连稳住自己身体都成了一件麻烦事。   眼睛逐渐适应周遭黑暗了,陈一七眯起眼睛看着周遭,然后他眨巴眼——好像,是个迷宫?   他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的感觉,下一步总是很难迈出去。   阿梦加的气息就在周遭,但是是丝丝缕缕的,就像是整个分散到空中了一样。   难道说这个迷宫就是阿梦加?   那,要对迷宫出手吗?   陈一七边艰难的往前走边琢磨着,很快他来到了迷宫的第一个分岔路口。   在路口站定的一瞬间,有幽幽绿光一下亮了起来。   然后陈一七便更为清楚的看到了眼前这个迷宫的模样。   黑红色的墙壁,脚下是半透明的绿色,像是果冻一样。   而面前的分岔路口……是两扇门。   有种微妙而熟悉的危险感。   他可没忘记这是鬼屋啊,就算是迷宫也是鬼屋迷宫。   陈一七手放在左边的门上,打开之前他抬头看了眼,上方是一片漆黑的。   犹豫了一下,陈一七低声:“耶克莫多?”   陈猊远用鼻音发出轻轻的一个声音:“嗯?”   陈一七笑了一下:“没事。”   陈猊远:“……”所以说,他不太明白陈一七了。   这声是在确认这里是不是幻境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陈一七推开左边的门,他十分谨慎,但是并没有迎来什么开门杀。   门里又是一条信道而已,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幽幽绿光和下一扇门。   “这个鬼屋迷宫走久了会不会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绕圈啊。”墙壁和地面,还有一个分岔路口到下一个分岔路口的距离几乎都一模一样。   不过他是不会怀疑自己的,他已经决定一直选左边!   陈猊远感到不解——陈一七说出口了,那么这是在跟他说话吗?   还是自言自语。   “耶克莫多?”陈一七又一次喊他了。   这证实对方好像是在跟他对话。   太微妙了。   陈猊远面上不显,他轻佻的挑眉:“你在跟我……聊天?”   “是啊。”陈一七坦坦荡荡的承认了,他扶着墙慢悠悠的踩着果冻质地的地面艰难前行:“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确实。”陈猊远勾起嘴角,在陈一七半边脸上肆意妄为的露出他的表情:“我很受宠若惊哎。”   “是终于打算依靠我了吗?”陈猊远不动声色的试探:“不怕我别有用心……”   “也不计较坑过你的事了吗?”   “仔细想想。”陈一七低头看路:“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罢了。”   胡说。   明明很痛。   “ 不过我确实打算依靠你。”   …胡说。   明明前不久还很不甘心。   “我们友好相处吧。”陈一七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前,他手又一次毫不犹豫的放在了左边的门上,然后推开。   又一次什么都没有,还是绿色的地和黑红色的墙面。   ……我们友好相处吧?   这应该是,他曾给陈一七提议的事。   舌尖从嘴唇之间探出,轻轻舔了下上唇,陈猊远眯起眼睛:“总觉得,你有什么企图。”   “阿梦加可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存在。”   陈一七走进新的门内——明明是鬼屋,但进来至今都感觉只是在干巴巴的散步。   “你是指你会被本能控制吗?”不过陈一七还是认真在听耶克莫多说话:“比如食欲什么的?”   陈猊远顺势:“没错啊,我可是一直都很饿……”   “那你可以吃我。”陈一七果断道,如果有镜子,陈猊远想必是可以看到他十分真心实意的表情的。   但其实从声音里也能听出来真心。   这让陈猊远,有点悚然了。   “只要不要一口气将我吃完就可以了,反正可以自愈。”这种路面真的太难走了,于是陈一七稍微停了一下歇息,他左手抬起摸到耶克莫多的脸,也是自己的脸,语出惊人:“我想饲养你。”   冰凉的墙面让陈一七向来热乎的手都变凉了,摸到他脸上的时候,陈猊远差点下意识激灵一下。   “饲…养……我吗?”   “可能用词有点不准确。”陈一七放下手重新往前走:“也可以说是互相利用?”   他之前,应该也说过类似的话。陈猊远沉默了许久。   陈一七应该是在往他所期待的方向成长,但是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不。”   陈一七听见体内阿梦加的声音,仿若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海面,“还是饲养关系吧。”   “不过你可得注意别被反噬了。”说不上是提醒还是挑衅的一句话,让陈一七一下笑出声。   陈猊远仔仔细细的感知了他笑容的弧度,五官的舒展,然后他发现,这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快乐的笑容。   这真有些恐怖了。   又一道分岔路口,陈一七再次毫不犹豫的触碰到左边的门,他推开它,然后这次他看着前边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没有路了?”   关系进行了修正,陈猊远便自然的开口:“前边只有一扇门……这种情况不太建议过去呢。”   陈一七在软乎乎的地面挪动:“为什么?”   “因为是死路。”   “阿梦加果然厉害。”门没开就知道,陈一七感叹了一句:“不过我还是打算过去看看,因为我不太想回头。”   陈猊远笑哼了一声:“直觉不错。”   “确实最好不要回头。”   比之前行走慢了很多的来到只有一扇门的地方,陈一七推门发现推不开。   陈猊远:“你要不要试试拉一下?”   身体反应比脑子快,陈一七拉开了:“……”   多少有点尴尬,但这也是没办法预料到的事,毕竟之前的门都是用推的。   陈一七抬眼瞅一瞅——这个门后没有信道,直接是一面黑红色的墙壁,难怪不能用推的了。   也就是说,他在迷宫里选的路线走到了头了。是死路。   “怎么办?”陈猊远幸灾乐祸:“只能回头的样子了哎。”   陈一七闭了闭眼,他感到了自闭,声音颤抖可怜巴巴的说:“新阳之前给我讲了一个鬼故事。”   “那个故事大概是说一个人走夜路撞鬼了,他怎么走都离不开那条路,于是后来他突然想起往回走会不会就找到路了。”   血腥气从陈一七手腕上散发出来,鲜红的血滴在绿色果冻似的地面,白骨从伤口处增生。   “结果那个人一回头就看见了满头满脸血的鬼正飘在他身后……”动作很麻利,但陈一七还是快哭了,推开第一个门开始身后就出现了森冷的气息,坚持走到这里他感觉自己后背都要冻结冰了。   虽然确实不太合适,但陈猊远真的差点笑出声。   很可怜,但也很有趣可爱。   握紧了增生出来的骨头狼牙棒,陈一七坚强的心想——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区区阿梦加罢了!   而且……   又害怕又生气,于是在感知到那彻骨的寒冷越来越近的瞬间,陈一七猛的回头,然后脑袋四分五裂的一下开花。   血糊糊的肉泥小人一下蹦到身后“人”的身上。   冲吧三号!   陈一七想,他也是有恐怖技能的,谁怕谁啊!   身后的“鬼”像是从冰柜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它伸出的蓝紫色的冰手几乎要碰到陈一七了,但是被陈一七吓到了。   脑袋分解开花然后爬出小人这种,基本是阿梦加会有的操作,并不是人类会有的技能。   所以它不是被吓到,而是疑惑了一下。   但是这怔愣的一瞬陈一七才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挥起狼牙棒一下就打中了冰僵尸的脑袋。   脑浆迸裂,顺带把冻僵的肉泥小人也一下打扁了。   抱歉三号。   陈一七四分五裂的脑袋慢慢愈合,冰僵尸已经不动了,但陈一七听到了别的什么东西靠近的声音。   陈猊远催促:“赶快去不是死路的道上。”   “你也不想被一群妖魔鬼怪堵住吧。”   多少会有点侮辱眼睛了。 第69章 搞不懂   谁会想被妖魔鬼怪堵住啊?   但问题是这不是他想不想的事。   陈一七在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这软乎乎、彷佛要把人陷进去的地面有什么作用了。   是阻止他跑路的作用。   可恶。   陈一七咬牙切齿的挪动自己往回走。前方岔路口上,他自己亲手打开的门后出现了一片阴影。   陈一七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是鬼怪外形的阿梦加对吧?   他绝不会被吓到……   黑线涂出来的乱麻似的阴影里突然张开了一张血红色的嘴,一条长长的舌头垂到地面。   “咿呀!!!”   陈一七飞快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没能阻止体内阿梦加发出闷闷的笑声。   他郁闷的松开,耶克莫多的哼笑着:“人类受到惊吓,什么奇怪的声音都能发出来呢。”   呵。   陈一七握紧狼牙棒,边走边准备好攻击,但是下一刻他看见那个阴影一块一块的没了。   “?”   他明明看到那个东西都要往这边过来了……   “啊,是你啊。”顶着狗啃似发型的脑袋突然从岔路口冒出头,陈一七愣住,他眯起眼睛看昏暗的前方。   熟悉的乱糟糟发型,还有黑色口罩……   口罩?   “……小风?”   陈一七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绿色头发丝。   他没有感受到对方的靠近。   小风取掉了森女的头发丝吗?   为什么?   陈一七慢吞吞往前挪,小风没有过来,他等着陈一七来到他身边后才开口:“你进来多久了?”   这是什么问题?陈一七动了动鼻子,还是回答了:“十多分钟?”   他目光移动,不动声色的看向小风的手臂。   衣服有些狼狈,看起来是战斗过了,不过他穿的是长袖,所以陈一七看不到头发丝在不在他身上。   “你在找什么?”小风突然歪头,眼眶外泛红的眼睛盯着他。   有点让人感到不舒服,陈一七一时没回答。   但小风看到了陈一七手臂上的头发丝,他啊了一声:“把这个忘记了。”   小风嘟嘟囔囔:“所以我其实应该先去找森女?”   陈一七半张脸上又一次流露出来嫌弃的神色:“他不是你队友。”   代号都不愿意叫。   陈一七微微点头,刚刚对方看到他手上的头发丝的那一瞬间,流露出来了些许杀气。   小风听着抬起头,他看着戒备中的陈一七:“嗯?”   “不哦。”小风笑起来,他脖颈上突然出现一道裂口,然后张张合合,声音从中发出来:“我是你的队友。”   陈一七脸上写满了“鬼都不信”。   “真的。”小风双手插兜,看起来完全没有攻击陈一七的打算:“就是稍微不一样了一点。”   陈一七……没有听懂。   “阿梦加。”陈猊远轻轻的说出这三个字。   小风看着陈一七那轻描淡写的半张脸,然后他突然一下灿烂笑起来,手抬起比了个“v”,脖颈上的裂口张合,欢快的声音传出:“答对啦!”   圆圆的纯真杏眼眯成弯弯的弧度,红色的卧蚕形成阴影,小风彷佛是转了个圈,也彷佛只是身体扭了一下,反正一下子他身上出现了很多漆黑的、仿若疤痕裂口,他介绍自己:“我现在是阿梦加哦。”   “不久前,病变度已经100%了。”   -   万花筒来到了一个满是彩色泡沫球的地方,边上还有小号的滑滑梯等物件。   这里大概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跟小风分开之后,万花筒就来到了这里。   她坐在柠檬黄的椅子上,界间内的阳光温暖舒适,她静静的晒着太阳。   不是她不想去找阿梦加和队友,主要是,她感知到的队友人数不对。   怎么会……多出来?   他们是五个人吧,别说棉花身上没有森女的头发,就算有、就算勉强把棉花加上,人数也对不上。   是森女做了什么吗?   晴空万里的明媚天气,如果是在高处,应该能够看到很远。   万花筒转过头看向了一边的摩天轮——这个够高……   “大姐姐。”   清脆的孩童声音突然在身前响起,万花筒一下发现自己身体无法控制了,她想做的是反击,可身体只是僵硬的转动了一下,然后脑袋朝向面前。   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长颈鹿玩偶,如果里边是人伪装,那也只能是个五六岁的小孩。   小长颈鹿伸出手抓住万花筒的手,然后往滑滑梯的方向过去:“来玩。”   万花筒确实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但是棉花好像被它们忽视了,是因为棉花现在是一件“物品”吗?   两边耳朵生长着大大棉花的女孩跑了过来,她动作迅速而果断的踢飞了小长颈鹿。   然后挡在了万花筒面前。   身体问题应该是距离影响。   那个小长颈鹿离远了万花筒又能控制自己身体了。   她拉住棉花后退了一定距离——这些玩偶应该不是阿梦加……是界间产物?   所以靠近才会无声无息。   不过对非人的东西好像都不在意的样子。   那么棉花可能成为这个界间的小bug吗?   万花筒抬手从自己皮肤上扣下来一块“玻璃”,尖端在阳光下微微反光,一看便知道无比锋利。   武器有了,但是小玩偶一靠近她好像就会动不了。   “大姐姐……”被踢飞的小长颈鹿坐在地上,“来玩。”   有丝微妙。万花筒转头,然后看到周遭的玩偶人都停了下来,它们齐齐的看向了她,然后抬脚无声的靠近。   万花筒:“……”   小长颈鹿开始靠近,它说着话:“来玩。”   万花筒很快判断出来,要么跟着小长颈鹿进去孩童乐园,要么跟周边包围她的玩偶人打起来。   很快,万花筒做出选择,但下一刻握着锋利玻璃的手动了动,万花筒突然看向摩天轮的方向——能感知到的队友,消失了一个。   ……是有谁死了吗?   -   卷卷的绿色长发铺满在地,女孩的白裙染上了大片大片血色。   她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死因大概是因为身躯从中间被扭曲了。   森女提起裙子蹲下来,她看着死去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然后伸出手将血色的白裙拉下来遮住下肢那三条腿。   她一直穿拖地的长裙,为的就是能够遮住下半身多生长出来的那一条腿。   身后,戴着银色面具的龙看着死去的那个森女手上缠绕的头发:“接下来,谁?”   “……阿梦加吧。”   -   太太太——奇怪了!!   陈一七第三次用余光偷看阿梦加版本的小风。   要先吐糟什么?   阿梦加来找食物(他)合作?还是小风是怎么在进入界间的短短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就异化成了阿梦加?   小风现在也不给他解释,就说什么从鬼屋出去再说……   阿梦加的话能信个鬼,陈一七只觉得自己现在前后受敌,陷入了大危机中。   不过他并没有信心在这个鬼屋迷宫里打倒阿梦加版本的小风,所以一时没什么动作。   “这个鬼屋里的阿梦加不可怕的。”小风堪称温和,比他是人类那会要温柔多了:“只要不走错路。”   陈一七:“……”   小风举起手:“走错第一次遇到的阿梦加是最弱的。”   “然后走错第二次遇到的阿梦加实力是第一只的翻倍。”   “往后走错以此类推,都是上一只的翻倍。”   陈一七懂了,简而言之——走错的次数多了就死对吧。   “不过你放心。”小风在岔路口推开一扇门:“我不会走错的。”   陈一七:“……”   陈一七:“……耶克莫多……”   陈猊远轻轻的:“嘘。”   于是陈一七憋了回去。   小风在晃晃悠悠的地面走得很轻松,他笑:“别害怕,因为我是真的不打算伤害你。”   “我知道的,你体内有个怪物。”他明明是明媚的笑着,但就是给人一种冰冷阴森的感觉。   “耶克……莫多。对吧。”小风眼里没有丝毫笑意,这道声音陈一七分辨不出来是脖颈上开合的裂口发出的,还是手背开合著的裂口发出的:“我打不过他。”   陈一七下意识的:“你怎么知道?”   小风眼下的红晕扩散,他转换了话题:“马上就要出去了。”   “因为我们很顺利的来到了出口处。”他用着讲故事的语调:“但是阿梦加并没有准备放走食物。”   “没有被小怪物们吃掉,那么就被大怪物吃掉。”   信道的前方只有一扇门,这跟陈一七走错路时遇到的场景一模一样,但是又或许有所不同,因为这扇门后并不是死路。   小风等着陈一七走近,然后他手握上门把手:“准备好了吗?”   滔天的杀意存在于门后,陈一七觉得门后的那只阿梦加肯定听到了小风的话,因为他感觉到对方好像越来越愤怒了。   小风推开了门,然后一瞬间,他就被击飞出去了。   从陈一七头上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小风砸到黑红色的墙壁上。   “哈哈哈哈!”小风身上裂口发出笑声,他从墙边站起来:“好热情啊,龙。”   下意识想回头看被击飞的小风的陈一七一愣,他重新看向前方幽幽绿色光芒之中的两三米高的生物——   【龙】?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暗绿色的高大生物发出低低的吼声。   彷佛饺子皮的皱褶似的暗绿色皮肤并没有覆盖生物全身,它有大半身体是空的。   有股腐烂的气息围绕在鼻尖,半骨架半绿色的龙形生物站在前方。   弯曲的脊柱上,一件破破烂烂但很眼熟的黑袍歪歪扭扭的悬挂在它身上。 第70章 厌恶   是【龙】。   那个一直裹着大黑袍戴着银色面具的队友。   但是此刻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阿梦加的气息。   不像小风那样伪装着,他袒露无疑,让陈一七都没办法去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异化了,所以——   龙你怎么也变成阿梦加了啊?!   难道来执行这个任务的病人病变度都很高吗?那七转疯人院有点过分了。   陈一七心里疯狂吐糟,视线不断移动:“耶克莫多!”   “我在。”陈猊远笑眯眯的,“黑口罩交给我。”   还是不愿意叫对方名字。   陈一七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冲向前方。   小风说这里是出口,还无法确定真假,不过这个庞大彷佛角斗场一样的地方、阿梦加版本的龙身后确实有一扇透着光的门。   踏入迷宫出口的一瞬间,昏暗的周遭一下光芒剧增,虽然仍旧是绿色的光,但是它一下照亮了整个迷宫。   这让陈一七留意到了天花板,然后他差点晕过去。   是被吓晕。   因为上方有几十个倒立悬挂在上方的“鬼怪”,大概就是鬼屋里的工作人员们了。   头皮发麻,这让陈一七差点被龙打中。   “那家伙的弱点是心脏。”小风爬上了迷宫的墙壁上,他好像十分清楚这一切,所以显得游刃有余;“上边的东西交给我吧。”   下腰避开龙的爪子,腐烂的气味刺鼻,陈一七撑着狼牙棒一跃而起,在空中时狼牙棒变化成了细细长剑。   心脏啊……   反正就算不是弱点也不可能是什么攻击了反而会狂暴的地方吧。   陈一七锁定了目标,他看着龙的骨头与绿色皮肉之间若隐若现的脑袋大小的心脏。   比起阿萨冷的西方龙形态,龙更像是远古时代的恐龙。   细细骨剑在空中翻飞,陈一七落在龙身上,长剑刚抵上龙的后背,冷风便袭来。   陈一七只好再次退开。   ——龙变成阿梦加上后,好像是没有记忆和语言的。   刚好跟小风完全不同。   不过对方是阿梦加的话,他更喜欢龙这种。   陈一七提剑再次冲了上去,到达眼前的瞬间他从对方腿下滑过去——后背的皮肉腐烂得更多,长剑更好刺进……   啪嗒。   一个骨头脑袋一下砸到龙的肩膀然后掉到陈一七面前,陈一七……他呆住了。   正拿着一截灰白色手臂往脖颈上的裂口里塞的小风一愣,然后毫不走心的:“不好意思啦。”   他只被吓到了那么一瞬,但是足够龙抓住他了。   体型差让龙可以轻易的用半腐烂的绿色爪子把陈一七脑袋整个抓住。   巨大的力道挤压着,脖颈边缘被爪子刺穿,陈一七在万花那里养出的本能让他在一瞬之间用长剑削去了自己半只脚掌,温热的血液溅到龙的身上,阿梦加没有丝毫动摇。   骨头在脚上增生,形成短剑,陈一七抬手抬脚——   手上的长剑卡入龙的手臂,脚上的短剑也一下刺入抓住他的绿色爪子上。   但龙没有反应。   陈一七感觉自己脑袋要爆炸了,但眼前发黑的同时他明白过来龙为什么没有反应——大概龙也是那种没有痛觉的阿梦加。   缺氧和疼痛让陈一七动作迟缓——对方没有痛觉,长剑已经被卡在了龙的手臂上,而且手臂力道已经不够,只剩脚了。   万分庆幸自己在被抓住时已经条件反射的给自己身体添加了一个可以增生白骨的部位,陈一七脚下用力。   短剑变长,然后以全身的力道往下踩。   ——如果不想被劈成两半……就给我松开!   还差一点就能捏爆了……龙不甘心的将陈一七扔了出去。   骨剑连接着身体,所以与陈一七一同飞了出去,陈一七后背撞到黑红色的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的他哇的吐出血液,脑袋发晕——不妙,总觉得自己脑袋已经变形了。   脖子上的伤口快速复原,陈一七心惊胆颤的摸了摸机械颈环——还好,那腐烂的爪子刚好错开了这机械颈环。   万幸。   “要我来吗?”陈猊远漫不经心的道,他不自觉的舔了舔上腭。   陈一七站起来,这个动作让他听到了自己骨头复原的声音,“好啊。”   “你来。”   陈猊远:“……?”   如果他没有眼花判断出错,那么现在的陈一七是可以打赢这条丑不拉几的龙的吧?   感受到身体确实处于一种自己可以随意处置的状态,陈猊远慢慢的舒展四肢——是想让他玩玩?   不可避免的这么想到,陈猊远嗤笑一声。   龙没有痛觉,他的身躯本就是半腐烂的,因此那骨剑从身体离开之后他又朝陈一七冲了过来。   随后他便看到了那个被他扔出去的人边伸懒腰边站了起来。   如果说陈一七是紧绷的,那么陈猊远就是放松。   他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周末,睡到自然醒然后慢悠悠起床的状态一样,站了起来。   没有多少理智的龙感到了危机,但是他现在的大脑思考不出来多余的东西,只知道不能停下了。   因为这个距离,已经跑不了了。   所以不能停下。   陈猊远轻轻的笑出声,脚上的骨头缩回去,手中的骨剑一直连接在手心卡住的伤口处,于是他轻而易举的将其变化成了长刀。   然后一刀将龙砍成了两半。   陈一七:“……”   他是想观望学习一下的,但这明显学习不了吧。   明明是一个身体啊,为什么他做不到反应这么快,力度这么大,还有……   精神压力。   陈一七有注意到耶克莫多出现后,龙那一瞬的恐惧。   陈猊远没有砍到对方心脏,于是已经成两半的龙还活着,身体抽动着,试图愈合。   “要来最后一下吗?”陈猊远舔舔嘴唇,他是很愿意把最美味的一击拱手让给陈一七的。   “……不。”陈一七拒绝,然后他看着陈猊远视线范围里、不远处的小风和“鬼屋工作人员”,加了一句:“你多待一段时间吧。”   准备开心收割腐烂绿龙的陈猊远很微妙的一愣:“你突然变化这么大,多多少少让我有些不适应呢。”   陈一七小声而坦诚道:“我有点害怕小风。”   陈猊远一刀捅入龙腐烂肉块下的心脏,他哼了一声抬起头,与迷宫墙上的小风对视上。   小风眼神有所变化,是十分让人不舒服的眼神。   “如果让我来处理的话。”陈猊远勾着嘴角,但声音极度冰冷:“我可不会跟他合作。”   陈一七想了想,然后爽朗的道:“你杀了他也没事。”   两人后边的对话都没有放低声音,小风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往陈猊远靠近:“不要这么说。”   他眼下的红晕大弧度扩散开来,连着耳朵都泛红了,只是这里的打光实在不行,幽幽绿光让小风这个明明是喜悦的笑容看着都恐怖了起来。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我和龙是怎么回事吗?”乱糟糟的头发,布满黑色裂口的躯体,泛红的皮肤,小风看起来很糟糕,他直勾勾的看着陈猊远,比看陈一七时眼神要热烈很多。   陈猊远……有些微的生气了,他微笑着:“三米。”   小风:“?”   陈猊远:“保持三米的距离,否则我杀了你。”   强烈而明确的杀意,小风停下,他叹口气,裂口张合,颇有点委屈的:“好吧。”   陈一七看着一人一阿梦加从透着光亮的大门里离开,身后“鬼怪”大概都支离破碎了,不过陈猊远没有投去一点余光,于是陈一七便也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信道之后,阳光明媚的游乐场。   仍旧是来来往往的玩偶人们,陈一七甚至亲眼看到一个蓝色鲸鱼玩偶人走到空无一人的冰淇淋店后又一转身顺着来路离开。   三米远的小风看着眼前之景嗤笑了一声,然后他转过头:“知道晚上这里是什么样的吗?”   陈猊远没有回答,他直接抬脚就往摩天轮的方向而去。   小风不紧不慢的跟着:“是地狱哦。”   裂口发出快乐的声音:“无法停止的地狱,嘻嘻。”   陈猊远突然停下脚步。   小风一时不备,他停晚了一步,迈入了三米范围。   然后下一刻,小风别说躲了,他几乎都没看清,右腿就断了。   没有血液喷出,断面是一片漆黑。   小风也是感知不到疼痛的,他身体里几乎没有血肉了。   右脚重新生长出来,小风唉声叹气:“真过分,明明我只是不小心的。”   陈猊远微笑着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小风拉下口罩,他已经满脸红晕,与脸上的表情配合,看起来十分病态:“毁掉摩天轮。”   “我想毁掉摩天轮。”他歪头,“那里有一只拥有着天晶的阿梦加……这不互惠互利的事吗?”   “所以,合作吗?”   陈猊远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变,他一字一句:“互惠互利?”   小风苍白的嘴唇紧闭,半点没有张开的意思:“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界间的根本……”   “是时间。”陈猊远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他眼神冰冷彻骨:“这个界间跟时间有关。”   陈猊远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与厌恶,而且或许因为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所以表情显得极度渗人:“你和刚刚那个废物龙,已经在这个界间待挺久了吧?” 第71章 盯——   一切结束,玩偶的残肢遍布孩童乐园,白色棉花散落满地,万花筒有些气喘吁吁的被棉花牵着走出来。   虽然有点缠人麻烦,但还好这只阿梦加不算强,只是多多少少耗费了一些时间。   万花筒换了个红色的长椅重新坐下,然后她看着手腕上的绿色发丝——感知到的人又少了。   但总数还是超过了他们进来的人数。   真的,很奇怪。   思考了一下,万花筒让棉花将头发丝取下来毁掉,然后她眯起眼睛回想了一遍在门口遇到的小风。   过了一会她低声自言自语的道:“要么是森女那边出了问题,要么就是……”   时间。   但应该不是单纯的指进来那会。   进入界间的时候,天旋地转、五光十色,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要比其他人晚进来一些时间。   但只是错开她们每个人进入界间的时间并不会让他们人数增多。   所以是……循环吗?   可是循环会增加人吗?   万花筒表情严肃了起来,她看向棉花,突然之间感到怀疑——那么今天,真的是她进入界间的第一天吗?   脚边出现一道影子,万花筒一下转过头,那是一个玩偶人,但是万花筒却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让她提不起警惕的心情。   “找到你了。”   那个玩偶如是说道。   -   一个礼拜。   变成阿梦加的龙和小风已经在这个界间里待了整整一个礼拜。   在每个天光消失的夜晚,游乐场里的玩偶会发生暴-乱,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攻击每一个活着的人,直到零点。   但是天再明的时候、游乐场的大门会打开,然后“他们”会再一次走进来。   同时,昨天杀死的阿梦加们会像游戏里的boss一样,重置复生。   陈一七之前知道的时间循环,是那种自己一个人不断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的经历曾经历过的一切。   但是这种自己都会随着每一天变多的……这算什么啊?   而且有很多个自己的话,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还有出界间的时候是几个自己一起出去吗?   他还没琢磨出来,就听见三米远的小风接着说:“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找到你们。”   陈一七愣住了:“你不是说明天我们又会从门口进来吗?”   “是,但是不包括你们。”脖颈上的裂口张合,小风重新拉上了口罩,长长的睫毛遮住一些红晕:“从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有看到你们进来。”   “估计你们一直被放置在了界间边缘,直到今天才真正进来了这个界间。”   陈一七:“……”   他反应很快——也就是说,他平白无故少了一个礼拜的寿命对吗?   陈猊远将陈一七那长长的头发扎好,他第一次在触碰自己的时候感到另一种感觉——那种彷佛在触碰别人的感觉。   “我们比较特殊,但是是进来后界间才发觉。”陈猊远一点视线都没有分给小风,他在一处反光的地方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他与“自己”对视上:“它不愿意让我们进来,就将我们放置在那了。”   “但是它做不到将我们赶出去,又做不到将我们一直放置在界间边缘。”   于是一个礼拜就是极限了,它只能将陈一七和他投入界间。   陈猊远看到自己眼神有点茫然,那是他几乎不会露出的表情,他饶有兴趣的一直盯着反光处,看着“自己”茫然而佩服的说:“你早就知道了吗?”   “好厉害。”   陈猊远:“……”   他喜欢陈一七直白而陈恳的夸他,所以并不打算告诉他也是在这个观察过程中,以及……口罩男的一些言语里慢慢发觉的。   反正也不重要。   所以——   “嗯,我很厉害。”陈猊远轻笑着道,只是表情可能已经习惯嘲讽人了,于是那笑容看起来像是有些轻蔑似的。   小风安静无声的看着他们,在这个好像越发和谐的时候,他抬起手,虎口处的这个小小的裂口张合,打断了对话:“第 一天,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森女和万花筒死掉了,我在昨天晚上的围攻之下病变度到达100%,龙则是在第四天就100%了,然后第五天成为了这个游乐场的boss之一。”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摩天轮,属于小风的记忆完全,但他仍旧觉得昨天的那个已经不是自己了。   像现在他觉得面前的人类极度美味……毕竟才异化没多久,会饿是正常的。   但是。   打不过。   小风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现下他迫切想做到的事是离开这个界间。   一个小小的游乐场,他可不愿意一生都在这里。   “离开这个界间的办法,大概率是在这个摩天轮上。”小风看着慢慢的、转动着不停留的摩天轮:“我们一起毁了它怎么样?”   陈猊远没有看他,他一直在注视着反光之中的陈一七。   小风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陈猊远是在听着的:“你一个人或许也做得到,但是不能百分百确定吧。”   “毕竟摩天轮真的很危险。”小风若有所思的道:“每天,是每一天都有人死在这里哦。”   陈猊远并不在意这种事,但陈一七留心了,他张张嘴想问是谁,但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你’也死在这里过吗?”   小风坦然点头:“当然。”   “第二天的时候,我发现了摩天轮,于是第三天我骗了第三天的我自己来到摩天轮,然后第三天的我就死在了这里。”   他手指隔空点着摩天轮,然后顺着它前进的方向转动了一圈:“坐上去,消失了,然后某个时刻,‘我’的尸体出现在了里边。”   第三天?   如果小风没说谎,那么现在这个小风在第三天的时候病变度还没有100%吧?   那也能毫不犹豫的去坑第三天的自己吗?   小风轻轻双手合十了一下,像是很虔诚的模样:“‘我’很难骗的,还好第二天的我愿意帮助我一起去骗第三天的我。”   陈一七:“……”   变态!   陈猊远终于看够了陈一七,他看着转动中的摩天轮,然后伸手轻轻敲了敲,随后微微挑眉,自言自语,实际是告诉陈一七:“不能直接破坏掉摩天轮,这是这个界间的规则。”   没有人类在周边,陈一七完全没有将身体夺回来的打算,他围观着:“那直接进去?但是一无所知的进去不太好吧。”   不过现在摩天轮一直在转动中,没有停下,那么现在是不能进去的吧。   陈猊远没有接话,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突然扭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小风:“你们,是不是在内斗?”   小风一下眯起了眼睛。   陈猊远微微回想了一下,然后道:“晚上会发生的不仅仅是玩偶的暴-乱吧。”   小风确实有些变态,但是还没变成阿梦加的他仅仅是用去试探摩天轮这个理由还不足以坑掉自己,除非还有别的原因,这个原因甚至会让第二天的小风同意去坑第三天的小风。   那么也就是经历过晚上的他们发现了什么,比如……多个自己的存在会危害到自己本身——类似的事情。   或者更多个自己的话,无法离开界间?   但后者应该还没办法去确定吧。   “嗯……没有错呢。”小风慢慢笑起来,他感到很开心:“我果然很喜欢你。”   “哪怕我已经理解不了以前的我了。”   但唯独能理解的就是这份喜欢了。   “第二个自己的出现,会分掉第一个自己的力量。”小风将手放在自己胸膛,他眼眸波光粼粼,像是阳光下的海面一样:“如果想用出百分百的力量,只能让这个界间里存在着一个我。”   “当然,如果你很爱你自己,也可以不杀掉自己……”小风皱着眉的笑着,这是个十分扭曲的表情:“可是力量分散掉后的、弱小的自己,要怎么在这个危险丛生的界间里活下去呢?”   陈一七呆住了,他突然操纵了右手抬起摸摸拍拍“自己”的脸,严肃且认真的说:“明天天明之前,我们可不可以离开这个界间?”   他的病症是不死,分散掉的话就会变成可以死掉的吧?   但是从界间卡bug似的卡了他一个礼拜来看,或许还是能做到不死?   也就是说是他别的力量会被分散掉,比如速度和力道这类,然后基于不死的基础上,他也没办法杀死明天的自己、后天的自己……   然后越来越弱小的他也杀不了每天会重置的阿梦加们。   这不就是死循环……   “分散过多的话。”陈猊远思考着:“不死这个病症也会变成可以死亡。”   但因为病症基础就是不死,所以就算分散仍旧也是不死,只是会变成复活时间更长,或者复活成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将时间线无限拉长的话,比如半年一年的话,不死这个病症估计会被消磨点。   然后那个时候他才有可能会变成可以死去的人吧。   那么应该就是这个分散消磨“不死”的时间线太长,所以这个界间不愿意让他们进来。   不过现在的话,界间是打算跟他耗死在这里了?   还是说,有别的、更快的、能够杀死他的办法? 第72章 钥匙   “要坐摩天轮的话需要门票哦。”小风不知什么时候离他们很远了,他去到了一个柠檬黄的小屋面前:“摩天轮是不会停下的,不过拥有门票的话就可以进去了。”   不会停下就是指……他们要直接扒拉上去吗?   陈猊远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小风,然后又看了一眼摩天轮。   然后他微微挑眉——嗯……稍微让这只阿梦加再多活一段时间吧。   于是陈猊远也朝柠檬黄的小屋过去,他彷佛意有所指:“活着坐一趟,并不意味着就能够毁掉摩天轮。”   小风歪头:“但是,我只要能出去就好了。”   “很多办法都试过了,但是到最后零点的时候,一切还是会重置,然后第二天‘我们’还是会从门口走进来。”   “但我们却总是无法离开游乐场。”整个柠檬黄的小屋只有一个脑袋大小的开口,小风朝里伸进去手:“无论是杀掉界间里所有阿梦加、还是杀掉所有玩偶人,或者是阿梦加与玩偶全部杀掉,还有将摩天轮之外的游乐设备全部玩一遍……”   “都没办法让我们从游乐场里走出去。”   “所以出去的契机必然是在摩天轮上。”小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啊了一声:“我会认为天晶在摩天轮上也是因为别的地方没有找到。”   “所以只得来试试不是吗?”小风收回手,然后陈一七看见他的手从手腕处整个断掉了,手掌消失在了小屋里。   比起耶克莫多之前给他腿的那一刀,这次小风断掉的手的切口处上鲜血淋漓的:“这是买票必须支付的资金。”   大片的血落在小风脚边,不过很快血就不再流出,然后血肉从断口处慢慢生长。   同时,一块小小的钥匙出现在小屋的开口处,小风用另一只手拿起,然后对着陈猊远和陈一七轻轻晃了晃:“用来打开摩天轮轿厢的钥匙。”   说完,小风退开了——他谨记着三米距离。   陈猊远上前,毫不犹豫的将手放了进去。   陈一七在余光里打量着小风,他突然出声:“为什么要跟我们一块去坐摩天轮?我们并不能在一个轿厢之内吧。”   小风还未答,陈猊远先开口了:“同时搭乘的话,可能会分散掉摩天轮的力量,让轿厢之中的我们会面临到的危机变得更好对付。”   懂了。   是一个人坐的话,摩天轮会专注对付一个人,两个人坐的话,摩天轮就要付出更多“心力”。   那这么说,把万花筒森女他们也叫过来比较好吧。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小风高高抛起钥匙然后接住:“等会估计会有人过来。”   “要等吗?”   如果拜托陈猊远多等几个人过来,估计是不行的……毕竟陈猊远是那种完全想自己一个人进去的存在吧,不过有陈一七在……估计能等一个人。   “等会或许会是万花筒过来。”陈一七开口,言语之间颇有点期待,他有想过要不要问小风关于这几天万花筒的事,但是小风言语之间的真假他判断不出。   还不如当面问万花筒……反正今天的万花筒肯定还活着吧。   听出陈一七想等到万花筒,陈猊远轻哼一声,他没有同意,但是在得到钥匙的之后他也没有直接往摩天轮上而去——反正陈一七要是想等,就算他往摩天轮过去也会被夺走身体阻止他。   所以……希望下一个过来的就是万花筒吧。   不过,如果说要离开界间前提是必须坐一遍摩天轮,而人多代表更容易活下来,那么陈一七想等到万花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进来之前也被万花筒的组长拜托了,而陈一七又是个心软的人……   不如说陈一七没有提议等到森女和龙全部都到了再开始,已经很不错了。   陈一七倒是想等全部到了再开始的,但是如果来了两个万花筒或者两个森女和龙呢?   全部一起进去吗?   还是到时候他们就会在这里打起来?为了自己被分散出去的力量。   所以比起惹出内斗的乱子,或许还是这样……   陈一七还没琢磨出来什么,小风靠在一面墙边突然出声:“确实,是万花筒过来了。”   然后,他声音放低:“不建议再等另外的森女和龙过来哦。”   微凸的眼下红痕向上弯起,他身上十多条的裂口都在微微开合,他感知到了流通的空气之中微弱的血腥气:“某一天的龙和森女结盟了,她们想杀掉所有另外的自己,保证自己在力量不分散的情况下去杀死界间所有阿梦加……因为她们至今都还以为只要杀死所有阿梦加就可以结束界间。”   “不过摩天轮已经被证实是最危险的,所以估计最后的时候才会过来。”   之前的几天,他们都没有做到杀死所有阿梦加,虽然有一天游乐场里的阿梦加确实都死了的,但森女和龙并不知道。   “杀红了眼的存在,是万万不可合作的。”小风说的话像是在讽刺自己一样:“那根本就是疯子嘛。”   “……”   陈猊远完全不想理会小风,陈一七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吐糟,但最后他选择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算是配合了一下。   然后他重新看向来时的路,他也感知到有队友靠近,而小风说是万花筒。   这应该不是骗人的。   确实——   不是骗人的。   阳光下皮肤反射着漂亮微光的万花筒拐了过来,然后她看见了陈一七和小风。   而身体白透绿的棉花正跟在她身后。   万花筒叠着一层又一层光晕的眼眸看向了陈一七,到达距离不远的地方后她停了下来,“耶克莫多?”   耶克莫多的气质跟他真的差很大吗?陈一七出声:“是他。不过我也在。”   万花筒没有过多去询问为什么现在是耶克莫多主导,她扭头看向小风,微微皱眉——好像是…阿梦加?   小风随意的抬抬眼,似笑非笑:“你是今天进来的吧。”   万花筒下意识低了一下头,然后她说:“果然是循环加拷贝吗。”   小风没回答,不过万花筒也没有需要小风解答的意思,她看向摩天轮,似乎是在观察。   然后再打量了一下小风还没恢复到一半的手,随后目光又看向他手中的钥匙,最后,万花筒看向了边上的柠檬黄小屋。   “要用血肉换取钥匙?”   陈一七眼睛一亮,在陈猊远不动声色的脸上,生机勃勃的眼睛显得很格格不入:“对,手伸入那个洞口里。”   “你好聪明啊万花筒。”他忍不住敬佩。   万花筒似乎是很轻的笑了一下,“谢谢。”   陈猊远……稍微感到了点微妙。   小风双手环胸,他视线一直停留在万花筒身上——他几乎一直是单独行动,所以并不了解万花筒,不过看起来脑子挺灵活的……   所以脑髓应该相当美味吧。   用手换取的钥匙暂时由棉花拿着了,万花筒止住血,然后就地坐下,她因为病症的原因,能感受到的痛觉比较少,不过这次断手就好像自己还是完全的人类时被砍掉了手掌一样。   切口处没有血,但相当的痛。   剥开自己身体,然后万花筒取出一团橡皮泥一样的东西单手揉揉捏捏成手掌的模样,随后用胶水涂上接在手腕断口处。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很神奇。陈一七眼睛眨也不眨。   “你说我是今天进来的……”万花筒活动着自己修补好的手,她手工很好,但是时间有限加上是单手,所以捏出来的手还是能明显看出来是“假的”,万花筒一边还在轻轻捏着修正一边看向小风:“是因为你知道昨天的我已经死了吗?”   “不,我不知道。”小风摆手,他语气友好:“只是猜测而已。”   万花筒深深看了一眼他,但也没有多说别的话,她牵着棉花的手靠近陈猊远。   陈猊远一动不动,只是很轻的瞥了她一眼。   陈一七则是眼睛亮亮的。   万花筒忍不住又很轻微的笑了一下。   陈一七:“?”总觉得,万花筒心情不错的样子。   万花筒指了下摩天轮:“我在儿童乐园那片地方,得到了一点情报……无论是想要离开界间还是毁掉界间,应该都需要坐一遍摩天轮。”   她没有避讳疑似已经成为了阿梦加的小风,所以小风听到了,他懒洋洋的模样一下消失,背脊慢慢挺直——所以说这就是万花筒每天都会来坐摩天轮的原因吗?   小风快速回想了一下。确实,无论哪一天他都没去过儿童乐园,因为每天进来的万花筒都把那里解决了。   他突然迟疑——要不要现在去一趟儿童乐园?   不。情报可能是一次性的……那明天?   也不行。   因为不死今天被投进来了,如果他成功解决了界间离开,那么可能就没有明天了,又或者他失败但还会有什么变故。   脑子转得飞快,最终谨慎让小风又慢慢靠回了墙上,他微笑着:“只是提示必须坐一遍摩天轮吗?”   万花筒看向他:“我说的是应该。”   “因为基本都是自己的推测,毕竟界间不可能自己给自己透露怎么离开的情报……但是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也是知道摩天轮是关键吧。”   小风:“是啊,不过我是排除法。”   并没有得到什么情报。   “而且我得出结论,一个人去坐摩天轮死亡概率100%……目前还没人活着坐完过一遍。”小风举起手,比出三个手指头:“但是三个人的话,会把它的力量分成三份……就像它对我们做的一样。”   “这样,活下去的概率就会高了。”   万花筒神色没变。小风发出了一个很轻的气音——也是。   今天的万花筒怎么会知道昨天、前天……之前的自己都是孤身一人来坐的摩天轮呢。   他的这个结论,可都来自于她。 第73章 那个人   “原来如此。”万花筒很平静的应了一声,然后她看向陈一七:“现在进去吗?”   陈一七瞥了眼小风,然后又看向不远处来来回回的玩偶人们,晚上它们会闹起来……那如果在晚上之前坐完摩天轮离开,是不是就可以避开了?   他还在想着,而陈猊远已经往摩天轮而去了。   万花筒沉默的跟上。   小风往上拉了拉口罩,更多的掩盖住了脸上的神色,他看着陈猊远轻轻松松的跳上了一个轿厢,然后一手拉着轿厢边缘,一手握着钥匙打开了门。   陈一七连紧张都还没有怎么体会到,陈猊远就进去关门坐了下来。   十分快速流畅。   然后,周遭一片全部消失,一碧如洗的天空出现在了眼前,陈一七感受到了腾空,随后身体下落。   陈猊远像是预想到了会有这种情况,他提前抿着嘴,没让受惊的陈一七成功发出惨叫。   -   眼睁睁看着坐进去的陈一七消失,万花筒也没有不坐了的想法,她带着棉花一起上了一个转动的轿厢边缘,要使用钥匙进去的时候,小风突然扒拉住万花筒边上的轿厢,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   “真的没有得到别的情报了吗?”   万花筒无声的看着他,摩天轮缓缓向上,她们在逐渐接近天空:“没有。”   钥匙插入孔里,万花筒带着棉花进入轿厢:“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告诉现在的你。”   门被关上,万花筒和棉花也消失在了轿厢。   小风拉下口罩,他身上的裂口都没有完全合上,因为空气之中的血腥气越发浓重了,刺激着裂口无法合拢。   这个浓度的血腥气……森女和龙倒是动作很快。   如果不坐摩天轮,他估计也会被杀疯了的龙和森女围堵……虽然他觉得那两人杀不了他就是了。   哎,还是坐吧。   小风打开轿厢,最后回头看了一遍游乐场,然后他坐了进去。   一瞬间周遭一切全部消失,身体极速下落,小风愣了一瞬,然后他在空中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见了下方在慢慢放大的城市。   嗯?   这是……什么?   嘛,先安全降落吧。   因为位置真的非常高,所以估计还要下落一会,小风便没有过分着急,他左右看了看,随后发现……好像处于下落中的,不止他?   -   如果什么措施都不采取,那么就这么落下来必然是会死上一次。   陈一七已经做好死一次的准备了,甚至他差点把陈猊远的眼睛也一起合上——毕竟风吹得很酸涩。   但是陈猊远明显没有死一次的打算,他仔细看了眼下落的地方——是个半郊区的地方。   有一片矮矮的建筑物,建筑物边上是个大湖,这个大小目测深度是足够的。   嗯……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落到河里。   不过如果使用病症的话,也可以安全落到地面……但是一次性需要增生出比较多的骨头才行,那可能会导致一点后遗症,但肯定没有海县那么过分。   稍微考虑了一下,陈猊远还是选择落入湖中。   与水面的冲击力仍旧巨大,不过并不会致死,特别是落水之后陈猊远就增生了骨头往上延伸拉住了湖边的树木。   他浑身湿漉漉的从湖中爬出,然后收了骨头。   手不自觉轻轻握了一下——十七真的不出来了吗?   明明之前一直非常努力的不愿意让他出来……现在是想学习一下他的战斗方式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但无论什么原因,与之前反应差异过大多多少少都会让人觉得怪异。   “这里是什么地方?”陈一七出声了。   他看着耶克莫多眼中景色——是个有些破败的地方,房屋最多到三四层的高度,墙面并不干净,有一片上边贴着“危险易塌勿靠近”之类的提示。   另一边比较好点,但看不出是否还有人居住……虽然墙面上有大片的招租广告,但字体已经相当模糊。   感觉就算有人住应该也没有几家了。   湖水并不干净,有些泥贴在身上不太舒服,陈猊远表情逐渐不好了起来,他走过去触碰了墙壁,然后说:“不是幻境。”   提到幻境陈一七不自觉的紧了下手。陈猊远低头看了眼微微弯曲了一下的手指,然后他抬起头:“跟时间有关的摩天轮……”   沉思了一下,陈一七听到那熟悉至极的声线说:“应该是这样。”   陈一七等了一会没等到耶克莫多接下来的话,意识到耶克莫多并不打算说出来,他震惊了:“有这样吊人胃口的吗?”   “嘻。”短促的笑了一声,陈猊远突然把身体交接给了陈一七:“不喜欢这种,有架打再叫我~”   很直白的表达了讨厌。   陈一七并没有失去身体多久,甚至就算主导权在耶克莫多那里他也能轻易操纵身体,但现在全身上下随心所欲的感觉还是让他有点久违感:“不要只想着打架啊。”   稍微有点无奈的语气,让陈一七突然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像爸爸在叮嘱儿子,于是他突兀的笑出声。   ——还好心里的想法耶克莫多并不会知道。   不然他会完蛋。   陈一七顺着好的那一面墙往里走——不知道这里边的时间与游乐场界间是否一致,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需要尽快……离开?   我靠!   话说他要怎么从这个世界离开啊?   陈一七下意识仰头——飞回去吗?   毕竟是落下来的……   不不不,应该是别的办法。   默默又低下头,陈一七抬脚重新往前走——大概昨天下过雨,巷子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了水,鼻子里能闻到一些异味,是潮湿、腐朽的味道。   隔一段距离就是一个屋子大门,只是有的门没了,有的门掉了一半,有的还是完完整整但是锁上全是褐色的锈迹,一眼就能看出久不住人。   陈一七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这扇门。   比之其他的来说,它“新”一些,而且有使用中的痕迹。   ——这个里边住了人?   ……嘶,应该是人吧?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陈一七非常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陈猊远轻轻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随后说:“跟时间有关,不是幻境……十七,脑子不多用用不是很浪费吗?”   “毕竟长了。”   陈一七回味了两遍这番话,然后怒了:“你骂我笨?!”   “没有。”陈猊远否认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毕竟他是真的没说笨这个字。   陈一七生气的挠了下面前的大门,他想跟耶克莫多说道说道,但是感觉会没完没了,于是只能忍了,转而思考——时间有关,不是幻境。   是过去?还是未来?   又或者……   “谁?”   门内突然传出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然后是快速而来的脚步声,陈一七慌了一下,他退后两步,脑子里想着门开了要说些什么。   但是门真正被打开的时候,陈一七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挠人门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小了一号的……小风?   比进来摩天轮的那个小风要年轻几岁,面容稚嫩了一些,不过从他眼下的红痕来看大概已经是病人了。   是过去?   他回到了过去?   不……不可能吧?别的人送他到过去他还能理解,但是这可是阿梦加、是界间。   这必然……不,谨慎点,用应该?这应该还在界间里吧……   面前的小风视线落点有点奇怪,但脸上已经生出了疑惑,于是陈一七赶紧开口:“你好,我是……”   “奇怪,明明听到了声音。”小风关门:“怎么没人……”   陈一七:“……”   陈一七:“啊?”   “他看不见我?!”   这句话是给耶克莫多说的。陈猊远理解了,于是他接话:“看起来是这样。”   陈一七双手抬起,捧着自己脸惊悚道:“我变成鬼了?”下意识想到了常人看不到鬼魂这件事,于是脱口而出了这句蠢话。   陈猊远呵了一声,然后笑眯眯的应:“没错喔,你已经死掉了呢。”   陈一七:“……”   他还没有再说什么,门突然又被拉开了,再次出现的小风脸上布满了谨慎,他看着地面。   地面?   陈一七低头,看见自己湿漉漉走过来然后在地上留下的泥水痕迹——小风能看见这个?   那……   陈一七目光缓缓移动,然后看见自己脚下积起来的泥水洼,他再抬头,这下就看见小风露出了胳膊上的裂口。   他看不见,但知道这里有个生物,于是理所当然的怀疑是阿梦加,然后小风就出手了。   裂口之中冒出了触手,丝丝缕缕的危险铺天盖地而来,陈一七迅速增生了骨头挡了一下,然后翻上边上的墙。   看不见,感知不到,应该是很好跑的,但是浑身湿漉漉的他,很容易留下痕迹。   小风看到了对面的门和墙上突然出现了水迹,他知道自己看不见的“阿梦加”在那,于是触手冲了过来。   墙都不高,陈一七翻身上去的同时用骨头在自己脚下形成一个半圆,隔绝了泥水的下落。   而小风把握不了精确的位置,触手与陈一七擦身而过。   陈一七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水,他看着下方警惕无比的小风——现在这个小一号的小风不是阿梦加,而且估计病变度都不算高,他不太好还手啊……   “有人过来了。”陈猊远提醒,这并不是感知到的,而是看见的。   位置比较高能看到的地方就比较远,不过陈一七在留意小风,便没有注意到其他地方。   听到耶克莫多的话,他才转头查看,然后果然看到有一个人在飞速靠近这里。   而且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这个巷子入口。   陈一七没有先去看那个人,而是先低头确认自己身上的水真的不会再落到地上了——因为从来的这个人的速度来看估计有点强,要是被他察觉到就难搞了。   确认没有问题,陈一七这才再次抬头。那个人已经在陈一七低头抬头之时到了小风面前,他在墙上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好抬起头看向了这边。   视线没有对上,只是一晃而过。   但陈一七呆住了,他有一瞬间听不清这个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缓缓而强烈。 第74章 讨厌   下边的人留着一头微微盖住耳朵的黑色碎发,五官基本都露在外面所以显得人很清爽利落,他会让人乍一看的时候就感觉到漂亮与英气,但是气质却容易会让人留意不到外表。   像是随意、毫不在意所有的一切,又像是轻飘飘的、会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光泽的泡泡。   易碎但强大的矛盾气质。陈一七感到头晕目眩,他心脏狂跳。   陈猊远都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轻声开口,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就是感觉有点冷:“……与你长的一模一样呢。”   “不。”陈一七下意识的:“他很漂亮……”   话音未落,陈一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脸一下红了:“不……我不是……呃。”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他……不是,这是以前的我吧,就是觉得很耀眼。”   一眼看到,陈一七便受到了冲击,脑子都空白了一瞬,所以这让他语言系统都有点混乱了,他轻声道:“感觉,非常震撼。”   还有一点,自豪的感觉。   “……”   陈猊远看着陈一七眼中的自己,他试图去回想一下这个时候发生过的事,但是失败了。   是忘了吗?   ……不。   是他无法专心去回想。   脑子鼓鼓囊囊,像是被灌入了名为嫉妒的气体。   耀眼吗?   陈猊远看着五官跟现在几乎没太多差别的自己,只是长短发之差,只是内里是十七与他之差。   就两点不同便形成了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远远看过去无论是谁或许都会认为这是两个人。   陈猊远想到曾在别人瞳孔里看到头发及肩的陈一七,笑容灿烂至极。   ……耀眼的明明是十七。   “……你是谁?”退后两步到门边的小风第一个开口,他看向自己身前穿着绑带衬衫和黑色长裤的青年。   他裹紧着自己的衣服遮挡着手臂的裂口,满眼警惕。   小风最近刚加入特管处,过些时候才会搬去疯人院,不过他刚接到一个任务要去执行,所以刚刚正在收拾东西。   “我?”一直望着墙面的俊秀青年转头看向小风,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我是不死。”   “恰好路过。”   陈一七有点亢奋,不过算是回过神了,他新奇的看着下方的不死和小风:“还不认识啊。”   这个小风不爱笑,但陈一七觉得更讨喜一些。   “你刚刚动用了病症对吧。所以我过来看看。”不死眉眼有些冷淡,但是上扬着的嘴角让这份冷淡并不明显:“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死这个名字小风听说过,但他仍旧满脸警惕:“…没什么。”   嗯……哼。   不死摊摊手,很无所谓的:“好。”   他也确实没感知到什么就是了,不过……目光在地面和墙上的水迹上一晃而过——但肯定发生了什么吧。   不死可没有上赶着去帮助别人的好心肠,小风说没事,他便转身就走。   墙上围观的陈一七愣住,他瞅瞅立刻关门的小风,又瞅瞅飞速离开的不死,一脸的难以置信:“就这样?!”   陈猊远声音冷酷,难得的不带上自己习惯性的笑意:“我觉得挺好的。”   自己质疑自己也不太好,于是陈一七干巴巴的:“这样吗?”   可是,小风说不死救过他,那应该不会只这样就结束吧。   陈一七从墙上滑下去,然后来到对面屋子的小院里,他找到一个 水龙头试着打开,发现能够出水于是就把衣服脱下来在底下冲一冲——说起来,这里是过去吧。   但他没有记忆,不清楚之前自己是不是在这里遇到的小风,所以判断不出这是真的过去还是虚构的。   不过他能来到这里的话,已经不算是真实的过去了吧。   湖中沾上的泥被冲干净,陈一七尽力拧干一点然后重新穿上。   这个小院里阳光刚好进不来,所以空气都偏冷,湿漉漉的衣服穿上的时候陈一七哆嗦了下。   不过他不可能感冒的,毕竟是天晶病患者。   于是陈一七哆哆嗦嗦的打算重新爬墙,回到阳光下晒一晒自己。   但是刚刚转身他就呆住了,后背冷嗖嗖的一片,脑子都激灵了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死去而复还的出现在了这个小院里。   他饶有兴味的盯着这个方向:“你应该不是阿梦加吧?”   完全感知不到任何气息,要不是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在空中变了形,一副疑似是有人在洗衣服的模样,不死都无法确定这里有个生物存在着。   但是应该不是阿梦加。   因为阿梦加不会洗衣服。   而且是阿梦加的话,肯定不会放过刚刚那个小鬼。   被突然出现的不死吓到的陈一七缓缓回神,他大喘气的拍拍自己胸膛,知道不死听不到自己声音,于是没有顾虑的开口:“吓死我了,他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猊远:“……”   他也没发觉不死的这次靠近。   ——看来不是错觉,在这里只能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没办法通过别的感知察觉到别人的靠近了。   不过看起来是双向的,不死也察觉不到十七的存在,而且十七的优势还有压根看不到听不到,只有与这里的东西接触发出声音、留下痕迹才会被察觉到。   “怎么不回答?”不死慢悠悠的往这边过来,他看起来轻描淡写的模样,但眼眸之中有点寒意:“你是因为病症原因所以身体‘消失’了吗?”   陈一七有点点慌——这个以前的自己,好像颇有点压迫感。   是跑?还是……   “先别动。”陈一七听到耶克莫多突然出声:“除非你能保证因为我们是外来者所以他的攻击对我们不起效。”   陈一七:“……”   这是觉得他必定跑不了吗?!   不死越来越近,陈一七感到了杀意,他刷的一下蹲了下来,然后还滴着水的衣角被他扯着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没有阳光透进来的小院子里,不死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到地面上出现了歪歪扭扭的字体。   于是他挑眉,看着那字一笔一划的出现——【我是病人】   因为是薄薄的水迹,所以‘人’字刚写完,‘我’已经开始消失。   不死看着就在脚边的字,他估摸了一下方位,突然就伸出手,然后摸到了一颗脑袋:“唉——”   “这么有趣。”   他这么说着,但陈一七并没有从他语气里听出有趣的含义,而且现在他脑袋被“自己”抓住,于是只能可怜巴巴的一动不敢动。   “你不能说话?”不死问。   陈一七再挤挤衣服上的水,简短的写:【能】   不死懂了:“但是我听不到。”   抓着自己的脑袋的手有点用力,陈一七一边心疼着自己脑袋一边写:【对】   不死没有松开手的打算,他笑眯眯的,但陈一七却觉得那笑容完全不真实,而且还多多少少有点恐怖:“把手伸出来。”   陈一七:“……?”   陈猊远愣了不到一秒,然后他反应过来:“别。”   面前这个一模一样的人是他,所以陈猊远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不死在想什么。   陈一七也不想伸手,因为他觉得不死表情有点恐怖,那是他自己没有露出来过的表情,但是——   “我脑袋在他手里。”因为头顶上的压迫,还蹲着的陈一七感到了委屈。   为什么他还会被过去的自己欺负啊?   陈猊远估算了一下到门口的距离,“身体给我,我可以……”   “别想跑哦。”不死突然歪头出声,他放在陈一七头上的手突然一松,轻轻拍了拍,语气温和听不出真假:“不然我直接把这里全毁掉。”   陈一七分辨不出来这是几年前的“自己”,因为单从五官来看,完全看不出跟现在的他什么变化,但是……   他不承认!!!   他怎么会这么恶劣!!!   陈猊远要爆炸了。他拚命忍耐——他辛苦立起来的人设不能就这么毁了。   陈一七愤怒的抓住不死的衣角。   感受到那细微的扯动感,像是被什么小动物扒拉了一下,不死笑眯眯的脸没有丝毫变化,他取下衬衫上装饰用的一根黑色绑带,随后找准面前看不见的病人的手腕。   然后绑了上去。   陈一七:“?”   陈猊远真的快要炸了,他跟陈一七一同盯着手腕上的那根绑带,一时之间胸腔内杀意翻涌。   陈一七更多的是迷惑。   他会被吓到,会觉得生气,但至少现在的他对面前的不死生不出一点真心实意的讨厌。   就算面前的不死对他举起刀,他可能也觉得对方不会真的砍下来。   这就是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陈一七气哼哼的看着手腕上绑带的死结,然后视线顺着上移,落到不死的脸上,看着他脸上浮于表面的笑容。   总觉得,有点别扭。   见过很多假笑,但是唯独不死的假笑会让他觉得别扭。   他认认真真的看着,思考着这份别扭感是为何,然后就听到不死张开那形状好看的嘴唇,吐出两句话:“这么乖啊?”   “难不成是因为智力跟着身体一起消失了?”所以很好哄骗?   陈一七:“……”   他推翻先前的想法,真诚无比的对身体里的阿梦加道:“他跟你一样讨厌。”   陈猊远:“……”   他有点微妙的心虚:“……那是以前的你。”   陈一七恍然,然后失望:“我以前真讨厌。”   你别失望啊!陈猊远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瘪了。   是阿梦加的身份的话,陈一七怎么对他讨厌失望都行,但是是不死、是陈猊远的话,他不希望对方觉得讨厌。   不。他也不希望陈一七对面前这个不死有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陈猊远扭曲的想。 第75章 视线   但是这终归只是几年前的自己,现在的他的话,要想对付一下几年前的自己必然是可以成功的,但是问题是……   陈一七好像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有可能是真的被不死说要毁掉这片地方给威胁到了。   在手腕上被帮上那根缎带之后,陈一七就乖乖的跟着不死了。   而且还一直在看不死。   因为在一个身体里,陈猊远无法察觉出陈一七现在眼神里的含义,因为这里没有会反光的玻璃,而不死的瞳孔也因为找不准陈一七的准确位置而无法让陈猊远借此看看陈一七此刻的模样。   陈猊远……有些不安。   陈一七却是没有想那么多,虽然被不死毒舌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缓过了神,然后专心致志的观察着不死。   被缎带牵着来到阳光所在的地方,陈一七觉得明亮地方下的不死更耀眼了。   这种耀眼让他完全没办法将不死与自己画上等号。   ——他远没有这么出色。   顺着小巷子离开,陈一七才突然停了一下的回头——他本来打算多留一会观察一下小风来着。   察觉到缎带稍微绷紧,是套着的那个看不见的人停了下来。不死回头:“怎么,难道你其实是他队友?”   陈一七下意识张嘴回答:“不是……”   啊……忘了不死听不见。   “不是对吧。”不死彷佛听到了他说话一般,他笑眯眯开口:“那么就跟我走吧。”   “毕竟你这种病症肯定不能放在外边瞎逛的。”他说着,脸上笑容没有减少,但是眼神好像变得有些冷:“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至少现在还可以。”   陈一七没听懂,不过他看着不死脸上那很虚伪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只是很快回神,手便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   “……”   好奇怪的感觉啊。   他对不死、对以前的自己充满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并非是不好的感情,但却会让人心跳加速,既欢喜又不安。   “别碰他。”身体里的阿梦加声音比往常低沉一些,也没有“笑”的意味在里边了。   耶克莫多好像跟他一样也一下变得奇怪了起来,是因为这个地方不对劲导致的吗?   “为什么?”陈一七还是好奇的问了。   为什么?陈猊远头疼得狠——当然因为这个时候的他非常讨厌被人碰到。   因为一些原因,他很渴望、很想要被某个人摸摸头、抱一抱,但那个人是不可能触碰得到的。   于是他就从而扭曲的厌恶了其他人的触碰。   因为……不死不知道他轻而易举抓住的这个看不见的人是【十七】。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这个听不到声音、看不到模样、察觉不了行为的时刻,陈猊远清楚的明白不死是不可能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十七,所以不会容许自己被其触碰。   “……”   呵,活该。   陈猊远产生了一种隐秘而微妙的情绪——他都没有真真切切的碰到过十七,凭什么你能?   “碰到的话,他会攻击你。”陈猊远压抑着声音诋毁‘自己’:“这种看起来笑眯眯,表面亲切的家伙,内里最恶劣了。”   陈一七慢吞吞放下手,他重新跟在不死身后往前走:“听起来,跟你差不多。”   陈猊远:“……”   “不过。”陈一七若有所思的盯着不死的后脑勺,直白的道:“他看起来也不亲切。”   “你也是。”陈一七不自觉的毒舌:“自我认知有误啊。”   陈猊远声音更低了:“……小十七。”   语气听起来有点危险,陈一七果断转移话题:“话说这里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危险的嘞。”   陈猊远目前的意识还处于一种被刺激到的难熬阶段,脑子里阵阵泛疼,但他思维还算清楚:“危险的不是压根不知道怎么出去吗?”   “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陈一七恍然的啊了一声:“对啊,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离开。”   不过不同于在幻境里那会强烈的想放弃、想留下的感觉,陈一七没在这里感觉到有什么影响到自己思维的东西存在……不死不算。   他还是很想离开。   离开这个“过去”,离开游乐场界间。   因为他很担心小猫,他记得自己进入界间的时候小猫还没有回覆他消息,不过从现在已知的情况来说,他已经在这个界间待了整整一个礼拜了吧,那么小猫肯定回他消息了。   而且说不定反过来在担忧他。   “也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陈一七迟来的感到了一丝恐慌——那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又来了。   因为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   陈猊远暂时也没什么发现,不过主旨是时间的话,那么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发觉异常的地方是什么……但身上都是裂口的家伙说摩天轮是转着转着,‘他’的尸体便重新出现在轿厢内,那么也就是说进入轿厢之后的时间流逝可能与轿厢之外并不相同。   还有就是……   “建议离开面前这个家伙。”陈猊远彷佛没有丝毫私心的开口提议:“他大概率是要带你去疯人院吧,那里进去了你没法探索这个世界。”   也就没办法找到异常存在的地方。   陈一七再一次恍然:“对哦……但我跑不了,我打不过他。”打不过以前的自己,听起来还蛮丢人的。   陈猊远看着那绑在陈一七手腕上十分碍眼的缎带:“我打得过。”   不想十七跟过去的自己有过多的接触,谁知道会不会暴露出什么让十七察觉到。   陈一七让出身体,他又看了看不死漂亮又疏远的脸,叮嘱:“别伤害他哦。”   因为是‘自己’,所以担心‘自己’受伤是很正常的吧。   接替身体的陈猊远没控制住,发出一声明显的:“啧。”   不伤害?   那是不可能的。   想要在这个阶段的自己手里全身而退也算容易,但是想要双方都完好无损……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以前的他,都不弱。   缎带松开的一瞬间,不死就察觉到了,不如说他一直在警惕着这个看不见的病人,毕竟抓得太轻易了,让人很难不去提防他是不是会有别的什么小动作。   所以缎带一松,不死就没有丝毫犹豫的朝陈一七在的位置攻击而去。   杀意同时爆发,没有丝毫掩饰,于是陈一七藏在耶克莫多身后,与耶克莫多一同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杀意。有点害怕的同时,他也有一瞬间的难过,就好像难以置信。   陈猊远从手心抽出长长的骨刀,用不是利刃那一面挡下了不死的拳头,不过他没有多用力,所以身体顺着不死的力道飞了出去。   然后在空中轻松调整好姿势落在墙面上方。   不过那墙破败,他踩上去的时候墙面掉落了一点碎石块和墙灰。   于是便再一次被不死捕捉到了位置,攻击接踵而至。   陈一七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好快,好强。   而且双方好像都有意在控制自己行为,所以没有对周遭的建筑物有过多破坏,最多是留下了一点划痕。   在肚子中了一刀背的时候,不死发觉了对方好像并不打算杀死自己,虽然动作淩厉凶狠,但留有余力。   不过加上对方的病症是让人“看不见”的话……不死惊奇的发现——这个人,或许比他强。   而且……是他认识的人吗?   对方对他的攻击有些游刃有余,就好像那种能预知一两秒未来的感觉。   有趣。   不过,他不可能会输就是了。   再一次通过地面的扬起的微弱尘土和轻微的声音确定了对方的位置,不死从衬衣胸口处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机械小方块,像是按了一下,那方块刷的一下变成了一把冷冽的长刀。   他提刀冲了过来。   “小十七,抱歉哦。”陈猊远先是说了一声,然后他毫不犹豫的将骨刀利刃方朝前——对方也用了刀这个武器,那么他必然不能再被不死拖着了。   如果是还没有跟万花学习过各种武器战斗的陈一七,他还是能够敷衍过去,但是现在的十七对战斗多多少少有些敏感度了。   再拖下去,十七就会发觉他们的一些攻击方式有重合度。   陈一七刚听到那声毫不走心的抱歉,下一秒就看见骨刀刺穿了不死的手臂,同时一把小小的匕首被增生出来刺中了不死的大腿。   看见不死一下倒地,陈一七心里一揪,密密麻麻的痛感在蔓延。   陈猊远收刀利落转身:“放心,也就一小会就能自愈……”   后背突然滚烫了一下,像是热水淋下,然后视线里出现了红色。   陈猊远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下转过身——   不死看不见的匕首被拔出,而他手里的长刀深深嵌入了自己的脖颈,随后干脆利落的往一边划出,血液疯狂喷溅,不死几乎是轻蔑的笑着倒地,然后在呼吸断绝的下一刻,他完好无损的重新站了起来。   “我的血……留在了你身上呢。”他笑嘻嘻的说着,眼眸之中却彷佛藏了一片满是游荡着冰山的海,让人觉得骨髓都在发冷,他轻声的询问:“感觉怎么样?”   明明是用不到死上一次的。   但陈猊远却毫不意外不死的操作——因为这样比自愈更快。   他想收回目光,他不想让十七看到这片血腥,也不想十七看到这个病态的自己,但是目光却收不回来,因为十七强烈的意志让这具身体停在了这里,让自己的目光,无法移开。 第76章 自恋   “……十七?”   陈一七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它充斥满了他整个胸腔,与心脏一同沉重的脉动着,只是□□却一动也不能动。   “耶克莫多……”陈一七艰难的吐出音节,他望着不死,望着对方的不管不顾、彷佛与这个世界隔开了一层坚硬又易碎的盔甲。   “……”   他好难过啊。陈一七抓住自己半干的衣服,一字一句:“现在还能离开吗?”   陈猊远低下头看着陈一七抓住胸口衣物的手,骨节处微微泛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能。”   “如果你不介意他可能会受伤的话。”   在难过?陈猊远堪称温柔的将自己的力道覆盖在了那只手上,他让陈一七松开了手。   明明是在用着同一个身体,但身体交接,力道互换的时候,就好像是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后再分离,酥麻与失落。   “我…我不看了。”陈一七蜷缩了起来,他闭上了眼捂住了耳朵。   这种完完全全封闭掉自己的感觉,就好像身体里只有一个他了一样。   真恐怖。   骨刀的尖端接触到地面,陈猊远往前走,尖端便在地上划拉出痕迹。   这次是主动暴露出位置。   不死微微一愣,然后他扬起笑容,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就该这样呀,这么强的话就不要逃跑。”   自己确实有点让人讨厌,让十七那么难过。陈猊远想了下,然后突兀的笑出声,他笑容因为陈一七不在而正常了很多,至少不会发出怪异的声音和露出过大的夸张弧度。   他抬刀挡住不死的攻击,身形没有丝毫晃动,这让不死认为对方打算认真了,于是下一刀没有丝毫留手的挥了过去。   然后他就挥空了,因为力道过大没有收手,不死便一刀将边上的墙整个切断,倒塌的声音巨大,不死愣了一会,然后他额头冒出青筋,他咬牙切齿:“那家伙……”   目光在四周搜索,那片他血液飞溅出的一个人形轮廓还十分明显,但已经不确定对方在哪了。   如果要跑他应该能够听到一点声音才对,但是这次完全没有听到一点点那个看不见之人发出的声音。   “哼。”抱着一团衣服原地蹲着的陈猊远毫不客气的嘲讽着不远处的不死:“真蠢。”   骂起自己也是相当不客气。   接下来就是怎么无声的离开了……   他思考着是不是要在背后给自己来一刀,把不死双手都给卸掉然后再离开,但就是这个他蠢蠢欲动的时候,不死突然向一个方向扭过了头,然后飞快离开了。   嗯?   不抓十七了?   不过那个表现……是有阿梦加出现了吗?   陈猊远站起来,他拿着被血浸湿的衣服,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时候……   嗯……不行,想不起来,感觉得见到是什么阿梦加才能想起来具体的事情吧。   不过他记忆里并没有遇见过一个‘看不见的病人’啊……果然只是以基础建构的而已。   并不会改变过去。   陈一七目前还没有放出自己的打算,陈猊远便转身看向后方。   年轻几岁的小风从小巷子里探出了头,他偏圆的杏眼正望着这边,满眼警惕。   动静大到把人惊出来了。   陈猊远团了一下衣物——这次血可不要再滴到地上然后再被人发现了。   小风在巷子里看了好一会,确定只是墙面倒塌然后别的什么都没有再发生后,他慢慢退了回去。   只是心里对不久前那个看不见的存在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小风赶紧收拾好了东西就准备离开这片地方。   陈猊远悄然无息的跟在他身后——不死很容易发现他,但是小风就没有那么厉害了。   比起陈一七的懵懵懂懂,陈猊远对这些事情更得心应手一些。   比如这个所谓的过去,大概率是以小风为中心建构的。   且不说他们落下的这个地点就是小风的家附近,还有就是……他们进入的是摩天轮的轿厢,而已知的情报里,之前进过轿厢的人是万花筒和小风。   就他们两人。   很难不去想,摩天轮会不会利用他俩。   而到现在也差不多可以得出结论了。摩天轮确实“收录”了这两人,不知道只是收录了记忆,还是将人也做了标记。   不过他在小风这边的话,另外两人就是都在万花筒那边了?   但是如果时间线不一样,他们还是遇不上的。   骨刀收回手心里,陈猊远重添加生形成了一把巴掌大的细长小刀,刀刃在五指之间转动,危险又华丽。   陈猊远发散着思维——是以小风为中心的话……那杀掉小风可以离开吗?   不过这必然不可能是真正的过去,所以肯定还会安排一些别的、针对他的事情发生。   他想着,然后看着戴着口罩,穿着长袖长裤的小风艰难的打到了一辆车。   考虑到如果自己也坐进去可能很容易被发现,于是陈猊远轻轻坐到了车顶上。   车子发动,黑色半头发飞扬而起,全部五官显露出来,陈猊远眯起眼睛让风不要强灌于眼眸里。   ——除非看到听到,陈猊远也没办法通过感知察觉到别的存在,这种局限肯定也是有什么原因的……   操纵摩天轮的那只阿梦加也在这个‘过去’里?   而且本体是不是无法轻易被看到?   所以才会屏蔽掉他的感知能力。   虽然是猜想与推测,但陈猊远还算比较肯定,他微微偏过身体,右手手肘抵在膝盖上,下巴放在手上外露的骨头上——那么,把那只藏起来的阿梦加找出来应该就差不多能离开了吧。   但是病症为时间,而且还是无形之物的阿梦加……难找啊。   不过万花筒和小风也在,那么那个暗中的阿梦加需要同时关注着这三个地方吧?   那肯定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就看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了。   陈一七可能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松开手睁开眼,然后就被糊了一脸的风:“我们……这是在哪?”   陈猊远很喜欢陈一七下意识说的我们两个字:“车顶上。”   “口罩男好像要去执行任务,所以我跟了上来。”   陈一七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但他没有急着拿回身体。   陈一七是个会把心事写在脸上的人,但是现在用着身体的是他,于是陈猊远分辨不出来陈一七在想什么,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   他其实知道的。   于是近乎无奈的,但语气仍旧是毫不在意、轻描淡写:“他没受伤哦。”   “好像是发现了别的阿梦加所以直接走了。”   陈一七一下就冒了出来:“这样!”   元气满满的声音。   陈猊远托着下巴,风穿过薄薄的衣物,撞击着身体,这里大概是初秋的季节吧,风里带着一股凉意:“就算那是过去的自己,但十七你也太在意了吧,毕竟这里一切全是虚妄。”包括不死。   他笑嘻嘻的:“再说了,他又不会死。”   陈一七占据着半边身体,陈猊远感到了冷风中属于陈一七的那半边脸颊泛起的热度,他听见陈一七的声音,直白热烈:“但是,我只要看到他受伤就很难过很难过了。”   耶克莫多突然不出声了,身体也完全让了出来,陈一七毫无防备被呼啸的风吹得后仰了一下:“怎么了?!”   身体里的阿梦加说:“你们人类太自恋,我被吓到了。”   风声让他声音里的细节模糊不清,不过陈一七也没在意,他背脊挺直双手环胸,想到网上冲浪看到那些注重自我的观点,于是理直气壮的:“哪有人不爱自己的。”   “……对对对。”阿梦加懒散的、像是在随口敷衍。他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很快速的将自己先前的推论说了出来。   陈一七也认真起来。   但是当车停下,陈一七眼神里透露出来了茫然,他重复道:“一只看不见的阿梦加吗?”   “然后还屏蔽了感知……那这样怎么找啊?”   陈猊远遏制住想手柄手带着人“闯关”的冲动:“这不就得动用一下你那珍贵的大脑了?”   陈一七发誓,耶克莫多加重的那‘珍贵’两个字里充满了嘲讽和看不起的意味。   他有点气的从车上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的下来,然后抬头。   路上的时候他有看到标识说这好像是个公园,环境很好但是因为是新建的,以及地理位置有些荒凉所以并没有多少人,附近甚至还有正在建设中的高楼。   陈一七移动到小风身边,他屏住呼吸探头看小风那布满裂纹的手机上的任务,然后皱眉。   退开之后陈一七看向前边的阶梯——不是什么界间,好像只是过来抓一个普通的阿梦加。   在城市里闹出了乱子,然后围堵到了这个公园,随后好像是一个病人用病症把这片地方封了起来……   陈一七看着阶梯之上下来了一个不认识的黑袍人,他与小风沟通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小风一个小铁片,说:“拿着它就可以进去了。”   这种情况,好像那种锻炼新人的场景……   陈一七试探的上了阶梯,然后伸出手。   手被无形的、软软的隔膜阻挡住了。   跟界间有点类似……还有这种病症啊。陈一七感慨。   陈猊远则看着陈一七余光中的黑袍人,衣服和面具完完全全的遮住了他的外形,他正带着小风往阶梯而上。   手握着铁片的小风很轻易的穿过了陈一七穿不过的隔膜。   陈一七悄悄靠近黑袍人,试图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偷一块铁片,但是还没靠近,那个黑袍人突然取下了斗篷之下的银色面具,然后半透明的头部就露了出来。   不。不算半透明,那几乎是百分之九十的透明度,只有那不知道为什么呈现出很淡很淡的粉色的大脑是实的。   于是乍一看,就好像这个人没有头,只有一个脑子悬挂在头部上而已。   陈一七停下了脚步,而陈猊远也在看到那块粉色脑子的时候,想了起来。 第77章 无法死亡   “这不是病症形成的空间。”陈猊远突然开口:“这里是界间。”   被粉色脑子震住的陈一七慢了一拍:“……什么?”   陈猊远回忆着,同时修饰着自己的言语:“你觉得你面前这个粉脑子会是人类吗?”   陈一七呆呆的瞅对方透明脑袋里的粉色大脑:“可是小风的手机里写着是一位病人把阿梦加圈在了这里……”   “那个病人应该已经死了。”陈猊远看着周遭的一切:“现在这个是界间。”   他想起来了。   当初他来七转疯人院协助完成了一个任务,然后回自己疯人院的时候在路上察觉到了一只阿梦加,想着没什么事做就顺手去处理了。   因为处理那只阿梦加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没有及时离开,七转疯人院就再次求助到了他头上。   这是根据距离来的,他离得不远便很快收到了求助信息。   说是一个阿梦加被围堵到一个公园里之后,那个操作的病人判断这只阿梦加不算强,而公园里的普通人也已经全部排查出去了,所以就打算就这么控制着阿梦加,然后让新人来锻炼适应。   这是常见的事,七转疯人院便同意了,然后挑选了几位潜力不错的新病人发布了任务。   结果……失联了。   那个资历深的病人被阿梦加的界间反向吞噬,后续赶去的新人全部狼入虎口。   他没有排查到那只阿梦加拥有天晶,甚至那只阿梦加也并不弱,因为弱小者无法使用天晶开启界间……那只阿梦加是故意的,故意表现出无路可退,然后反杀了病人。   随后那只阿梦加伪装成了病人,引领新人进入了它的界间。   但是新人之中有个很警惕的家伙,把自己每一步都上报了,之后七转疯人院从中发觉了不对,派了别的病人过去,这才确定了那是界间。   耶克莫多说这是界间……陈一七还是信的,因为他也觉得这是界间,如果他是最开始的他可能不太确定,但现在他也算是有经验了。   而且就算感知能力被屏蔽,但是似有若无的直觉还是在的。   再加上这粉色脑子看起来也确实不太像人了……   “小风应该不会死吧。”对方是阿梦加陈一七可不敢轻易靠近了。他原本的衣服上有很大一片血渍所以已经扔了,现在就只穿着打底背心,大片皮肤露在外边,陈一七有点别扭的搓着光溜溜的臂膀:“不死应该过会就会过来救他。”   陈猊远沉默了一会:“估计要一会,我不是说他发现了一只阿梦加离开了吗?”   而且现在七转疯人院都还没 有发现不对。   是哦。陈一七看向阶梯:“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进去啊。”   陈猊远回想加推测:“那个铁片。没有那东西是进不去的。”   而铁片只会发给粉色脑子阿梦加觉得自己能够应对的人。   但是当初他不是依靠铁片进去的吧……那个时候阿梦加已经不发铁片了,可他们也不能等到下一波铁片的发放,因为到那个时候新人肯定全都死在里边了。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他没进去。   陈猊远看向天空——那一块地方是这个小界间最薄弱的地方,他用了些力气打破了界间,然后在阿梦加再一次想要建构界间之前杀死了对方。   这只粉色脑子的阿梦加实力大概跟小铃铛差不多。   于是陈猊远开口:“你是想进去,还是干脆打破界间算了?”   并非所有界间都可以从外界打破,但面前这个他可以。   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被耶克莫多的话震惊到,他瞪大眼思考了一会:“进去吧。”   “如果打破了,那我的存在会很容易被发现吧。”   陈猊远:“身体给我?”   陈一七像是非常信任他一样,果断的就交接了身体。   这份信任让陈猊远感到非常微妙,但他没有再出声隐晦提醒,只是想着要不要用比较极端一点的方式毁掉这份信任。   毕竟他的目的,不是与十七搞好关系。   虽然现在的状态非常让他上瘾……但是不行啊。   他是一个必定要死掉的“阿梦加”。   在公园阶梯处等了一会,又一辆车过来送来一位新人,重新戴上面具的阿梦加交给了对方铁片。   陈猊远跟在新人身后,然后对方握着铁片往里走的时候,陈猊远指尖碰着那铁片,跟着一块进去了。   陈一七:“……”   陈一七:“这我也可以!”   陈猊远:“你不可以。”   “你过重的脚步声会被它发现,你也做不到只触碰到铁片。”毕竟真的很小。   陈一七:“……”好气。   因为是事实就更气了。   不过他们进去的刹那,粉色脑子的阿梦加看了过来。   它有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次的进入“沉重”许多,但是“视线”之中确实只有一个人。   于是它疑惑而迟疑的收回了目光。   进入之后,陈猊远不动声色的远离了那位新人,然后将身体还给陈一七。   陈一七也没有再疑惑陈猊远的这份“自觉”,他舒展了下身体,然后惊叹的看着前方。   新建的公园一切都有种崭新的感觉,而且因为界间的不成熟,它并没有将这个公园进行多少改造。   但是——   陈一七看着前方白蒙蒙一片的湖面。   只改变了湖?   他往湖面过去,然后冒着白色气体的湖面在咕噜咕噜的响。   是沸腾的那种感觉。   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会不会被烫掉一层皮啊……还是直接被煮熟。   感到热的陈一七远离了湖面,然后他开始找小风在哪里。   公园很大,但小风进来还没多久,所以陈一七很快找到了他。   他正坐在一个树上,用一些树叶枝丫遮住了自己大部分身形,然后看着湖面皱紧了眉头——应该是发现了这是界间。   也是,只要进来看着这异常的湖便会知道这是界间了。   陈一七在小风附近找了个地方待着:“耶克莫多?”   他张开的嘴闭上,然后又张开,这便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了:“我在。”   “你觉得刚刚那个粉色脑子阿梦加会不会就是操纵摩天轮的阿梦加?”陈一七开始动脑子了:“你虽然说它是无形的阿梦加,但那也不可能一直都是跟空气一样的存在吧?可能能够依附在谁的身上?”不然怎么进食。   “而且我们是闯入者,一般来说是会在我们身边监视着才对。”   这种事情真的要问身为“阿梦加”的他吗?   陈猊远停了一会说:“那你不如怀疑口罩男。”   “他才是从进来后一直在你身边的存在吧。”   陈一七抬头看树上的小风。   他浑身充斥着警惕和谨慎,没有几年后的那份从容感……大概是因为还不够强大的原因。   “我是觉得,那个无形的阿梦加应该也不会一直待在我身边。”陈一七思考着:“毕竟还有万花筒和小风……”   “……”   不行,这些全是毫无依据的推测。陈一七肉眼可见的开始有些自闭,他嘟囔:“有没有什么简单粗暴的办法结束这一切啊。”   “有。”陈猊远轻描淡写着道:“如果你足够强大,直接将一切全部毁掉就好了。”   “反正这只是一个虚妄的过去而已。”   不知道这个过去涵盖了多大范围,但是不死也在的话,陈一七觉得就算耶克莫多会帮自己也是做不到毁灭世界的。   “我只要能离开就好了。”陈一七不自觉的咬手指——小风曾说,死掉后尸体会出现在轿厢内。   那他死一次可不可以?   但就目前来看,除了遇到“自己”那会,他还没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那如果没有在这里面死掉呢?   就是没有死掉,也没有找到离开的办法。   “……”   那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以别人看不见的姿态?   湖面的热浪在慢慢充盈着整个界间,思考中的陈一七突然开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摩天轮的阿梦加并不打算对付我们啊。”   被这个界间卡边缘卡了整整一个礼拜,说明界间根本不想他进来,不想对付他。   但最终他还是进来了,然后坐上了小风口中危险万分的摩天轮。   随后到现在他几乎都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也没有触发到什么事件,一切都是他在主动……现在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好像是被放置了。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一直活在摩天轮的轿厢里,那明天的游乐场会进来一个新的他吧。   ……然后为了离开,新的他会再次进入摩天轮的轿厢……   陈一七:“……”   他脑壳疼。   他想不明白。   “一直活在过去……算什么呢。”界间之内的空气越来越潮热,空气彷佛都稀薄了,陈一七手做扇给自己搧风,感觉自己脑子开始缺氧了。   “如果是真的时间回溯。”陈猊远轻声道:“一个现在的人回到过去,并永远留在了过去,那么在未来,还会有这个人的存在吗?”   陈一七拚命使用自己脑子:“……有…吧?因为时间还在前进,只要寿命足够,他还能往前活?”   “可是。”陈猊远保持着声线的高低不变:“这不是真的过去。”   不是真的过去……陈一七慢慢瞪大眼——不是真的过去,所以是不存在什么未来。   如果无法离开也不会死去,那么他只是会永远存在轿厢的小小空间里,永远存在于轿厢的时间线里。   而游乐场的第二天与他已经无关,无论过去多少天,会出现多少个他也无关紧要了,那是别的时间里的他了。   现实、游乐场界间、还有摩天轮的轿厢。   是三条不同的时间。   以现在这个他来看的话,现实里已经没有陈一七;游乐场界间的今天里也已经没有陈一七了。   他在轿厢,被困在了这里的时间里。   那只阿梦加知道他无法被杀死,所以干脆的把他放在了一条新的时间线里……   “我是不是。”陈一七瞳孔有点恐慌在颤抖,他抬手摸着自己已经起了一层汗的脖颈:“已经死不了了啊。”   死亡之后尸体会出现在轿厢里,但是他可以死而复生,如果在轿厢里复生那他应该算是坐过一遍摩天轮。   阿梦加清楚这件事,所以应该不会让他死掉从而从这条时间里逃脱。   所以……比起其他人,阿梦加会想杀死其他人,但唯独他,阿梦加是不会想杀死他的,它希望自己永远留在这里。   陈猊远也意识到了,他抬眸看着这片越发燥热的界间:“你可以试试。”   先前陈猊远增生出来玩的小刀被陈一七举起,它对准了他的胸膛、也就是心脏的位置。   第一次。   陈一七第一次由衷的希望自己能够死掉。   但刀尖刺入皮肤的刹那,陈一七愣住了——他动不了……   不,不是他动不了。   湖面沸腾的声音和上升的白色气体停止了,从树上掉落的叶子也卡在了半空中,陈一七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彷佛与周遭一切共同成为了一幅画,一动不动,全部静止的一幅画。   是……时间停止了。   然后叶子开始上浮,白色气体下降,刀尖不受控制的离开身体重归于身侧,一切回到了陈一七“自杀”前十几秒钟,然后时间再重新开始,前方的叶子缓缓重新往地上飘落。   陈一七没有再举起手中的刀,他心跳很快,干巴巴的说:“好像,真的没办法死了。”   因为如果试图自杀,轿厢里的时间就会倒退。 第78章 不懂之事   他可以复生,在死了尸体会被放出去的这个规则下,陈一七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一个bug。   结果阿梦加直接让他不能死了。   汗水从额头分泌,然后下滑,从下巴的位置滴到了裤子上。陈一七热到有些虚脱了:“那让别人杀死我可不可以啊。”   “这里就有一只阿梦加。”让它杀了他。   陈猊远试图放空脑袋,他无意识的:“你试试。”   虽然估计是不行的。   阿梦加不可能提前预估到他什么时候会自杀,所以它一定是在暗处一直看着他,等他有所动作就会出手倒转时间。   所以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一样的。   一样会被阻止。   陈一七也明白了过来,汗水打湿衣服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便拉着背心不让其贴在身上,湖面上奔腾的热气翻涌,陈一七头发已经成一缕一缕的了:“所以还是要找到它。”   这个过去世界也算是一种牢笼了,不过因为过于宽广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没有那种“牢笼”的感觉。   他应该能找到它吧。陈一七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然后抬起头看着一边树上的小风,   他已经受不了再戴着口罩,于是取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在冒烟一样,不过比湖面上的气体浅淡一些,像是人在沸腾。   看起来好像比他热……是小风的病症让他不太耐热吧。   病症带来的不仅仅只有强大的力量,还有副作用,最常见的就是身体异化和精神不稳定,而身体异化会导致各种各样的事发生,比如有的会对温度的适应和原本的习性产生变化。   总之变化有很多种,像小猫前辈喜欢缩成一团和待在高处应该也算?   不过小风整个人都在冒气了的话……这异化后的身体是相当不耐热吧。   不会干死吧。   陈一七怀疑小风究竟能不能坚持到不死来支持他。   不过恰好这个时候,陈一七听到了脚步声。   没了感知能力,对方是走到相当近的距离后陈一七才发觉,他扭头看过去,然后发现是粉色脑子进来了。   铁片发完了?   陈一七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抬手,手心增生出一把长骨刀:“耶克莫多……”   这次开口,陈一七发觉自己声线都有些变了。   陈猊远抬眼:“我在。”   陈一七不保证自己在这样的高温和稀薄空气下动作还能不能敏捷,所以叫了耶克莫多,而耶克莫多应该也懂了。   尽量无声无息的站起来,陈一七盯着粉色脑子。   这只阿梦加脱掉了黑袍,于是它全部的外表便显露了出来。   如白玉一样的肌肤,简简单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短裤,乍一看像个十几岁的纤细少年,但只要目光看向头部,一切就又诡异起来。   那90%的透明度在热浪滚滚之中已经看不清五官,只有粉色脑子越来越鲜艳。   没了黑袍加身时的沉稳,粉脑子此刻像个小孩子一样轻快的蹦跳着。   陈一七听见了悠悠然的声音,是粉脑子在哼歌。   没有歌词,只是咿咿呀呀啊啊哦哦的音节。   它欢快的来到了小风所在的树下,陈一七则跟在它身后。   他现在没有出手的打算,毕竟这段原本没有他的过去,小风也是活了下来的。   或许,会受点伤?   陈一七看着粉脑子垫垫脚,它仰着头,清晰无比的大脑向上侧着:“小风。”   阿梦加这么喊树上的人,它像是在笑,声线明朗:“小风。”   “我找到你了。”   它身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说明它很有可能已经杀过人了……陈一七思维转动著有点缓慢,他脑袋上上下下——没懂阿梦加这亲昵的语气是为什么。   小风像一条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放在岸边的鱼,他浑身冒着雾蒙蒙的气体,脸上身上都是水迹,手臂上的裂口彷佛都只是一条软趴趴的线条了。   整个人写满了萎靡不振。   他微微睁着眼看着粉色脑子、看着它的打扮,过了一会他有气无力的说:“阿进……?”   陈一七看着粉色脑子的颤动激灵了下——是认识的?!   这是陈猊远也不知道的事,思虑的事暂时停下,他抬抬眼皮看着粉色脑子和树上无力的小风:“他们可能是一同感染的。”   “然后一个病变度100%直接异化成了阿梦加,一个病变度较低成了病人。”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就像海县光液的地下茧中活下来的那些人,他们成为了病人,但也有在茧中就承受不住异化成阿梦加,然后被当场斩杀的。   只是一般来说,从天晶地点存活下来的病人,很难再遇到那个时候异化成阿梦加的同伴,因为都被过去救援的病人杀死或者捕捉去了实验室。   陈一七默默将脑子里的“小风是阿梦加间谍”这件事抛了出去。   “阿进?”粉色脑子似乎是愣了下,然后它指着自己:“是我的名字吗?”   小风像快死的鱼一样微微喘息着,眼白占了眼眶的大部分,他视线模糊:“是……你忘了吗?”   粉色脑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忘了。”   “我只记得你的事。”   成为阿梦加也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后果,可能会有人类时完整清楚的记忆,也可能只有片段的记忆,更有甚者完全没有记忆,化身成了野兽一样的生物。   “只记得我……”小风表情突然狰狞了起来:“所以你是专门找到我,要杀了我……吗?”   粉色脑子歪歪头,它摇头:“不。”   “我是邀请小风跟我一起成为阿梦加。”   它珍惜的抬起手穿过那层透明的头部,摸了摸自己脑子:“我们再次成为朋友吧。”   它来到小风曾说要来的城市,它一直在找他。   而现在终于找到了。   陈一七有点紧张,他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样站在一边探头探脑——应该没有同意吧。   毕竟小风一直以病人身份活到了未来。   小风软绵绵的手垂下,像是接受了阿梦加的邀请。   于是粉色脑子的阿梦加快乐的拉住小风,然后在对方身体从树上滑下的时候拥抱着接住了他。   八爪鱼一样的紧紧拥抱。   陈一七敏锐的发现了小风身上冒着的气在消失——也就是说接触到粉色脑子的话就不会感受到界间的热气影响?   他瞪大眼看着两人,仗着自己不会被看到察觉到,他光明正大的吃瓜——想要再次成为朋友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绝交了吧?   是阿进成为阿梦加上前还是之后绝交的?   话说回来他还以为小风这个名字是他敷衍取的代号,没想到是直接用的本名啊。   陈一七歪头看着趴在阿梦加身上的小风逐渐变得有力起来,不再冒热气后他人都精神了,只是眉头死死皱着,脸上的表情并不比冒气的时候好。   “天晶在影响他。”陈猊远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病变度高达99%,可太清楚病变度上升时候的感觉了。   陈一七激灵了下,他默默举起骨刀:“那我要不要先宰一刀?”   “……”陈猊远看着毫无察觉的粉色脑子,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刻陈一七的强大。   他有时候可以在丝毫没有杀意的时刻对别人举起刀。   陈一七那一刀没下去,因为他看见恢复了一点精神的小风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新的裂口。   应该是因为病变度上涨而导致的。   小风手脚都被阿梦加的拥抱缠住了,仅隔着皮肉的天晶在深深的影响着他,但是愤怒让他没有被欲望吞噬。   脖子上添加的裂口张合,陈一七亲眼看到小风的声音不再是从口中发出:“你真的是阿进吗?”   抱着小风的阿梦加声音里有股满足的意味:“是呀。”   “但他们告诉我,阿梦加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小风脖子一开一合:“名叫阿梦加的病菌占据了人类的身体,杀死了人类,顶替了人类。”   “所以阿进死了。”   阿梦加贴贴小风的脸:“没死哦。”   小风脸上是陈一七无法分辨的神情,像愤怒像厌恶又像冷漠:“死了。”   “你只是一只被阿进记忆影响到的阿梦加而已。”   人类又长又臭的记忆里,会携带着情感吗?   阿梦加像是疑惑了一下,然后粉色的脑子靠近小风,没有隔阂的、粉粉的脑子贴在小风脸颊上:“我不懂哦。”   有细细的触手从小风脖颈里探出,旁观的陈一七不自觉的放缓了呼吸——即使对方根本察觉不到。   “我是说。”小风重新张嘴,他扯起一个笑容,那笑容让陈一七觉得熟悉。   “关于我的记忆你也不是完整的。”   “无论你是人类还是阿梦加,我们都不可能重修旧好。”细细的触手慢悠悠、不动声色的靠近粉色脑子:“就算我变成阿梦加,我也……”   “不可能跟你成为同伴。”细细触手猛的扎进粉色脑子,阿梦加身体一下挺直。小风语气冰冷:“因为我会杀死每一个…没有选择我的人。”   陈一七愣住了。   疼痛让阿梦加甩开了小风。   恢复得差不多的小风顺势跳开,然后窜入公园的长廊。   粉色脑子少了一块,本快乐的阿梦加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他捧着自己的脑子,发出心疼的呼呼声。   “小风,好过分……”   陈一七看呆了,他下意识问耶克莫多:“小风是不是有点冲动?”   是新人的话病变度一般都不高吧,那小风明显还可以在天晶的影响下多扛一会,这么早把话说死、然后攻击对方……容易被反杀吧?   而且小风还是不耐热的病症,没有阿梦加的贴贴,在这个界间里也熬不了多久。   “大概是——”陈猊远语气里丝毫听不出一点情绪:“太恨对方了。”   “无法再多忍受一秒钟。”   特别是对方还完全没察觉到那份恨意,天真而莽撞的想重修旧好。   陈一七跟在阿梦加身后,他刀一直紧紧握着,汗水不小心进到眼睛,他抬手擦了擦,突然说了一句粉色脑子阿梦加说过的同样的话:“我不懂啊。” 第79章 救世主   “……什么?”那语气不是陈猊远熟悉的,于是他没有控制自己,下意识就问了——不懂什么?   陈一七扛着骨刀小心翼翼走上长廊,木头做的地面感觉很容易就会发出声音,他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问句,于是陈一七摇摇头:“没什么。”   但即使再小心翼翼,他毕竟也是有着一个成年男人正常的体重,陈一七不可避免的在长廊的木头地面上发出了一点声音。   他立刻停下,看着前方已经走远了一些的阿梦加,干巴巴的说:“跟它发出的声音有点重合了,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这得看阿梦加,问他没有用。陈猊远默不吭声。   然后前方的阿梦加停了下来,它回过头。   陈一七一动不动。   阿梦加是真的非常疑惑了。   它听到后方传来了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小风发出的吱呀的声音,但是它并没有感觉到这周边有什么人存在。   这让它想到了发放铁片时的异常。   是有小老鼠偷偷溜进来了吗?   “……”   陈一七眨眨眼:“我觉得它应该是发现了,但没有完全发现。”   陈猊远:“……那你要怎么做?”   陈一七颠颠手中的骨刀,十分犹豫且不确定:“我先下手为强?”   陈猊远笑了:“那你晚了一步。”   陈一七:“?”   他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水一下从长廊的木板之下涌了出来。   沸腾的热气十分贴近,像是一壶开水就放在了他面前。   脚底滚烫,陈一七忍不了,他跳脚,颇有点委屈:“它想炖了我?”   只存在于长廊地面的薄薄水迹起了波澜,像是有人在上边蹦蹦跳跳。阿梦加歪了歪头——果然是有东西存在的。   沸腾的水无形的堵住了长廊,阿梦加指尖点在粉色大脑之上,然后手指离开时,淡淡的粉色丝线从脑子里延伸了出来。   增生出骨头垫在脚下,然后陈一七抬起头看着不断延伸的粉色丝线——这是什么?   长廊被沸腾的、形成水墙的水包围,陈一七彷佛处于一个蒸笼之中,而且这“蒸笼”里还飘荡着粉线。   陈一七受不了这个热度,他想要离开长廊,但是那从阿梦加脑子里延伸出来的粉色丝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沸腾中的水融在了一起。   直觉告诉陈一七这水可能会烫掉他一层皮肉,而那丝线则会将他分割成碎片……   ……等等!   那样不就可以死掉了吗?   陈一七闷热到晕乎乎的脑袋想到这里,然后便果断的直接往水墙上莽。   但他失败了。   额头脸颊手臂,身上一切露出的皮肤都烫红了的瞬间,陈一七身体开始不可控的后退。   脚下增生出来的骨头消失,沸腾的水后退入了长廊地面之下。   一切全部、都回到了陈一七脚下发出声音之前的时候。   那应该只有一瞬,陈一七看着时间倒流后的粉色脑子阿梦加闷头踩着木头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去追小风。   而他停在原地,低下头看着地面——就是这块木头,踩上去会发出声音。   “唉——它也盯太紧了吧!”陈一七发疯抓头:“让我死掉不行吗?”   陈猊远没有吭声,他一直在思考,虽然这样会让他本就疼痛的脑袋更痛——如果时间是这只阿梦加的病症,那么使用病症的时候,应该是会比平常的时候更容易发现。   但是刚好这里又屏蔽了他的感知。   “啧。”   嘴里冒出了一个颇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不是他发出的那就是耶克莫多:“你怎么了?”   陈一七关心一下自己的房客。   陈猊远像是那个啧不是自己发出的一样,他轻轻的笑着:“没什么……”   “话说你不跟上去了吗?”   被提醒了。陈一七接着往前走,他现在压根不在意那些木头了,或者自己可能会发出声音的事情了——反正被发现也死不了。   但是那只阿梦加一直在盯着他真的好吗?   小风和万花筒那边真的不用去在意吗?   还是说万花筒她们那边并不像他这样直接被放置在了顺其自然的过去、而是危险重重的地方?   长廊中段有个岔路口,陈一七犹豫了一下,他垫脚看了看两条路——一条是通往热气腾腾的湖边,一条则看不见尽头。   ……跟丢了。   陈一七抹了把脸上汗水,深深地感觉自己要被蒸干了。   “不死什么时候会来?”   再不来……他就放耶克莫多了!   因为他热到要受不了了。   “……应该快了。”陈猊远看向一处:“因为他快死了。”   陈一七也留意到了。   在视线的左侧,长廊之外的木椅上,他找寻的阿梦加和小风都在那里。   陈一七喉咙有股血腥气,他吞咽了两下,然后朝那里过去。   有两层灌木遮挡,陈一七顾上不其他,他直接穿过去。   衣服和灌木摩擦发出声音,木椅边上的阿梦加一下转过头看了过来。   它的视线和感知里都没有发现什么生物存在,但是灌木被挤开了,然后还在不断的往它这边挤,就像是有谁在靠近。   被阿梦加拖到木椅上的小风手脚已经被折断了,他比之前更像一条将死的鱼,血沫溢在嘴角,涣散的瞳孔无意识的看向身侧的粉色脑子阿梦加。   逃了一会就被抓到了,然后估计是怕他再跑,阿梦加折断了他手脚。   说实话用不上,只要不碰他,他自己就会热到无法动弹了。   耳畔只能听见自己的磕磕巴巴的呼吸声,小风深感自己离死亡已经十分接近了,如果马上就要死的话……   灌木传来了人走动的声音,阿梦加被那声音吸引转过了头。   于是小风仰起脖颈,头朝向了阿梦加。他的眉心突然生出一条裂口,只是这条裂口是红色的。   裂口张开,满心满眼都是仇恨的小风拼尽全力——要杀了它。   就算自己会死……也要杀了它。   因为任何一个抛弃他的人,他都要杀掉。   ——凭什么他就永远是别人选择里次要的存在?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被丢下那一个人。   他不可能放下。   但血红色的触手这次没有触碰上粉色脑子,它在中途被阿梦加抓住了。   那洁白如玉的手抓住了从额头冒出来的纤细触手,白与红形成了恐怖的衔接感,阿梦加声音是真的茫然:“小风,所以,为什么杀我?”   陈一七摆脱了灌木,他脚下没停,竭尽全力的朝木椅而去——太危险、也可能是太热到人要缺氧了,反正陈一七没办法再想到会有人去救小风……也想不到这是既定的过去,而小风在过去之中活到了现在,也就是说他不会死。   陈一七暂时想不到这些事了,他只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事,看到有人要死了,而他不想再有人死在他面前。   血红色的触手被拉长,像是要断裂,小风扯开嘴角,他眼角、耳朵,鼻子都冒出了血,他整个人都被扯动,身体从长椅下滑,折断的手脚无力的垂在滚烫的地面,皮肤直接变红起泡。   “你问……为、什么?”   他声音像掺杂了沙石与玻璃,又低又模糊不清:“我杀了……爸爸……妈妈……哥哥……”   “杀了、你妹妹……”   “为、为什么……”血往外涌,喉咙被半堵住,他的声音大概只有他能够听见:“不能杀你。”   这是他的秘密。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但是现在他可以告诉面前这只愚蠢的阿梦加——抛弃掉他的代价就是死亡,不可挽回。   就像时间永远只能往前一样。   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所以他不会原谅。   陈一七突然停住了,不是他想停下,只是有水迹的石头地面打滑了,所以他摔倒了,可能因为此刻阿梦加精神不稳定的原因,地面和地面的水迹滚烫得不得了,直接烫掉了陈一七一层皮。   血往外涌,陈一七慌忙的抬起头,他看见了小风布着血色的眼眶,那稍微让陈一七爬起来的动作迟疑了。   就是这么一瞬间,一切紧绷而危机的一瞬间,难以喘气的界间突然吹进来了一阵凉风,散去了难捱的热度。   或许它只是正常的一阵风,但因为这个界间太热了,所以显得它凉爽。   鼓胀的头脑清醒,陈一七深吸口气,他绷直了脖颈,头高高的扬起。   ——他在液体沸腾声中听见了彷佛玻璃破碎的声音。   是天空碎掉了。   界间被人从外边击碎,太阳的光下,一个身影从高高的地方坠落。   他背着光,看不清具体面容和身形,只是让人觉得异常高大与安心。   陈一七被太阳光晃到了眼睛,他下意识闭了下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那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不仅如此,泛着冷光的长刀还砍断了阿梦加的手臂。   行云流水的动作让阿梦加下意识一退再退。   陈一七看到五官流着血的小风仍旧还死死瞪着眼睛,只是这时候的目光已经移动到了救下他的人身上。   从天而降的人是不死。   他来了。   陈一七慢慢起身。   地面没有那么快能够降温,烫掉的皮肉流着血,不过也在很快的愈合。   不疼。只是痒痒的。   陈一七站直身体,眼睛无比明亮的看着不死,像是在直视着光芒万丈的太阳。   不死来了,那么这里只会迎来显而易见的结果,不会再有人死去的美好结局。于是陈一七分心看向了小风。   他正瞪着血 色的眼,但先前陈一七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沉重的杀意已经消失殆尽,圆圆的杏眼里闪烁着另一种情绪。   陈一七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知道小风脑海里在想什么。   他重新看向不死,安静无声的——他一定在想,这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濒死之人的伟大救世主。 第80章 【小狗】   救世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粉色脑子阿梦加,然后他徒手从那脑子里翻找掏出了一块小小的蓝色石头。   是天晶。   陈一七惊奇的瞪大眼看着那块天晶,他没敢动,但不自觉的往前探头——他还没仔细看过天晶,无论哪一次界间他都没触碰过那块代表一切祸端源头的小小石头。   他没从中看出什么吸引力,就只感觉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漂亮石头,如果掉在路边他可能都不捡——难道是因为这并非真的天晶?   陈一七看着那块天晶被不死用特殊的盒子收起。天晶和一些界间产物是由特管处还是疯人院收纳来着?光是执行任务和提升自己实力就已经花费了陈一七全部心力,所以他不太关注这些,但这个时候他开始有点好奇了。   目光下移到滩了一地的粉色脑子,丝线也垂落了一地,一般太过危险的任务是不会要求病人捉活阿梦加的,但这个对不死来说应该不算危险吧。   虽然他也不喜欢所谓的实验就是了,但有点担心不死会不会因此挨骂。   地面开始转凉,悠然的风散去了这片局域的热气,陈一七仍旧没动,他总觉得在不死面前自己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不死确实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他目光在灌木上一晃而过,然后眉毛戏谑的上挑。   陈一七:“……”   他、他紧张。   但不死只是表情怪异的看了眼,然后走到了小风面前。   没有肢体接触,他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观察了一下,嘴角扬起:“不是大问题。”   “只是快死了。”   陈一七没忍住:“…这还不是大问题!”这张破嘴真的跟他是同一张吗?   陈猊远忍住了——快死了又不是说肯定会死,不会死那就不是大问题。   小风大概率是没有听清不死的话,他只盯着不死,眼眶里流出的血在脸上干掉了,但没什么力气的他没有抬手去擦,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不死,像是要牢牢记住他。   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视线,但不死毫不在意,他确认后就起身站在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位置一下就与陈一七靠得十分近。   陈一七呼吸都放轻了。   界间之外的人都赶了进来,有人抬走小风去治疗,陈一七看到担架上小风的视线仍旧死死落在不死身上,欣喜热切。   能理解,救命之恩嘛。   陈一七默默的想,然后悄摸摸的、慢吞吞的往一边移动。   这个距离跟不死太近了,而耶克莫多说不死讨厌被触碰,那万一碰到就不好了。   七转疯人院来的人不算多,大概是知道不死过来就没再过多安排,不过收尾的人是必须有的,在病人的坐镇下他们一一排查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和采集界间里异常的东西。   还有人将阿梦加的粉色脑子收集了,收集的人看着满地狼藉抬头欲言又止的看一边的不死。   不死等他收完,然后笑眯眯的:“怎么了?”   那人激灵一下,盖好盖子就跑了。   不死嘟囔:“我很吓人吗……”   陈一七只当他在自言自语,他龟速的挪动着自己,然后就听到不死声音高了一点点:“你觉得呢?”   陈一七停下了,他左右摆头,试图从方圆十米里找出来一个七转疯人院的人。   但是失败了。   于是他脸有点苦巴巴的:“我装不在行不行?”   耶克莫多对自己感到厌烦,他怎么看不死怎么不爽,于是用恶劣的语气说:“可以,反正他打不过我。”   区区过往的自己罢了。   不死摸了下胸口收回成方块的刀,他脸上的笑容弧度小了点:“我知道你在这。”   “你跟着那个……”不知道名字,不死皱了下眉,然后直接说:“那个小鬼一块过来的吧?”   不死本猜测这个看不见的人是不是认识那个小鬼,所以会出现在小鬼家附近,然后现在又跟着过来保护他。   但是问题是这个看不见的人实力很强劲,要保护人的话怎么还能拖到现在?那小鬼都半死了。   感觉更像是旁观之人。   周遭没有任何声音,就好像不死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直到不死听到别人的脚步声,然后看到叶子怪异的飘过来再“落”到地上——   【是】   一个叶子组成的字。   不死眯起眼睛,他想到了这人的实力,于是手又有些痒痒的:“我不抓你,你跟我切磋一下如何?”   叶子打散又组合:【不行】   不死好心情少了一半,但是现在他确实好奇又无聊,于是他摸了摸身上,然后找出了自己手机递向一边的空气:“拿着,然后回话给我详细点。”   陈一七避开不死的手指接过——耶克莫多说他打的赢的话反而让陈一七安心留了下来,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莫名想多在不死身边待一会。   不死闭了闭眼彷佛是思考了一下,然后他睁开:“叫什么名字?”   第一个问题就卡住了陈一七,他不知为什么有点犹豫说出自己的名字。   而陈猊远也差点炸毛,他快速:“打个假名。”   陈一七懵懵懂懂:“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要掉马了。陈猊远声线稳得不得了的提醒他:“你真名可是陈猊远。”   虽然身份信息什么的都录入的是陈猊远这三个字……但实际上他叫陈一七啊。   陈一七鼓了下脸颊,不太爽的打出两个字:【小狗。】   陈猊远:“……”   歪过头来看的不死:“……”   他笑了,脸上没什么温度:“我知道你会写假名,但假这么明显和…离谱还是有点出乎我意料。”   陈一七认真的戳手机:【我好朋友叫小猫,所以我觉得我要是有另一个名字就叫小狗好了。】   他承认是假名了。不死笑容差点没维持住,他盯着自己手机上的字,一时之间有点好奇这个看不见的人长什么样。   一定有一张蠢到家的脸吧。   自称小狗什么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浮空的手机上又出现一行字,那人先发问了:【你因为我死了一次,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啊。”不死重新挂起笑容:“不过不是因为这种破理由。”   【?】   不死歪过头,“我只是单纯的讨厌着每一个人,只是讨厌的级别不一样。”   “至于死不死,死几次……无所谓的事。”   陈一七分辨不了他说的是真是假,所以他以不死说的全是真的为前提,然后下意识的打字:【我不想你死。】   手机显示屏上出现的字让陈一七都愣了愣,然后他快速删掉,再抬头。   不死表情怪异:“……你是不是认识我?”   陈一七:“……”   他自暴自弃:【今天第一次见。】   【但我就是不想看见你死。】   小狗这名字其实取得恰如其分,陈猊远无声的看着陈一七哐哐打字,他直白真诚的讲述自己脑海里所想的事,没有害羞:【你自杀的时候吓到我了。】   【所以我都没有跑掉。】   不死脸上表情和肢体动作没有丝毫变化,但仔细看能发觉他好像呆住了。   陈一七觉得,这种能够跟自己面对面的机会实在不多,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他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但偏偏会觉得心跳加快的一张脸,接着打字——   【你别担心,我不会做坏事的,但我要找一个阿梦加,所以我不能去疯人院。】   【这就是我不想跟你走的原因。】   “……你先等等。”不死打断了他。   还想解释一下自己的陈一七茫然抬头,他看着不死往长廊上走,并回头:“过来。”   很正常的语气,没有了那股气人的吊儿郎当和若有若无的笑意,陈一七捧着不死的手机跟上他。   然后他便看到又有人过来刚刚他们在的位置去收阿梦加的尸体。   原来是这样。   不死听到了身后不再掩饰的脚步声,像是有些欢快的步伐。   这跟他对战时想像的完全不同。他觉得能做出那么狠厉的动作的人至少应该不会像个小孩一样走路。   好怪。   真的太怪了。   陈一七看着不死背影,他偷偷问耶克莫多:“你说,不死能不能杀了我?”   陈猊远愣住——让过去的自己杀了十七?   过了一会,陈一七听到阿梦加嗤笑的声音:“你真的不想找到阿梦加并杀死它拿到天晶毁掉界间吗?”   “而是要选择这种类似逃避的选项?”   耶克莫多的嘴跟不死不遑多让,陈一七觉得自己有点难:“这不是完全没有找到它的头绪嘛。”   只知道一直在他身边盯着他,但是‘看不到’啊……   “哎?”   陈一七激灵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张嘴想说什么,然后又迟疑的低下头选择在不死的手机上打字:【那只阿梦加跟不死眼中的我是一样的存在吧。】   陈猊远看着因为陈一七停下,前边的不死也停下了,他懒洋洋的昂了一声。   【那它接触到东西时如果发出动静,我会发现的对不对!】   陈猊远总觉得这行字里的那个“我”字实际上应该是“你”吧。   陈一七不一定能发现,但他肯定能。   无形的力道从身躯蔓延,手臂传来有点类似于痒的感觉,陈一七察觉到这是耶克莫多想使用双手,于是他让了出来。   手机上比他打字更快的出现了一行字:【它至今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所以大概率是个非常非常小心的阿梦加…但是,只要存在就必然有发现的契机。】   耶克莫多勾起嘴角,他看了眼天空,再次落下四个字:【应该快了。】 第81章 急雨   应该……快了?   陈一七看着耶克莫多眼中的天空,然后明白过来什么的眼睛一亮,他接替过身体,打下一行字。   两人来回交换着:【但它不笨,所以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陈一七抬眼看着前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这边的不死,嘴角翘起:【我有办法!】   “你在做什么?”   只看到自己手机在空中动来动去,不死歪头问。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看到自己的手机“飞”了过来,随后怼到了自己面前,亮堂堂的显示屏上有一行字——   【有件事情可以拜托你吗?】   不死笑了,很和蔼的笑容,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不。”   手机收回去,然后没一会又亮了出来:【求求你了。】   就这?不死摸摸下巴,他视在线移,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用你一个秘密来换。比如真正的名字、或者你为什么不想我死……之类的。”   “当然,我也得看这个忙我能不能帮。”   浮空的手机离远,取名小狗的人像是犹豫了一会,然后手机怼过来,上边简简单单一个字:【好。】   不死饶有兴趣的双手插兜:“那说说你想我帮你什么忙?”   陈一七转头再次看了眼东边天空上那片乌云,他低头打完字,然后与耶克莫多交接了身体。   陈猊远嫌弃的看了眼手机,他多说了一句:“如果受不了记得不要看。”   陈一七嘟囔似的应下:“我知道了……不会影响你的。你处理好了的时候再叫我。”   于是陈猊远就用了两根指头嫌弃的拿着手机调转给不死看。   那巴掌大的显示屏上是一行感觉有点欢快的字——【拜托你过一会用尽全力来杀我吧(笑脸)】   不死:“……?”   手机更加靠近了他一点,不死微妙的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好像变得有点不耐烦,没有先前蠢蠢又活泼的感觉了。于是他也不打算再问,干脆的将自己手机收回——过一会是指什么时候呢?   不死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然后他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了湖边,沸腾的水已经平息了,但热气没有散去,那还是很烫的水。   不死不理解小狗要做什么,于是他更好奇了,他稍微靠近了那个脚步声。   下一刻,他听到了风声,于是直觉似的侧了下身。   但是晚了。   他看到一个眼熟的盒子从他身上离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出来——   那是装着天晶的盒子。   如灵光一现,不死突然就理解了小狗在手机上打出的那句话里的“过一会”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当下这个时刻。   方块形成长刀,在周边人疑惑或是惊讶的呼声里,不死跟上了快速飞走的盒子。   用尽全力对吧。   不死扬起了稍微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紧紧跟著名叫小狗的看不见之人。   风呼啸的穿过耳边,他们用着比车更快的速度。   对方是看不见、察觉不到气息的存在,不死差点跟丢,但是每到那个时候他又会听到对方彷佛刻意发出的细微声音,引得他继续往前。   阳光被乌云屏蔽,他们已经往东边行出了很远,这一片地方相当空旷,长长宽宽的柏油马路,周边零散几棵树,然后是沙石与零散的草木。   这是个一眼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   盒子停了下来。   不死也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勾起嘴角:“很适合战斗的地方。”   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下巴仰了仰:“偷窃天晶可是死罪……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了吗?”   陈猊远沉默的看着不死手中的刀,他放下装着天晶的盒子,然后这次没有再增生出长刀,而是一把长棍,随后他低声:“十七?”   没有人回话,身体里彷佛空荡荡的感觉。   ——就那么不想看到不死受伤或者自杀吗?   虽然对他来说正正好好,因为他也不想让陈一七看到他与过去的自己的战斗,怕对方察觉到什么。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陈猊远没有特意放轻脚步的冲向不死。   …   这一片地方,连空气都是不一样的了。   刀砍在了骨头木棍之上,震回来的手感给人身体都带来了让人酥麻的余韵。   因为雨水将要落下,所以空气显得越来越沉闷,又是一击之后,不死被对方的力道震退了很远。   意识到对方用的长棍之后,不死也没有改用刀背。   他记得小狗告诉他要用尽全力。   ……用尽全力。   用尽全力他仍旧稍微落于下风,而且关键的是他能感觉到对方应该并没有使用病症。   不自觉舔了舔上腭,不死亢奋至极,他轻声说:“我至少砍中了你三刀,但你动作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   小狗没有回话,也或许他回了,只是他听不见。   他背部和小腿有中招,感觉有骨裂,不过已经全部愈合了。   那小狗呢?再怎么强大的自愈应该也比不过他吧,所以他是……没有痛觉?   还是说不会受伤?   不过说回来,越打越觉得对方的攻击有种熟练感,而那三刀都彷佛都是小狗故意露出的破绽。   让他们乍一看彷佛势均力敌。   鼻尖突然凉了一下,不死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落下来了雨,急促剧烈。   这种天气下的雨很快就会停了。   雨水模糊了一些视线,但是对于不死来说,这却是好事,因为不远处小狗的身形缓缓被雨水勾勒了出来。   跟自己差不多的身高体型,唯一的差别好像是那有些长的头发。   十分微妙的感觉从心底上升,但下一刻他没有空再去思考,因为这次是小狗主动攻击了过来。   不死看见长棍在越发大的雨中变化,形成了一把长刀。   微妙。   十分微妙。   对方使用与自己一样的武器时,这份微妙变得相当强烈。   本能的抬刀反击,不死挡住对方的刀然后借力向一边划去,出乎意料的十分轻易卸掉了对方的力量。   身体自发的动了起来,那是习惯战斗之后养出的本能。   卸掉对方力量之后,长刀翻转,直接划向了小狗的脖颈处。   他能挡住。不死对小狗的实力有自信——说不定还会反手给他一棍子。   但是刀刃非常顺利的触上了对方的皮肉,那手感做不得假。   他的刀碰到了对方脖颈,划开了一点对方的脖子。   他要杀死小狗了。   心脏的跳动突然慌乱,不死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慑感,就像是突然发觉重要之物丢失了的感觉。   他来不及卸掉力道。   小狗的脖子要被他砍断……   ——时间停止了。   然后倒流。   不死恍惚了下,雨水不小心进入了他眼睛,模糊掉他的视线,他看见因为滂沱大雨而显出身形轮廓的小狗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对方的长棍在雨中变化形成长刀,因为恍惚不死的动作慢了一拍。   在实力有差距的情况下,这慢了的一拍足以致命,更何况小狗的木棍已经变化成了刀。   大概率要死一次了?   不死感知着那强烈的杀意从而抬刀,想着就算要死了也得给对方来一刀,不能输得狼狈。   然后他刀便停在了半空。   呼啸淩冽的刀与杀意都不是奔着他而来,而是落在了他身后。   小狗的武器好像非常神奇,它居然可以延伸增长。   雨声突然一下轰鸣巨大,不死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大概只有脑袋大小的阿梦加在半空中浮现出来,然后以两半掉落在地。   像大型蝴蝶一样的阿梦加,通体粉色的翅膀,上边布着蓝色的螺旋条纹,一节一节的躯干上方,有两条长长的触角,其中一条触角顶端是一颗指甲大小的粉色螺旋纹晶球,它与半截被小狗劈开的躯体一起掉落在地,然后脱离了触角,在不平的地面滚动了一下。   随后被看不见身形的小狗捡了起来。   急促的雨水之中,不死看着那浮空的粉色的螺旋纹晶球,他想起来关于天晶的事。   很多阿梦加都能吞噬和使用天晶开启界间,但这不代表就是完全开发使用了天晶。   真正能够彻底使用天晶发挥出其全部力量的阿梦加会让天晶的外观产生变化。   比如说会从一块蓝色的石头变成粉色的螺旋纹晶球。   一只强大的阿梦加在他身后,而他毫无察觉。   ……不。   这只粉色蝴蝶阿梦加能够被小狗一刀砍死说明其本身并不算很强大,至少被发现位置之后便不再强大了。   只是病症强大吧。   身体再次交接,陈一七空手握着外观产生了变化的天晶——老实说他身上没有携带特殊盒子能装这块天晶,但是就这么直接接触着他好像也没什么“狂性大发”的感觉。   他扭头看向身边离得很近的不死。   雨水冲刷着两人,不过急急忙忙的雨水再过十几分钟就会变小了吧。   不死张开嘴似乎是要说什么,但陈一七感受到了脱离感,他好像要离开了,于是陈一七着急的抓住不死的手臂。   不死一下皱起眉,他下意识想甩开对方,但是下一刻他就感受到对方的手指落在了他手背上,一笔一划——   如果是别的字不死不一定能如此快的辨认出来,但现在手背上写下的是会让不死心脏骤停的两个字,可他什么反应都还没做出,手臂就是一空,雨水重新落到那块皮肤上。   小狗突然的消失不见了,不死面前空空荡荡的一片,战斗留下的伤口已经被愈合,地面的残局也被大雨冲刷,蝴蝶一样的漂亮阿梦加更是消失不见了。   于是所有一切的一切彷佛都只是不死的一场幻觉一样。   包括那个自称小狗的无形之人莫名其妙在他手背留下的、让人心悸的两个字——   “……十七?” 第82章 内与外   陈一七坐在摩天轮里,他背心和裤子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落雨声音的余韵彷佛还在耳边响着,于是过了一会之后陈一七才缓过来,他将抬着但因为没有落点的手缓缓放下。   茫然的转头看着天空轿厢之外的天空,然后低头又看了眼手中的粉色螺旋纹晶球——他出来了?   但是。   界间为何没有结束?   耶克莫多杀死了那只阿梦加,而他也拿到了天晶了啊。   这样的话,界间就该结束了才对。   可为什么他还在这里?   乘坐的轿厢到达了最顶端,然后再缓缓下落。   但陈一七有点等不了,他试探的开门,然后发现能够打开,于是他拽住门框估摸着位置一截一截的从摩天轮上往下跳。   很快来到地面上,陈一七扭过头看着那有些昏黄的天空,他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时间点?   接近旁晚了吗?   可能是因为这个界间与时间有关,所以游乐场里的时间一直以来都让人觉得有些模糊,虽然人可以从太阳所在的位置判断出大概时间,但是……   陈一七看着太阳——他好像判断不出。   但这应该是快旁晚了吧,阳光里带上了一点橘色。   所以他这是在轿厢里待了多久?应该有好几个小时吧?   陈一七皱着眉头后退几步,然后仰起头尽量让整个摩天轮都处于他视线之中——万花筒呢……   “不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陈一七愣住,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特殊皮肤反射着微光的女生,过了一会他又转头看摩天轮,视线在万花筒和摩天轮上转了两圈,陈一七发出一个声音:“啊?”   万花筒看他的模样有点好笑,不过脸上却只是非常细微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有太大的变化,她解释道:“我大概一个小时前就出来了。”   陈一七眼睛一亮,下意识的:“你好厉害!”万花筒和小风那边应该相当危险的。   “没有。”万花筒几乎是完全挡住了身后棉花的身形,这让陈一七目光里暂时只有她一个人:“你才厉害。”   “我只是出来而已。”说着她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流光溢彩又布满着一圈又一圈光晕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天晶的话,装这里边比较好。”   病人在比较近的距离里能感受到天晶的存在,所以陈一七并不惊讶万花筒能够发现他身上有天晶,他坦然的掏出粉晶球放进盒子,然后他把盒子递向万花筒:“应该是属于你们疯人院的吧。”   从地理位置来说的话。   万花筒没收,满是裂纹又有着微光的皮肤在光下异常美丽,她说:“不。”   “这属于你。”   陈一七歪头想问些什么,但这时万花筒微微侧过了身体,然后陈一七这才发现她身上有血,后背是一大片空洞。   而乖巧跟在她身后的棉花身上有着更多的血迹。   两人像是经历了一场相当血腥的大战。   陈一七心脏一缩,他飞快伸出手拉住万花筒手臂,他看着她背后。   说是血肉模糊,但实际上出血量并不多,只是皮肉都外翻着,白骨清晰可见,而里边满是补丁的内脏也有些移位:“你……”   陈一七磕巴着说不出话。   万花筒皮肤是异常的,眼眸是异常的,所以只要语气放平常人就很难从她神色里察觉出什么,她彷佛没发生什么事一样轻描淡写的开口:“现在这个界间里……”   她停下,像是稍微用力的呼吸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只有我们两个人。”   棉花是死者,不算在内。   当然,小风的尸体此刻还没有出现在轿厢之内,所以他应该也还活着。   但是至少在现在,小风跟他们不在一条时间线里,便也不算。   陈一七想了下,然后低声问:“他们是不是异化成阿梦加了?”   万花筒藉着陈一七的力道很缓慢的在阶梯上坐下,她受伤其实很重,但还不至于会死去。而背后的皮肉少了一大部分,却没有太多血溢出。   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本来就没多少血了。   “对。”   万花筒肯定了陈一七的询问:“一个小时前,异化成阿梦加的森女杀死了龙和其他人,然后她用变成树枝的头发将摩天轮包裹了。”因为都知道摩天轮是关键。   “所以我就杀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万花筒轻描淡写的将其带过。   看起来血迹更多的棉花彷佛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但其实万花筒的伤比棉花要重很多,因为棉花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别人的。   虽然清楚的知道棉花已是死者,但是万花筒还是没办法做到在危机时刻让棉花完全挡在她面前。   陈一七将装着天晶的盒子放入兜里,他在万花筒身边坐下,表情变来变去很是纠结的模样。   但过了一会他还是探过头小声的问:“你要不要,寄生在我身上?”   万花筒一愣。   徐长伶曾叮嘱过陈一七不要轻易动用新病症,但现在当下这个时刻应该不是轻易的时刻,所以他就问了。   他有点担心万花筒能不能坚持到活着出去,他给万花筒说:“寄生了的话,你就可以复原。”他会以自己可以自愈的血肉重塑万花筒。   陈一七边思考着边说:“拥有着天晶的阿梦加死了,但是界间却没有结束,我不知道我们还会经历什么,所以我想……身体好着的情况下会更好一点。”   万花筒笑了一下,肌肉牵动着皮肤上的裂纹,像是下一刻就会碎掉然后掉落一地:“谢谢你。”   “但是不用了。”   万花筒衣服和裤子上有很多兜,她从里掏出了一盒橡皮泥,取出捏捏后拉长:“你帮我粘贴去就好了。”   “我的病症不会让我那么容易死掉。”她看着陈一七忐忑的接过橡皮泥:“一个布娃娃破了个洞后随便用什么东西填进去……缝缝补补也就还能用,所以我也就也还能活下去。”   她想起什么,抬手点了下自己脑子:“我之前有一次脑袋都缺了一块呢。”   陈一七听的悚然,他来到万花筒身后皱巴着脸小心翼翼的将橡皮泥填充在皮肉和骨头之间,然后他看着粘合的部分瞬间跟特殊的皮肉融合了。   就像原本的皮肤一样。   神奇。   “这样就没事了吗?”陈一七十分不信,但语气里又不太好意思放很多质疑。   万花筒声音精神了一些:“对,没事了。”   陈一七非常仔细的看她,确实看不出来虚弱的感觉,也察觉到她的状态好像还行,于是他松口气,然后接着皱起眉头开始愁:“现在界间没有阿梦加了吧。”   “应该没有了。”万花筒倒是不慌不忙的模样:“龙和森女扫荡得很干净。”   陈一七感觉到了什么,他扭过头看着万花筒:“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吗?”   “就是这种没有阿梦加,没有天晶,但界间还存在着的事情。”   “而且病症能力还在运行。”万花筒指了下转动的摩天轮给陈一七补充道。   陈一七恍然——是哦,摩天轮还在转动,阿梦加版本的小风还在里边不知道是死是活。   “有一个可能。”万花筒比出手指,她声音清清冷冷的,说话咬字十分清楚,让人听着很舒服:“就是阿梦加发动的病症还没结束。”   “就类似人死之前扣下了扳机,人是死了,可子弹还在空中。”   她解释得简单易懂,陈一七一下就明白了:“是时间还没过完!”   “得等到零点对不对!”   原本一切会重置更新的零点。现在这个时间线是昨晚零点发动的病症,要结束的话就需要到今晚的零点,到那个时候,这颗“子弹”就会落地,界间也会随之结束。   万花筒一层又一层光晕的眼眸微微弯起:“天快要黑了。”   “到时候便会知道了。”   她侧过头看向转动的摩天轮,然后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一旁的棉花:“在摩天轮之中死了的话尸体就会出来。”   “不死你那边,阿梦加是不是不愿意让你死去。”   知道等到晚上后一切就会结束,陈一七就轻松了很多,他伸伸身体:“是啊,它想将我永远困在里边。”   “万 花筒你那边呢?”陈一七眼睛明亮的看着她:“你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很危险?”   “还好?”万花筒微微仰头思考着:“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还好。”   陈一七激灵一下:“我懂!”   “我这边刚开始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很茫然来着。”   万花筒表情柔和了一下,她抬起头突然道:“因为他们全都知道玩偶晚上会闹起来,所以都提前处理了,因此今天晚上可能会很平和无聊。”   陈一七看着万花筒站起来,她牵着棉花的手:“我们要不要去游乐场门口。”   “去试一下可不可以走出去。”   “毕竟我们已经通关了摩天轮。”   ——无论是想毁掉界间还是离开界间,都需要坐一遍摩天轮,现在他们已经坐过了,那么按理来说是可以离开了。   陈一七想到这里眼睛一亮,他立刻站了起来,然后想起什么,又皱眉回头看转动中的摩天轮:“小风……”   万花筒牵着棉花往前走:“一切都会在零点结束的话……他要是零点还没死就会脱离出来,要是死了界间破碎时他的尸体也会出现在现实中。”   陈一七脑内风暴了一会,然后认可的点头。   于是他跟上万花筒。   万花筒边走边说:“如果能出去的话,可能到时候要麻烦你在外边多待会,直到亲眼看到界间破碎。”   陈一七歪头,微微瞪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像懵懂的小狗。   万花筒突然露出笑容,她解释:“因为我可能需要去休息。”   “背还是有点不舒服。”   陈一七明白了,他应下:“好。”   玩偶好像真的都被处理了,一路上陈一七再没有听到任何东西发出任何动静,那些或完好或破烂的建筑物里也都是安安静静的。   在越来越昏黄的阳光映衬下,反而比热闹时更加诡异可怖。   两人来到了门口处,万花筒试探的伸出手拉了下门,然后不久前还拉不动的门一下就开了。   游乐场外空无一物,但两人都知道,只要能够踏出去便会看到他们曾停在门口的车。   “打开了?”陈一七凑过来探头:“之前能打开吗?”   万花筒摇头:“之前不能。”   她眉目松快:“这说明你确实杀死了阿梦加,它没办法再控制我们的进出。”   不是他杀死的……陈一七在心里嘟囔——是耶克莫多杀死的阿梦加。   万花筒一手扶着门一手牵着棉花,她扭头询问陈一七:“一起出去吗?”   陈一七点头,他回想了下然后撇嘴:“最差劲的结果就是在界间边缘卡一会吧。”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卡一个礼拜了。   于是他扬起笑脸:“那我们出去见!”也就是过会见。   “好。”万花筒与陈一七一起抬脚。   然后陈一七落脚踏出了那一步,他消失在了门口。   而万花筒收回了那抬起的脚,仍旧安安静静的停留在门内。 第83章 子弹   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有些晃眼,不过落在身上的时候是非常舒服的温度。   清晨的阳光是这样,等再过一会就会感到热了。   万花筒抬眸,然后微微一愣——现在好像不是清晨?   她下意识紧了紧一直拉着棉花的手然后皱着眉头开始打量着四周——一起进来的队友们也都不在。   不过她有预想过她们进来之后可能会被拆分开,但是现在一个人都不在还是有点出乎意料…控制这个界间的阿梦加,难道本身不强吗?   所以要逐个击破。   等等……   万花筒摸了下手腕上森女给予的绿色发丝。   好像还是有人在附近…而且是距离不太远的感觉。   万花筒再一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四周,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因为她没有发现就在附近的那个人。   感觉不太对劲。   万花筒牵着棉花不紧不慢的往前,同时还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玩偶人,看着它们对她的动作没有反应,万花筒猜测大概是还没到时候。   前方就是一个拐角,万花筒心有所感,她移动着视线,然后看到了一个黑色口罩的青年走了出来。   “找到你了。你怎么还在门口?”   头发淩乱的口罩青年询问。   但万花筒下意识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胸前,她看到了那刀口,有血正从里边渗透出来。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加重了,她张口:“你怎么受伤了?”   她们不应该是才刚进来吗?   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万花筒意识到了——“时间”   这个界间,或许与时间有关。   但在最开始她却也没想那么多。   直到小风“提醒”了她——这个界间里有一只与他一模一样的阿梦加。   这个时候,万花筒才开始往更深层次里想。   但所有的想法没办法得到证实,这还是猜测的阶段,直到她去到了孩童乐园。   森女的头发感知的人数不对,而且这人数还在减少,但她没有顺顺利利的思考下去,因为她触发了孩童乐园里的阿梦加。   身体开始不可控制,按照着阿梦加的恶趣味行动着,但还好她身边有棉花能帮她。   棉花不会被玩偶人们留意到,所以如果万花筒想的话,她是可以做到不进入乐园。   但是她是隶属特管处的病人,她来到这里是为了解决这个界间,解决界间里存在的阿梦加。   于是万花筒选择进去孩童乐园,然后就遇到了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玩偶人。   不强,但是十分缠人,因为它们是没有间断的不停在冒出。   几乎将整个乐园翻完,万花筒才找到了玩偶源头,那些玩偶都是从一个方方正正的、粗制滥造的礼盒里爬出来的。   在那个破旧的大大的礼物盒子背面,上边有着十分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写着“时光机器”四个大字。   那是主导孩童乐园的、一只身体由小小的人类与玩偶拼接而成的阿梦加写上去的。   但它并没有多少理智,表现得暴躁又冲动,像阿梦加上中的叛逆小孩,很凶,但不强。   万花筒找到它之后很轻易的杀死了它。   将剥下的皮肤重新安装回去,万花筒离开了乐园接着思考。   在同一个界间里的阿梦加们不一定都是相互熟悉且友好的,但无论团不团结,因为是同一个界间内,所以有时候是能够从一只阿梦加这里发现另一只阿梦加的讯息。   如果没有什么发现的话,直接去逼问阿梦加知不知道也可以。   但孩童乐园的阿梦加懵懵懂懂,逼问反而可能没用……不如说就是因为它的懵懂,所以它的乐园里毫不掩饰。   万花筒曾听说人类的小孩最初的学习方式就是模仿大人。   她在乐园门口取下了手腕上森女的头发丝,脑海里不断的进行猜想再自我反驳。   最后她决定尽量将整个游乐场“玩”上一遍。   那样得到的信息必然会更多一些。   但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一个黑兔子玩偶人。   刚经历过的战斗让她本应该对玩偶人提起警惕心,但是一种熟悉感包围了她。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认识这个黑兔子。   她还没有反应,那只黑兔子就先开口:“找到你了。”   是个女性的声音。   还是她熟悉的女性声音。   她每一天都在听着,因为——那是她的声音。   黑兔子玩偶取下了头套,露出了一张与万花筒一模一样的脸。   就是我。   万花筒在心里说出这两个字,她仔细体会了一下当下的心情,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惊讶。   黑兔子朝她靠近,万花筒朝她后面看了看,发现了在她身后不远处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棉花,然后她伸出手抓住自己身边,属于自己的棉花。   “……所以果然是循环加拷贝吗?”她低低的呢喃。   黑兔子走到了她面前伸出手,隔着玩偶毛茸茸的爪子:“你好,我是昨天的你。”   万花筒伸出手碰了一下,像是进行了一个交接的仪式一般。   黑兔子里的自己很狼狈的模样,头发淩乱,从玩偶服领口处能看到里边的衣服布着血迹,她目光平静的看着万花筒:“首先,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然后由你选择相不相信。”   “当然,我所说的一切,并非是我一个人得到情报,而是今天之前的每一个你在这个界间所有地方、所有阿梦加那里收集而来的。”   万花筒出乎意料的冷静,只是握着棉花的手更紧了,她轻声开口:“你说。”   黑兔子擦了一下脸上闷出来的细微汗水:“先说第一件事。”   “这个界间结束不了。这里有非常多的时间线,我们不可能一一去理清然后去使它结束。”   万花筒皱眉。   黑兔子:“界间的每次开放、每次抓进来的人都在这里形成了一条新的时间线。我们找不到之前被吞进来的人类…留下的痕迹,因为我们不在同一个时间里。”   万花筒眉头微微松开一点。   “但是。”黑兔子指向摩天轮:“那是内核。”   “每条时间都是从摩天轮里的阿梦加那里延伸,最后再回到那里。”   “如果试图想要结束一切,就只能去摩天轮。”黑兔子抱着自己头套说:“虽然做不到的可能性很大……但马上就会不一样了,因为变动快来了。”   万花筒慢慢将昨天的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住,然后她问:“变动是什么?”   与自己一模一样布着一层又一层光晕的眼眸里充斥了一点笑意,万花筒听到黑兔子说:“不死应该快被放进来了。”   拿着从昨天的自己那里得到的所有情报,万花筒发现自己不用再着急去把游乐场里所有设备“玩”上一遍了。   因为“她”都已经去过一遍了。   而她相信自己,不会有遗漏的事。   虽然就算这样情报也不完全……不过就这些也足够让万花筒理解了昨天的自己为什么说这个界间结束不了。   在起点与终点的、永不会停歇的摩天轮里,存在着的是双生阿梦加、是两颗天晶。   它们不会在一起,但他们却需要同时杀死它们才可以结束一切。   也就是说,至少必须要两人以上的人一起进入摩天轮,而且是要强大到需要阿梦加将他们分开对付才行。   可现在的界间已经一片混乱了,这几天之后才得到的情报晚了很久。   他们每个人都在狩猎自己,为了力量不被分散,为了在这里能活下去。   万花筒没办法去找他们,而且如果找他们,要找哪一天的他们?   拿着昨天的自己给的黑兔子玩偶服,万花筒给自己套上,她隐藏在游乐场内,看着队友们的自相残杀,最终得出跟昨天的自己一样的结论。   得等不死进来。   然后跟不死一起进去摩天轮。   不死一定能杀死双生中其中一只阿梦加。   而她要拼尽全力,去杀死另一只。   平安的度过了玩偶动乱的夜晚,穿着黑兔子玩偶服的万花筒成为了昨天的自己。   然后她发现不死进来了。   前天的自己已经进入了摩天轮,今天的自己又快要进来游乐场了。   而她要做的是把一切告诉今天的自己,以防万一。   但是留意到不死的路线,万花筒看向了摩天轮——不死必须去摩天轮,但不死不能现在就去摩天轮。   而且摩天轮那个方向还有今天的森女正在过去。   于是她装成玩偶人上前撞倒了他——只要耽误那么一小会就好了。   这一小会,会让每天都会去摩天轮观察一下的森女更先到达。   而还戴着森女头发的不死就算想去摩天轮也会因为感知有人先去了而换地方。   他不会去跟队友汇合的,旁观者比当事人更容易发现——不死不喜欢小风。   而且这次组队基本都是陌生人,所以不死暂时选择不汇合的可能性很大。   但万花筒还是不动声色的围观到不死看着摩天轮犹豫一下后转身去了鬼屋,她才离开去往孩童乐园。   将知道的一切告诉今天的自己,然后万花筒与对方换了衣服。   换上完好的衣服,万花筒听见今天的自己问:“我用不用自杀。”   万花筒看过去。   那双光晕的眼眸奇特而美丽,今天进来的自己说:“我自杀的话,力量就不是分散的了。”   “不用。”万花筒拒绝了:“其实无论力量分不分散,我杀死阿梦加的可能性都很低。”   她仰起头思考了一下:“但不死杀死其中一只的可能性肯定很高。”   一同进入摩天轮,她和不死肯定会被分开处理,不死的强大必然会被阿梦加单独对待,所以她们肯定是一人面对一只阿梦加。   但她觉得自己可能解决不了。   “如果。我是说万一,只有不死一个人从摩天轮里走出来,那么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那个时候开始就是未知的未来,我也没办法给你提示该怎么做,不过我想我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的话……”万花筒看向今天的自己:“你不会告诉他这一切的。”   然后她们一同看向了身边安安静静跟着自己的亡者,棉花。   确实。   她不会告诉不死。   万花筒不知道以前的不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只知道现在的不死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才不能告诉他。   更何况告诉了也没用,那不是靠强大和努力就能解决的局面。   “不死好像不算特别聪明。”万花筒笑着叮嘱:“但你还是要认真的骗他。”   “那么,我走了。”   那就是昨天的自己给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的万花筒穿著有些脏兮兮的衣服在暗处看着昨天的自己去到了摩天轮,出乎意料的是阿梦加版本的小风也在。   她身体本身破损得非常严重,已经相当于一个半死之人,所以努力掩盖自己气息的话,很难让人发觉到。   于是她就一直看着,看着他们与昨天的自己坐上了摩天轮。   在看到小风坐上去的时候,万花筒靠了下棉花的脑袋:“太好了。”   小风也进去的话,那更加保障了他们不会被分到一只阿梦加那里。   他们肯定会分开。   天平或许还是不平衡,但不死肯定会单独面对双生阿梦加的一只,那么昨天的自己与小风会面对另一只。   接下来就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了。   如果不行……   万花筒没有想很久,事实上她也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久,然后她突然发觉自己力量恢复成了正常水平,她看向摩天轮,发现轿厢里自己与小风的尸体都没有出来。   死掉之后尸体才会出来,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死?   但是她的力量又恢复正常了……   “……”是因为,再也出不来了吗?   无法确定。   界间之内的时间模糊,万花筒一边等待不死一边在暗处看着森女与龙对界间的扫荡。   在“清空”整个界间前,森女就疯了,她病变度到达100%,成为了阿梦加的她神智不多,凭藉着执念把界间剩下一切会动的全部都杀死了,然后她没有想着进入摩天轮,而是试图攻击摩天轮本身。   艰难的将名叫森女的阿梦加拖到另外的地方杀死,然后万花筒重新回去摩天轮,就发现陈一七出来了。   他正后退着望着还在运行的摩天轮。   而他的身上,多出了天晶的气息。   万花筒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她想,这也是不错的结果,双生的阿梦加可以确定已经死了一只,而昨天的自己和小风还没有死去,说明她们那边还没有结束。   不。   也可能,她们那边永远不会结束了。   被杀死后尸体会被送出来,那么一定是被阿梦加送出来吧。   但如果阿梦加也死了呢?她们一同死在了另外的、不知名的、过去的时间里,而那颗天晶也留在了那条时间。   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也只会是推测,因为她见证不到,而且现在她知道的一切也只是昨天的自己告诉她的。   但万花筒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因为她也不弱,就算不能活着杀死阿梦加,但应该也能做到,同归于尽。   但这样子的话。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   界间还没结束的原因……   万花筒明白了。   不死好像看穿了她身体已经残破不堪,询问要不要寄生在他身上……确实,她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吃力了。   但是万花筒拒绝了——不可能的吧。   寄生是做不到的。   且不说她早就没有什么求生欲望了,再加上……她已经死了啊。   她在进来的第二天就死了啊。   就算现在这个因为阿梦加的时间病症而诞生出来的她真的成功寄生了,那被寄生的不死还能离开界间吗?   阿梦加创造的别的每一条时间应该都以各种各样的结局结束了,或是病人和普通人的死亡、或是阿梦加的死亡、又或者是同归于尽……反正在她看来都结束了。   除了这里。   阿梦加死亡之前开的木仓,那颗飞出去还没落地的子弹……是她。 第84章 “幸运”   昨天下午,唐起跟着宁源生来到了巧城。   然后他与宁源生分开,独自去与安谷远见了面,而宁源生则是一边跟徐长伶沟通着一边去了七转疯人院。   不死失踪……不,也称不上失踪。   只能说是不死至今都还没从游乐场界间里出来。   但他们也没怀疑过不死是不是死在了里边。不仅是因为对方的病症很难被干掉,还有就是——包括安谷远在内的一些被那个界间盯上的人,并没有出事。   这说明界间还腾不出手来抓他们。   但是时间确实太久了,怕不死像在神域那会一样出来后发生失忆失踪之类的不可控事件,徐长伶艰难的腾出了两位病人过来巧城一趟。   本来只有宁源生,不过徐长伶那边知道安谷远的事情之后就把唐起也安排了过去。   让好友顺路见个面。   而唐起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安谷远差点被卷入界间。   还好人没事,唐起迟来的觉得有些后怕,并对不死生出了感激。   安谷远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常,吃好喝好,只被限制了一些活动范围而已,   他跟唐起简单寒暄之后就问起了不死相关的事:“你们也要进去那个界间吗?”   “去帮不死。”   唐起低声说:“要再等一天,需要确定人选,如果这期间不死他们还没出来的话,乌鸦肯定会进去的。”   他的话……徐长伶直白说了别去送死。   所以宁源生现在跟七转疯人院沟通的就是去游乐场的人选。   七转疯人院必定也要再出人。   但是,在一切都敲定得差不多的时候,所有人都想著明天一早就去那个界间的时候,半夜十二点过后没多久,睡梦中的唐起接到了宁源生电话。   他条件反射的接得很快,但思维还是不太清楚:“…喂?”   乌鸦的声音平稳,但唐起能听出语速比平常快:“下楼,我们去接不死前辈。”   唐起一下清醒了,他飞快换衣服:“不死出来界间了?那就是说已经解决了吧。”   宁源生那边有些嘈杂,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清楚的:“或许。”   这含糊的话让唐起动作停顿了一秒,他想起了什么:“……出来了几个人?”   …   游乐场附近一直有调查员在守着,所以不死出来的时候,调查员很快就发现了,然后也很快的通知了疯人院和宁源生他们。   而宁源生和唐起到达郊区废弃游乐场的时候已经淩晨一点多了,同时他们也得知了现在的情况。   以往的界间破碎,里边的场景会覆盖在现实上,但这次废弃游乐场没有丝毫变化。   导致这个界间不像是破碎,而像是直接“消失”了一样。   除了自己走出来的不死,其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宁源生听到这里就有点不好的预感,他这次着急服装都没有全副武装,只穿着很休闲的长衣长裤。   车刚停下,宁源生就打开了车门第一个下来,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人堆里的陈一七。   他朝陈一七走过来,越靠近就走的越快,最后他小跑起来。   陈一七身边的基本都是巧城这边的特管处和七转疯人院的人,还有就是与不死一同进去的那些人的几个队友。   他们一时之间让这荒凉的郊区都“热闹”了很多。   宁源生面无表情的抓住陈一七冰凉的手臂,一下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湿漉漉的,于是他转头看向周围的人:“有干净的衣服吗?”   他比陈一七还高,虽然有着一张娃娃脸,但气势是足的,平平静静不高不低的一句话说得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递过来了衣服,宁源生便带着满脸茫然的陈一七回到了车上,他站在车门边:“不死前辈,先把湿衣服换了吧。”   湿衣服穿着不舒服的。   陈一七像是呆愣愣的,他迟缓的抓着衣服转过头看向宁源生,一动不动。   宁源生低下头,他声音放低:“不死前辈,你是想说什么吗?”   陈一七呼吸平缓,他缓慢又用力的眨眼,微微探头看向宁源生身后,他视线轻飘飘的晃过那些陌生人、晃过废弃的游乐场,然后他开口:“万、”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磕巴了下,于是便停下,过了一两秒后他重新开口:“万花筒……没有出来?”   不等宁源生说话,陈一七自问自答:“对。”   “她没出来。”   “我找过了。”   没有在门口找到万花筒。   于是他转身往游乐场里去,他进去了游乐场,却没能再进去界间。   但他还是找了一遍。   没有。   整个废弃游乐场里全是灰尘,没有阿梦加、没有病人、没有玩偶、没有万花筒。   那个摩天轮,也不会转动。   陈一七突然伸出手关上了车门,将宁源生和其他所有人都挡在了外边,然后他脱去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后拿起那干燥的衣服套在头上。   他就这么停住了。   卡在脖子上的短袖不上不下,陈一七一动不动。   “耶克莫多。”陈一七声音僵硬,像是喉咙里被灌了水泥,他感觉自己两颊有些酸痛,牙齿也有些累……总之,哪里都很不舒服,所以陈一七便很慢很慢的问:“她死了对吗?”   回忆因为不断的回想变得越来越清楚,陈一七没有眨眼:“她是不是,不是跟我一起进入摩天轮的万花筒?”   陈猊远沉默无声。   陈一七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重新开始自己的动作,但是无论如何好像都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皮肤接触着衣物的感觉不太对劲,干燥的衣服好像还没有湿漉漉的衣服穿着舒服……   不过,这都不重要。   反正他还活着。   就他一个人,还活着。   这些不舒服的感觉,全部都是活着的代价。   感到不舒服的眼睛、不舒服的脸颊、不舒服的皮肤……不舒服的全身上下。   都是他独自一人幸运活下来的证明。   所以陈一七深深吸口气,他揉了揉自己莫名其妙很僵硬的脸,然后打开了车门。   宁源生还在门口,于是陈一七对着他笑了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不过我没事。”他又揉了下脸,“就是有点懵,因为我还以为至少万花筒能跟我一起活下来……”   停了一下陈一七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还是怪我太弱了。”   宁源生听着他说话,然后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了怪异的表情,他眉头皱着看着陈一七:“不死前辈,你没事吗?”   “没事。”陈一七回答:“又不是第一次。”   “话说万花筒的组长你知道在哪吗?我得给他道个歉,进界间的时候他让我照料一下万花筒的,但其实是万花筒照料我。”   宁源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感觉陈一七有点危险,于是他拉住陈一七想了想后说:“不死前辈,那些都不着急,你先休息一下吧。”   “可我不累啊。”陈一七疑惑的皱眉:“还是早点把我在界间里经历过的事告诉他们比较好吧。”   “不差这点时间。”宁源生将陈一七推回车内:“而且他们现在要检查游乐场,所以你不如等他们结束时候再说。”   “而且万花筒组长,还没到呢。他还在过来的路上。”   陈一七盯着宁源生:“可是我想早点说。”   “然后想早点结束,早点回疯人院。”陈一七笑了下,他低下头:“我想小猫前辈了。”   对。   还有小猫前辈,他应该回他消息了吧,等拿到手机就知道了。   宁源生原本想说的话在听到小猫两个字的时候就卡住了。   陈一七无比敏锐,他看向他,下意识的:“小猫前辈怎么了吗?”   宁源生张嘴,然后无声的合上,随后又张开诚实的说:“他在疯人院。”   陈一七笑了一下。   宁源生的反应有太多可挖掘的东西,但陈一七不想问:“明天一早我就想回疯人院。”   “可以吗?源生。”   宁源生没忍住,他轻微的叹口气,然后与陈一七一起去跟七转疯人院对接。   这是隶属特管处的病人每一次任务后必须做的事,就是将界间发生的一切讲述出来。   宁源生想让陈一七休息一下再说就是因为这会很细致的回忆起非常多的、当下没有留意到或者在意的细节,会让人不自觉的想——如果我当时……   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特别是这次只有陈一七一个人活下来。   但是出乎宁源生意料之外的是,陈一七条理十分清楚,而且被追问一些细节的时候他没有迟疑或者卡顿,像是记得非常清楚。   ……   “对。”陈一七耐心的不急不躁的重复:“万花筒没有跟我一起出来。”   “不过我没看到她是自己退了回去,还是她出不来。”   调查员坐在地上,计算机在他膝盖上,他把陈一七的话一句不漏的记下,然后他没有再问,周边的其他人也没有再问。   陈一七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没有自己对想不明白的事情的任何猜测,他只以一个旁观者的平静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这让对话显得有些冷酷,也让十分配合的陈一七反而显得冷漠了起来。   边上森女的队友差点跳脚,似乎是想质问什么,但被别人拉住了。   陈一七充耳不闻那些嘈杂,他专心致志的问与他对接的人:“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85章 安慰   没人开口。   陈一七便转身,他走到宁源生和唐起的身边待着。   此时天还没亮,游乐场的排查也不会那么快结束,所以陈一七还要再留一会,至少得让他们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问题。   唐起在两人微微靠后的位置,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专注的打量了一圈陈一七。   然后他有些发愣的收回眼神——他好像看不出陈一七在想什么了。   原本他应该是个很容易就能从表情看出心里在想什么的表里如一的人,但唐起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   应该会没事吧。   就算遇到了一些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那么以后也肯定能够想明白的……   唐起突然有点怀疑。   他曾是巡安组的人,经历过不少案件,也因为如此他见过了数不胜数的、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从而一蹶不振的人。   那不是因为他们脆弱,只是人在一时之间能承受的东西是有极限的。   而陈一七也不是个脆弱的人,但是……他会自责。   顶着【不死】这个名字,光做为新人的唐起都知道这之中代表的含义。   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唐起想到了不死曾出过的任务,去过的界间,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出着任务,并出色的完成。   偶尔的组队也没有出现过仅他一人生还的情况。   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大抵都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   越想感觉越不得劲,唐起扯扯嘴角想开口说点什么,至少打破这份安静,让其不要再去想,毕竟越是思考回忆越是容易钻牛角尖。   但他还在琢磨要找个什么话题开口的时候,陈一七动了。   他直了下身体,然后抬手。   唐起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下车正在往这边过来,他五官有着一种精明感,但穿着松松垮垮,胡子也没刮。   男人来到陈一七面前。   陈一七僵直着身体,他与对方对视了一眼就离开别开了视线,然后他张嘴:“对、对不起。”   男人比陈一七想像得要平静很多,他看了眼边上的宁源生和唐起两人,然后也不在意的摸了摸身上带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递给陈一七。   “我来之前给你充好电了。”   陈一七愣愣的接过,他抬眼重新与万花筒的组长对视上:“谢谢。”   男人抓抓头发,“你不用道歉。我当初只是说的力所能及,而你肯定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了。”   “而且啊。”男人眼下有一片青黑的痕迹,笑起来的时候更明显了:“我其实知道的,棉花死了之后我就想到很快就会有这么一天了。”   陈一七一只手背在了身后,指甲嵌入了肉里——棉花,他也没救下。   “总之!”男人说话语气特意重了一下,他轻轻拍拍陈一七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多谢你了。”   陈一七看着男人离开,他慢慢松手,自愈让他手很快恢复,他低低说了一句话,宁源生没有听清,他微微歪头:“什么?”   陈一七摇头:“没什么。”   …   在天亮的时候,陈一七去到特管处将粉色螺旋纹晶球的天晶交给了他们,随后没有停歇的坐上车离开了巧城。   期间陈一七一直没有阖眼。   车前进的途中,他一直看着窗外,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陈一七觉得自己脑子此刻十分清楚,同时相应的——身体很不舒服。   白山之后那隐隐约约的饥饿感一直都在,这算是已经习惯了的不舒服。   然后这次的“后遗症”比白山多太多了。   头好像偶尔会痛,背好像有点酸,各处皮肤好像有点痒,牙齿好像也有点发软了。   反正,身体传达给大脑了一种我好像很不舒服的那种不舒服感。   但又都是可以忍受的感觉。   因为并不严重。   又一次伸手抓了抓好像在发痒的手臂,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宁源生。   本闭目养神的宁源生睁开眼,他看了眼陈一七,然后注意到什么的指着自己脖子:“不死前辈,话说把这个取下来吧。”   陈一七反应有点迟钝的转过头,他看着宁源生动作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随后他摸到了冰冷的机械颈环。   这个啊。   “不用。”陈一七放下手:“我戴着比较好。”   宁源生:“……”   他眯起眼睛,然后直接朝陈一七伸出手:“我看着不顺眼。”   陈一七一时没有反应,他看着宁源生直接伸手将他脖子上的机械颈环给取了下来,然后颠了一下说:“这次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漆黑如夜的眼眸紧紧盯着陈一七,加重了字眼一字一句的说:“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玩意也不用带了。”他随意的将其收起:“因为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说了三遍结束。   陈一七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然后他躬下身,脊骨弯曲着,双手放在了膝盖上,手心垫着自己垂下来的脑袋。   他声音隔着手臂的血肉传递出来,在车内轻轻回荡——   “这样的话,那我可以休息一会。”   “嗯。”宁源生娃娃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双手环胸,重新合上眼:“当然可以。”   “休息吧,到了我会叫你。”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陈一七十分茫然。   最近睡觉都会做梦,而刚刚也是做了梦,可惜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的感觉那是个非常累的梦。   因为陈一七现在就感觉好累。   他迷茫的眨眨眼,问叫醒自己的宁源生:“我们到了吗?”   宁源生点头,他指着一个商场后门:“这次的入口。”   陈一七清醒了,他吐糟:“我一直想问这些地方没监控吗?万一被人看到我们进去却消失了且不是有点糟糕。”   “一般都是人不多的地方。”宁源生翻出唐起买回来的面包给陈一七递了两个,“而且不出什么事的话不会查看监控吧。”   说着看了眼唐起。   唐起点头:“是这样。”   “还有就是如果真的被发现了,特管处或者巡安组的人会去跟他们解释的。”   陈一七边撕开面包吃边跟上宁源生和唐起两人,他含糊的说:“等会进去了,能不能先带我去见小猫前辈?”   “还是说这边我也是要汇报一遍任务?”   “那是肯定的。”宁源生看着周围没人,于是拉开了商场后门:“不过不着急,你可以先去看看小猫。”   唐起听到这里看了眼宁源生,两人对视上。   然后两人还没来得及用眼神沟通一下,陈一七突然往前探头,左右看了看宁源生和唐起:“视线交流加我一个?”   “不然我会感觉我被排挤了。”   唐起表情一噎。   三人踏入门内,回到了疯人院。   七八天过去疯人院没什么变化,不如说原本被蓝和白冰鹤折腾过的地方还都复原了。   陈一七撕开第二块面包,他很自然的开口:“小猫前辈出什么事了?”   “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了,还是告诉我比较好吧。”   “而且不用担心我,睡了一觉后我感觉好很多了。”   排挤言论才刚刚说过,唐起可不敢再看宁源生。   宁源生手放在下巴处想了想,然后最后还是决定不加什么多余的话,于是他直白的道:“小猫前辈,他病变度96%了。”   超过了95%的界限。   ……   递到嘴边的面包停顿了不到一秒钟,陈一七接着把它送入嘴里,他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慢慢咀嚼。   等到这一口面包咽下去之后,陈一七才开口:“我知道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太清楚,应该只有徐组长和小猫前辈知道吧。”宁源生带着陈一七走了一条熟悉的路。   一截通往地下的楼梯,半入土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十分厚重的铁门。   是陈一七最初来到疯人院时住的、半地下的牢笼似房间。   努力打起精神的陈一七脸上的表情开始僵硬,不过很快他又调整了过来,他用轻快的语气猜测:“小猫前辈不会是住的我之前住的那个房间吧。”   唐起没有下来,只有宁源生在前边带路,他听到陈一七这句话回了下头,然后点头:“是你的那个房间。”   “正好空出来了。而且他回来提起了你,大概是想见你。”   但他那时还在巧城,还没回来。陈一七在心里补充了宁源生没有说出来的话,然后他突然问:“我能不能搬回来?”   随后他又抬手在胸前双臂交叉:“这个我得问组长对不对。”   宁源生点头:“确实。”   他是被徐长伶提出这里的,理由没有告诉他,不过他也没问——那时候他觉得是自己表现得很好的原因。   宁源生来到门前,他先是敲了敲,然后打开了门上的小窗口。这让陈一七又想到了蜘蛛医生,他曾经也在这扇门前打开了小窗口跟他说过话。   也是在这里答应下次见面给他带手机玩。   发散的思维飞快被陈一七拽回来,陈一七看着宁源生在小窗喊了一声后才用钥匙打开门。   陈一七看了眼宁源生的钥匙。   宁源生晃了一下钥匙:“徐组长猜到了你回来会想先来看看小猫前辈。”   陈一七:“谢谢。”   然后他走进门内。   宁源生没进去,他重新关上门,然后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头扬起后脑勺抵靠在墙上,微微阖眼闭目养神。   中午时分的太阳在头顶,所以阳光没办法从那个很高的小小窗口里投进来。   也因此,房间有些不太明亮的感觉。   但陈一七觉得还好,毕竟他一眼就看清了床边乖乖坐着等他的小猫。   跟上次见面时外表变化得还挺大的。   鼻子变成了粉色的猫鼻子,两颊上生出了黑色的短毛,他手与脚都是大大粗粗的猫爪,身后尾巴气势昂扬,但是被包住了。   像是绷带一样的东西缠绕满了那条猫尾巴,而陈一七还能看出气势昂扬是因为它正在安安静静的小猫身后疯狂扭动着。   小猫本想打个招呼但看到了陈一七往后的视线,他便回了下头很顺手的给了猫尾巴一爪子。   像是给猫尾巴扇晕乎了,它晃悠了下然后软趴趴的倒床上。   像喝醉酒一样。   陈一七噗嗤了一声。   小猫猫化太严重了,他平常那些本就细微的表情在现在这张脸上更模糊了,但语气能听出一些嫌弃:“我现在收不回去它了。”   “没事。”陈一七毫不犹豫的靠近小猫,然后拉过小椅子蹲坐在小猫面前,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正好管教一下。”   “它太不听话了。”   他笑容应该是很正常的,声音应该也是很正常的。   但小猫却顿住了。那双蓝金两色的圆圆猫瞳十分清澈,印出了陈一七此刻的模样。   过了一会他低下头,头上那对黑色的猫耳朵在陈一七面前轻轻抖了抖。   于是陈一七收起了笑容,他伸手,轻轻碰上那对柔软的、毛茸茸的耳朵。 第86章 好奇   干燥柔软的、小猫的耳朵。   陈一七长长吸了一口气,他靠近小猫耳边,很低声的开口:“小猫前辈……”   “你相信我吗?”   小猫微微侧过头。   老实说现在他脑子里一片嘈杂,有数不胜数的声音层层叠叠的、不间断的在响起,他清楚知道那是幻觉,因为此刻他身边就陈一七一个人,而陈一七的声线不是这样的。   他盯着陈一七张合的嘴,因为晚了点看到所以没有分辨出来说得什么,于是他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陈一七动作一顿,他手从小猫耳朵上收回来,后退一点,然后张嘴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你听不见了吗?”   吵闹无比的世界里,小猫专注的看着陈一七嘴唇,然后他看懂了:“我听得到。”   “但是现在能听到的声音太多了,我找不到你在哪。”小猫没有不安和慌张,他早就了解过高病变度会有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反而安慰陈一七:“这是正常的。”   “……一直会这样?”   小猫摇头:“不,有时候会停下。”   陈一七安静了一会,然后他重新将刚刚问出但小猫没听清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小猫前辈,你相信我吗?”   蓝金两色的猫眼视线一直落在陈一七嘴唇上,他看着陈一七说完,然后对上陈一七那双有些紧张的眼睛。   ——他大概知道陈一七想做什么。   “你。”随着自己的开口,那些不间断的繁杂声音会小一点:“先去问问徐组长。”   “你这个新病症,应该还存在着未知。”   这不是拒绝吧?陈一七稍微感到放心,他就坐在小凳子上,手臂往床上伸,然后顺势舒展了一下身体:“我再待一会,过会就去找组长。”   “有点累。”陈一七皱巴着脸:“其实我这次进去的界间跟时间有关……所以说是过了一个礼拜,但我其实一点实感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而且里边应该是有两颗天晶和分开掌握着天晶的两只阿梦加。”   在巧城一句话没说过的猜测,在小猫这里陈一七说出了一些:“是万花筒帮了我。”   小猫一直盯着陈一七嘴,但有些字眼不是很容易分辨出来,不过连蒙带猜也半差不离。   再加上他了解过陈一七这次的任务。   他视线微微移动到墙边——不太习惯一直紧紧盯着一个人。   小猫平常就不喜欢与人对上视线,或者身体正面朝向别人。   但现在因为听不清陈一七的声音,他被迫看起来“开朗”了:“我这边,没什么事。”   陈一七提起自己的任务就是为了让小猫顺其自然的提起他的任务,但是这句话一出口,他愣了愣。   然后。   生气了。   学会了忍耐的陈一七没有把生气爆发出来,他笑,就勾一边嘴角的笑:“嗯,没什么事。”   这句话说的有点快,小猫没看清,但陈一七下一句话小猫看清了。   “没什么事病变度都能一下子涨到96%,小猫前辈果然很厉害。”   小猫:“……”   这说话方式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熟悉感……   小猫张嘴,然后又合上,然后又张嘴,随后又合上。   他紧闭着嘴巴,不开口。   陈一七长长的叹口气,他双手托着下巴:“我想逼你说你不想告诉我的事。”   “我变成坏人了。”   小猫皱眉。   “可我控制不住。”陈一七扁扁嘴:“我知道,好多人都有事瞒着我,但其他人好说,我可以给他们想各种各样的理由给他们解释。”   “因为他们病变度还不高。”   陈一七瞪着眼睛,那双眼仍旧是明亮的,但是却是一种灰蒙蒙的明亮了,就像满月之时天空却起了一层薄雾的感觉:“如果我不问清楚。”   他像是在说小猫,又像是在说别人:“说不定等出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猫连蒙带猜的明白了陈一七说的话,他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有无数的声音交叠响在耳边,偶尔还有雷声轰鸣,让人脑袋发震。   他在等到声音平息一点后,用头轻轻撞了一下陈一七腹部。   “……对不起。”   “……”   陈一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忍:“我知道了。”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我先去找徐组长,然后再来见你。”   手触碰到门,他又回头,满眼委屈但嘴角偏偏很生气的抿着,他撂下狠话:“你不说我也能知道的!”   这句话声音挺大,让门外的宁源生都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气冲冲到面目扭曲的陈一七,恍惚了下:“好熟悉的表情。”   陈一七:“?”   宁源生微微仰头:“小猫前辈回来的时候,徐组长一见到小猫前辈的模样就露出了这个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间。”   陈一七:“。”   虽然生气的点不一样,不过这提醒陈一七了,他或许可以去问问徐长伶。   宁源生重新锁门,同时问:“现在去见徐组长吗?”   “去!”陈一七说得气势十足。   于是宁源生便带着陈一七往徐长伶办公室而去,他路上说了一些自己这些天经历过的事,于是自然而然的提到了疯人院近期的一个比较让人在意的变化。   “我们多了个副院长呢。”宁源生按住电梯,等陈一七进来后才松开手,“但是没人见过他模样,需要沟通的时候都是由他指定的一个病人来传话,或者让那个病人捧着计算机手机什么的……人形支架?”   突然吐糟了一下。   陈一七心不在焉:“为什么不露脸?副院长也是病人?”一般病人异化得太丑了可能不愿意露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抬头的时候,陈一七好像看到宁源生有些嫌弃的撇嘴了:“院长和副院长一般都不会是病人。”   “不过他们身边会有特管处安排的病人保镖,那个给副院长当人形支架的估计也是保镖。”   “那为什么不露脸?”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后自动打开,宁源生往外走,他伸手挡住电梯,直到陈一七也出来后才松手:“不知道。”   宁源生随意的道了一句:“可能怕被谁认出来?”   陈一七顿了一下,他嘴唇自己张开了,一天没吭声的耶克莫多出来看热闹了:“你们人类内部也很有意思的样子啊。”   宁源生回头,他看着不像以前那样对耶克莫多的突然出现会感到慌张的陈一七——他甚至很坦然,没有抬手捂嘴。   跟宁源生对上视线,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什么的解释:“没事的,他也只是说说话。”   宁源生眯了下眼睛,目光收回之前打量了一圈陈一七:“这样啊。”   来到徐长伶办公室门口,宁源生抬手敲了下门。   门内传来声音,宁源生突然皱眉——感觉好像不对……   陈一七还没来得及发问,门突然一下子被打开了。   只是开门的并不是徐长伶,而是一个有着白色长发的男人,五官让陈一七觉得很熟悉。   呆呆的看着对方,过了一会陈一七看着对方那双温和弯起的眼睛恍然:“是院长!”   “答对了。”像是作为奖励一样,白发青年这才侧开身体让他们进来:“小徐去处理一些事了,过会回来,先进来等等吧。”   知道对方并不是病人后,陈一七对对方那一头白色长发就感到了好奇。   他盯着:“院长,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很好奇吗。”院长的眼神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那种被看似很“潮流”的青年人用看小辈的眼神看着,确实感觉很奇怪。   陈一七狂点头。   院长看向安静如鸡的宁源生:“小乌鸦也好奇吗?”   “不好奇。”宁源生态度端正得像个三好学生。   院长坐在藤椅上,他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陈一七:“是悲伤过度一夜白头。”   “……”   宁源生张嘴,宁源生又闭嘴。   陈一七有点震惊,他拍了下自己嘴——好奇心有时候真是没必要的东西。   “对不起,我问这种问题……”   院长脸上笑容深了点:“没关系。”   “别信他。”随着啪嗒啪嗒的急促脚步声一同而来了一个熟悉女声,徐长伶在门口停住然后进来,她没好气的看了眼院长:“那是他自己染的。”   她也被骗过,怀着微弱的愧疚心度过了半个月,然后便看到对方在办公室给自己染发。   “不过他也快到长白头发的年龄了。”将数据放在桌上。徐长伶看向陈一七:“我收到了七转疯人院发过来的数据,你是有需要补充的事吗?”   陈一七慢了好几拍,有院长面不改色骗人的原因,也有徐长伶放桌上数据的原因——他好像……在上面看到了蓝的照片。   “……补、补充……”陈一七回神快速想了下:“应该没有吧,没说的都是我的猜测了。”   徐长伶将放在桌上的数据收拢放一边:“那你还有别的事吧。”   宁源生听到这里非常自觉就站了起来:“那没我什么事就先走了。”   形成对比的是院长,他坐在藤椅上还晃了两下。   徐长伶咬了咬后槽牙,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他是院长”,随后就要接着问陈一七。   但陈一七这时看向了院长:“院长有事跟徐组长说的话,可以先说。”   “……”   徐长伶可以肯定,陈一七这句话绝对没有怀着任何打探的心思,因为他身体挺直一副我可以先出去的模样。   院长笑出了一点气音,他没客气:“好啊,我先说。”   陈一七起身准备离开,但院长没给他这个机会,下一句话来的十分迅速:“那个叫蓝的阿梦加,有确定到他的大概位置了。”   “就在悦城。”院长轻描淡写:“所以我希望由小徐你这边的病人和小丁那边的病人一起配合著,赶紧处理掉他。” 第87章 关系   陈一七:“……”   他僵在了原地,满脸写着“我不想听的”。   院长转过头,很温和的笑着:“不死见过好几次蓝了吧。”   陈一七慢吞吞的点头。   “那这个任务你就接了怎么样?”他很自然的顺势这么说道:“熟悉的话好下手。”   这话有点怪怪的。   陈一七莫名有种不能拒绝的感觉,但徐长伶这时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院长身边:“这事我会安排好的。”   她朝门口伸手,一副送人的模样:“而且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沟通差不多了吗,所以你可以走了院长。”   “……”   陈一七嘴角抽了一下——所以蓝的事情是故意当着他面说出来的?   为什么啊。   院长被赶,他便顺势笑着站起来离开,在门口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回头:“对了。”   陈一七迷茫的看向他。   院长眼角微微下垂,他笑起来,眼眸却是深沉的:“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聊聊天。”   陈一七疑惑歪头。   徐长伶背对着陈一七把院长关在门外,她眉头皱着,但回头面对陈一七的时候又舒展开了。   “蓝的事还没确定,不用多想。”徐长伶重新坐下,她摸到保温杯给自己和陈一七倒了杯茶,然后坐姿放松了起来:“你说说你的事?”   像是闲聊的姿态,陈一七也放松了些,他暂时把自己从院长那里脱离出来:“我是想问问小猫前辈的事。”   她就知道。徐长伶脸上没有意外,她喝了口茶:“什么事?”   打探别人不是陈一七的性格会做出的事,只能说是小猫现在的状态已经差到让陈一七感到了担忧。   还有就是陈一七的这次任务给他了一些打击……   徐长伶看了眼陈一七——可能,需要让陈一七休息一下了。   “就是小猫前辈这次任务发生的事……”陈一七停顿一下,他偷偷抬头:“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是可以,但问题是我也不太清楚。”徐长伶偏头看向窗外:“那个新人也是不太清楚的。”   “他们没有进入什么界间,但是小猫在任务结束要回来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只阿梦加,他追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任务过程是完完整整的上报了,没有问题,但最后遇到的那只阿梦加他一点没说。”   陈一七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但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我还有个问题。”   他没有迟疑的开口问:“我能不能让小猫前辈寄生我?”   陈一七已经知道寄生他会让对方病变度停下来,但却不确定寄生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所以徐长伶也一直没有再安排他去寄生一些病变度比较危险的人。   而是一直在先观察骨的情况。   如果就按陈一七这个寄生病症现在的情况来看,是很好的。   而且寄生是双向的,陈一七可以得到对方的病症,而寄生的人可以停止病变度的增长。   目前来说骨那边这么长时间里确实也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后遗症”,除了后颈那朵小小的花。   而针对那朵花他们也研究过……不,是至今还在研究。   但因为没有发现,它跟普通的花没有区别,所以已经快要搁置了。   从总体来看,顾水之除了多出来一个弱点之外没有别的坏处……甚至非要说的话,那花长在后颈,而脖子对顾水之来说本就是弱点。   “可以。”于是徐长伶便同意了,但她还是又问一下:“但小猫并不是濒死的状态,你能让他寄生吗?”   陈一七疑惑的啊了一声,然后他思考一下后抓抓自己的头发:“我感觉我现在,只要小猫是虚弱的状态就足够了,不需要像骨哥那样的程度。”   “我可以。”   他也是变强了的,之前都可以啃掉水形阿梦加强硬的得到对方百分之一的病症。   换做刚开始的他肯定做不到。   徐长伶点点头:“行,不过到时候寄生你再找个人陪着你们。”   她想起什么:“话说你现在对寄生之后身体上生长的那个小花有更多知道的事情吗?”毕竟越强大越熟练便会更了解自己病症。   陈一七愣住,他过了一会才想起顾水之后颈的那朵小白花,然后瞪大眼,表情慢慢的流露出迟疑来。   徐长伶表情跟着严肃起来:“是有什么后遗症?”   陈一七艰难的:“有……”   徐长伶就知道这不会那么简单,她手放在手机上,都想问问顾水之现在的状态了,但因为顾水之出任务去了,所以她忍住了:“是什么?”   他有点羞耻的、干巴巴的说:“好像会变得……不会讨厌我。”   徐长伶:“……?”   过了一会,她打破这份沉默:“意思是,会喜欢你?”   陈猊远:“?”   陈一七疯狂摆手,耳朵红了,五官快皱成一团:“不是、就是、就是……”   “怎么说呢……”陈一七想到了那枯木上盛开的花,然后他谨慎的开口:“也不是喜欢,就是可能,会有些不忍心害我那种感觉。”   其实他本来想打个养父子关系的比方,但想到顾哥的脸就头皮发麻了。   “就这?”徐长伶表情松快了。   这不算什么糟糕的事,就像是天性友好的人对陌生人都会有初始好感度一样。   虽然陈一七这个病症是让寄生之后的人反向对他有初始好感度。   不过应该不严重,因为无论是她还是顾水之本人,又或者是顾水之身边的人都没有觉得顾水之的表现有什么异常,甚至这次陈一七卡在界间一个礼拜,小猫都比顾水之更担心他。   “但是还有……”陈一七表情有点扭曲:“我能够隐隐约约察觉到骨哥现在的位置了,他好像刚刚回来疯人院了。”   啊这。   徐长伶快速拿过手机就给顾水之发了消息询问,然后没等对方回覆接着问:“还有吗?”   “没有了吧。”陈一七仔仔细细感受了下:“就是感觉到位置的时候,有点像骨哥还是寄生着我的感觉。”可能时间更往后,他还能察觉到骨哥的状态,对方遇到危险他指不定都能发现……   这更得让小猫寄生了!   他一点也不想小猫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遇到危险。   想到这里陈一七闭了闭眼:“我可以先走了吗?”   手机响了一下,徐长伶看着手机上备注为骨的人给她回了一条消息:【对,我刚回来。】   她摆手:“你去吧,但是如果对病症有其他发现记得说……对了。”   刚站起来准备离开的陈一七又停了下来。   “过段时间,就是小猫之后你状态调整好了的时候,你愿不愿意让一些你可能不认识的病人寄生?”   陈一七愣住了。   徐长伶:“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我近期打算让你多休息一下,这件事不着急。”   寄生之后病变度不会再上涨这件事,确实吸引力比较大,要不是这是个新病症,而且原本陈一七还测出病变度为99%,上边估计早就安排着人来寄生了。   但现在的情况比较清楚了,加上她已经知道病变度99%的是不死,而不是陈一七。   所以要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   陈一七没有急着去找小猫,毕竟得需要小猫虚弱的状态下才可以进行寄生,而且……他还在生小猫的气。   所以他先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快速洗了个澡,随后躺到床上发呆。   过了一会他翻了个身喊:“耶克莫多。”   “我在。”语调低哑,有点懒懒散散的意味。   “让小猫前辈寄生后,我们会长猫耳朵吗?”陈一七突发奇想。   陈猊远沉默了。   “应该会吧。”陈一七自问自答。   陈猊远冷冷的呵了一声:“我不会使用他的病症的。”   “切。”陈一七撇嘴,然后顺势问:“那你的病症是什么?”   “每次看你都是用骨哥的病症。”   “嗯……”陈猊远突然笑眯眯的:“你这么问事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陈一七冲自己比了个中指给耶克莫多看:“小气鬼。”   “明明我饲养着你呢,不然你还得挨饿,非要说的话……”   【我应该算你的主人。】   最后半句话陈一七只哼哼了两声,并没有明确的说出来。   但陈猊远彷佛有所察觉一般:“算是,我的主人?”   陈一七心跳漏了一拍,他装没留意到耶克莫多这话:“话说你现在有在吃我吗?”   净是难搞的问题。陈猊远面不改色:“你没有感觉吗?”   不问还好,一问陈一七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不舒服可能都有耶克莫多的一份功劳,他刷的坐起来摸着肚子:“我饿了。”   因为那份无法散去的饥饿感,陈一七只能保持着稳定的进食,因为无论吃没吃饱都会觉得有点饿所以有时候会一不小心吃太多,但现在进食的话,可以算成下午茶!   想到便去做,陈一七决定去找小猫一块吃——他已经不生气了。   但去到食堂后,陈一七看到了顾水之也在。   他应该刚洗完澡,头发半干,也正在点东西。   “顾哥!”陈一七一下子窜了过去:“你果然回来了!”   顾水之在陈一七进来的时候就有留意到,他看过去:“嗯。”   “你也是饿了吧,那一块吃点东西?”   陈一七睁大眼睛:“我要去找小猫前辈来着。”   “啊,小猫。”顾水之就近坐下:“刚刚徐组长说你想知道小猫这次的任务发生了什么对吧。”   陈一七一下子就坐下来了,把找小猫的事情往后放放,他双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期待:“顾哥你知道?”   “不知道。”顾水之浅笑着摇头,然后看着陈一七一下子失望的低头。   如果他 有小猫的耳朵……不,陈一七更像小狗。所以如果他有一双狗狗的耳朵,那么现在一定耷拉下来了。   “但是。”顾水之温和的看着陈一七:“我知道他过去的一点事。”   于是,顾水之便看着陈一七一下子眼睛又重新亮闪闪了起来。 第88章 李阮   顾水之笑出声:“就这么想知道?”   陈一七毫不犹豫的点头,然后他迟疑了一下,随后坦白的开口:“我担心他。”   “但是他不想让我担心。”陈一七托着下巴,有点生气的鼓了下脸颊:“我今天刚回来嘛,然后去看了小猫前辈,他很难受的样子……可能以为自己装的挺好的。”   顾水之动作微不可见的停顿一下,他余光看了眼陈一七那双明亮的眼眸。   他与不死,分明是用着一具身体、一个外貌、一双眼睛,但就是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来谁是谁。   陈一七确实让他觉得佩服,他接触过很多新人,陈一七在其中已经算是表现得相当出色了,毕竟因为不死这个身份让他没有正常的经历新人该经历的任务,而是第一个任务就进入了界间。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崩溃,哪怕发生了自己难以接受的事也能够很快的调整过来,同时他也能做到让别人在与他接触的时候感受到一些治愈感。   但又具有小动物一样的分寸感。   同时也具有,小动物的敏锐度。   所以是当局者迷才没有发觉不死的存在吗?   “正常的高病变度,是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啊?”陈一七趴在了桌上,曲起的腿抵住腹部,“我没有任何感觉。”   “身体上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食物端了上来,顾水之给陈一七分了甜点,他知道对方存在暂时无法消去的饥饿感的事,所以量控制得恰当好处:“但最折磨人的应该还是精神状态了。”   “有人会因此难以入眠,需要药物辅助,有人反而嗜睡,但整夜噩梦,有人会幻听幻视,会头疼,会恍惚,会生出一些邪恶的念头,想自我毁灭又或者毁灭他人。”   顾水之思考着回答:“病变度越高,这些异常状态每天持续的时间就会越长,容易逼疯人,所以我们疯人院的医院心理科医生是最多的,总归能调理到一些?”但是不死没办法用药,药对他来说会产生反效果。   那99%病变度好痛苦。陈一七出神,于是下意识就用筷子夹蛋糕吃了,他说:“小猫前辈病变度96%了,他有幻听,而且那幻听声音很吵,吵到他听不见我说话。”   “那睡眠也会变得糟糕。”顾水之抬眼:“我记得他是喜欢安静的人。”   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但对现在的陈一七来说没什么用,他回过神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用的筷子,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于是就停顿一下他接着说:“我和小猫前辈刚成为队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失去了很多队友。”   “我就只知道这些。”   顾水之嗯了一声:“这是真的。”   “而且死亡方式有的都不太清楚。因为就算是队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有分开的时候,那其中有部分都是跟小猫分开的那段时间死亡的,但应该只是巧合,因为小猫匹配的队友基本都是新人,或者半新人。”   “新人本就是很容易死亡的。”   陈一七看着蛋糕:“有一个没死。”   顾水之也点头:“对,不过后来与别人组队的时候他也死了。”   陈一七愣住。   顾水之回想着然后摇头笑道:“我们寿命很短的。”   他语气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意味:“这种事情不用在意,我们这一类的人会死说极端一点就是不够强大,委婉点说则是不够幸运。”   “小猫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他强大。不过小猫他……”顾水之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开口:“他原本不是我们疯人院的病人。”   “他原本是常繁城那边的一位自由病人,就是不隶属于特管处,但是记录在册会定时叫他们去核查病变度。”顾水之微微皱着眉:“我记得他当时是有固定队友的,而且那时他们队伍的队长挺出名的,特管处一直都有接触,好像叫——”   “李阮吧。”   “李阮一直没加入特管处是因为他想自由选择任务,也想自由选择队友。”   “他那个小队最开始是有五个人,小猫是在李阮队伍里其中一个力量型的病人死去后加入的,据说是李阮从外边捡到的,在此之前没人听说过这么个人。”顾水之咽下几口食物然后接着道:“而且,查不到。”   “那个时候信息其实挺发达的了,但小猫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过往十分模糊。”   “而李阮也不知情,但那个家伙就是那样的人,只要他认定了那就是他的队友,他不管他们的过去,而且他那个小队的人全是像这样东拼西凑出来的病人,都很有个性。”   “小猫在其中算很乖巧的,只是外表看起来不好接近。”就跟小猫咪一样,顾水之想到了自己养的猫,“虽然查不到,但是小猫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挺厉害的,他很快就在常繁城有了些名气,而且他的病症非常……”   顾水之想到小猫耳朵可疑的停顿一下,还是坦然的说:“他的病症非常可爱。”   陈一七认同的点头。   顾水之笑了下,然后嘴角拉平:“不过磨合好了没过去多久,他们队伍便出事了。”   “是在完成一次任务的回程途中出的事,听说那次任务他们得到了天晶,然后被阿梦加盯上了。”   “最后的结果基本是全军覆没,就小猫一个人拿着天晶回来了。”顾水之叹口气:“然后小猫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就是加入了特管处,那时候特管处很缺人——当然现在也很缺人。”   “反正就是小猫虽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过去但也成功加入了,不过那时候小猫已经有跟李阮他们组队时的经历了,如果是李阮刚带回小猫的那个时候,他是进入不了特管处的,毕竟太未知了。”   “之后小猫就在常繁城那边的疯人院待了一段时间,需要调剂的时候问到他,他愿意便又转到了我们疯人院。”顾水之在说话的间隙里吃完了饭,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倒水:“至于关于让李阮队伍几乎全军覆没的那个阿梦加,小猫在加入特管处时应该交代过,但我不清楚。”   “不过我想他会加入特管处就是想得到更多关于那只阿梦加的信息,然后想找到那只阿梦加复仇吧。”   陈一七愣住:“那只阿梦加没死?”   他以为小猫能成功带回天晶就代表着最后他们是杀死了那只来抢夺天晶的阿梦加。   “没有。”顾水之摇头:“不过关于那只阿梦加的讯息我们这个疯人院里可能只有小猫和徐组长知道吧……加上院长,收录病人的时候院长会看病人的数据。”   陈一七发了会呆,他在想小猫这次任务结束时遇到的那只阿梦加、导致小猫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阿梦加,会不会就是几年前那个让小猫队友全军覆没的阿梦加?   顾水之是副组长,他知道小猫这次任务发生的事,因此看到陈一七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也曾想过:“很有可能小猫这次遇到的阿梦加就是过去那只,但是很奇怪,如果是同一只,小猫为什么不说?应该没有隐瞒的必要吧。”   陈一七愣住:“……对啊。”   是同一只阿梦加的话,对知情的徐长伶是可以说出口的吧。   所以这之间,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又或者根本就不是同一只阿梦加。   “顾哥。”陈一七摇晃了两下脑袋,他暂时将所有感到疑惑不解的事全部放下,然后他抬头:“你能陪我一起去找小猫前辈吗?”   “徐组长说我要让小猫前辈寄生的话需要别人陪同在场……可能是怕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陈一七不安,所以他想快点让小猫寄生了,至于需要虚弱状态的这个前提条件……高病变度的折磨就会让人变得虚弱吧。   总之先去试试。   “可以。”顾水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后脖子上的小花。   陈一七注意到了:“这个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顾水之摇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想到什么,站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笑弯着:“我刚听徐组长说了‘后遗症’的事。”   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脸开始扭曲,不自在让他移开了视线。   顾水之看着陈一七的反应笑出声:“不用这么在意。”   他玩笑道:“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都是应该的……”   他说着突然噎住了,呛咳了两声。   陈一七茫然地眨眨眼,掩下去了陈猊远突然出现的一个眼神:“顾哥你没事吧?”   “没事……”顾水之算了下陈一七年龄,然后对自己刚刚开的那个玩笑感到了深深地罪恶感——难怪会被不死瞪。   “咳,我们去拿钥匙找小猫吧。”   …   悦城某处。   一冶将自己房间的窗帘拉开了一点,阳光晃眼,他便又很快的合上,然后转头看向自己房间角落。   蓝正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他手里抱着上次从白山带回来的那个女性头部,女性身体软绵绵的垂在他脚边,她呼吸微弱,双眼紧闭。   “看我做什么?”蓝停下哼歌,笑眯眯的回看一冶。   一冶回到自己床铺里坐下,他长长一条的身躯蜷缩起来,慢吞吞的问:“你这次出去做了什么?” 第89章 又一次   蓝轻柔的梳理着手里女孩的头发,他笑眯眯的:“小冶是质问我吗?”   一冶将被子缓慢的裹在身上:“你一个人出去,容易被发现。”   “啊。”蓝弯起眼睛:“难道说我们怕被发现吗?”   一冶皱眉:“我不爱动。”如果被发现了他不可能还一动不动的待在被窝里吧。   眼看着话题要歪,一冶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所以,你这次出去做了什么?”   “非得要个答案吗?”蓝放下头颅,于是女孩便整个人垂到地上,他用脚尖将女孩踢开一点,随后翘起二郎腿:“我只是有点生气,所以想做点什么……小冶也不愿意想看到我一直在被欺负吧。”   “而且那一箭是真的超级痛啊。”   一冶回想了下蓝这段话,然后他垂头,黑色的卷卷头发碰到他古典但半死不活的脸,一冶眼睛半睁着,有气无力:“你还是没回答我。”   哎呀,被发现了——蓝的嬉皮笑脸收敛了一丢丢,他举手:“好吧好吧。”   “我去见了小猫咪。”蓝提醒一冶:“就是你知道的小猫咪。”   我知道的?只露出着头的一冶偏了下脑袋,他回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啊,是他。”   “要多记住人家一下啊。”蓝笑眯眯的:“你可是杀了小猫咪的队友的。”   一冶一顿,他用一个很嫌弃的眼神看着蓝:“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然后他问:“你去见他做什么?”   蓝悠闲的晃了两下腿:“这不是难得有机会单独见面嘛,叙叙旧。”   “上次我去疯人院都没见到他。”   “不过小猫咪还真是成长了啊。”蓝用一种很感慨和怀恋的语气说道:“差点就杀掉我了。”   一冶面色一点没变,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计算机:“他杀不了你吧。”   蓝耸耸肩:“这倒是。”   他站起来,然后走到窗边,伸手轻轻拨开了一点窗帘,阳光落入他眼眸,让他瞳色都浅淡了一些,他眯起眼睛:“我们或许要搬家了。”   一冶一顿,然后他抬头:“你一个人出去果然被发现了是吗。”   “说什么呢。”蓝放下窗帘,他回头,眼睛在昏暗中十分明显:“你忘记我们有邻居被天晶感染了吗。”   一冶皱眉,“不是都完美的用意外处理了吗?”然后剩下的都是还没被天晶感染的人。   蓝举起手指,他敲敲自己脑袋回想着道:“不是有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处理吗?就是那个叫什么……姓唐的。”   “之前想着下次就处理,结果一出门就再没回来过。”蓝撇嘴:“你知道吗,我前些天看见他了,穿着特管处的制服呢。”   一冶想起来了:“但他们没怀疑到他的感染源头是居住地方有问题吧。”   蓝一顿,然后眼神变得很无辜,“但我这次好像被发现了,估计能联想到哦。”   一冶:“……”   一冶:“你果然被发现了。”   蓝眼神更无辜了:“我又没办法像你和小宁那样能够那么完美的隐藏着自己。”   “但我有个好消息喔。”蓝就靠在窗边,边上的窗帘没卡好,从小小的缝隙里能够看到楼下停着的车,一个风尘仆仆的人下了车:“邻居久违的回来了。”   “要出手吗?”   一冶一动不动:“你想这么早暴露吗?病人要是失踪可比普通人失踪麻烦很多。”而只要一个环节出现异常,连带着所有地方都会出现问题。   包括他们的地点和做过的事估计都会被“连根拔起”。   蓝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但一冶知道他的答案了,他用充满无奈的语气叹了口气——   “我信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   停乌鸦和徐组长说,陈一七的寄生和剥离都是相当血腥的过程。   顾水之站在门口的位置,他关上了门,将自己与陈一七和小猫一起反锁在门内。   这样声音不会传出太多。   然后他回头便看见小猫那双蓝金两色的双眸一直在注视着陈一七。   而陈一七握着一把匕首,他抿抿嘴:“我要开始了……”   小猫歪头:“好。”如果这样陈一七能够感到安心的话。   他伸出手,那只手几乎已经完全是猫爪的模样了,陈一七有那么一些后悔——如果早点寄生……在小猫身体还大部分是人类的时候寄生……   他晃了下脑袋,把已经发生无法再改变的事甩掉,然后陈一七深吸口气,他看向小猫——   首先要找到病症的内核点,就像顾哥的脊柱一样。   陈一七下意识看向小猫的尾巴,但很快收回目光,那尾巴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让人讨厌,而且还存在着自主意识,不能作为主要的点。   思考了一下,陈一七放弃查找内核点,打算以小猫的血肉为媒介。   于是他紧紧皱着眉头用匕首划开了小猫的手臂。   同时他身体化成枯木,树的纹路不断蔓延,花枝也刺破眼睛从中生出。   陈一七闻到了一股很悠远的香气,那细细的花枝不断生长,它来到了小猫的伤口处,然后往小猫血肉里挤。   这是与顾哥和水形阿梦加都不同的情况。   他不用在后续给对方增生出一具完完整整的身体,也不用想着吃掉对方。   对。   陈一七心跳加快。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不是吞噬。   是让小猫前辈寄生。   所以不能吃掉小猫前辈。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代表着自己的半入水的枯木,它此刻生出了新的枝丫,细细的枝丫缠绕成合适的粗细,然后不断蔓延生长,随后很浅的蓝色、彷佛五角星形状的花朵盛开。   没有簇拥在一块,也没有间隔很远,只是恰到好处的在存在于无数绿叶之中。   是看着非常舒服的花枝。陈一七愣愣的看着小猫手臂的伤口扩大,从他眼中长出的花在小猫身上各处盛开,花枝与绿叶将他包裹住。   小猫眼前阵阵发黑,他像液体一样滑坐于地,但手还被陈一七紧紧抓着,花枝也缠绕住了两人的手臂。   他身上的黑色长毛褪去,手臂和腿脚变回原本的模样,只有那条长长的尾巴没有缩回去,但只要不往后看,小猫几乎完全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但同时,他整个人都丧失了力气,被顾水之赶紧伸手扶住了。   陈一七心跳飞快,眼睛下方流出血泪,他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看着变成人类的小猫手臂皮肤之下有青色的绿叶纹路,他知道那是他的花枝。   花枝正在小猫身体内外活动着。   “哈……”陈一七心跳轰鸣,他低下头,汗水分泌了出来,他瞳孔颤抖,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睛里挤出来。   寄生,是要依附于他生存。   陈一七抬起头,他看着小猫逐渐被花枝包裹得不见分毫。   顾水之退后,眉头紧皱。   花枝还在不断从眼眶生出,陈一七忍着剧痛抬手触摸面前花枝形成的圆球。   增生的花枝停顿一秒,然后它们飞快缩回陈一七眼眸,因为速度太快,枝丫上的绿叶都掉落了满地。   然后顾水之发现,小猫不见了,他消失在了花枝之中。   最后一截花枝入眼,血液喷溅,陈一七一下捂住眼睛跪伏在地。   他身体颤抖着。   血液在地面积了一小洼,顾水之脸色相当严肃的上前,正要伸手扶起陈一七的时候,他看见陈一七那扎起的头发鼓动了一下,然后一双黑色的毛茸茸耳朵冒了出来。   跪趴在地上的陈一七浑身颤抖的抬起头。   从眼眶溢出的血密布了他半张脸,他一只手捂住眼睛,从地上抬起头对顾水之对视上。   很可怜的模样。   顾水之想着,然后伸出手摸了摸陈一七毛茸茸的耳朵——这个果然手感很好。   陈一七对着顾水之笑了一下。   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和糊了半张脸的血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更可怜了。   顾水之怜爱之心爆棚,他边摸着陈一七猫耳朵边架起陈一七:“寄生成功了吧?那先休息一会。”   陈一七放下手,他单只眼睛闭着,血把那半边眉毛眼睛都润湿着:“先不休息。”   顾水之揉耳朵的手一顿:“……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要把小猫剥离出来?”   这是可以连续操作的事吗?   “顾哥猜对了。”陈一七给顾水之比了个大拇指:“因为完成寄生的那一刻小猫前辈就没问题了。”   “而且我这边也没问题的。”   顾水之笑不出来,他望着陈一七还不自觉的在颤抖的身体:“我觉得你问题很大。”   “没问题的。”陈一七重复道,他很坚定:“而且小猫前辈是清醒的状态寄生的,所以待在我身体里的感觉应该很不适应……还有,我身体里还有一只阿梦加。”   顾水之扣了下手,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与阿梦加共存于一个身体确实让人觉得担忧,虽然他知道那其实是不死,但却不能给陈一七解释。   陈一七后退一步离开顾水之,然后他翻转匕首划破手臂。   血肉如水一般涌出,白骨夹杂其中。   这让这个房间一下子变得更像凶杀现场了。   “如果。”陈一七看着手臂边上逐渐成型的人,他摇摇晃晃努力笑着道:“我没有自愈…增生血肉这种病症,可能没办法把你们剥离出来。”   “我还挺幸运的。”   幸运?顾水之嘴唇动了动,他说不出话来。   我进步了。陈一七又一次这么想到——因为原先这都是要靠自己扯的。   扯出自己的血肉与内脏组成一个人。   而且,他没有表现得那么痛不欲生了。   虽然痛疼度没有变化,但他更能忍了,所以看起来没有上次狼狈了吧。   陈一七靠在床边,然后又坐到地上,他全身都在痛,努力瞪着的眼珠好像破裂了一样,眼前是血红一片,已看不清周遭。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了伤口之处发散出来的悠远香气,陈一七微微仰头,苍白的脸与鲜红的血形成强烈的对比,他问——   “小猫前辈……回来了吗?” 第90章 出场   他只来得及问出这句话,答案还没有等到便昏了过去。   顾水之伸手要扶但晚了一步,“陈一七”自己先睁开了眼睛。   他一顿,收回手打招呼:“不死。”   视线里的血色在褪去,同时身体在飞快自愈。   陈猊远感受不到疼痛感,但是能感觉到身体上的无力感,他撑住床想要站起来,但下一刻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于是陈猊远忍不住冷笑出声:“真会乱搞。”这是少有会影响到他的时候,陈猊远都有点不能想像这个疼痛度有多高。   “你也差不多吧。”顾水之伸出手:“你在我们眼里也是相当疯狂的一个人。”   陈猊远没有抓顾水之的手,他撑着床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小猫。   他正裹着一层床单蹲坐在地上,变化成猫爪的手脚没有变回去,但是躯体和面部的长毛都褪去了。   粗粗大大的猫尾巴砸了砸地板,给自己找了一点存在感,然后在陈猊远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它又立刻怂了,整个蜷缩在小猫身后。   小猫站起来,猫尾巴面对陈猊远确实慌张一点,它缠上了小猫的大腿,血淋淋的大嘴扁成一条线,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你……”小猫停顿了一会,然后看着顾水之坦然的态度和刚刚那句称呼,于是在各种猜测里选择了可能性最大的一种:“你是真正的不死?”   说出口后小猫就皱眉:“所以你们全都在欺骗一七?”   陈猊远一顿,然后他眯起眼睛:“你是指要让十七知道他是一个副人格?”   没有否认。小猫嘴角绷直,过了一会他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万一恢复记忆……”   “没想过。”陈猊远露出笑容,但是眼皮下耷拉着:“就算十七恢复记忆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他决定好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只是为了不那么痛苦所以选择让十七不知道。   而且十七已经为他做了足够多的事,现在该他了。   “现在比起我的事……”陈猊远眯起双眼:“你的事对十七更重要。”毕竟在十七眼里他只是个阿梦加。   挥出去的刀反向朝自己而来了,小猫脑子空白了一瞬。   陈猊远在床边坐下,他抽出边上的纸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十七应该还要晕一会。”毕竟他醒了就会立刻活动,然后身体会给出反应。   “所以你最好趁现在把你的事交代一下。”陈猊远语气没有丝毫客气,他纸巾按在半边脸上:“他不希望你死,而我也不希望因为你的事连累到他。”   小猫像只万分警惕的猫咪,他耳朵竖起,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我不会连累到他。”   “哈。”陈猊远轻轻的嘲讽一笑:“你确定?”   小猫还没作答,一边的顾水之和和气气的开口打断了这份箭弩拔张的气氛:“一七应该没告诉你吧,现在他能够感知到我们的位置。”   他指指自己,然后再隔空轻点了一下小猫:“就是你和我,而且到以后,一七病症变强之后,可能还能感知到我们的状态。”   小猫下意识抬手,摸了下生长在锁骨处的蓝色五角星花朵。   他的花生长在锁骨的凹陷处,被披着的床单委委屈屈的压住:“……他确实没告诉我。”   顾水之轻声道:“所以,你之后肯定没办法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了。”   “我们无论去到哪里,只要一七想他都能找到。”顾水之笑道:“而他会跟着你的,这会让他的不安感消退。”   “因此你绝对是不可能再一个人了。”顾水之很耐心:“所以至少告诉我们,给一个万一出事可以挽回的机会。”   小猫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他嘴一直紧紧抿着,像被涂抹了胶水一样。   顾水之回头看了眼陈猊远,然后判断出陈猊远脸上是“用武力也要撬开他嘴”的表情,于是他木然的转回脑袋,准备加把劲再劝劝,但小猫这时开口了——   “我遇到了蓝。”   小猫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蓝金两色的猫瞳里是滔天恨意,“我必须得杀掉这只阿梦加。”   “必须,得由我亲手杀掉他。”   ……   还没有测病变度,所以小猫并不能离开,在联系了让医院的人来测病变度之后,陈猊远便跟着顾水之去宿舍。   路上,顾水之琢磨着开口:“小猫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蓝的大概位置已经被特管处找到了,上边计画要在这次处理掉他,但这个任务暂时安排的人选是我和万花他们。”他回来见徐长伶的时候被提了一嘴。   反正徐长伶现在完全没想着要安排不死和小猫。   陈猊远脸擦干净了,但衣服没换,血糊糊的一片,但即使这样狼狈他走路姿态仍旧很潇洒,同时嘴里简单利落到堪称冷淡的吐出了两个字:“很好。”   顾水之:“?”   陈猊远垂眸:“执念太深。他不适合出这种会严重影响到他情绪的任务,会无法冷静,然后失控……别忘了十七再怎么努力他病变度也不可能会降到90%以下。”   高病变度的失控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般会产生两个结果,其中最大的可能性是当场变成阿梦加。   但他们病变度停滞了,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变成疯子?   顾水之一愣,然后深深叹口气:“也是。”   “所以我们也要欺骗他了。”陈一七之外的第二位受害人出现了。   陈猊远心态平和:“我从不觉得欺瞒是什么糟糕的行为,因为我未曾用这个行为做什么坏事,我也不怕别人的厌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自己想做的事,那必然是不可能统一的。   “我只能说。”陈猊远抬眼:“想最大程度保住那只猫的话,就不要让他跟蓝接触。”   “你清楚的,十七的寄生并不能让你们万无一失。”   顾水之痛苦闭眼:“我知道。”   “不过我很担心小猫知道后会不会很受打击,很生气……然后感到痛苦。”   陈猊远歪头,他沐浴在余晖之中,很肯定的开口:“一定会的。”   顾水之一噎。   “毕竟不让他去是我们更有利。”陈猊远很轻微的怂了下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我倾向于不让他去是因为十七想让他活下去,而能活下去的最佳选项就是猫会觉得痛苦的选项。”   “不过你要是选择把蓝的位置告诉他的话,我就得去救他了。”   但救人可杀人难多了,陈猊远也没有信心能够百分百保证自己在小猫和蓝的对抗中能救下小猫。   “……啧,这么想来果然还是救人更麻烦吧,毕竟失控的人会出现很多意外,所以还是别告诉那只猫更好吧。”   顾水之一时无言,然后他没忍住:“我有时候觉得你的想法真简单……你不会有纠结很久的时候吗?”   “换位思考一下,别人要是阻止你去报仇之类的……”顾水之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忘记了,你应该没有仇人了。”   非要说的话,当初实验室那一波人算不死的仇人,就算是自主成为的实验品,但是在越往后的日子,实验内容逐渐开始变了,合同成为一张废纸,不死接受了很多那些人口中的“这对他来说没关系”的实验。   但后续,那些人都已经被处理了,死的死,关的关。   “嗯……”陈猊远嘴角扯起一点笑容,然后他改口了:“确实啊,被别人阻止报仇的话,是会让人感到很不能接受呢。”   “但是我是个自私的人啊。”陈猊远轻浮的笑着,语气漫不经心:“我只不能接受别人阻止我报仇,但其他人就随意了。”   “所以我选择对我有利的一面,该阻止就阻止吧。”   顾水之又一次噎住。   跟不死说话确实很让人生气,但偏偏他是坦坦荡荡的承认了自己双标,也说出会这么选择是因为对自己有利。   “……那一七呢?”顾水之突然想到:“如果是一七的话,他会怎么选。”   陈猊远一顿,然后他转头看向顾水之:“十七是跟我完全不同的人。”   他突然仰头笑出声:“所以他没有选择。”   -   晚六点左右,陈一七还未醒,陈猊远在听到手机叮咚一声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来看了看,随后沉默一会后轻啧了一声。   电话随之响起,陈猊远看着陈一七给备注的顾哥两个字,然后他嫌弃的接了起来。   顾水之声音慎重:“你看消息了吗?”   陈猊远嘴角动了动,他露出死鱼眼:“没看。”   听出是不死,顾水之松了口气:“消息里只说了蓝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悦城中心大厦,但其实还有一件事。”   “唐起死了。”顾水之咬牙切齿:“你知道中心大厦楼中段有个大显示屏吧,他的尸体被投屏了上去。”   陈猊远一顿,他看了眼自己指尖,然后皱眉。   顾水之深吸 口气:“而且不止蓝一只阿梦加,除了一七从白山回来后提到过的,还有新的阿梦加……”   顾水之深吸口气:“每一只都有天晶。”   “也就是说。”陈猊远放下手,语气平淡没有波澜:“他们都拥有着开启界间的能力。”   “就在悦城最繁华的地方。”   电话那边背景音嘈杂,陈猊远开启扩音,然后下床换衣服。   无袖卫衣套上的时候,陈猊远终于再次听到顾水之的声音,他说——   “蓝说他不会开启界间。”   “但你必须去见他。” 第91章 真实的话   “他们会来吗?”一冶又多又卷的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他身躯过于瘦弱,于是人看起来都像是整个人要被吹飞了:“我们不能待太久,如果别的疯人院的人也赶过来了就麻烦了。”   计算机的萤光反射在他脸上:“话说这周边的人类撤离得很快呢。”   快得像在瞬移。   “那个我知道。”坐在大楼边的盛宁回过头,他前方有直升机环绕,但都没有靠近,只是放射的灯光与他蓬松的白发与纤长的睫毛映衬出一些光辉:“六角疯人院有个很烦人的病人,他这些年给很多人留下了印记,大概是可以让他们移动一段距离。”不过这么大范围的情况下使用肯定是借用了天晶的力量吧。   盛宁搜索着曾吃掉的某一个病人的记忆:“不过如果现在开启界间,他们大部分应该还是会在界间范围里。”   这只是加快了他们离开的步伐而已。   “啊。”一冶抬起头,他这次穿了一身黑,与头发一模一样的颜色,这让他本就青白的脸色显得更煞人了:“虽然那么说了,但我们其实不会开启界间的。”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阿梦加,一位是如同木偶一样的僵立着的阿萨冷,另一位则是顾水之口中的新面孔。   她是一位女性,身材玲珑有致但十分具有力量感,肌肉流畅而漂亮,深棕色的皮肤,关节之处生长着一团又一团灰色的毛团,头发是非常细软的小卷长灰发,但头部完全是动物——羊的模样。   弯曲的羊角垂于两侧,她脑袋转动,棕色手尖端上有着厚厚的褐色壳子,她听到一冶的话回头看了眼他。   一冶敏锐的看了回去:“……蓝说的还不到时候。”   蓝这次穿着一身相当活泼的服装,是明亮的黄与蓝拼接的短袖短裤,上边还印着卡通动画图,黄色的贝雷帽压住了他自己卷出来的头发。   这个造型让他幼齿了很多,他配合著搭配让自己脸上露出的笑容都带上了一点天真感:“这是开胃菜开胃菜啦~”   “小羊,我就得靠你和小冷保护我了。”蓝故意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毕竟他们都可想杀我了。”   “别叫我小羊。”充满磁性的女声响起,但她嘴并没张开。   蓝自动忽视了羊女挲西沫的这句话——反正每一个人都会反驳他对他们的称呼,习惯了。   “不着急,越是饥饿的时候,吃的嘴里的东西便会越觉得美味。”蓝天真的歪头,笑容灿烂的如此说道。   羊女转头,她细软的蓬松发丝被大楼之上的强风吹拂得十分淩乱,她盯着一个直升机:“有病人来了。”   杀气是最直白的。   远处的直升机在缓缓靠近,蓝回头看了看:“不是那个笨蛋妹妹头。”   挲西沫抬手,手臂肌肉随之鼓起:“那要处理了吗?”   “不用。”蓝快乐的往前蹦跶了几步:“周围的人还没撤离,他们应该不会现在就出击吧。”   “再加上我们有人质。”   蓝在大厦边缘往下探头,狂风吹拂也没将他帽子吹飞,他半倒吊着看着楼下的大显示屏。   唐起的尸体只是亮相,现在被放上去的是几个普通人。   布置没花心思,仍旧是与一两个月前的那场直播爆炸布置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次被绑着的人都是清醒的,而且他们身边还有一个黑袍裹身看不清面容和身躯的人,他们手握着刀,都抵在被绑之人的脖子上。   “你看,只需要这么一点点人类就足够他们畏手畏脚了。”   -   陈猊远挂掉了电话,然后他边摩擦着指尖边看着面前的镜子。   过了一会他没什么表情的低下头,拿出手机给徐长伶发出一条消息——   【留一些病人在疯人院和特管处,我怀疑他们还有别的企图。】   徐长伶回得很快:【知道。】   然后紧接着:【不死,一七还会睡多久?】   陈猊远轻笑一声,他没回覆这个问题,只是在举起又看了看后选择了删除,随后他放下手机重新看向面前的镜子,骨节分明的手掌贴在脸上,他轻声说:“你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   “而想多休息一下也可以,毕竟你确实很累了。”缓慢的、彷佛自言自语的腔调让其有种慵懒的感觉,陈猊远放下手,然后轻贴了一下镜子上的“自己”啊,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所以这件事可以交给我。”   然后他笑出声,声音随意但又无法让人可以忽视掉的开口:“你一直都是我唯一的重要之人。”   “这句话,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绝对真实。”   陈猊远收回手,然后离开了房间。   同时,半地下的房间里,调查员送来了小猫的病变度结果——93%。   小猫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毫不关心的抬眼:“我收到了任务。”   调查员一板一眼的看了看通知,然后点头:“对,您将前往特管处,那边需要您。”   小猫从不质疑上边给自己的任务,他点头,巨大的猫猫爪小心翼翼的把花树徽章别上,然后他抬头:“收到。”   调查员见人没有询问的打算,于是主动解释:“特管处的病人安排出现了一点问题,所以才需要暂时从疯人院这边调一些人过去。”   小猫安静的点头。   他的手机在前几天被自己摔碎,并不能再使用,所以他还不知道网上围绕着蓝的纷纷扰扰。   调查员耳上的通信器里有着徐长伶的安排,他不动声色的点头:“那么请跟我来。”   徐长伶将小猫安排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蓝曾闯入过疯人院,而现在小铃铛也被关在这个疯人院里,万一能再找过来呢?   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特管处现在需要强有力的病人,小猫是疯人院现有之人中最合适的。   悦城中心大厦距离特管处更近,那边的病人已经先一步往大厦赶去,那么为了防止特管处被偷家,疯人院的病人就需要去特管处。   还好他们疯人院里有月月和水月,这让他们人员调动的速度很快。徐长伶松了半口气,然后她看着计算机上的直播——但目前最主要的,还是这边。   “……啧。”   徐长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蓝这边头疼的点可太多了。   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当然是从现在开始一人不死,然后将蓝他们这些阿梦加全部杀死,并让他们可能存在的歪心思也无法发挥作用……   因为无论是被当做人质的那些人死了,还是界间开启……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可估量的。   想到这里徐长伶深吸口气,然后她飞快的拨打出去一个电话,那边只响了半声就被接起了:“喂。小徐啊。”   徐长伶顶着被自己抓乱的头发,双眼炯炯有神:“院长,我想打个申请。”   -   不远处的直升机被击落,顾水之看见了一个顶着羊头的女性阿梦加从下落的直升机上跳回了大厦。   他闭了闭眼,忍耐住了怒气,语气平静:“我说过别轻举妄动吧。”   特管处的调查员叹口气:“公路的病症能够很容易逃脱,所以他可能想试一下……”   特别是公路这个人经验不多还相当急性子,但是由于他是第一个赶过来的,所以登上了直升机。   “把命试掉了,同时还牵累了驾驶员……”顾水之冷笑一声,他手背骨头鼓动,像是要挤出更多白骨,于是他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让躁动的病症也平静了下来:“周边的人撤退得怎么样?”   “有一半已经离开出了预估的界间范围里。”调查员也愁:“但蜂鸟快受不了了,他的病变度短时间内上涨了3%,不能再继续下去,但好在就近距离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而没有被蜂鸟留印记的那些人也自己离开了这周围。”   而蓝他们并没有阻止人类的撤离。   不过唯一一件好的事情是蓝那边的五个人质,其中一个在直播中被蜂鸟移走了,也就是说蓝那边的人质少了一个,现在剩四个。   顾水之眯起眼睛——蓝的这种操作真的让人不解,因为猜不到他们要做什么,所以反而让他们的行动变得畏手畏脚。   不敢过来太多病人怕中调虎离山之计,也怕这边人手不够造成重大损失。   不过指定不死究竟是为什么?顾水之并不觉得不死对上他们就会输,特别是现在那具身体里的是真正的不死。   万花一直盯着那只羊女,浑身写满了蠢蠢欲动,特想上去打一架。   在看不到人影后才把脑袋转向顾水之,然后他嘴角一撇:“你在担心什么?”眉心可以夹死苍蝇了。   “……”顾水之感受到了下午与不死对话时产生出来的无语感,他特别无奈的道:“还能担心什么……当然是担心人命,担心舆论,担心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万花有的点跟不死挺像的,所以为什么反而关系不好呢。   万花如果不是上半张脸长成了扇子,他一定会用眼神表达出嫌弃来,但现在他只是哈了一声:“人当然是能救就救,至于舆论?那玩意就不是我们的工作吧?为什么我们要担心。”   边上的调查员闻言差点落泪——舆论是他们公关部门要愁的。   “至于有什么阴谋……”万花犹豫一下、迟疑一下,然后嗓门半点没放低的开口猜测:“也有可能没什么阴谋,看他执意要找不死的模样,估计是为了报仇吧。”   “不是上次在白山,不死给了那个白痴一箭吗?肯定是打中还打疼了。”   顾水之:“……”   他深感无力:“怎么可能是因为这种原因……”一直以来都在低调行事的阿梦加应该会更加懂得忍耐,直到他计画完成才对。 第92章   虽然他到现在并不知道蓝有着什么样的计画,但是看他身边现在站在的那些拥有着天晶的每一只阿梦加,就知道肯定有问题。   他们绝对是想要搞事。   所以就算蓝目前表面上看起来还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上边也在要求必须得解决他了。   “那一箭确实射中了。”   身后传来不死的声音,顾水之转头正好看见不死从急停的车上下来,他头发随意的半扎着,尾端的头发贴在脖颈上,有一点点翘起,他看向顾水之:“还是用你的病症击中的。”   顾水之:“……所以你也觉得是这个原因?”   边上的万花在这一瞬发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还没想明白就看见不死指了下中心大厦说:“我去问问就知道了。”   眼睁睁看着不死与自己擦肩而过,那久违的恼火的感觉从心里升腾而起——怎么不死又变得这么讨厌了?   陈猊远没有过于遮遮掩掩或者去模仿陈一七,不如说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能够轻易的分清他和十七。不过现在的话,暴露了他不是十七会导致要给万花解释……很麻烦。   所以不如反向表现得坦荡自然些。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在这楼下过多停留,所以给顾水之说了一声后他就直奔中心大厦而去。   这一段路几乎被清空了,所以当突然出现一个人还直奔大厦而去的时候,巡安组的人被吓到了,那人连忙举起喇叭想把人喊出来,但耳边的通信器和大厦上方同时传来了一句话。   “那是蓝想见的病人,不死。”   “你终于来啦!”   前者是特管处的人说的,后者是打扮得青春活泼的蓝说的,那么高那么远,他声音也清晰的传了下来。   不死神情相当平淡的抬头,然后举起头挥了下:“等我一下,我坐电梯上去。”   他语气平静得像是一个来赴约的朋友。   蓝眼眸一闪,然后他回过头看向一冶,眼睛轻轻眨了眨:“不是傻白甜的那个。”   “哦。但反正对你来说没差吧。”一冶抬眼,他有气无力的说:“比起这个,我想说这周边人快要撤完了。”除了一些不太方便行动的人,比如医院的病人和一些老人。   周围没什么人类了的话,他们应该快要被围攻了吧。   至于他们那些人质……四个人类真的能拖住他们后腿吗?   应该能吧。一冶看着自己腿上的计算机——毕竟他直播出去了。   如果这四个人在这里被放弃了,那么舆论将会难压,毕竟谁也不确定下一次会不会就是自己被抓住去当人质。   话说不死是坐电梯上来也很离谱啊,那也太慢了吧……是有什么阴谋?   一冶头脑风暴,而盛宁已经从楼边跳了下来,他走到电梯口等不死上来。   羊女挲西沫指了下盛宁:“那家伙,没必要吧。”   一冶回神,然后他说:“他很有用,虽然目前心还是有点向着敌人。”   挲西沫:“……”这难道不是相当严重的事吗?   蓝脱去严严实实包裹着手的蓝色手套,露出那双几乎完美无瑕的双手,他看向阿萨冷。   阿萨冷面容木楞到如提线木偶一般,但动作灵敏度没有受到影响,他来到蓝身侧,蓝挥了下手:“他来了,那么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大家就随意了吧。”   蓝灿烂而天真的笑着:“想杀就杀,想玩就玩,毕竟你们也忍耐如此之久了。”   他确确实实有一点阴谋,但出发点又确确实实十分单纯。   至少在这里,悦城的中心大厦这里,他们的行动是很单纯的,他们只想要大闹一场。   一冶第一个举手,死气沉沉的模样:“我不想玩。”   “不可能的。”挲西沫蠢蠢欲动的看向下方人堆里的一个白点,“他们来的病人不少,想要蓝不被打扰到,我们得出手。”   一冶黑了脸:“……”   盛宁也举手,白色睫毛下梦幻的紫色眼眸轻轻眨了一下:“我就负责打辅助吧。”   “不过我肯定没办法对不死下手,所以得排除他。”   蓝伸了个懒腰:“这是当然的。你就算能对他下手也不行,因为他是我的。”   “一冶也不要偷懒啊,这可是判断我们实力的绝妙机会,毕竟我们还不知道直面对上他们的话胜算会如何……”蓝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发出大笑声:“如果有家伙死在这里,就说明他没有资格在未来进入乌托邦。”   一冶慢吞吞的合上计算机:“死了的话,本就进不了乌托邦。”   “确实。”蓝脸上的大笑变成微笑:“那么,这次便好好发泄一番吧,毕竟未来可能再不会有如此刺激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等到乌托邦创建成功,这个世界便会有属于他们的容身之处、他们的退路、他们的家园了。   电梯内,楼层的数字不断闪烁着,陈猊远中途换了观光电梯,等快要到达顶层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了,他手心增生出骨头,形成一把长长的骨刀,陈猊远微微仰头看着悦城夜晚的这片光景。   像是有些走神,陈猊远嘴角一直带着的笑容都慢慢放平了,只刀尖轻轻点在地上,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音。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坠下一人,深棕色的皮肤与灰色卷发,还有一对巨大的羊角。   挲西沫直接从大厦之上跳了下去,刚好与上升的观光电梯擦肩而过,她看清了蓝口中不死的模样,但不知道不死有没有看清她。   她落到地面砸出一个深坑,蛛网似的裂纹铺满整个地面。   羊女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巡安组、特管处和疯人院的人。   然后她伸出手,指向了人堆里白色的、浑身开满花的病人。   万花兴奋的激灵了下,然后嘴角一下就勾了一个堪称暴戾的笑容,顾水之都没来得及拉一下,他就冲了上去,蛮横的将人撞到了楼内。   “……”   顾水之觉得自己的涵养在一些人面前真的形同泡沫,轻轻一戳就会破,他低低骂了一句什么。   边上特管处的调查员没听清,还以为是给了什么指示:“什么?”   “没事。”顾水之深吸口气,然后他转头:“你们也撤退,那些不便于行动的看看能不能直接搬走……”   他闭了闭眼:“他们大概率要大开杀戒了。”   得尽量减少伤亡。   调查员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他郑重的点头:“我明白了。”   “请您们多加保重。”   毕竟他们可以撤离,但顾水之等病人是不能离开的。   -   黑下的天空带有一丝深蓝的色调,小猫仰起头看着天空,他身后的尾巴得意洋洋的冲每一个路过的人张牙舞爪。   但尾巴有分寸,它只敢这么嚷嚷几下,真冲上去是不可能的。   因为会被小猫扇。   又一个人过来,猫尾巴抓紧机会嗷嗷叫唤,但这次这个人没有被吓跑。   他径直走了过去,然后冲小猫打招呼:“呦,你还活着呢。”   小猫回神。   他被安排在了特管处类似中转的一个地方,这里负责与各个地方进行对接沟通,同时还存储着不少数据,至于环境……   它位于城中村一个小小的三层楼房内,几乎不会有人留意到。   而徐长伶将小猫送过来其实并不是让他负责这里的,但特管处的人将小猫安排在了这里。   不过这对小猫而言没有区别,反正他的任务是保护特管处,但无论是安排他保护特管处的内核处还是分支,又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一个中转沟通的地方都是可以的。   反正他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小猫脸上流露出迷茫,他看着来跟他打招呼的人:“你是?”   他语气是礼貌的,但明显对方无法接受:“……我是萤火虫的队友,流鱼。”   萤火虫是曾与小猫搭档过的那些队友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位。   而流鱼是萤火虫后来的队友。   小猫愣了一下,然后他认真看了看流鱼的模样。   皮肤有一层彷佛油光的东西,看起来有些黏腻感,零星的半透明鳞片布在对方扁圆的头部上。   看起来最后会变成头部是鱼的那种人鱼。   这下才认真看对方的小猫没觉得流鱼丑或者别的,他只认真的问了自己有些在意的事:“你跟我一块保护这个地方吗?那你需要多备一点水吗?”   流鱼应该是那种对水会有渴求的病人吧,毕竟是鱼。   流鱼忍耐的闭了闭眼:“不劳你操心。”   小猫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好像有一些恶意,但他也不在意,流鱼这么说了他便收回了视线,暗自琢磨——流鱼感觉起来还没有最初的一七强。   想了想,小猫没将流鱼归为队友,而是归为跟里边的人一样是需要保护的人。   “……”流鱼瞪着他:“你没有想问我的事吗?”   小猫动了下肩膀,那蓝色的寄生之花长在他锁骨的位置,基本穿任何衣服都会压住它,在还没适应的时候会一直觉得那里存在着异样感:“没有。”   他回答流鱼。   流鱼嘲讽的哈了一声:“不愧是你。”   “身边的人不断死掉,已经习惯了吧。”流鱼没想到能与小猫共事,毕竟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所以他是在压根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看到了小猫,他扯着嘴角,恶意铺天盖地而来——   “只你一个人能不断的活下来,真是个幸运的人。” 第93章   幸运吗?小猫一时没吭声,他安静的看着流鱼,表情看起来专注,但其实已经有些走神了。   如果只是自己活下来就算幸运的话,那不会死的一七算幸运之神吗?   可幸运之神也会感到不安和痛苦吗。   小猫回过神,他说:“我没有习惯。”   流鱼反应了一会,然后他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小猫。   小猫抬起那只彷佛放大了好几倍的猫爪蹭了下自己下巴:“我只是不能去想。”   “我也;确实没有想问你的事,但我想了想,我觉得你可能是想让我问你关于萤火虫的事?”   流鱼噎住,他眼神凶狠的看着他。   小猫放下猫爪,他脸上很:轻微的扯出一个笑容,猫咪胡须颤动:“但我没理由去询问,他的队友是你。”   “你在乎他就好了。”虽然萤火虫已经死了。   流鱼用力握手,尖尖的指甲带来的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残余的冷静,他无比艰难的嘲讽开口:“恭喜你……”   “拥有了一个不会再死掉的队友。”   他吸口气,到现在才把来找小猫的目的说出来:“主任想见你一面,你进去吧。”   小猫轻轻点头,他绕过流鱼往里走,然后擦肩而过的时候,流鱼突然开口:“萤火虫死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   小猫一愣,他回头,然后在看到流鱼表情的时候错开了目光——他突然很想离开。   一点也不想再听流鱼说话了,总觉得他还会说出更可怕的话来。   流鱼直视他:“他是被一只阿梦加杀死的,我们找到他的时候那只阿梦加已经离开了,似乎是刻意的没有立刻杀死萤火虫。”   小猫一瞬间如坠冰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猜想,也控制不住自己竖起想拚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的耳朵。   “于是萤火虫才得以告诉我……”流鱼闭上眼,满脸不甘:“他让你小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流鱼有在一瞬间感到了杀意,他睁开眼看向小猫,却只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蓝……   是蓝。   小猫抬手,他尖利的牙齿不自觉的啃在毛茸茸的手上,血溢出打湿了毛发,脸上蓝金两色的猫瞳乱颤——是蓝杀死了萤火虫,因为萤火虫做过他队友,所以蓝杀死了他。   而萤火虫会说出那样的话……是蓝在通过萤火虫传达给他讯息——他一直在关注他。   但是流鱼讨厌他。   所以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萤火虫是因为他而死的。   但他可以肯定,不是每一任队友都是被蓝杀死的,这是肯定的……是肯定的……吧?   蓝他怎么可能做的到?   小猫突然停了下来,他耳边听到了剧烈的心跳的声音,那应该不是他的心跳声,因为这个声音太大了,就彷佛他此刻住在了别人的心脏边上,所以才能听到这么巨大的声音?   ……应该,是他的幻听。   他很快的判断了出来,因为发现合上耳朵也能听到那些声音。   无孔不入的心跳声。   是他过于激动了。   于是小猫放下被自己不自觉啃噬得血淋淋的手,他深呼吸努力的平静下来——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锁骨窝的寄生之花存在感强烈,小猫抚摸着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他眼眸坚定——只要杀掉蓝就好了。   只要杀掉他……   “你就是小猫吧。”   在走到二楼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小猫回过头,下意识的:“我是,请问你叫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   从房间里走出的女孩戴着一顶渔夫帽,穿着防晒用的有长长袖子的手套,她打扮随意而休闲,在小猫回头的时候歪头笑了下:“是主任叫你啦。”   女孩侧过身:“就是想让你帮忙搬点东西去地下室,这个房间快放不下了。”   女孩念念叨叨:“流鱼他不行,皮肤上的粘液会弄坏这些东西的。”   小猫一时没动,他死死盯着女孩的手套与帽子,语气晦涩:“……你是谁?”   -   网上被直播着的是那四位人质,不过能够控制朝人质下手的应该是蓝。   而蓝应该已经与不死对上了,所以得赶紧趁现在找到那些人质的所在地才行。   特管处的人核对着人质的信息,同时调取着所有疯人院里的病人数据,希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救下那四个人。   毕竟类似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如果这次还是没救下他们,特管处巡安组这些地方的会下降。   网上现在估计都有不少人在骂他们了……刚刚才从中心大厦附近撤离的调查员叹了口气,还好他忙,没空上网。   正想着,手机突然收到了消息,调查员下意识看了眼,然后他开始皱眉,过了一会他啧了声。   边上有人询问:“怎么了?”   “有人拍到了那些阿梦加,还有不死先生,认出了那是上次直播爆炸案的妹妹头,于是就有阴谋论说之前的直播也是因为阿梦加想报复不死才导致出来的。”   “真蠢啊。”询问的人如是说道。   调查员刚要点头,然后突然发觉了不对。   这个询问和回答他的声音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人,于是他一下扭过头,然后入目的就是一件玫红色的短袖,上边印着黄色的太阳花。   然后往下是一条很有夏威夷风的短裤,脚上是一双白色洞洞鞋。   搭配出来的冲击力非常强,调查员目光受不了的上移,然后看见了对方那头乱糟糟的暗绿色头发,感受到了更强的冲击力。   “……你是谁?”想吐糟又想质问,于是声音变得非常怪异。   夏爻被调查员突然拔高变怪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很快缓了过来,他拍拍自己胸脯,理直气壮:“我来看热闹的。”   调查员反应堪称慌乱——虽然他们撤离得有些些混乱,但也不可能会让一个这么显眼的家伙混进来吧,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你是病人?”   但要过来的病人数据里,没有这么个人啊。   “我是病人。”夏爻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一无所知的夏爻了,他自信回答:“刚来悦城没多久。”   而且是没被收录的病人,疯人院和特管处里都没有他的数据那种。   也因此,夏爻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病变度为多少。   他确实是最近才来到悦城,计画是停留一个月左右再前往下一个地方,然后就遇上了这件事。   不过夏爻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想打卡中心大厦去看夜景,他做为一个旅居者一路上看过无数波澜壮阔的景色,城市的夜景在其中并不突出,他之所以来到这片地方是因为在追一个被城管追小摊贩。   结果刚好赶上了以大厦为中心的人员撤离,上下班高峰都没这么多人,逃难似的你挤我我挤你,夏爻一下就好奇了,于是他逆着人流来到了特管处的调查员身边。   忙得要死的调查员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夏爻——他要怎么做?   按他推测,面前这个非主流应该是别的疯人院派过来执行任务的,只是刚好赶上了蓝闹事,但看这幅自信的模样,自己的任务应该是已经完成了……   调查员决定不多想,他低头按通信器打算直接上报,但刚按下就想起不知道对方代号,于是抬头想问:“你……人呢?!”   非主流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又不见了。   并不知道别人非常失礼的在心里喊他非主流,夏爻虽然离开了,但并没有莽撞的窜入中心大厦,他知道那里边很危险,而他只是个来看热闹的普通人,自然不能卷入风暴之中。   所以他选择去了边上的大楼。   然后他就遇到了一个被轰飞过来的白色身影。   速度太快什么都没看清,夏爻本想躲开,但是眼尖的看到飞过来的人身上有花,乍一看优雅华丽,于是他没躲,他决定接住这个女孩。   是成功接住了,但一入怀夏爻就发觉了不对,什么“女孩”身体会梆硬啊?   夏爻看也不看的嫌弃丢开,但对方反应很快的稳住了身体,长成扇面的头部转向了夏爻,判断对方不是阿梦加后,万花嗓门贼粗的吼:“离这里远点!”   说完他朝自己飞过来的地方又莽了回去。   夏爻:“……”   好粗鲁。   不过这里好像离得太近了。   夏爻抬起头看向了在中心大厦周边环绕的直升机——说起来,他会开这东西来着。   -   大厦顶楼,陈猊远用长长的骨刀刺入蓝的双手,将其交叠的钉在地面之上。   直升机的灯光晃动在他身后,让他垂在脸颊边的头发丝彷佛都在发著光,陈猊远居高临下的看着 蓝:“我以为你敢叫我来,是因为你很强。”   “可你这不是相当的弱小吗?”   阿萨冷被好几把长剑穿透,整个身躯被钉在墙上,但他应该是能挣脱的,只是现在没有指令便没有动弹。   蓝张嘴,血就从他嘴里溢出,“不、不妙。”   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大笑声,但眼眸深沉而冷静:“你为什么还没有发疯…还没有变成阿梦加?”   “这顶楼,可有着整整七颗天晶。”他夸张的笑着,因为仰头,血在往他眼睛里流,而那眼眸里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难道说,你们找到让病变度停滞的办法了吗?”   陈猊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动骨刀,破坏着蓝宝贝的双手:“我才是想问你。”   “你的本体,在哪?”   “在做什么?” 第94章   “嘻嘻。”蓝笑着:“什么本体,我怎么听不懂。”   “这样吗。”陈猊远没有着急,他腾出右手,掌心卡着的骨头处增生出了一把白色匕首,不急不缓的朝蓝面中而去。   蓝笑容微顿,然后下意识动了下手指。   阿萨冷在此刻挣脱了身上的骨剑,他浑身溢血的跪下伸出手抓住了陈猊远向下的匕首,蓝趁机离开。   他轻轻甩了甩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浅淡眉毛下的双眼颤动,慢慢移向缠斗着的阿萨冷和陈猊远。   第一个目的看来是达不到了。   他想让大名鼎鼎的不死变成阿梦加,为此把能带来的天晶都带来了,没想到……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不死病变度已经99%了啊,那么距离变成阿梦加应该只一步之遥,他们内部书面上的数据不会作假,那么只剩下一个猜想。   他们已经有办法让病变度停滞了。   这还真是……   修复好的双手形成尖尖长长的模样,蓝舔了舔嘴唇:“让人讨厌。”   不过既然如此,就把天晶回收了吧。   阿萨冷比之前两次见面想比变了很多,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打手。不会被情绪操控的存在确实有着很平均的强大,但是反之在行动上更容易被猜测到了。   陈猊远下腰然后回身将人一脚踢开,同时借力后退了一段距离,他看向在一边刚刚站稳的蓝:“你的病症,好像会很烦人的样子。”   蓝一愣,然后他微微一笑:“我的荣幸。”   就目前来看,蓝有修改别人大脑的病症,有操纵人类的病症,还可以降临在被操纵之人的身上……   只是,有点弱。   对战的手感不对劲……如果是白山那一箭射中这个蓝,应该可以一击毙命。   是分身?   如果力量不全在这,那他还在做什么?   “你的目的是什么?”陈猊远抛着手里的匕首:“向我报复吗?”   “对啊。”蓝坦然承认了,他长长尖尖的手指比划在面部:“我是来报复你的。”   “顺便让所有人都认知到,我们也是智慧生物,与你们人类本质上是相同的存在。”蓝嘴角扬起:“只是高你们一阶,以你们为食。”   “这行为很好理解吧,毕竟你们未来也都是有可能变成阿梦加的。”蓝张开双手:“让他们提前知道阿梦加并非只有那种彷佛只是野兽一样的存在不是很好吗?”   后边的话陈猊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听到报复两个字就停下来思考了,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把我变成阿梦加就是报复了吗?”   蓝动作微妙的一顿,然后他歪头:“那意味着你已经死亡,活下来的阿梦加并不是你。”   “这就相当于我杀死了你,难道不算报复吗?”   “那你失败了。”陈猊远直勾勾的看着蓝的面部表情:“我没有变成阿梦加。”   蓝笑,他爽快承认:“嗯。我失败了。”   狂风猎猎,陈猊远看着蓝的表情突然长叹一口气,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架直升机。   正在偷窥的夏爻一愣,然后下意识移开了一下目光——被发现了?   不可能吧,有一段距离呢。   陈猊远收回目光,他突然开口:“确实,天晶不会再让我的病变度上升了。”   但停留在99%的痛苦程度也是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还不如死了算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蓝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是谁的病症?毕竟你们对天晶的研究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陈猊远眸光一闪:“我就说你的病症很讨厌吧。”   疯人院或者特管处内部大概率有被蓝病症影响到的人,不然蓝不会知道这些事这么详细。   蓝故意惊讶的捂嘴:“哎呀,我说漏嘴了吗?”   见陈猊远不为所动他才放下手:“无趣。”   陈猊远收回了匕首,他双手握住长长骨刀:“别废话了。”   蓝浅笑,不远处被踢飞后站稳的阿萨冷一个踏步就冲向了陈猊远,蓝勾手,他紧紧盯着陈猊远——是不死的强大之人,加上病变度又停滞……   看来真得想办法处理了…不然总觉得会在未来对他们的乌托邦产生威胁。   蓝脸部浮现出细条,丝丝缕缕的纹路出现,像是在脸上缠绕上了一层毛线一样——只要碰到……   蓝想——只要他手能够碰到不死,他就有胜算。   长长的骨刀砍在及时硬化的鳞片上发出让人耳鸣的声音,然后反震回去的力道让双方都忍不住后退一步,但陈猊远反应更快的重新袭击上去。   阿萨冷的尾巴相当于他的第三只手,所以陈猊远打算先砍断它,在他来不及硬化之前。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但是不久前还会因为疼痛而会反应迟钝一两秒的阿萨冷,在这次尾巴断裂之后没有丝毫卡顿,他没做任何防备的正面迎向陈猊远。   那双乱麻似的双眼里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情绪,顶楼的狂风吹拂起他长长的黑色卷发,陈猊远的骨刀流畅的刺入他身体,然后被那双龙爪不要命的紧紧抓住。   啊……   陈猊远已经是最快反应的松手弯身准备撤离,但还是晚了一步。   蓝的手从后面碰到了他。   比针更为尖细的食指刺破他大脑皮层,陈猊远有所感觉,但来不及避开,因为几乎是碰到的刹那他便感到了无力,虽然只是一瞬。   蓝的手指有毒?还是麻醉一类的?   他只会对药物类的东西反应剧烈,这玩意大概是麻痹刺中时的痛觉,但对他来说就直接让他整个身体都疲软了一瞬。   碰到了!蓝欣喜若狂的睁大眼,然后在下一刻指尖传回的信息让他混乱了。   ???   这个身体里边有两个存在是他已经猜到了的,所以也做好了会一次性接受两条信息线的准备,但是——   “蓝。”半扎发的青年背对着他平静的喊了他名字,出乎意料的陈猊远没有想着赶快摆脱对方刺入他大脑的指尖,而是选择了后仰,让蓝的指尖更加深入。   但很奇怪,虽然已经十分靠后,但蓝的指尖却没有从前端刺透出来。   蓝感受到了自己病症的流逝,要说刚刚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他已经十分肯定自己病症没了一部分。   如果以人类的年龄打比方,那就是好端端的一个成年人突然快变成一个青少年了一样。   “好久不见。”飞快的蚕食了蓝以病症具现化的食指,然后陈一七扭过头,他左眼流下血泪,以瞳孔为中心蔓延除了红色藤蔓,同时眼睛处刚好盛开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鲜红色花朵,与玫瑰类似,但花瓣是如同树叶的模样,上边布着纹路。   这一副瑰丽无比的景色冲击着蓝的视觉。   陈一七枯木的手上已经缠绕起了红色藤蔓,他飞快抓住了蓝尖利的双手,开始疯狂吞噬着对方。   半入水的木头上诞生了第五条开出花朵的枝丫,红色的藤蔓花枝,上边只有小小的几片锯齿形红色叶子,其余各处都是鲜红的花朵,只是大部分还是花骨朵。   还有点饿……   陈一七想着,然后他越发的贴近震惊中的蓝,但蓝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像是瞬移似的一下的远离了陈一七,浅淡眉毛下的眼睛睁大,彷佛线团缠绕出来的脸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凭空没了的食指和中指,愤怒震惊过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陈一七微微歪头,不知道是因为吞噬的这个病症是涉及大脑的原因,他人显得有些懵懂,呆呆傻傻的。   只是眼眸里除了混乱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很强烈的渴望。   是食欲。   食欲……哈!   蓝太阳xue鼓胀——那是他们阿梦加对人类产生的欲望,怎么会由一个人类来对阿梦加生出?   陈一七表情迷茫的顺势往前爬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的停下,随后他站起来,声音嘶哑的问蓝:“要再来一次吗?”   “我让你碰。”   他还想再吃点。   蓝根本不敢靠近,他紧紧盯着陈一七,生怕他有什么动作——失策。   从确认了不死身上有骨的病症时,蓝有想过是借用和寄生,但没想过吞噬,因为毕竟骨还好好的活着,是吞噬的话骨应该就没了。   大失策。   蓝眼睛颤动,像是要从眼眸里跑出来一样,他脑子疯狂转动,过了一会整个人突然“扁”了起来。   陈一七一愣。   陈猊远飞快道:“他想跑。”   陈一七没反应过来,吞掉蓝的部分病症后他的脑袋里多出了一些东西,这让他反应变得缓慢起来了。   但他的病症很快反应了过来,本就一直在边上蠢蠢欲动的红色花枝察觉到食物要跑,一下就全部一股脑冲了上去。   它们一下缠绕包裹住了蓝,但很快它们又松开慢慢回到了陈一七眼中。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具血肉大部分缺失导致扁下去的尸体。   陈一七舔了舔嘴唇——在蓝跑掉之前还吃了一点,可以了。   这不同于那只水形阿梦加,至少在蓝这陈一七虽然没将对方吞噬殆尽但也没觉出饥饿,就感觉勉勉强强。   所以。   陈一七慢慢靠近那扁下去的“蓝”的尸体。   这就算不是本体,但应该也是投入了相当强大的力量……而且以外表来说,说不定这是蓝使用了相当长久的身体。   因为几次看到蓝都是这个外形。   “我们配合真好。”陈猊远打破了寂静,语气愉悦的道。   陈一七没有应声,他发了会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战斗,然后判断出天晶应该也被带走了,于是他才仰头看向一个直升机,然后冲其招了招手。   夏爻:“……”   是要他过去?能不过去吗……   但看着倒陈一七脚边的阿梦加,夏爻整理了下身上的着装,还是朝大厦开过去了。   “那个家伙不是特管处的人。”陈猊远提醒。   陈一七愣愣呆呆的:“哦。”   思考了下后他补充:“我知道。”特管处的制服不是那么耀眼的颜色。   一架直升机突然开始靠近大厦,这让一直观察着这边的特管处和巡安组都愣了一下,于是他们一边急忙联系这架突然靠过去的直升机,一边架起望远镜努力看这边发生了什么。   轰鸣的巨大之声响在头顶,陈一七仰起头,然后抬手。   骨头从他手心增生而出,然后勾住直升机边缘。   夏爻晃了一下,他低低骂了一声,随后眼睁睁的看着陈一七“爬”了上来。   陈一七目光平静的看了一眼夏爻,然后他伸手接起一直在响的通信:“我是…不死。”   “这边蓝受伤跑了,带走了天晶所以界间应该不会……啊,他大概是重伤……”病症没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应该算是重伤?   “然后我接下来要去别的地方,你们配合骨进行收尾……很有可能剩下的阿梦加也会陆续离开,但请注意不要让他们跑到人群里。”   随后陈一七放下通信,转头冲夏爻伸手。   夏爻:“……干什么?”   陈一七表情诚恳的看着他:“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   夏爻挑眉,他敢保证面前的人肯定知道他不是官方的人,但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于是他故意问:“如果我不借呢?”   陈一七心平气和的配合开玩笑:“那我就吃掉你?”   夏爻:“……”   他默默把自己手机解锁递过去,并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嘴巴子——叫你多嘴。   陈一七已经记住了徐长伶的电话号码,他飞快拨打出去,然后等了一会那边才接起。   是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来是徐长伶:“徐组长,我是陈一七。”   没等那边开口,陈一七接着问:“可以告诉我小猫前辈现在的位置吗?”   他觉得自己还算冷静有条理,但是在旁人看来他动作和言语都有些急躁了。   陈一七深呼吸一下,他不懂自己这份不安的来源,只是努力冷静道:“他还在疯人院吗?”   徐长伶察觉到陈一七似乎有些着急,不过她没在意,因为她这边收到了特管处被阿梦加攻击的消息,还疑似有天晶已经被夺走,所以她也很着急,因此听到陈一七询问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小猫……”   “他不在疯人院,我让他去了特管处……等等。”徐长伶愣住,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以小猫的实力,他肯定会被派去特管处总部,而以小猫的细心,特管处出事之初,她就会收到小猫的消息才对……   “我查一下他徽章定位,等会回你。”   徐长伶直接挂了电话,她飞快调动计算机——特管处总部位置在被攻破之前她都不知道,所以是让水月她们将病人送到特管处的联系地点,然后由特管处的人自行安排……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小猫没有安排到总部去?   为什么?小猫的实力他们应该也清楚才对。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她也给他们做了推荐。   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徐长伶脑子乱了一瞬。 第95章   “我是谁?”女孩疑惑下意识重复,然后反应过来甜甜的笑起来:“我叫方铃兰,是这里的调查员,今年年初才入职。”   “怎么了?小猫先生。”   圆圆的猫瞳紧紧盯着人的时候是很有威慑感的,但方铃兰没有害怕,她笑吟吟的看着小猫。   小猫直觉这人跟蓝有关系,她的大脑说不定已经被……   但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理?   “小猫先生不愿意搬吗?”方铃兰疑惑的问。   小猫垂眸,这寂静的楼梯口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平缓而有力:“我有事要找主任,你能带我去吗?”   方铃兰眨眨眼,然后笑起来:“当然可以。”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小猫的错觉,她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好像别有深意:“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方铃兰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她朝小猫走过来,但是走到小猫身侧的时候她就停下了脚步:“啊。”   她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转过头:“主任下楼了。”   小猫一愣,然后浑身紧绷起来——他没有听见有人下楼的声音。   这不应该,因为人类无论怎么努力,至少心跳和呼吸声都无法抹去,而他本能够轻易听到这些的。   他瞳孔缩起,然后转过头往上看了过去。   是个很温尔儒雅的青年,看起来是二十多快三十岁的模样,他穿着很复古的长衫,戴着黑框眼镜,头发后梳被黑色的前进帽压住,这是很容易显得油腻的打扮,但是在长衫青年身上只剩下俊秀和一丝学生气。   他站在那里,像一副年代久远的画。   小猫目光像卡顿的磁带,一点一点的下滑,最后落在了青年的手上,莹白如玉、完美无瑕的手指。   没有戴手套,但这双手给小猫的感觉却无比熟悉。   这反而让小猫认出了他。   “蓝——”   他本能的冲向了他,软乎乎的猫爪在一瞬间变化成了渗人凶器,阴暗的楼道之中,寒光一闪而过。   但小猫并没有伤到蓝,在蓝身后的黑暗中,一个被柳树枝条完全包裹住的生物浮现,同时,老旧楼房的墙壁之上浮现出了非常之多的柳条圈住了小猫。   蓝温和的伸出手,在将要碰到小猫的时候,小猫一下后仰避开了。   “嗯……有这么讨厌我吗?”蓝收回手,他双眼微弯,温柔的意味从中泄露:“明明我这张脸才是你最熟悉的。”   “你……”小猫喉咙里不自觉涌出如野兽一般的呵呵声,他蓝金两色的眼眸彷佛在发光:“你为什么在这?”   “这里……明明是特管处……”   什么时候渗入了特管处?渗入了多少人?所以他被安排在这并不是因为他被讨厌,而是被蓝阻止了?   那,蓝为什么选择现在暴露?   小猫太阳xue一阵一阵的刺痛,但没有移开目光。   “因为我就是特管处的人啊。”蓝往下走,长衫浮动,小猫嗅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他这才注意到蓝身上沾染到的血迹。   留意到小猫的目光,蓝抬头:“忘记说了,这里和这个身份都已经用不上了。”   “因为特管处总部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了恐怖的事情:“疯人院里乱七八糟的病症真的很多呢,所以光是确认位置和找到不会提前打草惊蛇的入口都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呢。”   “不枉我为特管处效劳了这么长时间,这就算报酬吧。”蓝温和的笑道:“所以这里就用不上了。”   也没办法用了。   蓝顺着楼梯往下走,方铃兰乖顺的跟上了他:“这里还活着的人里,唯一一个不是我们的人的就是那条鱼了。”   “小铃兰,你去杀了他吧。”蓝回头,故意对着小猫说:“然后我们离开这。”   方铃兰点头:“是,大人。”   小猫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全身都是柳条,而蓝等人已经在他的身后。   蓝看着小猫无力的挣扎,他评价:“无用功。”   “我很清楚你的实力,青柳是刚刚好比你强的……”   蓝突然没声了,他看着小猫手脚又鼓胀了一倍,然后他浑身都生出了黑色猫毛,猫化程度到达了病变度96%那会一样,而那条尾巴也庞大了一倍不止。   柔软的大猫扭过头,他嘴角的毛发被液体浸湿。   地面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蓝看过去,发现是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边有丝丝红色液体残留。   那是万花筒的血液。   在海县那会万花筒送给他的,作为他们找到棉花的谢礼。   一次一滴,可以暂时性强化身体,使用过后会觉得疲惫。   小猫喝完了剩下的全部。   他蓝金两色的猫瞳溢出血丝,在嘶吼一声后,小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抱住了蓝,然后冲破过道上的玻璃掉落在路上,正好落在守在门口的流鱼面前。   小猫抬起头。   他此刻就是一副野兽的模样,浑身炸毛,喉咙溢出的声音充满杀气,他看见了流鱼,低低的吼出一个字:“跑!!”   流鱼怔愣一瞬,然后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了他全身,理智与身体本能都在告诉他这不是他能参与的战斗,于是他转身就跑。   但不过两三步,无数柳枝条就从房屋里窜出,然后刺穿了流鱼。   流鱼头部是扁的,他能够看到两侧,如果瞳孔后移,甚至能够看到部分身后的景色。   所以他看到了被柳树枝条包裹的阿梦加和阿梦加身边他们这里很招人喜欢的新人方铃兰。   他的大脑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过多思考为什么,他只是本能的蜷缩起身体,然后身体变得透明如水球,随后砰的炸开。   含有毒素的水滴飞溅,它们腐蚀了一些柳枝条和让方铃兰的皮肤溃烂了部分。   然后流鱼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丝血肉不留。   小猫眼前黑了一瞬,他像是播放中的视频因为网速不好卡了一下,等恢复的时候,蓝已经离开了他,他拍了拍长衫上的灰尘,表情上写满了怜悯:“真可怜。”   “好好死掉还能有个全尸,不是吗?”   小猫觉得空气里可能有无形的小刀子,他呼吸都感觉到了刺痛感。   有温润的液体突然从鼻腔流出,神经处处都被压迫着,小猫不知道这是因为万花筒的血还是因为蓝,他只知道他现在非常难受,本在冷静后褪去的幻听再次涌了上来,在那些数不胜数的声音里,小猫痛苦的躬下了身体——   他真的好想、好想杀了蓝啊。   杀掉这个他深爱着的、厌恶着的、痛恨着的……阿梦加。   ……   ……爱?   怎么能不爱呢。   蓝是养大他的人,是于绝望之中救下他的人,是他十几年间的“家人”。   是的,没错。   在最开始,一直存在于他记忆之初的那个人,就是蓝。   而他的一切都蓝赋予的。   他的名字,他的人格,他的病症……   他是——鼻腔溢出的血滴落在地上,砸成一朵小小的红花——他是蓝的……   “小猫。”蓝半蹲下来,很轻微的歪了下头,他笑意吟吟的、温和至极的对着小猫招了招手:“回来吧。”   “回到我的身边。”蓝轻声细语:“毕竟小猫最喜欢我了,不是吗?”   在二十年前,他养了很久的一只黑猫死了,他当时是真的、非常的难过。   那只猫咪他喂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兴起还会带着它到处游玩。   但某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它死了。   是老死。   可真奇怪啊。蓝蹲在黑猫尸体面前——同样都是生物,为什么猫咪寿命如此短暂,人类却可以活几十年……   嗯?   几十年?   蓝眼睛亮了。   离别总是如此悲伤,那么就再养一只小猫治愈一下自己好了,养一只寿命长一点的小猫咪。   于是蓝开始挑选。   首先,得是黑色的皮毛,看着漂亮摸着也舒服……啊,话说人类虽然寿命长但没有皮毛来着。   但这不要紧,蓝觉得自己可以让人类长出皮毛。   那么,还得要可爱贴心。   人类要做到可爱贴心可太难了。   于是蓝叹口气,决定辛苦一下自己。他挑出一个自己看得最顺眼的小孩,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养成猫的样子。   不能责骂,因为小猫咪会变得敏感胆怯,他不喜欢。   得夸奖,得宠爱,得摸头,得给予他爱。   但不能给予人群之中的自由。   所以他把养猫的地点放在了无人之处。   蓝可以打心底的、无比真实的告诉自己的朋友一冶,他养小猫养得极其用心,人世间众多父母养育自己孩子都没有他养小猫来的用心。   而且让光秃秃的猫咪长出皮毛他也是倾尽了全力的,要万分小心的留意病症诞生,如果杂七杂八生出很多病症,那就不是漂亮的猫咪了。   只有【猫】这一个病症就好了。   实在不行,让病症【猫】一家独大也行。   而且在小猫没有长出尾巴的时候,他也专门去查找了与猫相似的尾巴,将其从阿梦加身上夺下,嫁接在小猫咪身上。   这就是他完美的宠物。   极度信赖他,爱着他,他一手创造的小猫。   但是爱总是三分热度,加上完美的猫咪也已经诞生,蓝可以收回一些心力。   毕竟以前就是这样的,他要是有事离开,黑猫就会乖乖在家等。   而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小猫肯定更是会如此。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小猫也会乖乖等他。   这彷佛是他的黑猫变成人回来了。   但是。   但是……   蓝温和的看着无比抗拒、无比仇恨,但仍旧向他爬行而来的小猫,双眼更加柔和——   但是,人类确实与猫咪不同,人类的欲望太过强烈。   黑猫会乖乖等他回家。   人类却会选择出来找他,然后被人世的繁华迷乱双眼,再不归家。 第96章   李阮“捡到”小猫的时候,是在队友石头去世没多久的那段时间里。   他们小队里彼此之间关系一直很亲密,彼此之间把互相都当成了家人,而石头离世所有人都深受打击。   李阮也深受打击,毕竟石头还是陪伴他最久的队友,但是他却不能过分表露出来那份悲伤。   因为如果他都打不起精神,大家就更振作不起来,所以他只能自己私下排解,比如到处走走,散散步。   脑子放空的走在午后没什么人的街上,李阮视线没有落点。   常繁城不是他长大的地方,他生于悦城一个小镇,后来因为阿梦加和天晶导致家破人亡,于是懵里懵懂的四处游走,最后在常繁城认识了石头,然后又干脆定居在了常繁城。   常繁城虽然跟他家乡很不一样,但是这里是个很宜居的城市,夏季不热,冬季不冷。   李阮走到了一个公园边,从湖面吹过来的风让他回过了神,他看过去,然后便被路边的一人一猫吸引了目光。   虽然常繁城的天气很好,但是午后这个时间也没什么人在外边晃悠,所以这一条道上,少年与猫就很显眼。   少年与那黄黑两色的猫一同蹲坐在马路边上的路沿石上,他穿着十分简洁没有丝毫花纹的衣服,但衣服和脸上都有点脏兮兮的,像是刚从什么山野田地间玩耍了回来。   而那细细碎碎的黑色头发之间有一对毛茸茸的黑色猫耳,李阮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然后思考最近的男孩子也喜欢带这种发箍吗?   但考虑没两秒他还是好奇,于是又转过了头,然后这次对上了少年那双澄澈而天真的眼眸。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干净,像深山老林之中无人踏足之地的隐秘湖泊,平静无波但触人心弦。   这让李阮想到自己才刚满两岁就死去的弟弟和一些三五岁的小孩,他们也是有着这样的眼神。   于是李阮莫名的就走了过去。   然后他便发觉了不对。   ——这双耳朵太过真实了。   不像假的。   难道说……这个少年是病人?   李阮走近他,然后慢慢在少年面前蹲下。   长着猫耳的少年和旁边贴着少年蹲坐的真正小猫都没动,他们一起看着李阮靠近并且同时歪了下头,一双剔透的人眼和一双圆溜溜的猫眼都好奇的盯着李阮。   多么美好的场景。   这让李阮声音都忍不住放低了,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病人吗?”这么近的距离,李阮更加肯定这是一双真的猫耳。   少年像小猫似的耸了耸鼻子,似乎在嗅李阮身上的气息,然后他抬手指着自己,露出软软的笑容:“我,名字?”   李阮笑着点头:“对,你的名字。”   少年眨眨那双瞳仁漆黑的眼睛:“小猫。”   他动了动耳朵,欢快而缓慢的说:“我,出来,找,主人,的。”   李阮:“……”   李阮:“……???”   淦!有变态?   一瞬间李阮脑子里晃过了很多猜测,随后他就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臂,诚恳发问:“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小猫歪头:“?”   这警自然没报成,因为没有证据而且全是李阮听着一声主人然后脑补的。   不过这称呼确实让人感到担忧……李阮摩拳擦掌的问:“你主人在哪?”待他质问一波,如果是犯罪他就直接绑了送去巡安组。   小猫听懂了,然后一下露出委屈的神情,同时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他自带伴奏的说:“找,不到。”   李阮:“……”   李阮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请你吃顿饭?”   小猫反应了一两秒,然后快乐点头:“吃饭!”   于是李阮就带着小猫回了自己家,毕竟顶着一对猫耳朵总不能大摇大摆的去店里吃饭吧?   回到家,队友们都在自己房间里,于是李阮想了想——都回家了那不如自己做饭好了。   于是他做了炒饭给小猫吃。   吃过饭李阮皱眉看着脏兮兮的小猫和莫名其妙也跟着回来的黄黑两色的猫咪——吃饱了那就洗个澡?   正好两只猫一块。   于是莫名其妙的,小猫就这么留到了旁晚,李阮来不及也不忍心把小猫赶出去,于是小猫就那么跟李阮的队友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   小队里那两个女孩子还好,对小猫的到来更多的是好奇,只有另一个青年大发雷霆,他哇的一声毫不顾虑形象的哭出声,质问小猫是不是来顶替石头哥的。   小猫第一次见人冲自己发脾气,他一下就躲李阮身后了。   但小猫没有害怕,只是有些惊讶,而且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好奇。   李阮傻了,他揉揉小猫耳朵满脸心累的给哭唧唧的青年解释了一下。   没事。李阮心想——反正最多也就留小猫一晚上,明天他就把小猫送……   送哪去呢?   小猫主人?啊呸呸呸,让一个人类喊自己主人的,铁定是变态,不能去。   疯人院?疯人院有点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那里边的病人也不是好惹的,小猫这个懵懂小孩的性格,进去了会不会 被欺负?   嗯……   李阮陷入了苦恼。   他是个爱操心的性格,莫名其妙的就觉得要给小猫找个好去处才行。   于是在李阮思考出来之前,小猫便在他们家里待了一天又一天。   而这期间,李阮不仅没空思考出小猫的去处,还连沉溺在队友去世的悲伤中的时间都没有了。毕竟养孩子实在耗费心力,特别是这个孩子脑子还有点毛病的样子。   但李阮能理解,因为他从小猫稀碎的言语表达里提取信息勉强拼凑出了一份被扭曲了的过往。   小猫在提起“主人”这个存在的时候如同提到了他最珍贵的家人一般,语气自豪而喜爱。但平常口中慢吞吞讲述出来的事大多也只有陪着一块晒晒太阳,玩弄花花草草与小动物这些,就像是映射着主人这个称呼一样,小猫像是那个人的宠物,而非家人。   小猫虽然会说话,但是并不会认字,李阮试探出来发现小猫被引导学习的只有捕猎和撒娇,而且人还一直被困在深山之中没见其他人,只要“主人”有事离开,小猫就只能一人留在山里孤独等待。   李阮都不敢细想这小孩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深山里会不会害怕。   不过那个变态“主人”很大可能也是一位病人,他圈养小猫肯定是出于自己那变态的心理,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不把小猫当成人来养,而是当成动物。   太可恶了。   所以这更得让小猫接下来活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养出一个健康的人格。   于是李阮更苦恼了——小猫做为病人,能有什么健康的环境可以去?   只能……   听着客厅没什么声了,李阮心里一跳突然探头四处看了看,然后他盯着爬到架子上和小黄黑一起蹲趴着的小猫,脸都黑了:“快下来,不是说了不能爬吗?”   他都头疼死了,人家却无忧无虑的。   小猫一直听话,他悄无声息的下来然后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李阮:“困。”   小猫讨人喜欢,别人问什么答什么,但从不主动发问,也没有叫过他们任何一人的名字……虽然李阮觉得小猫有几分信任他了,但还是很怀疑小猫压根没记住他名字,说不定都分不清他们几个人……   不不,分不清就太过分了,猫咪鼻子那么灵。   深深地叹口气,李阮按了按自己眉心然后抬手指一个房间:“床上睡。”   然后他苦口婆心的叮嘱:“不能睡地上,也不能睡架子上,还有电视,你和小黄黑都不能扒拉。”   小猫听不懂,他顶着小黄黑一起扑到床上然后追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蜷缩起来。   李阮唉声叹气,然后得意又苦恼的想——   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最健康的环境肯定是他们小队了。   因此小猫只能住他们家了。   不过要纠正一个人长达十几年被养歪的人格可需要耗费太多心力,并且可能还是无用功。但李阮倒是没想那么多,就像他很自然而然的收留了小猫和小黄黑,让小猫慢慢来适应人类的生活一样。   那些根深蒂固的错误,也只能慢慢来改正。   不过小猫本质上就是一个人类,拥有着人类的大脑,人类的喜怒哀乐,他做人肯定要比做动物适应得快。   简直天时地利人和。李阮心想——小猫的到来是一件恰到好处的好事,冲淡了这个家里石头离开的那份悲伤,无论是他还是队友,心里都松快了一些。   ……或许他收留小猫,操心小猫,也只是想找个什么由头让自己忙碌起来。   偶尔小猫自己提起来找主人也会被李阮队友们打岔掉,谁都能轻易知道小猫被扭曲了的人格,他们都不是什么坏人,也想小猫变得正常。   而他们之间也有默契,都完全不再提及小猫何时离开的话。   家里有小猫的房间,也多了小黄黑的猫窝。   反正十多岁的小猫现在像个几岁的孩子,很好哄骗,只要哄得留在这个家里,然后在他们正常的相处中自己慢慢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就好了。   人类会思考,只要依靠着那一点不对劲慢慢思考下去,便可以不断的,发现数不胜数的不对劲之处。   只是糊涂的人如果一生都糊涂也还好,但如果一下清醒了反而可能承受不住那细细剥开的回忆,会怀疑自己的过往究竟算什么。   就这样,小猫慢慢很少提起“主人”和过去发生的事,然后发呆的时间变多了。   几人看在眼里也没办法劝慰什么,只能找空多陪着他。   直到某一天,小猫晒了一上午阳光后主动坐到了饭桌前,他睁着那双变得越来越圆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四个人,问——   “你们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他流畅的说出了这句话。 第97章   说不上来听到的那一瞬间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但是李阮看着一下扑到小猫身上开始自我介绍的队友们,感到了安定。   那天旁晚他开车带着四人到了郊外,小猫难得又活泼了一些,没忍住再次四肢着地的开始奔跑,然后没跑出几步他又停下,随后慢慢站直回头偷偷望了一眼李阮。   李阮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小猫又转回头,以人类的直立姿态向前奔跑了。   往前奔跑带起的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衣服,他灿烂的大笑着。   石头离开之后李阮就是小队里年纪最大的,他沉稳的坐在路边看着几人,偶尔身后车呼啸而过,他只是安静听着、看着。   城市里人太多,很多时候出门都需要遮挡着身上的异常处,也还好他们病变度都不高还能遮住,但是像现在这么自由行动的时候还是很少。   “队长!”青年背着小猫朝李阮而来:“回去买个蛋糕呗!”   李阮托着下巴:“为什么?”   青年头微微仰了下,视线也上移:“小猫加入我们队了,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吧!”   小猫双手抓着青年的脑袋,好奇:“庆祝?”   青年扭过头笑,他视线里是小猫和身后的小跑过来的两个女孩:“对啊,因为之后我们就住一起了。”   小猫看向李阮:“蛋糕?”   李阮双手交叠,满脸认真严肃:“是吃的。”   小猫眼睛便一亮,他一下就躬身从青年身上往李阮方向跳:“吃的!”   李阮惊恐的睁大眼,但因为他是坐着的,没来得及避开,一下就被砸中了。   于是当天,小猫不仅收获了蛋糕,还获得一份持续到半夜的说教。   而在那之后没多,李阮就带小猫解决身份问题和到特管处录入信息测病变度,然后在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带上小猫。   那个“主人”总是独自离开不带小猫的话,那他们就一定要带,走哪带哪。   让小猫知道,真正的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阮曾一直很担心小猫暴露出来后那个“主人”会突然出现…但与其说是担心“主人”的出现,不如说是担心小猫跟“主人”那十多年的感情,虽然是扭曲的,但也是实打实陪着一起度过了那么长时间。   但很奇怪,那个“主人”一直没出现,而且小猫也没再提起过过去。   小猫像是个海豹宝宝一样,成长巨快,李阮感觉自己还没体会多久操心的感觉,小猫就长大了,变得安静可靠。   至少比队里其他三人都沉稳。   但李阮反而觉得不安。   人如果性格在短时间内变化太大总是有源头的,李阮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小猫的过去导致的。   人如果突然清醒明白了,会不会想还是浑浑噩噩那时候更好?   因为痛苦这东西只有清醒的人能够体会到。   李阮有段时间因为担心而觉得着急,但很快他又平静了——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   实在不行用未来十几年去换那十几年就好了。   只要小心谨慎一点,就算身为天晶病人,十几年也总归能活下去吧?   但是有时候有的事,并不是小心警慎就足够的。   李阮想过小猫的“主人”是病人,但没有想过对方会是阿梦加。   毕竟阿梦加是以人类为食的生物,只要是想着阿梦加会饲养人类,也只能往圈养食物这方向去想。   可这只阿梦加,好像是真喜欢小猫,只是那喜欢不是平等的感情,是自我的。   李阮看着那穿着长衫手部被绷带包裹住的青年,他温尔儒雅,满脸写满了书生气,只面带微笑的站在前方。   李阮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骨节泛白。   他额头分泌出汗水,他想,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让小猫他们都能活下去……   “一冶。”   前方的阿梦加温声开口。   李阮感到了不妙,他飞快用余光看了眼四周,然后发现了左侧还悄无声息伛偻着一只很高但却相当瘦弱的阿梦加。   他面色青白,瞳仁极黑,是与卷曲头发一致的颜色。   一冶轻微的应了声,然后他半睁不睁的眼眸抬了一点,看着那围成一团的五个人:“全杀掉?”   “当然不。”长衫阿梦加充斥着笑意的眼直直的看向小猫:“小猫怎么能杀。”   “他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不是吗?”   一冶回想了下,然后恍然点头,随后抬脚往前。   而李阮打开了盒子徒手握紧了天晶。   ……   小猫已经记不清那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无论他怎么回想,也只能想到血色的一片,伴随着大脑和身体的剧痛。   等到清醒的时候,他看到辛元、安灵雨、顾黎……全都无声无息的躺着了,而李阮被一冶轻松压制,半边脑袋已经异化成了墨色如珊瑚状的东西。   蓝半蹲下来抠出了李阮手中的天晶,他温声细语:“强行使用就是会这样的。”   “不过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变成阿梦加。”   蓝侧过脸,小猫看见了他净白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你教坏了我的小猫,他都想对我动手了……”   蓝的声音越来越低,眨眼的时候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但他脸上没什么难过的表情:“但是你也看见了,他也只能想想。”   “因为他杀不了我的。”   “我才是他的主人。”蓝抬起头看向清醒过来的小猫,他微笑的冲小猫伸出手,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掉了,随着蓝的动作在微微晃荡:“小猫。”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语气太过熟悉,小猫听过无数遍,于是他下意识往前了一步,然后他愣住了。   如火山岩浆流动的声音轰鸣响在脑海里,小猫不可遏制的对蓝生出亲近感,无比浓烈的情感迸发,他明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控制自己迈向蓝的步伐。   轻轻的、悄无声息的,小猫走到了蓝面前,然后在蓝柔和的目光中僵硬的低下头。   他蹭了蹭蓝的手心。   小猫浑身颤抖。   他分不清…分不清……   小猫脑子近乎空白,强烈的不安席卷了他,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大脑和心脏在琢磨什么,他为什么会对蓝那么……爱?   明明他不想。   人像是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想不顾一切的杀死他,一半想亲近、想爱着他。   他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噬了。   于是艰难的转头,看向了李阮,用着初识那天、那双澄澈干净的双眼看向了李阮。   蓝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   “队、队长……”小猫看着奄奄一息的李阮磕磕绊绊说不出话,只是眼睛通红,有血溢出。   水雾遮挡了他的视线,而脑袋里轰鸣的声音也掩盖了一切。   小猫拼尽全力也只是模糊的看见李阮说了什么,但他听不清,也分辨不出来。   但他没有再喊队长了。   因为一冶看了一眼面色不快的蓝之后碾碎了李阮的头颅,小猫看不见队长身体的起伏,感受不到李阮的呼吸。   他死了。   于是那句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蓝没有带走他,也没有带走从李阮手上抠下来的天晶,小猫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蜷缩在李阮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身体边上,贴着那还有丝余温的残破血肉躺到了天明。   然后他才明白,就算没有听清他也一定知道队长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一定是我后悔了之类的话。   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队长……那么难过?   ……   那么难过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后悔。   他得挽回。   可是这么多年,每次遇到蓝他总是杀不了他。   他尝试过切开自己大脑看看蓝对它做了什么,为什么总无法对蓝下手,如果是打结了捋顺或许就好了。   可没什么发现,于是又在快死的时候收手。   因为他还不能死。   如果他也死了,那没人会给队长他们报仇。   因为他们都无亲无故,只剩他记得了。   只有他记得。   所以他要活着。   一定要…一定要……   ……   鼻腔流出鲜红的血,它重重的砸在地上。   “小猫。”   小猫听不见,但他看到蓝半蹲了下来,很细微的歪了下头,然后笑意吟吟的、温和至极的对着他招了招手,说:“回来吧。”   他知道他该移开目光,但是就是控制不住的、仔仔细细的辨认蓝在说什么。   “回到我的身边。”蓝轻声细语:“毕竟小猫最喜欢我了,不是吗?”   啊……   又是这样。   小猫慢慢的、无比抗拒的往蓝手的位置爬过去,他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但又好像在浮现出无数情景。   等到蓝那只冰凉的手落在他头上,小猫浑身颤抖了起来,他想——果然。   他还是没有打破蓝的病症。   所以,他没办法杀死蓝。   头顶的头轻轻抚摸着他耳朵,小猫突有所感,像是时空有一瞬间的重叠,他又一次转过了头。   然后这次,他看见的是陈一七,从天而降的陈一七。   蓝脸上的笑容也再一次消失,他盯着落地摔倒但马上又爬起来飞快奔跑而来的陈一七,双眼微眯——他怎么会来这?   不应该是在大厦……   思维突然一顿,刚查看分身记忆的蓝愣住了,然后下一刻他目光里只剩惊愕,没忍住高喊:“停下!”   不能被靠近。   陈一七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于是他没打算停下。   但是下一秒他又停了下来,因为小猫挡在了蓝面前。   陈一七愣住:“……小猫前辈?”   手指纤细尖利,蓝沉着脸没有惊讶,因为这是他的催动了病症。   但看着陈一七满脸惊讶的样子他重新挂上了笑容,只是不及眼底:“那么惊讶干什么。”   “小猫一直是我的宠物。”   理清了分身的记忆,蓝不再慌乱,他伸手拍了拍小猫的脑袋。   小猫僵硬的转身走到蓝的后侧方,像是保镖一样的直直站立着。   陈一七沉下脸:“放屁,你操控了小猫前辈。”   蓝手指紧绷着,他轻轻歪头,右眼眨了眨:“怎么不是,是我把他养大的,从外表到性格全都是我精心……”   别说了。   耳朵里有好多人的声音,是数不胜数的责骂声。   小猫闭上眼,不愿意看到陈一七的眼睛。   别说了。   他听不见蓝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蓝在说什么。   ……别说了。   不要再有人对我失望了。   漆黑庞大的猫爪抬起,小猫对准了蓝的后脑勺。   蓝似有察觉但他没有回头,他丝毫不担忧身后,而小猫也确实无法下手。   脑子里像是有东西跳动,那份要将他撕裂的爱恨在拉扯着他。   “……”   小猫突然直视了陈一七,在那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血色充盈了他全部视线范围,那些嘈杂声音尽数褪去。   小猫撕开了自己脑袋,用那双尖利的爪子。   ——太恶心了。   所以他要去掉那爱着蓝的半边自己。 第98章   像是身处奇怪的梦境之中,陈一七世界里的声音全部消失了,眼前的景色有种像是被老旧相机拍摄出来的感觉,让人头晕目眩。   但他身体本能的冲了上去,那烫人的血溅到了他一点,但他没接住小猫的身体。   他无声无息的倒在了地上,飞速在地上蔓延开的血泊越来越深。   陈一七奋力往前,他一手按在了血泊中,皮肤上自发生出一圈又一圈木纹,眼眶微微裂开,瞳仁之中像是有东西要破出来。   可他身上没开出花来,反而小猫身上开了花。   从撕裂的脖颈侧边,也就是锁骨的位置,花枝不断蔓延,蓝色的花从小猫的身体上、血肉里一朵一朵的盛开出来。   左眼的视力又一次消失,陈一七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的伸出手去扯那些花——不要……不要……   不要。   至少…给他留点什么。   他不能一直失去。   蓝似乎是愣住了,又似乎只是冷眼旁观着。   方铃兰不知所踪,而青柳在不动声色的缓慢移动,那些枝条像蛇一样贴着地面靠近了过来。   蓝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青柳一顿,然后收回了枝条。   蓝重新看向那些花枝,它们越长越多,几乎将小猫掩盖,而陈一七根本拔不完。   “这就是你的病症?”蓝脸上没有笑容,只是这个身体五官天生柔和,让他看起来并不咄咄逼人:“可真是不错的病症,连人尸体都不会留下。”   原来这就是骨还活着的原因,他的代价要死后才付的。   所以不死有两个办法得到别人病症,一是吃掉,二是存着以后“吃掉”?   蓝若有所思,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受到了寒意,他快速后退了一步,于是那骨刀就没有碰到他。   蓝垂眸,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但双目通红的陈一七。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们人类。”蓝抬手推了下眼镜:“有时候又很不理解。”   “又不是我杀掉他的,为什么这么恨我?”   蓝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明明我也很伤心呢。”   陈一七紧紧抿住的嘴唇微微松开:“……不死。”   他出声了才发觉自己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无比嘶哑,就像是刚从寒冬里的冰湖挣脱着浮出了水面,陈一七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一字一句:“帮我,杀掉他。”   蓝眸光轻轻一闪,在陈一七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他就看见面前的人神色与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一变。   那身后的枝丫生机勃勃,蓝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陈猊远脸上也没了惯常的笑容,他缓缓站起身,长刀在半空中轻轻滑过一道冰冷的弧度:“你惹他生气了。”   蓝后退了一步,他心里觉得要糟,面上却不显的在试探:“关系真好呢。”   “不。”陈猊远垂眸:“我也惹他生气了。”   “所以得尽量。”手腕轻轻翻转,骨刀随之飞舞,陈猊远眼神冰冷的看着蓝:“让他不要再难过了。”   寒光一闪而过,蓝单手撕开了碍事的长衫,另一只化成尖刺的手借力往一边挡下了骨刀,同时无数柳条从后方而来。   ——用刀的不会吞噬,会吞噬的不擅用刀。   蓝看见不死还崩裂着的左眼——但他们能随时转换。   得万分注意了。   不过还好方铃兰已经离开一会了,这附近就她一个可以容纳他的躯体。   可以困住小猫的柳条轻而易举的被骨刀斩断,蓝皱眉发现对方好像更强了。   但他没有跟对方拚个你死我活的打算,只要拖到让方铃兰再离远点就好,而且主要的目的也达成,就是小猫可惜……   要准备转移的蓝突然顿住,然后他惊愕的转过头看向一黑暗处。   ……被杀了?   “你以为。”柳条缠绕上陈猊远,却彷佛跟没缠一样,陈猊远动作没有丝毫受阻,长长骨刀迎面而来:“我没注意到她的离开吗?”   有振翅的声音从那黑暗中响起,不祥的征兆降临,脸上生着黑羽的病人快速而无声的出现。   宁源生目光轻轻一扫四周,然后黑羽成刀的手臂斩断了那些柳条,迎向了青柳。   而陈猊远的骨刀也没有丝毫停顿的正中蓝的太阳xue,蓝抬手阻挡没有作用,刀以太阳xue为点将蓝的头砍成两半。   不该。   蓝看着自己轻易被齐齐切断的手指——就是不完全,但他应该有一战之力,不应该这么容易才对……   “天晶……?你用着天晶?”身体还站立着的蓝顶着半个脑袋,血从切口溢出,如瀑布般下涌:“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大笑声,声音里没有了从容,蓝激昂愤怒又带着得意:“但是,你没能杀死我哦。”   身体慢慢瘫倒溃烂,但那张被血糊了嘴还上扬着在一张一合,“要杀我,哪能只杀一个我……”   嗤——   长长的骨刀直接刺入他口腔打断了他的话,骨刀穿透头颅,蓝无法再发出声音,而陈猊远面无表情的转动骨刀:“但你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办法作妖了。”   保险估计,蓝至少损失了一半以上的病症。   十七的吞噬和这具身体的死亡,占了大头。   然后陈猊远转身,骨刀形成长矛对准宁源生和青柳的方向,他轻声问:“也杀?”   陈一七嘶哑出声:“……杀。”   那就不留活口,陈猊远毫不犹豫的出手,在宁源生拉开一点距离的瞬间,长矛离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正中青柳。   然后不间断的骨头从手心增生出来,直到长矛将青柳扎成刺猬,陈猊远才收手。   宁源生沉默的看着,在陈猊远收手之后,他将胸膛的血漏倒转,然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递到陈猊远面前。   他没有说话。   陈猊远抬眼看了一眼宁源生,然后伸出手。   掌心处一直卡着的骨头裂开,一块蓝色的小小石头掉落入盒。   宁源生飞快关上盒子,随后他抬头看了看陈猊远,仍旧一句话没说。   但在最后,他目光慢慢移动到了这平坦地面上那明显太过异常的蓝色花丛处,还是开口了——   “小猫前辈和不死前辈呢?”   陈猊远在抬眼之际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近乎无奈的交接了身体,于是由陈一七看着宁源生,他说:“……小猫前辈死了,尸体的话……被我吃了。”   “不死的话,在我身体里。”   宁源生表情空白了好一会。   陈一七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没有摔倒,于是他就顺畅的一步一步来到那蓝色花丛边上,然后坐了下来。   宁源生回过了神,他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看向陈一七:“中、咳。”   卡壳了,宁源生缓了一下重新开口:“中心大厦那边差不多结束了,阿萨冷命悬一线,特管处在救他,因为要借此研究……那个阿梦加的病症……”   他说错话了,于是宁源生停下懊悔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其他阿梦加跑了,因为盛宁有跟幻相关的病症……”   好像也不应该说这个,但现在宁源生脑子里只能想到特管处和中心大厦的事。   ……那他就算是无话可说了。   于是宁源生走到陈一七身边安安静静的坐下。   陈一七终于开口:“我没事。”   宁源生看过去。   陈一七声音仍旧嘶哑,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里边装着数不胜数的东西,但却没办法细想,一细想就立刻变得空白了。   而且他好像也不觉得难过了。   “我也很奇怪。”陈一七左眼长好了,他双目清明的看向宁源生,然后那布满血迹污垢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但我真的没事。”   “不如说,我反而感觉很好。”   宁源生紧紧皱眉。   陈一七笑着道:“我不是不死。”   “可能这件事让我觉得很高兴,所以盖过了所有不高兴的事。”   蓝的病症让他的记忆恢复了,原本只是猜测和推测的东西在记忆的作证下成了现实。   所以白山的那个幻境其实早就算提示过他了,门内与门外,是指他与陈猊远。   他不是不死,不是陈猊远。   所以,是正常的。   他会输是正常的。   他保护不了别人是正常的。   他不断失去也是正常的。   因为他不是不死。   他毫不强大。   “我只是……”陈一七心平气和的说道:“我只是一段记忆。”   “一个副人格。”   宁源生愣住,那张娃娃脸上写满了迷茫。这是他少有会露出的表情。   “我诞生的意义,只是为了保护不死一个人。”陈一七抬起头:“他需要我,所以我才会存在。”   但是他贪心了。   身后的叶子晃动,有一朵蓝色的花蹭在了他耳侧,陈一七转头看过去,过了一会他收回目光。   确认自己确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但是。   也并不高兴。   宁源生终于回过神,他把陈一七的话窜了又窜,然后眼神才聚焦起来,他有很多想问的是,但是现在……   “他现在也在吗?”   陈一七看过去。   宁源生说:“我觉得应该暂时不在吧。”   毕竟天晶不是那么轻易能用的东西,虽然时间不长,但毕竟不死病变度已经99%,这次使用会有什么后果还不得知。   不过他猜测不死现在没在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   “如果在的话,他会反驳你说的话。” 第99章   陈一七没有反驳,他顺从的点头:“没错,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   宁源生皱眉,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陈一七慢慢站起来,夜色浓重,城市的灯光照亮了些许天空,他微微仰起头看着:“花要带走。”   “这是小……”陈一七话语停下,他满是血污的手抬起摸了摸自己喉咙,这里卡顿又刺痛,于是他忍耐着:“这是小…猫前辈。”   “好。”宁源生一直看着他表情,应声之后犹豫了下还是忍着没有开口询问,他总觉得无论问什么陈一七都会回没事。   陈一七收回目光,他看向了自己脚尖、看向了自己的脚下的路,低低如喃喃自语一般:“不能这样下去……”   手抬起,掌心入了视线。   宁源生终归还是没忍住,他出声问:“一七前辈在说什么?”   陈一七回过头,有些淩乱的头发遮挡住了他半边脸,唯一明显露出的那只眼透出安静沉重,但像是吞没了无数情绪,他安安静静的看着宁源生,却突兀的让宁源生想到了几月前的陈一七,于是才突然惊觉——   他好像变了很多。   陈一七嘴角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笑容让人看不透:“我在说。”   “如果不是有不死在,我很多事都做不到的。”   宁源生张嘴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于是陈一七笑容灿烂了点,他伸了个懒腰:“所以要更加努力。”   因为现在的他连拚命的资格都没有。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连让其受伤的资格也没有。   -   悦城中心大厦。   顾水之随便用东西将腹部的伤口包住,然后就紧赶慢赶的找到泡泡。   头顶水袋的泡泡看了眼顾水之的伤口。   顾水之先一步开口:“小伤,没事。”   泡泡揣手,表情松快了些:“那你就是来问阿萨冷的了。”   顾水之点头。   泡泡抬了下下巴:“在那个车上,虽然还没醒但也不会死。”   顾水之说了声好,然后又开口:“我和你一起送他。”   总部被毁所以只能送去第一分部,但是阿萨冷跟毁掉总部的那群阿梦加算同一夥人,顾水之担心可能会被截,毕竟不确定蓝他们那边究竟有多少只阿梦加,会不会还有余力来截走阿萨冷。   泡泡无所谓:“行啊。”   两人一起上车,阿萨冷被一圈又一圈透明的东西缠绕着躺在椅子上,而边上还坐着一个黑袍裹身安安静静的青年。   顾水之看了一眼,然后对泡泡说:“你的新队友?”   泡泡点头:“刚入队的,代号黑羽,从……”   泡泡看向黑袍青年。   青年冷冰冰的开口:“我从五仪疯人院过来。”   “院长去选的人,性子可冷淡了,一点都不爱说话。”泡泡哼了一声,但却坐在了黑羽边上,留了一个单独的位置给顾水之。   不爱说话不是什么坏毛病,顾水之看向泡泡:“你们从疯人院过来的,知道特管处那边的情况具体怎么样了吗?”   泡泡还算平静的脸一下变得难堪起来,他气呼呼的拍了下自己大腿:“事出突然,而阿梦加却是精心准备,负责把管进出特管处的病人都消失的无声无息……所以这次损失了整整十二颗天晶。”   顾水之眉毛皱起:“太多了…… 我记得总部明明有不少病人。”   “蓝那帮阿梦加也来者不善。”泡泡怒气冲冲:“他们还带走了几个实验室里的阿梦加。”   “虽然也有蓝那边的阿梦加被抓,但我们的损失更大。”   顾水之靠上椅背,平息了一下心情然后重新开口:“不死呢?”   “我看见他被特管处的直升机接走,赶上了吗?”战斗中偷偷看了一眼,并没有细看,所以顾水之以为不死是去支持特管处的。   泡泡摇头:“他没去特管处。不过我跟乌鸦顺路了一段,他说是去支持小猫和不死了,是特管处在北边的那个中转联系点。”   顾水之下意识动了下肩膀,后颈的小花摩擦着衣领,他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乌鸦去支持?”还只是个特管处的联系点……   泡泡点头,他神色也不轻松:“这三人在一块……我都不清楚要去对付谁,而且这个时间点也太巧了。”让人不能不多想。   “蓝是有着多个存在的阿梦加,但他每一个个体应该有强弱之分,不过这应该不算这次事件的重点。”顾水之微微闭眼,开始细想后心里的不安感就越来越强烈:“重点是蓝有很多个。”那么那个联系点里,可能有蓝伪装的调查员。   泡泡明白过来,他瞪大眼一时无声。   一边一直安静听着的青年微微抬头,兜帽下露出了小半张面具:“不死需要支持吗?”   泡泡皱眉,他不情不愿:“实力上来说不需要,估计是怕万一有意外。”   顾水之想到了不死急冲冲的离开——不死是去找小猫,所以是小猫那边先出了事,但是不死不知道小猫的位置,所以他肯定联系了徐长伶查了徽章定位。   但是。   为什么小猫在一个小小的中转联系点?他的实力应该会去总部,最不济也是分部……所以是混入特管处的蓝把小猫留下的。   可问题又来了,蓝不愿意小猫去总部对上他们派过去的阿梦加,那为什么不直接分到分部去,这样直接让小猫今晚白忙活,他也不用对上小猫。   难道是小猫发现了异常?   那也不对,小猫如果发现了异常,肯定会当场爆发,然后与疯人院的病人们一起处理了蓝,而不是独自一人……   所以问题出在了哪里?   顾水之想不明白,于是他想——只能等小猫和不死他们回来了才能知道了。   将阿萨冷交接出去,顾水之因为不安没有停下休息,他带着泡泡两人马不停蹄的回了疯人院。   等真正到达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了一点天光,疯人院里没有往常那么安静,顾水之看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声音,不过他还是一眼看到了陈一七。   就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陈一七没有收拾自己,他满身血污的站在一棵树下,正望着树顶。   顾水之脚步慢了下来,他一眼认出那是陈一七,而不是不死。   他回头冲泡泡说:“我去找一下不死。”   泡泡犹豫了一下,然后没上前去:“嗯,我去找组长。”   顾水之快步走过去,他喊:“一七。”   陈一七反应了一两秒才收回目光低下头,然后又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顾哥。”   顾水之不知道陈一七现在的情况,但他看着陈一七脸色好像不对,满脸的污迹都掩盖不住那种……紧绷的崩溃感?   于是顾水之没有贸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好看了看四周问:“小猫呢?”   陈一七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仰起脸,没露出笑容也没落泪:“死了。”   那两个字又生硬又自然,顾水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要露出的安抚性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   陈一七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他彷佛平静无波的开口:“我说,小猫前辈死了。”   小猫撕开自己脑袋的画面不知道第几次浮现在陈一七脑海里,还是异常的清楚,甚至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的那飞溅的血珠都能够清晰回想起来。   “是被蓝杀死的。”陈一七眸光不如往常明亮,但表情平静到像是没有受到分毫影响,他看着顾水之身体和表情一下子全部僵住了:“然后,尸体被我的病症吃掉了。”   “对不起啊顾哥。”陈一七嘴角微不可见的抖了下,然后又轻松的扬起了一点弧度:“你要是死了,可能也留不下……”   陈一七突然停下,然后表情充满懊悔:“我说错话了。”   “顾哥不会死。”   顾水之眼眶酸涩,他回过神然后猛的闭上眼,但又想到什么,他压下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伸出手按住了陈一七肩膀,“不。”   “我会死。”   “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顾水之手上移,他碰到了陈一七那微微淩乱的头发,“你不要难过。”   顾水之很久没有慌过了,可是他现在很慌,小猫的死让他有些震惊,陈一七的状态更让他不知所措。   像是独自一人站在了初冬湖面上结出的那一层薄冰上,陈一七摇摇欲坠,整个人充满了违和感。   “死亡是每一个的人终点,只是有的人近有的人更远。”顾水之早就做好了身边所有人包括自己离开的准备,但是情绪是没办法控制的,他双目通红的看着陈一七,重复道:“你不要难过。”   陈一七脸上一下子所有情绪都收敛了起来,他平静的告诉顾水之:“我不难过。”   “虽然你们不信,但我真的不难过。”陈一七抓着顾水之的手臂,那白骨硌手,陈一七松松的抓着,把那只手取了下来:“是真的。”   他强调道。   顾水之不自觉的摇头,他不知道还要怎么说,但明显陈一七的状态不对劲,而这种状态这在天晶病人中太危险了。   他怕那薄冰破裂然后陈一七会落入冰湖。顾水之还想说什么,但陈一七明显不想说这个,于是他岔开了话题:“话说顾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耶克莫多是不死的?”   顾水之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神:“你知道了?”回来的是陈一七而不是不死他就有所猜想了。   陈一七点头,然后他笑了一下,眼神虽不再明亮,但笑容却没有变化:“昨天刚知道。”   “就是让小猫前辈寄生那会……”   顾水之僵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一七。   陈一七不与顾水之对视,他微微移开目光,但脸上的笑容弧度没有变化:“我那时候只昏迷了一小会来着。” 第100章   “你……”   这次换顾水之移开了视线,他目光移动到了陈一七那自然垂放的手上:“一七,我……”   “是我语气有点严肃吗?”陈一七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是笑着的:“我没有怪顾哥的意思。”   “你们确实都有自己的考虑。”陈一七转过头:“但我知道你们不会害我。”   “我先回房间了。”陈一七低头看自己满身血污:“很脏。”   顾水之看着陈一七准备离开,他摸不准陈一七想法,但下意识的开口想多说几句话:“你、你找过组长了吗?”   陈一七停下,然后笑着回头:“找过了,该说的都说了。”   “不过组长有点生气,顾哥过去小心点。”   顾水之路上没明白,但他见到徐长伶的时候就明白了。   徐长伶也是一宿没睡,她眼眶泛红眼下青黑,头发没有整理,所以有些碎发散开在额头,她看见顾水之,然后一眼注意到了顾水之腹部的伤口:“受伤了?”   顾水之低头看了眼,“没事,早就自愈了。”   然后他抬头:“组长,一七来见过你了?”   徐长伶嘴角一抽,然后板起了脸:“见过了。”   顾水之看着徐长伶表情,确认她是真的在生气,他没有打迂回的打算,直接问:“他说了什么让你发火?”徐长伶惯来冷静自制,就算生气也能好好藏住。   所以现在这个模样也是罕见。   “跟…小猫……”顾水之有些艰难的说出小猫的名字,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小猫会死:“…有关系吗?”   陈一七来见徐长伶也只会是在上报任务的时候,所以如果要徐长伶生气,也只会跟任务相关。   徐长伶沉默了一会,然后她长叹一口气:“他只说小猫是被蓝杀死的,尸体被病症吞噬成花……但那个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字都不说。”   那里存在太多疑问,徐长伶也试图调取监控查看,但是那里里外外的监控全部被毁了,而落后一步赶过去的乌鸦也什么都没看到。   徐长伶抬眼:“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   -   直到回到房间,打开淋浴器,先是冰凉的水从头淋下,陈一七才回过神,然后他脱去身上脏了的衣服。   水温渐渐变热,陈一七一动不动,他盯着墙面,像是发著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过了一会,陈一七身体僵硬的蹲了下来,他抬起手摸向了自己头顶,然后一双黑色的耳朵从发间长了出来,只是那毛茸茸的手感在热水下转瞬即逝。   陈一七碰着那双耳朵,仍旧面无表情。   从上而下的热水不断从脸上滑下,陈一七连呼吸声都是轻微的。   脑海里闪过的仍旧是小猫死的场景,他控制不住的不断在回忆着。   陈一七嘴皮子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外边已经彻底天明,陈一七走到窗边,他视线没有落点,但在飘飘忽忽之际突然停在一处。   陈一七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人。   他大概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中山服精神气很好,而身边跟着一位黑袍裹身、存在感很低微的病人。   陈一七看着那人快步往徐长伶办公室而去,然后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他拉上窗帘,将满室阳光驱赶出去,随后坐在了床边,安安静静的等陈猊远醒来。   到中午他去吃了饭,然后回来又坐了下来。   其实今天应该很忙碌,疯人院外边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而且这次事件闹得太大,后续要处理的事情也太多……   但陈一七并没有事做。   按理来说,就算他不参与后续处理,也要配合参加会议总结和讨论这次事件。   但没人来叫陈一七。   陈一七没有去问也没去想为什么,他一直坐在床边,偶尔用骨头增生出一些小玩意,又或者裂开脑袋放出肉泥小人,等它歪歪扭扭走上一会又伸出手杀死了它,然后再放出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陈一七停了手,然后他转身拉开了一点窗帘看到外边投进来的光变成了银白色的月光,才发觉一整个白天都过去了。   喉咙有些干渴,陈一七去接了点水喝了,他没躺下休息,反正没有困意,于是接着坐在床边玩着病症走着神。   窄窄月光之下,陈一七脑袋如花瓣裂开,然后又一个肉泥小人跳出,它灵活的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过了一会,安安静静许久的陈一七突然回神,然后他增生骨头形成匕首扔出去,扎中了乱窜的肉泥小人。   肉泥小人抽动了一下,然后再一动不动。   陈一七过去捡起来丢入垃圾桶,然后他站在垃圾桶边上看着那里边快堆满的肉泥小人,眼神微微透出一股淡漠的冷意,随后又浅浅的笑起来。   过了一会陈一七将垃圾袋进行了更换,然后重新坐下。   无知无觉的重复到快天明,陈一七终于听到了陈猊远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陈一七动作一顿,然后他露出笑容,语气轻快:“你终于醒了。”   “我很担心你,阿远。”   陈猊远一下没了声音——他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你有没有事?”陈一七拿过早早备好的镜子,然后盘腿坐下:“病变度99%还使用天晶,应该很不好受吧。”   镜子中的人表情变化,陈猊远透过镜面看着陈一七,语气晦涩:“我没事。”   陈一七另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随口道:“我们确实像。”   他没让陈猊远细想,而是重新露出笑容,认认真真的说:“阿远,好久不见了。”   陈猊远安静的看着陈一七,然后他也微微扬起嘴角,不是过往那些或是轻浮、或是肆意、或是张狂的笑容,这个笑容浅淡但让人真心实意的觉得是在高兴:“好久不见。”   停顿一两秒,陈猊远轻声道:“我很想你。”   在离开实验室之后,十七出现的时间就越来越少,然后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再没出来……直到他去了神域。   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他放下了镜子:“果然不习惯。”   陈猊远一噎,然后他笑容弧度一变:“怎么,十七更喜欢耶克莫多的性格吗?”   陈一七把镜面往下扣,“你会阴阳怪气了。”   陈猊远一顿:“我早就会了。”在你没出现的那几年。   陈一七沉默下来,而陈猊远也一时不再开口,但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于是安静了好一阵后,先一步想好的陈一七便先开口了:“阿远也是想自杀吗?”   陈猊远心头一震,但是面上没显,他语调轻松随意:“我没有哦。”   “刚开始是担心我迟早会变成阿梦加,后来是觉得病变度太高我迟早会疯……总之想不到什么好结局,所以干脆给你留个后路。”   “仅此而已。”   陈一七不知道信没信,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行吧。”   “那现在的话,你什么打算。”   “怎么光问我。”陈猊远笑眯眯的:“十七你呢?你怎么想?”   “我的话……”陈一七微微仰头,若有所思的:“肯定是想像以前一样,你做主导。”   “那不可能,我……”几乎是陈一七话音刚落,陈猊远就开口了,他想接着说我活不了多久,但是想到了刚刚自杀不久的小猫,他这句话便说不出口。   “……我很多时候不出来是因为真的控制不好自己,有时候行为恶劣也不是我装的,那是真的。”陈猊远碰上自己的脸,他一字一句:“我高病变度的后遗症就是这个。”   而实在快要控制不了的时候,他就会让自己“消失”一段时间。   陈一七怔住,他安静了很久才道:“……所以,我保护不了你了?”   陈猊远指尖猛的一颤:“当初你消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陈一七回过神,他托着下巴扁扁嘴,故作无奈:“如果我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那自然不再出现。”   “还有。”陈一七笑着:“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我的情绪,但是真的不用担心。”   “我是真的没事。”   陈一七眯起眼睛:“因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想要怎么才能彻底杀死蓝。”   “一切都等蓝死以后再说。”   陈一七睁着眼睛看着那拉开了一点的窗帘:“所以我已经振作起来了。”   脸部和身体都僵硬着,哪怕体会不到心情的,从身体反应也能发觉不对。   说实在的,陈猊远并不相信陈一七的话。   他相信面对这些事情十七有能够振作起来的能力,因为他是内心强大的人,但是这次的事是一桩一件不间断连续发生的;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伤口还没好伤疤便被揭开然后又捅过来了一刀。   而且,他也是持刀的人,并至今没有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   只是,在他脑海里已经想过千万种陈一七知道真相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但独独没想到陈一七会是心平气和,而且张嘴就是一声阿远。   那把他的恨都一并打散了。   “你不信我。”陈一七撇嘴,然后他思考了一下,突然道:“那我应该伤心难过多久后,你们才会信我。”   “信我已经振作起来了。” 第101章   陈猊远沉默一会,然后嗤笑一声:“这你自己最明白。”   陈一七鼓了下脸颊,然后无奈摇头:“你这才软着声音说了几句话啊?”   他倒在床上闭上眼,止了话题:“我先补会觉,今天我有事要做的。”   沉默一会陈一七又睁开眼:“如果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去做就行,毕竟本质上这是你的身体。”   原本之前他所谓的可以压制耶克莫多只是被配合著一直在演戏罢了。   陈猊远平静的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陈一七不甘心的又睁开眼,但他眼睛弯弯表情不见异常;“如果真有能彻底结束的那一天,阿远可以去做演员,说不定能得奖。”   陈猊远:“……”   哼,他就知道十七还在生气。   不过陈一七这句话后就真没再开口。陈猊远等到他呼吸平稳就睁开双眼坐了起来,然后他将床上收拾了一下,在拿到那块镜子的时候,陈猊远停顿了一会然后对准自己。   这张脸他其实是觉得不怎么熟悉的。   他很少照镜子,平常更是不拍照,所以有机会仔细看自己脸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陌生。   但他并不讨厌,而且很多时候他会藉着陈一七的视线看向跟陈一七说话的人的眼睛。   他从那些眼睛里边能够看到这张脸另外的模样。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就是十分不同。   陈猊远表情冷酷的把镜子放在一边,然后过了一会他弯下腰捂住自己脸——真没用。   他是真没用。   只沮丧了一会,陈猊远又抬起了头,他调整了一下自己表情,然后起身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   疯人院到处监控密布,但其实对大部分病人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于是朦朦胧胧的天色下,陈猊远安静的潜入了徐长伶办公室。   他无声来到徐长伶位置处,然后看向了她桌面那些淩乱的纸张,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张写着副院长字眼的纸上。   陈猊远伸出手拨开了一点,然后仔细的看了起来。   -   陈一七一觉睡到了中午,他不是自己醒过来的,而是被宁源生敲窗叫醒的。   刚醒人还有点懵,陈一七茫然了几秒钟才判断出那咚咚的声音来源于窗外。   他爬起来刚拉开窗帘就被中午强烈的日光晃了眼,彻底睁开时又被扒拉在他窗户上的宁源生给吓了一跳。   陈一七飞快将窗户打开,“源生??你怎么不走门?”   宁源生看他窗户边缘干净便直接坐下,西装裤压出了褶皱,他揣着手:“这样更快。”   他瞥了眼陈一七房间里的垃圾桶,隐约可以看见一点血色:“对了,你放门口的垃圾我早上顺路给你扔了。”   “谢谢。”陈一七还有点没醒神,他打着哈欠换衣服:“你找我一块去吃饭吗?”   宁源生嗯了一声,然后他说:“还有组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陈一七脑袋从领口里冒出来,头发在被衣服挤和摩擦过后直接变得乱糟糟的了,他捋了捋,一边想着自己该剪头了一边说:“什么话?”   “说你不愿意说小猫的事没关系,但是蓝的事是要交代的。”宁源生抬眼,“就这句话。”   他摇了摇头:“蓝现在问题很大,上边十分警惕这只阿梦加,所以有人怀疑你不说肯定有问题……不过组长和副组长都担保了你,问题暂时不大。”   陈一七动作一顿:“…我知道了。”   “我会把蓝相关的情报整理好发给组长。”   宁源生看陈一七收拾好了,他便直接伸手提着陈一七从窗户上跳下去。   虽然出了很多事,陈一七有时候给人感觉变化很大,但宁源生对陈一七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轻飘飘的落地,宁源生松开陈一七后拍了拍手:“你看着来。”   “不过蓝确实是个麻烦,尽快斩草除根比较好。”   陈一七露出微笑:“可能做不到。”   宁源生微微侧过头,脖颈上有几片羽毛露出来了一点:“怎么说?一七前辈。”   陈一七笑容差点没绷住:“你喊我一七就行了,我不是你的前辈……话说真轻松,我现在都没什么压力了。”   宁源生想了下,然后点头同意了。   “蓝的病症,被我吃了……大概一半左右。”陈一七哼笑一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来晃悠了。”   “所以不好找的。”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待在悦城那么久都没被发现。   宁源生微微挑眉,“原来如此。”   吃过饭陈一七将自己发现的蓝的病症特点和一些猜想上报,徐长伶看了后直接给他打了电话仔细询问了一些存疑的地方,随后她告诉了陈一七一件事——   “阿萨冷送去分部之后跟小铃铛碰到了,然后差点出了乱子。”   陈一七回忆了下,然后想到了厄特嘞小岛上自己埋葬的小女孩头颅,随后才想到小铃铛:“阿萨冷惹出麻烦了吗?”   “不。”徐长伶的声音冷静:“是小铃铛出事了,阿萨冷没有理会小铃铛的呼喊,所以她生气了一下。”   只是生气了一下?这种说法是代表没惹出什么大问题吧,那徐长伶为什么专门提起?   “然后特管处问了我们这边关于阿萨冷和小铃铛的情报,现在把这两只阿梦加并在一起研究了。”徐长伶停顿了一两秒,然后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蓝以病症操纵阿萨冷,小铃铛之前是以什么操纵的阿萨冷?”   陈一七沉默了一会,然后他笑道:“或许这次能研究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徐长伶跟着笑了一声,然后她道:“确实。而且阿萨冷他被蓝变成木偶一样的存在,本身就很值得研究。”   “嗯……”陈一七思考了一下,然后他坦白道:“不过我不懂组长为什么要告诉我?”   “只是闲聊。”徐长伶声音寻常:“对了。我之前说要给你放假,但是最近出入不是很方便,可以的话就在疯人院里散散心吧。”   “不用放假,我已经休息好了。”陈一七开了扩音然后翻看手机,随后截图了几个中午就看好了的任务发给徐长伶:“组长你看下这几个任务我可不可以接。”   徐长伶愣住了。   陈一七看着手机:“以我的能力来说这些任务应该没有问题,当然,如果组长有需要不死执行的任务,也可以安排。”   徐长伶过了一会:“……我知道了。”   陈一七正要放下手机,但徐长伶的声音接着传来:“一七,你给自己也想一个代号吧。”   陈一七一顿,直到挂断电话的时候他还一副有些出神的模样。   “你倒是很顺手的给我接任务了啊。”陈猊远突然出声。   陈一七回神,他毫不示弱:“不然呢?我都在努力工作了,你难道要偷懒?”   陈猊远想起了什么:“我存了很多钱。”   陈一七往前走:“所以呢?”   “……”   陈猊远想了想,感觉好像还真是没什么用,钱是好东西,没有活不下去,但对隶属于特管处的他们来说用处却不是太大……虽然确实一趟任务赚的不少。   没再听到陈猊远声音,陈一七得意一笑,只是眼眸仍旧是平平静静的,如无风的湖面,与脸上生动的笑容很不匹配。   陈一七边往疯人院门口走去边查看徐长伶发过来可以去执行的任务,然后在门口他提交了任务序号,随后门口的病人把序号发给徐长伶进行核实。   他等在门口:“疯人院进出果然麻烦了很多。”   进行核实的病人没抬头:“对啊,不是特管处刚出了事吗?所以每个地方都加强了管理,不只是进出,还要重新排查一下内部人员……而且,负责我们疯人院安保问题的【空】先生最近被叫去特管处了,至少这几天得像这样撑过去。”   病人抬头,他起身检查陈一七身上的徽章是否完好无损,确认之后让开身体:“可以了。”   “不死先生,回来要小心别被人注意到了。”   【空】不在,疯人院的位置就暂时不会移动,所以他们进出都是一个地方。   陈一七边点头边往外走,在踏出大门之后陈一七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巷子,然后头转回来又看向前方,面前是没什么人经过的长街。   位置还算隐蔽。   陈一七突然想起什么,他抬脚往前走的同时:“我记得最开始我一直想逃离疯人院来着。”   徐长伶同意执行的任务地点都不算太远,不需要调查员负责接送,而且疯人院现在位置固定,最好也不要被调查员发现,所以陈一七决定走出这条长街之后再打车。   陈猊远占据着半边脸,神色没有变化:“那你现在还想逃吗?”   陈一七勾起嘴角看向前方,虽然有楼房遮挡,但仍旧广阔无边,他想到了陈猊远曾说过的威胁,忍不住道:“我现在就可以扔掉徽章然后跑掉。”   说着他就把花树徽章取了下来,陈一七往上抛了抛:“之前的威胁我可不怕了。”   区区脱光衣服,仔细想想一点也不可怕,再说了这也不是他的身体。   “是吗?”陈猊远放低了声音:“那如果是在镜子面前……”最后两个字低不可闻,但还是清晰穿入了陈一七耳朵里。   陈一七呆住,于是徽章没接住一下掉在地上,他耳朵瞬间滚烫,还磕巴了下:“你、你、有病啊?” 第102章   陈猊远笑出声,他看着陈一七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的走在长街之上,然后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疯人院?”   陈一七一顿,一时没有开口。   但陈猊远知道陈一七会回答他,果不其然,过了一会陈一七开口了:“我知道你想留在疯人院。”   “你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你。”   -   好像就真的如陈一七所说的那样,他说他已经振作起来了,于是就真的没有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颓丧。   但与其说是振作,倒不如说他彷佛是将自己整个人都投入了工作中然后便没空再去想别的事,陈一七整整三天都在不停奔波于疯人院和任务地点处,闭眼就睡睁眼就在执行任务,直到徐长伶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你先休息…大约半个月吧。”徐长伶整理着桌面,余光看着陈一七:“这期间调整好状态做好准备。”   陈一七抬眼,明白过来:“是要去界间?”   “对。”   “其实从今年开始我们就在着手处理那些存在年限比较久远的界间了,就像是神域和白山那些。”她递给陈一七几张纸:“不过这次这个界间跟白山不同,它有专门一个入口可以进去。就是除了被界间主动抓进去之外,其他人想进去只能从那个信道。”   “这跟神域也不同,神域是来者不拒,但一般能进去的都是外部,而想要真正进入神域内部却几乎会去掉半条命。”神域从入口处开始威胁就很大……   徐长伶一顿,然后看了眼陈一七。   神域相关的信息是不久前得知不死存在之后才知道的,最近因为这些事放在了明面上,所以她不自觉的说出了口。   陈一七毫不在意的接过那些纸道:“听起来很危险的感觉。”   “就是很危险。”徐长伶手托在下巴处:“已知的情报全都在这了,你看看。”   “最近这个界间也有些动荡,前几个月其实各个疯人院组织了一次人员要进去,但是那个能进去的入口突然关闭了,所以无功而返,不过突然关闭倒不算是异常,这个界间入口有时候就是会关闭一段时间。”   “然后就是直到最近……”徐长伶看着陈一七垂眼看情报的模样:“入口又开通了,所以就赶紧再次组织病人前去。”   “而且最近它放出的蒲公英种子有点多。”徐长伶叹口气。   陈一七视线暂时移开情报,他有点好奇:“蒲公英种子?”   “是指它吞噬人进去界间的方式。”徐长伶举起手:“这个界间里会飘出一些很细微的东西,它们像蒲公英一样会随风飞散出来,然后落在人身上就会生根发芽,这就算是界间印记。”   “原来如此。”陈一七惊奇的瞪大眼。   徐长伶轻轻摇头:“那东西太细微,很难全部捕捉到,而且最近发散出来的变多了。”   情报也不算太多,陈一七很快粗略的看完,然后他抬头:“我知道了。”   徐长伶接着道:“这个界间地点是邬涑小岛,很远,各个疯人院都会出一些人,但人选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希望他们尽快,不然入口又关了就麻烦了。”   陈一七嗯了 一声,然后他说:“如果情报属实,那有可能进去了很久才能出来。”   情报里还说界间之内的邬涑小岛在几年间已经从一个荒岛变成了城市,里边有很多的“人”。   “……你说的没错,可能要好几个月也可能好几年,当然也可能是几天就够了。”徐长伶闭了闭眼:“不过毕竟这份情报就来源于一位在邬涑待了一年零九个月的病人,所以进去之后花费时间久的可能性更大……话说他出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陈一七愣了下:“死了?”   “情报上有写,你拿回去再仔细看看。”徐长伶微微皱眉,不过还是给他解释了一下:“在里边生活久了可能对邬涑的某些东西产生了依赖……那个病人先是发疯般的想要回去,被阻止之后就自杀了。”   徐长伶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其实对于天晶病患者来说,自杀率本来就挺高的的,而他那个时候还叠加了邬涑的影响。”   非要说的话,天晶病患者与抑郁症患者类似,精神、心理和身体都受到了疾病的影响。   陈一七安静了一会,然后他抬头笑道:“那我先回去重新仔细看一下情报。”   徐长伶摆了摆手。   于是陈一七起身离开,随后在楼下看到了院长,陈一七打了个招呼。   院长笑眯眯的停下脚步:“今晚上要再谈谈吗?”   陈一七一顿:“…这你得问问阿远。”他可没有自己晚上去见了院长的记忆。   “不过他现在大概在休息。”   “真亲昵的称呼。”院长微笑的看着他:“话说你不好奇我们谈了什么?”   “不好奇。”陈一七诚实的摇头,然后他又想到什么开口询问:“这几天我执行任务出入疯人院一直都是一个地点,是空还没有回来吗?”   院长那双眼睛与陈一七对视上:“大概明后天就会回来了。”   “奥。”陈一七随意的应了声,有风把他头发吹动,陈一七想起什么再次询问院长:“疯人院里有剪头发的地方吧,在哪啊?”   一头长长白发的院长震惊的瞪大眼:“你要剪头发?!”   “长发不好吗?”   “我倒是没什么……”陈一七拉了拉自己头发:“但是阿远喜欢更利落一点的头发。”   “我去剪了给他一个惊喜。”正好陈猊远还没醒。   院长:“有理发地方,医院附近吧,他们洗头技术也很好。”   陈一七脚步轻快的转身就走:“那我去找找~”   “等等。”院长喊住他。   陈一七转头。   有光泽的白色长发在阳光下彷佛闪闪发光,院长眼睛微弯:“得说声再见吧。”   “那拜拜!”陈一七很爽快,而且还挥了挥手。   院长笑眯眯的跟着挥手:“再见。”   理发的地方很好找,陈一七在店里坐下后犹豫一下后狠狠心的说:“剪到不遮住耳朵的程度。”   理发师拿起剪刀,随口询问:“只剪吗?”   陈一七看着镜子里陈猊远那张帅气脸蛋,然后摸了摸下巴,突发奇想:“染头发要花多少时间?”   -   陈猊远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看着陈一七眼前景色微愣:“……你这是在哪?”   然后他反应过来:“你在爬树?”   陈一七爬到离院墙最近的一棵树上,他穿着黑色雨衣,雨衣的材质与树摩擦发出不好听的声音:“你醒的可真是时候。”他吐糟道。   “不爬树难道我爬墙吗?我可是知道院墙上布满感应点,而且天空都有一层无形的墙,一道碰到就会发出警报。”   但与其说这是防病人的,不如说是防外来者。   毕竟除了高病变度的病人,其他人也不会想着逃离。但高病变度病人又会被关起来。   陈一七在树上一个位置停下,天空上看不到星星和月亮,但今晚风很大,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从疯人院里边往外看是森林哎。”   陈猊远毫不在意这些,他低头看了眼陈一七穿着的雨衣,又抬起头看向天空,然后正好一滴雨落在了他鼻尖上。   风声强烈,大雨突如其来。   陈一七赶紧把雨衣帽子戴上,他骂骂咧咧:“可恶的老天爷,我下午天气晴朗的时候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雷阵雨……本来不信的,但出门就起风了。”   “所以我还专门回去一趟穿了雨衣呢。”   陈猊远一时没说话,不如说眼前一切都十分明确,所以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一七没带徽章所以不能从正门离开,但爬墙会在接触到墙的瞬间响起警报,所以只能爬树再跳上院墙,那样能缩短警报响的时间。   不过这棵树还是离院墙挺远的。   陈一七比划了下,然后他果断的跳了过去。   啪叽。   陈一七面无表情的挂在墙上——果然失败了。   不过挣扎两下后陈一七就利落的坐在了院墙上,眼前红光闪过,在黑夜和雨水之中模糊了很多。   警报的声音也在雨声里并不明显了,但陈一七知道肯定有人已经发现了,但是没关系,他……   身体突然不受他控制,陈一七眼睁睁的看着主人格掌握了这具身体,表情以及肢体,连带着所有的一切都不再被他掌控。   陈猊远脸上出现一个古怪的笑容,他手抬起,大拇指按在了自己嘴唇之上:“我想你应该记得……”   “三天前我们说了什么。”   雨衣挡不住这阵狂风骤雨,陈猊远脸上已经全是雨水,睫毛都被打湿:“而且你答应过我,要留在疯人院。”   半边脸扭曲,出现的陈一七脸上没了笑容:“我没有这么说。”   “我只是说你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你。”   额头出现血色的裂痕,陈猊远脸色一变。   远处灯光晃动,然后很快锁定到了陈猊远的位置。   强光之下,陈猊远脑袋如花绽放一般裂开。   陈一七发动了三个病症——顾水之的骨头、水形阿梦加的分裂以及蓝的病症。   于是肉泥小人缓慢从陈猊远脑袋里爬出来,它只比成年男性的手大上一点,但是动作比最开始灵活很多。   肉泥依附在增生出来的骨头之上,然后记忆与情感转移,陈一七操纵着肉泥小人,他缓慢的开口,声音无比冷静:“我练习过了。”   “阿远,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分开吧。”   裂开的脑袋重新合上,陈一七已经做了这件事,但却才说。   漆黑夜色的大雨之下,陈猊远脸色难看至极的看着掉落在院墙上的肉泥小人:“……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肉泥小人睁开了眼睛,雨水重重拍打到它身上,它歪歪扭扭的转身,没有解释、没有犹豫的从院墙上跳了下去。   陈猊远一动没动,好一会后他才扯了下嘴角,变得空落落的身体转向了疯人院内,他看见很多人朝这边过来,但大雨之中看不清那些人的脸。   他只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他突然想起——十七连句再见都没给他说。 第103章   放松身体从院墙之上坠落,陈猊远跪坐在地看着自己膝盖破开然后又愈合,随后他抬起头看见了顾水之。   顾水之停在他面前,紧紧皱着眉头:“你在做什么?”   陈猊远面无表情,抬头的时候雨衣兜帽下滑遮住他大半个脑袋,但雨水还是打湿了他的脸:“他走了。”   “谁走了?”顾水之下意识重复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了,他震惊的瞪大眼:“一七、不是……他怎么离开的?”   “他目前拥有的病症正好能让他离开我。”陈猊远站了起来,动作牵动着黑色雨衣,让他露出了一点浅色的头发。   顾水之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没忍住:“你什么时候染了粉色头发?”   是非常非常浅的粉发,因为打湿了正贴在额头上。   陈猊远微微一愣,然后他抬手摸向了自己头发——他现在才发觉头部的轻盈感。   “……是他染的。”   这句话很轻,顾水之没听清:“什么?”   陈猊远放下手:“没什么。”   顾水之看向他:“要追回他吗?”他刚刚想到如果陈一七是用他已有的病症离开的话,那支撑的□□应该就是那个没什么用的肉泥小人……感觉陈一七以那种身体离开的话面临的处境不会太好。   “不。”陈猊远取下了兜帽,任由雨水铺天盖地的来,他润湿的睫毛轻轻搧动,声音彷佛也被雨水浸透,带着一股凉意:“让他走。”   “果然还是吵架了吗?”顾水之让其他被惊动的人回去,同时上报说是误触没有阿梦加入侵,他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对陈猊远道:“事情暴露之后,你们的和谐本就像泡沫一样。”   双方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表面,其实还不如直接大吵一架。   “没有吵架。”陈猊远深吸口气,太过浅淡的粉发让他整个人不显得那么具有威慑力了,“只是我们……”   “我们有各自要做的事情。”   他确实知道陈一七为什么离开,不如说如果他是陈一七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们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   小猫死的时候,陈一七喊他杀死蓝的那声音里其实满是不甘心,那时候他就该预想到陈一七的想法。   ——他想要以陈一七的身份、以小猫队友的身份去向蓝复仇,同时他也想要一个身份,一个证明陈一七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不是陈猊远,并不是不死。   所以这必然会导致他们分离。   而同样的他也不能跟陈一七离开,他还要留在疯人院继续调查当初实验室的事……陈一七也清楚的知道,这个他的坚持。   他们都知道,所以他无动于衷的目送了陈一七的离开,而陈一七没有迟疑的将他留了下来。   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便——   互不挽留。   但是。   “我其实。”陈猊远将额头上的头发抚到后边,五官利落的暴露在大雨之中,他轻声细语的道:“非常的,喜欢他。”   那平静语气之下彷佛藏有惊涛骇浪,顾水之下意识看了过去,然后又缓缓的收回目光:“能看出来。”   陈猊远嘴角扬起一个相当嘲讽的弧度:“所以我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让人讨厌的人。”   顾水之微微仰头:“这句话就不敢苟同了,但是……稍稍能理解。”   -   出来的地点仍旧是那个小巷,陈一七落地没有站稳,他在地上滚动了一段距离,然后才稳住站了起来。   他往外走,脚步没有急促,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追来。   如果陈猊远不愿意让他走,他连院墙都跳不下来的。   其实他是想多陪陈猊远一段时间,毕竟在他记忆里,陈猊远总是很可怜的样子,虽然现在回忆起来更多的感觉对方是装出来的,但是那已经成了刻板印象,让陈猊远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一副需要保护需要哄着的眼泪汪汪的弟弟形象。   但是他再不离开,等空回来就不好走了。   “……”   啊啊…果然还是好心痛。   以自己的意志离开重要的人,实在是一件没办法高兴的事。   不开心的在墙角暂时停下,陈一七望着天空微微发呆。   疯人院在的地方是大雨,但小巷子这个地方是小雨,所以应该有一段距离。   陈一七任由细雨扑身,他开始理自己要做的事——他首先要做的是得到一具正常的身体,最好的是找到一个植物人,差的话就是一具尸体,不过尸体会腐烂需要更换……   但这都不好找。   不过因为蓝的病症,他可以随时将自己转移,倒是不为难。   其实这些天里这些事他也都考虑过了,去医院偷什么的实在不太好,而且难以混进去,以及可能会多出一段人际关系。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去界间。   界间里存在尸体,而且存在着阿梦加。   陈一七重新往前走。   如果不是外表太难看的阿梦加,他也可以。   其实难看他无所谓,但是阿远可能会嫌弃……   “哎呀。”   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声音从斜上方传来,陈一七察觉到的同时整个人已经被提了起来。   那人是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拈起了他,但是看清之后声音透出了一些迷茫:“小花啊?”   入目的是白色的发丝与梦幻般的紫色眼眸,陈一七愣住,然后心重重下落——他有想过可能会以这个小肉泥形象遇到熟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   “盛宁。”陈一七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年,虽然肉泥小人脸上一片血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盛宁能分辨出来,他掏出纸巾把陈一七从拈变成了捧,然后周遭变化彷佛如同流光一般,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雨水落不到他们身上。   盛宁往前走一步,这一步就踏出了很远,他捧着陈一七跑出一段距离,然后在没有落雨的地方停了下来。   陈一七充满警惕,同时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四周——是个无人郊区……   等等。   陈一七微愣的看着废弃的烂尾楼,这里好像是他与盛宁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当时盛宁还不是这幅人类的外表。   “你……”   “我不会伤害你。”盛宁放下了陈一七,他探头靠近他,洁白的、长长的睫毛下,紫色的眼睛专注的盯着陈一七:“你又开了很多花呢。”   陈一七没有放松警惕。   盛宁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我很多时候都有些纠结,我很喜欢你,但是又很想见证蓝口中的乌托邦……”   “不过我确实不会伤害你,只是现在你如果真的死了,我好像也不会觉得可惜了。”   他真的非常喜欢花,他现在已经知道世界上绝大多数花的模样与名字,但是陈一七开的花他全都查不到。   盛宁微微歪头,十三四岁的人类脸蛋透着稚嫩清秀,带着一股天真的感觉:“我最近想起了成为阿梦加上前的记忆。”   “所以我知道属于我的花早就死了……但你开的花确实有种惊人的美丽。”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盛宁轻轻将肉泥小人往烂尾楼前推。   小小的陈一七走出两步,然后他回头皱眉:“你在疯人院门口做什么。”   盛宁站直了身体,他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都有一种游离在外的感觉:“别紧张,只是观察罢了。”   “蓝被你欺负狠了,所以在修养,而我们大家就都无事可做了。”   盛宁抬眼:“再说了,你不是从疯人院偷跑出来的吗?”   “还关心疯人院干什么。”   快速离开疯人院这个忙其实他不需要,毕竟很大可能不会有人来追他回去,他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疯人院缺的是不死,而不是他。   但是至少在这个时候陈一七没有感受到盛宁的恶意,于是他开口——   “疯人院里边有我很重要的人。”陈一七抬起头看在他眼里变成非常高大的盛宁和同样高大的一切:“还有重要的朋友。”   盛宁笑了一下,他不再说话,身形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一瞬间陈一七又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盛宁一时没离开,他目送着肉泥小人歪歪扭扭、看起来很艰难的往烂尾楼而去,然后他低下头,脑海里不可控的又一次浮现出那个老人的模样。   是布满沟壑的一张脸,象徵着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年迈,还有那一双透露出让人恶心的慈爱眼神。   最近脑海里总是会想到这个老年人类,但是他现在已经吃掉了太多人类,那数不胜数的记忆如同一片汪洋大海,盛宁不想找这其中的一滴水,但是他更不想这偶尔不受控制的想起这个人类。   所以他还是决定找出来并杀掉她。   而发现疯人院的出入点就是在找这个老年人类途中发现的。   截止刚刚之前,他确实只是在观察。   不过现在的话。   盛宁转身离开——去通知一下一冶吧,总归要为“团队”做出一点贡献。   陈一七原本以为盛宁是将他随意的放置在了一个离疯人院有点远的地方,但是他走去烂尾楼的时候又明白盛宁大概不是随便找的位置。   他在这里看到了夏爻。   一块地毯上,夏爻躺在睡袋里睡得很安详,一副完全不知道有阿梦加来过的模样。   陈一七:“……”   不得不说,盛宁是他见过所有阿梦加里最怪异的一个。   一个病人在一个荒凉无人的地方睡如此沉他都没趁机来捅一刀。   陈一七远远的看着夏爻——他倒是不奇怪盛宁会知道他认识夏爻,毕竟大厦那会盛宁也在,虽然他没找到。   但夏爻开直升机的场景,只要是离得不算太远的阿梦加或者病人应该都看得见。   而陈一七回去之后查过了,夏爻的记录不在特管处,也不在疯人院。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登记在册的病人。   而且在查的时候被宁源生知道,对方也告诉了他在海县时曾与夏爻的那一面之缘。   所以从身份上来说夏爻是现在的他可以接触的病人。   但是初次见面就坑了宁源生一把的夏爻会帮他吗?   肉泥小人突然勾了一下嘴角,然后他走了过去——没事,他可以激发对方的善意。   就像登上直升机那会一样。 第104章   一周后。   夏爻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他看着前方不远处在悦城中心大厦外面停留着拍照打卡的人,忍不住吐糟道:“真不敢相信即使出了那样的事,这里居然还是有这么多人来。”   他终于舍弃了他的各色的太阳花短袖,被迫换上了黑色衬衣,因为这件衣服胸口处有口袋,能够让陈一七待在里边。   血红一片的肉泥小人头上长出了一缕头发,显得更加不伦不类,陈一七无所谓的探头看着:“那天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不如说反而是大厦周遭被破坏的比较严重,现在都还围着一层黄色隔离带在进行维修。   而大厦本身被破坏的不是那么严重,虽然还没有恢复营业但是却不会限制人们的靠近。   “所以这种热闹又有什么可看的呢?”夏爻摇头,绿色的头发被白色渔夫帽压住,他的打扮在陈一七“指导”下变得正常而低调:“我喜欢人少的地方。”   “所以你喜欢睡在一些废墟上?”   夏爻噎住。   陈一七想了想,询问:“但是你为什么打扮又很惹眼呢?”   夏爻嘴皮子动了动,“这可能并不冲突,喜欢时尚和喜欢人少处的自然风景是可以共存的。”   这次轮到陈一七沉默。   夏爻突然抓起奶茶站起身离开,顺手还把陈一七脑袋按回了口袋里,他低声嘟囔:“我好像看见了特管处的徽章……说到底为什么选我啊,你害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诱拐犯。”   “就因为我坑了乌鸦一把?但我也帮过你吧。”   一周前两人愉快的达成了共识,此后就是暂时的同伴了,毕竟陈一七现在的个头实在跑不快也没办法独自生活得很好。   夏爻自觉善良就接受了陈一七的胁迫,做起来了代步工具,然后在得知是一只阿梦加把陈一七送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咬牙切齿的记住了那只阿梦加的名字,随后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   他承认他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小小癖好,就比如说他其实短租了房子,但还是每晚都会带上睡袋找各种陈一七口中的废墟上面去睡觉,每晚都睡得很好,不过从陈一七告诉他有阿梦加看到过他就不太好了。   ——他总不能坦然接受自己某一天醒来可能就在某只阿梦加的肚子里了吧?   不过陈一七跟他并不是特别合不来。   如果不是那天在大厦……啊啊啊说到底会跟陈一七相遇都是他那该死的好奇心导致的,如果不去凑热闹怎么会遇到陈一七?   不。归根结底是那个城管的错,为什么要吓跑小摊贩?   害得他去追,然后掉入了好奇心的陷阱。   ……嗯,扯远了。   夏爻在人群之中行动十分顺滑的穿梭,很快远离了中心大厦,明明人流庞大但他真的就没有与任何一个人肢体接触到。   走着走着夏爻突然停下:“今天特管处怎么会来人?”   陈一七挣出脑袋:“是有点不对,这里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   夏爻认命的闭了闭眼,然后掉头回去:“我承认,我确实也爱凑热闹。”   不爱他就不会拒绝陈一七说早点离开悦城的决定,然后天天来这里看中心大厦并热衷听特管处巡安组等人的墙角。   他只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罢了。   陈一七没有拒绝,但还是忍不住道:“你能平安的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夏爻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被发现了。”   “我答应一路带着你,但大部分时候行程由我决定,是没错吧。”   是没错。   于是陈一七闭嘴,然后心想最晚明天,如果夏爻再不离开悦城他就装要吃人了,因为夏爻似乎是误会了他的病人是会吃人的。   夏爻不被注意到的时候存在感很低,就算打扮得很离谱也像是路边的一块小石头,轻易就可以混入“敌方”。   但是一旦出声吸引了对方注意力,那低存在感便又不复存在。   蹲在隔离带边缘听了一耳朵,夏爻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心满意足的离远一点,然后他开口道:“只是来让那个巡安组的人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啊。”   “不过他们有说到前几天疯人院被袭击了的事呢。”   陈一七声音很低:“他说的是阿梦加去试探被及时发现了。”   迟疑了一下,陈一七再次开口:“我没太听清楚,你有听到特管处为什么要让那个巡安组的人去医院检查身体吗?”   “确实让人迷惑。”夏爻摆手:“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啦。”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看来可以准备离开了。”   陈一七听到这便不再好奇,他抬头:“你终于决定要走了?”   夏爻笑道:“我打算体验一下出海捕鱼。”   “你要跟我去海上吗?”   陈一七想到了邬涑小岛,不过夏爻应该是会从海县那边出海,那距离邬涑还是很远,所以不碍事,而且他有可能在路上就会遇到界间然后跟夏爻分道扬镳,于是道:“我们只是同行一段时间,随便你的目的在哪。”   然后他便安静下来,整个人缩在夏爻口袋里——疯人院目前只出了这件事的话,说明陈猊远还没查到那个中年男人?那个他当时看到过穿着中山服的中年男人。   陈一七记得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几年前实验室的玻璃窗外。   还是说陈猊远其实已经查到,只是暂时按耐住没有发作?   陈一七很快止住自己想法——他还是先专注自己的事吧,毕竟一周过去了他连个身体都还没有。   回到短租房后,夏爻将陈一七放在桌子上,然后抓了抓自己脖子:“其实我还想多留几天,毕竟这房子我租了一个月呢。”   陈一七走到桌子上的一个瓶盖前,夏爻瞭然的给他倒了点水在里边,陈一七喝了后道:“没关系吧,反正你也不喜欢好好的睡在屋子里。”   夏爻震惊的瞪大眼:“不是吧,我刚给你倒了水喝你就不能对我好好说话吗?”   “那,非常感谢你的帮助?”陈一七最近不太能提起精神,他抬眼看着又在抓脖子的夏爻,若有所思:“从进屋开始,你抓了好几次脖子了。”   “可能被什么东西咬了,也不是很痒,就是想抓抓。”夏爻凑到镜子前歪着脑袋查看自己脖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在这个变得怪异的世界里,我这行为有可能这代表着不同寻常,比如说被阿梦加咬了?那你也太敏感了。”   夏爻并没有看到自己脖子有什么异常,于是他收回目光,然后又伸手抓了抓。   陈一七便不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留意着夏爻。   直到晚上要吃饭的时候,陈一七盯着从厨房走出来的夏爻,看着他又一次抬手抓脖子,这次他把脖子抓破了皮,然后几乎是瞬间,一点绿色冒了出来。   陈一七脸色一变,他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与夏爻几乎同时开口——   “夏爻你脖子……”   “你怎么发芽了?”   陈一七:“……”   夏爻:“……”   陈一七扭过头看到自己没有皮肤的背部,一个小小的绿芽生了出来。   而夏爻飞快转身趴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脖子侧边:“……跟你身上的一样。”   陈一七下意识的:“但我不痒。”   夏爻皱眉:“因为你没有皮肤它能轻易长出来?”   确实,夏爻挠破皮之后绿芽是立刻长出的。   夏爻给他了一面小镜子让他方便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同时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陈一七对镜子里那个又丑又恐怖的小人没有丝毫兴趣,但是他需要观察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小绿芽,于是忍耐的盯了一会后,陈一七心里升起一个念头,然后他深吸口气:“你知道吗,我离开疯人院的时候,上边提到了一个叫邬涑的界间……”   简短的把关于邬涑小岛发散“蒲公英”的事告诉夏爻,陈一七:“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夏爻嘴角一抽,他来到桌前把属于陈一七的那份炒饭分出来放在对方面前:“但你知道邬涑小岛离悦城有多远吗?”   “火车都要坐十几个小时……”夏爻突然僵住了。   陈一七皱眉:“你想到了什么?”   夏爻默默的看向陈一七:“我记得,海青城是离邬涑小岛最近的一个城市。”   陈一七:“?所以呢?”   夏爻目移:“白天跟特管处病人说话的那个巡安组成员,好像刚从海青城回来。”   陈一七:“……”   夏爻眨眼,他脸上已经完全没有多少担忧感了:“也不一定就是邬涑散发出来的蒲公英种子,毕竟那么远路上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吧。”   “而且我们是两个人同时中招,这也太离谱了……他总不可能是不小心随身带着一根蒲公英回来,然后一路上小风一吹就又发散着种子吧。”   陈一七皱眉:“但关于邬涑的数据我看了,那种子在人身上发芽之后的照片我也看了,跟我们身上这个有99.99%的相似。”   “……这不对!”夏爻愤而拍桌:“如果是那个人带来的,也就是说他身上肯定也有种子,而我们不到一天就发芽,那他身上的肯定早就长出来了,那他中招了还往外跑干什么?滚去医院待着或者主动向特管处上报啊。”   “所以。”陈一七耳边开始隐约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他甚至突然有点向往大海,这是种子带来的影响,他会不可控的想要前往邬涑界间,“那个人有问题。”   “他应该不是针对我们两个,只是在被特管处的病人找到的时候,瞬间发散了自己有的所有种子。” 第105章   事实就如陈一七所猜测的一样,那个人身上携带着蒲公英种子。   据说是海青城那边的疯人院里一个新病人的病症可以捕捉到空气中的这些种子,于是邬涑界间选择了一些人将种子带离到了更远的地方。   而被特管处带回去的那个巡安组员,应该是进去过邬涑,因为种子发散后他陷入了魔怔一般的状态,明明白天那会还好好的,但没多久他就跟之前从邬涑出来的那个病人一样,开始迫切想要回去邬涑,并听不进去任何话。   而在被拦住去不了邬涑的时候,那个人开始撞墙,被绑住的时候他也在拚命挣脱,哪怕手脚都快撕裂。   直到一管子镇定剂下去,他才安静了下来。   陈猊远在门口看着那人被束缚带紧紧绑在床上,这幅场景让他想起来了一些不太好的往事,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又想到了曾说会永远陪着他保护他的陈一七。   “啧。”   陈猊远转身离开。   他脖子上有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机械颈环,因为他知道没有陈一七在他的精神状态只会变得更糟糕,机械颈环就是以防万一的设备,虽然他……   陈猊远摸了下耳后,那里开着一朵白色的花,与淡粉色的头发映衬着,十分清新。   他也是寄生过的病人,所以病变度不会再升上去,只是他的情绪也不可能会好转。   他高病变度带着的后遗症实在可怕,但好在他是不死。   所以他不会死。   纵使被人杀死还是自杀,都不会死。   陈猊远找到了徐长伶,他拉过椅子在徐长伶办公桌前边坐下,浅浅的粉发微微垂在他眼皮上,陈一七慢慢的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我不管你们还要准备多久,但我不打算陪着你们等了。”   “我明天就会出发去邬涑。”   正在通知巡安组马上开始排查白天路过了大厦的人的徐长伶一顿,然后她抬起头,“至少再等一天,这边排查结束后我会安排我们 疯人院的人先行。”   怎么也不能让不死一个人出发。   陈猊远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看着她,一声不吭。   徐长伶深深地觉得这是个刺头,但她也没打算让步:“我知道你很烦躁,一七离开再加上叠加着高病变度给你的后遗症,让你静不下来,但是再忍一天,就一天。”   陈猊远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不要再提陈一七的名字。”本靠在椅子上的背慢慢挺直,陈猊远面沉如水。   徐长伶咬了咬后槽牙,然后平静道:“不提就能证明他没存在过吗?”   陈猊远双手交握,他身体前倾:“我并不是要否定掉他的存在。”   “只是暂时,我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陈猊远抬眼,明明被陈一七折腾出来了一副已经如此清新可爱的模样,但陈猊远还是凭藉着他那份独有的气质打破了这一切,他像是在咬着什么,微微流露出来了一下杀气——   “很想把他抓回来。”   -   在特管处和巡安组紧急开始排查白天去过大厦的人时,陈一七和夏爻已经马不停蹄连夜离开了悦城。   “难以置信!”摩托车声音轰鸣巨大,夏爻大声道:“我们好像变成了小偷!”居然需要连夜跑路。   “没办法,除非你想进疯人院。”陈一七增生出骨头把自己牢牢圈在摩托车上,防止被吹飞。   夏爻才不愿意进疯人院,因为他这一生注定要放荡不羁爱自由,于是他嫌弃的撇了下嘴后道:“这绿芽有影响到我,我刚刚发现我多出了不属于我的记忆。”   陈一七懂,因为他脑海里也多出了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拥有的记忆本就不如旁人多,所以很容易区分出来。   “我们多出来的记忆应该是一样的。”   波澜壮阔的海和柔软的风。   可惜没有邬涑内部的模样,不然他们还能做好进去之前的心理准备。   同时他们心里都还生出了一种迫切想去邬涑的冲动……真离谱,别的界间是留下印记然后以此为信道把人直接吞进去,而邬涑居然需要他们自己走过去。   是距离太远了的原因吗?还是说邬涑不想吞他们进去?   “还好你看过邬涑的情报,不然我们就是睁眼瞎。”夏爻没多少真心的感叹道,然后他想到一件事:“话说你不是告诉了我你与不死的关系吗,但其实我还有一件好奇的事。”   “别好奇。”陈一七冷酷而果断道。   “我不!”夏爻瞪眼:“长夜漫漫,行路枯燥,没有乐子我会打瞌睡,然后出车祸怎么办?”   陈一七闭上眼,装作要睡觉的模样。   夏爻吼:“就一件!!!”   “……”陈一七无奈睁开眼,“你说。”   夏爻:“爱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陈一七安静了一会,然后他重新闭上眼:“没有问题我就睡了。”   夏爻:“???我问了啊?”   陈一七沉默不语。   夏爻确认陈一七真打算装死了,于是他骂骂咧咧几句之后收敛起了脸上的那份浮夸,无声的动了动嘴皮子:【…真有意思。】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达海青城的时候是第三天的旁晚,夏爻已经知道邬涑这个界间可能会需要很长时间,于是他久违的联系了他曾在旅行途中认识到的朋友,打算把东西寄放在对方那里。   这自然不能带陈一七前去,因为他肯定会跟对方喝喝酒吃吃饭,而且要是不小心醉了很容易把陈一七暴露出来,所以夏爻将陈一七暂时放生了。   陈一七没有对方会就这么跑路不再做他代步工具的想法,毕竟他们现在同病相怜,都被邬涑盯上了。   就算分开了也肯定会在邬涑相遇。   于是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将要流浪几小时的现实。   但是,在躲避着所有行人走在街边的时候,陈一七还是有些焦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担心会不会遇到陈猊远。   不过从时间上来说,陈猊远目前应该还在六角疯人院里,所以应该不会遇到。   太阳从高楼大厦之间落下,陈一七抓住了一辆公车,然后顺着爬到了车顶。   说实在的,他一团血红色的肉泥挪动起来实在显眼,但是还好他体积很小,而动作也很敏捷,所以应该并没有被人注意到。   而爬到公车顶之后,陈一七盘腿坐下感受着临海城市特有的风的味道。   公车顺着固定路线不断往前,然后慢慢的,陈一七看到了大海。   因为夕阳的光,大海的颜色也变得异常漂亮,陈一七目不转睛——   夏爻说去要去邬涑的话会很麻烦,因为那片海域已经不让普通的船和游客靠近,所以他们得想办法混到特管处的船上去。   以他现在的体型和夏爻的低存在感应该可行……   陈一七突然感觉到了异样,十分潮湿的气息涌了上来,他身体传来了拉扯感,同时背上的绿芽彷佛在蠕动。   不是吧……   眼前之景扭曲,如同掉入了漩涡,陈一七瞪大眼看着。   看着面前形成螺旋纹的一切又突然缓缓展平,面前仍旧是大海,但展开后却已经是另一个角度的大海了。   黑色的岩石,海浪阵阵撞击着崖壁,陈一七听到了更大的风声和海浪声,他站在这边缘摇摇欲坠。   他没在公车上了,而是在一块石头上。   陈一七回过头,他先是看到了自己背上变大了一点的绿芽,然后看到了城市。   没错。   是一座城。   浓雾弥漫,这座城市被包裹在雾中,与此同时空气里还有一股浓浓的海腥气。   在雾中,在黑色石头之中的一座城。   陈一七深吸口气,于是鼻腔里就满是那股腥味了。   他十分肯定自己来到邬涑界间了。   这也太突然了。陈一七边这么想着边缓慢移动,他攀爬着黑色的石头,摸到了那湿润的表面——这个小岛湿度是不是很高啊。   怕打滑,陈一七走的小心翼翼,但刚走出一块石头,陈一七突然又停了下来,他慢吞吞的转过头看向了右侧。   海浪冲击着的一块黑色大礁石旁,一个人顶着深蓝至黑的柔顺长发冒出了海面,那双黑色竖瞳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陈一七有一瞬间的恍神,因为那个人实在有着非常令人惊艳的颜值。   异常白皙的皮肤,显出一些冰冷的质感,他正在慢慢探身,于是赤-裸的上半身慢慢全部显露了出来。   他的身体与脸部轮廓彷佛是细细雕磨出来的一样,硬朗流畅,而五官更是带有一种虚幻的精致感。   不似凡人。   他直勾勾的看着陈一七,目光让陈一七头皮发麻——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类。   但应该也不是病人吧?   最大可能是阿梦加,不过以这个五官来看就算是阿梦加应该也是个外国阿梦加。   但一直盯着他干什么?想攻击但是上不来?   不管了。   陈一七扭头就跑,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快速的攀爬起来那些岩石。   ——打滑摔倒总比被攻击了要好。   但刚爬过两块石头,陈一七就腾空了,他一边扭过头,一边骨头一下增生了出来——以他现在的体型来说,骨这个病症用处不大的,但是他用习惯了。   于是增生出来的骨头便反过来将自己大半个身体包裹起来,尽可能更多的隔离开了那黏糊糊的接触。   是一条深蓝色的、满是吸盘的湿润触手将他提起来了。 第106章   出于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责任心,夏爻在朋友要求留宿的时候清醒了过来,他婉拒之后出门开始去找陈一七。   太阳余光还有一点,整个海青城都染上了一层橙光,夏爻走在街边思考了一下陈一七现在的年龄,如果只按存在年限来说,陈一七应该才七八岁左右?   那将其“放生”的他是不是很坏?   于是夏爻便在放生陈一七的地方停了下来,他陷入沉思——   其实除去那个迷你身躯和单纯的性格,只以陈一七平日里的表现来说,他不像个小孩的模样。   至少得是快要被社会鞭打的年纪才对。   其实夏爻并没有一定要找到陈一七的打算,说到底他也没有一直跟陈一七搭夥的想法,如果能这么直接分开他也无所谓,但是就目前而言不可能,因为他们都注定了会前往邬涑。   所以这就是他们双方都没有约汇合时间和地点的原因?   好吧,他其实是单纯的忘了,而陈一七也没有提醒。   夏爻开始溜躂,并开始看四周的酒店准备休息一晚后就去找疯人院,但没走出几步后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陈一七口中现在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不死?   夏爻停下脚步,目光还看着前方的一个粉发男。   陈一七说过他走之前给不死染了粉发以算作报复。   夏爻转身把自己藏到了电线杆后,然后他十分自然的探头看过去。   戴着口罩和帽子,但是那头粉发仍旧很明显且近乎一览无余,而且那身形和眼睛的形状跟大厦那会的不死一模一样……   但是他现在怎么会在海青城?在来的路上,陈一七“主动”透露了不死也会来邬涑,但是是会在差不多一个礼拜之后。   所以他提前来了?   不死身边还跟着一个长直发的女人,两人正在交谈什么,在一众来往的人群之中有种格格不入感。   不过他们自己肯定没发现。   其实在人群里,每一个疯人院病人都很容易被发现,至少对夏爻来说是这样的。   夏爻没有过分靠近他们,他的低存在感在时刻无比警惕的人面前会失效——夏爻与自己外表完全不搭的就是这份敏锐了。   直觉加不自觉抽丝剥茧般的观察与分析让他几乎能判断出绝大多数人的性格和反应,以及周遭环境带来的微弱提示。   不然他也没办法在对阿梦加几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还能满世界的旅游并完好无损且乐天派的活到现在。   所以他能看出来不死的那份紧绷着的警惕,夏爻怀疑自己如果再靠近一点说不定都要被他发现了……   这真的算是另一个陈一七吗?   简直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差别。   夏爻微微收回视线,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盯着对方,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样也会很容易被发现。   不过,像不死这种强大又脆弱的气质,确实会很吸引人。夏爻看见他们离开了原地,于是抬脚就以这个距离跟上,他想——难怪陈一七会如此在意他。   夏爻难以形容陈一七提起他的主人格时的语气。   反正就是很怪异,而从这种怪异感里又透露出来了一份强烈的在意。   夏爻边走边低头查看手机地图,然后发现从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会到达海边。   知道大概路线后夏爻把手机收起。   话说回来该说他们有缘分吗?这两人居然都不按计画的都到达海青城了。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种直觉?   在夏爻看来,陈一七当时以“平淡”语气讲述自己如何逃离的疯人院,简直是一件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如果他是陈一七……   夏爻看着前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股微弱紧绷感的不死——以他自我的性格,如果他是陈一七,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不死一同带出疯人院。   这是一份保障,至少可以让陈一七不用去“求助”几乎相当于一个陌生人的他。   所以夏爻得出结论——是因为很在意才会尊重对方的想法,然后选择变成一团小小肉泥独自离开。   那么没有挽留的不死是怎么想的呢?   所以真的挺有意思的。   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但仍旧觉得这很有意思。   走出一段距离后,夏爻终于看到了大海,他心里不自觉的涌起了想要奔跑过去然后跳下去的冲动,但他忍耐住了,接着跟在不死和那个女人身后——   跳海后并不能让他游到邬涑小岛去,但跟着不死他们很有可能可以找到会前往邬涑的船……   夏爻正想着,眼前一切突然天旋地转开始扭曲了起来,景色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螺旋纹。   陈猊远突然停下了脚步。   边上留着一头长直发女人跟着停下:“怎么了?”   白色帽檐下,陈猊远一双眼睛微微含笑,“有个跟踪着我们的病人突然消失了。”   女人反应了一会:“呃……跟踪?突然消失?”   陈猊远回过头看向夏爻刚刚站过的地方:“那个家伙好像相当敏锐,所以没办法提醒你。”而且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他们的。   女人哦了一声,然后她道:“如果是突然消失,那可能是被吞入邬涑了。”   “他应该是外来者,最近被吞入邬涑的基本都是外来者。”   因为海青城上空几乎没有邬涑发散出来的蒲公英种子了,他们上空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话说不死先生真的确定要今晚就出发去邬涑吗?”女人话语里有些劝导的意味:“其实白天出行可能会更安全一点。”   陈猊远含笑的眼眸一下变得深沉,他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的道:“我很确定。”   -   被放置在那头湿润的深蓝色头发上时,陈一七整个人僵硬如石头。   ——这人不是阿梦加。   虽然他美丽过头,导致给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但是陈一七有很大把握知道对方不是阿梦加。   哦,附加一句。   这个外国病人下半身已经完全异化,是一条黑色鱼尾,但是从腰部到中部的位置呈现出疑似已经腐烂的状态,而那大片的溃烂之中,深蓝色的章鱼触手肆意生长着。   而陈一七就是被那里的触手抓住,从悬崖上扯了下来的。   之所以他觉得这个像是被章鱼寄生了的美人鱼不是阿梦加……   “你确定要上岸对不对?”陈一七又被他从头上抓了下来,那双明明显得神秘而充满凶煞的黑色竖瞳此刻流露出来了小心翼翼,他语气像个纯真小孩:“那我们一起。”   “我朋友都不见了。”   陈一七:“……”   阿梦加应该没有这样的。   虽然他觉得病人里应该也没有这样的。   海浪又扑过来一阵,陈一七被淋了满身,然后他觉得身体刺痛——他没有皮肤,海水直接淋到他血肉上,实在不舒服。   于是陈一七开口:“我确定,我要上岸。”   但不太想一起。   从这个男人话里可以推测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且陈一七没在他身上发现绿芽,所以他很有可能是某个疯人院派过来的病人之一,或者是主动接了任务的自由病人。   陈一七现在不想接触住在疯人院或者隶属于特管处的病人。   但是面前这个男人明显不会放走他。   美丽而腐烂的人鱼听到了陈一七的话,于是他尾巴上那些触手欢快的晃动两下,然后上升攀爬住了那黑色悬崖。   触手卖力的往上,陈一七心情复杂的坐在人鱼身上,彷佛如同在坐电梯一般缓缓上升,   所以这个人何苦把他扯下来?   “对了。”陈一七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克。”那张很容易让人心神不宁的脸在陈一七面前晃晃悠悠,但他表情纯真,眼神也纯真:“你呢?”   小克是代号?但他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陈一七移开目光——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伪装,但是这种奇怪的表现他却流露得相当自然,彷佛这具成年的身体里真的住着一个小孩一样。   “我叫小花。”陈一七面不改色。   “小花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吗?”小克没有丝毫怀疑。   夏爻不算朋友。陈一七点头:“对啊。”   “那你朋友也跟你走散了吗?”   陈一七看到小克的触手已经爬到了悬崖顶,他抬着头:“对啊。”   也不知道夏爻吃完饭了没。   小克爬到了悬崖之上,他身上的触手生长,然后包裹住黑色鱼尾,随后在最下方形成两个支点。   看着小克以这幅触手包裹尾巴的姿态走了两步,陈一七才意识到这就是小克的腿了。   看来小克并不会像电影里的人鱼那样上岸就变成一双人腿。   走出两步远的小克突然又停下,然后他趴倒在一边的石头后,非常小声的说:“有人。”   陈一七抓着小克的手指往上爬,然后探出头。   确实有人。   而且还不少。   零零散散大概十几个人,每个人都神情恍惚,陈一七留意到其中几人露在外边的皮肤上生长着绿芽。   他微微皱眉。   被蒲公英种子寄生的人会变成那副模样吗?   他为什么没有?陈一七很快想到自己与那些人的区别。   那些人身体没有丝毫异化状态,他们是没有被天晶感染患病的普通人。   要救吗?陈一七低下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然后皱着眉抬起头。   但这次抬头,他那双小黑豆子一样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那些恍惚无神的人身边出现一团彷佛白雾一样的东西,像是鬼魂幽灵飘在半空。   很快它分裂成了十几团,然后顺着那些人身上从血肉里长处的绿芽,进去了人类的身体。   与此同时,被白雾钻了身体的那些人额头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 第107章   陈一七一动不动的看着额头生出鼓包的那些人开始朝城市的方向而去。   他看了眼小克——想甩掉他独自跟上去。   小克没看到陈一七的眼神,他好奇的看着那些人,看到他们离开便立刻道:“我们跟上去?”   陈一七一时没动:“为什么?”   “你不应该在这里等你的朋友来吗?”   小克眨眨眼,他湿润的头发还没有干,半贴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有点茫然:“但是我已经等了好久,他们没有来。”   陈一七一下皱起眉。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小克的队友可能出了什么意外没能进来邬涑小岛,二是小克的队友已经先一步进入了邬涑。   他闭了闭眼,然后低声道:“不要出声,我们悄悄跟上他们。”   小克认真的点头,然后代替夏爻成为了陈一七新的代步工具,他记得陈一七说的不要出声,所以缠绕在鱼尾上的触手增多,没用挪动的方式,而是缓缓的一条一条交替着前行。   确实无声,但却恐怖而惊悚。陈一七移开目光。   邬涑小岛是环形,外侧是一圈的悬崖与高山,道路崎岖不平,但是越是往内走,道路就开始从上坡变成了下坡。   并也开始越来越平坦,取代沙子与泥土的是黑色的石头地面。   然后那雾中之城也因为他们的靠近开始越来越明显。   陈一七坐在小克肩膀上,他看着前方逐渐清晰明朗的黑色之城,他靠近小克尖尖的耳朵,声音十分之低:“别靠太近。”   小克一顿,然后放缓前行的触手,他那双黑色竖瞳在眨眼的时候浮起一层白色隔膜,但只是快速闪过,小克小声道:“他们的鼓包,变得好大。”   在走来的这一条路上,那些人额头上拳头大小的鼓包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快跟人脑袋一样大,这已经遮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但是他们仍旧正常的在行走,而那肉色的鼓包被撑出一些青黑色的痕迹,摇摇欲坠彷佛快要破裂。   陈一七警慎的盯着那些人:“可能会有什么变动了。”   小克点头,然后他突然转头看向陈一七背上的绿芽,随后伸出那双有着长长黑色指甲冰冷的手捂住了陈一七。   陈一七:“?”   小克满脸警惕:“如果你也被鬼上身了就糟了。”   那些“鬼”是从绿芽进入了人身体,然后人额头才长出鼓包。   陈一七感觉自己被冰块包裹了,但对方是出于好意,于是陈一七没说什么,他就一颗脑袋露在外边的看着那些人步子越来越慢——   绿芽生长的位置估计是根据种子落在他们身上的位置,但鼓包却都只长在额头……   陈一七转动眼眸,然后看到他们停了下来。   雾气弥漫,半遮半掩之间,陈一七和小克看到了这座城的入口。   门口站着两个人……大概是人,只是黑色的盔甲将其完全包裹住了,根本看不到里边究竟是什么。   而那些头生鼓包的人们在黑色盔甲前排起了队。   陈一七挣扎了一下。   小克没松手,他疑惑的看着陈一七。   “不救他们吗?”感觉快要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小克低下头,那还没干透的深蓝色头发晃过陈一七头部:“可是,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朋友告诉我,什么都不确定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小克回想了下:“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   “……”   这话倒是没错。   陈一七看了过去——而且以现在的他来说,也没能力救。   不过还好,他都快习惯了,习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两个黑色盔甲拿出了长剑,刺破了那些人额头的鼓包。   先是像气球爆炸一样,人额头的鼓包破开,然后一些淡黄夹杂着黑色的脓水流出,还伴随着红色血丝。   然后一团带着毛发的东西从脓包里掉了出来。   黑色盔甲将其捡起,然后装入了黑色口袋里。   “……”   陈一七突然就觉得有点恶心。   那十几个人,每一个都进行了这样的操作,但是鼓包里掉出的东西各不相同,最正常的大概是有个人的鼓包里掉出来的是一只幼鸟。   不过它也被装入了黑色盔甲的大口袋里。   然后那些额头没了鼓包的人们像是回过了神,他们的表情生动了起来,但还是很不对劲,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毫不感到惊慌失措。   十几个人,每一个表情都带着一些愉悦快乐的进入了浓雾之中的黑色城市。   他们的身影很快被浓雾吞噬,小克歪头,他看着还在门口的黑色盔甲,然后目光转向旁边的山体:“我们,从那边绕进去?”   依山而立的城市,那么靠着山体的那边应该没有黑色盔甲。   “不。”陈一七看见其中一个黑色盔甲将自己的口袋交给了另一个,然后那另一个黑色盔甲拿着两个黑色口袋朝山上,也就是他们来时路过来了。   小克激灵了下,但没人看出来,因为他只是其中一条触手激灵了下,那条触手紧张的从弯曲变成了笔直:“他过来了!”   陈一七伸出小手拍了拍小克冰凉的手:“我们位置很隐蔽,所以别出声就好。”   像是玩鬼抓人,而鬼靠近过来了一样,小克感到紧张,于是整个身躯伸直贴在树上,不过他黑色的鱼尾完全伸直大概有两米多长,加上上半身的长度和鱼尾溃烂处胡乱生长的蓝色触手,所以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庞大,那棵树勉勉强强的将小克遮住。   不过有浓雾和黑暗,陈一七觉得他们能够瞒天过海。   除非黑色盔甲嗅觉灵敏,能闻出这里的海腥气比别的地方重那么一点。   但是看起来黑色盔甲嗅觉一般。   扒拉着小克手指的陈一七看着黑色盔甲与隐藏着他们的树插肩而过,然后他一动不动的转动视线,注视着黑色盔甲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把脑袋转向小克。   小克无声的软下身躯,触手重新包裹住他的尾巴,小克手指微弯,把陈一七收拢,然后跟上了黑色盔甲。   黑色盔甲去的是他们来时的路,但只走了一半,然后他便绕道走向了这个界间树木最繁多的地方。   虽然道路仍旧崎岖不平,但是这里好像有一条因为经常走动而被踩出来的路,虽然相当不明显。   不过越是深入,便越觉得那高大的树木如同铺天盖地的网,而他们彷佛在网里艰难穿梭着前行。   而因为这些树木和黑暗,还有浓雾,陈一七和小克不得不更加靠近黑色盔甲一些,防止迷失。   狭窄的地方让小克庞大的身躯越发蜷缩,这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陈一七安抚的拍了下小克的手。   好在的是,就在小克眉毛开始越来越紧皱的时候,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十分柔和如同温柔月光的颜色从树木缝隙之中流露出来。   那是一汪泉水,发著微微光芒的泉水,它彷佛是生长在地上的一轮月亮,美轮美奂。   黑色盔甲走到发光的泉水边,然后将一直提着的口袋翻转,于是那些各种各样的东西便落入了泉水之中,发出十分清脆的落水声。   做完这件事,黑色盔甲便转身回去。   小克反应很快的再次舒展身体贴在了树上,而等到黑色盔甲离开,不用陈一七说,小克就主动靠近了那汪像月亮的泉水。   他探头看着:“他丢进去的东西不见了。”   陈一七皱眉,他喃喃自语;“更主要的是,他丢进去的究竟是什么。”   一切都还是未知的感觉。   小克伸出他的手,用自己尖尖的黑色指甲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泉水:“是温暖的。”皮肤没有直接接触,但是察觉到了温度的差距。   陈一七皱眉:“不要乱碰。”   小克一下收回手,好声好气的:“好哦。”   陈一七从小克身上滑下去,他增生出骨头,然后试探的用骨头碰了下水面,然后陈一七疑惑的停顿了一两秒,随后恍然并震惊的收回了骨头。   小克:“?”   陈一七目露复杂的看向小克:“你可能失去了一点东西。”   小克:“??”   他更加迷茫,于是低头看向自己身体。   陈一七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然后看到了那赤-裸的、彷佛如雕刻出来的完美上半身,于是他又默默移开了目光:“不是指身体上的。”   小克抬头,明明是俊美而神秘的长相,但就是透露出来着一份稚嫩感:“那是什么?”   “像是人灵魂一样的东西。”陈一七若有所思的看着月亮般的泉水:“记忆?情感?”   “它试图拿走我这些东西。”   但是被蓝的病症阻止了。   要不是蓝病症的阻止,他可能也察觉不出泉水在偷窃他的灵魂,毕竟人类的记忆和情感都很多,只是少了一点难以察觉。   不过泉水是这个作用的话,那么那被黑色盔甲丢入泉水的东西……   “好过分。”小克生气的看着泉水,他尾巴拍打地面,陈一七看到有块石头不小心被那鱼尾巴拍碎了。   “我的灵魂本来就在变少。”   陈一七愣住:“……什么?”   小克看向陈一七,他指着自己那张明显是成人的脸庞:“我朋友说,生病之前我是个大人。”   然后他手指移动到那条长着触手的鱼尾上:“但是生病之后,我的灵魂在变少,于是我就从大人变成了小孩。” 第108章   陈一七看了他一会,然后收回目光——总算知道小克外表与内在的那股违和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所以从精神层面来说,小克还真的就是一个小孩子。   原来还有这种后遗症。陈一七轻轻推了下小克:“那你离这泉水远一点。”   然后他看向那发著淡光的水面:“它偷不走我的灵魂,所以我打算捞一下看看里边有没有什么东西。”   -   夏爻感受到了精神层面的摧残。   在不久前他突然来到邬涑界间的时候,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终于回家了的那种安心感。   这种感觉让夏爻觉得有点恶心,因为他压根没有家,他应该是自由的,不应该有什么一个固定的地方给他所谓的安心感。   于是恶心之下,夏爻冲动伸手就要拔脖子上的绿芽。   拔绿芽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夏爻感觉自己在试图拧断自己的脖子。   于是他停了手。   直觉告诉他或许拔掉绿芽也不会死,拔绿芽时那种就像是在自杀的感觉应该是绿芽为了自保传达出来的,但夏爻不能去赌。   特别是他现在已经进入了邬涑,如果因为拔绿芽而受伤他可能就无法应付这个界间了。   夏爻孤独的坐在悬崖边上,看着岛上的大雾和其中若隐若现的黑色建筑物。   他现在觉得陈一七也已经来到了邬涑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就是不知道对方现在跟他一样还在小岛某个边缘处还是已经跑进去了城中。   夏爻正在通过想别的事降低绿芽对他的影响,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因为他身边突然同时出现了三个女人。   每个人神情都懵懂而恍惚,就像是在梦游一般的状态。   夏爻皱眉看了眼突然起了雾的海面——这个界间还在吞人?   然后他回头,看着这三人身上的绿芽和她们极度不正常的脸部表情,迟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上前打招呼的想法。   这三个应该是普通人,她们身上没有病症。   所以普通人长出绿芽来到邬涑就会变成这样?那他还得庆幸自己是个病人了……   邬涑小岛一片安静,那些雾好像越来越大,而且还在往海上蔓延,夏爻听着海浪声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心跳变得很快,微微心慌的感觉,手脚的摆放在突然之间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是有倒霉事要发生的预感。   他正想着,然后那四处转动的视线里突兀出现了一团彷佛有生命的白雾,它没有顺着风向飘散,而是一下子分裂成了四团,然后朝她们身上的绿芽而来。   夏爻下意识的抬手欲挡,但是白雾轻松穿过了他手指,然后一股脑的涌入了他脖颈上的绿芽之中。   “……”   -   刚把自己弄干爽的陈一七坐在小克肩上,两人正在重新前往黑色雾城。   这期间陈一七变得十分安静,他抓着小克的头发一动不动,彷佛入定了一般。   ——他原本没计画要下水,但是这幅身躯能够增生的骨头太过有限,根本无法延伸触碰到整个水底去,更别提打捞什么的了,而且骨头上长不出眼睛,这也让他无法确认水底有什么。   所以最后还是亲自下水了。   然后陈一七发现那温暖的水底下什么都没有。   黑色盔甲扔进去的那些东西彷佛都融化在水中了一样,下边空荡且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只有黑色石头。   但是。   陈一七舔了舔嘴角。   潜入水底的时候他已经尽力避免自己喝到那发光的水,但还是不小心喝了几口。   因为觉得恶心所以很快吐了出来,但陈一七发现自己脑海里好像因此多出一些记忆碎片。   并非只是一副场景几句话,这些碎片记忆里携带着情感,就像是真的如他过去的某个时刻经历过一样。   但是十分突兀,因为这些记忆碎片没有前因后果,就像是一张干净整齐的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活泼乱跳的小狗。   又像是浅蓝色海洋主题的房间里边被粘贴了一张大红色的囍字。   不过如果那汪泉水代表着人的情感和记忆……也就是所谓的灵魂的话,那么也就是说那些额头鼓包被刺破的人已经失去灵魂了。   他们的灵魂被装入了黑色盔甲的口袋里,然后被带着融入了那片泉水之中?   那这样的话……现在占据着那些人类□□的是什么?   那团白雾?   “或许……”陈一七终于出声,但声音低不可闻:“我来对地方了。”   灵魂被挤压出体外,于是形成鼓包,在鼓包内灵魂被具现化,但是却被黑色盔甲破开带走,只留下了空空如也的身躯,再让白雾占据着……这部分操作与蓝的病症很像,只是蓝没这么恶心和复杂。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那些来到邬涑的人、看起来还活着的人,很有可能身体与灵魂都已经被分开了。   换句话说,这里有非常非常多的、还“活着”的躯壳,所以他很有希望能够在这里得到一具正常的身体。   前提是,对方“灵魂”已经无法回归。   不然他就跟小偷没什么差别了。   “又有人来了。”小克刚爬上了一旁的山体没一会就开口道。因为两人打算从这边的山里偷偷混进城中,毕竟他们都没有长脓包,很有可能进不去城。   黑色的人鱼用深蓝色触手扒拉着山体,因为山体颜色全部都是黑色的,所以只要下方的人不是大幅度转过头并抬起很仔细观察这边的话,应该是发现不了他们。   于是小克就这么说了一下后便接着爬山,不过动作更加小心翼翼,怕碰到一些碎石然后落下去导致被发现。   陈一七也暂时收回思绪,然后他探头往下看,他本意是想看看这次过来了几个人,但结果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大摇大摆走在最后边的夏爻。   “……”   陈一七揉了揉眼睛——正常来说夏爻这个时候应该在跟朋友喝酒吧?   难道是出来找他的?   不,不可能。   但是话说回来。   陈一七微微皱眉,夏爻额头没有生长出鼓包,而且他的神情一看就很正常,脸上简直写满了好奇,整个人透露着格格不入感。   所以夏爻也没有被白雾寄生?   “小克。”陈一七喊了一声。   小克停下,然后他转过头,黑色竖瞳十分靠近陈一七的脸,让陈一七有种正在被野兽接近的感觉:“小花你怎么了?”   陈一七反应了一下小花是自己,然后才道:“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小克眼睛一亮:“你的朋友?”   “不。”陈一七否认,“但是我想看看他,所以可以停一下吗?”   小克没有异议,反正吸盘已经紧紧依附在了山石上,他也不需要再耗费多少心力,于是他乖乖的应声:“好呀。”   陈一七拍了拍小克的侧脸——自从知道小克心理年龄还算在小孩的范围里,陈一七就没有那么警惕对方了。   借助着黑夜,陈一七光明正大的看着下方的黑色盔甲挨个刺破那三人额头的脓包,而夏爻本来凑很近的在观察,但是看到脓水流出他又飞快退远了。   也被恶心到了吧。陈一七微微勾了下嘴角,随后他便看到黑色盔甲朝夏爻而去。   陈一七目不转睛,只是身侧抓着小克头发的手握得更紧了。   但预想的局面全部都没有发生,黑色盔甲在夏爻面前停留了一会,然后就侧过身让他跟那三人一同进去了。   陈一七:“……?”   并不会受到阻拦?   那他们辛辛苦苦爬山???   哦不对,是小克一条鱼辛辛苦苦的爬山,他没出力。   小克也看见了,但他明显没跟陈一七想到同一件事情上去,而是小声道:“他会被盯上吧。”   陈一七一愣,然后点头:“肯定。”   没被白雾寄生、没有被取走灵魂,但还是被很轻易的放了进去,这就像是请君入瓮的局面。   陈一七低声道:“我们也快点进城,然后跟踪夏爻。”   夏爻身上必然会发生什么。   小克又开始挪动触手爬山,同时他疑惑道:“夏爻?”   “就是那个没长鼓包,没被取走灵魂的家伙。”   小克懂了,然后他点头:“好。”   -   邬涑外。   海上慢慢起了风浪,天空之中也看不清月亮与星星,陈猊远坐在船边缘的护栏上,扑击过来的海浪越来越高,水快要碰到陈猊远的腿。   快要下雨了。   但陈猊远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海风将他衣服与粉色头发都吹得一片淩乱,连着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摇摇欲坠之感,彷佛只要风再大一点,他就会落入大海里。   但那显然是错觉。   陈猊远微微抬头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天空,然后再别过头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那个小岛,他耳后白色的寄生之花被头发抚动,看起来彷佛是一个单边耳坠。   但就算是这样,陈猊远浑身也没有丝毫偏柔软的、会让人觉得好接近的气质。   跟一七简直天差地别。站在甲板上看着陈猊远的顾水之心想——   陈一七的气质会让人很多时候不太去注意到五官,而是更好奇这个人本身,也会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接近,只要是说说话好像就能获得一些力量……当然后者可能是他寄生过的原因。   而陈猊远则相反,他无论是冷冰冰的时候、还是阴阳怪气恶劣嘲讽人的时候,又或者发疯的时候,都会让人留意到那张脸。   可能是不看脸分点心的话会更让人觉得生气吧。   顾水之走向陈猊远,他没有委婉的打算,直接道:“邬涑界间的入口已经关闭了,我们进不去了。”   陈猊远顿住,然后他缓缓转过头,耳后的花被微微挤压:“你说什么?”   这个船上也就顾水之不怕陈猊远,所以告知的任务就轮到了顾水之头上,他叹口气,递给了陈猊远一副望远镜:“你自己看吧。”   陈猊远接过然后对准小岛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邬涑小岛从里溢出了雾气,而小岛部分地方已经消失,就像是淡化了。   陈猊远皱眉。   “数据看过吧?”他们来到海青城之后从这里的疯人院和特管处得到了更加详细一些的情报。   比如邬涑小岛入口关闭的时候,这一片海域会起大雾,而邬涑会消失在这雾里。   直到入口再次开启的时候,雾气会退散,然后邬涑重新出现。   陈猊远放下手,差点直接握碎手中的望远镜,还好顾水之眼疾手快的抢了过来:“我刚知道也生气,毕竟过来海青城还挺远的。”   “不过隔壁省还有个很顽固的界间,我们可以先去处理它。”   这样就不算白来一趟。   而且他已经上报给徐长伶了,她应该会同意。   “说不定等我们处理完那个界间,邬涑又开了呢。”   陈猊远面无表情的看了海面一会,然后突然之间又露出笑容,他以顾水之都没看清的速度抽出腰间匕首刺穿了自己手臂,随后又轻易的拔了出来。   温热的血液猛的溢出,飞快打湿了他的衣服裤子,陈猊远却笑容灿烂:“你说得对。”   他动作慢悠悠的在自己白色短袖上擦去匕首上的血,不久前整个人透出的戾气全部消散,“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第109章   顾水之动作停了一下,但其实他并没有被陈猊远的行为吓到,只是反应了一会,随后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后才平静开口:“…没有直接抹脖子你也算有进步了。”   陈猊远闻言仰头大笑,头部上扬,于是修长的脖颈被绷直,他夸赞顾水之:“你也进步了,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呢。”   顾水之看见陈猊远手臂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比陈一七做主导的时候恢复得更快,他盯着陈猊远的手臂:“如果是因为你最近在查的事情而烦躁失控,那我没什么可劝的。”   “反正以你的性子来说很快就能解决。”   只是实验室的事情的话,顾水之会无条件站在陈猊远这边。   “但如果是因为……”顾水之在陈猊远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眸里把陈一七三个字吞了回去,他一边想着不死好像比之前更加喜怒无常了一边面上不显的道:“如果是因为他,就大可不必。”   “你应该已经知道,你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更高的海浪席卷而来,海水将陈猊远的双腿打湿。   陈猊远不为所动的抬眼,他眼角眉梢流露出讥讽:“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顾水之叹口气:“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一直在否认他确实在乎你这件事呢。”   “你想想,如果没有你的话,一七是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好离开的准备……”感觉这话说得有些不对,顾水之便停了下来,他皱着眉:“我是说,他承受住了这一连串的打击,是因为有你在。”   “他可能是在快要认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恢复了记忆,知道还有你的存在,所以打起了精神没有崩溃。”   陈猊远看了他一会,然后实在没忍住,他捂住肚子发出比刚刚声音更大的笑声,海风剧烈,坐在护栏上的陈猊远身体后仰,就像是马上要被风与浪卷入海里。   “你笑什么?”顾水之心累开口。   雨开始落下,天空上厚重云层里隐约有闪电穿过,陈猊远后仰的脑袋收了回来,那机械颈环晃动,陈猊远伸手毫不顾虑的抓着它,脸上露出浮夸的笑容,看不出半点真心:“他没有成为疯子,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而并非是因为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陈猊远双眼灼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那么冷酷的对待他?”   只是绝望的是,他与十七相差巨大,他贪恋着属于陈一七温暖的一切,甚至会因为一个熟悉的称呼就节节败退。   “但是。”   陈猊远垂眸,雨水顺着头发流到睫毛上,然后又滴落于地:“其实我一切想对他实施的恶意,都无法成功。”   顾水之被陈猊远语气惊到,他怔愣在原地,看着陈猊远往船舱而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彷佛听到了一句——   “……真想让他回到我的身体里,回到……”   含糊不清的字眼被大雨吞没,顾水之猛的回头,看着陈猊远背影,但最终他还是一字未再劝。   -   黑色岩石搭建而成的、十分古老的城,地面不清楚什么材质造成的白色,城里城外是散不开的大雾,哪怕城中有光的存在,但也仍旧让人的视线看不到太远。   小克在查找着夏爻,陈一七则来到了小克的头上,他仰头看着那朦胧雾气之中黄色的光。   整个城的构造都有种莫名庄严且诡秘的感觉,陈一七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大概俯瞰过,它整个城有点像放大版本的四合院,一层又一层回字建筑物,其中白色的道路如蛛网一样从中心散开,连接着每一个房屋。   而黑夜和浓雾里,只有微黄的光照亮着一小片地方,而且这光还间隔着很远,几乎等于没有。   回字形的城,黑色的建筑物,白色的道路,还有抬头只能看浓雾的天空。   而且这一路上还都没有人走动,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简直诡异又憋闷。陈一七收回视线,他问视力比他好的小克:“找到了吗?”   小克动了动鼻子:“那个人身上有酒的味道,我好像闻到了。”   人鱼的鼻子也这么灵吗?陈一七惊奇的看了眼小克挺拔的鼻梁,然后看着小克在几次弯弯绕绕后来到了接近大门的地方。   两人藏身于墙后,小心翼翼的同步探头,随后下一刻陈一七猛拍了下小克的侧脸。   但巴掌大的肉泥小人是打不疼人鱼的,所以处于好奇中的小克不痛不痒,他没有收回视线,而是惊奇道:“衣服,都脱光了。”   陈一七:“……”   可恶,让小孩看到这个的他好愧疚。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色墙面上,一左一右有两个大大的笑脸,那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墙面凹凸彷佛自然形成出来的诡异笑脸。   而笑脸下方还有很多只手,长在墙上的手。   手倒是很正常的模样,但是长在墙上就不太正常了。   而且更诡异的是,那十几只手里几乎都拿着一些清洁用的东西,   那些人走过它们身边,然后它们就帮那些人清洗,从头到脚,十分细致。   而来时穿着的衣服被扒掉,等到全身洗完之后她们就被换上了白色长裙。   陈一七他们过来的时候,那三个女孩已经换上了长裙,而排到最后一个的夏爻刚刚主动脱去了衣服。   他看起来不慌不忙,表情甚至还有点享受。   而且清洗完时,那白色长裙他也丝毫不介意的主动穿上了。   小克动了动鼻子:“没有味道了。”   陈一七突然皱眉,他看着混入女孩之中的夏爻:“我们身上有味道吗?”   小克摇头:“我们干净。”他们上来小岛之前是泡在海水里的,而清洁夏爻他们的水也是海水。   那从气味上来说应该没什么差别。   不过干净吗?陈一七看向小克走了山路的触手,然后又看向他们过来时的白色道路——小克的触手居然也没在路上留下丝毫痕迹……   如果水迹不算的话。   小克无声的跟在夏爻身后,而肩膀上的陈一七也没有出声,他视线不断的打量着四周。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界间确实如数据上写的一样,已经有一套自己的规则,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太仔细看,因为那会心里已经惦记着要离开疯人院的事……   不过他记得的是,邬涑内有种东西会让人产生依赖感,而且是日常中应该很难避免不接触的东西,所以即使可以离开邬涑界间也没用。   不过会想要离开界间的,肯定不会是灵魂已经被剥夺的人,而是病人。   又或者是外出送种子的人。   前方的女孩们在一个房屋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她们挨个走了进去。   夏爻站在门口看了一会,随后也走了进去。   小克看向陈一七。   陈一七听到了那屋子里的细微动静,他想到了那些白雾从绿芽钻入人身体的场景,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他没有被白雾盯上,很大一个可能是没有被察觉到,但是夏爻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的低存在感对白雾有用吗?   “你在这里等我。”陈一七轻声叮嘱了一声小克,然后他顺着小克的手臂往下滑。   小克抓住他:“你要去哪里?”   陈一七豆豆眼里眸光闪烁:“我去搞一个身份。”   他觉得,夏爻的低存在感应该对白雾没有用,更大的可能性是白雾进入了夏爻身体,但是寄生失败了。   小克帮忙将陈一七高高举起,陈一七成功爬上了墙,他观察了一下。   院子很小,而房屋内部每间隔一米就有一扇门,总共是十扇门。   那三个新来的女孩按顺序打开五到七的房门,夏爻观察了一下,然后打开了第八扇门,随后他摇了摇头,满脸嫌弃,一副完全不想进去的模样。   陈一七:“……”   他悄无声息的从墙上滑下去,然后借助黑暗与浓雾,来到了边缘的第一扇门。   门关得严严实实,而陈一七也没有看到可以让他进去的窗户,他回头看了眼夏爻,发现对方已经不在第八扇门前了。   于是他就毫不在意形象的趴在地上,然后使劲从下方的门缝里往里挤。   缝隙大概就一个小孩拳头的宽度,陈一七挤得有点费力,但是进去之后他又是皱眉。   很闷很小的一个空间。   门对着的就是一张床,而且这个空间大小也只能容纳一张床,房间里也确实没有窗户,人不会被闷死过去估计全靠门下的缝隙了。   陈一七皱着眉爬上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他轻手轻脚的去看这个人的模样。   ——有些瘦弱,嘴唇很薄,眉眼是偏阴郁的下垂形状,脸上有些褐色雀斑。   是个年龄大概在二十多岁的人类,身体素质不高,如果他要寄生的话那在使用病症的时候需要多加注意,不然的话这个身体承受不住就会坏掉。   果然他现在最佳选择还得是阿梦加的身体。   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先不提目前还没有看到阿梦加,而且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能打赢阿梦加并成功夺走对方身体,毕竟阿梦加的灵魂一定也是强大的。   另外还有外形,也不能太恶心……   陈一七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他转动视线,然后看到了这个雀斑青年身上的绿芽是长在耳垂上的,于是他慢慢靠近,然后发动蓝的病症。   这次并不是像之前那样以自身的血肉诞生出来一个肉泥小人以供他居住,所以需要前期准备。   肉泥小人的手指变尖变长,然后悄无声息的就刺入了对方大脑。   他不需要多小心,陈一七心想,反正现在这里边住的不是人类,而是邬涑上的白雾。   属于白雾的一些记忆以手指为媒介传达入他的大脑,陈一七额外得到了一些情报,他微微挑眉,然后收回手。   随后,他的灵魂以碾压的方式进入了这具身体。   有些嘶鸣的声音短暂响起,随后很快销声匿迹,雀斑青年眼皮颤抖,没一会后由陈一七睁开了那双有些下垂的阴郁双眼,表情空白了一两秒后,陈一七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得意笑容。   这一瞬间,青年那有些阴郁的感觉消失不见,眼尾下垂的眼睛配合著褐色雀斑,让这个人看起来像个啃到骨头的快乐小狗。   成功了!   陈一七舔了舔嘴唇,然后伸手去打开房门——那就可以去接小克了。 第110章   迈出去的脚步被禁锢,陈一七低头皱眉——只是穿裙子他觉得还好,不过长裙而且窄裙摆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大步子没法迈出去。   夏爻怎么做到走那么顺的?有经验?   陈一七皱着眉打开了房门,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回过头看了眼这个房间。   狭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房间,从门口这个位置看过去,真的很像一具大棺材。   陈一七很轻微的勾了下嘴角,然后他关上门穿过小院再打开那个更大一点的门。   他走了出来,然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墙角,脸上并没有意外,而是往四周看了看后低低的喊:“小克,是我,小花。”   蠕动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陈一七转过头,视线停顿,然后在对面的墙上发现了一团庞大的黑影。   陈一七眯起眼睛,他看着那团黑影从墙上爬行下来后站直,陈一七表情一下就扭曲了——一条鱼,为什么要在墙上爬行。   给人的感官真恐怖。   “话说你都不怀疑我一下吗?”陈一七看着小克来到他身边:“我可是大变样。”   以人类之躯站在小克旁边,更是觉得对方的身形比常人更加修长,鱼尾仅被触手支撑着半直立起来,陈一七就需要抬头仰望了。   “怀疑小花?”小克反应了一两秒,然后明白过来,他黑色竖瞳里白色隔膜闪过,他抬起有着尖尖指甲的手指在眼前比了个Ok的手势,眼睛在圈起来的手指背后,像野兽从小缝中窥探一般:“不用,小花还是小花。”   陈一七奥了一声——是跟盛宁差不多的能力?   能够看到阿梦加化的那种。   小克被陈一七带着进入房间之后眉毛就皱了起来,他仰头看四周,随后又低头看自己黑色的尾巴。   陈一七:“……”   这确实是有点委屈小克了,连让他完全伸直身体都做不到,而且……   “你需要水源吗?”陈一七站在门口询问,毕竟鱼是离不开水的,但这个房间没有水。   小克尾巴动了动,溃烂处的触手也不自觉的扭动着,对这个狭小之地感到不安:“不用……”   异形人鱼委屈巴巴:“但是小花,这里好窄,我不喜欢。”   还想着过一会跟小克一张床挤挤的陈一七动作一顿,随后他转过头,冷酷的道:“不喜欢也忍一下,毕竟你外形实在太夸张了。”待在外边太容易被发现了。   所以等他先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再说。   把门关上之前,陈一七低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克猛的一下探出身体抓住了门,他问:“真的吗?”   陈一七点头,然后把小克冰冷的手取下,随后关上了门。   房间窄小,小院其实也窄,四五步就能走完,不过陈一七没有选择走门,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翻身轻松跳上了黑色墙上。   以他现在拥有的病症来说,哪一个能改变□□强度?   ……好吧,是【猫】。   【不死】也能,但是它针对□□方面最主要的是自愈和复生。   所以只是针对强度来说,只能是猫了。   陈一七微微闭眼,顺溜的黑发贴合在额前,下垂的睫毛颤动,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双黑色猫耳出现在了头上,那双本眼尾下垂的眼眸瞬间上挑变圆。   瞳仁变成细线,眼白成一蓝一金的底色。   陈一七抬手,那双手乍一看没有变化,但是细看能发觉有青筋密布,皮肤上有一丝浅浅的光泽,充斥着力量感。   他握了握手,感受了一下力度——普通人的身体没有被天晶影响,所以基础并没有变强,因此这个程度已经是这个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了。   可以了。   风吹拂而来,陈一七鼻子轻微动了动,嗅觉增强后的鼻子闻到了空气中更深层次的气味。   在那浓郁的海腥气下,还有一股……   陈一七仰起头,他看向满是雾气的天空——一股十分诱人的香气。   但是极淡。   陈一七脚下发力,他在墙面之上穿梭,不过中途有几次停顿,一是为了观察白色道路上有没有存在的人,二是确认那丝气味的位置。   直到快到城中部位置,陈一七才在一面墙上蹲了下来,圆溜溜的猫眼飞速转动,很快停留在一处。   有人。   ……不对,气息没加以掩饰,有些微的熟悉感,是阿梦加,而且还可能是见过的阿梦加。   陈一七扭过头,他看着前方白色道路的尽头,大雾之中走出来了他感知到的阿梦加。   先是朦朦胧胧的身影,随后在越来越近的距离里,陈一七看清了那个家伙的外形。   然后他发现,并不是一个。   是五个外表一模一样的阿梦加。   赤红色的盔甲,浅粉色的皮肉,漆黑没有一丝光泽的眼眸,与门口守卫很像,但是它们脸部露了出来,虽然粉色的面部一片平整,除了黑豆子一样的眼睛之外没有其他五官。   多看两眼都觉得渗人。   但陈一七蹲在墙上一动没动。在越是靠近城中部,墙面就越来越高,他安静无声的在高墙上看着赤红色盔甲从他脚下走过。   ——这应该是城中的守卫,但是他晃了这么长一段距离才看到五个……说明城中的红色盔甲并不多。   也说明,邬涑“治安”可能挺好的,并不需要太多。   陈一七抬脚就跟上了红色盔甲——他来记一下巡逻路线。   但没走出多久,红色盔甲突然拐弯不再直行,而陈一七也猛的停了下来,他一下扭头开始四看,眉头下意识想皱起,但是被硬生生忍住了——表情不要流露出更多,动作幅度也要降低。   会被人察觉到他有些慌了。   但他还不会伪装,所以就尽量多保持着面无表情比较好。   陈一七停在墙上——他刚刚感觉到了很强烈的一股视线。   充满警告的意味。   不能再往前的感觉。   四散的目光收拢,陈一七发现了目光来源处,他看向前方,大雾与黑暗之中,他能看见的东西并不多,但是能确定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地方,没有房屋,好像有……四根柱子,中间还有个圆咕隆咚的东西。   甚至那股极淡的香气他都能更清楚的闻到了。   这个城中央绝对有问题,说不定天晶就在这里,但是……   陈一七啧了一声,然后扭头离开——不能冲动行事。   他贸然冲上去,就算他不会死,但是折腾过头的话,这个身体会因为过度消耗而被废掉,他不能毁掉别人的身体……   跳跃中的陈一七像是脚下一滑,身形一下从墙上消失了。   暗处观察之人一顿,然后从中央的东侧的柱子后显出全部身形。   他穿着一身布满神秘纹路、包裹了全身的白色长袍,还有白色的流苏从肩膀垂到脚边,走出来后他取下了头上的兜帽,柔顺的黑色长发垂下,露出其下一张五官十分神圣、彷佛没有丝毫欲望的一张脸。   在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个近乎赤-裸的黑皮白发男人,他身上的布料很少,只遮住了下半身,像穿着一个短裙一样,而上身则带着非常多且夸张的金饰,其中一条项链是金色的狼图腾,双臂是长长的金色护腕,还有耳坠一只是月亮一只是太阳,其他都是或镂空或实心的金珠子。   他也从黑暗之处走出,来到了白色长袍的身后,然后那白色短毛的脑袋一下压在了穿着白色长袍的阿梦加肩上。   他亲密的蹭了蹭对方——   “莱克尔雅,盯着他干嘛?”懒懒散散的声音从口腔里发出,他舔了舔嘴唇,金色舌钉显露了出来:“这几天进来了不少新人,肯定有些不安分的。”   莱克尔雅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黑皮男人的额头,然后将他往后推:“诺修,不要靠近我。”   诺修顺从的退后,他身上的金饰相互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冷淡。”   “按理来说我们一切都天差地别,应该十分互补,所以相性也该很好才对呀~”   莱克尔雅看了眼诺修:“刚刚那个人,不是今天进来的病人。”   诺修转动着手指上的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戒指,“那就是消失的那个?”   今天界间也蒲公英种子的方式吞噬进来了86个人,但是正规方式进入城的只有85人,其中有三个是病人,三个病人里有两个并没有被抽取灵魂。   而剩下那一个……进来了,但进来就消失了,压根没看到这么个人,也就是说,现在是消失的状态。   “不是消失的那个。刚刚那个人的长相我记得,是我管辖局域里的。”南侧柱子下的黑暗里传出一个充斥着疑惑的声音,“不是今天进来的。”   “而且他是已经被抽取过灵魂的普通人。”   莱克尔雅脸上没有反应,反而诺修长长的哎了一声:“什么什么?普通人?”   “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啊?先不提那份敏锐,就你们看到那双兽耳了吗?人类会长兽耳?”   “虽然感觉不强大,但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啦。”   莱克尔雅转过头:“确定被抽取过灵魂?”   南侧柱子的阴影下,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确定。你要是不信,等阿普莉娜醒了你问问她。”   莱克尔雅:“我信。所以他更有可能是今天消失的那个第86人,他偷渡进城,而且病症可能是寄生或者操纵那一类的。”   “这么果断?”诺修喜欢与别人有着肢体接触,于是他不自觉的又靠近了莱克尔雅:“万一有别的可能呢。”   莱克尔雅平淡点头:“不排除别的可能性。”   “我真倒霉。”南侧柱子阴影下那个声音愤愤不平:“管辖里本来就有两个病人了,结果还突然冒出个兽耳。”   莱克尔雅再一次用一根手指推开靠近过来的诺修:“我这边五个病人,你要跟我换吗?”   南侧柱子:“……”   诺修举手,金饰叮叮作响:“我我我!我想换!我一个都没分到!”   “下次开门还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你们都有的玩就我没有!” 第111章   长袍的莱克尔雅慢慢退回东侧柱子的阴影之下,他身形被黑暗吞噬,又彷佛消融一般:“不要着急,闹起来的时候就不分辖区了。”   诺修摊摊手,他仰头看了眼天空:“但愿吧,如果闹不起来……”   “嘿嘿,那莱克尔雅你得陪我玩玩!”   -   没选择再在墙上穿梭,陈一七在墙下游走,猫咪的行动确实无声而敏捷,但是陈一七在城中绕了一大圈还是感觉有隐隐约约的视线在盯着他。   就是从离开城中央的那时候起,就被盯上了。   ……是掌管界间的阿梦加吗?   那麻烦了,他如果就这么回去小克会不会被察觉到?   还是再晃一会吧,走墙下最黑暗的地方。   陈一七抬手不自觉的舔了一下手指骨节处——话说回来,再过些天疯人院那边的人就要进来了吧?他可没信心这副模样就不会被阿远认出来。   得想想办法。   无论是选择安全无恙的离开邬涑,又或者是选择解决这个界间后离开,都得尽快。   他没多少时间。   但是从现状来看,这两个选择都不轻松……陈一七摸了下耳垂上的绿芽——这个东西不祛除,离开界间还是会回来,而且他没猜错的话……   停在一个墙角最黑暗之处,陈一七脑袋裂开,新的血红色的肉泥小人从中爬出。   陈一七飞快抓住它,然后看着它背上的绿芽,一时无语。   果然。   没办法用分裂避开绿芽。   陈一七捏死小人,他重新贴着漆黑的墙面——现在他没感觉到视线了,不过还是多待一会再离开。   于是又过去半小时,陈一七才转身回去。   小克正扒在房间门上,所以陈一七猛的一打开的时候,小克差点摔出来。   陈一七扶了他一下,忍不住再一次问:“你真的不需要水吗?”   小克抬头,他大半部分的身体像蛇一样蜿蜒在床上,一只修长的手臂撑在地上,另一只抓着陈一七的长裙:“还不用。”   陈一七将他提到床上,小心的避开了那蠕动的触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他试探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小克的鱼尾,十分冰凉还有点黏腻感——并不干燥。   小克好奇的看着他,然后他思考了一下:“我想找到朋友。”   陈一七一顿,他占据着床一小块位置,把大部分让给了体型更庞大的小克:“能告诉我,你和你朋友是来做什么的吗?”   小克整个身体停住,本就轻缓到快要无法感受到的呼吸变得更加淡了,只余黑色竖瞳在眨动,“朋友说,不要轻易告诉别人,要么对方得是个好人、要么有同样的目标才能说。”   “或者,对方有这个,我也可以试着相信。”小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摸出来了一块花树徽章。   那是特管处的徽章。   陈一七面色丝毫没有变化,他隔空点了下小克手里的徽章:“你有这个,我也能相信你了。”   小克摸摸索索的把徽章又放回去,“小花有没有这个我都信,因为你是好人……我闻不到你是坏人的气味。”   这算什么,好人坏人还能靠闻出来?还是说这是……野兽的直觉?   陈一七摇头。   小克趴在床上,他托着下巴,视线盯着陈一七的耳垂:“朋友也长了这个,然后他就偷偷来,于是我和另一个朋友就偷偷跟着他来。”   “路上我暴露了。”他说著有点委屈,但表情很细微:“骂了我们好久……”   “然后……”小克歪头:“朋友就消失了,我们追着他气味过来的。”   陈一七:“……你几个朋友?”   小克比了个耶的手势:“两个喔,但是都找不到了。”   教导过不要说出他们名字,于是小克说的也有些苦恼:“一个长绿芽消失了。”   “一个让我在海里等一下,他先进来打探一下……结果也没有出来。”   嗯……这个说法……   陈一七抬头,突然想起什么:“你等了多久?”   小克黑色瞳孔转动着,像是在回忆:“好几天了。”   陈一七:“……”   他给小克比大拇指:“你是真等得起。”   小克茫然眨眼:“因为朋友说,我不能一个人进去,也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进去。”   陈一七本正在盘腿,闻言瞪眼:“那你逮我然后非要跟着我进来干什么??”   小克解释:“因为你不是人。”   我靠。陈一七在心里逼叨了一下,然后无奈扶额——虽然很想反驳,但他那会那个外表还真是看不出来是个人的模样。   就一血肉形成的小人。   小克你是真会钻空子啊……陈一七脑袋靠在墙上——也是真听话。   “你应该不好奇我吧,反正我也说说,我来的目的跟你其中一个朋友一样,是长了这个。”陈一七拨了下耳垂的绿芽:“我试过几个处理办法都不行,估计只能在界间里想办法。”   拔的时候还会产生一种自己在自杀的感觉,不过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反正有阿远的病症在他也死不了。   但问题是拔不出来,也挖不出来。   “我好奇小花的不是这个。”小克趴下。   床铺并不软和,跟在水里的感觉天差地别,小克又皱眉:“我是好奇小花为什么要换模样?”   “我更喜欢红色的小花。”   陈一七笑了笑:“因为那个模样太弱了。”   黑暗对小克来说没有丝毫影响,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陈一七脸上那有点奇怪的表情,但耳边听到的声音却还是很正常,“我需要强大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   “因为我有一个,必须要杀死的家伙。”   -   陈一七睡了大概两三个小时左右,小克时间应该更短,因为陈一七醒来的时候,小克又趴在了门上。   陈一七眨了下眼,那双本正常的褐色瞳仁一下子变成了一蓝一金的猫瞳,于是他便看见了小克那张很男人但又相当精致的脸贴在了门上,充斥着向往。   “你想出去吗?”   小克回头,然后点头:“现在,想要水了。”   “没有也可以,只是想要,不是必须。”   想了下他补充了一句:“想要的是海水。”   陈一七慢慢挪过去:“我们一起。”   需要的是海水啊……看来小克住的地方肯定离海边比较近,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海青城的病人了。   陈一七打开门,突然他想到昨晚那个盯着他的视线:“我们分开走,保持着一段距离,我可能被人盯住了。”   “那我。”小克指着自己,鱼尾的触手缠绕包裹:“自己去就好了。”   “也行。”陈一七没有迟疑的点头,然后他说:“注意安全,守卫不多,但暗处视线可能不少。”   “不能被看到?”小克歪头。   “对。”陈一七伸出食指竖在唇边:“我觉得,在暗处可能更好行动。”   特别是,小克截止目前为止都没有绿芽为还没有经过城门。   “好。”小克应下,然后触手粘贴了墙,爬行着离开,他有点开心——终于能离开那个窄小的空间了。   陈一七:“……”很好,从黑色的墙面行走比地面和墙上好太多,不那么容易发现,但是注意的时候可真吓人。   他别开目光缓了下,随后看向身上白裙——这身衣服不好行动而且显眼,有没有什么办法换一身……   思考了一下,陈一七放弃了换衣,他把裙子提高在腰部打了个结,随后贴着墙角离开了房间。   他之前记住了大概的路线,所以不用再从墙上行走了,而现在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他打算……去找找邬涑之中的病人。   昨晚小克说了自己的事之后陈一七才反应过来,邬涑之中肯定不止他们这几个病人。   刻意进来的暂且不提,就那些去抓投放种子的病人很有可能会感染到种子,那么也必须得进来。   诚然,徐长伶说过会统一安排病人做好准备再进来,但是感染时间稍微长一些的,对邬涑的向往只会越来越强烈,这中间有人按耐不住不接受安排直接进来,不足为奇。   而进来的病人是不会安安分分的,刚天黑的那会可能还好,这会算深夜,估计会有人冒头。   而且小克这种刻意进来的……   没有被种下种子,也没有经过城门的这种病人。   如果他没猜错,种子算是一个记号,从城门进入也是一个记号,属于那种会被“记录在册”的。   当然,如果界间之主想的话是可以看到界间各个地方,但邬涑如此大,不可能做到每时每刻一直全观着整个界间。   所以小克这一类“未被登记的病人”也还有。   就是不知道邬涑已经存在这么久了,他们……又在这里边待了多久呢。   徐长伶当时给他看的情报是从邬涑出来的人给出的,而那个人却因为离开了邬涑而死……那这里边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知道吧。   不然从邬涑之中离开的人为什么那么少。   游走的陈一七在城边缘一个拐角之处停了下来,他在白色的地面上蹲下,头往外侧歪过去,脑袋靠在肩膀上,一双猫眼从墙后露出——   找到了。   蓝金两色的瞳仁飞速转动,陈一七大概数了一下。   十多个人,而且……陈一七眯起眼睛看着那悠哉悠哉在石头上坐着晃着腿的夏爻——这家伙也在。   不过。   他们所有人好像都很奇怪啊。   很快,陈一七明白了奇怪的地方——这些人好像一段投影一样。   明明已经被他看到了,却还是彷佛不存在一样。 第112章   是病症能力?   陈一七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鼻尖也轻轻动了动——   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声音。   除了能看到好像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陈一七正要暂时将脑袋收回来调整一下姿势,但是下一秒,圆圆的猫瞳本能的看向了那个正看向他的人。   于是视线突兀的就与夏爻对上了。   陈一七:“……”   完犊子。   夏爻眼睛一弯,他朝这边挥手,一副热情的模样。   他一动作,本在讨论的那十几个人的视线全都转了过来。   “……啧。”   陈一七慢慢的走出来,他并没有恼火,只是觉得有些担心。   因为他现在这个身体。   前方的十几个人都有些戒备的模样,陈一七思考了一下,然后双手举起眼神微微露怯的抬头看向他们。   那十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其中一个男人朝陈一七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走动,陈一七听到了脚步声,不像是他走出了那个范围,更像是那个范围扩大了。   男人身形十分强壮庞大,像熊一样,穿着黑色上衣和工装裤,有一双蓝色的眼珠子,胡子拉碴的,长相粗矿但并不是外国人的轮廓。   陈一七脚下挪动,似乎是想离开但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那人走到他面前,看着陈一七身上的白裙和耳垂的绿芽,最后又看了看陈一七的长相,他张嘴:“介绍一下自己?”   陈一七余光飞快扫了一眼男人身后的那些人——好像,没有对他的出现感到特别惊讶的……   就是没有那种他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震惊感。   所以这些人应该都不认识这具身体。   那么。   “我是病人……代号小花。”陈一七嗓音有些颤抖,能听出一种强装镇定的感觉:“刚、进来没多久……你们……”   男人低头看着他。   这具身体可能才一米七出头,比阿远身体矮了很多,而且很瘦弱,在这个强壮男人面前像只小鸡一样。陈一七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然后他将那份压迫带来的紧张放大了一些。   圆圆的猫眼垂下转动,毛茸茸的耳朵也耷拉着:“我刚到,没有偷听……”而且先前也听不到。   男人单边眉毛上挑,他若有所思:“你从外边哪儿来的?”   陈一七抬眼,他现在的外表异化程度并不高,所以可以是——   “不是特管处的,不过距离我最近的是七转疯人院。”   “七转啊……那很远。”男人扭头:“阿恼,你印象里有这人吗?”   问完他又转过头:“别紧张,这是流程,毕竟之前有只老东西一直想着弄人混进来呢。”   老东西?是指界间之主的那只阿梦加吗?还是别的?   陈一七没有发问,他看向那个叫阿恼的。   阿恼瘦瘦长长一条,头发干枯像杂草,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他听到男人的话后看向了陈一七,然后慢吞吞的道:“没印象。”   陈一七也没着急,他没贸然的反过来说他认识阿恼,而是转动目光,确认在场没有认识的人之后他才开口道:“我…也不认识他。”   “但我认得万花筒,还有棉花,你认识她们吗?”陈一七反问。   阿恼一顿,他抬头:“她俩我认识。”   男人头转来转去:“那差不多没问题。”   “不。”阿恼站起来,他盯着陈一七:“你先说一下,万花筒现在在哪。”   陈一七食指微微动了动:“……她死了,听说是死在一个关于时间的界间里。”   “……”   阿恼站着没动,过了一会他语气莫名的道:“死了啊。”   他看向夏爻:“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离开七转的时候万花筒还没死。”   夏爻摊摊手:“我都说了,虽然我是今天进来的,但我压根不了解什么疯人院什么万花筒啊,特管处都没我信息呢,我是散人。”   “不过。”夏爻看着陈一七那双异色猫瞳,笑眯眯的道:“你这病症相当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   陈一七直接装傻:“真的吗?我们有见过?”   男人又看了眼夏爻,然后他突然直接伸手抓住陈一七裙子后领将其提起。   陈一七下意识躲,但没躲开。   男人另一只手伸出将陈一七额头上的碎发拨开,然后他眼神一凝:“你被抽取过灵魂?”   哦豁,他忘了这回事了。   陈一七眼睛微微发直。   因为什么地方都没有镜子,而且他也没有见到太多被抽取过灵魂的人,加上这个身体有刘海,所以陈一七忘了——那么大个鼓包被破开之后,会留下疤痕是很正常的事。   陈一七轻轻屏住了呼吸:“我只能说我没有被抽取过灵魂。”   “也不知道你口中的老东西是谁。”   “我来这没有恶意。”   男人那双蓝色的眼珠子瞅着他:“你这话,倒是真的。”   他放下陈一七:“刚开始你不老实,所以我只好强势一点了。”   他难道伪装得很差劲吗?陈一七脚后跟落地:“有的我不能说。”   “那无所谓,不能说的就不说。我只是要确定你是不是那老东西那边的。”男人扭头对那个叫阿恼的道:“那个什么万花筒的事,他没撒谎。”   是真的认识,也是真的死了。   阿恼嘴角下撇。   “我姓陈,随你怎么叫。”伸手揉了下陈一七的耳朵:“小猫儿,去跟小夏坐一块。”   “你俩认识吧。”   陈一七愣了下,然后抬头真诚道:“你真厉害。”   “嘿。”陈摸了摸鼻子:“先坐过去。”   “让小夏把我们的事给你说说,然后你看你愿意怎么办。”   “好。”   陈一七来到夏爻身边坐下,然后没看他的道:“你认出我了吧。”   也知道那个姓陈的能辨别出真假来。   夏爻托着下巴,他视线追随着陈:“老陈是这里领头的,或许是病症的原因,他能轻易辨别我们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猜测他能看出我们动作或者说话时的情绪波动,真神奇。”   说着他看向了陈一七现在的模样,“你更神奇。”   他没有多问陈一七发生了什么,而是开口道:“他们的身份我应该不用告诉你了吧。”   “有绿芽的跟我们一样,被迫进来的。没绿芽的是进来执行任务的。”   陈一七点头。   夏爻晃着腿:“老陈让我给你说的,主要是选择。”   “看你是愿意苟且偷生呢,还是愿意蜉蝣撼树。”   陈一七:“……啥?”   夏爻指了指边上山体:“选前者的话,他们会送我们去山里,那山里头还有病人,虽然阿梦加兴致起来了会去翻山试图骚扰一下,但如果足够强大,在邬涑里多活几个年头还是可以的。”   “选后者,也就是毁掉邬涑杀死拥有天晶的那只阿梦加……”夏爻回想着:“按老陈的说法是,这个选项几乎是必死。”   “我追问了一下,用几乎这个词是出于保险,谁不能保证未来也没有人能做到,但就过去到现在来说,是没有活下来的案例。”   陈一七微微皱眉。   夏爻竖起一根手指头:“至于别的选项,比如想办法离开邬涑这种……离开是可以离开,但不能选。”   “我们有绿芽,这玩意不弄掉我们一出去也会想要回来,但实际上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出去了……”   “然后没绿芽的,也不行。”夏爻弯起眼睛:“反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来的,只要是踏上了这座岛,就没办法离开了。”   “因为我们的身体已经融入了某个阿梦加在这个岛上发散出来的东西,融入后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身体就立刻变得需要时时刻刻纳入这种物质才能存活的状态了。”   陈一七一顿,然后他猛的抬起头,看向了那片岛上无处不在的大雾。   夏爻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这个。”   “听老陈说离开就等于是慢性自杀,就是再掉头回来补也没用,断了就是断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决源头,杀死那只阿梦加直接让这种物质全部同时消失,但是啊。”夏爻摇头晃脑:“这只阿梦加,也相当难杀。”   他看向陈一七:“你懂为什么吧。”   “懂。”陈一七深吸口气:“如果试图攻击这只阿梦加,它估计会立刻断掉物质供给,然后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对,麻烦吧。”   陈一七看夏爻一眼:“麻烦……但你为什么还在笑。”   “因为也很有意思嘛。”夏爻揣手:“界间之主的能力老陈没说,不过挑战者没一个活下来……难喔。”   “大雾这个他们倒是说的挺清楚了,但是老陈还说了一个事。”   “跟大雾这个同级别的,还有三只。”夏爻手指头比出四:“整整四只强大阿梦加,然后加上一个不知道使什么手段的界间之主。”   “我们能赢不?”   陈一七瞥夏爻一样:“你这是都帮我选好了?”   “难道小花你要选择进山?”夏爻先是故作惊讶,然后他表情收敛:“对你来说,这应该都不能算是选择吧。”   陈一七目视前方:“认识不久,但你还挺了解我的。”   夏爻转头看他。   陈一七目光则缓缓落到陈身上:“他们现在在这,是今晚就要去蜉蝣撼树了吗?” 第113章   夏爻噗嗤一乐:“并不是,其实主要是来逮我们的,顺便讨论一下蜉蝣撼树的细节。”   逮他们?陈一七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界间近期又开了,在那被吞进来的一波又一波普通人中,肯定掺杂着病人,而老陈他们不嫌人多。   不如说,多一个病人便是多一分胜算。   “话说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个界间已经关闭了。”夏爻停下所有肢体动作,他专注的看向陈一七:“你担心的那个人不会进来了。”   陈一七一愣,然后他浅浅一笑,但看不出喜悦的道:“这么巧。”   夏爻抬头,他摸着下巴,有些淩乱的绿色头发散在耳后:“对我而言,我还是很想见到那个人的,如果他在,我们就不算是蜉蝣撼树了吧。”   陈一七没接这话,他看着那个熊一样高大强壮的老陈朝他而来,他的身后是外表各异的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朝他们投来了视线。   不喜欢这种注视,虽然并不是让人难受的感觉。陈一七垂眸。   “想好了吗?”老陈碧蓝的眼珠子看着他,见人低了头于是补充一句:“不用有负担。”   对着这个人说谎没用啊……陈一七抬眼:“你们已经想好怎么对付那些阿梦加了吗?”   他想了下:“就是有多少把握。”   老陈嘿嘿一笑,他在陈一七边上坐下:“前两年我们进攻过一次主城,是所有病人一起出动的,而那场战斗后,邬涑里本来快一百个的病人直接没了一大半……”停顿一下,他道:“只剩十三个。”   “我是其中之一。”老陈如慢慢的如喃喃自语一般诉说:“但这个城中其实只有五只阿梦加,只有五只。”   “东辖区的莱克尔雅,北辖区的阿普莉娜,西辖区的诺修,南辖区的无囝和城主那个老东西——【空】,也就是掌握天晶和界间的阿梦加。”   “一百对五,却是惨败。”   “你问我有多少把握。”老陈看向陈一七:“我只能说没有把握。”   “想要所有人活着离开邬涑,我们想都没想过。”   “但是要解决邬涑,是有可能的。”   陈一七与老陈对视上,过了一会他直愣愣的说:“但我得活下去。”   “也必须得离开邬涑。”   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单薄少年慢慢站了起来:“所以那个发散大雾的阿梦加交给我。”   “他和城主,应该特别麻烦吧。”   老陈愣了好一会,然后他道:“…确实,他们每一个都更强,但是最难以对付的是这两个。大雾是莱克尔雅发散出来的,他的麻烦之处在于我们上岛时就中招了,所以就再也没办法接近他,想要解决他要么是将其一击毙命,要么则是身体可以免疫大雾。”   “但后者邬涑内没有病人能够做到。”   老陈看了眼陈一七:“你是能做到吗?”   “不能,但我有我的办法。”陈一七没有移开视线:“而且,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毕竟按你这么说别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吧,你们把计画要去对付莱克尔雅的人安排到别的阿梦加那边去吧。”   老陈眉头紧紧皱着,他能看出陈一七说他有办法是实话的,但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相信,而且——   “你是想利用死亡到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吗?”   “那没有用,莱克尔雅断掉物质供给后你的最佳状态短的话只剩一分钟,多也只剩五分钟,之后你的身体就会飞快衰败,虽然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但那个状态的身体没办法战斗。”   陈一七歪歪头,有些疑惑:“既然如此,那你们是打算怎么做?”   老陈沉默一瞬,然后没有直接回答的道:“安排在莱克尔雅那里的人,是最多的。”   陈一七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老陈的意思是用人命堆砌出来一个可以杀死莱克尔雅的可能性。   每个人死前的那一到五分钟,是用来杀死莱克尔雅的时间。   而无论最终能不能杀死对方,但只要是对上莱克尔雅的人,是百分百会死亡的。   老陈不喜欢这种沉沉的氛围,他啧了一声:“如果你真的能一个人对付莱克尔雅,我们确实会轻松很多。”   “但是莱克尔雅是必须解决掉,不解决掉他就算界间解除我们仍旧是必死的结局。”   老陈摩擦着手指尖:“至于另一个绿芽……蒲公英发散出去的种子,那是界间产物,界间解除应该就能解决。”   绿芽归处是邬涑界间,而界间不存在的话它自然就会脱落。   陈一七思考了一会,然后下定决心抬头:“你把你们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对莱克尔雅有自信。”   “可以吗?”   “加我一个~!”一直旁听的夏爻突然举手,他看向老陈:“我也是天选该去对付莱克尔雅的人。”   夏爻弯眼一笑,“毕竟我是你口中对大雾免疫那类。”   老陈蹭一下站了起来,他看着面前两人呼吸加重,好一会才平静慢慢重新坐下来:“……可以,可以。”   他眼眶有些泛红的重复:“可以。”   那些一定会死的人,有可能可以不用死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陈一七转头看向身后的黑城:“这些人还能活吗?”   老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视线跟着陈一七看向那死寂的黑城:“这些,我也会告诉你们。”   “全部,我都会说的。”   -   天明之前,老陈他们又等来了两个病人,确认身份之后,他们将基础信息也告诉了那两人,随后老陈等人离开黑城回到大山。   陈一七和夏爻同行,准备回“屋”。   将自己的事说了出来,夏爻也就没再控制自己病症,所以他的“小鱼儿”从衣物遮挡之下游到了脸上。   那是在夏爻皮肤之下生存着的、纯黑色的生物,但可以清楚的从轮廓看出来是鱼。   三条小鱼儿,没了夏爻的限制,一条游到了他眼皮上,一条在脖子上,一条在小腿上。   夏爻说,他的身体特别的“干净”,一切异常都会被小鱼儿们吃掉。   所以白雾没有成功寄生他,莱克尔雅的物质也没有让他中招。   到现在为止,就那蒲公英种子中了。   不过夏爻的事不算重要,主要是老陈说的那些情报。   陈一七边前行边梳理着脑海里的信息。   过了一会他长叹一口气。   夏爻闻声看过来:“愁什么呢?”   陈一七摇头没说话。   两人到了他们的小院子,夏爻停下,一派轻松的模样:“没什么可愁的。”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陈一七一顿,他看向夏爻:“可能真的是因为我存在的时间太短,很多需要时间和阅历才能懂的事情我搞不明白。”   “人究竟要怎么才能坦然接受别人的死亡。”   老陈说,被抽取了灵魂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被白雾寄生的时候死了,被抽出灵魂的时候死了,灵魂被融入湖水的时候死了。   灵魂死去,活着的只是肉-体,白雾寄生只是维持着生机不让他们□□也跟着死去,这样阿梦加在入口的时候他们就还是新鲜的食物。   仅此而已。   所以这座城里被寄生的 人,其实都已经死去了。   “这很难接受吗?”夏爻若有所思:“你不都说了啊,那是别人的死亡,你在意做什么?”   “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他们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倒霉。”夏爻摊手:“这是命,有什么能不能接受的。”   “不过我个人很惜命。”夏爻突然想起什么,他毫无顾虑的道:“所以先告诉你一下,如果到时候对上莱克尔雅没胜算,我丢下你会直接跑掉哦。”   夏爻推开门:“你向我学习一下呗。”   “当人只在乎自己的时候,活着的每一天都可快乐了。”   小克还没回来,陈一七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悄无声息的起身离开房间。   天明之后邬涑也没有变得多亮堂,毕竟那些雾气太浓郁,遮挡之下让白天的邬涑看起来也昏暗无比。   在这种无光的地方待久了人都会发狂吧。   陈一七爬到了山上,然后他回头看。   那一层一层雾气之下,他隐隐约约看见了黑城中穿着白裙的男男女女起床了。   老陈他们说,这些人每天固定时间起床睡觉吃饭,也会适当运动,然后阿梦加偶尔会指定想要什么口感的食物的时候,他们则会针对性的锻炼自己身体。   ……难以言喻的感觉。   陈一七扭头离开,他顺着昨天晚上的路线,找到了那汪如地上月亮一般的泉水,然后在边上坐了下来。   这个融掉了无数人灵魂的泉水,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只是接触,灵魂就会被其吸收……那有没有办法反过来,让那些人能够吸收泉水。   “……”   且不论做不做得到,就算前提是能做到,那这么大一汪泉水,要怎么才能把每个人的灵魂分出来?   而且融掉的东西就算重塑也不是同一个了。   陈一七看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朝那泉水伸出了手。 第114章   在身体到达极限之前,陈一七停了下来,他微微喘息的看着那汪泉水,然后身体发软的瘫倒在地上。   他眼眶泛了红,但是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   就像刚诞生于世间的小兽,陈一七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轻轻的呼吸着,全身彷佛写满了脆弱两个字——他刚刚看了好多人的记忆,体会到了好多人在那些记忆里流露出的情感。   那些都是他未曾经历过的人生。   他是能做到把这些混在一起的灵魂分出来。   而且以蓝的病症来说,应该也可以把这些灵魂送回原主人那里去。   但是……   这里有着上千人的灵魂,记忆碎片则有着上万年的时间,它们全部混合在一起了。   于是这让陈一七上一秒看到的是一个女孩与恋人在海边牵手散步,下一秒看到的便是西装青年急匆匆的穿行在人流之中,而这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重复的人和连贯的记忆片段。   整整上万年被拆分成一秒一秒的时间,然后交叉融合成了这汪泉水之中。   他能救,但也不能救。因为他没有同等的、上万年的时间去救这些人。   可能穷其一生,他也救不了这座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面无表情的在湿润的地面躺了好一会,陈一七身体一动没动,他感受着那些潮湿的气息。   在身体变得冰冷时陈一七才坐起来。   他还记得这不是他的身体,所以他不能伤害。   而且他得回去了。   小克应该也已经回去了。   黑色的城中来来往往的人,每一个都没有对他投来视线,他们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浑身脏兮兮的陈一七面无表情的穿过这些人,回到了那个十分窄小的地方。   湿漉漉的小克正坐在床上,褥子被头发上滴落的海水打湿,于是室内也是一股子腥气。   “小花你回来啦。”小克靠过来,长长的鱼尾在床铺上滑动。   陈一七重新打起了精神,“嗯。你回来有被看到吗?”   他昨晚就暴露了倒是无所谓,而且那么大摇大摆在城里走,反而会吸引一些昨晚因为警慎还没冒头的病人来。   但小克还是保持着未知更好一点。   “没有。”小克鱼尾上的触手蠕动,小克抓住它捏捏:“我回来的时候人不多!”   留意到陈一七的视线在自己手里的触手上,小克抓住一条拉长递给陈一七:“要捏捏吗?”   “捏捏心情就好了。”   陈一七动作慢了一拍,但还是接过了触手,触手表面有层粘液,捏起来有些韧性:“我有个朋友……大概是朋友。”   “他也有章鱼,他的黑色小章鱼也特别可爱。”   不过捏起来的手感不一样,唐起的小黑章鱼要软很多。   小克歪头:“那他在哪里啊?”   “在地下。”陈一七语气没有起伏的道:“他在地下。”   小克直言发问:“是死了?”   “是死了。”   “那你难过吗?”   “很难过。”   “这样吗?”小克皱眉:“可我觉得你更多是在生气。”   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一点声音:“……确实是这样。”   “确实是这样,因为太难过的话人是会死掉的。”   “而我不能死。”   陈一七松开小克的触手:“小克你呢,如果你的朋友已经死掉了的话,你会很难过吗?”   “不会。”小克果断摇头:“朋友说,死亡只是提前去到了另一条路上,我不用难过,因为我也会死亡,也会去另一条路上。”   所以觉得难以接受的就只有他。   小克看向已经出神的陈一七,他贴近陈一七,那张别人多看两眼都会觉得目眩神迷的脸近在陈一七面前:“我朋友死了吗?”   这个距离彷佛已经能感觉到小克身上那冰冰凉凉的触感了。   陈一七脑袋后仰,他道:“没有。”   “我拜托人去找了,但要今晚上才能知道。”   昨晚有让老陈去问问他们那边有没有认识小克的人,如果没有就很可能已经遇害了……其实很有可能是不会有消息。   至少那个先小克一步上岸的人可能已经没了,因为如果他还在不会不回头去找小克。   还是说……他就是不想让小克上岸?   小克退回去:“哦。”   他笑起来:“谢谢小花帮我找朋友。”   陈一七摇头,“没事。”   他回头看了眼门,然后微微挑眉——话说回来明明昨晚他就被发现了,本以为阿梦加会来找麻烦,结果好像没动静。   ——或许对它们来说,他们这些病人不过是无趣生活里的增色,阿梦加可能巴不得他们主动闹出点什么。   而他要是暂时不主动的话,对阿梦加来说又会多出一份期待。   很高高在上的感觉。   那这正好。他们能得到更多的时间以做准备。   毕竟以老陈的安排来说,只要他跟莱克尔雅对上,那就代表战斗的打响。   所以时间能往后延一点算一点。   毕竟……陈一七低头看自己的手,这个身体如果打起来完全不行。   不过下一个身体也已经选好了。   等到天光再暗上一点,他就去偷。   陈一七暗自琢磨了一会后看向小克。   小克眨巴眼。   陈一七:“小克,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小克歪头:“?”   -   旁晚,海青城。   “这么快就回去啊。”急冲冲洗了个澡的顾水之连头发都没吹,他穿上外套看着在客厅里已经收拾好正坐着等他的陈猊远。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手机,后颈淡粉色的头发垂在那黑色的机械颈环上,因为基本一直没有休息过,陈猊远皮肤变得很苍白,他听见了顾水之的声音便抬起了头。   “嗯。”陈猊远闻声站起来,他将手机收回口袋,眼下的青黑已经十分严重,他轻佻笑道:“事情都办完了不回去做什么?”   “难道说骨你还想玩玩?也是,海青城可是旅游城市,应该蛮好玩的。”   顾水之深吸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陈猊远微微眯起双眼,他回想了下;“我们不是已经休息过了吗?”   顾水之:“……你是指下午在车上睡的那两小时吗?”   陈猊远理直气壮的点头。   顾水之看着陈猊远的黑眼圈忍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反驳,毕竟斗嘴他是斗不过陈猊远的,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他不想多反驳陈猊远,于是只好说:“好吧。”   陈猊远打量了一眼顾水之,然后垂眸:“我可以先回去,我有事情要做。”   顾水之摇头:“还是一块吧,给特管处省点钱……”   “嗯?等等,你有事情?什么事?”   难道徐长伶安排了任务?   不是他说啊,真这样安排下来他们累死的可能性都比被阿梦加杀死的可能性要高很多。   陈猊远没有隐瞒的打算,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些真心实意:“去杀人。”   顾水之:“哦……啊??”   陈猊远笑眯眯的:“我说,去杀人。”   “‘人类’的那个‘人’。”   他懒洋洋的舒展了一下身体,“真是很久没杀过了呢,希望没手生。”   -   邬涑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但是因为那些特殊大雾的存在,所以具体的时间点很难判断,不过外边彻底天黑的时候,邬涑内确实会更加黑暗一些。   陈一七一整天都没有等到阿梦加来找他麻烦,而且即使他离开房间也没有感受到那股窥探的视线。   看起来这个界间的阿梦加确实相当不把他看在眼里。   那,他就肆无忌惮的做他想做的事了哦。   昏暗无比的城中,陈一七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城门口。   他站在黑色的高墙上看着下方的黑色盔甲,随后脑袋裂开。   肉泥小人窜出,陈一七抓住它——正好也做个实验。   陈一七手指变细变尖,他从墙上对准其中一个黑色盔甲一跃而下。   指头从盔甲细细的缝隙里穿透进去,陈一七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不太对劲。   另一只手将肉泥小人甩到另一个黑色盔甲上,陈一七双手抓住了自己身下这个黑色盔甲的头部,双脚踩在了盔甲双肩上——这盔甲内部是空的。   跟城中的那些不一样。   翻身落地,陈一七退后了一点。   根据老陈所说,门口的黑色盔甲比城中的更强,只是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   但一旦招惹了它们……   被陈一七攻击的那只黑色盔甲抽出长剑开始一步一步朝陈一七而来,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盔甲缝隙之间冒出。   它们应该是有自主意识的,只是可能比那些有名字的更低级一些。   但只要身体够足够强就好了。   他需要一副更强的身体,完美契合的肯定不可能,但更强大一点,他才会在对上莱克尔雅的时候更有胜算。   不过内部是空心的……   陈一七无声的躲开盔甲的长剑,他不想破坏盔甲,所以几乎不反击,只是不断的格挡后退——盔甲内部是空的,那它的意识依附在什么地方?   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   陈一七停下脚步,在黑色盔甲举剑下斩的时候偏过身体,与剑擦身而过后,陈一七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的再次伸出手。   他冒险在这个人类身体上叠加了两个病症。   粗大了一倍的猫爪迅速来到高大的黑色盔甲面前,然后那尖利的指甲在盔甲上戳出一个洞来了。   熟悉的感觉传来,陈一七迅速拈灭掉对方意识。   然后自己的占据上去。   老陈说,邬涑内只有五只阿梦加,他的意思是指这些盔甲不算。   但是它们具有意识,应该也算进去才对。   不消片刻,雀斑少年软下了身体,黑色盔甲下意识把少年提住。   换身体成功。   陈一七把少年放在边上的树下,然后看向一处。   那处黑暗里,深蓝色头发的小克冒出头,他伸出手抓住少年的手臂,然后把人往草丛里拉。   “小克,动作轻一点,他是个人类。”嘶哑的声音从盔甲之下传出,陈一七不太习惯这个声音,但是想皱眉却也做不到。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的小克茫然转头,他正问为什么要对一个死人小心翼翼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动作,然后整条鱼刷一下贴到了树上。   “有人……在看这边。”小克扭曲着身体对盔甲版陈一七道。   陈一七也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但并没有小克反应这么快,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小克。   这个身体的视野也很奇怪,不能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的模样,但是可以看到所有东西的轮廓。   不习惯。   还是正常一点的身体更好。   也不知道……莱克尔雅的身体会不会好使一些。 第115章   “……”   打住!他在想什么呢,连人都没对上他就惦记着对方的身体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昨儿偷人家一个食物没被在意,那这次偷了对方一个守卫……   陈一七扭过头看向城中的方向——会不会忍不了跑过来打他了?   不过他有提前告诉过老陈,自己这个行为很有可能会惊动到阿梦加们,如果阿梦加因此出动来攻击他,老陈他们是打算顺势就动手的。   所以老陈建议他这个时间点动手。   因为万一动起手来,这个时间点合适。   但如果他们不来,那就再往后延一天。   原地观望了一会,陈一七发现那视线反而收了回去。   唔,还是不打算出手?   身后黑暗里,小克也没感觉到视线了,于是他伸出手又一次抓住那个雀斑少年的身体,虽然不太能理解,但小克动作还是放轻了些,他把了无生息的少年扛起来——小花说,先把这个人送到岸边,看看有没有白雾再一次寄生他。   陈一七没有转身去看小克,他朝另一个盔甲走过去。   接下来就是他的实验了。   他既然可以做到转移自己的灵魂,那么应该也能转移别人的。   比如把盔甲的意识转移到肉泥小人上,肉泥小人……它应该是没有真正的意识,有的只是他分出来的一点“东西”。   不过这种应该是看被转移者灵魂的强大与否,他在拈灭白雾的时候很轻松,而盔甲难一点。   但是都有消耗,会存在极限。   这么看来蓝的灵魂应该相当强大,因为他可以做到“神降”。   在一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烙印,然后需要的时候借助烙印直接寄生。   而且还可以把自己分成很多份。   他还做不到这种事,但是以后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现在的话还是只试试互换吧。   病症扭曲了盔甲的手指,尖端之上纤细不可见的细线刺透了盔甲与肉泥小人。   没一会,陈一七微微挑眉的松开了手——成了,比想像的更轻松。   活泼乱跳的肉泥小人变得安安静静,它神气无比的站在城门口,脑袋有点疑惑的歪着,似乎不解为什么面前的一切都变得高大了起来。   而本来安安静静的盔甲撒腿就跑,它窜上了城墙,因为身体素质更好了,它跑的更快。   陈一七瞥了一眼没有去管——它算是这次实验的意外之喜。   呼~   不过他居然一次成功了,而且也并不觉得累,还有余力,这说明这种程度的互换是可以……   陈一七一下静默住,他沉默的看着城墙之上突然出现的一个轮廓。   因为这个身体,他的视线出了问题,而且也感受不到温度,闻不到气味,但是还是能够很清楚的从轮廓判断出——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大概是,诺修。   因为这个身体上几乎没有衣服的轮廓,而老陈也说过,几个阿梦加里衣服穿的最少、饰品戴的最多的就是诺修。   而且他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这应该就是诺修身上众多金饰互相碰撞发出来的声音。   “偷我们无囝一个盔甲还不够吗?”诺修在城墙上坐下,他脚腕上有一圈不会响的金铃铛,但是在晃动之际,铃铛相互碰撞仍旧会发出一些声音。   诺修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黑色盔甲,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诺修脸上却并没有生气的神色,他反而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你知道无囝都要气哭了吗?”   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但是刚撤回视线无囝就气炸毛的说两个盔甲都失去联系了。   阿普莉娜一到天黑就会入睡,无囝胆子小,莱克尔雅嫌麻烦。   所以只能他来出这个头了。   其实昨晚他就想来看看这个家伙了……   “耳朵。”诺修抬手指着自己耳朵:“现在这个身体还能长出耳朵吗?”   自由切换身体的病症,他还没见过呢。而且那双耳朵也挺漂亮的。   “应该可以。”陈一七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然后询问:“你来是要对我做什么吧。”   诺修想了想:“看我想法啦,他们并没有要求我必须做什么呢。”   他说着低下头,絮絮叨叨:“你跟山里头那些家伙接触过了吧。”   “最近他们可不太安分呢,明明两年前才刚刚死完一批……该说真不愧是人类吗?就是很多呢,感觉是怎么也不会杀完的存在。”   陈一七仰着头看他:“因为你的世界只在这个小岛之上。”   “这也是我不解的一点。”诺修托着下巴,身上金饰叮叮当当的响,他看着下方盔甲:“你们为什么总觉得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威胁到全世界呢?我们数量不多又不会出去界间,而且我们也快不需要界间之外的人类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诺修两条腿都放了下来,他笑眯眯的道:“我们现在能够培养出人类小孩了。”   “所以之后界间,很可能不会再开了。”   陈一七愣住,“白雾寄生了……也可以繁育?”   “以前不行,不过阿普莉娜变厉害了。”诺修知无不言:“她的孩子们进化了,可以让人类的身体产生更多反应。”   “跟你们人类几乎一样的繁育方式,不过在阿普莉娜的孩子们帮助下,生长速度会变快……所以我们应该不会再缺食物了。”   他觉得还好,但其他家伙都觉得再从外边捕捉食物很麻烦,所以目标是自给自足。   陈一七轻轻的呼气,语气不明:“这样啊……”   “对啊,所以我们对你们根本没威胁了。”诺修摊手:“再说了你们人那么多,我们吃点怎么了?”   “就像莱克尔雅说的那样,同类多了也不好吧。”   “我不知道好不好。”陈一七看着他,诺修不是他的目标,所以他并不想与他动手;“我也不太懂你要表达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诺修歪头,“我放你和山里头那个领头的出去,然后你们告诉你们的同类,别来找我们的麻烦了,行吗?”   陈一七看不清诺修脸上具体的表情,但是他能听到声音,所以也能听出诺修语气里那根本丝毫没有掩饰的情绪:“你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所以我或许能够知道你的想法。”   诺修:“嗯?”   “对你来说,我们应该是乐子,而不是麻烦。”   明明诺修声音里的愉悦都要掩饰不住了,却还是故意说着这样的话,玩弄人类…玩弄猎物,真的很有意思吗?   陈一七相当不理解这类存在。   “嘻!”诺修一下子乐了,他咧开嘴角,鲨鱼一样的牙齿露了出来:“你很有意思呀。”   再怎么坚定的人类,听到他那番话都会有所动摇,哪怕很短暂,但是这个家伙没有。   “但是界间确实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开了。”诺修在城墙上站直身体,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从他身上发出:“所以这次我放过你。”   “有趣的家伙晚点死比较好。”根据他的经验来说,这类人憋得越久折腾出来的乐子越有趣。   陈一七丝毫不为所动,他直勾勾的看着诺修。   而本要离开的诺修也停了下来,他眯起双眼,语焉不详:“应该是只见了一两面吧?你们这就达成共识了?”   身后黑漆漆雾蒙蒙的山林里,几个身形若隐若现。   陈一七在他们身前:“就这件事的话,没有沟通。”   不过在一感知到老陈的人出现时,陈一七就明白过来了。   虽然诺修不打算出手了,但老陈决定出手。   诺修不知信没信,他活动着手腕:“随便啦,因为不想杀了你所以正要忍耐呢……但这么看来不需要了。”   陈一七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往后退:“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喔?”诺修微微挑眉,这倒是让他有些疑惑了:“你们这是达没达成共识啊?真看着他们送死?”   “还是说,你觉得这些垃圾玩意真的能打赢我?”   陈一七半边身子藏入黑暗:“你觉得呢?”   诺修还未作答,破空声突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淩乱响起,诺修小腿上被缠绕上了红绳。   然后,他被拉下了城墙。   而陈一七也被人拽住后拉,彻底没入了黑暗里。   “是我~”夏爻饶有兴趣的摸了把陈一七冰冰凉凉的盔甲:“走,我们回城。”   陈一七没有拍开夏爻兴奋的手,他顺着夏爻的力道往山上而去,同时低声问:“诺修比较特殊吗?”   夏爻把长裙撕成了短裙,他很满意陈一七这个身体,虽然收手了但眼神止不住的在打量:“算是吧。老陈说之前诺修跑去山里的时候他们发现诺修的力量并没有在城中时那么强大。”   “而这四只阿梦加里,单体力量最强的就是诺修,别的阿梦加麻烦之处或多或少都是病症的特殊,所以老陈本就计画着如果开战最好是把他引出城。”   夏爻转头:“然后正好,他现在就在城边缘。”   这可不是正好啊。陈一七表情微微怪异——他会在今晚这个时候来夺黑盔甲身体可是老陈建议的。   而且老陈应该也知道诺修的性格,毕竟他见面第一眼就知道了,这只阿梦加是个爱凑热闹的。   “还有,城中有个跟我们同一时期进入界间的病人出来探查时杀了红盔甲,无囝和莱克尔雅离开了中央。”   陈一七微微一愣。   夏爻晃动手指:“怎么说呢,有一种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的感觉对吧。”   “不出手都说不过去了啊。”夏爻扒拉到树上,然后借此直接跳跃到黑色城墙上:“来,我们从这进,莱克尔雅是往这个方向过来的。”   “而且我们得快点,因为只有我们牵扯住了莱克尔雅,老陈的人才能接着出手。”   剩下的无囝、阿普莉娜和空,都得在这之后,不然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陈一七紧随其后的也跳到了墙上,然后他抬眼。   夏爻也停了下来:“…哟嚯,看来不用着急了。”   前方不远处,一米多高的小孩愤怒的用大大的、质感彷佛是充气锤子用力砸着一个人类的尸体,他身体各处都是人类小孩的模样,白白胖胖,灵动讨喜。   除了脑袋和此刻的行为。   他脑袋比正常小孩大上一倍,而从太阳xue位置上还长着两颗正常大小脑袋。   “叫你跑!叫你弄坏我的玩具!”他嘟嘟囔囔,而锤下早就死亡的人类血液与细碎肉块飞溅在他身上。   而在小孩身后,白袍的神圣者轻轻抬眼,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第116章   莱克尔雅的目光在轻微转动之后落在了陈一七身上,他清澈的瞳孔里印出那高大的黑色盔甲:“诺修呢?”   像是有些担忧的询问,但那张无比淡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看他就是个很寡淡无趣的人。”夏爻小声吐糟,然后他皮肤上的小鱼儿游动的速度加快了,夏爻挑眉之后声音放的更低:“他对我们出手了,停了那些物质供给……”   “哦对,你这个身体应该没有感觉。”   边上对着尸体发泄的无囝在莱克尔雅出声的时候就停止了动作,他也看见了陈一七和夏爻,然后飞快藏到了莱克尔雅身后,眼眸天真懵懂,但是表情却是冰冷而敌视的。   莱克尔雅低头:“不要弄脏我的衣服。”能答应陪他出来已经是莱克尔雅能做到的极限了。   无囝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瞅着那两人:“你的那个没有用?那要不要……我来?”   平常他是不愿意的,但是这个家伙就是拿走他盔甲的家伙,他生气。   “不,你回去。”莱克尔雅瞳仁轻轻转动,很轻微的看了眼城门的方向——那里发出了声响。   “拿出你所有的玩具,守好中央。”莱克尔雅抬眸:“我会尽快回去。”   无囝愣了一下,然后在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往侧方移动欲包围而来的夏爻时明白了过来——这两个人类的目的,是莱克尔雅。   人类有时候是很麻烦的生物。   不强,但难缠。   “那我先回去!”   既然诺修没抓住他这个失联的盔甲,那么说明诺修也被人堵住了,而以诺修的性子遇到这种事……估计要玩上好一会。   而且会被堵就是因为那个吧。   就是山里头那些人又要来了吧!那这次他们肯定也会进攻中央。   哎嘿嘿嘿,他也有点期待了!   无囝发出哇咔咔、很有节奏的笑声,小短腿飞快噔噔哒哒的奔跑,他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瞅了一眼,发现果然没人堵他。   看来那两个家伙真的是来针对莱克尔雅的。   哼,两个倒霉的家伙,不受灰雾影响也只是站在了起跑在线而已,莱克尔雅手段可多了!   不再看向身后,无囝重新奔跑,他鼓着脸颊吹出了一个哨声,然后地面传来震动声。   那细微的震动传出很远,陈一七都感受到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脚面,随后破空声突然传来。   只他低头的这个瞬间,莱克尔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白袍加身的神圣者半边衣服染上了黑色,是彷佛在流动的黑色,隐约能看见黑色之下有着一张又一张扭曲的人脸。   大大的兜帽垂落,那长长的黑发垂落。   莱克尔雅抬眼,他那张无欲无求的脸在他抬头的瞬间生长出了无数细细小小的黑色鳞片。   陈一七欲退,但是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莱克尔雅伸出手,周遭雾气彷佛在聚拢——他记得,无囝的玩具弱点在……   背后淩厉的黑色一刀而来,莱克尔雅堪堪收势避开,但是那黑色的刀在砍空的一瞬间突然变化了形状,它一下生出尖刺,从刀变成了一颗海胆一般。   海胆尖端从莱克尔雅脸上滑过,发出如铁和铁摩擦而过的呲啦声音。   莱克尔雅后退翻身上了黑墙,表情仍旧没有变化的看着下方那个黑色海胆,然后又看向已经转到后方但并没有靠近的夏爻。   他正举着一根手指坐在墙上,在手指晃动之时,那颗黑色海胆一下分裂又变成了六把小飞刀:“小花上~我掩护你。”   “放心我技术很好,绝对不会误伤你。”   陈一七嗯了一声,然后他抬起头,这具看起来很笨重的身体其实相当的灵活,但其实对陈一七来说并不好用。   因为它的血肉就是这中空的盔甲,不存在骨头,所以顾哥的病症也不能用了。   不过它有自带的武器。   托万花的福,陈一七虽然什么武器都说不上擅长,但很多都能用一用了。   他抽出长剑快速逼近莱克尔雅。   莱克尔雅身上的长袍如同活物,半边白色收缩贴紧了身躯,半边彷佛在流动的黑色也同样的收缩,但是上边那一张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变得更清楚了。   它们贴在莱克尔雅身体上张开了嘴,然后黑色的雾从口中滚滚而出。   莱克尔雅后退,他脸上密密麻麻的细小鳞片突然动了一下,然后鳞片张开,于是密密麻麻的鳞片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陈一七身体一僵,然后眩晕的感觉又传来。   ——不是黑雾,他还没有碰到。   但是中了别的招了。   陈一七知道莱克尔雅肯定不止一个病症,但是这具身体没有血肉,这种影响人身体应该没用……不对,这是针对意识的。   陈一七晃了晃脑袋,眩晕感很快散去,但是错过了攻击的时机,而且还被莱克尔雅的黑雾击中了。   黑色盔甲在接触的一瞬间开始腐朽老化,陈一七彻底失去视线,但他听到了利落的破空声和叮当的碰撞声,大概是夏爻的刀。   第一次跟夏爻打配合,对不上是正常的。   陈一七滚地躲开了黑雾,但盔甲之上还是多了很多锈迹——配合可以在过程中合上,但前提是他不能太弱。   太弱的话夏爻看着没胜算会跑,而他一个人打起来就更麻烦了。   陈一七起身,然后没站稳一 下又跪了下去。   “……?”   他以前会平地摔,但是已经很久不会搞出这种蠢事了啊……陈一七低下头,在那奇怪的视线里,他看见自己身体上有一团移动着的东西。   是锈迹。   锈迹是活的。   “夏爻!”陈一七猛的抬头:“刀别碰到黑雾。”   夏爻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圈,一把小刀落地化成一摊黑色污渍:“晚了点。”   因为要配合,所以两人在之前再次互相沟通了一下。   夏爻的刀其实是他的血形成的。   他体内的血有两种颜色,黑和红。黑色能够流出来用作武器,小鱼儿也是黑血所化。   不过血形成的武器,很有可能也会被黑雾影响。   “问题不大。”夏爻蹲在墙上,眼神没有片刻离开正与自己飞刀纠缠的莱克尔雅:“我把鱼儿放进刀里就好了。”   “他大部分这种含有害物质的雾气我应该都可以消解掉。”   “倒是你。”在间隙之中,夏爻看了陈一七一眼:“要怎么办?”   他询问时的语调独特,这让陈一七有种被威胁了的错觉。   他要怎么办啊……   陈一七看着那还在不断扩大并腐蚀他身体的锈迹——他本质上是个很弱的人。   所以想要赢,只能试试拼一下命了,而且刚好,他命挺硬的。   陈一七拿着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没有做出什么防备或者攻击的姿势,甚至动作都没有很快。   就像是散步一样的,他往莱克尔雅的方向过去。   腐蚀的盔甲碎片掉落,露出中空的内里。   莱克尔雅注意到他,黑雾再一次从他那黑色半边的身体上喷出,它们让陈一七身体开始融化。   腿最快被腐蚀融掉,在倒地之前陈一七借最后的力扑了一下,然后倒在莱克尔雅跟前。   盔甲四分五裂,陈一七闭上了眼。   无论这具身体会限制多少病症的发挥,但他本身的病症不会被限制。   蓝的病症也不会。   腐烂的盔甲变成腐烂的枯木,大朵大朵的黑色花朵从头部开始盛开,近乎腐烂的香气蔓延开来。   黑色花瓣,白色花蕊,红色的枝条。   它从陈一七盔甲上爆发,然后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莱克尔雅面前。   虽然不明所以,但莱克尔雅直觉的想要避开。   “嘁。”夏爻早就在陈一七倒地的时候就割开了自己手腕,黑色粘稠的血液飞快滴落,然后在莱克尔雅身后形成了飞刀墙。   “你大可以后退试试。”   前方是蔓延而来的神秘花枝,后边是中了伤口没有愈合倾向的黑色飞刀。   莱克尔雅脸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伸出那只黑色的手,打算扯开花枝——这只手连夏爻的飞刀都可以挡下,没道理挡不住这丑不拉几的花。   但是他刚一伸手,花枝就兴高采烈的扑了上来,它不在乎被自己莱克尔雅疯狂破坏的部分,只是自顾自疯狂的从盔甲之上增生,然后彷佛铺天盖地的朝莱克尔雅而来。   飞刀都破不开的黑色之手被花枝轻易磨掉了一层皮,它们逮着莱克尔雅身体上的人脸,钻入那些会喷雾的口中。   然后,莱克尔雅僵住了。   夏爻勾手,飞刀停下。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从蹲变成了坐,然后看着那还在不断蔓延生长的花枝:“还是变成1v1了啊……希望醒过来的是小花你哦。”   虽然有点难,因为以陈一七病症来说,无论是想要换身体还是想要吞噬,对方比自己强的话就很难,所以他们原本是想把莱克尔雅削弱一点的,但从莱克尔雅的状态来看是失败了……   而且还有……虽说陈一七有不死的病症,但是问题在于精神是不是也能做到不死呢?   反正他希望是小花赢,不然他要逃跑可麻烦了。   一直感受到的、那隐隐约约的震动突然停止了,夏爻停止发散思维,他回头看了眼中央,然后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大片的黑色盔甲:“哦豁!”   那三颗头的小崽子有这么多库存?那他要不要去避一避啊,要是老陈的人扛不住他这里也会被波及的。   夏爻慢悠悠的转着手指,黑色飞刀在他身边环绕,他仔细想了想后叹口气——如果没长出绿芽,他铁定跑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但因为绿芽,最后要是不解决这个界间他想跑也跑不出这个岛。   所以,得卖力一些。   夏爻站起来,他转身朝向了中央,指尖指地,飞刀转动——但凡有过来的,他就处理……   嗯?看错了吗?   刚刚好像在这一堆整整齐齐的黑色盔甲里看到了一个特别……活泼的? 第117章   没有看错,那里边确实是有一个特别活泼的“盔甲”。   它正在那些规整有序的黑色盔甲堆里来回乱窜。   是无囝操作失误了吗?毕竟要一口气操作这么多。夏爻眨巴眼,然后幸灾乐祸的准备开始看热闹。   但没几秒钟,他身后传来嗤的一声响,夏爻刷的回头——陈一七和莱克尔雅这么快就分出结果了?   被无数花枝掩埋的白地与黑墙之上,有惨白的骨头大面积的从莱克尔雅身躯上爆发,然后一些骨头尖端穿插在黑白红的花枝之间溢了出来。   画面还怪好看的。夏爻有些手痒,但可惜他并没有带相机进来。   身上不受控制疯狂生长的骨头挤开一些花枝,于是露出了间隙之中的莱克尔雅——这个家伙……在用自残似的试图削弱他。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   骨头发软酸痛,莱克尔雅咳吐出了一些肉块,剧烈的疼痛让他紧紧皱眉,那半边黑色的液体身体开始融化攀附于增长的骨头之上。   于是骨头腐烂,咔咔的融裂在地,但是很快,白骨再一次从破裂的身体上爆发出来。   ……行。莱克尔雅眼眸充血——那就看看谁能扛得更久。   感叹的见着骨头生长又腐烂,这时恰好有一阵海风袭来,浓郁的香气和腐烂的臭味一起扩散。夏爻捏了下自己鼻子,然后又想起什么愣了一下后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邬涑内的大雾散去了一些,在这个海岛一直没感受过的海风现在也能感受到了。   这说明…莱克尔雅在衰弱。   夏爻重新低头,因为大雾的淡化,这次他能够更加清楚的看到繁华花枝之中莱克尔雅身体的在不断异化。   陈一七和莱克尔雅拥有的各种病症都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   目光微微移动,夏爻看见了那更前方已经彻底腐烂的盔甲,它没有复原,也不再生长花枝,甚至那些花枝的根部都全部脱离了……   这也就是说,陈一七彻底放弃了盔甲身体吧。   那如果夺不过来莱克尔雅的身体,陈一七……会不会消失?   有意思。   夏爻激灵了一下,然后脸上笑容灿烂,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莱克尔雅的位置:“嘿嘿有趣!”但凡多个人在这他都想跟对方赌一赌了。   “什么有趣?”一个陌生的声音好奇的从夏爻右侧发出。   夏爻转动着的瞳孔静止一瞬,然后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往左跳开,手指也瞬间勾动,本静止的飞刀一下都袭向了右侧。   但是全部击空了。   夏爻身体一下紧绷,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了他——是明确的、会危及到生命的危机感。   夏爻眼神飞速转动,呼吸也不自觉放轻了……他找不到对方在哪,连那种隐隐约约的直觉都没有,就彷佛是他刚刚听到的疑问是他的错觉一样。   但下一刻,那一丝错觉的可能被打破了。   “这不有趣,莱克尔雅都被欺负了。”   仍旧是从右侧传来的声音。   夏爻本能比大脑更快,他的飞刀再一次朝听到声音的位置袭击而去,而这次仍旧是落空。   不妙。   会搞出这种状况的阿梦加……是空吧?   绝对是空!   就算用排除法这也绝对是空!   但是空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应该被老陈……   “陈……!”夏爻下意识想要提醒陈一七,但是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嘴就被冰冰凉凉、凹凸不平的东西捂住了。   非常恶心的触感。   “别出声让莱克尔雅分心。”那声音响在很近的位置,彷佛就在耳边:“这种状态我都没办法插手呢。”   夏爻闭了闭眼,然后他努力放松身体一动不动。   感知到这是妥协,于是那无形的空松开了他:“我们一起等吧。”   “如果是你的朋友活了下来,那你们就一块死……嗯?”空发出了一点疑惑的尾音:“你们还有能够针对诺修的人?”   夏爻扯了扯嘴角:“哪能啊,是搞的半个人海战术。”说是半个是因为在夏爻看来老陈的人也不算很多。   他说话语调与平常无异,但手指却僵硬着——虽然没觉出空的杀气,但果然还是没办法放松下来。   毕竟面前这只阿梦加可是界间之主啊。   “不是人海战术。”空悠悠的声音慢慢响起:“只有一条鱼。”   “嗯,对诺修来说好像也有些麻烦呢……真是分身乏术。”空像是有些犹豫。   夏爻讪笑着提议:“那你先去帮帮他?”他可没听说老陈的人里还有一条鱼……难道是被老陈藏起来的秘密武器?   “不。”空很快做出决断:“这边快有结果了。”   夏爻瞬间更加紧张,他无意识的往一侧移动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又浑身毛骨悚然的停了下来。   “不要乱动。”空的声音又一次彷佛响在夏爻耳边:“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们那个叫老陈的人。”   这话听起来不太妙,就好像老陈已经上了天堂一样。   但是夏爻知道老陈大概率还没凉掉,根据老陈给的情报来看,老陈应该是被丢进了【天坑】。   那位于黑城中央,被东南西北四根柱子包围在中心的巨大深渊。   也是空的快乐老家,一些病人会被空直接丢进去,然后再也出不来。   也是因为没有人活着出来,所以他们对天坑内部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   但是一些外部规则是被摸索出来了的。   比如天坑容纳人数其实有上限的,还有只有与空接触著有个三到五秒才会被拖进天坑。   所以老陈他们的计画是炮灰送死,天坑到达上限后老陈再出场。   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像是知道夏爻在想什么,空好心的开口:“他们低估了我,高估了自己。不是什么人我都会送进去的。”   “我不喜欢麻烦,所以只会把感觉很麻烦的家伙送进去。”空幽幽的叹口气:“差点就装满了呢。”   “不过我运气很好,之前丢进去的家伙在最近一段时间慢慢的都死在了里边。所以它现在,挺空的。”   夏爻默不吭声,他视线移动到莱克尔雅身上。   他看见了那黑色的花在衰败凋零,那浓郁的香气也在退散。   莱克尔雅身上增生而出的骨头寸寸断裂,猫咪的黑色毛发也从莱克尔雅身躯上掉落。   这是……失败了?   夏爻不动声色的看向右侧,但是他仍旧什么也看不到——之前空说出来的是陈一七就要把他俩都宰了,那如果出来的是莱克尔雅呢?   感觉是都不用细想就能知道的结局呢。   一个人类,两个阿梦加,这场面他铁定玩完……   夏爻没有丝毫迟疑,在看到莱克尔雅睁开眼的瞬间他手指轻轻勾动,漫天黑色飞刀裹身,然后人瞬间离开了原地。   他朝那些盔甲聚集之处跑了过去。   星星点点的、几乎不可见的光芒汇聚,空缓缓浮现出身形,于是一个人形生物出现,但是它只是在黑暗之中的剪影里看起来像个人,一旦在稍微清楚一点的场景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他是人。   因为那褐色的皮肤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子。   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和耳朵,空就像是一个由眼珠子堆砌成人形的生物。   那数不胜数的眼珠子一起移动看向了夏爻逃跑的方向,然后又丝毫不动摇的收回了视线。   眼珠子整齐的转动和眨眼都发出了一种很细微但是会让人觉得牙酸的声音。   空跳下黑墙看向朝他而来的莱克尔雅:“身体怎么样?”   他边说着,身体上的眼珠子边转动,看向了城门的方向:“没问题的话我去看看诺修……”   嗤——   长长的骨刀突兀的穿透了空的身体,眼珠子被刺破流出一些液体,所有视线一下都聚焦了过来。   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看着那穿透身体的骨刀,还看到自己有一两颗眼珠子掉落在地:“……莱克尔雅死了吗?”   但他没有感觉到对方死了,所以即使界间里雾气没有重新聚拢也认为朝他走来的就是莱克尔雅。   陈一七没有回话,他转动骨刀,同时边增生边变化骨头,搅乱着空的身体内部。   而空完全没有被伤害后该有的痛苦反应,他反而是平静的伸开双手,非常柔和的拥抱住了陈一七。   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挤压上他的身体,陈一七在无数的眼睛面前有些恍惚,但是他本能的紧紧回拥住了空。   凹凸不平而又冰凉湿润的触感。   原来摸长到一堆的眼珠子是这种感觉。   “你想我跟你一起进去?”空瞬间明白了陈一七的打算,他发出奇怪的笑声:“可以啊。”   “我送你一程。”   “正好也陪我的莱克尔雅走最后一段路。”   黑暗彷佛侵蚀了眼眸,在视线消失的一瞬间,陈一七突然感觉到了轻松。   就像是将死者放下了一切的轻松感。   在光亮如同初升太阳一般重新起来的时候,陈一七才明白过来这种轻松代表着什么。   他的骨头在他没有给出指令的时候,消失了。   不是收回,是消失。   光秃秃的洞窟里,陈一七刷的抬头,然后看见洞口处站在光里的空。   空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也在消失,褐色的皮肤露了出来,白色的头发生出,他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模样。空浅笑着看着陈一七:“欢迎来到我的病症世界。”   “不过在这里,我们自身都是无病之人。” 第118章   抱住空想要将对方一起带入天坑的时候,陈一七浑浑噩噩的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老陈失败了,他得想办法拖住空。   但是现在陈一七清醒了——一起进来了又怎么样?!   空应该可以轻易出去吧!   而且为什么是他想办法拖住空啊??他也太自作多情了……要不是空自己愿意,估计是拖不进来的。   都怪他被莱克尔雅磨掉了太多精力,而空的外形又跟小克类似,是那种会让人精神受到动摇的极端外形,虽然两个人是完全相反的极端。   小克他现在差不多适应了,而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行。   因为暗自苦恼,所以那张充满神性的脸被陈一七扭曲着做出了各种表情,这大概是莱克尔雅这辈子表情最多的一天。   “无病之人和病症世界……是什么意思?”陈一七暗哑着声音开口。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多拖空一会算一会,如果空真的……那应该不难。   站在洞口的空微微歪头,在强烈的光中他的表情很难被看清,但反过来,空能够很清楚的看清陈一七的表情:“别担心,我进来了也需要按路线走出去。”   “你们有备而来,所以我也能接受自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话说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莱克尔雅是死了吗?”   陈一七站在洞窟黑暗里,他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如实回答空:“还没有。”   “暂时共存。”   空抬起手点了点自己下巴:“那就是快死了。可惜,进来了这里,我也救不了他了。”   陈一七隐约的抓到了重点:“这不是你操纵的地方吗?”应该可以更随心所欲,但前边空说他也需要按路线走出去和这句话,更像是他来到这套上了很重的枷锁。   “这里属于我,但我也有要遵守的规则。”空边说着边朝陈一七的方向伸出手:“出来看看吧。”   “这个我一点点建构出来的世界。”   “别担心,我在这里跟你们是同等的。”空语气不急不缓:“我同样也没有病症。”   “只不过我能出去,你们不能而已。”   陈一七确认自己确实感受不到身上的病症了,无论是那棵树还是寄生而来的各种病症,他全都感受不了。   也就是说,阿远的不死病症也消失了,而他如果在这死去,就会真正的死去了吧。   但陈一七还是大胆的伸出手,接受了空的搀扶——莱克尔雅的身体内外状况目前都很不好,先前两人在这个身体里边是互相以命相搏的,所以这具残留下来的身体情况自然不会好。   陈一七压下喉头涌上的鲜血,他默不吭声。   刺眼的光芒让陈一七眼睛酸涩,生理性的泪水合著一些血液分泌而出。   空伸手给他擦去:“果然不是我的莱克尔雅了……他不会哭。”   陈一七没有怼他,他充血的眼眸看着面前之景。   耀眼的、像是夏日正午的太阳一样的光从最上方落了下来,照亮了这巨大洞窟。   因为这无比明亮的光,陈一七能够清楚的看到这里的一切。   在这个巨大洞窟的墙壁上,还有着数不过来的众多小洞窟,墙壁上那些黑黝黝的洞口像一只又一只空洞的眼眶,陈一七出来的一瞬间彷佛感受到了很多的视线,来自四面八方。   “要离开这里的话。”空松开陈一七往前走,他踏上这个巨大洞窟的一处墙壁凸起处:“就这么走上去就好了。”   “这里很深的,所以我让你不用担心,我这么走上去也需要很长时间,那个时候外边一切应该都差不多结束了。”   空看着莱克尔雅的皮囊,突然道:“他陪了我最长时间,所以我愿意最后送送他。”   “如果因此导致了诺修死亡还有黑城失守,我也能接受。”空收回视线,他开始一步一步的踩着那些凸起处平缓的往上走:“反正最差劲的结果,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啊……我说的从头再来是指黑城。”空想起什么回头又看了眼因为不适而靠在墙壁上的陈一七:“毕竟再创建一个城市,也不过只需要几天的时间而已。”   “用你好理解的话来说,这里其实才算是真正的界间。”   “因为我所拥有的所有天晶,都在这些洞窟里了。”   因此无论黑城被摧毁多少次,邬涑都不会被毁。   “等……等等……”陈一七一时着急,他嘴里呛出血沫,脑袋处感到了浓烈的刺痛感,温热的血也从鼻子里溢出,陈一七无所谓的抬手抹了一下,于是刺眼的红在脸颊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真的,只是走上去就可以了吗?”   空垂眸:“是真的,只是……”   “你走不上去,你一定会死。”   “虽然留在原地也不能活多久,但应该能死的比较幸福一点。”   “如果我一定要往上走呢?”陈一七盯着空。   “……”   空仰起头,在耀眼的光下他也没闭上眼,过了一会他从身上摸出了一块被彩色纸张包裹的像是糖果一样的东西,他丢给了陈一七。   “如果可以,你要死的时候我希望你吃下这个。”   “到时候我好来给莱克尔雅收尸。”   陈一七:“……”   他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下了骂人的话。   他不信这里一点生机都没有,空不愿再透露他就自己摸索。   陈一七看着空重新抬脚一步步往上走——真搞不懂阿梦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在意莱克尔雅为什么又抛下其实还有留有一口气的他?   虽然说莱克尔雅确实是快要死了的状态,但是在天坑里他用不了病症,所以也没办法给莱克尔雅最后一刀,而莱克尔雅也没办法对他做什么了……这种状态估计要维持一段时间,也就是说莱克尔雅还能活。   但空挣扎都不想挣扎一下,直接放弃了。   可要说空不在意莱克尔雅,空又抛下一切陪着他下来,只是为送莱克尔雅一程?   不,还给了包莫名其妙的糖说之后会来收尸。   ……所以说陈一七是真的理解不了阿梦加这种生物,换位思考都琢磨不出来。   陈一七慢吞吞的坐下来,然后躺在地上——在这个会让人病症消失的天坑里,空变成了一个少年人,莱克尔雅也是一个人类的外形,也就是说他俩都是由人异化而成的阿梦加吧。   模糊的视线里,空一步一步顺着墙壁上蜿蜒的凸起经过着每一个黑漆漆的洞窟,虽然缓慢他确实是在向上走着。   “我们是无病之人了,但这里仍旧是病症世界。”陈一七突然开口,他知道空能听见,毕竟距离还不远,而且这里空寂无声,什么声音都能传出很远:“病症在哪里?”   空停下一瞬,然后无声的指了下身边的洞窟。   辨认出来了空的动作,陈一七愣了一愣:“那我的病症在哪个洞窟里?”   “……”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可惜陈一七看不到,他淡淡的道:“真是狡猾的人类。”   陈一七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上方耀眼的光让他通红的眼微微眯着:“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那,我就不再说话了。”空语气平静。   然后真的如空所说,陈一七接下来所有话他都全当没有听见,一心沉默的步步往上。   很快,在强烈的光下,陈一七看不见空的身影了,但偶尔,他还能听见空走路的声音。   陈一七闭上眼——麻烦了啊。   而且老陈究竟在哪啊,不是也被丢进来了吗?出来搭个夥一块啊,不然他是真的慌。   毕竟他最怕寂寞了。   还有,没有病症了这破身体还能不能恢复?   不过本质上来说莱克尔雅就算没了病症也是阿梦加,那他身体应该也还是具备着一些自愈能力吧。   还有也不知道黑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老陈的人给力点啊。   诺修那边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小克回来的时候会遇上,小克实力不俗,而且他也稍微叮嘱过……   问题是黑城中央的阿普莉娜。   无囝的问题是那些盔甲,阿普莉娜则是掌握着黑城那些普通人体内的白雾,陈一七有思考过,阿普莉娜是不是有可能可以做到比较轻松的分出那泉水之中的众生。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就算一切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的话,也不过是黑城被毁,上边的阿梦加全灭……   但这样界间也不会结束。   从空的口吻来看,这个界间不止一颗天晶。而且还脱离了空的操纵。   后者是他推测的,因为空在天坑里也受到了拘束,他不像是天坑的主人,更像是获得了天坑的通行证,所以就算万一空出什么意外死了,这个天坑也会继续运行,然后界间应该还是不会结束。   ……唉。   真麻烦。   真的好麻烦。   ……也好累。   脑袋开始痛了。陈一七干脆睁开了双眼,他死死盯住上方那无比刺眼的光,生理性的眼泪再次落下,陈一七却没有移开目光——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这样能够让他忽略一些脑袋的疼痛感。   他盯着光,然后听着空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温热的液体断断续续的从眼角滚滚而下,陈一七突然动了动染着血迹的嘴唇,近乎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阿远……”   ……得闭嘴。   不行,不能说出口。   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想念他。 第119章   思念这种东西很难控制,陈一七能做到也不过是不要将其说出口。   因为一旦有个苗头便会如烈火遇干柴,而且……他们本质上其实从来没有分别过。   这是第一次,虽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好像无论什么东西,遏制过头都会被反扑。陈一七沉默无比的抬起手,然后将手臂放在了眼睛上。   黑暗降临,陈一七一动不动。   他像一个空荡荡的、没有灵魂的人偶,安静无声的躺了很久。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陈一七睡了过去。   他现在觉变得很轻,只要周围发出一点动静便会醒过来,但是此刻天坑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连风声和虫鸣都没有,安安静静的如同一个死地。   于是陈一七反而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等到睡饱自然醒来睁开那双眼尾还有些泛红的双眼时,他坐着发起呆的看着前方。   还是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洞窟。   不喜欢。   而且为什么老陈不见人影……还有莱克尔雅也该醒了吧……陈一七边站起来边检查身体。   莱克尔雅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几乎没什么太大的痛感了,只是关节处还有些酸酸软软的感觉。   陈一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伸出双手摆出架势用力“哈”了一声——没问题!   他还可以坚持!   虽然这么想着,但手臂和腿都控制不住的在发抖,酸软的感觉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这具身体,但陈一七最终还是成功站住了,而且他还在摇摇晃晃的往墙壁凸起处而去。   ——有时间想东想西不如做点实事,当下最紧要的应该就是离开天坑,别的都不重要。   虽然空说得这里很可怕,但是停留在原地也只有死路一条啊,最后不还是只有往上这一条路可走。   说到空……   陈一七摸起空丢过来的那颗糖,他凑上去闻了闻——说是吃了这玩意空会下来收尸,那这就是毒药吧……怎么,正常死了不能收尸?   感到莫名其妙但陈一七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上去之后把这个甩空脸上。   重新摇摇晃晃的往墙壁凸起处过去,然后陈一七贴着墙踩了上去,他抓着更上边的凸起处以防止自己因为脚抖而掉下去——这种旋转似的、没有扶手的楼梯,走起来很危险啊。   颤抖着的腿踏出第二步,也就离开了地面二十厘米左右,陈一七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   但察觉不出来哪里不对。   然后陈一七踏出了第三步、第四步……他很快来到了这条蜿蜒之路会经过的第一个洞窟。   随后陈一七就走不动了,他僵在了这个洞窟入口处。   这个洞窟里传出了十分诱人的香气,陈一七明明不饿,但这股香气实在太过诱人了,他彷佛都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口腔里口水也不断在分泌。   同时陈一七发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好像就感受到了很多注视着他的视线。   像是期待,又像是垂涎。   但非常的不明显。   病症在洞窟之内……但病症也是活的吗?   那应该很危险,他应该快点离开。   可陈一七迈不出去下一步,而站在这个洞窟的入口处,他也看不清洞窟之内的景色,明明外边这光芒如此强烈,他不应该看不清。   真的很诱人,这股食物的浓郁香气。   他的病症如果会发出气味,应该也是花香气,所以这个洞窟里不是他的病症。   那进去会发生什么?进入这个洞窟……不,进入别人的病症…会发生什么?   不对,这肯定不能进的吧?   可是好香啊,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这么香的食物气味……   不进去,只是看一下呢?   于是陈一七微微探头,他脑袋稍微过线,可还是没看清洞窟内的景,下一刻就被一股强烈的吸力给吸了进去,陈一七站不稳,一下子面朝下的跌倒了进去。   也没来得及遮挡,于是鼻子传来强烈的疼痛感,随后一股热流从鼻腔流出,陈一七愣住,随后他慢慢的抬起头。   在陈一七面前,存在的是一颗巨大的脑袋。   她应该是个女性,脑袋庞大到不可思议,长长的、滑溜的头发都堆满了洞窟地面,而脑袋则被挤压在洞窟深处。   她正咧着嘴,而口腔里的一颗牙齿都有陈一七脑袋大,惨白的脸颊上的那双眼睛是全黑色的,而且上方没有睫毛。   除了没有身体、脑袋巨大化和眼睛的奇怪之处,其他部位都像是正常女性。   陈一七身体微微发冷,他一下清醒了,手脚并用的后退到洞窟边缘处,然后一下子摔了出去。   他重新落到了天坑底部。   而且因为并不高,陈一七摔下来一点事都没有。   但上方第一个洞窟内因为陈一七的离开发出了异响,有碎石掉落的声音,像是巨大脑袋正在挤压石壁——“可恶。”   有些尖的女性声音从洞窟内传出,她像是气急败坏了一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陈一七……他诡异的明白过来了巨大脑袋这句话的 意思。   她被卡住了,所以之前的人应该很多都跟他一样,就算被引诱进去也很有可能又逃了出来。   但是很快,洞窟内声音消失了,不是那种慢慢的自然而然的消停下去,而是非常突兀的消失,就像是正在播放中的电视被突然按下了关机键一样。   陈一七在地上缓了一两秒然后又重新站了起来,随后他抬起头,慢慢的顺着这条往上的路去看自己要上去必然会经过的所有洞窟。   病症具现化,然后每一个洞窟都存在着病症吗?   那老陈也在这之中的某个洞窟里?   但他不久前应该是睡了很长时间,这期间老陈都没有出来过吗?如果出来了应该能看见他。   老陈不会是已经死在了某个洞窟里?   不不不,不至于那么快吧……那他要不要等等,看看老陈会不会出来?   等一会吧,正好他把事捋一下。   毕竟第一个洞窟就这样了,那之后的洞窟……   如果屏蔽五感能安全走上去吗?   应该也不行。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走上去那么以前落入天坑的人不至于没有离开的。   他能想到的事,别人也能想到,而且肯定尝试过了。   再说了如果屏蔽了五感的话,他也找不回来自己的病症了吧。   还有这巨大化的病症诱惑人进去干什么?   它也要吃人?   陈一七再一次感觉到脑壳疼,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面前的局面太愁人,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你是谁?”   多么熟悉的场景,陈一七觉得自己都可以熟练的……等等?莱克尔雅说的什么?   “你是谁?”莱克尔雅重复了一遍,他充满警惕:“你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陈一七:“……”没听错。   不过确实……是有这种可能的。   如果失忆代表着以后还有可能会想起来,那莱克尔雅就不是失忆,因为他绝对不会想起来。   他吞噬掉了对方大部分,因此有部分记忆没了是很正常的……   不!他不能接受!   本来还想着莱克尔雅醒了有没有可能从他那里旁敲侧击出一点天坑的事,现在这个状况怎么办?   真纯盲闯啊。   “我是你哥哥。”陈一七信口拈来,“我们现在遇到危险了,你知道怎么离开这吗?”   莱克尔雅的智力大概也是受损了,他居然迷茫极了的反问:“我有哥哥吗?”   陈一七:“……”   他肯定道:“有的,就是我啊。”   “弟弟,你把我也忘了吗?”   大概有点浮夸,莱克尔雅沉默了。   陈一七对着这份沉默也没慌,反正就算被拆穿了也没事……   咚。   不太重的声音突然一下在身后响起,陈一七一愣然后飞快回头——是老陈出来了吗……   “……小克?!”   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陈一七五官差点离家出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从刚刚他待过的洞窟里,小克爬了出来。   没错,他是爬着出来的。   虽然双腿已经恢复了出来,但是小克明显没有适应回来这双人类的腿,他也看见了陈一七,然后歪了歪头:“你是谁?”   “?”   好熟悉的三个字……这不是重点。话说不是说他变什么样小克都能……哦对,现在是在天坑内,小克身上的病症应该也没了。   “我是小花。”陈一七朝小克的方向过去。   没了病症,小克的美貌好像也打了折扣,明明五官和身材都没有变化,还是能够让人一眼感到惊艳,甚至因为是完全的人身外表,小克还少了那份诡异感,只剩全然的美感了。   但就是,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陈一七过去扶起他,然后把身上的外袍取下披在了小克身上。   正扒拉着陈一七使劲闻的小克停下动作,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盯陈一七的眼睛:“……是小花。”   陈一七:“?”   不太明白,但他自个得出结论了也挺好,至少他不用叭叭解释了。   陈一七扶着小克的手没收回来,因为一收小克就又趴地上了:“你怎么来这了啊?是遇到空了吗?”   “这里很难出去的。”   小克抓着陈一七手臂,听到小花询问他抬头,“空是谁?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然后刷的一下就出现在这个洞里了。”   陈一七:“啊?”   小克:“因为我哪里都找不到朋友,就剩这里没找过了。” 第120章   陈一七安详的盘腿坐下,然后闭上眼沉默了很久,随后才成功心平气和的睁开眼看向小克。   小克好像觉察出陈一七心情在一瞬间变得不好了,他默默后挪了一下,试探开口:“…朋友说,生气的话寿命会变短。”   陈一七嘴角一抽,然后又闭了会眼。   再次睁开他就完全冷静下来了:“你下来的时候,上边是个什么情况?”   小克回想了一下,然后他说:“没什么。”   想了想又有些愉快的补充了一句:“小房子塌了,有很多废墟,但没什么人。”塌了就不用住那个窄小的地方了吧。   “然后我想,朋友可能也死掉了,所以我就去翻了很多尸体,但是都没有。”   “……”   还怪让人感动的……陈一七指的是小克这种锲而不舍的一定要找到自己朋友的精神。   小克看陈一七脸色,然后又开口:“翻尸体的时候,我也有想着要找小花你的。”   陈一七:“……”   要夸他还怪贴心的吗?   “那,你有没有受伤,应该遇上阿梦加了吧。”   小克摇头:“不疼。”   “不过那个人跟别人跑了,我突然很晕就没追上。”   看来诺修是被人救走了。   “他是谁?”一直听着的莱克尔雅听不出来这是在说什么,于是忍不住又一次发问。   小克迷惑的歪了下头,陈一七则面不改色的介绍:“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莱克尔雅再次闭嘴,过了一会,他看着陈一七和小克结束了对话,然后在小克开始练习用双腿走路的时候,莱克尔雅重新开口:“你真的是我哥哥?”   盘腿坐着的陈一七微微挑眉,他毫不在意的:“你不信的话我说再多也没用。”   “……”莱克尔雅:“那为什么我们在一个身体里?别人的兄弟不是这样的。”   …嗯?   陈一七敏锐的发觉了一些不对的地方,他轻轻眨了眨眼:“你还记得些什么?”   莱克尔雅是过了一会后才接着开口,他语气虽然尽力淡定,但陈一七仍旧能听出小心翼翼试探的感觉:“我记得,我本来在写作业。”   陈一七:“……”他尽力在不暴露太多东西,但还是暴露了呢。   写作业啊……   ——从身体成长情况来看,莱克尔雅已经是成年体,也就是说写作业这种事就意味着,莱克尔雅现在只有还是人类时的幼年部分记忆?   很好,这下莱克尔雅完全没有用了。   见陈一七默不吭声,莱克尔雅忍不住了:“我们怎么会来到这?”   “爸爸妈妈呢?”   不同于陈一七刻意说出口的“我们”两个字,莱克尔雅说的“我们”则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陈一七安静了一会,他看向扶着墙壁越走越快呢小克,在思考了一会后他开口道:“死了。”   “爸爸妈妈都死了。”   天晶影响的是一个范围,而不是某个人,所以如果一家人是住在一起的,基本都是一块没。   算是这种悲惨遭遇里唯一一件比较值得安慰的事了。   “……”   莱克尔雅没声了,好一会后他疑惑的问陈一七:“我感觉你说的是真的。”   “但是好奇怪,我为什么不难过?”   哼……果然。   陈一七不再回答他的话——成为阿梦加上后,就算还有人类时的记忆,也不会有其中的情感了。   这份记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存在,从中体会不到任何东西,也理解不了这之中的一些行为。   小克在转了几圈之后比较能够适应这双腿了,不会走着走着就摔倒,就是走路的姿势还有些怪异,他来到了墙壁最低的一个凸起处:“从这里上去吗?”   “对。”陈一七站起来走过去:“不过几乎会经过这墙上的每一个洞窟,然后那些洞窟应该都很危险。”   甚至他都在想自己的病症会不会也想要吃掉他。   “危险的话,不进去就好了。”小克先一步踏上去,他没有抓住更上方的凸起来稳定身体,再加上他那往上走时那怪模怪样的动作,看的陈一七心惊胆颤——别掉下去了。   陈一七跟在小克身后:“别忘了,第一个洞窟会发出很诱人的香气,所以记得屏息。”   小克点头,长长的头发晃动,他提前屏住了呼吸,很安全的通过了第一个洞窟。   陈一七看着小克安全通过松了口气,然后他也屏住了呼吸,来到第一个洞窟前,黑黝黝的洞窟内仍旧彷佛什么都没有,陈一七不敢多看,他麻溜的晃了过去。   但是,他还是听到了那个巨大脑袋发出的声音——   “你想知道怎么才能安全走上去吗?”   “进来…我告诉你……”   陈一七一愣。   他没有进去,为什么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只要路过就会?那小克好像没什么反应。   随便了,反正不能听她的就对了。   于是陈一七闷头往前走。   很快两人来到第二个洞窟,这属于未知的地方了,陈一七再次叮嘱小克不要被诱惑到,但或许是晚了,小克突然探头仔细往洞窟里看:“里边有个人。”   陈一七惊了:“别把头伸进去啊!”   小克像是有点被吓到,于是一下把脑袋后仰,随后迷茫的转头看向陈一七。   陈一七也迷茫了——没被引诱?   难道……这是没有病症的洞窟?   他记得第一个洞窟的时候,他在外边是看不清洞窟之内的,但小克却能看到……   第二个洞窟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能进吗?里边好像有喝的,我渴了。”小克进来之前没吃没喝,现在感觉已经要饿扁了。   陈一七犹豫了一下:“小克你过去一点。”   小克乖乖挪动,一点都没有被引诱到不想离开的模样。   于是陈一七过去便看到了,这个洞窟不同于第一个,它确实是能够从外边看清的。   里边最深处摆放着一个小石桌,上边摆着一碗水,然后石桌边的地面正躺着一个男人。   是一个陈一七很眼熟的男人——老陈。   我靠!不是幻觉吧?   “……小克。”陈一七抓住了洞窟边缘,他说:“我先进去,如果有问题的话…你在不会伤及自身的情况下,能拉我出来就拉,不行你就自己往前走。”   小克:“?”   陈一七踏入洞窟,他试探的走了两步,然后才接着快步往前,冲过去跪坐在老陈身边。   “喂。”陈一七拍了拍老陈的脸,然后又回头:“小克你进来吧,这个洞窟好像没有问题。”   小克立刻就进来了,他瞅陈一七的动作:“小花你认识这个人?”   陈一七一边点头一边查看老陈的身体——老陈身体太过高大强壮,他翻得很艰难。   于是下意识转头想让小克搭把手,结果一回头,小克正端着石桌上那碗水一下喝掉了。   陈一七:“……小克……”   小克放下碗:“嗯?”   陈一七:“你朋友没有教过你不要乱吃东西乱喝东西吗?”   小克舔了舔嘴唇:“没有……”他很疑惑的:“我好像肚子不饿了。”   陈一七仔细看了眼小克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什么不适感,于是只好道:“要是有什么不对赶紧说一下。”   然后他又转头搬老陈,小克过来帮忙撑起老陈的身体,他摸到了老陈的后背,感觉触感不对于是多摸了两把。   陈一七:“怎么了?”   小克把手举出来。   陈一七愣住,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克手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然后飞快道:“快!快把他翻过来。”   小克应了一声,然后直接把老陈翻成了面朝下。   陈一七快速的查看老陈后背的伤口——很大的一个伤口,都能看见皮肉之下的白骨和内脏,但奇怪的是没有多少血液流出来。   陈一七没有贸然的直接将老陈的伤口包裹起来,而是微微靠近,然后他皱眉,尽力将自己手在衣服干净处擦了擦,随后伸出手尽量不碰到老陈皮肉的伸入了他的身体里。   小克探过头来,然后看着陈一七从老陈身体里抽出了一根长长的、血红色像蛇一样的细长条。   它本来安静的像死物一样,但从老陈身体里抽出的瞬间突然扭动了起来,一个转身就朝陈一七面部而来。   小克刷一下起身,然后捏住了“蛇”嘴。   陈一七把“蛇”交接给小克,然后重新看向老陈,随后他沉默的抬头:“死了。”   是他导致的吗……   陈一七打住自己的想法,抬头正要对小克说什么时,洞窟之外又传来了很细微的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这是又有人下来了?   陈一七对小克竖起食指示意对方噤声,随后他走过去探出一点脑袋往下看。   什么也没有。   陈一七微愣,他慢慢把脑袋更往外的地方伸出去——真的没有……   嘶—   很短促的一个声音响起,然后有一颗小石头掉落到陈一七后脑勺上,随后落在地面上。   陈一七下意识的转头向上看过去。   洞窟内正听话的捏着“蛇”安安静静不动的小克也听到了声响,他抬头往洞窟口看去,但是小克刚把视线抬起,入口处的陈一七就消失了。   小克只看到一道残影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然后抬手就把红“蛇”脑袋往墙上碾死,随后他飞快来到入口处,迷茫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巨大洞窟。   “小花?”   小克的声音传出很远,隐隐约约有回声,但却没有听到陈一七的回应。 第121章   悦城。   六角疯人院内。   眼下青黑并没有褪去的陈猊远慢悠悠的搭上电梯一路往上,他在电梯里看着楼层数字在不断跳动,很快来到了顶层。   电梯门开之后,他朝左手边走过去。   现在是晚上六点多的时间,外边天色虽然暗了但还没有彻底黑下去,那从窗户外透进来一丝一点的光,微微照亮着这层楼。   陈猊远一步一步往这条走廊深处而去,鞋底与光滑的瓷砖接触,发出有些清脆的声音。   在船上看到消息之后陈猊远虽然有些心急,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甚至在回来之后还慢悠悠的去吃了个饭,然后又去泡澡,随后又认真挑选了一套衣服换上。   他可是“精心打扮”过了。   陈猊远没有忍住轻轻哼了两句小调,直到来到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门口他才停下,然后陈猊远抬头看了眼上边的“院长办公室”五个字,随后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咚咚。   陈猊远敲了门,然后等了两三秒之后他微微贴近门,然后听到了里边正传出着一个很细微的声音。   于是他自个推门而入,然后将门关上。   没有开灯而显得昏暗的房间里,院长正歪七扭八的靠在椅子上,他长长的白发胡乱散开,双眼紧闭,正发出微微的鼾声。   而他办公桌的对面正摆放着一张红木椅子,椅子上穿着一身深色中山服的老人被用粗绳从脖子到脚的紧紧绑着,他嘴张很大,脸颊撑的鼓鼓囊囊,像是被塞满了东西,然后外边是一张胶带封住了嘴部和嘴里的东西。   老人涂抹着发胶的花白头发都有些淩乱了,他双眼本死死在瞪着呼呼大睡的院长。   但听到动静的时候他斜过来了视线,看向了陈猊远,随后他瞳孔猛的一缩——   穿着纯白色上下衣的陈猊远抬手轻轻挥了下。他的头部、脖颈、手臂都绑满了绷带,紧紧裹着,没留缝隙,这是老人十分熟悉的绑法,而且绷带之上还有从里往外缓缓透出的血迹,但并没有溢出来染透衣服,只是渐渐层层的晕染着。   “怕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你已经忘了我。”陈猊远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抑制不住,他彷佛开心极了:“所以我废了点力气复原了我在你面前最常见的模样。”   “像吗?副院长。”想起什么,陈猊远抓了抓自己粉色头发:“啊……忽略掉这个。”   他说话的声音让院长皱了皱眉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掀开一只眼睛的眼皮:“……是猊远来了啊。”   “嗯?你受伤了?”   “没。”陈猊远回过头,然后他拍了拍副院长的脑袋,发胶生硬的手感让陈猊远又颇为嫌弃的快速收回了手:“这个就多谢院长大人咯。”   “说什么呢。”院长打着哈欠调整自己姿势,他微微歪头,眸光轻轻闪动:“合作这么久了,你也会客气了。”   “毕竟礼貌的孩子讨人喜欢。”陈猊远笑眯眯的抓住红木椅背,然后轻松的在地毯之上拖行,他来到书架前,随后打开了暗房将副院长丢了进去。   “我要请两天假啊院长大人。”   院长把椅子放平,他躺下,语气一派平静无波:“好啊,批了。”   于是暗房的门缓缓合上,在最后的时候陈猊远突然卡住了门,在半掌宽的缝隙里,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随着空气的流动溢了出来,陈猊远一只眼放在缝隙间看着院长:“差点忘了问,这次是需要我做什么?”   院长眼都没睁开,“你结束了再说。”   “问题不大,而且这次我会跟你一起去。”   一起去啊……陈猊远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然后他关上暗房的门,转身看向跟椅子一同躺在他脚边副院长。   这个空荡荡的狭小空间里,白色的窗帘布自上而下铺满了整个房间,陈猊远手指拨动,然后再轻轻抖了一下手,一把巴掌大的小刀出现在他手中。   惨白的明亮灯光之下,小刀反射出冰冷的光,陈猊远看着认出他之后反而安静下来的老人,若有所思:“我们聊聊?张安知先生?”   他撕下老人嘴上的胶布,然后取出塞在他口中的布团。   张安知侧躺在地上,他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所以根本起不来,他看着陈猊远,没有说话。   陈猊远浅笑的看着他:“我一直找不到你,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出现了。”   张安知抬眼,眼角的皱纹垂着往下压,所以看起来有一股狠厉感,他嗓子嘶哑:“六角疯人院院长,原特管处行动部总部长亲自调任的我,怎么拒绝得了?”   陈猊远笑容加深,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张安知看着他,突然咧开嘴一笑,他嘴唇有一点出血,于是本就怪异的笑容就更显得怪异了:“那个叫陈一七的崽子呢?”   “死了吗?”   彷佛这个空间里的时间停滞了一瞬间,然后杀意一下从陈猊远身上迸发,那把本在他手中把玩的小刀一下就刺入了张安知右眼。   没有任何预兆,动作也迅速,几乎看不到举刀的动作,只是在眨眼之间小刀就捅了下去。   张安知在视线黑了一片之后才痛吼出声,他下意识挣扎,但陈猊远却伸手按住了他头部,然后抽出小刀将张安知瞎掉的那只眼挖了出来。   惨叫声不断响起,血液顺着张安知并不平坦的脸上往下流,然后侵染在了纯白色的布料上。   陈猊远站了起来,他伸手将张安知也提起摆正了。   血从小刀上滴落,陈猊远的白衣白裤被从身体上、纱布里透出的血染出了一点粉红的颜色,与头发还挺相衬。   但与之对比的是陈猊远无比冰冷的神色。   张安知用力喘息,虽然还是很痛,但他却不再嘶吼,而是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对于…早就猜测过你是双重人格的人来说,陈一七与耶克莫多……是怎么一回事,都心知肚明。”   “瞧您这话说的。”陈猊远歪头微微耸肩爽朗一笑,说出口的话却让张安知骨头有些发冷:“好像那个时候的人都还活着一样。”   “不是只剩您一个了吗?”   张安知嘴唇动了几下,然后声音才成功发出:“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杀了他们!”   人格问题没有被具体去验证,毕竟那不是实验的主要目的,所以书面上没有记录,但其实就算有那么一点也随着实验室的大火而毁掉了。   发出去的数据都是实验数据。   “张安知先生,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啊。”陈猊远单手叉腰:“我这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对特管处和疯人院做出了数不胜数的贡献,您这么诬陷我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再说了,特管处当年可是给我做过评估的,我三观可正了,而且以德报怨完全不恨特管处和疯人院,这才让我轻松得了自由。”   张安知手用力,绳子勒紧处泛起青白之色,他质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当然是一片好心!想要感谢您!”陈猊远拿小刀的手往后张开,而另一只手虔诚的按在胸口处:“您让懦弱无用的我得到了举世无双的至宝,我至今仍旧感谢您给予的所有痛苦。”   “所以我想要回报您……您不是一直很喜欢我的这份力量吗?”   陈猊远笑容逐渐病态而疯狂,但双眼还是一直沉沉如寒冰,他伸手抓住了边上悬挂起的白布:“现在您不用羡慕了,我送您这份力量。”   手腕用力,悬挂着的白布被扯下,它是一片式的,一被扯下,四面墙壁便都暴露了出来,然后在那墙壁之上,工工整整的悬挂着四个物件。   一个是深红色的、彷佛巨大动物的胃部,上边细细的血丝都清晰可见;一个是金色的眼珠子,光溜溜、剔透的彷佛像个玻璃珠子;一个是半边黑色的翅膀,如刀的羽毛发散着冷淡的光芒;最后一个是一截白骨,大概是腿骨,但是上边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尖刺。   张安知愣了一下,然后联系着陈猊远的话他眼睛突然瞪大——   “天晶?!”   原始的天晶是蓝色石头,但被阿梦加完全使用的时候会配合阿梦加的使用形成别的模样。   “你们私藏天晶?!”   “唉……您怎么又诬陷人呢?”陈猊远无奈摇头,他抛着小刀:“我们是按手续办事,就是这次院长大人生了点小病,手续走慢了点罢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陈猊远几不可见的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他控制住了自己身体,没有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耳后的那朵花——   是……十七?   非常微妙、不可言说的感觉从心脏上一闪而过。   是不好的感觉,就像是他遇到了什么危险一样。   但他没有,所以……是十七。   陈猊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点,但是正忍受着痛苦的张安知没有精力再去仔细观察。   张安知已经不畏惧死亡了,这几年在实验室的那些老人一个又一个因为各种意外逐渐去世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死压根没有放下,但是他不怕报复,而且他也活的足够久了……在那个人上位改革之后,他确定那种实验室不会再开的时候,张安知就已经腻了。   但是他留在了原地,以更隐蔽的身份,是因为他要养家糊口,而且不是有句话叫做灯下黑吗?   不过他早就想到了,就算一直藏,他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太好。   在收到调任的时候,预感成真。   可他还是来了,来接受自己的死亡。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会成为阿梦加吗?然后会被拿去做实验吗?   会。   他签署了那个狗屁的协议!万一感染成为阿梦加,尸体就会捐赠给特管处……不,不。   以不死这个状态来看,就算没有签署协议,也不过是随便一个伤人的罪名下来他就会被以实验的目的送回特管处。   张安知的呼吸逐渐加重,他浑浊的瞳孔颤抖,然后猛的一下往墙上撞。   但是他没撞上。   那块深红色的庞大胃部抵在了他面前,下一刻,满是腥气的胃部被套在了他头上。   “不死——”   张安知嘶声:“我从不后悔!”   “我没有后悔!”   沉闷的声音只回响在自己耳边,张安知在一片黑暗里喘息着,他非常久违而突兀的想起了那个小孩。   在阳光下、在父母身边,灿烂而天真的笑着的小孩。 第122章   陈猊远彷佛没有听到张安知的嘶吼,他将张安知的脑袋灌入胃部天晶的内部,随后眼神冰冷的看了眼对方,然后陈猊远盘腿就地坐下。   那把纤细的小刀在身上的白衣上擦了又擦,直到没有了一丝血迹之后,陈猊远才举起对准了自己额头。   刚刚感受到的那份不好的预感已经消失,但陈猊远却觉得没办法当其没出现过。   他知道陈一七的离开是为了找蓝报仇,而且那里边或许还有他的部分原因,但是十七没有阻止他要做的事,而他也不会阻止十七,哪怕十七第一步就是要离开他。   他不会阻止,所以他只能动用一切能动用的管道,争取先一步找到蓝。   跟踪十七或许会惹他生气,但是查找蓝却不会。   但是陈猊远并没有找到蓝,比起以前的高调,现在的蓝低调到彷佛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他找不到蓝,那以十七的管道应该也不会这么快找到,除非是巧合发生。   而如果不是遇到了蓝,那十七是遇到了什么?   他不知道。   但一开始想,便怎么都无法安心。   薄薄的小刀划开了额头,然后顺着往下经过鼻子、嘴唇、下巴,最后停在了脖颈上。   刀尖比较深入,头部的一些绷带便散开了,血顺着下巴滴落在他洁白的衣服上。   要说他对陈一七的离开什么都没准备,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划开的伤口在迅速愈合,但是从伤口处流出的血混着了一丝金色。陈猊远低下头。金色从陈猊远红色的血液之中抽离了出来,然后先细细密密的爬满陈猊远头部。   小猫死了之后,那段时间的夜晚,他不仅只去翻阅查询了张安知的事,他还向徐长伶要来了一个界间产物。   那个界间产物是渊鱼,在收回研究的时候有病人意外发现食用它的血之后,病人的病症会有一点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陈猊远很久以前就服用过,它会短时间内提升病症的力量。他那个时候病症力量还不强,但是服用之后,脖子半断、半边身体被咬掉的伤势,都吊着了一条命,甚至在眨眼间就恢复了。   而它的后遗症,则是会更加清晰的感知到病症的存在。   如果病症就像是自己的手指头的话,那服用渊鱼的血之后,你会感觉到这跟手指,觉得它存在感强烈、甚至有种突兀感,好像存在着自己的意识。   之所以说这样是后遗症,就是因为病症可能会有不可控的发展趋势,也会加快病变度的上涨,还会让人的精神受到一些创伤。   陈猊远在那个时候服用了渊鱼血能服用的最大剂量,虽然那个时候他并没有使用力量。但是后遗症已经让他足够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病症在血肉里流淌,受伤时病症彷佛在激昂的来回奔走……这个身体好像不属于他一样。   但是同样的,他也能感知到在陈一七身上的自己的病症。   而陈猊远要的,就是这个后遗症。   渊鱼血带来的力量会因为使用而挥发,后遗症却会一直存在,在每一次使用病症的时候。   而陈猊远现在,是专门在催发后遗症的爆发。   金色的纹路密布陈猊远的头部后,开始往他身体上蔓延。   身体上没有散开的绷带开始浸湿透出殷红的颜色,但陈猊远还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   他闭上眼,听到了无数只响在他耳边的低语,那紧闭的双眼眼角流出血泪。   陈猊远选择让自己身体成为战场,他放任甚至催发了后遗症的肆虐,在能够感知到病症具体存在的同时,也感知到自己那大部分时候都算得上温和的病症在愤怒。   不察觉到它时,一条链子拴在了它脖子上,乖巧而听话,察觉到它时,链子摇摇欲断。   不死这个病症失控的话……就是死亡吗?   陈猊远胸腔上的那块皮肉突然溶掉了,血溢出一大片。   他仍旧没睁眼,反而更加专注的去感知病症的存在。   左边脸颊肉掉落,露出内里 的牙齿。   而紧闭双眼的陈猊远看到了褐色的石壁。   锁骨处出现深红色的痕迹,然后像是天热时的冰淇淋一样开始融化。   陈猊远看到了光下密密麻麻的洞窟。   紧闭的双眼流出更多的血,他眼皮自己动了一下,然后陈猊远微微睁眼,两颗眼白处全部充红的眼珠子一下从他眼睛里掉落了出来。   陈猊远听到了十七的声音。   他找到了,虽然好像很远,不过也是有办法的。   ……不给十七添麻烦就是帮忙了。   只要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病症,都不给十七添麻烦。   这样就没问题了。   “……”   他的,病症。   意识到这件事,血肉开始以疯狂的速度在恢复,濒死是上一刻,重生是下一刻。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长出了新的眼睛,陈猊远扬起头看着头顶惨白而刺目的灯光——很像刚刚洞窟里的强光。   他微微眯起双眼,端坐在原地。   耳畔的低语没有褪去,还在不断响起,新生的眼睛慢慢溢出癫狂,陈猊远身体不可控的在颤抖。   自己诱发出来的金色纹路也收不回去了,陈猊远心底涌起了欲望,但他一时分不清这欲望是什么。   跟以前不太一样,但是顺从欲望的身体已经养成了下意识反应。   巴掌大的小刀抵在洁白的脖颈上,刀尖刺入进去,血珠冒出来,陈猊远又突然停住,然后他重新闭上眼。   上半身挺直,修长脖颈拚命后仰,像是要折断了一样。   沙沙的、像衣服交叠的声音被幻想存在于耳边,然后是浓浓的黑暗降临,一个人影慢慢浮现在前方,他身后是光,所以看不清脸,但是陈猊远知道那是十七。   他幻想着他来到了十七身边,幻想着十七走近了他,然后十七听话的接过了他手中的刀。   ——你不要救我。   ——你来杀了我。   陈猊远身体越发颤抖着,强烈的欲望席卷了他,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他保持着幻想让十七拿着刀贴近自己。   被染出来的粉色头发垂在脑后,汗水从鼻尖分泌,脑海里拿着刀的十七越来越近,而现实中陈猊远也重新举起了手。   那些狂乱的低语,那些分不清的强烈情绪,溺于深海的窒息感,在岩浆边缘的滚烫刺痛,数不胜数的□□疼痛,像是在从遥遥天空之上坠落,重重砸在身上。   于是陈猊远越来越亢奋,唯一愉悦的幻想里他伸出手轻轻托着十七举刀的手——他的欲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质,他搞不清楚了。   但如果是最期待的死,能由最重要的十七来给予他,或许……   轻托着的手挣脱了他,然后刀尖翻转朝向了十七自己。   被亢奋与刺激包裹的身体如同遇到了一盆冷水,陈猊远颤抖的身体停滞,只剩下紧闭着的眼眸还在微颤。   那看不清脸的十七在他面前跪坐下来,然后张开手拥抱住他。   一只手环抱住他后背,一只手往上,托住了他拚命后仰的脑袋,将其慢慢的按在了他肩上。   陈猊远像个死人一样一动没动。   狂风暴雨的海面突然风雨都停歇,陈猊远脸上的金色纹路缓慢褪去,耳边没有嘈杂之声。   而十七的身体,也开始模糊。   “……”   做不到。   微颤的睫毛开始剧烈颤动——即使是在他卑劣的幻境里,他也清楚的知道十七不会杀了他。   他只会保护他。   因为他是为此而生的。   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从陈猊远嘴里发出,他睁开了双眼,血丝密布在眼球,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不高兴。   完全无法高兴。   很生气。   陈猊远面无表情的用小刀刺自己掉落在地上的眼珠子和血肉。   一刀又一刀。   理解不了。   他的欲望、焦躁、不安,从心底、从灵魂,他想要的,是什么?   理解不了。   你不是因为我的需求而诞生的吗?   为什么不能给我想要的?   我们视彼此为最重要的人,但是不够。   我给予你的,你给予我的,不够。   一切都一切全都不够。   欲望累如山如海。陈猊远眼前一切变得更加模糊,滚烫的模糊。   如果,一切都还是在实验室的时候……   陈猊远目光缓缓移动,看向了张安知在微微颤抖的双脚,然后听到了他的呻吟,他目光再次上移,看到了那个胃袋。   眨眼的时候,有剔透的水珠子从脸上滚落,带出一道淡色的痕迹。   “不死……不死……”呻吟声断断续续从胃袋里传出,张安知魔怔一般不断重复:“我没有后悔……我没有后悔……”   头部滚烫,身体却阵阵发冷。   开始感染了。   张安知神智开始模糊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重见光明了。   他止住了声音,晃动的瞳孔停在浑身血的陈猊远身上,然后脸色煞白:“你怎么会在这里?医生呢?!”   他好像有些错乱了。   陈猊远不为所动的扬起笑容,他自顾自的道:“我突然想让您给我讲讲十七。”   “您会告诉我吧。”   最开始,在他清醒的时候,十七并不会出现。   他是自己在一些端倪之中发现的。   发现他的身体里,不止只有他。 第123章   七年前。   挽城某处大山,深蓝色的货车上刷着蜿蜒的白色油漆,它顺着油柏路开上了崎岖的石子道路上,然后在越来越荒芜的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像是什么废弃砂石场一样,有很多碎石堆成的小坡,周边没有草木的香气,更多是一种土与泥混合的冷硬气息,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大山,但是山上,草木仍旧不多。   就像是这片土地并不富饶一样。   而在这座大山底下,有一个很不显眼的漆黑隧道。   深蓝色的货车在这里停下与黑色货车进行了交接,然后全副武装的后者行驶进了那不显眼的漆黑山中隧道。   行进没多久后,黑色货车停了下来。   头发梳得相当板正,甚至有一点反光的张安知从副驾驶下来,他在白炽灯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开车的则是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性,她穿着一套包裹全身的黄色工装服,手上是一双颇为厚实的白色手套,她利落的跳下车,声音清脆:“都说了老大不用亲自来啊。”   “看我这不是相当顺利的接到了嘛。”   张安知微微皱眉,他还没说话便又听到工装女性接着说道:“而且不是说这个是最听话的……”   “也是最重要的。”张安知打断了她的话,他看着前方因为听到动静而望过来的工作人员,张安知摆了摆手,意识对方不用过来:“所以我才会接手。”   他微微垂眸,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放在姓白的人手里太可惜了。”   看着女性轻松扛起车厢里那两米长的铁盒子,张安知双眼一眯,声音放低:“敏敏,你的异化程度如何了?”   敏敏啊了一声,然后拉开自己工装服低头看了看,随后自豪道:“到胸部了。”   张安知:“……”   他扶额:“千万注意点别让人看到了,你的病症也比较特殊。”   “Yes!”敏敏用本地方言的语调回了个英语,然后扛着铁盒子欢快的撒腿奔跑:“老大!是放十七号房对吧!”   张安知也没喊住她,他慢慢往前走:“嗯。”   深入到山中这个位置,隧道已经大幅度扩大,地面铺上了瓷砖,墙壁工工整整,无数白炽灯高挂,强烈的光能够看清这里每一个角落。   张安知往前走,一路上时不时有人朝他打招呼。   直到他走到一个门口写着十七号的隔离房门口。   守在门口的一个青年男人看见了他,颇有点激动:“主任!没想到您真的把他争取来了。”   张安知摆手:“也是白章那老家伙不行。”   青年像是哼了一声,又像是没发出什么:“白老太过于循规蹈矩了,明面上的协议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要怎么做大家都清楚,毕竟很多规定都很含糊……再说了这个试验品可是那个病症啊!”   “也就是说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事的吧!”   “还是要注意。”张安知来到十七号房的透明玻璃处,他看着敏敏正哼着小曲把缠满绷带的少年从铁盒子里挖出来丢在床上:“他几乎对所有药物都相当敏感,有的是会放大其功效,有的则是会在他身上发挥出完全不同的作用。”   “所以你们之后用药要警慎。”   张安知拿起对讲机:“敏敏,拆掉他头上的绷带,让他清醒过来。”   敏敏奥了一声,然后麻利掏出自己拆快递用的小刀划开一处缺口,然后取下对方头部的绷带,随后敏敏愣了一下,然后回头抓抓脑袋眨巴眼:“老大,这小孩已经醒了哎!”   张安知一愣,他看着敏敏因为侧身跟他说话,而露出了后方的那孩子脑袋,对方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转动,看向了他们。   身边的白挂青年噫了一声,他嘀咕:“绷带上药的剂量不够?”   张安知先是解释了一句:“应该是因为时间太长了,数据上没有这么长用药的数据。”   然后他重新按下对讲机:“陈猊远,从今天开始你的负责人是我,我姓张。”   陈猊远是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后才开口:“那白爷爷呢?”   白…爷爷?   张安知意味不明笑了一下:“他太老了,所以已经退休了。”   少年似乎有些迷茫,他望着张安知,又过了一会后不确定的开口:“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张安知笑容未变:“你记性很好。”   他声音不急不缓的:“你那个时候还非常的小呢。”他都是在看到背景数据后才想起来。   张安知能在那么多人里拿到陈猊远,也是有部分这个原因。   ——他与陈猊远的父母,曾算是好友。   “今天好好休息吧。”张安知的声音传进这个小小的房间,陈猊远闭上眼然后微微点头。   今天好好休息……   陈猊远突然又睁开眼,他看了眼玻璃窗外,却只能再看到张安知离开的背影。   ——意思是明天又要进行研究吗?   是有新设备了?白爷爷明明告诉他目前能进行分析的设备都已经实验过了……   带着浓烈气味的绷带让陈猊远浑身都提不起劲,但他还是勉强坐了起来,他看向边上哼着不知名小曲的女性,她抱着几段绷带正要往外走。   走出两步又回头,满脸好奇的发问:“你真的不会死吗?”   陈猊远看着她:“你先告诉我,白爷爷真的退休了吗?”   “我不知道呀!”敏敏叉腰:“我又不认识什么白爷爷。”   于是陈猊远也不回答她的话。   敏敏扁扁嘴,很小声的:“不说就不说嘛,反正明天我就会知道了。”   陈猊远看着她离开,然后微微转动视线,然后看向一直在玻璃外看着他的青年,迟疑了一下他问:“今天,是几号?”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陈猊远没有皱眉,但他手指头不自觉的扣了下大腿。   绷带滑落了一点,玻璃外的青年一下皱眉。   陈猊远看了他一样,然后把不小心扣开的绷带按平,虽然这之上浓烈的药物让他浑身都很不舒服,但是他不会去拆开,因为没有得到准许。   翘起的绷带重新贴合,玻璃外的青年眉头又展平,像是很满意。   陈猊远收回目光,柔顺的黑发垂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出神。   【你真的不会死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   因为他也没有死到不能再复活的时候啊。   而至今为止,他好像也没死过几次。所以真不知道。   如果她是问死亡的感觉,陈猊远倒是能够回答出来。   但是其实最初那个时候,就是第一次死而复生的时候,他几乎没什么感觉。   眼睛一闭一睁后,那个家里除他之外的人,都死了。   所以他是猜测的,猜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是跟着大家一起死了一次。   这个一览无余的房间特别没有隐私,那个大大的玻璃窗外,白大褂的青年也还一直在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陈猊远犹豫了一下后,转过身背对着对方开始闭目养神,尽量忽视掉那打量的目光。   最近他偶尔会很容易想起过去的事,但其实陈猊远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太深刻的事,至少他自己觉得那些都不深刻,所以就算想起来,也会奇怪自己为什么想起来。   只是这种回想让陈猊远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亲生父母的模样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偶尔能想起父母五官中的一部分,但完整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对于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事,还有同时期记忆里存在的别人了…就像那个叫张安知的人,他都能记得。   唯一记不得的就是父母的模样。   父母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突发意外死去的,陈猊远找不出有什么不对,而父母去世之后他就去了福利院,因为长相端正和不哭不闹的性格,他很快的又被收养。   只是那家人没几年后落魄了,养父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被抓了。   于是养母就带着弟弟妹妹和他趁在过年的时候回了老家,投奔了外公,并打算在老家留上一段时间,直到孩子再大一点。   那是个很偏远的地方,交通不便利,人烟稀少,房屋错落十分稀疏,听养母说早年本来是要带外公离开山村一起生活,但是外公一直不愿意离开。   养母安抚着陈猊远,说以后会离开这,但其实对陈猊远来说,在繁华的大城市与偏远的小山村里生活,本质上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因为他没有什么欲望。   几乎在任何事情上,他都没有表现出欲望。   倒是厌恶的事情有。   他怕疼,怕身体上出现的所有创口,哪怕很小的伤口都能让他不自觉的皱眉很久。   而且眼泪会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控制不住的下落,哪怕陈猊远觉得那是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但就是无法控制。   他厌恶这个,但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毛病。   所以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欲望……那就是不要受伤,不要疼痛,不要哭泣。   不过没多久,陈猊远就某一天里莫名其妙的生了重病,高烧不断,浑身上下都疼到死去活来,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紧闭上眼也能看到奇怪的景色。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是感染天晶病的征兆,只是觉得每天都很痛苦,而有一天夜晚他哭抽之后模模糊糊的听见外公与养母的声音,还有弟弟妹妹的声音。   在过于嘈杂的耳朵里,他只能确定那是他们的声音,但是一个字眼都听不清。   然后。   然后。   陈猊远睁开眼看着面前洁白的墙壁。   然后——   他退烧后清醒,便看到养母死了,弟弟妹妹不见了。   外公也死了,而且外公应该是第一个死的,然后他年迈的身体被怪物占据,随后杀了养母,并在啃食着她。   陈猊远坐在床上,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找不到弟弟妹妹。   还没退烧的脑子浑浑噩噩,陈猊远莫名的看向了“外公”那皮包骨的身躯,看向那只有肚子鼓鼓囊囊的瘦弱身躯。 第124章   弟弟妹妹是被吃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猊远脑子里闪过了这个想法。   那他……为什么还活着?   所有人都死了的话,那他应该也要死掉才对。陈猊远举起自己的手,它一阵阵的发麻无力,看起来有些怪异。   随后陈猊远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他胸膛位置的衣服空了一块,缺口不平,而这周遭血迹也是最深最多的……陈猊远发麻的手摸上自己胸膛,没有伤口,但是……很怪。   正在啃食着养母的“外公”发现他醒了,它像是有些疑惑的,先是原地观望了一会,然后那多生长出来一截关节的长长手臂往陈猊远的方向伸了过来。   陈猊远看着它,也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他没有躲避。   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怪物先是抓住了他肩膀,手指几乎陷入皮肉,陈猊远几乎是瞬间痛到掉下眼泪,他微微颤抖着,但是还是没躲避。   怪物抓住他后身体便跟着朝他而来,同时张开了它那张血糊糊的嘴。   怪物的嘴角像是被撕裂,于是那大张的嘴就像是脑袋打开了一个盖,陈猊远就那么看着它靠近,然后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然后它撕扯着把陈猊远扯下了床。   好疼……好疼。   可陈猊远仍旧没有反抗,他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因为之前发热出汗而凝结在一起的头发糊在脸侧,他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表情带着奇异的色彩。   陈猊远想就这样死掉,跟他们一起。这样很好。   但是疼痛慢慢减退、身体开始发冷的时候,他不小心侧过了头,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养母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她瞪着不知名的方向,双眼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一样,那只纤细的手奋力往前伸着,指甲里全是血肉和泥土。   陈猊远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养母,不懂自己此刻心里涌出的是什么。   强烈又平静,又给陈猊远一种熟悉的感觉,然后陈猊远便感到了恐慌,他突然很害怕。   陈猊远抓住了怪物的脑袋。   破裂的喉咙让他不太能够发出声音,他直勾勾的盯着养母,盯着那双眼睛。   【我……我要做什么?】陈猊远无声的询问,溢血的喉咙在愈合,陈猊远留意不到,但是他慢慢能发出声音了,只是断断续续的,夹杂着一些呵气声,他看着养母:“我该……做……什么……”   “妈妈。”   陈猊远另一只手伸出,他无意识的抓到了边上的小木马——那是不久前外公给弟弟妹妹亲手做的。   陈猊远收回了视线,他看向身上的怪物,它好像有点笨,脑袋被抓住也还只是伸着头试图咬他,陈猊远盯着它的脸,与外公一模一样的脸。   他手突然用力,木马一下把怪物砸开了。   力道大得有些不对劲,但陈猊远还浑浑噩噩的脑子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他只是麻木的冲过去,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压住怪物。   怪物挣扎不开,于是用手捅穿了陈猊远的肚子,疼痛让陈猊远更加止不住眼泪,他表情变得极度怪异,像是扯出了笑容又像是在痛哭流涕。   可是他没有放开,仍旧一只手按着怪物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木马一下又一下无比激烈的砸着怪物脑袋,像是发泄,可却给人一种极度茫然的感觉。   怪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再动弹了,陈猊远没有发觉,他还在一下又一下的砸着怪物脑袋,直到对方骨头都碎裂,木马也碎裂,一些木头扎进手里,那只手变得血肉模糊。   怪物死了。   但是,他还没死。   陈猊远意识到了不对,他停下了手,然后那只血糊糊的手摸向了自己脖子。   光滑的,没有伤口。   陈猊远又低头,看着那穿透自己肚子的手。   他知道不能轻易动这种伤口,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于是陈猊远擦了下脸上的眼泪,然后伸手拔出那条手臂。   中途他痛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后醒了又接着拔。   彻底拔出来后他的血已经把这一片地重新润湿了,但是他仍旧没死。   陈猊远终于明确了那种不对劲,他盯着自己的伤口,看着它不断长出血肉,飞速自我愈合。   陈猊远脑子一片空白。   那不是死而复生的喜悦,而是极致的痛苦。   身体完好无损,灵魂四分五裂。   陈猊远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本就瘦弱,这场高烧让他身体变得更加单薄。   他打开门看着山里蒙蒙亮的天空,过了一会后想起了什么,他去竈台拿起菜刀,盯着那抹寒光很久之后,他没有朝向自己,而是对准了没了脑袋的怪物肚子。   他一边吐到喉咙和胃都像有刀在刮,一边亲手从那里边掏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但是怎么都拼不回来,最后只能用床单整个包上。   然后他在养母身边坐着发了会呆,随后去找到铁锹挖坑,想要把所有人都埋进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白章出现了。   陈猊远清楚的记得,白章一行人风尘仆仆,他们在最开始把他当成怪物,下意识的攻击他。   他仍旧没有躲避,那带着奇异色彩的子弹朝着他腿攻击过来的时候,陈猊远脱力跪坐下去,于是那子弹反而正中他心脏。   后来听白爷爷说,他就那么死掉了,就在白爷爷感到懊悔在骂人的时候,他伤口愈合,突然恢复了呼吸。   虽然没有当场醒过来的,但是明显已经不是已死亡的状态了。   陈猊远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盯着墙壁——之后发生了一件事,白爷爷还问过他好几次,当时他的脱力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猊远告诉他自己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候很累。   额头轻轻靠在墙壁上,陈猊远微微闭上眼,他停下了自己四散的思维——刚刚那个老人,跟白爷爷有种相反的感觉,浑身恶意环绕。   但是他却觉得,相处起来会比白爷爷轻松。   陈猊远思维逐渐沉重,他眼皮掀开又闭上,背后强烈的视线他也慢慢忽视掉了。   那些找不到理由的善意,陈猊远应对着会感到紧张,而与之映射的恶意,却只会让他觉得放松。   所以哪怕可能会发生他无法承受的事情,他也觉得可以接受。   陈猊远本来是这样想的。   个人病症相关的研究因为技术问题进展缓慢,所以当初白章暂停了这部分研究,但是张安知简单查看过后直接将之前的数据全部封存,决定把陈猊远以全新的实验体进行研究。   先是基础检查,把身体各方面的数据记录下来,然后是抽血和切下其身体上的一小块肉,这都是陈猊远熟知的操作,只是张安知这边做的更加频繁,但陈猊远还是能够接受,毕竟会感觉不适也只是短暂的。   他恢复很快。   然后就是让他使用病症,观察使用能力的时候其身体本身和身体附近有无变化。   而陈猊远的病症是自愈与复生,所以他要使用病症的前提,就是受伤和死亡。   在白章手下时,他们对陈猊远所做最严重的是以手术的形式切割他某个部位,然后在发现没有愈合的时候停止并包扎伤口。   虽然至今还没有发现陈猊远没有自愈的时候,并且随着时间过去,陈猊远自愈的速度在变快,负责这方面的研究人员手速也跟着越来越快。   而且在实验病症之前,白章他们先找到了可以麻醉陈猊远身体的药物,而且也确定了合适的剂量。   张安知在一开始也让研究人员使用了药物,然后切开陈猊远的身体,取出了身体内的部分内脏。   但是张安知没有让研究人员缝合伤口,而且让他们观察这种伤口深度的愈合速度。   在麻醉褪去之前,陈猊远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他躺在那刺眼的灯下,扭过头看向了玻璃窗外站着的四五个人。   模糊不清的身影,模糊不清的脸。   陈猊远又看向站在床边的人,他们拿着薄薄的手术刀,包裹全身的白色衣物上边有血,头部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也因为那强烈的光,陈猊远看不清。   陈猊远看不清,却能感觉到一股又一股强烈的视线。   那其中的含义,让野兽也会背脊发凉。   他直勾勾的视线看着上方的人,手腕轻轻动了动——结束了吗?   结束了为什么不放开他。   他看到了,看到他们从他身体里取出了一块又一块的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没有疼痛,但是身体会下意识的颤栗。   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玻璃窗外传来声音,是张安知的声音:“把他眼睛遮住,趁麻醉还没有过去再切割一次。”   “按照计画来。”   视线被遮挡,但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陈猊远一声不吭,厚实的白布让他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但是很奇怪的,陈猊远能够感受到。   他又被切开了。   这次不知道又取出了什么。   “主任,每个地方恢复都差不多。”   张安知的声音传进来:“再观察,肯定有细微的差别。” 第125章   陈猊远思维莫名的断了一瞬,恢复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张安知想要在他身上确定的是什么。   是病症的内核。   就像是他如果被整个分割,身体会以哪一个部位为中心开始复原。   白章曾问过他这件事,虽然是委婉的询问。   然后陈猊远就问他这很重要吗?   白章说,重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能研究明白你的病症……或者只是研究出自愈这一种,就已经能够救下数不胜数的人。   而复生……更是会让无数人发疯,毕竟这个世界上几乎绝大部分的人都有想要复活的人。   但是不重要的点在于,你能自愈会复生,但是应该也并不是不老不死,因为你的身体一直在自然的成长,所以极大可能最后仍旧会老死。   但是就现在来说,这一切都只是推测。   而且加上病症是被天晶影响而诞生出来的,那么病症能够做到天晶应该也能做到的事。   只是天晶的研究更加迟缓。天晶就像是一个由无数迷题组成的巨大谜团,而病症就是那个谜团延伸出来的迷题,从这方面来看病症会更好解决。   陈猊远觉得自己听懂了,于是没多久后他就在白章面前自杀了,然后醒来的时候,他问白章等人——你们看到了吗?   只是受伤的话,应该看不清楚。陈猊远这么想着自杀的。   也就是这件事之后,白章问过他好几次关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他是真的脱力还是……有意迎上子弹的。   陈猊远在白布之下一直睁着眼睛,他呼吸在慢慢衰弱,有丝丝缕缕的疼痛开始被神经感知到。   于是身上的肌肉微颤,陈猊远听到有人有些担心的开口说:“医生,麻醉……”   他还没说完,医生打断他的话激动道:“自愈加快了!”   “是肺部!”   陈猊远呼吸断断续续,偶尔加重,他手指扣着冰冷的床边缘,指节泛白,用嘶哑的声音开口:“……不是肺部。”   “只是疼痛的情况下,自愈会加快。”陈猊远眼泪从眼角落下,很快打湿了侧边的头发,但是他没有流露出哭腔。   痛感越来越强烈,陈猊远整个人开始发抖,束缚带在他四肢上勒出痕迹。   “……”   张安知看着室内的陈猊远,过了一会他道:“明天继续。”   陈猊远被送回了自己屋子,他全身仍旧被包裹着那一层涂了药物的绷带,只是用量应该是减轻了,陈猊远没有觉得很无力。   他盘腿坐在床上,与玻璃窗外的人对视,今天在外边的是敏敏,她仍旧穿着一身与昨天一模一样的工装,只是换了个颜色。   敏敏好奇的看着陈猊远,然后打开了一个小窗口:“我看见你实验的视频了,真吓人。”   “跟别人的实验不一样。”   敏敏是暂时来接一下班的,她主要任务是跟着张安知,并不是守陈猊远这类人,也不会外出接任务。   “别人,是什么样的。”陈猊远看着她。   “别人啊。”敏敏回想了下,“反正不会被这么切来切去的吗,容易死掉。”   “但你不一样嘛,你不是不会死吗?”   敏敏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她直勾勾的看着陈猊远眼睛,认真的询问:“老大他们那么对你,你为什么不跑啊?”   “要我就跑了……难道是工资很高嘛?!”   她是为钱来的这里,所以便第一时间想到陈猊远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猊远眼神空白了一下,然后又回神,他没有说话。   敏敏不满嘟嘴:“你这人,是傻子吗?”   “我不知道。”陈猊远安安静静靠在墙上:“是张……让你来问的吗?”   “老大叫张安知!”敏敏点头:“是哦,是老大让我巧妙的试探……”   她话还没说完,张安知就出现在了她身后,然后一巴掌就拍到了敏敏脑袋上:“你可真是没用。”   敏敏反驳得飞快:“我能打啊!”   张安知摆手:“你下去。”   敏敏才不询问,她撒脚丫子就跑。   张安知把敏敏打开的小窗口关上,然后他直接打开门走了进来。   陈猊远他们居住的地方很简单,里边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   张安知拉过椅子坐下,他身体很板正,有些不同于那副刻意挺直的模样,更像是一种习惯:“我来跟你谈点事。”   陈猊远抬头看着他。   张安知对上那双澄澈的双眼,像是雨后天空一样的双眼,他颇有点怀恋:“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陈猊远没有迟疑的摇头。   张安知眼尾有一些皱纹,它们随着张安知的嘴角一同弯了起来:“因为你很多东西都没有,所以你想不到。”   是这样吗?陈猊远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点茫然和疑惑。   张安知:“有个东西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实验结束的时候我会把它送给你,你肯定想要它。”   “但是相应的,实验期间你要听话。”   陈猊远睫毛突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过了一会他开口,声音里仍旧有一种久不开口的嘶哑:“你不会相信。”   “倒是个聪明的孩子。”张安知秒懂陈猊远指的什么:“但是你只需要答应就好,我们会辅助你听话。”   像身上这种除了实验时就不会拆开的绷带一样吗?束缚着他的行动。   陈猊远看着张安知那双透着精光的眼睛,他问道:“是什么东西?”   张安知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动:“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怎么样?要赌一下吗?”   陈猊远安静的思考了一会,然后他轻声道:“不疼的话。”   张安知一愣:“什么?”   陈猊远一字一句:“实验,不疼的话,我答应。”   张安知眼眸闪烁,然后他笑容加深:“这是自然,我们有能对你起效的麻醉药物。”   “其实你们是在为别的病人、那些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甚至这个庞大的世界做贡献,所以在实验之外,我们是要为你们服务,尽量满足你们想要的东西。”   听起来很高尚,但陈猊远表情没有被打动到,张安知突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成为实验品?”   陈猊远像是有点走神,于是回答慢了半拍:“…不是只能这样吗?”   张安知几乎是瞬间眯起了双眼,但很快他表情又舒展开:“一会医生会来给你换绷带,我就先走了。”   他离开了陈猊远的房间,然后看了眼门上的工工整整的17这个数字——确实,只能是这样。   陈猊远只能来到这里。   不过。   张安知从衣服内兜里取出了一张照片——先前的记录里,有陈猊远自述说忘记了父母的长相的内容。   所以张安知给陈猊远准备了这张照片……但是陈猊远应该并不想要。   连他都记得,说明陈猊远的记忆相当的好,但是却偏偏忘记了父母模样……哈。   是忘记还是不愿意去记?   张安知将照片摺叠着撕碎,然后扔进走道边上的垃圾桶内。   -   不疼的话……他就答应。   被骗了。   陈猊远手指紧紧压在床单上,红色的血透出绷带留在了白色的柔软布料上。   他手脚各处都在往外溢血。   张安知说医生要来给他换绷带,但是事实却是,医生一来他就昏迷了,在痛醒之后就发现自己手脚上的皮肤全部没有了,然后那涂了药物的绷带直接贴在了血肉上,紧紧包裹着。   伤口的愈合变得十分缓慢,而且这样长出来的血肉也是跟绷带长到了一起。   这样是要实验什么?   陈猊远想不明白。   直到他跪坐在床边,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想要麻醉或者止疼,但是被拒绝了。   医生说要避免产生耐受,不然实验的时候他熬不过去。   在等到血肉终于和被药物浸泡出来的绷带长在一起,疼痛感慢慢褪去,但是陈猊远却无法长久的走路和做一些事情,因为只是抬起手这样的动作,他都没办法坚持五秒钟。   上实验台他都只能被扛上去。   陈猊远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实验,这是“听话”。   还有。   陈猊远控制不住一直在颤抖的手抚上脚踝——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第二次实验之后,身体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多出了不属于身体的东西。   有种异常的感觉。   而让陈猊远难熬的不仅只有这个,还有绷带。   每两三天,药效会褪去,这个时候绷带就要进行更换,那跟血肉长在一起的绷带,已经成为了他的皮肤,每次更换,跟剥皮没有两样。   陈猊远靠想着那不知名的、自己想要的东西撑了很久。   大概是很久,痛苦让他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然后陈猊远察觉到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人如果面临着十分痛苦的事的时候,会下意识想要逃避,而陈猊远无法逃避。   他连死都无法选择。   陈猊远就这么崩溃的支撑着,然后在某一天,被切割下了头颅。   他是在醒后,看见了自己的头在自己身侧,才知道这件事。   身体上有一颗头,身体边上还有一颗头。   一个在呼吸思考,一个安安静静的闭着眼了无生息。   他们第一次杀了他。   但是陈猊远知道这不是最后一次。   冰冷的恐惧从骨头里开始往外扩散,陈猊远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头颅,他突然想到那些从自己身上被切割下来的肉块——他的身体就这么大,可是他的尸体应该已经累成小山那么多了吧。 第126章   “喂。”   敏敏仍旧穿着一身工装,不过是更加轻薄的款式,她的头发也长了,扎起了一个小小的马尾,此刻正趴在厚厚的玻璃窗外,从小小的开口处往里看着陈猊远。   陈猊远的房间里多了一些东西,几本书,还有一副围棋,不过整体看起来仍旧十分空荡。   “你好像变了?”张安知出差去了一趟总部,敏敏当时跟着过去了,但是中途被别省的人看中,就出了一趟任务,所以昨天才回来。   然后加上今天刚好是六月一,所以敏敏突发奇想买了糖挨个发送。   陈猊远是最后一个,但是他不收她的糖。   陈猊远正在看书,闻言他头都没抬:“什么?”   敏敏摸下巴,她把没送出去的糖放回自己兜里,然后望着陈猊远,疑惑的摇头晃脑:“说不上来…说不上来……”   陈猊远合上书,他笑了一下。   敏敏愣住,过了一会她又挤着那个小小的窗口:“果然,你不对劲。”   陈猊远歪了下头:“是吗?”   敏敏哼了一声,然后笑着叉腰:“是不是实验没进展,所以现在进行得不那么频繁了?”   陈猊远抱著书往玻璃窗前移动,在与敏敏离上一米远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看着敏敏:“最近实验确实少了……你受伤了?”   敏敏摸了下脖子上的绷带:“是啊……对了你知道疯人院吗?”她眼睛突然亮起来。   陈猊远摇头。   “也是。”敏敏想了想:“它有点像另一种特管处吧,里边也有一些实验室,但是有区别的是疯人院是前线,我们算后勤,那里边的实验室大多也不用了,都是以前残留的……跑题了,我是想说疯人院里边有专门的病人医院的。”   “但是一般来说药物对病人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小伤不用治自己很快就会好,大伤药物起效有时候还没有我们自己本身的自愈快,但是最近的新药物都很好,会加速我们的自愈,而且对多数病人都没有排异反应……这都是你的功劳哦!”   病症方面的研究没有进展,张安知便联系了新的研究人员,同步进行了别的方向的研究。   比如研究专门针对病人的药物……以及武器。   毕竟对于普通人类来说,病人的存在是有潜在威胁的。   天晶、界间、阿梦加这些全都需要病人来处理,但是同时,也有部分异常事件是由病人闹出来的。   而且人类也需要有自己可以依赖的武器。   陈猊远不会死,所以武器的研究只在于更快更彻底的杀死他一次。   而药物的研究是提取了陈猊远的血、肉和骨头,然后在别的病人身上进行实验。   这算是他的功劳吗?   陈猊远也跟着摸了下自己脖子,他的脖子上除了绷带,还戴着一副崭新的漆黑的机械颈环,然后他露出笑容,只是弧度有些怪异:“有帮助就好,但是这不只是我的功劳,这是大家的。”   敏敏莫名的有点头皮发麻,她迷茫的摸了摸自己脑袋,过了一会才接着道:“你真的不对劲。”   陈猊远看着她,那视线仍旧奇特,像是很细致的在打量……她的表情?   “是嘛。”陈猊远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维:“但我最近感觉很好。”   感觉很好?那就是不对劲啊!敏敏瞬间激动,她好奇的问:“为什么?”   陈猊远却不再说话,他回到床上坐下,然后重新摊开书坐下。   敏敏满腹疑惑,等医生过来之后,她跑去找了张安知——   “老大老大!”   张安知皱眉,他视线从计算机上移开:“怎么了?”   敏敏张牙舞爪的比划:“那个十七号,怎么好像变了个模样?”   张安知微微一停顿——敏敏都能发觉的事,他没道理没发现。   “之前连续使用麻醉,让他身体产生了耐受,麻醉现在基本对他无效。”他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敏敏眨巴眨巴眼,过了一会她瞪大眼:“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清醒着、痛苦着、日复一日的被他人切割着自己那具不死的身体。   “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是从各方面来看他对于疼痛忍耐度比常人要低一些。”张安知看向敏敏:“这方面没有变化,只是他对疼痛的反应变了。”   敏敏歪头:“啥?”   张安知看着敏敏好奇又听不懂的模样就眉头一皱,然后他还是给她解释道:“他没有再哭了。”   陈猊远不太能控制泪腺,无论他有多能忍,但只要身体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疼痛,眼泪就控制不住。   甚至一定程度上来说,陈猊远应该也会是那种心灵上受伤也会掉眼泪的人,他自己没发觉,眼泪也会先一步感知到。   毕竟没有正常人的经历,一些东西不能理解是正常的。   但是受伤就是受伤,理解不了身体也会给出反应。   可最近的实验,麻醉虽然照旧打了,但是从波动和他自己的身体反应来看,麻醉没有起效。   但是陈猊远却没有再哭了。   虽然也能用因为长时间实验导致感官模糊可以解释过去,但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张安知看向计算机上的录像,上边是陈猊远第一次麻醉失效的视频,当时好像是对陈猊远使用了一种药物,虽然知道他的身体对药物反应与一般人不同,也与病人不同,是独一份的,但是这件事在他手里还没被验证过。   所以进行了实验。   那是治疗的药物,结果用上之后陈猊远自愈速度不仅没有加快,反而是停滞了下来,然后他身体开始剥落。   先是跟绷带长在一起的皮肤剥落,然后是血肉,甚至骨头,全都像是年久失修的墙壁,一块一块的掉落。   那是第一次,张安知听到陈猊远的嘶吼,他像疯掉的野兽一样,被束缚的手脚都因痛苦直接被挣脱断裂,整个人掉落在地上,以一副看不出人形的血肉模糊的形像在地面扭曲,医生和研究人员早就吓到不敢动弹,但陈猊远没有攻击他们,而是一边发出堪称绝望的嘶鸣,一边爬到了玻璃窗前。   别的人都下意识退后了,只有张安知还站在那里,隔着厚厚的玻璃与那双歪曲了的眼睛对视。   他以为陈猊远会就这么永远死掉,而自己也会被革职。   但是同样是那次,张安知知道陈猊远确实是不死不灭。   陈猊远在玻璃窗后,以非人的模样死去,随后复生。   复生之后停滞的自愈速度就加快了,至少能够跟得上那药物的摧毁。   但是……   张安知将录像往回拉了一点重新看,敏敏好奇的探过头来看,张安知看她一眼,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他看着显示屏同时再次回忆当时的细节。   那次,在玻璃窗前,他是亲眼看着陈猊远复生的,那双因为药物影响扭曲了位置和形状的眼睛,在重新睁开的那一瞬间,好像变得非常不一样。   陈猊远的双眼早就变得麻木,可当时那双眼睛,很像最初那会那样澄澈……不,好像还要更加懵懂干净。   但又并非无知,只是……   具体说不上来。   因为很快就被痛苦侵蚀了。   然后从那次开始,陈猊远在实验过程中哭得次数便越来越少。   而日常中,他也有些变了,表情多了,一直没询问过他们要过什么东西的他也要了一些书……   在拉长的时间线里,这里都是很细微的变化,而且根据心理医生的说法,这些变化是好的一面,至少没有像别的一些实验品,往一些极端的方向发展。   确实。一直以来陈猊远的表现都非常好,不如说在他们眼里是非常的好,没有怨恨没有反抗……虽然他仍旧不信任对方,不断的给对方换绷带,给关节处扎针,甚至给他套上危险的机械颈环,而这些陈猊远都一一接受了……是因为那个“他一定想要的东西”吗?   可惜,他并没有所谓的“陈猊远一定想要的东西”。   而且信任可比不上枷锁。   张安知把呆住的敏敏脑袋推开,他没有注意到敏敏的表情,而是在沉思中关掉视频——无论陈猊远有什么好的、坏的变化,只要枷锁在那就没问题。   而且比起担心陈猊远本身,不如更担心外界……   特管处那个行动部新上任的分部长最近盯他有点紧,看出身大概是跟白章有点联系……毕竟这种程度的实验虽然都是心知肚明,但还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看来得更加小心一点。   真够可笑,明明都在享受着这种过激实验带来的福利,却并不能接受实验本身……   张安知微微眯起双眼,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过,也得提前做一下准备。   -   陈猊远把书签放入书本之中,然后合上书躺下。   前两天去实验的路上,有不认识,但同样是实验品的病人跟他打招呼。   陈猊远敏锐的发觉了一点不对,因为对方有些拘谨,不像是会主动打招呼的人,也就是说,是他先给了对方暗示,或者他们之前有过交谈?   但陈猊远完全没有印象。   而且类似的事情,最近有点变多了。   这里的第一本书,是研究人员主动给他的,当时他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疑问的收下了,以为是对方给他打发时间用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有时候会丧失意识,基本是在实验的时候,有点像是麻醉,不会因为过于疼痛而清醒过来,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般实验都结束了。   他,几乎没有再感受到疼痛了。   陈猊远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有人在保护他。   但又不具体,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陈猊远知道自己应该先怀疑、质疑或者觉得恐慌,毕竟对方是神秘而又不可见的,但莫名其妙的,他就是只能想到美好的一面,以及日复一日增加的幸福和……不安感。   为什么“他”不出来?   是因为“他”会离开吗?   陈猊远突然睁开双眼,他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然后他侧过身对着墙壁无声无息的道:【你在的吧。】   没有回应。   陈猊远停顿了一会,他固执的盯着墙面,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它酸涩起来。   生理性的眼泪一下掉落,陈猊远没有动作,但是他的手却自己抬起,然后轻轻擦去了眼泪。   陈猊远愣住了,他整个人僵硬到直挺挺的一条。   接下来身体又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陈猊远有一瞬间觉得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看着自己的手,不愿意这么想。   “我不害怕。”陈猊远小声的道,他眉眼迸发出奇异的神色,如自言自语一样:“我不害怕。”   “你可以……”陈猊远突然停住,他莫名的觉得眼眶酸涩,眼泪大颗大颗无声下落。   他不知道。   他不明白。   也不懂。   彷佛是无边无际的安静,要将人吞噬殆尽,陈猊远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感到绝望,又觉得有一种非常非常柔软的东西,正在填充着周边空荡的一切。   他的手又轻轻的抬起,然后在他眼尾处触碰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是他的声音,但却是他从未用过的语气,那个不知名的人同样小声,充满安抚:“你不需要害怕。”   “因为我就是你。” 第127章   这是从他身体里发出声音,是他“自己”在给自己擦眼泪。   明明不是自己的动作,但是却没有异样的感觉,非常的……   陈猊远脑子有点空白,他微微颤抖着握紧自己的手——非常自然的感觉。关于自己身体里,那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陈猊远声音有点紧绷,但很快又硬生生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跳声逐渐剧烈。但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十分缓慢的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才重复着、一字一句:“你,是我。”   滚烫的眼泪充盈在眼眶里。   这么多年第一次,陈猊远有了一种很安稳又轻飘飘的神秘感觉。   他蜷缩在床上,“他”伸出双手轻轻环抱着自己,声音像是在呢喃一般,又带着一点低低的仿若唱着歌的小调:“不要哭啦~”   “我会保护你。”   “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   那应该是个强大的、诚实的人。   知事以来,陈猊远就从未依赖过任何人,他一直在顺从的接受世界给他的一切。   他不去抗争,痛苦也都一一咽下,就像海上的一块浮木,风浪之中很快就会消亡。   但是另一个“自己”不一样。   他是因他诞生。   不是任何人、任何东西给予他的,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他是他的。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只有他……陈猊远躺在冰冷的床上,在强烈的光下不自觉的闭上眼,他意识沉沦,那个在他身体的人,像是拉着他一步一步去到了温暖至极的黑暗里。   他安心而满足。   那段日子是混乱但安心的,陈猊远清醒的时间变少了很多,但是他非常喜欢意识沉沦无知无觉的时候。   那与死亡的感觉相似,但是他那时候还不懂,只是喜欢这份感觉。   不会被痛醒,不会在反光之中看到自己被折磨得如同怪物一样的身体。   他真心实意的露出了笑容。   觉得自己如同新生。   那个人跟他一样是世界的浮萍,甚至对方与这个世界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他,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这让陈猊远异常的满足,胸腔柔软而美妙。   只是人类向来贪婪,所谓无欲无求,也不过是因为……得不到。   而一旦拥有,便只会想要更多。   毕竟那不是遥不可及的神明,是只属于他的十七。   转换只是短短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陈猊远日渐亢奋,他没有去留意实验室的变化,没有注意到每个人的表情逐渐沉重。   而且因为清醒时间变少,所以实验增多他也完全不知道,每次陈一七拉他沉沦于黑暗的时候,他完全不反抗。   只是一副躯壳,十七要他可以永远给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只要十七,除此之外的一切,他全都可以不要。   他是这么想的。   而陈一七不是。   陈一七拥有陈猊远很多记忆,但其中并没有那些痛苦的东西,而其中无比鲜明的记忆是陈猊远自己已经忘却的父母。   他能感知到的、那些记忆之中的情感也全是正面的。   他是曾被好好对待保护过的陈猊远,他拥有完全正常的人格,所以他知道陈猊远如今经历的一切全都是不对的。   而他诞生的意义就在这里。   他要保护陈猊远。   他要让他,得到正常的人生。   不被恶意伤害,喜怒哀乐皆是自由的人生。   陈一七第一次代替陈猊远接受实验时,差点就没忍住直接上嘴咬对方,但是他忍住了。   他要让陈猊远得到正常的生活。   是陈猊远,不是他。   所以陈一七在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后偷偷摸摸给对方竖中指,然后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辱骂了对方——   宇宙无敌超级大坏蛋!你会遭到报应的!   他语言实在匮乏,倒是知道很多赞美和鼓励的方式,但是那些全都是属于陈猊远的。   他是真心实意心疼陈猊远,那些有些模糊的记忆被他翻来覆去的看,然后心疼得直掉眼泪——阿远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都是那个姓张的那个老头的错。   陈一七天真懵懂,不知这世界上种种,不知世界上不止一个张安知。怀揣着不死不灭的病症,除非自身从内至外的强大,否则陈猊远到任何地方都会有痛苦伴随。   陈一七不懂,但本能的又隐隐约约知道源头。   所以陈一七还分出心神用来关注陈猊远的心理健康。   他没想太细,就是觉得这孩子不能总是这么乖乖的。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陈一七很快就明白了,陈猊远所拥有的病症,肯定不可能再让他过上所谓正常的生活。   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被一直关在这个地方啊,这里太吓人了,要不是保护陈猊远的意志高于害怕与恐惧,连他都要被这份痛苦消磨掉了。   可恶,全都是大坏蛋啊。   陈一七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他只是一直怀揣着一份希望、积极与乐观。   他没有无视痛苦的能力,也没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但是保护陈猊远,他可以做到。   他所拥有的这些东西,足够了。   而陈猊远回馈回来的,那已经会对着他露出的、让人心头发软的笑容,也证明陈一七做到了。   多可爱的笑容。陈一七瞅着可以印出面容的墙壁,他感叹极了——他想一直看陈猊远笑。   虽然代价有丢丢难以忍受。   又一次实验结束,陈一七躺在床上喘息,他脑子转动得飞快,竭尽所能的在思考着要如何摆脱现在这个困境。   已经复原的身体还有阵阵冰凉到让人手脚发软的后遗症,于是陈一七警慎的没有让陈猊远现在出来。   他身体一动不敢动,就像是不久前在身体内外划动的冰冷刀具彷佛还停留在皮肉之上,痛苦也彷佛还在如影随形。   虽然知道那是错觉,但是无法遏制身体的反应。   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会疯的。   难怪他会出现。   也还好他出现了,那对痛苦的阴影给他就行了。   玻璃窗外突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陈一七转动眼珠子,然后看到了外边穿着工装服饰的女性。   他十分缓慢的动了下手指,然后又猛的僵住,身体好像还残留着剧烈的痛苦,但本质上已经完好的身体在微微颤栗。   陈一七已经产生了疼痛的幻觉,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已经结束了,然后才重新慢慢动着手指,一点点试探着起身。   然后气息略粗的靠近了玻璃窗。   敏敏正扁着嘴,眼眶里有点水光的看着他。   她看过别人的实验,没有任何一个像十七号这么恐怖,那天在张安知办公室看到的视频都给她吓得做了噩梦。   张安知以为病人所经历的一切,让她们不会再对这种场景感到恐惧,但是怎么可能呢?   这不是简单的血腥,这是人类恶意的恐怖。   人类对人类的恶意,本就是让人会从灵魂深处感到发寒的东西。   但是她也没办法去帮十七号,她只是个非常小的人物,接受了委托,成为了张安知的保镖。   只是她的病症也特殊,她原本没有想那么多,但是现在整个人很怕自己也被用来做实验。   这让她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看着十七号身体有些僵硬的走过来,然后没有笑,但眼眸非常柔和:“又是你替班吗?”   他跟她打招呼。   十七号确实变了,不过敏敏喜欢这种变化,虽然老大觉得不太好,有在神神秘秘的跟心理医生在谘询些什么,但是敏敏并不在乎,她所能看到的只是眼前。   “我有件事要给你说。”敏敏看着他。   陈一七眸光轻微闪了闪。   他有在试探的接触着一切可以接触的人,但是又要注意不要暴露出不属于“陈猊远”的东西,所以有些细微的变化都很缓慢。   接触敏敏是其中之一。   她不算是实验室的人,举止反应也没有那么冰冷狂热,算比较正常的人,而且对方的态度与陈一七记忆里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变化。   像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什么事?”陈一七努力表现出不在意。   敏敏余光看了眼监控,然后她盯着陈猊远缠满绷带的脖颈上,那上边有漆黑的颈环,于是她突然道:“如果能一直活下去,最后我也会戴上这个吧。”   陈一七愣了一下。   敏敏回神,看向陈猊远的眼神有些不忍:“你再坚持几天,可能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实验了。”   她做不了什么,只能来宽慰一下十七号,说说自己知道的事,让其心里更好受一些。   “你在实验室的信息有些泄露,所以外边的人在找你,要不是老大一开始就把你弄到了这个地方,估计早就找到了。”敏敏仰头回想:“老大最近都愁得睡不着了。”   她没什么负担的说着这话,并且语气还有点细微的幸灾乐祸。   陈一七愣了好一会,他想皱眉但忍住了:“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吗?”   “可以呀!只是我不太清楚细节。”敏敏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要换任务了,大概也会去疯人院?那里很多病人。她边想着边说:“我只知道特管处内部出了事,那些装瞎的人被行动部的一个新部长扒拉开眼睛了。”   她是重复别人的话:“他们看到你了。”   陈一七低下头,他大概明白这些话的意思,然后又抬头:“那个部长…叫什么?”   敏敏哎了一声:“不知道,称呼好像都是代号,叫什么……应该是青鸟吧。”   “是个长头发男的,老大可讨厌他了,因为跟白章有点关系。”   陈一七又愣了一下,然后他从陈猊远记忆里找到那个和气的小老头。   敏敏嘟嘟囔囔:“但好像不是白章的亲戚,我看过照片,白章好像只有一个孙子,叫白冰鹤,但是白冰鹤不长那样。”   陈一七过了一会抬头:“他们找到了我的话,会怎么样?”   敏敏摇头:“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让你去疯人院,也可能是让你回归正常的实验?”   “反正我们不也就这两条路?”敏敏摊手:“大结局就是死掉,每个人、每个怪物都是。”   “正常”的实验吗……陈一七突然沉默。   敏敏略微也有点愁:“我估计会去疯人院吧,疯人院之前也乱过,不过现在的感觉挺好的,你要不要跟我一块?我们可以组队。”   “不过你得很厉害才行,疯人院的病人要出任务,要找天晶,要杀阿梦加……哎,估计你不行。”   敏敏说着就想到了十七号的病症是自愈和复生,不是增加战斗力的,于是可惜的停了下来。   “阿……”陈一七咽回去那个远字,他说:“我不弱。”   “敏敏,你能再给我说一下疯人院吗?”   行为有些不像陈猊远了,但是没事,这种程度敏敏不容易注意到。   陈一七视线从敏敏肩膀之上看过去,他边听着敏敏的声音边看着他“房间”之外那长长的洁白而冰冷的走廊。   有些雀跃的心情被他死死压抑住。 第128章   这是个机会。   如果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估计也会得到那所谓的救赎。   但是……   陈一七坐在床上,他摊开了一本书,只是心思却没有在书上,外边停留的人背对着他,监控因为在上方也看不到他的面部。   于是陈一七小声的:“阿远。”   陈猊远声音有点困倦,他最近睡很多,就像是要把过往所有没有安心过的睡眠补回来一样的:“我在。”   陈一七低着头,他专注的看著书本:“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陈猊远先是慢慢的重复了一下,然后他醒过神:“去哪?你会在吗?”   “去外边,实验室以外的地方。”陈一七想了想,然后举例:“像是敏敏那样?”   陈猊远很多事都不再关注,但是敏敏他知道,而且印象深刻,因为陈一七会跟她小声的说话,偶尔还会笑。   他不喜欢她。   怎么不说话了?陈一七思考了一下,然后猜想是不是举的例子太单薄,于是他边翻找着记忆边有些干巴巴的说:“有天空有高山有海,都是非常漂亮的景色。”   比起那些繁华之地,陈一七觉得陈猊远记忆中的自然景色更吸引人。   不过他都没亲身经历过就是了。   陈猊远听出了陈一七语气里的微弱向往,他动了动手指,右手便握了起来,就像是抓住了陈一七的手一样:“那我们出去吧。”   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   陈一七愣住——他觉得有点轻易了。   陈猊远跟张安知谈话的记忆他有,他以为阿远会想要那个东西,所以不会 那么轻易劝动他离开。   虽然张安知的话不太可信就是了。   但是!   “走之前,张安知说的那个‘你肯定想要的东西’,我们去把它要过来。”   陈猊远是过了一会才想起十七说的是什么,他同样觉得张安知是在骗他,因为他记得当时张安知就骗了他说不痛,结果没一会他就被剥皮插针了。   “不要也没事。”所以陈猊远这么告诉陈一七:“他应该是在骗我。”没有那种东西、不会有那种东西。   陈一七微微迷茫:“……你不想要吗?”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陈猊远突然有点想看陈一七的表情,但这里没有镜子。于是他只能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边摸边道:“我想不到我想要的是什么。”   陈猊远摸着陈一七的表情,发现他更迷茫了,于是他不解且还有点不安的问:“怎么了?”   “阿远,那你为什么不走呢?”这里没有陈猊远想要的东西,只有数不胜数的痛苦,那为什么陈猊远从来没有想要离开这里?   陈一七自以为自己从诞生开始就了解陈猊远,但是此刻他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   陈猊远问:“我要去哪?”   “……”   陈一七一下子僵住,他微微瞪大眼。   陈猊远的手移动,碰到了陈一七耳朵,有点微凉、软乎乎的触感。   这种触碰很奇妙,像是在抚摸自己,但是感官却传回来了一种陌生的雀跃感,陈猊远边轻轻捏着陈一七耳朵边小声的喊:“哥哥。”   他想要陈一七哄他、认真听他说的话,所以他喊着会让陈一七高兴的称呼:“你想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   “你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哥哥,你想的话那我们就逃走吧。去看山和海。”   但这次他失败了。   陈猊远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语之下更深层的含义,但他又确实清清楚楚的表达出来了。   陈一七扯了下嘴角,他夺走那只捏耳朵的手的控制权,然后那只手缓缓往下放——这不对。   一个人的全部,不该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陈一七轻轻长出口气,他双手交叠,视线落在那缠着绷带的手背上,有丝丝红色从绷带的缝隙里渗透出,他看着——   他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陈猊远已经被摧毁了,他被打碎了。   就像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实验,血和肉被从骨头上拨离,灵魂随之四分五裂。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绷带上,它在绷带上晕开,陈猊远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茫然的看着晕开的那点痕迹。   “阿远。”   “……嗯。”   陈一七问他:“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   陈一七:“我其实好讨厌、好讨厌这里。”   陈猊远毫不犹豫,因为突然的不安他甚至语气急切:“那我们毁掉这里然后离开。”   “我们离开。”   “不是我们。”陈一七突然笑起来,但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冷酷的意味:“是我。”   “阿远,是我讨厌这里,是我想要离开,是我想要毁掉这里……不是你。”   “你能明白吗?”   “……”   不明白。   陈猊远不明白。   “你”不就是我吗?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那“你”的所思所想,不就是我的所思所想吗?   陈猊远对陈一七的话感到了恐慌,他有种自己要被丢下的错觉。   他极力冷静着,开始思考。   他不是笨蛋,而且陈一七话那么直白,他一冷静就明白过来了。   于是他开口,像是本能,又像是深思熟虑:“……我也讨厌这里。”   陈猊远缓缓的、试探着:“我也讨厌这里,那我能……”和你一起四个字本能的被陈猊远咽了回去,他改口:“我能离开这里了吗?”   一片沉沉的寂静之中,陈猊远听到了声音:“……能。”   陈猊远得到了陈一七肯定的话语,但心底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了。   他觉得,十七并不想说那个【能】……他最后那句话,好像不该用询问的语气。   但是说出口的话就跟不断往前的时间一样,无法撤回。纵使想要挽回,也抹不去留下的痕迹。   *   想要保护陈猊远、想要拯救陈猊远。   陈一七是为此而诞生的。   所以他不会绝望。   陈一七因为陈猊远的破碎差点崩溃,但是很快又想到,他的诞生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陈猊远并非是拼不回来的。   只是陈一七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不然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大概是因为自己还太“年轻”。   也可能是太着急了。   在这个基地被发现,警报声从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一点点焦躁的氛围开始弥漫开的时候。   陈一七和陈猊远一同离开了白色的房间。   那么轻易的就打碎了厚重无比的玻璃,陈一七再次深刻的意识到,陈猊远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让自己的意识占领高地,陈一七咬着牙边走边一点点撕下了身上与血肉长在一起的绷带,鲜血流淌在离开的路上,新生的皮肤铺满身体。   他被血色浸透,像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路都没有靠近,还是他主动接近了一个实验人员,夺走了他的外套。   大了很多,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陈一七没有在意,苍白的手指拢了拢外套,然后在伤口全部自愈之后叫醒了陈猊远交接了身体,在意识主动沉眠前道——   “阿远。”   “毁掉这里。”   少年的气势发生变化,他轻飘飘的回应自己:“好。”   于是在未来的疯人院院长青鸟到来的时候,先是听到了基地各处传来着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然后看到火光与浓烟直奔天空,一些人堆成尸山血海,一些人跌跌撞撞、满脸恐惧的离开。   他不顾阻拦,逆行直接往半废墟的基地深处走,然后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半圆柱体设备上方看到了套着宽大外套的单薄少年。   他浑身染血,脸上也是一片红色,但青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按住身边满脸警惕、负责保护他的病人,然后抬头清晰的喊出少年的名字:“陈猊远。”   少年漠视了他。   青鸟毫不在意,他接着道:“跟我离开这里。”   大概什么字眼触动了如一潭死水的他,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他喃喃自语:“离开。”   他站起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并不清晰:“他讨厌这里。”   少年跳下设备,他往空气流通进来的方向走,像是没有看到青鸟两人一样:“天空……”   与青鸟擦肩而过,他念着,像是怕忘掉:“山和海……”   他看不到其他人,他的世界空荡荡的一片。   青鸟眸光微闪,他突然伸手去拉少年,但下一刻手腕就是一痛,手掌软软垂下,青鸟嘶了一声,然后立刻道:“不要出手。”   于是边上本就虎视眈眈的病人又停下。   青鸟捧着自己手腕,他隔着少年一段距离,一字一句:“我是来接你的。”   他没有用救那种轻飘飘的字眼。   “还记得白章吗?”青鸟看着停下来的人:“我是他的学生。”   “做为来迟的补偿,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   “什么都可以。”   做不到的话就往后拖着就好了。青鸟面不改色的想着,总之先把人安抚下来。   少年转过头,那双眼里印出了青鸟的身影,他声音在炽热的环境里彷佛有点扭曲:“‘我要去哪?’”   就这个问题?青鸟一怔,他正要思考怎么回答就听着少年接着开口。   “你能告诉我,这句话换成什么他才不会难过?” 第129章   现任六角疯人院院长青鸟手肘撑在窗边,他仰着头看着外边灰蒙蒙的天空。   徐长伶短暂的从繁重的工作之中挣脱出来,她表情有些麻木:“不死请假了几天?这边缺人。”情报公开之后特管处和疯人院就变得特别缺人了,别的部门还好说,负责出任务的病人变得相当稀缺,骨这几天吃饭睡觉都是在路上。   青鸟回过神,他挑了下眉,然后慢悠悠的道:“说的是请两天假,所以明天就会回来了。”   徐长伶松口气,但青鸟下一句话让她把这口气给憋了回去——“但是他回来后我要带他出差,所以暂时还没办法去外边工作。”   徐长伶忍了忍,连续三天只睡了四小时的她还是有点没忍住,语气泄露出了一点火气:“……去哪出差?很危险吗?”   你是要去龙潭虎xue吗?危险程度不高就带你保镖去就可以了啊?!她记得那家伙也是个很厉害的病人来着。   院长白色的长发晃动,他转过身往门口走:“蛮危险的,要去一趟特管处总部。嗯……很多人都期待着见面呢。”   总部这两个字让徐长伶微微眯了下眼,她思考了下最近发生的事,有些苗头后抬头正要询问就见自个办公室里的那个白毛已经不见了。   轻轻啧了声,徐长伶低不可闻的:“来不打招呼,走也不打招呼……”   散心完毕青鸟坐着电梯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将剩下的工作处理完,随后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朝向窗外,他抬头再度盯着天空发呆,直到那灰蒙蒙的天空逐渐黯淡下去,黑夜袭来。   他仍旧望着天空,脑海里梳理着一件又一件事。   直到耳边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办公室太过安静,这个声音应该不会被捕捉到。   青鸟顺着声音来源处转过头,然后便看见粉色头发的青年满身血腥气的从密室之中走了出来,看起来相当危险。但青鸟坦然自若的抬手打招呼:“结束了吗?”   衣服有些褶皱,原本好好包裹着的绷带也散乱了,但是粉发青年并没有因此显得狼狈,反而多了种随意的神秘感。   陈猊远本低着头,闻声他抬头,黑沉的眼眸看向了院长。   今晚的月亮被厚重的云遮挡,地上一切都显得暗沉无比,所以在天还未黑时青鸟就打开了台灯。而此刻桌上这点偏黄的光源印在了陈猊远黑色的眼睛里。像有火星跳跃。   相似的眼神、相似的瞳光,这两天一直在回忆过去的青鸟几乎是一瞬间回想起了与陈猊远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他突然笑出声,在陈猊远平静的眼睛里他笑得脑袋微微后仰,温和的脸也变得稍稍有些扭曲:“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一个奇怪的问题吗?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青鸟彷佛有一瞬间回到了那腥风血雨的几年,他曾以为白章之死、他义无反顾的进入特管处……这些是开端,但是从现在来看,与陈猊远相遇才是开端。   人类的恶意也是一种灾害,这种灾害悄无声息,永远无法断绝。   毕竟欲望亦无穷无尽。   如果当初陈猊远的【不死】还叠加了一个不老、如果他没有强大的力量……那面前这个人是走不出实验室的。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天晶带来的病变。   “那个问题不该存在。”陈猊远的声音让青鸟从过去之中回神,他听见他的声音仿若冰球与酒杯的碰撞,冷淡又吸引人:“我给不出他所期望的答案。”   他的脑子是坏掉的,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件事。那就像做梦一样的感觉,朦胧、模糊,就算想要抓住什么、想去爱着什么、恨着什么,可梦境里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不可能做到任何事,强烈的情感等于寄托在一触即破的泡沫上。   陈一七想将他推向世界,而他只想往回走。   “我是真的讨厌他。”陈猊远自言自语一般,他脸上爬上了笑容,但是眼神没有落点,虚虚的看着空处,里边满是空茫和混乱。   “他也一定讨厌着我。”   青鸟表情顿了一秒,他手指撑在桌子边缘:“抱歉,我提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他十分干脆的换了个话题:“里边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病变度99%的世界大多时候是扭曲的,每个人各有各的扭曲,而且现在的陈猊远还并不平静,所以是过了一会他才分辨出青鸟说了什么,然后他笑容扩大,彷佛答非所问:“活捉到的阿梦加要送去实验室。”   青鸟微微挑眉,随后瞭然点头:“你说的没错。”   陈猊远往外走,他手触碰到门上时停了一下,他想起了两天前的事,于是开口重新问:“你要我做什么?”   青鸟语调轻松的细数:“先去见一些老朋友;然后观摩一下实验成果;顺便当一下我的保镖;还有就是……杀个人。”   陈猊远没有丝毫停顿,他压着青鸟话说的尾音接话:“白冰鹤?”   青鸟神色不变:“是他。根据生前遗愿,实验结束之后还活着的话,要由我来杀死他,但是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战斗力,要不是敏敏一直都好心的当着我保镖,我早就死了。”   “嗯……拜托敏敏去处理也可以,但是她可能会哭,所以只好拜托你了。”   陈猊远笑着,他推开门:“没问题。”   他声音轻柔又冰冷:“我不会哭。”   *   陈一七抹去脸上已经变得冰冷的泪水,他仰面倒在地上,直视着上方耀眼刺目的光,然后眼睛受到刺激,泪水再次流淌出来。   不知道多久之前他被拖入一个洞窟里,在那里边他经历了一场幻梦,已经记起的过去不受控制的再一次在脑海里重演,陈一七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浮动的心情。   他并不是觉得悲伤,只是被那种深刻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包裹了,是种几近窒息的感觉。   能长久的、绵绵不断的给他带来绝望感的只有陈猊远,因为他还救不了他。   而这场幻梦让他深刻的回忆起了这份绝望,即使他现在已经能够做到终止病变度的增长,但是他并不能让其倒退。   为什么灾难彷佛巧合一般一起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了呢?   而那个人还是他整个世界里最在意的人。   陈一七坐起来,他慢慢的按了下自己身体——之前的伤口消失不见,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了。   因为病症【不死】主动的回到了他身上。   那个把他拖进去的洞窟里除了有一场关于过去的幻梦,本质上没有任何危险。   这不应该。   但陈一七想到这是属于陈猊远的病症,又觉得没什么不应该。   想到这里,本来有些焦躁不安的陈一七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他看向一边撑着墙壁同样在望着他的小克,彷佛自言自语,又彷佛是在告诉小克:“没问题。”   “我们能出去。”   如果天坑是一局死亡率高达99.99%的游戏,那么重新获得【不死】技能的他同样拥有了99.99%的概率可以成功通关。   而且如果中途能早点找回自己的病症,说不定还能达成很多收集相关的成就,毕竟这里每个洞窟里都有着病症。   就是……   陈一七看了眼数不胜数的洞窟,憋了憋气——应该需要很多时间吧。   时间就是他焦躁不安的源头,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几个月?还是几年?   坐在楼梯上的小克歪了歪头,他看着陈一七突然出声:“【远】是你的朋友吗?”   “我听到了你在喊他。”   他喊出口了吗?大概无意识发出了一点音节。   陈一七站起来,阿梦加的身体在被修复后更是精神百倍,他转动了下手腕:“可以是朋友。”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要救他。”陈一七想了想:“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所以才闹了矛盾。   不过那时他也并不是一个成熟的人,所以后来才会选择直接不出现,强迫一般的将陈猊远推出去。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如此做,因为那个时候他不仅感受到了绝望,还产生了,自己是阻碍的想法。   他应该存在,但不应该一直存在。   那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可是。”小克慢吞吞的:“要尊重别人的想法。”   陈一七果断:“我和他是不需要尊重彼此的关系。”   毕竟想要让他以不死的身份活下去的陈猊远也没有尊重询问过他不是吗。   这样也挺好的。   陈一七边挽袖子边往小克的方向走去:“我们……”   他话音还未落,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场面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陈一七和小克同时警惕的看了过去,然后便看到了满脸血的夏爻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血还在从他头上往下流,头发因此变得粘稠而湿漉漉的,他一只眼微微闭着防止血流入眼睛里,另一只眼则看着陈一七,他忍不住笑:“又见面啦!我就知道你没死。”   陈一七:“……”   小克懵懂的眨眼。   “说起来阿梦加的身体用起来怎么样?还舒服吗?比人类的身体轻巧吗?”夏爻碎碎念念着,他没再靠近,就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笑着道:“总觉得你们会想我,所以我就好心的下来陪你们了。”   陈一七:“……”   小克耿直的道:“没有想你。”   夏爻看向陈一七。   陈一七从他眼里看到了被掩饰的很好的警惕,他绷着脸:“上边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他才不信夏爻会主动进来,而且这么狼狈的样子很像电视剧里被追杀的人哎。   从这么短短的一句问话里,夏爻就好像确定了掌控这具阿梦加身体的是陈一七,他开始靠近,语气仍旧吊儿郎当的:“也没什么,就是阿梦加赢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血腥的内容:“城毁了大半,不过人也死光了。”   陈一七一顿,他呼吸一下变浅,带着冰凉的气息。   夏爻虽然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是声音却慢慢的低微了起来:“还听到个事,有很重要的东西也被毁了,城重建需要很长时间,这期间岛也无法现世去捕猎……对于你这么个烂好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吧……”   他话音未落就悄无声息的倒下,不算太突然,所以有所预感的陈一七成功接住了他。   有些失温的身体落入怀里,陈一七环着他,手感受到了湿润的一片,他这才发现夏爻身上的血,大概全都来自于他自己。 第130章   天晶病人是不容易死亡的,一些在普通人身上是致命伤一样的存在,在天晶病人这里属于小伤,而且用不上药物,除非是伤到其弱点。   虽然夏爻现在失去了病症,但被改变过的身体素质不会立刻消失。   而陈一七也已经不是那个看着别人一副快死了的模样就会很慌张的人了。   他相当冷静的处理了夏爻身上的伤。虽然受限于环境,所谓处理伤口也只是简单的给人清理一下伤口然后包扎一下而已。   不过夏爻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烈的,这样基本等同于没处理伤口的躺了十几个小时后,他惨白着一张脸的睁开了眼,然后就突兀的看见了一张距离很近很惊人的脸。   是小克。   他正拿着什么东西往他嘴里怼,见人醒了他立刻就放下:“醒了就自己吃。”   “你不是小孩子了。”他认真道。   夏爻没在乎小克说的话,饥饿感让他下意识先看了眼那血糊糊分不清是什么东西的食物。   “……”   他对此有点想法,但是不敢细想。   小克没有眼力见,见人看着他便给人解释:“这是阿梦加的肉,能吃的,小花试过了。”   夏爻脸色好像更白了点,过了一会他才艰难开口:“他呢?”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并且没有伸手去接食物。   小克眼神往一边飘了下,然后小声的:“试到有毒的阿梦加,昏过去了。”   夏爻:“……”   他顺着小克的视线扭过头,看见边上不远处跟自己排排躺的人。   身体为阿梦加的人类正一脸安详的躺着,脸上没什么痛苦的神色,衣服虽然遍布着血色和裂口,但从裂开处能看到的皮肉都是完好的。   小克对于食用阿梦加没什么排斥,他边吃边回忆着陈一七昏前的交代,把天坑的大概情况给夏爻说了说。   夏爻整个人还很虚弱,他费力的从小克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提取了重点信息,随后瞪大眼指着陈一七:“没有病症那他且不是要死了?”   小克上嘴唇和侧脸上沾染上了一些血迹,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又转了个方向:“不会的,小花说他不会死。”   重伤的身体还是影响了他的思维,夏爻是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指陈一七找到了正确的洞窟,拿回了病症【不死】。   所以才不会出事。   是运气王吧?夏爻看了眼上方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洞窟,然后沉默了。   不过这么看来这阿梦加食物也是从洞窟里得来的?但是在外边完全看不出里边能容纳阿梦加,而且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有的洞窟里边……”属于莱克尔雅的声线响起,是陈一七清醒了过来,他虚虚的睁开眼,上方刺目的光晕上他睫毛,有种异样的神圣感:“形成了一种类似界间一样的空间。”   “大概是跟存有天晶的洞窟比较接近的原因。”刚进去眼前突然从石壁变得一片宽阔、彷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陈一七还以为那是因为那个洞窟里边有天晶的缘故,但是他用死亡十三次为代价翻找了那整个洞窟都没在里边找到天晶。   所以大概就是距离天晶比较近,所以附近的洞窟也形成了小界间。   陈一七转动眼眸,他身体还不能动,毕竟他对毒或者说药物这一类的伤害反应很大,虽然也不会因此死掉就是了:“那种形成小界间的洞窟里边能找到食物,不过大部分不能吃。”   退而求次,他最后选择了里边存在的阿梦加。   人为了生存下去,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啊。   “不过别担心,我会排除掉不能吃的食物。”陈一七语气浅浅淡淡,却有种坚定感:“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   轻微一停顿,然后他追加了句:“以人类的身份。”他还记得在天晶附近会被感染然后病变度会快速上涨的事,这种时候就很希望能早点找到他自己的病症,这样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   夏爻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这之中并没有恶意,只是显得很深沉。   过了一会,他看着陈一七动作迟缓的起身了,那双一直明亮的眼眸也看了过来:“我再去探路,你好好养伤……呃,好好休息。”   天坑内压根没有条件可以养伤,所以他有些心虚的改口了。   “陈一七。”   夏爻突然口齿清晰、正正经经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在对方疑惑的嗯了一声后,他接着道:“谢谢你了。”   “……”陈一七摇头,他没说什么,而是直接顺着楼梯再次往上爬。   诱人的人类从自家门前路过路过,但阶梯开头的这几个洞窟都不会再给出反应,因为那里边已经被破坏了,于是陈一七便安安稳稳的走出了几十米远。   夏爻和小克一直在下方看着他,在看到陈一七走着走着脚步突然一顿,前行的步伐缓慢起来时,小克扭头就对夏爻说:“就是这里了,小花还没有进去过的洞窟。”   虽然陈一七也试过各种方法不进去洞窟,但是果然做不到,要么是经过时会产生强烈的进去欲望,要么就是如同【不死】那样会被直接拖进去。   不过在拥有不死后的第一次踏入洞窟时,陈一七短暂的思考了一下是要破坏洞窟还是想办法直接走出去就好。   前者要麻烦辛苦很多,毕竟所谓的破坏洞窟其实也就是杀死洞窟之中的病症衍生而成的阿梦加,而他现在有的能力只是【不死】而已。   但他还是选了前者,然后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来填补自己目前缺少的战斗力。   也不仅仅是为了让小克和夏爻好跟在他身后离开,他还有考虑到出去之后的事。   陈一七是一定要把这个界间毁掉的,那这个不知道吞掉了多少人的天坑,也包含在这个界间之中。   拉扯感从身侧传来,陈一七不等这个洞窟发力,他快走两步直接主动进去了。   踏进去的一瞬间,也就是抬起的脚落下的时候,眼前如有流星滑过,明亮的光被抛弃在身后,陈一七没眨眼,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快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布满繁星的黑夜在他面前如同画卷一般展开,陈一七看着那微微闪烁的星光,突然走神的想到——外界过去多久了?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死】主动回归带来的那场幻梦不知道发生了多久,不然他还能大概算一下时间。   视线从星空上下落,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反着天上星光,于是海与天模糊了地平线,陈一七微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色,他动了动脚,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地面也变成了柔软的沙子。   真漂亮。   上一个洞窟形成的小界间是什么生物的胃部,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红褐色,那里边生长着最危险的生物是一种外表类似漂亮蝴蝶的小型群居阿梦加,陈一七被它们啃食而亡了五六次。   之后在痛苦中逐渐清醒,陈一七甚至能够去推论那个洞窟内存有的病症原主人如果还活着的时候,说不定胃里就住着蝴蝶。   那呕吐的时候会把蝴蝶也吐出来吗?他一边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一边挣扎着杀死了它们——虽然攻击力很高,而且数量偏多,但实际上很容易就能杀死了。   就算拿回了自己的病症,他也不会吞噬那种能力,胃里生长着生物也太超过了。陈一七抗拒的想着。   但是现在形成这个小界间的病症,他有点想要。   因为看起来很平静祥和,又很漂亮,虽然他知道这种平静下肯定暗藏着危险,但是陈一七已经学会凡事多看表面了。   就是不知道这种平静祥和感是病症原主人带来的,还是病症本身就是这种感觉。   沙滩很小一块,两三步就可以走完,陈一七查看了下没什么发现,于是他试探的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入了水中,冰凉的感觉还没传来,陈一七脚下突然一软,他稳住身体低下头,然后就看见血色在水中蔓延开来了。   痛觉后知后觉传达到大脑,陈一七后退一步然后摔倒在沙滩上,他后缩了一下让脚离开了海水,然后非常沉默的看着自己腿部的皮肉在如蜡般融化着,其中一个脚趾被融化得露出了白骨,一小块指节还掉了下去。   那一小截骨头落入海水里发出了细微的声音,陈一七眼睁睁的看着它像是落入了硫酸里,一点点变小、消失。   这里没有别人,陈一七五官痛到扭曲,手掌下的沙子被紧紧握住,他咬着嘴唇没发出声音,沉默而痛苦的看着融化的腿在快速自愈,等修复好的时候他才留意到自己又哭了。   熟练的把脸上的水迹抹去——这不算哭,这是生理反应。   陈一七呼出一口气,他乐观的想到——挺好的,这样下去说不定某一天开始他就不会再怕痛了。   身体一直在承受着痛苦,面前又是着急也没用的困境,陈一七的思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感,他天马行空的想着一切可想的事,关于星空、关于海、关于陈猊远、关于未来。   在沙滩上缓了一小会,陈一七回过劲了,发散的思维也收了回来。   他重新鼓足了勇气,缓慢的起身走入了这片漂亮的海里。   血肉融化又新生,痛苦源源不断的传达而来,陈一七条件反射的又开始去想那些美好的事。   他需要一点东西来支撑自己不要在痛苦之中崩溃掉。   没有回忆的话,靠幻想也可以。   说起来,死亡可真是可怕啊。   陈一七闭眼又睁眼,他整个落入了海里,眼前半边是深蓝的暗色半边是晕染的血色。   沙滩上是安全的,但没有风险的地方同样没有情报。   融化的眼球快速自愈,陈一七在它又一次融化之前看到了蓝色和红色的水深处,有一点微光。   他在海里不断的下落,气体产生的泡泡上涌,模糊之间像是往天空逃跑的星星。   陈一七终于看清了那点微光是什么。   那是一只眼睛。   深海之中,黑色扭曲彷佛触手一样的东西密布整个海底,这些或粗或细的触手缠绕交织,它们众星拱月般捧起了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寂静柔和的看着不断下落融化又重组,身后带着一片血色的陈一七。   真柔软的眼神。陈一七在对视上的一瞬间,身与心上的痛苦突然一同远离了他。   他突然觉得委屈,就像远行的游子历经千帆后归家,本是意气风发的旅程,但是在看到父母柔和的 眼神后,便一瞬间想起了一路上所有的艰辛。   铺天盖地的疲倦与安心一同覆盖了陈一七,他不自觉的张开手朝那只轻轻柔柔看着他的巨大眼睛伸过去。   好累啊。   抱抱我吧。   摸摸我的头吧。   告诉我,我已经做的很好了吧。 第131章   在自愈没跟上然后死掉再复生的那一瞬间,本能的安心感和强烈的危险预警一同响起,两者感觉之间巨大的落差让陈一七内心空荡又惶恐。   大概一两秒钟的时间,陈一七面目扭曲的低骂了一声。   血肉融化的速度在一次复生过后变慢了,但是因为缓慢所以痛苦反而被拉长,在这个无法呼吸的海水里,陈一七再度与那只眼睛对视。   恐怖的感觉一闪而过,然后那种让人想要安心沉眠下去的感觉又一次从心底涌了上来。   陈一七抵抗了一会,他在水中挣扎,鼻腔呼出的气体在水中形成泡泡,在意识和痛苦再一次逐渐消失的时候,陈一七安详躺平了——如果死亡都是这样宁静祥和的话,他倒是可以接受了。   这个病症算是陈一七见过所有病症中比较温柔的了,不仅形成的小界间表面如此美丽,而且连暗含的杀意都被包裹成了蜜糖,让死亡变得像疲惫后的沉眠一样。   但是。   又一次死亡后复生,陈一七用力撕扯身上缠绕的触手——迷惑人的感觉是幸福与满足。   而对他来说,不该存在如此幸福的时刻。   必须要直面痛苦,再难受也要清醒的感受一切,因为他接受的【教育】是这样的。   而他不能停下来。   *   夏爻其实对食物并不挑剔,毕竟他经常天南地北的跑着,在一些荒芜之地也掏出过常人不能接受的食物入嘴。但是阿梦加还是有点超过了!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不是人类,但是有些阿梦加的外形就是人类的模样啊。   可伤口随着时间慢慢愈合,身体所需要的能量变多后,夏爻还是对阿梦加的肉下嘴了。   他面目扭曲的咽下口感并不好的食物。   小克则望着上方,突然开口:“好久哦。”   夏爻吃完擦了擦手,然后开始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天晶病病人的愈合速度也比普通人快上很多,但是因为受伤过重所以他在行动上还是非常迟缓,大概裂开的骨头还没彻底愈合。   “不是在天晶附近的洞窟吗?那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   他计算了时间,此时距离陈一七进去那个洞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   见证过对方的顽强,夏爻并不担心陈一七会死在里边,只是有些担心对方出不来。   毕竟不是所有的危险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个世界上拥有着很多千奇百怪可以限制人行动的办法。   好在陈一七并没有被限制到。在夏爻举例般想着第十三个可以限制人行动的法子时,陈一七终于走了出来。   他浑身有些湿气,脚上有细沙的痕迹,像是刚从海边回来,原本的衣物已经不见,现在身上套着的是不知道什么生物的……皮吗?   哦,他还带了特产——一截黑色的、大腿粗的长长触手。   真的很长,陈一七已经走出好几个洞窟远了,身后拖着的触手末端还没离开那个洞窟。   不过比起这幅外表来说,夏爻多看了两眼陈一七此刻的表情——有些空茫疲惫,像是经历了什么感情上大起大落的事,肉眼可见的状态糟糕……是死了太多次而感到痛苦还是遭受到了戳人心窝子的幻境或者精神攻击?   一下子变成了现在这样可可怜怜、一副被抛弃了全世界就剩他这一只无人要的小狗模样。   他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想安慰的摸摸小狗的头了。   小克最近掌握了双腿,虽然走路姿势仍旧有点怪异,但是已经相当流畅了,他小跑向陈一七:“好吃?”   陈一七有些凝滞的表情一下子转变了,他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用力道:“好吃!”   撕开皮后就可以食用,有点像海盐味果冻的口感,含有很多水分,是他这几天找到最好吃的食物,而且不仅完全无毒还可以提神醒脑。   “撕开的皮可以留着当衣服。”比寻常的布料要坚固很多,而且应该可以抵抗一些什么,毕竟是生活在腐蚀性海水里的。   小克指甲在失去病症后已经不再尖利,但是仍旧偏长,而且他力气很大,所以担任了处理食材的任务,还虚弱的夏爻只能围观。   他有些惊奇的看了眼正在慢慢梳理头发的陈一七,没有过问洞窟里发生了什么,毕竟肉眼可窥探到的那点内容已经足够他想像出里边的惨烈。   再加上先前衣服破成那样他都还能倔强的全部套着,现在却完全换了一身……之前的衣服该不会被溶解了吧?   “这不是阿梦加。”注意到夏爻的视线,陈一七误会了他眼神的含义,毕竟不久之前夏爻表现出了对阿梦加食物的抗拒,所以陈一七刻意解释到:“是界间产物。”   “对阿梦加来说天坑里食物也是稀缺的,没有形成小界间的洞窟里的阿梦加和病症都比形成了小界间里的要疯狂很多…因为它们没有食物只能挨饿。”   “所以形成小界间的洞窟里肯定存在食物,不过有的人类不能吃。”   他说着表情扭曲了一下。   啊。看起来吃了很多踩雷的东西哎。   夏爻没有反驳什么,他只是露出一个彷佛有些轻佻笑容,语气也比较随意的:“辛苦你了。”   陈一七怔了一下。   夏爻没注意,他正巧低头摸了摸自己肩膀,那里也有一道原本很深的伤口:“养好伤后我跟你一块去吧。”   小克也回了下头:“我也要去。”说完他又埋头跟触手的皮做斗争。   陈一七反而不太愿意:“可以只跟在我后面吗?以人类的身体进去太危险了,而且过分靠近天晶被二度感染怎么办?”   虽然还不知道会不会二度感染,但是万一呢?而且初次感染就有不低的死亡率,谁知道二度感染会发生什么,要知道成为病人已经是被感染后最好的待遇了。   “那就看运气咯。”夏爻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真假:“万一是先遇到自己原本的病症呢?”   “而且就算不去我们也在天晶感染的范围里吧。”   这倒也是,那这么看来如果对自己原本的病症比较满意的话,还是快点【闯关】比较好,谁知道如果二次感染活下来成为病人拥有了新病症,原本的病症还能不能回到自己身上……这么说来他也得加快进度了,毕竟他对自己原本的病症还算满意。   看到陈一七表情发生了变化,夏爻知道妥了,他抬起头数了下上方的洞窟:“已经走了十一个了吗……每个都必须进去?”   陈一七点头又摇头:“我没尝试几次,不清楚有没有避开的办法,而且也不确定不进去能不能走上去。”   “再说了如果我们要拿回自己的病症就得进去吧,从外边判断不出来里边的情况。”   以防万一还是都进比较好,不过陈一七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想要破坏这里。   小克大概也会同意全进,因为他想要找到自己朋友,虽然大概率已经死了,就是不知道死在了哪个洞窟里……就像比他先进来的老陈一样。   老陈是死在了第四个洞窟里,陈一七进去的时候他尸体甚至还剩三分之一,他把空给的能保留尸体的糖试探的给老陈灌了进去,然后里边的阿梦加确实不再吃他了。   等出去之后再回来把老陈带上去埋葬吧。   但是小克的朋友如果已经死了的话估计连尸体也留不下吧,毕竟进来的时间挺长了……不不,也有可能还没死,如果是陷在了某个能够勉强生存的小界间里出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这种可能性相当低。   夏爻若有所思看着表情变化来变化去的陈一七,突然出声:“如果每个洞窟都存有病症,那我们挨个走完需要多久?”   陈一七回过神一顿,他抓了下头发,低声道:“很久……大概需要几年。”虽然不是所有洞窟都存有病症,但同样的这洞窟也望不到头,而且这里天晶不止一个,谁知道至今为止感染出了多少阿梦加和病症。   夏爻差点笑出声。   小克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对这个时间没什么反应。   陈一七低着头。   这个时间是没有办法的,就算尽量不进入洞窟,努力闷头往上走,也不可能避开所有洞窟,而且那种里边形成小界间的,更是不可能避开,路过有可能会恍惚一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进去了。   然而就是这种小界间的洞窟相当费时,他二十几个小时能出来已经算快的了,毕竟他现在身上有病症支撑。   再加上人类所需要的睡眠和进食的时间,还有万一碰上时间流速不同的……这样下来也是需要几年的时间。   全进和不全进,大概就是在这里待三年和四年的差距。   夏爻往上看了看,上方的光一如既往的刺目,他语调轻松的说道:“那看来接下来这趟旅程要跟你们搭夥几年了。”   “希望小界间里的风景不错。”   这就是全进的意思了。   陈一七抬起头,他明亮的眼睛微弯:“有的还是不错的。像是刚刚那个洞窟,里边是一片大海,天空有很多清楚而明亮的星星,因为海面平静,所以星星也落到了海上……非常漂亮。”   他言语质朴,但是却还是好好的把景色形容了出来。   小克被吸引了,他脚不自觉动了下,像是鱼尾摆动那样颤动了一瞬。   陈一七注意到了,于是他飞快打了个补丁:“但是不能下去,海水有点危险。”   夏爻这次笑出了声。   小克可惜的收回了目光。   陈一七有些高兴,他慢吞吞的挪到了两人中间的位置——在这种时候,哪怕在他身边的不是夏爻和小克,而是他非常讨厌的人,他也会觉得高兴。   毕竟对他而言,孤独才是最可怕的东西,要他一个人独自在天坑里待几年,他会寂寞而死的!   绝对会!   所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陈一七都非常感谢他俩的到来。   他这么想着,便有些激动的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夏爻像是有些不明所以的微微挑眉。   小克在努力之后终于撕开了触手的皮,于是也挺高兴的回应:“我也会保护你的。”   不说话有点不合群的样子。夏爻伸手柄小克辛苦撕开的触手极其自然的拿走。   小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微微呆愣的看着夏爻夺走他的成果。   夏爻露出恶劣的笑容,果冻口感的食物让他心情更好了,于是他看向皱着眉用不赞同的目光同样在看着他的陈一七,语气还蛮有礼貌的:“那我接受你的保护。”   “时限是离开天坑之前。”夏爻像是狐狸得意那样笑着:“如果你做到了,那么我会报答你的。” 第132章   -   七年后。   悦城,秋季。   某街边理发小店。   “就是这家店!”一位穿着白色底色、上边有着彩绘向日葵的皮衣青年拉着另外一位更年轻一些的长发青年走了进来:“别瞧这里小,我以前只要来悦城就是到这洗头剪头染发的。”   “老板技术可好了!”   店里还有人正在剪头,听到声音从镜子里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像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一触即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打扮如此“耀眼”。   几乎是把所有亮色系都堆到了身上,一眼看过去只感觉是看到了一团移动色块。   于是自然而然的,正在理发的青年把目光投向了色块边上的长发青年上。   那人应该很敏锐,原本正专注的看着移动色块听他说话,但是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一下转头看了过去。   现代男性很少留有的及腰长发在他身上显得异常融洽,红色的发绳把大半部分头发都束在了脑后,额前和颊边的碎发有些偏长淩乱,但是转头过来的时候,头发晃动,五官便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了一瞬。   是很舒服自然的长相,特别是眼睛,偏圆,瞳色还是浅浅的琥珀色,看起来有种人畜无害且温暖的感觉,但是右眼正下方,脸颊微微往上一点的位置处有一颗在白皙皮肤上过分明显的痣,这让长发青年多了一份小小的性感。   加上他简单而松弛的休闲打扮,这让人会觉得有些矛盾,但是同样会在留意到的第一时间觉得很具有吸引力。   还有就是……宁源生看到那长发青年在看到他之后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别过了头,没两秒又转过来对着他礼貌而疏离的点了点头。   有点眼熟。   宁源生收回目光,他微微低头,若有所思——这张脸他肯定是没见过的,但是确实有一点点眼熟,应该是跟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有一点不明显的相似,所以他辨认不出来但又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   陈一七心跳差点停止,他憋了会气,然后暗自瞪了眼自顾自在跟理发店老板聊天的夏爻。   这人运气真的好差,随便找个店都能撞见熟人,虽然要来悦城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也太快了……话说他记得之前宁源生和夏爻对上过啊,怎么两人看起来都没认出彼此的感觉?   “哎——真的吗?”一边夏爻声音还怪欢快的拔高了一点:“我这几年没来,悦城都有这么多都市传闻了吗?”   理发店老板是位动作利落的短发女人,她耳朵上别着根菸。整个店就她和她老公两个人,此刻她正在给夏爻洗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现在很多地方的都市传闻都很多啊,就是从七年前公布了阿梦加这个生物之后发生的事。”   “现在这些个传闻也不知道真假,如果是真的大概也是跟阿梦加那些有关吧。”   已经没人猜跟鬼怪与神明有关了。   老板娘洗头的手法很好,夏爻舒服的眯了眯眼:“我也听说了一个,可能跟界间有关。”   这话一出,宁源生视线往这边飘过来了一瞬。   老板娘有点惊讶:“界间?那玩意不是大部分都在小地方吗?悦城也有了?”   她说着,语气有点不自觉的担忧,但很快又道:“没事的,我们悦城有很厉害的病人呢。”   放在七年之前,陈一七有些不能想像普通人这幅自然而然谈及阿梦加和界间的模样,毕竟在那个时候,天晶病病人还都是那种只存在黑暗之中的“英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的遭遇,他们的勇气和功绩。   甚至很多病人还不能出现在阳光下,但是现在陈一七还在网上看到了拥有不少粉丝的天晶病人,虽然可能是因为那人的病症外显挺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   “不过你听说的是什么传闻?”老板娘有点好奇:“如果我没听说过那可能是新出的传言,可以报上去给特管处核查看看。”   于是夏爻便深沉的开口了:“我也不清楚这个传闻有多久了,毕竟我们是这两天才来悦城。”   他声音放低了一点,显得很郑重:“听说在悦城普通人无法看到的地方,可能是藏在无数阴影之中,有一座诡异的精神病院。”   宁源生表情突然怪异了起来。   七年了,已经习惯夏爻胡言乱语的陈一七无比淡定的看着夏爻抹黑他曾任职过的地方。   “名字好像是叫六角,听着就像是恶魔的名字对吧?”   老板娘并没有这么觉得,所以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下。   “但是听说那里边住的都是堕落成魔的神明。”   宁源生:“……”   陈一七:“……”   你这次居然还抹黑我?!   陈一七愤怒了一下,然后转念又想到——不对,他已经不是疯人院的人了。   于是他又平静了下来。   老板娘试了下水温,然后给夏爻冲去头上的泡沫,她尴尬的笑了笑:“你是不是在骗我?”   夏爻收了收脸上用来烘托气氛的诡异笑容,他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相当认真:“不,这是真的。”   他掏出手机翻了翻:“前两天我在网上加了个群,里边有人告诉我的。”   “……”   居然不是胡诌的吗?陈一七充满质疑,然后便听到夏爻接着说:“不过他们要我交群费所以我把他们举报了,所以现在这个群已经没了。”   他又坦然自若的放下了手机。   老板娘:“……”   宁源生在这时开口了,七年过去他仍旧保持着那张不怎么做表情的娃娃脸,明明是个工作了好几年的社畜,但看上去还像个大学生一样:“看来夏先生不太关注官方消息。”   “疯人院是公开情报,里边住的基本都天晶病病人,而疯人院现在一共有二十三所,六角是位于悦城的疯人院。”   老板娘恍然——难怪她总觉得耳熟,而且对夏爻的话充满着不信任,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夏爻以前总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因为她应该也看过这类消息,只是这种类似背景介绍的情报不太记得住。   夏爻笑眯眯斜眼看向修剪好头发的宁源生:“我跟唐姐开玩笑呢。”   “你真是一点没变。”老板娘没在意,夏爻虽然因为居无定所所以来的少,但是他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很深刻,属于见过一次就很难忘掉的人。   就像这次足足有七年没来,但是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那明亮的色彩,夸张而随性的穿着,老板娘几乎一瞬间就想到是不是夏爻来了。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真是轻浮的人。”宁源生走到一边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他慢条斯理的穿上。   这个距离更近了一些,陈一七目不斜视,但是有用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宁源生。   七年的时间,即使长着一张不显老的娃娃脸,但宁源生还是成熟了不少——他穿西装的感觉更自然了。   就是这个说话方式还是没变,又彬彬有礼又不太礼貌。   夏爻一点都不生气,洗好的头发包上了一块深蓝色的毛巾,他坐起来笑容满面的看着宁源生:“谢谢夸奖。”   “……”   小源生,冷静!不要跟夏爻斗嘴,除了天然呆的小克,少有人能怼过他的。   陈一七有点点紧张的看着两人。   宁源生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没听到夏爻的话一样,动作行云流水的扣好扣子便付钱离开了理发店。   陈一七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头。   宁源生的病变度不知道变高了多少,他的病症只要穿好了衣服就看不到,所以以肉眼判断不出来。   但是以他见了那么多病症后的直觉来看,病变度应该不低,因为宁源生身上散发的“危险感”比七年前要重上很多。   “在想什么呢?”夏爻坐在椅子上,然后从镜子里看着陈一七:“愁眉苦脸的样子可真丑啊哈哈。”   老板娘和她老公去里屋拿绿色染发剂了,此刻周遭没人,于是陈一七收了收表情说:“他认出你了吧。”   夏爻还有点得意:“我这么帅,肯定第一眼就被认出来了。”   不。总觉得不是靠脸认出来的。陈一七隐晦的看了眼夏爻的衣服,然后很快止住了自己嫌弃的想法——不能嫌弃朋友的审美。   就算是真的非常难以接受。   “不过我只是没有去报备登记自己病人的身份而已,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人这么做……再说了,我的身份他们肯定查出来了。”夏爻满不在乎:“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这种循规蹈矩的家伙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陈一七只能微笑。   夏爻:“而且你不也没去报备登记吗?半斤八两咯。”   “……”陈一七嘴巴张了张,想说的话转了转,最后有气无力的:“你说得对。”   真想小克啊,他要是在这夏爻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多,毕竟后来熟悉了之后,小克总是会在某些诡异的地方发出诡异的问题,而且还很较真。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爻一旦敷衍他就会被立刻找到言语之间的漏洞。偏偏小克的态度还不是在故意找茬,于是经常把夏爻噎住。   夏爻对小克那种类型的人相当苦手。   理发店里目前还是只有他两人,夏爻眼珠子便转了转,低声询问陈一七:“话说你觉得那家伙回去会不会查你?毕竟你跟我走在一块,而且我们看起来关系还挺好的。”   “……”   陈一七绝望的发现,以自己的了解,宁源生一定会去查的,因为会怀疑自己也是没登记过的病人,于是他也放低了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你搞来的这个身份经不经得起查?”   如果经不起查那他会不会因此被抓进去?毕竟他这个身体可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是个非常标准的黑户。 第133章   夏爻思考了一下,然后在老板娘出来之前对陈一七道:“如果不深入调查应该没问题吧……不行的话让特管处那位帮帮忙呗。”   ……   说的倒简单。   陈一七看着夏爻开始准备染发,他闭了闭眼。   他们是一年前从邬涑小岛离开的,当时邬涑还上了新闻,因为一个消失了六年的界间突然出现,而且上边界间和阿梦加还全都神秘消失了,整个小岛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无人岛——这种事还是挺吸引人眼球的。   热度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月,毕竟陈一七在岛上做的事有点多,而且没有怎么掩盖岛上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黑城被推平,上边创建了无数无名墓碑,天坑附近也放了“内有天晶,危险,请勿靠近”的木板。   还有那存有很多人记忆与意识的池子,陈一七也写上了详细的说明,希望其他人或许有办法解决。   不过他们只知道有人解决了这个界间,但是不可能知道是谁,因为在官方进入小岛的时候,那时整个岛上是没有任何活着的大型生物,除了一些小虫子。   陈一七和夏爻小克当时就在海里守着,毕竟不能随便谁都放进岛上,所以他们一直等到合适的人找到了小岛后才打算离开。   但是那个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好像有人推测解决邬涑的人应该还在附近,所以有病症跟水很合适的人突然开始大范围搜索海面。   然后有人帮了他们,所以最后他们是坐上了船,直到搜索结束才重新入水离开。   虽然他们靠自个也能脱身,但是多多少少会暴露出一些信息……   而那个帮了他们的人就隶属于特管处,而且职位不低,所以夏爻才会说出不行让那人帮帮忙的话。   但是陈一七并不想这么做。   他睁着眼睛看着某处思考着如果真被查出来身份有问题又会怎样?   肯定是会接着再查他究竟是谁吧?   但这肯定查不出来,他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现在这张脸都是自己捏出来的,最多能查到的也就是一年前的踪迹,但那个时候他留下的痕迹也不多,应该也查不到他是从邬涑出来的。   既然这样的,那死不承认应该能行?   只要对方拿不出【陈行】不是他的证据,那他就妥妥的是陈行!   谁来了他都是陈行!   染发需要挺长时间,等到夏爻头发被包上的时候正好店里又来了新客人,于是夏爻便溜躂到陈一七身边随口问:“又在想什么?”   说着他又看了看陈一七的脸:“还真是有点不太习惯。”因为陈一七顶着莱克尔雅的脸生活了五年,然后才更换了现在这个身体。   陈一七没有理会夏爻后边那句话,他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随后他想到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分开?”   “如果说是要报答,一年来你帮了我很多,已经足够了。”   夏爻动作微微一顿。   陈一七接着道:“你很久没有去旅行了吧。”   好几次陈一七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夏爻想要离开的想法,偶尔也会看到他在深夜离开房间在楼下抽着烟看着不知名的远处。   甚至他也真的离开过,但是最多三天就会回来——并且能够准确的找到他的位置。   “嗯……”夏爻眯起眼睛看着他,突然道:“小克当时说要离开,你没有挽留。”   在周遭没有别的人类的情况下,三个人抱团一般、相依为命的相处了整整六年,但陈一七这种性格在当初小克走的时候,却完全没有说任何包含留下含义的话语……显得非常不自然。   但是这一年来,他隐隐察觉到了原因:“只是要杀一只阿梦加,有那么忌惮吗?”   不认回曾经的朋友,不挽留想离开的朋友,甚至还想赶他走——虽然他确实想走。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陈一七这种态度就像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所以变得很谨慎,不想牵连到别人。   提到了蓝,陈一七睫毛颤了一下,然后他抬眼,浅色的眼眸里有一片冷意:“他不一样。”   因为店里毕竟不止只有他俩,所以陈一七声音放的轻而低,显得很柔和:“我要做的,也不仅仅是杀了他。”   夏爻只听出了一片肃杀之气,他翘腿微晃:“所以呢?你要怎么做?”   “虽然我们追着疑似蓝的踪迹跑了大半年了,但是本尊至今还没见到过一面呢。”   陈一七纠正:“不是疑似,那就是他‘修改’过的人,不过他应该还没有降临过到那个人身上,所以目前还没有‘损坏’的迹象。”   也因此他不能随意对那个女人出手,如果没有一口气让她被修改的大脑恢复原样,那么就会被蓝察觉到然后降临到女人身上,那么那个女人的身体估计就会被损坏。   就算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是一位天晶病人也一样。   “这么肯定啊。”夏爻倒不是质疑,他只是有点好奇:“她看起来跟个正常人类一样啊,虽然是稍微有点不协调的感觉。”这是他的直觉,不过认出对方也是病人后,夏爻觉得那种不协调感大概是来自于此。   就算有部分病人的病症外显不明显,收拾收拾就能装成普通人出去见人,但行为上总归还是与普通人有些不一样的。   “因为我认识她。”陈一七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看过的数据——一张夹在纸质数据里的照片,上边是一对母女,年长的女性气质干净利落,年幼一些的女性挽着母亲的手,对着镜头笑的灿烂。   元英英,其母亲因白山事件死亡,之后不久她就失踪,后续调查发现她很大可能是私自进入了白山,已经死亡可能性很大,但至少陈一七看那份数据的时候,元英英的文件上写的还是失踪。   想到这里他声音突然更低了一点,近乎喃喃自语:“她本来能活下来的概率很小……原来是被蓝带走了。”   ……在蓝的手下,他想救的人好像一个都没救下。他不想元英英也成为这其中一个,所以行动上变得很谨慎。   想着,陈一七突然有种奇异的直觉,被修改的元英英,可能会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前提是蓝知道他出现了。   认识的啊……   夏爻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他想起了陈一七曾说过的关于蓝的能力,然后摇了摇头——真恶心啊。   “你一定很想救她。”夏爻已经足够了解陈一七,越是相处他越是明白正常情况下,陈一七不会是他想要深交的人,虽然会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是夏爻更寻求的是一种共鸣……简单来说就是陈一七与他三观不合。   但是人类的寿命并不长,七年已经是不短的时间,所以夏爻习惯了陈一七,所以他只提醒了一下:“不要过度影响到自己。”   “以及。”夏爻带著有点不屑意味的嗤笑了一声:“我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会什么时候离开,到时候走的时候连告别我也不会说。”   “甚至也很有可能不会再联系你们。”他补充了一句。   陈一七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这也很好。”   人不该被过去束缚。   头发到时间了,夏爻被老板娘招呼过去洗头,起身的时候耳边听到陈一七说:“你要不在这等我?”   陈一七看着门外:“我好像看到元英英了 。”   夏爻:“?”   *   “陈行吗……”   宁源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桌子,他看着计算机上被调出来的数据——照片上的人跟监控里拍到的人对上了,是同一个人无误。   这么乍一看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从出行记录看跟曾爆发过界间的地点也有交集……而且跟夏爻如此熟悉,大概率也是病人。   但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半掩的门外有些骚动,宁源生抬眼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穿着黑风衣一身风尘仆仆归来的顾水之。   他正一脸无奈的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不过从宁源生的角度看不到那人是谁。   但是转念想到这次任务顾水之的搭档是谁后,宁源生就明白了,他微微挑眉后走到了门口,然后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个黑粉渐变的脑袋。   几年前不死疲倦了重复染发,然后仗着自己有自愈和复生,开始用一些阿梦加、界间产物来捣鼓自己头发,虽然危险程度很高基本仅不死一人可尝试,但还真的给他捣鼓出来了不掉色的粉毛。   只是新长的发根还是黑色。   宁源生双手抱胸的看着那几乎代表了六角疯人院最高战力的两人。在顾水之单方面说了几句话后,两人便分开了,一人接着往楼上走,一人看向了宁源生。   顾水之走过来,先说了一句:“你头发剪短了?”   宁源生侧身让顾水之进去:“回来途中在外边的店剪的。”   顾水之还没接着说什么,宁源生就把自个计算机转了个方向朝向顾水之:“你帮我看看这个人的数据。”   顾水之要顺势夸一下的话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然后一眼看到了显示屏上属于长发青年的照片和小窗口上一小段清晰的监控视频。   “特管处没他的数据,所以这是巡安组发给我的,一般这意味着这人是个普通人,跟我们这一边没有任何关系。”宁源生看着没抬头的顾水之:“但是他跟夏爻关系很亲密。”   “就是那个一直找不到踪迹,也没在特管处登记过的病人。”   宁源生说着看向一直没抬头,目光甚至一直停留在显示屏某一处的顾水之,他有些疑惑的靠近看了眼,发现顾水之一直在看的是陈行的照片。   “怎么了?”   顾水之回过神,他皱眉,有些不确定般的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人好像长得跟……不死有点像。” 第134章   其实顾水之更想说出陈一七的名字,但是微微停顿后想到陈一七与不死本就长得一模一样,便说了不死这个代号——这几年因为完全找不到陈一七的踪迹,顾水之莫名已经有点害怕提到这个名字了。   不过他刚刚在脑海里对比过了,这个陈行其实跟不死五官的相似度并不高,但就是感觉上来说有点像,但细说又描述不上来。   宁源生一愣,然后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伸出手点了下监控视频,非常自然的开口:“确实是有点像一七前辈。”   顾水之:“……”   顾水之:“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讨厌不死啊?”   “我不讨厌他,只是不喜欢而已。”宁源生表情没有变化,他彷佛没有丝毫波动:“他也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存在,有人不喜欢也很正常吧。”   “……”   果然是讨厌不死呢,不死明明跟他挺喜欢的陈一七是同一个人来着……该不会就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原因?   “骨前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有点……”宁源生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诚实开口:“恶心。”   好像在看什么小孩子一样。   顾水之秒收回自己略显柔和的表情,转而变得冷酷了起来:“话说你是找谁要的数据?”   “安谷远。”宁源生直接道:“他以前是巡安组的人,找他比较方便。”不用多转几个人就可以直接拿到特管处和巡安组两个地方的数据。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顾水之还是没忍住:“他一副快要猝死的模样你还给他增加工作量吗?”   宁源生眨了下眼:“他加入特管处的时候就是那副样子了啊。”已经是好多年的黑眼圈和丧丧的、彷佛下一秒就会挂掉的气质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特管处的剥削程度,但很快就习惯了,因为安谷远纯粹是自愿加班——他的好友唐起在七年前死在了悦城大厦,尸体在大显示屏上示众,但是后来在大厦内部、周围、还有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对方尸体,所以安谷远并不完全相信唐起死了。   除非找到尸体或者找到当初的罪魁祸首——蓝。   让蓝亲口告诉他,唐起确实死了,他们找不到尸体是因为被吃了,投屏只是提前录上的视频。   但蓝的踪迹很难搜索,虽然近几年特管处的研究室立了大功,他们这边实力增加,几次都成功阻挠了蓝的行动,可就是抓不到他本人。   大概是当年被陈一七吓到了,几次遇见的都只是脱离降临立刻就会报废的傀儡。   简直是狡兔数不胜数窟。   但就算如此,安谷远也没有停下调查的步伐,甚至好几次关于蓝的踪迹也确实是安谷远发现的。   不论疯人院,单算特管处,或许已经没人比安谷远更了解蓝了。   只是宁源生并不能理解安谷远这种想法——为什么一定要有个答案呢?那么多死去但没有尸体的人已经算一种答案了吧。   ……而且安谷远想要从蓝嘴里听到的,究竟是唐起还活着但是已经被他们操控,还是唐起确实已经死了?   “但是他这次已经两天没睡觉了。”顾水之终于引出了他的目的:“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他都是发现了疑似蓝的踪迹。”   宁源生看向顾水之,过了一两秒后他肯定道:“你想让我跟着他保护他。”   顾水之微微点头:“我确定他暂时不会上报,只会私底下调查直到完全确认……我回来的路上问了一下,刚好你接下来没有任务安排,我的话下午就要接着出任务。”   “如果你不方便我再去问问别人。”   他与安谷远算是朋友,因为关于蓝的任务他基本每次都会出,而安谷远虽然是后勤人员,但每次也都没离太远——偶尔他们便会在结束的时候一块吃个饭,庆祝一下又一次活了下来。   之前几次他发觉到的话也都会拜托别的病人或者自己干脆跟着。   宁源生接下来没任务安排是因为前段时间连轴转需要歇歇,不过当安谷远保镖很轻松,那人很谨慎,目前还没在调查过程中出过什么状况……也算是休假了,于是宁源生同意了。   顾水之便感谢道:“会按照出一次任务的标准给你报酬。”   宁源生没有拒绝:“好。”   *   夜晚。   郊区。   陈一七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安谷远。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以为是普通路人便想去把人引开,但是靠近之后才发觉对方五官之熟悉。   熟悉到心跳都漏了一拍。   脚步微妙一停顿,陈一七毫不停留的果断转身。   过了一会,正在疑惑跟踪的那位女性为什么有点熟悉感的安谷远突然看到夏爻闲散着步伐直直朝他走了过来。   他:“?”   ……夏爻?   安谷远上午经手了陈行的数据,但是他并不知道乌鸦要陈行数据是为了什么,所以对于夏爻的出现他感到惊讶,但一时并没有将其与刚刚一晃而过的、那位叫陈行的长发青年联系在一起。   但暗处的宁源生就不同了。   他轻飘飘的站在街边树上,虽然是郊区,但这块地方生活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因为快要深夜,而且住宅比较多,所以街上没有多少人了。   宁源生坦然的露出了身上部分黑色翅膀,西装外套和里边的衬衣扣子也都解开了,镶嵌在皮肉之中的沙漏也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他在树叶间隙之中挑了挑眉——都姓陈、在追查蓝、一七前辈的病症能力,离开疯人院时转走的意识……   还有那一点点微妙的熟悉感。   宁源生向来直觉很强,而且对于阿梦加的世界来说,改头换面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是他吗?   -   感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陈一七摸了摸鼻子——可能是被宁源生盯了。   上午遇到宁源生之后他就加强了对寄生过的人的感知,但毕竟这东西有距离限制,他再努力也没办法隔很远就知道是谁靠近了。   宁源生这个距离刚好卡在了若有若无的边际。陈一七还是在试图靠近安谷远的时候才确实发觉到宁源生在附近。   前后联想一下,很快他就得出宁源生大概率是私下来保护安谷远的结论。   从邬涑出来这一年,陈一七其实做了不少任务,不过都是间接做的——一些自由病人会去接任务赚赏金,他和夏爻便混在里边收集信息和帮帮小忙。   也因此,他知道一些关于安谷远的事。   刚开始是无意间听人说起特管处有一个人一直在从各类自由病人那里收集情报,报酬不低。   后来从他在特管处的人脉那里听说那人名字叫安谷远,是特管处安排与自由病人对接获取另一管道信息的人员之一。   然后陈一七又稍微调查了一下安谷远的行迹,发现疯人院与蓝每次对上,安谷远好像都做为后勤在附近。   当然在场的普通人类不止他一个,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但对于陈一七来说,这个人相当明显,毕竟他知道安谷远和唐起的关系,知道这一次又一次不是巧合。   是安谷远在追查蓝。   虽然对于阿梦加来说,除非刻意针对,否则它们是记不住任何人的模样与名字,更别提对方的人际关系,但是次数太多了,而且以蓝操纵人的本领,特管处万一还有他的人……安谷远迟早会暴露。   还是让夏爻把安谷远弄回去吧。   其实他去可能更好,毕竟他的方法肯定要比夏爻委婉……但他有点不敢面对安谷远。   陈一七轻微晃了下脑袋,止住不妙的想法——话说回来虽然关于安谷远的消息知道了不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安谷远,那副快猝死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忧。   不过听说顾哥和安谷远关系不错,大概是没有问题吧?毕竟顾哥那个人很细心。   陈一七悄无声息的穿行在黑暗之中,他看着前方提着箱子的女人上了车,他没有迟疑,伸手做出了彷佛是抓了一把空气一样的动作,随后身形变得像薄雾一般,不远不近的飘起追着前方的车,将包括夏爻在内的三人都甩在了后边。   车辆越开越荒芜,很快它停了下来,随后车上走下一个戴着口罩提着小皮箱的女性。   黑色长裙裹身,浅棕色的风衣套在外边,人显得干净利落。   这边算是白山附近,但也没距离白山太近,倒是跟元英英曾任职的学校有些近——如果是骑自行车的话,大概三四十分钟左右……   呃,至少不算太远。   元英英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远远跟着,她踩着高跟鞋平稳无比的走在不算平坦的路上。   边走陈一七边感觉到了元英英的气势在发生一些变化。   她的气势在增强,周身的神秘与危险感也一层一层在叠加起来……是降临?!   陈一七差点炸毛跳出来阻止,但很快他冷静下来——没有崩坏的迹象,蓝这样一点点在元英英身上累积自己力量的感觉也不像是要把元英英报废不再使用……   大概是半降临来这里做一些事,一些不给元英英加强就做不到的事。   从大路走到小路,周遭越来越荒凉,房子也变得稀少,要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才能看到另一栋矮房子,陈一七甚至在路边快人高的杂草里发现了不少被人丢弃的垃圾,像是坐席留下的一次性碗筷、脏不溜秋的破衣服。   唯一好点的是一辆自行车,虽然锈迹斑斑轮胎也扁了,但是修修大概还能接着用。   因为元英英身上力量的增强,陈一七便与她隔得更远以防在不必要的时候被发现。   从被丢弃的自行车身边离开,陈一七垫脚往前看了一眼——然后便看到元英英身形扭曲了一下,随后消失在原地。   “……?”   是界间?   这地方怎么会有界间?哪只阿梦加这么胆大包天? 第135章   陈一七飘近了些,然后身体凝实,但他没有贸然靠近元英英消失的地方,而是站在树后。   他调整了一下身体,直到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异常轻缓,存在感无比低下后,陈一七才探出头仔细观察元英英消失的地方。   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的打开手机,然后给夏爻发过去一条消息。   *   拖了太久时间。安谷远已经猜到陈行跟他有关,而且好像还误会了他打算帮蓝……好吧没误会,安谷远就是嘴巴上故意这么说的,而且还相当谨慎的没说出蓝的名字。   夏爻百无聊赖的看着亮出特管处证件并说他妨碍公事是不是在包庇犯人的安谷远,无奈道:“哎——我明明是在保护你啊!”   他吊儿郎当的笑着,大概是因为不久前在跟踪人,所以打扮比平常低调了不少——至少衣服是黑色。   顶着一头崭新出炉的绿毛,布满铆钉的非主流黑色长风衣被夏爻撑起来了,他堵着安谷远,活像什么小混混在当街打劫,但是偏偏他又笑的很纯良天真:“安先生,有的事吧真不是你该搅合的,说不定某天就悄无声息死了,那样你真正想做的事可就做不成了。”   完全是威胁的感觉。安谷远脸色一冷:“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给我让开,不然我现在就……”   “毫无力度的威胁完全是在吓唬小朋友的感觉呢……”夏爻说着说着视线突然移动,看向了安谷远身后,他乐得吹了声口哨,冲走来的人道:“原来你是那种白天晚上是两副面孔的人吗?不得不说这样比白天更帅哦!”   衬衣的扣子只扣了两颗,大片皮肤露在外边,身体上镶嵌的沙漏若隐若现像是纹身。比起白天那副死板的精英男模式,此刻的宁源生松弛中又带着一点青涩的性感。   安谷远后退了两步后才飞快回头看了眼,随后他一愣:“乌鸦?”   “你果然不知道这家伙一直在跟着你啊。”夏爻嗓音里透着笑,他更开心了:“就这样你还想追查蓝?到现在你没死掉也是运气蛮好的……啊!难道每次你都在暗中保护他?”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宁源生说的。   大街上跟另一位病人打起来的话之后绝对会挨骂、写检讨、罚钱、然后被当成反面例子在开会时被提及……   于是宁源生冷静的抓着安谷远胳膊将人带到自己身后,随后他向前靠近夏爻。   夏爻完全没有丝毫紧张感的任由宁源生靠近,直到两人的距离到达堪称暧昧的程度后,夏爻听到了宁源生很低但咬字很清楚的声音:“是谁让你来阻止安谷远接近蓝的?你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宁源生紧紧盯着夏爻的表情。   夏爻后仰了下,他动作和表情都没有丝毫异常,埋怨似的道:“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是想打架吗?”   随后又道:“你在说谁?确实好心又善良的我吗?”   管宁源生是诈人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反正死不承认就对了,哪怕现在陈一七以以前的面目路过并与他互相打了个招呼,他都能接着做到面不改色的跟宁源生说——你说刚刚那个人?不认识啦,陌生人之间就不能打招呼吗?   这种方法虽然简单但超好用,特别是针对那种一定要一个答案的人。   宁源生确实没看出夏爻的表现有什么破绽,但是比起眼睛所看到的,他更信任自己的直觉。   只是……稍微有点可惜白天没有仔细多看两眼“陈行”。   “嗡。”   一点细微的、短暂的声音从夏爻身上响起,宁源生看着夏爻又后退了两步,然后相当随意的掏出手机看了眼。   “……”   安谷远都从夏爻表情中发现了什么,想到夏爻同夥是跟着那个充满疑点的女人离开了,他一瞬间串联起来:“你同伴发现了什么?还是遇到了危险?”   如果是群众疑似发生危险,他可以直接联系特管处和疯人院了。   夏爻表情怪异的收起手机,他目光落在面前两人身上,随后又古怪的笑出了声:“真该说不愧是悦城吗?”   宁源生一时没说话,安谷远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他听出了夏爻的阴阳怪气:“你在说什么?”   夏爻晃了下手机:“没什么,就是觉得悦城可真是一个安全的城市而已。”   他灿烂的笑着:“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了,你们随意。”   宁源生反应很快的伸手要抓他,但是只有指尖与对方衣服一擦而过。   夏爻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宁源生一愣——夏爻的病症有瞬移吗?   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一点病症发动的异常感都没有。   安谷远并没有深入调查过夏爻,而且他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宁源生感受到的异样,他只是收敛起了脸上所有细微表情,完全没了刚刚略微有些激动着急的模样。   他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随后抬头学着夏爻的动作晃了一下手机,面无表情的道:“那家伙会瞬移?”   “他的定位一下出现在了很远的地方……我们最快速度过去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   宁源生一下子想到了安谷远不久前激烈与夏爻争辩的时候——那时候你给人扔了定位器吗?   *   比起陈一七和小克,夏爻运气差了一点,在其他两人都找回自己病症的时候,他一直到重新感染都没找到自己病症。   还好他一向看得开,二次感染熬下来后夏爻就觉得这是新病症跟自己的缘分,是天意让他喜新厌旧,他该抛弃旧病症了——他又不是陈一七,能够在身体内容纳那么多病症。   虽然细分的话一个病人身上的病症本就不可能只有一种,只是根据强弱体现出来,但夏爻还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冒险。   所以现在夏爻拥有的是特管处和疯人院完全没有一丁点情报的新病症——【千变万化】   没错,不是什么瞬移或者跟速度相关的。   之所以能让他一瞬间从郊区来到……夏爻看了看身边的长发青年——来到陈一七面前的,是陈一七其中一个病症。   而且也不是速度和瞬移一类,只是发送。   陈一七是那个锚点,被打上标记的人可以主动或者被动的选择发送到陈一七身边。   在天坑的时候他们经常用这个病症,出来这一年倒是没怎么用过了。   夏爻先是看了看四周:“看不出这里有界间的感觉哎。”   “因为这个界间范围很小。”陈一七指了一处:“在那个地方。”   夏爻看了一会:“是刻意形成的小型界间吧,真是只奇怪的阿梦加。”   一般来说阿梦加都会把界间搞大一些,毕竟要储备食物……而且这附近来往人不多,那更应该把界间扩大才对啊。   “如果是刻意形成的小型界间,那么我很有可能进不去,毕竟地方不大,这个界间应该完全是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无论是进去还是出来都会很难。”   陈一七说着沉思了下——但是元英英进去了。   在界间之外调整了身体累积了力量,这就相当于提着刀跑到别人家不怀好意的去敲门,而对方从猫眼里看到了对方来势汹汹,但是还是开门了?   为什么?   认识的?专程等蓝来?还是掌控这个界间的阿梦加自身出了问题?   不过时间不等人。   陈一七收敛起脑海里诸多想法,他低声道:“帮我再做个伪装。”   可以的话,陈行这张脸还是别在蓝面前暴露太快,除了可能会影响救人,还有就是——不出意外这就是他余生会用的外表了。   夏爻知道陈一七叫他来大概就是做这事的,于是他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我自由发挥?”   对比夏爻,陈一七没什么想像力,他捏自己这张脸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因为怎么捏看起来都很怪很假,但夏爻这方面很厉害,想要什么感觉的脸他都能轻松变化出来,而且非常真实。   但这一次他没必要提什么要求,毕竟只是“一次性用品”,今晚过后不会再用。   “好。”   陈一七看着夏爻脸上笑容扩大——那让夏爻高兴一下也无所谓。   然后没一会,听到夏爻说好了之后,陈一七藉着手机摄像头看了一眼,沉默了。   夏爻活动了几下手指,用十分满意的语气:“好看吧!说不定对你都生不出什么戒心呢。”   陈一七没法说不好看,这张漂亮娇弱的脸蛋放什么地方,审美正常的人都会觉得好看,有善心的人说不定还会觉得怜惜。   就是性别看着不太对。   能确认自己还是男的,只是身体纤细了很多,还有脸完全是一副女性的模样,喉结也不明显了,所以一眼看上去,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是男性。   不管夏爻在一边的乐不可支,陈一七脱去外套系在腰间,将变得宽大的衣服收紧。其实因为夏爻病症的问题,他们有随身带备用衣服的习惯,大人小孩的都有,但是就没有女装……   不对!他不可能穿女装的!   陈一七绷着脸瞪了眼夏爻:“你不用进去,在外边注意……嗯?”   陈一七看着抬手抹笑出来的眼泪的夏爻,他皱眉伸手从对方手肘衣服褶皱处取下了一个小圆片。   夏爻:“……”   陈一七:“……”   这不怪他们,他们在封闭地方待了六年,对外界的一些操作自然陌生,不过这一年也不是没遇上,所以陈一七也能认出来了,他把小圆片抛给夏爻。无声道:【你看着处理。】   夏爻比陈一七更认识这类东西,他接过检查,倒是没什么顾虑的道:“普通的定位器而已,没什么别的功能。”   “我去溜他们一圈?”   “可以。”陈一七轻咳两声,让自己声音也产生一些变化:“但是遇到麻烦的话你直接离开就好。”   夏爻嗤笑一声:“这是肯定的,我又不是你…你就注意最好别受伤就行。”   不是担心,只是陈一七自愈速度太快,感觉会被看出不对。 第136章   *   七年前,盛宁刚诞生没多久的时候,脑子里除了身为阿梦加的基本常识以外没有别的东西。   但那时候,某一种感觉在他全身游荡,只是他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直到他吃掉那个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般去上学的少年,得到了对方的记忆后,他才明白过来人类对那种感觉的形容——那是虚无的感觉。   世界在那一刻又诞生了一只毫无意义的阿梦加。   大概是因为那是最初获得的记忆,所以“盛宁”不受控制的与花一样的重要。   只是前者产生的是不明所以的好奇,后者是轻飘飘又厚重的爱意。   对阿梦加来说,“爱好”是很重要的,是与食欲划上等号的存在,而有的时候,它还会大于食物。   如果用记忆长短来判断,很多阿梦加都不会思考太深层次的东西,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去支撑,但是盛宁可以,他用别人的记忆支撑起了他的思考。   “盛宁”给他的不仅只有一份记忆和一个名字,还有好学。   大概是因为“盛宁”是个学生,而且是个对学习很渴望的学生。   于是盛宁被影响到,他也好学起来——吃掉无数人,得到数不胜数的记忆。   无聊的、平淡的、不明所以的、安静无声的、有趣的、吵闹的、快乐的、波澜壮阔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一段又一段的人生被他轻易得知。   然后某一天他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没有被他吃掉,那么这些人接下来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   这种好奇一闪而过,他没有深思。   直到他见到蓝的疯魔……有趣的是阿梦加的世界没有疯魔,只是他学习到了。   盛宁不太明白蓝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是他问蓝——【你很爱这个世界吗?】   蓝想要的是一座城,一座属于阿梦加的城,一座人类永远无法摧毁的一座城。   所以盛宁的结论就是蓝很爱这个世界,所以他想要拚命的留下来,光明正大、任何存在无法驱赶的留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动物、花和草一样。   蓝是愣了一会后才用一种很恶心的眼神看向他,没有说话,只是发疯一般的大笑,边看着他边笑着道:“你完了,盛宁。”   “你完了。”   蓝没有解释他的话,盛宁同样没问,只是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变化,很微弱,盛宁也是很久之后才发觉。   简单来说,他变得“自由”了,蓝不会因为要让他做事而付出询问之外的努力。   他意识到这一点是蓝受重伤修养的时候,那天蓝突然问他,你想记起属于自己的记忆吗?   有点让他心动的问题。盛宁是一只由无数被吃下的人类记忆组成的阿梦加,而他自己本身,被淹没在这之中了。   但是很重要的是,盛宁无法保证蓝要做的只是让他想起来而已。   所以盛宁拒绝了。   于是蓝就笑着看着他,眼神还是让人既捉摸不透又充满戏谑,就像是在旁观着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   盛宁没有好奇没有询问,他摆弄着手中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死去的红玫瑰——人类为什么会赋予玫瑰爱的含义呢?   他想着无关紧要的事,然后听到蓝又开口了,那声音悠悠远远,像是天刚朦朦胧胧亮起、但周遭弥漫着一片大雾的时候,漫天灰白之中有种让人分辨不出发声源的缥缈感觉:“盛宁。”   盛宁没抬头。   蓝肆意的笑着,眼神却是怜悯的:“这是个被诅咒的名字,说不定你会跟这个名字上一任主人一样惨烈的死去。”   “……”   被吃掉,算是惨死吗?   记忆被人传承了下去,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说不定是【永生】。   他指不定是一只温柔的阿梦加。   不过说到底,阿梦加不都是不得好死吗?人类的角度来说,他们是恶啊。   蓝用人类的方法与他说话,所以他思考的方式也变成了人类。   “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蓝依然笑着,他目光落在盛宁手中已经死去的玫瑰上:“我只是稍微有点好奇,你为何爱它。”   犹如风雨欲来的昏暗天空中,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点亮了世界。   盛宁明白了,他与人类最大的区别——他一直没有去探寻这份为什么。   也感觉到了,蓝对他态度,好像有些不同了。   那天的夜晚,盛宁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想找蓝——阿梦加是不会做梦的,那是“他”忘掉的记忆。   蓝估计是对他做了什么。   但是蓝消失了,一冶说他想要静养,所以走了,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会重新联系他们。   盛宁却觉得,蓝是跑了,因为知道他要找来。   检查了下身体,盛宁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他就梳理那份记忆。   比起从人类那里得到的记忆,蓝让他想起来的那份记忆显得会更加陌生。   也是,毕竟那也不是他,非要说的话,那只是阿梦加培养皿的记忆。   而且因为对方不是人,它的记忆充满一种虚幻而奇特的感觉,画面也扭曲而刺目。   先是斑驳的色块,伴随着嘶嘶的爬行声,然后如同热成像一样的画面。   湿气与腥气总是伴随着那样的场景,存在了很长的时间。   再之后大概是被感染的阶段,【色彩】突然进入了它的世界。   一条蛇,第一次看到了人类眼中的世界。   那并不是美丽的场景,昏暗无光沼泽,布满荆棘的灌木丛生,偶尔能见到动物与人类的白骨,腐烂的气味变得浓烈,到处都是深沉的颜色,只有边上被沼泽吞下的人类,他只剩下一只手露在外边。   人类的手张开着,手心是一道很深的伤口,艳色的血滚滚而落。   唯一、鲜艳明亮的色彩。   但是很快人类销声匿迹,在那条蛇的眼里,那抹艳色随着死亡也一下暗淡了。   那条蛇离开了那里,然 后很快的又找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它盘踞在死气沉沉的世界里,守着唯一鲜明而深刻的一株野生玫瑰。   而这一次,它死在了这株生命之前。   随后,未来名为盛宁的阿梦加诞生了,他同样喜爱那朵花,于是他摘了下来。   没有生命力的加持,花朵转瞬被抛弃,阿梦加毫无顾虑的踩着它,浑浑噩噩的离开了那片沼泽地。   又短暂又荒诞的一段记忆,盛宁觉得很可笑——他是在之后才知道,摘下花等于杀死了对方。   就像他吃掉的人、不会再增长的记忆一样。   只是想得到而已,为什么就死了?为什么不再美丽了?   果然还是小花好,他的花死不掉。   属于培养皿的记忆同样被盛宁安置了起来,他想他大概永远不想想起来了。   满是荒诞,也不美丽。   他与那条蛇,是完全不同的。   盛宁肯定的想到。   *   陈一七进入界间的一瞬间有一丝丝的茫然,因为太轻易了,就好像元英英进来时那样,没有感受到任何阻拦。   感觉这样的情况更像是这个界间的主人出了什么问题……   不对,不能只从界间来判断。元英英进来的态度也得考虑到,她那副样子就像是知道这个界间会让她进去一样。   陈一七调整着面部表情——掌控界间的阿梦加本就能看到整个界间,除非是太大看不过来或者像天坑那样在界间之中形成了另一个空间。   但这个小界间不满足这两个条件,所以阿梦加大概率是“看”得到他的。   不过本来他是控制得很好来着,但是看到这个界间的模样后稍微有些惊讶,所以一时没绷住。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但是界间彷佛是春暖花开的模样,百卉含英,让人目眩神迷。   芳香的气息充斥在鼻端,气味斑驳又繁多,陈一七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他揉着鼻子看着面前被各色花朵占据的老旧小屋。   一段青石板小路,一座了无人烟的小屋,除了后方几根竹子之外,其他地方都长满了花。   说实话,花太多太繁复反而有些不好看了,像是控制不住自身旺盛的生命力,所以长满了整个界间,又像是在掩盖什么危险的东西,所以覆盖了大片土地。   但陈一七像是毫无顾虑一般的举步往前。   甚至像是观光客一般摸摸碰碰那些花。   出乎意外的是,直到陈一七来到老旧小屋前,他也没遇到任何危险,就好像那些花真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花。   那这么看来,盛宁还真是相当喜欢花了。   哦对,还不是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盛宁的界间。   毕竟他只是在进来时看到眼前景色下意识想到了盛宁了而已。   但是在陈一七敲门推门进入老旧小屋的时候,他确定了这就是盛宁的界间。   盛宁坐在一个矮矮的小凳子上,白色的头发别在耳朵上,一朵红色玫瑰也别在那里,他规规矩矩,双脚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很乖巧的坐着。   而他对面,黑色的女人双手每根手指都变化成了尖刺,然后洞穿了盛宁的脸。   陈一七愣住了。   一只漂亮的紫色眼眸没有被刺穿,它转动,看了过来。   从那只剔透眼眸里,陈一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彷佛看到了盛宁眼中的自己。   一颗宛若遮天蔽日的花树,不同七年前的寒酸,现在的这棵花树枝繁叶茂,各色花朵集满了每段枝杈,看起来生机勃勃又动人心魄。   只是太过繁密茂盛,让人会担心接下来就是衰退期,毕竟花开后就会花落。   黑色的女人同样看了过来,她、或者说他看着面前惊愕无比的陌生女人,轻笑着道:“不是我在杀他。”   “他是被他吃掉的无数人类杀死的。”   那一段又一段、累积形成海洋的庞大记忆,终究淹死了一只渺小的、单薄的阿梦加。 第137章   在特别需要情报的过去一年里,陈一七从各方面查到了很多事情,对于盛宁,他最开始查是因为对方是蓝的同伴,他需要知道对方病症是什么。   等查到盛宁病症大概作用后,情报其实差不多足够了,因为陈一七需要知道的不是他们的过去什么的,而是他们的病症和可能存在的弱点。   即使盛宁算是顺手帮过他,但本质上他仍旧是他的敌人。   只是陈一七思考之后,还是选择接着深入调查一下。   因为盛宁除去幻境、疾行之外的另一个关于记忆的病症,让陈一七想到了邬涑岛上那容纳了不少人意识的池水,他想盛宁的病症能不能帮上忙。   但最终止步于没查到对方的位置。比起蓝同伴里的其他阿梦加,盛宁查起来更难一些,因为近三四年里,他几乎没有了踪迹,蓝的一些行动里也没有他的身影了。   比起猜测对方脱离了蓝的组织,陈一七觉得他更有可能是死了,毕竟蓝看起来就不是容许别人背叛的类型。   然后到今天,几乎要放弃的陈一七找到了盛宁——只是对方快要成为一具尸体了。   陈一七眼睛微不可见的鼓动了一下,花枝将要从中刺破出来的时候,他忍住了条件反射,抬眼看向了蓝——从反馈的信息来看,盛宁没救了。   蓝本就没有完全降临,所以元英英的意识也在,陈一七看到蓝瞥了他一眼,随后自言自语一般对元英英道:“解决她。”   属于蓝的力量在褪去,那如刺一般的手指恢复了原样。   陈一七:“……”   哇好自信的蓝。   是因为就算是半降临也不能在元英英身上待太久?那这么看来蓝还真的是暂时不打算弄坏元英英的身体……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不过这送上门的好机会,陈一七不可能放过。   在蓝的气息降到进入界间前的最低点时,刚好因为阿梦加将死,界间也开始崩溃,花瓣因为动荡翻飞,有些模糊了花海之中的人影。   元英英下意识想要追寻那个女性的身影,但是她手被冰凉的东西包裹了。   到现在都还维持着“盛宁”模样的阿梦加气息微弱,但是他拉住了元英英的手,因为没有力气显得动作很柔软,就像小孩子牵起母亲的手一样。   元英英莫名恍惚了一下,然后又立刻反应过来,她给了盛宁一击轻松挣脱了对方,然后视线转动去找消失在花海里的那个女性,但下一刻,她脑袋一下掉了。   有点冰凉和细微疼痛的感觉一闪而过,然后她的视野突然下落,元英英晃眼看到了自己还站着的身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头身份离了,在头要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意识跟着断开。   陈一七险险接住元英英的脑袋,然后快速的盘腿坐下,在闭上眼使用病症之前,他先是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盛宁,他身体上被洞穿的那些血洞里正不断往外冒着一团又一团白色如棉花、如云朵一样的东西……他的病症正在无法挽回的不断溃散着。   所以,没救了。   盛宁剩下的那只紫色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陈一七,见陈一七看了过来,他手指动了动:“……我…吃了她。”   拥有的庞大记忆在随着生命流逝而不断溢出、消失,盛宁有一种自己在后退着回到了最初的感觉。   蓝是故意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杀死他,慢慢的边失去着……边死去。   陈一七手中捧着的脑袋冒出丝丝缕缕的白丝,他腾出一只手飞快收拢那些丝,同时问盛宁:“她是谁?”   “……”   ——她是一个不好吃的人类,又老又柴,他找上门的时候,她不躲不避反而激动的抱着他喊他宁宁,但盛宁还是一口一口吃掉了她,属于一个年迈老人的记忆也一点一点的归于他。   然后盛宁吐了。   接纳人类记忆会有很短时间的共感,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   但是在那一刻,盛宁产生一股从没有过的感觉,他感到了【恶心】。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扣住喉咙,想把吃下去的肉吐出来。   在一声又一声的干呕中,生理反应让他眼前一片模糊,记忆之海翻涌,如同在经历狂风暴雨。   ……原来如此。   盛宁把手从自己嘴里拿出,心情剧烈的波动让他变回了满头白蛇的阿梦加形态,这让他冷静了下来——蓝说的对。   他完了。   他小瞧了人类。   他的战利品,那片记忆之海在日渐的“杀死”他,让他无知无觉的在脱离阿梦加的身份。   他在被【同化】。   而现在,庞大的记忆之海在随着身体溃散而同样在消失,他由那些记忆组成,所以无法遏制的淡淡恐慌与茫然一同涌上。   盛宁手指动了动,他想抓住从身体破洞里飘散的“白云”,但是已经做不到了。   他像是退化,由人类退为阿梦加,或许还会退为那条无意识的蛇。   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在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要接纳人类的记忆,后悔为什么没注意到自己的同化,后悔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翻阅那些记忆,也后悔……为什么要小瞧那一段又一段的人生。   无法理解的时候查看记忆如同在看书,但是不知不觉变成了看电影,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同步了他人的人生,又逐渐理解到所有阿梦加本该无法理解到的人类情感。   遇到从疯人院离开的陈一七那天,他就该反应过来的。   那时无法控制会想起来的老年人类,那个属于真正盛宁的奶奶,已经是在意味着他记忆的失控。   “人类……”竭尽全力也无法再保持住【盛宁】的外表,阿梦加的头发在不自然的扭动,有一声又一声的嘶嘶声响起,于是他的声音在之中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会因为一朵花的死去而难过吗?”   又有一团“白云”飘出溃散,于是阿梦加忘记了盛宁,他一下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他打起了一点精神,语气和神情都充满着天真与纯粹的好奇——   即使他很快就会忘记自己为什么好奇。   白色的阿梦加逐渐茫然的看着满眼复杂同样看着他的长发人类:“会难过吗?”   “就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的难过。”   陈一七还没完全剔除元英英脑海里属于蓝的东西,但现在蓝就算是察觉到不对也无法再降临,于是他暂停了动作,朝白色阿梦加看过去。   界间之中很多花都是幻化出来的,所以随着界间的崩溃一起消散了,在沉沉夜色之中,陈一七看到了两块墓碑。   “会有这样的人类。”陈一七收回了目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看一只阿梦加的眼泪,即使对方毫无察觉,即使自己不会对其产生怜悯:“人类如果赋予了一朵花意义,那么失去的时候就会难过。”   “爱就是这样的东西。”   就像不能轻易给任何生物取名字一样。   “……”   不知过了多久,操作结束的陈一七松了口气,他面前一个人形阴影投下,陈一七抬起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夏爻。   对上目光,夏爻做作的抖了抖身体,看着身体与头分离的女性:“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你使用这个病症就很毛骨悚然哎。”   陈一七:“是为了防止中途蓝跑回来嘛。”   不过蓝如果察觉到不映射该会想到他,毕竟他使用的就是当初从蓝那里得到的病症来处理元英英身上的问题。   “那把人脑袋按回去我们就走吧。”夏爻活动了一下脖子:“疯人院的人大概快来了。”   陈一七把元英英的头放回去,然后撕开衣服给人缠绕上,随后他看了眼白色阿梦加,犹豫一秒还是道:“把他也带上吧。”   夏爻提起已经死亡的阿梦加,有些嫌弃对方满头的白蛇:“是蓝杀的他吧?”   陈一七抱起元英英,也小心的扶着对方的脖子,怕跑路过程中不小心掉了,毕竟刚按回去不会太牢固:“大概是背叛了蓝,所以被杀了……不过蓝没有生气,我看他下手的时候挺高兴的样子。”   至少杀盛宁那会,是挺高兴的模样。   夏爻:“喔~不愧是他。”   “不过。”陈一七眯了眯眼,浓重夜色之中,远处的景色就是黑暗一片:“蓝那边大概有什么事发生。”   仔细想了想陈一七还是觉得蓝走得太快了,按他的性格应该会看着盛宁彻底死亡才对,就算怕元英英身体撑不住,也不会走那么干净利落。   “回去得查一下吧。”   *   因为跟病人的脚程不一样,所以等到安谷远到来的时候,现场已经到了五六个人了。   安谷远看了看周遭,然后目光一顿,随后朝一人走过去。   那人有一头耀眼的红发,也是特管处的人,听说他曾有一个被天晶感染的妹妹,所以才会加入特管处。   安谷远加入特管处后跟他比较熟:“风铖。”   正在跟宁源生说话的风铖转了转头,在看见安谷远后抬手打了个招呼:“呦。”   安谷远看了眼两人。   风铖主动开口:“有段时间没见了啊。”   安谷远低声道:“你从邬涑回来后见了一次就没再见过。”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一年了。   主要他确实有点忙,另外的原因则是风铖的职位已经比他高了,很少再来现场,而且还经常性的调动,所以他们只会在网上联系。   其实以安谷远的职位,除非特殊情况,很多时候也不用去现场,只是他实在想找到蓝。   风铖爽快的拍了下安谷远肩膀:“之后会经常见的,我调动回来了。”   “那很好啊。”安谷远边应着边看了眼宁源生,又看了看这处几乎没有打斗痕迹的地方:“这里……”   宁源生回过头:“存在过界间,但是没找到阿梦加尸体和天晶。”   说到这个,风铖表情也收敛了一些:“按你们的所说的,现场应该有三拨人,疑似蓝势力的人,自由病人,还有就是大概率已死的阿梦加。”   “但是从现场勘查来看,他们的活动痕迹并不多,这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没打起来。”   宁源生皱着眉:“所以很奇怪。”   表面上来看已经很奇怪了,如果陈行就是陈一七,那么就更奇怪了,因为对方是蓝方面的人的话,两方相处不可能平和,还有就是……掌控这个界间的阿梦加又是怎么回事?   “有蓝在的话奇怪的现场并不少。”风铖表情没有安谷远和宁源生那么沉重,他笑着道:“总之我们先查吧,虽然阿梦加不见了,但是这块地方留下的信息也不少。”   安谷远看到了小屋与门前的两块墓碑,他点了点头,然后朝那边走过去。   宁源生做为病人在这个时候一般是负责现场勘查人员的安全,不过他过来的时候风铖先一步到了:“你来的很快。”   风铖闻言挑了挑眉,他看向宁源生:“你们通知之后,我就拜托病人送我们过来的……毕竟时间很珍贵,而蓝又向来跑得快。”   “嘛,还是没追上就是了。”   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蹲在一簇花丛边上发著呆的人。   那人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看不清男女也看不清面貌。   “不是被天晶感染的病人,是特管处根据七年前白山抓到的那个阿梦加病症人为创造的那批病人。”风铖歪了歪头:“比较普通但很方便的速度类病症,而且叠加了大力。”   宁源生愣了一下。   风铖双手举起做了个扛东西的动作,笑容爽朗:“我们被打包带过来的。”   宁源生:“……”   他就说他来的时候这几人怎么都衣衫不整的样子。   风铖放在胸口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对宁源生说了句稍等一下,随后取出手机看了眼。   敏锐的察觉到气氛有点变化,宁源生有点疑惑的看向风铖,但风铖表情没有异常,只是宁源生还是多问了一句:“没事吧?”   风铖把手机放回去,语气自然:“没什么。只是自由病人那边的线人发现了一点异常,所以回去得加班去确认一下是怎么回事了。” 第138章   差不多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元英英醒了过来。   她醒来之前陈一七正坐在房间的窗边看书,秋天的早晨有些冷,所以他披了件比较厚实的浅色针织外套,显得人柔和又温暖。   这幅外表很唬人,元英英醒来看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警惕,当然也可能是她现在脑子很乱,所以才迟钝了起来。   陈一七察觉到动静,他合上书转头看向呆愣愣坐起来的元英英。   先前估摸着对方应该快醒了,所以陈一七便过来等了——他想着以元英英的状态醒来看到身边有人大概会比没人的感觉要好。   见对方只是木愣的看着他没什么其他反应,陈一七迟疑了一下,然后没有选择询问,而是又打开书接着看了。   直到陈一七把剩下的几页看完,然后他才抬头轻声问:“你饿了吗?饿了的话一块吃早饭吧。”   元英英看着对方柔和的五官和清缓的语气,她颤抖了一下,然后突然哇的一声像小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   记忆没有缺失,只是一想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元英英觉得十分崩溃——她为什么会那么听那个怪物的话?   为什么明明神智很清楚却会做出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像做了一个清楚的梦一样,在梦里做什么好像都是正确的,可一旦清醒却会茫然恐惧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   元英英哭得人都快要抽过去了,她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一样,撕心裂肺的哀嚎。   陈一七不知该怎么做,过了一会才递过去一纸纸巾。   ——其实能哭出来也挺好的,他就怕人冷冷静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这样子的话,关于询问蓝的事大概得往后放会了。   陈一七指腹在书封面上轻轻滑动,他想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计画,于是目光不自觉看向了窗外——不能拖了,得跟夏爻谈谈。   虽然陈一七是这么想的,但可能是出于默契,晚上夏爻浪完回来的时候先一步找到了陈一七,他说:“我们谈谈。”   “……行。”陈一七看了眼元英英的房间,他放低声音:“去楼下吧,她大概需要静一静。”还有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夏爻今天出门的时候把自己那头绿毛扎了个小揪揪,现在散下来的那部分头发有些淩乱,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他仍旧戴着一副圆框橙色的墨镜,他溜溜躂达的跟着陈一七下了楼。   这个地方是夏爻租下来的,因为短租的房子不好找,而且他们也不能太招摇,所以最后找到的这块地方环境不是很好,能够听到隔壁日常的谈话还有打牌这些声音,甚至能够听到更远一点传来教育熊孩子的声音。   不过夏天过去路上散步的人已经变少了。   下了楼后夏爻就走在了前面,两人过了马路在一处烧烤摊停下,夏爻把墨镜往头上一顶:“下都下来了,搞点夜宵吃吃吧!”   陈一七没有异议,他跟着夏爻动作,看他怎么做便跟着怎么做,很多日常的事情陈一七做起来总有种奇怪的生疏感觉。   今年是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十四年,但其中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只是躲在陈猊远的身体里沉默的看着,另一半才是自己在接触外界,而这一半的时间里,还有六年他都在天坑里不断重复着杀死一只又一只阿梦加。   而比起七年前他用陈猊远身体生活的那几个月,从天坑出来的这一年他才是真正感受到了自由与轻松。   等到坐下,陈一七看着夏爻又去提了几罐啤酒过来,泛着冷字的季节里,他居然选了冰啤酒!   啤酒递了一罐给陈一七,陈一七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也能喝,所以他还是接了过来。   夏爻看着他动作,突然嗤笑出声。   陈一七抬眼:“?”   夏爻:“没什么,就是发现你真的是一点没变。”   一年前刚离开天坑到达城市,夏爻就迫不及待想吃点正常的食物,那时候他也给陈一七拿了啤酒,陈一七喝了一口表情就变了,但最后还是喝完了。   之后夏爻每次有合适的机会就会给陈一七拿啤酒,他就是想看看陈一七什么时候才会拒绝。   但一年过去了,陈一七还是会接过自己并不喜欢的啤酒。   陈一七不太明白夏爻说的话,但他没有追问,而是抿了口冰凉的苦涩液体,斟酌着语气:“你要给我说什么事?”   夏爻才不像陈一七那样秀气的喝,他直接灌了一大口,然后被冰得激灵了一下:“…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一七顿了下,但他反应很快的道:“暂时会留在悦城。”   “哦。”夏爻用很稀松平常的语气,态度也自然:“我就不留了。”   陈一七愣住了。   夏爻慢悠悠的翘起二郎腿,这种小摊摆的椅子又矮又小,他这个身形坐着显得人有些委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就是想我离开吗?”   陈一七想否认,但是张张嘴之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夏爻手压在桌上,天晶微微靠近他:“话说现在能告诉我你都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了吗?”   刚离开邬涑那会,夏爻曾问过陈一七会不会回疯人院,那时候陈一七说的是会,但得先了解一下情况,之后了解了情况,陈一七却再没提过回疯人院的事。   而且明明有想见的人,但却只会选择远远避开,就像是不想再相认了一样……明明刚出来那会还很期待来着。   “什么事情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做?”比起被赶走,夏爻觉得还是自个离开吧,只是他确实有些好奇。   陈一七不奇怪夏爻能察觉到,毕竟相处太久了,他安静了一会后朝夏爻露出个笑容:“不是什么大事。”   夏爻不满:“不说那就提示一下?”   “不然我走了可能也会回来哦。”   陈一七想了想,然后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对比夏爻的放荡不羁,他显得乖巧又无害极了:“你还记得我们在天坑里经历的最后一个洞窟吗?”   夏爻不喜欢回忆狼狈的过去,但陈一七一说他便想起来了,然后面目瞬间扭曲:“就是那个你在里边待了一年多的洞窟?”   那个洞窟分为内外两个空间,他和小克没找到里空间,所以一直在外空间艰难求生,而陈一七一个人在里空间,所以对那个洞窟里存在的病症夏爻和小克都不算太了解,而陈一七出来后也没仔细提到过。   毕竟那是就能离开天坑,别的都是小事。   “那个里空间算是一个新的世界。”陈一七看着啤酒外壁上凝结的水珠:“虽然严格来说,每个界间也都可以说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掌控界间的阿梦加算是那个空间里的神明。”   “但是它与界间不太一样。”   “毕竟界间会有与现实连接的媒介,是在已有的地方衍生出来的一个空间,而那个病症形成的里空间抹掉了与现实相连的媒介,所以你们翻遍了洞窟也进不去里空间、找不到我。”   最后是他杀了对方,花了很长时间重新建构了媒介才回到洞窟里跟夏爻小克汇合。   陈一七语调不急不缓:“我打算把这个病症透露给蓝。”   夏爻是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陈一七的意思是打算用这个病症去钓蓝。   ——已知蓝想要创建一个阿梦加可以光明正大生存的城市乌托邦,而陈一七拥有一个可以抹去界间与现实连接点的病症,让别人无法找到乌托邦的入口。   “他一定会很想要操控你。”夏爻拍了下桌,他理解了陈一七的想法,毕竟蓝要操纵陈一七几乎不可能,那么蓝便很有可能从陈一七身边的人下手。   只是这结论没有细节支撑还显得空乏:“虽然不清楚他关于乌托邦的具体想法,但是你这个病症不就跟模糊疯人院入口的那个病人的病症差不多吗?”   “他要是不想创建乌托邦之后不断的被疯人院和特管处骚扰,肯定是想要的。”   七年前陈一七离开疯人院的时候入口就已经被模糊处理,而且进入的地点每次都会更改,所以蓝在那之后也没法再像以前那么容易入侵疯人院了。   ——有趣的是模糊入口的那个病人代号是【空】,跟邬涑岛上的那只阿梦加同名。   陈一七没有否认,他只是道:“不能小瞧蓝,我们在天坑的这几年,他身后的阿梦加和拥有的天晶越来越多,而且疯人院和特管处里或许也有他操纵的人,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容易被他‘看见’,所以有些危险……因此至少明面上,我不想有人待在我身边。”   夏爻琢磨了下这句话,然后挑了挑眉——蓝已经可以轻松操控病人……这就是陈一七调查后不回去疯人院的原因?   “所以不是赶你走。”陈一七摇了摇头,然后他笑起来,抬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该寻求帮助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夏爻没有问题了,说到底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但是陈一七没有那个意思他气就散了。   快乐的吃吃喝喝,夏爻最后干掉了五罐啤酒,他没醉,只是精神比平常亢奋了些许,所以回去的时候他难得比较安静的道:“别死了啊。”   “我不可能会死的。”陈一七撇撇嘴:“你知道的,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离死亡很远的人。”   分开回了自个房间,陈一七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带着长长的滴着水的头发走到窗户边上,他看着窗外没几颗星星的夜空,突然低笑了一声——   蓝不会想要他的病症的。因为蓝想要的乌托邦不是存在于界间里,而是存在于现实中,所以用不上。   不过他也算不上在骗夏爻。   陈一七深吸口气,然后就靠在窗边,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样微微低垂着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无所事事的陈一七低不可闻的哼着一曲不知名的调子,他湿润的头发打湿了衣服后背,然后在这片安静之中,陈一七手机震动了下。   他像是等到了人一样,松弛的姿态慢慢变得紧绷。   陈一七点开手机显示屏,同时踩上了窗户边缘,身体探出,在夜色之中彷佛摇摇欲坠。   【风铖:分享位置。】   陈一七无声的笑了下,他指尖微动——   【。】   长发青年悄无声息的从温暖室内跳入了黑暗之中。 第139章   风铖就是一年前离开邬涑小岛时帮过他们的人,也是七年前陈一七去海县时遇到的那个红发后勤人员。   当时在船上遇到,陈一七还没有自己已经改头换面了的自觉,而且那时候风铖还是他六年来遇到的第一个熟人,所以他下意识表现出了认识对方的态度。   于是火速掉马。   而在那之后没多久,陈一七混入自由病人之中接了一个官方发布的任务,在那个任务解决之后,他脱离了那些病人在附近围观后续,然后第二次看到了风铖。   本来没打算出现,但是刚巧有残留的界间生物要攻击对方,陈一七为救人再一次跟风铖碰面了。   也就是那次开始,两人才交换了联系方式,并偶尔会互换一些情报、互相帮帮忙处理一些以自己身份不太方便处理的事情,然后就越来越熟悉。   而今天这次,陈一七把白天从元英英那里得到的一部分情报告诉了风铖,主要是一些比较紧急的情报,比如几个蓝和他阿梦加同伴平时会停留的地点。   之所以这种情报比较紧急是因为元英英被他救了,得知自己与元英英联系断开,那么出于警慎那些地点也会立刻丢弃。   但是元英英透露的地点里,大部分都在繁华区,而其中还有两三个地方封存了天晶,撤离会慢一些。另外就是……   蓝估计会在其中一个地点设好陷阱等着他来——只被动的承受不是蓝的风格,特别是他找不到元英英的尸体,所以只能暂时以元英英还活着来做打算。   那么活着的脱离了他的操控,这种事情就会让蓝第一反应想到拥有他病症的陈一七。   所以出于各种原因推测,蓝会在元英英待过的某一处地点等着他去。   只是陈一七并不想一个一个的去确认,所以这事就让风铖的特管处以自由病人发现不对劲的事而去确认了。   陈一七动作轻盈的在一个又一个天台之上跳跃,以直线奔向目的地。   他寄生过夏爻,也就有夏爻的病症,只是他对这个病症的使用很差劲,根本捏不出来一张正常普通的脸,所以只能在自己原本的基础上进行更改。   为了防止捏出一张细思极恐的外表,陈一七便只简单方便的调整了身高,然后在脸上捏出大片的疤痕模糊了五官。   拜托风铖帮忙就是这点不好,因 为需要动用人手,所以不可避免的会惊动疯人院——这层伪装不是做给蓝看的,而是怕遇到疯人院里的熟人……特别是这里还是悦城。   悦城就是熟人天堂啊!   噫…好像开了个地狱玩笑,天堂什么的就像是诅咒一样。   说起来……   陈一七在目的地上方的天台上停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繁华地区的夜晚都不是完全黑暗的,五光十色的灯照亮了这片局域。   ——蓝选择藏身的地点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吗?还是说狂妄呢。   手机再度震动了一下,高处风大,陈一七先将自己那头已经干了的长发高高扎起,露出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然后才拿出手机看了眼,随后他沉默了。   是风铖的消息,其实他发来的话并不算长,只是那意思让陈一七有点哽住。   简单来说就是怕附近的普通人受到伤害,所以他进行了疏散,以防疏散中途出什么事便主动通知了疯人院,用的理由是排查自由病人的情报时意外发现了蓝的踪迹。   而且风铖还委婉表达了这事陈一七如果暂时还不想回疯人院就最好别插手了,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这里是商业区,打斗造成的损坏陈一七赔不起,但疯人院的病人闹起来是能报销的。   “……”   真是谢谢风铖的好意了,毕竟这确实有点麻烦。   陈一七稍微有点纠结,但过了一两秒他恍然大悟——跟疯人院的病人一起行动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他负责打,对方负责报销。   于是陈一七就直接从二十多层楼高的天台上一跃而下——让他来看看,从疯人院过来的病人是谁?   数着楼层合适了,陈一七徒手抓住前方平滑的墙壁,他在墙上留下身体缓冲的痕迹,然后停在了大概七八楼的位置。   陈一七仰头看了看,自言自语:“低了点。”   因为已经寄生了许多病症,陈一七的身体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人类的模样,但其实他的身体连红色的血都流不出来了,所以只是以不普通的躯壳做出一些不寻常的动作,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观察了一下旁边的窗户,发现是关好了的,于是陈一七只好在心里说了声抱歉,随后直接打碎了它,然后他把脑袋探进去。   一秒之后,他差点吓炸毛的又把脑袋退了出来——卧槽看见了不得了的人。   “……”   顾水之眼睁睁看着这间办公室的窗户被突然打碎,然后外边探进一个长毛脑袋,他刚看清那人毁容了的脸,对方又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飞快退了出去。   比起别的猜测,其实顾水之第一个反应是——这难道他就是这次提供了情报的自由病人?过来确认情报的后续?   想到这条情报居然查出了蓝的踪迹,于是顾水之往窗边走过去。   他没避开满地的玻璃碎片,而是增生出骨头覆在脚下:“你好?这里暂时不能进……”   牵扯到蓝,已经不是普通病人能够处理的了。   他好心的想要提醒对方离开,但是下一刻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顾水之虽然觉得对方是提供情报的自由病人,但同样也是怀揣着警惕心靠近的,只是没想到对方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攻击了过来。   骨头从他手背延伸,挡住了袭向他肩膀的匕首,顾水之左手探出——这种情况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先制服了再对话好了。   只是刚好对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顾水之探出的手没有碰到对方,因为那人直接矮了一截,一下变成了十来岁小孩的身高,这一击躲过,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原本的身高,直接一个头锤撞了上来。   顾水之脸部没有骨头,从身躯增生过去的骨头慢了一步,没来得及挡住这个头锤。   也不知道对方的脑袋是什么做的,他的身体本比常人坚硬太多,但这一头锤居然撞得他眼前一黑。   而且明明力是相互的,但对方却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再度靠近,双手抓住了他两只手腕,然后直接朝身后压去,随后在顾水之看不到的视野里,冰凉黏糊的东西从对方的双手蔓延到他双手上,随后便是连着增生的骨头一同彷佛陷入了沼泽之中一样。   就像是自己和自己的骨头一起被手铐铐起来了一样。   顾水之:“……”   更离谱的是,他都被限制住行动了,但仍旧觉得面前的人……很微妙,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像是可以信任、不想对对方下死手。   所以他的攻击都是收着来的。   是对方的病症带来的影响吗?不过对方也没下死手,没什么恶意的感觉。   顾水之看着面前的人退开了一点,那张彷佛是大面积烧伤造成的疤痕脸上,有一双十分格格不入的漂亮浅色眼睛。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对方眼神有些闪躲,然后他低着头快速开口,声音冷淡又抗拒:“不要插手这里的事。”   顾水之:“……你……”   他想说点什么,但对方明显一副不愿跟他说话的样子,直接转身离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拐角处,像飘过去的一样。   顾水之:“……”   不是,他想说楼上还有他们的人啊。   陈一七心脏怦怦跳的快速离开了那间办公室——哇真吓人,他居然把顾哥给绑了哎!   真是万分庆幸没用自己的脸,总觉得顾哥能察觉到什么。   他边面无表情的琢磨这事,边感受着蓝故意放出的气息往楼上走。   从天台上跳下来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但是不小心多落了两层,所以现在重新爬上去。   这栋楼里都是大部分都是租出去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蓝他们是怎么租到的房子……   陈一七在气息最浓郁的办公室外停留一瞬,然后看了眼门口上贴着的公司名称——壹加娱乐?   不是吧,他们还搞了个公司出来吗?   陈一七神色肃穆的直接推门而入,与严肃的表情不同,他行为随意又大胆,不像是走入一个陷阱,而是夜宵吃多了所以出门散步一样。   门刚一打开,一道阴影就飞速而来,陈一七认出那是个人类,所以打算接下,但是手刚一抬起,跟随在人类之后冲过来的阿梦加也显出了身形。   顶着一对硕大弯曲羊角的女性阿梦加动作没有丝毫停留,她的攻击会先一步穿透人类脆弱的身体然后攻击到陈一七——如果陈一七不避开的话。   但是陈一七大概率不会选择避开,挲西沫知道这是人类的弊端,就像是盛宁感染上人性就变得软弱一样。   太过短暂的时间容不下思考,只会有本能反应,而大部分有能力的人类,在本能之下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伸出手。   脸上满是疤痕的长发青年也是如此,他伸出手接住了昏迷过去了的人类,身体被人类撞得不稳了起来。   脚下不稳,便没办法立刻组织动作避开攻击。   羊女挲西沫棕色的手指上是厚厚一层深褐色壳子,看着坚硬牢固,它直直朝陈一七而去。   然后在半道停下。   深绿色如同史莱姆一样的物质不知何时布满了门口这块地面,软乎乎的拖住了挲西沫。   陈一七将昏迷过去的普通人类放下,地上绿色的半固体半液体的物质便立刻举起人类顺着楼梯飞快往下挪动。   然后他看向棕肤灰白长卷发羊头的挲西沫。   ——他记得这只阿梦加。   七年前跟着蓝出现过。   绿色黏糊糊的物质顺着羊女凹凸有致但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往上爬,陈一七只给对方留下了一个羊头在外边。   他伸出手探进黏糊糊物质里摸了摸对方关节处生长的毛球,轻轻道:“蓝在哪?”   跟着蓝的气息找过来,结果这里只有一只羊女……蓝怎么这么没有诚意。   挲西沫的声音充满磁性:“你是陈一七?”   “不是。”陈一七干脆利落的道,他才不管自己的皮是不是已经被蓝扒下来了,就算所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但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挲西沫便道:“不是的话,蓝不会见你。”   陈一七看着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很干脆的道:“那你就去死吧。”   因为被顾水之吓到,陈一七再次感应了自己的花,有发现宁源生也在这栋楼的上一层,所以以防万一陈一七没有使用七年前就有的病症,他用的是天坑里得到的病症。   右手臂整个扭曲形成柔软的触手,然后触手前端,锋利的刀刃生出,直直朝挲西沫头部中间而去。   “陈一七。”   一道声音喊出他的名字,陈一七却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尖端刀刃偏移了一点,直接削下了挲西沫一边的羊角。   挲西沫眼中闪过愤怒。   蓝轻啧了声,他改口:“陈行。”   于是陈一七肉色触手缠绕在挲西沫脖子上,尖利刀刃抵在挲西沫两边的眼睛前方,然后他扭头看向出现在左侧的蓝:“看来这只阿梦加对你还有用。”   蓝现在的外表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穿著明亮的宝蓝色卫衣和浅色长裤,头上是一顶黄色的鸭舌帽,这明显是占用了人类的身躯,除了气息很收敛之外,这幅身体看起来就像是被不符合他身躯的灵魂挤占了很长时间,有些地方已经裂开露出了一丝红色的血和肉。   蓝很可惜的发现陈一七看见他之后没有丝毫动摇,不过他很快收拾好这份可惜:“每个同伴都对我很重要。”   陈一七歪了歪头:“包括盛宁?”   蓝笑起来:“你果然是陈一七。”   陈一七再度否认了:“我不是他。”   蓝自然不信,他眸光闪动:“盛宁逃走的那天我们约定好了,如果我找到他,他就任由我杀死他。”   既想生,也想死的生物,最终结局其实只有一个。   “好了。”蓝用着这幅稚嫩的孩子模样,将右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放开挲西沫吧,我用这幅身体完整的模样跟你换如何?”   陈一七盯了蓝一会,然后他突然嘲讽的笑出声,嘴角弧度灿烂自然,跟过往没有差别,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以前的陈一七绝不会说的:“一个人变成尸体那就是毫无价值了,我可以在不影响我利益的情况下好好对待他,但是现在……我不愿意换。”   “但如果你真的很想的话。”陈一七没有给蓝丝毫反应的时间,尖利刀刃刺入挲西沫双目:“死掉的人类可以换死掉的阿梦加。”   “如何?”   挲西沫痛觉很低,所以她只感觉到眼部的异样,然后便是黑暗降临,身体下意识想给出被伤害时的反击,但是身躯深陷在绿色物质里,一动就有种陷入更深了的感觉。   蓝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一瞬,然后露出的是欣慰的姿态:“你成长了。”   如果陈一七真的杀了挲西沫,蓝反而觉得无所谓了……感觉挲西沫变成了鸡肋一样的东西了呢。   考虑到附近还有别的同伴在,蓝摸了摸下巴,勉为其难的:“好吧,用活着的东西来换。”   他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楼上那只乌鸦是你认识的吧?刚抓到很新鲜呢。”   “用他来换怎么样?” 第140章   “好啊。”陈一七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同意了蓝的交换,随后触手拖着挲西沫的脖子朝蓝走过去。   蓝愣了一下,他看着陈一七坦荡走过来,然后在安全距离里停下并松开了挲西沫,就像是真的要交换,而且对他充满着信任一样。   “……”   陈一七站在距离他两三米的前方,他半蹲下来把视线放在跟蓝同一水平的高度上:“怎么?又不愿意了?”   他不仅放开了挲西沫,而且手臂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人类的外形让他看起来毫无威胁性,但是不知道为何,蓝只觉得危险。   有种已经深陷于牢笼之中了的感觉。   但是明明设下陷阱想要试探对方的是他。   “不愿意的话那就没办法了。”陈一七没有回头,被他放开的挲西沫虽然双目失明,但是视线对阿梦加的影响不大,她在愤怒之下偷袭了陈一七,只是这一次仍旧没有碰到陈一七。   “如果小乌鸦死了的话,我也只能去祭拜他的。”陈一七站起身,他身体自发裂开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大量的在鼓着气泡、彷佛是鲜血的液体落在地面,然后在接触的一瞬间整个办公室的地面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并且还在不断的往外蔓延。   而他的身后,挲西沫被滚烫沸腾的液体融化了腿骨,她跌倒在地,于是身上也跟着融化。   痛鸣声微弱的传入陈一七耳朵,他仍旧没有往后看,只是笑着看着飞快跳到桌面上的蓝:“你没发现吗?我到达这里的时候,周围温度就一直在升高啊。”   这具人类的身体马上就要废了,别说温度,他连疼痛都感知不到了。   蓝要承认自己小看了陈一七,不如说七年前那个在他面前无能为力的陈一七印象太深刻,哪怕当时对方也同样让他吃了一个大苦头,可他们感受是不一样的,他只是稍微愤怒,而陈一七明显是陷入了深深地绝望和痛苦。   不过至今他仍旧没有把陈一七放在与自己同一个位置上。   毕竟人类是天生的脆弱,连他人的死亡都可以杀死另一个人的人格。   蓝不信陈一七真就完全不在意他人了。   他最后看了眼站在办公室沸腾中心处的陈一七,然后在桌子倒塌之前直接后仰从边上的窗户跳了出去。   陈一七没有阻止他动作,只是保持着脸上浅浅的笑容目送着他,在他脚边,倒下的挲西沫血肉已经快要全部溶解,只是她生命力超乎想像的顽强,沾染着血色白骨还在努力往陈一七的方向伸。   这幅画面让陈一七看起来很像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魔。   陈一七转身,他踩着挲西沫的骨头,边往上走边拨通了风铖的电话。   大概三四秒后,对面接了起来,陈一七还没说话,风铖先一步开口:“你是不是在楼里?”   “有看见骨和乌鸦吗?”   风铖站在疏散出来的惊慌人群里看着面前大楼突然被白色丝状物飞快的整个包裹,那丝状物的东西像是活着的生物,在轻轻脉动“呼吸”着。   陈一七听到了电话对面人群细碎的声音,他忍不住道:“你做得好。”疏散后就省了他还要保护一大堆人,现在楼里也就不足十个普通人,方便了很多。   风铖:“……喂!”   “别担心。”陈一七安慰风铖:“只要他们不在七到十楼就是安全的。”因为七到十层是蓝给他准备的。   嘛,不过只有顾哥被他送去下层了,小源生则刚好在第十层,而且还是在对方手里。   但这种事就没必要告诉风铖了。   风铖皱眉看着那大楼上微微动着、攀爬着的白色丝状物:“可是整个大楼都被一种白色的东西包裹了……”这个病症能力他没见过,他记得关于蓝那一帮阿梦加的记录里没有。   难道是新的阿梦加?   “啊。”陈一七发出一声不走心的短促音节,他随意的道:“那是我其中一个病症能力。”   “你们注意着别去碰它,会被我吃掉的。”   风铖:“……?”   他刚想问问对方那里边还没来得及疏散的人怎么办,但是下一刻耳边便传来了电话挂断的提示声。   “……”风铖咬了咬牙,他收起手机快步往大楼近处走去——这一年来,他原本对陈一七的尊敬已经快消散完了。   “喂!不要随便碰这个东西!”风铖黑着脸阻止了一个拿着金属棍想要触碰微微起伏着的白丝的人员,他厉声道:“里边是蓝他们的话,谁知道这玩意会不会在你碰到的时候直接反击。”   总之,先把锅甩给蓝。   *   将手机放在里边衬衣带拉链的口袋里,在因为战斗损坏过太多次手机后,陈一七已经学会保护手机了,这个单独的口袋甚至都是防水材质的呢。   在七楼的楼梯口停顿了一会,陈一七等到楼下三层处顾水之与楼里没来得及疏散的普通人汇合了之后,他才重新往上走。   身边有普通人的话,顾水之已经不可能再往上走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宁源生。   说起来这次结束,这栋楼必然是没办法再用的,因为他放出来的白丝有一定的腐蚀性。   但也没办法,也不能让他们都跑了吧。   虽然蓝还是能够脱离那具身体直接跑路,但陈一七这次的目的也不是蓝。   不如说杀死了挲西沫已经算是达成了一个小目标。   没错,陈一七明知道是陷阱、是试探、明知道蓝可以轻易脱身、明知道自己身份很有可能会因此在疯人院里暴露出来也前来的原因就是为了开始消减蓝的势力。   毕竟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七到十楼,白丝无法入侵的楼层,液体形成的沸腾地面也平缓了起来。   于是陈一七中止了病症,他身上的伤口愈合,有些苍白的脸逐渐恢复红润。   电源切断之后,大楼里黑暗一片,只有外边的零散光源透过楼外白丝和窗户钻进来了一点。   这没有照明的作用,只是陈一七依然能够清楚的看到一切。   七楼的天花板溶解出了一个大洞,有半透明的液体正在从洞边缘往下滴着,落在地面上还会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而七楼地面上,淩乱的黑色线条铺满整个地面、墙面和桌面,而正中央,一棵歪脖子的枯树生长在淩乱线条之中,上边最粗的枝干上坐着一个红衣无脸的女人。   “……是人类啊。”陈一七开口。   肤色极白的女人没有五官,她的嘴是生长在脖颈靠上的位置,被下巴和长长头发遮挡,所以发出的柔软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你也是人类吗?”   在一些高病变度的病人眼里,一些生物的外形会变得扭曲而恐怖,无面女人看到的陈一七就是一位由各种怪物组成的异形。   乱飞的触手、黏糊的绿色物质、银灰色的机械、红色的火焰、透明的内脏、拥挤在一块的数只眼睛……无脸女人一时数不清面前的异形由多少奇怪的怪物组成,她觉得有点恶心,于是抬手想挖掉自己眼睛,可是手一碰到脸,她便想起来了——   她眼睛早就没了,只是不想看到的东西仍旧能够看到。   陈一七早就知道蓝的势力里不仅有病人甚至还有普通人类,不是被操控的,而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加入成为蓝的“同伴”。   什么世界里都有癫子嘛。陈一七没必要去理解他们加入蓝的心路历程,他边感受了一下这个空间边道:“没错,我目前还是人类哦。”   嗯……他的病症好像有点被压制,是因为进入到对方的病症范围了吗?   陈一七仰起头看了眼上方的气息——无论从各方面来看,他都需要速战速决啊。   “蓝说。”无面女人抬起柔若无骨的手,“你是一个同理心很强的、温柔的人。”   陈一七一顿。   无面女人身下的歪脖子树以相当惊人的速度飞快在枝干上冒出绿色的球状物,然后又像肥皂泡泡那样轻易碎掉。   陈一七看着了那一颗又一颗人头悬挂在无面女人身下的树上。   “我收藏的一些漂亮脑袋。”无面女人轻声细语:“当然,我没有吃他们,毕竟我现在还是人类。”   “怎么样?你生气了吗?”   “还好。”陈一七询问对方:“都是你杀的他们吗?”   无面女人的视野里,缝合怪物一样的陈一七在这些人头出现后各个部位开始疯狂扭曲颤动,于是她脑袋整个往后折了九十度,脖颈上露出的嘴发出尖细的大笑,她像是没听到陈一七的问题,嚣张的自得道:“胡说,你明明要气死了!”   “为什么?你知道他们都是罪犯……”   无面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速度快到几乎像是瞬移到无面女人身前的陈一七视线下移,他看着从地面上那些黑色线条里伸出的十几只青白色手臂抓住了他的双腿。   能看出这些手各有各的不同,有男女老少之分,跟无脸女人画在树枝上的人头一样。   ——病症是控制肢解的尸体?然后以那些黑色线条达到在一定范围里随时随地出现的目的。   而黑色线条存在的局域里,其他人的病症会有一定程度的压制,力量无法百分百发挥出来。   无面女人看着陈一七快伸到面前的刀手,她一时有些没回神——应该是刚一动就会抓住他的,怎么能跑得这么近?   不过还好,还有一段距离,就算他手还能延长也碰不到她。   “我说还好的意思是——”陈一七手臂扭曲,像橡皮泥一样柔软的分裂成两条形成触手,尖端形成的利刃果断朝自己双腿挥去:“虽然生气但不会为此失去理智。”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陈一七说着脸上突然带出一点奇怪的笑容来:“说起来,蓝对我的滤镜也太重了,我是什么圣母吗?”   明明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了他面前,因此产生过的负面情绪也重如大山,但是他仍旧好好的站在了这里啊。   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被这些事打倒,所以——   断掉的腿在眨眼间重新长出,陈一七脱离了抓住他的手,他身体前倾,漂亮的浅色眼眸在一瞬间变得暗沉,分裂的触手上炸开一根又一根尖刺的朝枝干上坐着的无面女人甩去。   “是你被蓝骗啦,愚蠢的无面女士。” 第141章   “可怕,可怕。”蓝在十楼棕色的沙发上坐着,他一边撕着身上沾着的白丝,一边笑着这么道。   虽然说话的语调轻松,但是眼神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微微蠕动的白丝像是被胶水死死跟他衣服和皮肤黏在了一起,蓝把它撕扯下来的时候,带下来了一层血淋淋的皮肉。   不久前他是打算跳下楼抛弃这具身体后直接离开的,毕竟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但是那样出去就像是蝴蝶撞到了蜘蛛网上一样。   想想自己那副狼狈的被白丝兜住的样子,蓝就觉得好笑,不过还好他的同伴来得及时,不然还得挂上一会。   蓝的身边,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他们穿着打扮也是一样的,只是一人是长发一人是短发,而更后方的位置,在高大数据柜和墙角间隙的阴暗角落里,皮肤又灰又青的阿梦加正不自觉的咬着手指,他听到蓝的声音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可怕。”   少有人类会这么大阵仗的。   他胡子拉碴,眼下有两道代表年龄的长纹,虽然模样俊朗但整体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很像是颓败的中年人,而身上穿着的长长宽松的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动着。   蓝看了他们一眼,稚嫩而苍白的脸蛋上突然展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能在之后安然脱身吧?”   特管处和疯人院的人先一步出现的时候,蓝虽然有些惊讶陈一七与他们有联系,但是也没有怀疑陈一七就会因此不出现,所以他还是选择在这里等着,就为了确认一眼。   而这场心照不宣的约见,蓝本身就没打算杀死陈一七,毕竟太难杀了。   但是给个教训这个想法是存在的。   只是现在……蓝看着三人都点了头,他便道:“那么,用好人质,试探出对方的底。”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好好利用起来。   不过蓝并不觉得自己与陈一七之间有多大的仇,但是根据他对人类的了解,陈一七大概恨不得抽他筋拔他骨。   “哈哈。”蓝想到这里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他手指抬起点了点下巴,一时也没有离开的想法了,反正一冶肯定没问题的。   “嗯……人格啊。”   人类真是的……   他想到了上次查不死的陈猊远看到的那些数据,然后突然又想到小铃铛和阿萨冷,蓝精神振奋一瞬——陈一七知不知道特管处现在拥有的力量是怎么来的?   他会怎么想?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啊啊……明明这些年也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很有趣的事,但是陈一七一出现,他就被吸引了注意呢。   “唔,不对。”蓝突然想到了什么。   身后双生子之中的短发青年侧头,他的声线天生有种轻浅而疏离的感觉:“什么?”   蓝没理会他,而是看向颓废的中年人:“古朗,把那只乌鸦先给我用用。”   差点忘了,这次特管处找过来的由头里其实没有陈一七的身影,所以他应该不是与特管处联系上了,而是与某一个人联系上的。   因此陈一七有可能还并不知道特管处的秘密,那就让这只乌鸦成为陈一七了解的媒介吧。   穿着宽大衣服的颓废中年人连忙掀开衣服一角,他宽大的服饰内看不到皮肤,只是一片漆黑,古朗直接把手探进去,然后从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笼。   他站起身往蓝的方向过去,想把东西递过去,但就在这时,大楼突然微微震动了起来。   蓝的神色一瞬间变化了。   像是地震一般晃动着,墙壁和地面飞速出现了大片大片裂缝,双生子反应很快,长发青年挡在了蓝面前,并带着其后退,而短发青年则飞快朝古朗的位置过去。   但短发青年还是慢了一步。   地板从中一下裂开,而罪魁祸首是一条巨大的黑蛇。   细细密密的鳞片在黑暗之中也有着非常细腻的光泽,爬行的声音混合著地板崩塌的声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蓝看见了对方那庞大到足有两三米多粗的身躯,而黑蛇的头顶位置还生长着一道长长的细密尖刺,危险而神秘,但是它却有一双闪闪发光的金色竖瞳。   明亮而漂亮。   这条巨大的黑蛇把地板捅破,然后头一转,没有丝毫停留的直接一口咬住了古朗的半边身躯。   刺耳的尖鸣声爆发,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古朗身体一下慌乱的分裂开,一些铁笼子从他身体中间掉落,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这之中并不起眼,但是随着铁笼子掉落,那些尖鸣声却是更加清晰的响起了。   因为【兽】被放了出来。   古朗捕捉了不少没多少神智的阿梦加,然后做成兽关在铁笼子里。   他辛苦了很久才抓到这么多,但这条黑蛇一口咬下来,为了自保他的【兽】一下掉出来了七八只。   还有大概五六只被黑蛇吃……   古朗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悲愤,就见到咬了自己一口的巨大黑蛇突然顿住了。   大概一两秒过去,它张开吗可以生吞一个人的嘴,呸呸的把装着兽的铁笼子嫌弃的吐了出来。   还有古朗碎裂的衣物。   吐出来的有些笼子碎了,兽便跑了出来,有的笼子还是完好的,古朗估计自己捡回来擦擦上边的口水也还能用。   但他没有上前,因为从黑蛇口中脱身后他就被双生子其中的短发青年提着远离了黑蛇,只是视线还一直在看那边。   然后古朗失望的发现,那只关着乌鸦的铁笼子也碎了,所以本来打算当做筹码的乌鸦也掉了出来。   乌鸦模样十分狼狈,他上衣碎了大半,只有肩膀和后背还被血迹斑斑的衣服遮挡着,而露出来的皮肤上除了被血沾染得湿漉漉的鸦羽外,那胸膛上的沙漏也被血色液体充盈满了,充满着不详的意味。   但是,他人还是清醒的。   铁笼子里会禁锢人的肢体,让人不能动、能做到最大范围的动作是眨眼,而出来后,宁源生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动,有种僵硬了很久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的感觉。   ——明明没有被禁锢多久。   动不了的宁源生无言以对的看了眼身边的巨大黑蛇,又沉默的看了眼身下越来越大的裂缝。   好微妙,感觉这个处境下一秒死了都很正常。   不是掉下去就是被这个黑蛇吞掉。   宁源生正这么想着,然后便看见那黑蛇朝他探过头,庞大的身躯发出的爬行声带来深沉的危险感。   在这种时候,宁源生莫名的没有生出什么恐惧感,反而是很突兀的分神想到了,被蛇吃掉都是鸟类的最终宿命吗?   不过这只阿梦加倒是没有在蓝相关的数据里见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把这条情报传出去再……   宁源生:“……”   庞大的黑蛇没有吞掉他,而是用脑袋轻微碰了一下他,随后在宁源生身侧的位置一圈一圈盘了起来,它的身躯很长,从下方楼层不断的往上缩,带动着大楼更加岌岌可危,但是很莫名其妙的是裂缝已经贯穿了墙壁,但是大楼却还是没有倒塌,就像是外边还有一层什么东西把它们连在了一起。   其实黑蛇盘缩的动作很快,只是庞大的生 物做什么都会给人一点震撼的感觉,加上宁源生离得很近,所以他看的很清楚——   盘起来的黑色头部怕弄破天花板所以委委屈屈的低垂着,等到最后那一点尾巴尖收起,黑蛇的身体还在挪动扭曲,只是同时还在极速缩小。   很快,一个人形覆盖在了黑蛇的身躯上,眼熟的长发青年出现在了宁源生身侧。   他刚直立起身就极其自然的往一侧歪了下头,不像是刻意在躲避双生子之一射出的弓箭,而更像是巧合一般的动作。   “真是不好意思。”陈一七抓着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黑色长风衣给自己披上,他往前了一步,半挡在了宁源生面前,浅色的眼眸看向另外四人:“楼梯被堵了,所以只好动作粗暴些的上来了。”   “不过看起来我好像来的刚好……”陈一七歪了歪头,又看向了古朗,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嫌弃:“你真的很难吃,而且怎么还放些硌牙的东西在身上,这样不好。”   古朗:“……”   他颤抖的手抓住刚给了陈一七一剪的长发双生子:“秋、秋……他他他是人类吧?他怎么吃阿梦加啊!”   “你们人类的食谱已经是可以吃捕猎者了吗?!”   虽然是同夥,但秋仍旧露出了跟陈一七同款的嫌弃表情:“别将我们人类一概而论。”   “而且你这家伙光看起来就知道很难吃了。”   古朗:“……”   虽然我们物种不同,但我们是同伴吧?是吧?   蓝在刚刚的动荡里被双生子里的哥哥春提起夹在了臂弯,此刻他用着这具伤痕累累的小孩身体仰着头看着陈一七,眼神莫名:“你杀了她?你杀了那个女人?”   “那个人类——?”   陈一七像是有点疑惑:“我不能杀她吗?”   “可以。”蓝的快乐洋溢在周身,他欢快的道:“可是那家伙没有杀死过任何人哦,她甚至操使的尸体都只愿意用一些杀人犯的呢。”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蓝突然又露出痛心的表情:“她还救过你身边这只小乌鸦呢!”   “……”   大楼的黑暗对在场的人都没有影响,所以宁源生清楚的看到了,他前侧方的长发青年垂下了那双琥珀色的温柔眼眸。   “所以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我亲爱的,小十七?”蓝拖长着声音笑着质问。 第142章   宁源生下意识伸手,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他想要对长发青年说什么,不过还是长发青年对蓝的回应比他的动作更快。   本来有些平息的震动再一次降临,蓝侧前方那边朝外的大楼墙壁一下碎裂脱落了一大块,支撑着楼的白丝与楼外的夜色一同从这个破洞印入所有人的视线里。   陈一七抬起头,他脚下突然绿意盎然,青草与芬芳花朵在眨眼之间蔓延开来,只是避开了宁源生所在的地方。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画面,但是却让除宁源生以外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险。   没有攻势,只是……   温热的液体突然从鼻腔口腔耳朵里溢出,蓝抬手摸到了一抹红色,同时他飞快感觉到自己留在这具身躯上的病症同样也在流逝。   连同最后一点生机一起。   “你们,离开。”   想要做的事再一次被打乱,蓝紧紧盯着被草木花朵簇拥着的温和青年,但是话却是对另外三人说的。   因为不是被最针对的,双生子和古朗还没明显的感觉,但是状态也有些不稳当了。   三人听着便没有迟疑,原本的试探计画直接转变成了撤退,长发的秋抓着古朗奔向刚刚出现的裂口,短发的春比秋更快一步——他要处理那些挡在前方的白丝。   陈一七抬起手,这个病症发动后,他那头柔顺黑发从发尾开始在逐渐变白,动作也稍微有些迟缓,只是那些白丝仍旧抓住了秋。   大楼在寸寸倒塌,因为原本支撑的白丝在往这边聚集。   “不要离开我身边。”宁源生听到了陈一七声音轻飘飘的声音。   他看过去——陈一七像是被脚下花草禁锢了一样,他下半身一动没动。   宁源生又低头,他看见自己胸膛的沙漏不知何时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安静祥和,即使他现在手脚已经能够勉强动弹,但本能却告诉了他——他非常安全,不用离开。   于是宁源生便没有离开陈一七身边。   另一边一缕白丝抓住了秋的手臂,然后贪婪的不断缠绕包裹上去,它想要吃掉他。   蓝没有去管。先不提别的,如果陈一七注意力大部分在他身上的情况下,那三个家伙还逃不出去,他也会先杀了他们。   幼小孩童的身躯不可控的瘫坐了下来,蓝看着陈一七在一点点白去的头发:“直接剥夺生命力?”   而且他还不能主动脱离这个躯壳了,只能把他赋予这具身体的那点力量和生机都用完。   “我需要付出代价,但我觉得是值得的。”陈一七仍旧伸着手,他站在花木里,与草木的气息融洽后,那原本温和的气质和五官都变得淡漠了起来,这么伸出手,就好像是从天上降临来拯救他的神明。   “毕竟你知道,我也是不死的。”   所以绝大多数的代价,陈一七都支付得起。   蓝忍不住笑出声,他看向了离夺取他人生命力的恶魔那么近的漆黑乌鸦:“没关系吗?他知道了哦。”   斑斑血迹在地面溅开,不断碎裂的大楼掩盖了很多声音,大概不出五分钟,这栋楼就要整个倒塌了。   “有时候我会疑惑。”藤蔓拽住蓝的手,将奄奄一息的人拖向陈一七伸出的手:“你好像很执着看到我痛苦崩溃。”   “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其实压根没有绝望这个情感,负面情绪再怎么累积,我也不会绝望……你又想怎么对付我?”   “……那我会对你很失望的。”蓝眼眶也溢了血,所以他眼前能看到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朦胧红色,他仔细看着陈一七,然后无比失望的发现,陈一七说的是实话。   手抚上蓝细弱的脖颈,然后收力,指甲盖大小的花朵从手指缝隙里绽放,陈一七右眼有一点点花枝刺破,像是藤蔓一样往陈一七脸上爬行。   陈一七毫不犹豫的夺走了蓝这具身体上的那点病症,同时秋与春带着古朗浑身血淋淋的脱离了白丝,然后从倒塌的大楼边缘坠了下去。   白丝没有去追,而是飞速扩大,罩在了整个大楼之外,没让破裂的碎石四处飞散。   而陈一七也收起了看起来生机勃勃的病症,然后绿色黏糊的液体又从他身上融化似的褪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把陈一七和宁源生两人围了起来。   陈一七席地坐下,他抬头看着残垣断壁不断落下,隔着绿色物质把两人埋葬了起来。   宁源生同样没有慌张,夜光在楼坍塌的那瞬间无比明亮,只是此刻随着他们被一点点埋葬,那些光又消失了。   “一七前辈……”   “我是陈行。”陈一七转过头看向宁源生:“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叫我这个名字吧。”   “陈行。”宁源生干脆的改口:“你在想什么?”   陈一七似乎是愣了一下:“是这个问题?”   他有些惊讶,却比刚刚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给人的感觉舒服了很多。   宁源生想了下:“直觉?其实本来是想问你要做什么,跟蓝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开口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变了。”   “都可以告诉你一些。”陈一七说着,然后先回答宁源生最后一个问题:“不会绝望是字面意思。”   “但不是糟糕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振作起来,这是这件很好的事。”   从绝望之中诞生,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主人格而存在的,但是陈一七其实并不是普世意义上那种强大的人,只是他拥有一些可以支撑着陈猊远的特质。   然后陈一七又回答宁源生第一个问题:“我在想的事……”   “蓝的同伴离开的方向,是骨在的位置。”那个洞口并不是他心绪不稳没操作好白丝而破开的洞口。   “还有就是。”陈一七摊开手,掌心白丝涌动,然后一颗漂亮的蓝色石头露了出来:“我从他们那里偷到了这个。”   宁源生看着陈一七展示过后,白丝又包裹上天晶然后重新回到了陈一七身体内。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个问题有点难回答,所以我放在了最后。”绿色物质带着些许波动,陈一七靠在了那之上。   宁源生看着他。   ——一张变化极大的面貌、仅靠一人逼退蓝等人的强大力量,还有那极度陌生的感觉。   “从最后会达成的结果来看,我是要帮助蓝。”他的头发在使用刚刚的病症时白了大半,这种白枯败无光,像是年迈老人的发丝,陈一七平静无波的道——   “我之后会伤害到不少人。”   “这颗天晶也不会给你们。”   “这些话,你可以全部如实的告诉疯人院和特管处。”陈一七琥珀色眼眸落在宁源生身上,他言语和态度都坚决:“我不会再回去了。”   “我会做出危险的事,你们可以把我当成敌人。”   “……”   宁源生没有问陈一七最终要达成什么结果,他耳边已经听不到大楼崩塌的声音了,大概可能是他们现在被埋藏得太深,又或许是已经倒塌完所以周遭变得安静了起来。在这难熬的寂静里,宁源生终于开口:“你的脸是伪装不是受伤对吗?”   陈一七:“嗯。”   宁源生想了想,接着道:“那个无面女人没有救我。”   “蓝是在骗你。”   陈一七又嗯了一声:“我知道。”   于是宁源生问:“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陈一七确实要走了,他不想跟宁源生一同被特管处“救”出去。   宁源生:“不死他……”   陈一七分离绿色物质的动作一顿。   宁源生侧过头:“你也不见一面吗?”   “……不了。”   绿色黏糊糊的物质在侧面分开了一个洞口,陈一七身体软化,他从那个洞口流淌而出,然后顺着石块缝隙像水一般的流走。   宁源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岛屿上,陈一七为一个小女孩哭泣的模样,那时候对方取下了女孩头上的红绳,说要借此不要让自己忘记死去的人。   于是他在绿色物质合上的瞬间靠了过去。   他语速飞快的拔高声音:“七年前你离开疯人院留给我代为保管的盒子,你什么时候拿走?”   那个盒子里装着陈一七留下代表着每个人的小物件,里边有那个女孩的红绳、有不知道装过什么的小瓶子、有陈一七从小猫前辈待过的房间收集来的猫毛……也有他在岛上听到陈一七那么说之后给出去的羽毛。   当年他回到房间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桌上的盒子,因为那个盒子,宁源生一直都觉得陈一七会回到疯人院。   “……”   黑暗的地底下安静一片,没有丝毫回应响起,像是他那句问话,陈一七并没有听到一般。   *   悄无声息的回到租房的地方,陈一七将身上衣物处理掉,然后快速的再次洗了个澡。   他出去的时间不算长,但也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加上洗了个澡,陈一七感到有些口渴,于是把黑了回来的长发随便挽上,随后就去客厅接水喝。   一打开门,陈一七就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客厅里正在玩手机的夏爻,他听到动静瞥了眼陈一七,随后给人接了杯水递过来:“你伪装真的很烂,除了脸你不觉得头发也需要弄短一下吗?”   陈一七卡顿了一会,然后恍然——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很有特征点的长发忘记收拾了,但是——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他出去了还好说,但是看夏爻这个模样怎么好像全都知道了。   夏爻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陈一七:“你还真是不关注网络消息啊。”   陈一七好像明白了,他看向夏爻的手机。   这次他不仅没保护好自个手机,还有衣服什么的也都一起报废了。   夏爻把手机扔向陈一七:“你还记得蓝在人类这边也有势力吧?他在那附近安排了人进行拍摄,不清楚之前他是要做什么,反正现在的结果是大楼崩塌的时候你被拍到了。”   夏爻比划了下:“那个小男孩是蓝?虽然没有直接拍到你杀死对方,但是倒在你面前的场景被拍到了。”   陈一七那张烧伤脸上还有着没褪去的枝丫,加上角度和光线的问题,所以看起来十分恐怖,不过宁源生倒是没拍到脸,只是对方倒着没动弹,看起来就像另一个被他杀死的人。   “瞧瞧,你是不是太‘残暴’了?”夏爻幸灾乐祸了一会,然后又很可惜的道:“但是特管处肯定会出面解释吧。”   不提“小男孩”的事,那边上另外倒下的那个家伙夏爻是认出来对方是宁源生的,在陈一七边上那么肯定就是没死,所以这方面疯人院肯定会出面解释。   “虽然我不太懂这方面。”陈一七把手机还回去:“但是解释不是所有人都会听的,很多人眼里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就算他没有对宁源生说那番话,特管处真给他解释,也会有人觉得杀死了阿梦加,那么那个小男孩的尸体就可以随便抛弃吗?   “这确实……所以会不会对人类失望?”   “问得真奇怪,你这话说的我好像不是人类了一样。”陈一七先吐糟了一句,然后又一次纠正道:“我并非是喜欢所有人的。”   总觉得夏爻对他也有些奇怪的滤镜。   “哎呀忘了。”夏爻毫不走心的瘫在沙发上:“但是也没办法,毕竟你连我这种人都救了嘛。”   虽然但是,一开始陈一七只是为了自己,因为荒无人烟的天坑太容易让人觉得寂寞了。   “所以你不采取什么措施吗?”   “没有必要。”陈一七喝水润湿喉咙:“反正光看脸是认不出来的,而且照片上的头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更像年迈的老人。”   “这身形看起来可不像……”夏爻摸了摸下巴:“不过如果有冒出来的人证呢?”   “你知道蓝那边有病人和人类吧?再不济他还可以随便操纵附近的某个人出来指认你。”   陈一七动作一顿,夏爻以为陈一七开始在意了,于是他兴冲冲抬头:“怎么样?要不要干脆……”   “这么说来蓝的动作太快了。”陈一七皱着眉突然道。   夏爻卡壳:“……什么?”   陈一七本来有些放松下来的表情又微微绷紧起来:“这个事情发酵的太快了……这不正常,虽然蓝的相关人员数据里有关于这方面能力的阿梦加,但是还是太快了,除非是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是指黑我这件事,而是他对别的事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我的事是突发情况。”   “还有。”边回想,陈一七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蓝应该同步的还在做别的事,所以杀死盛宁的事很着急,而应对我也显得匆忙。”   陈一七有种直觉,这两件事或许有关联,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夏爻脑子聪明,但是也没办法在没有情报的情况下凭空猜测。   但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里边的房间门打开了。   夏爻扭头看见了那名叫元英英的女人披着一件外衣出现在房间门口,陈一七没有回头,但是他听到了元英英发出的动静,一下子恍然,几乎是与元英英同时开口——   陈一七:“特管处的实验室。”   元英英:“他们应该是要去特管处找小铃铛。”   夏爻:“?”   陈一七这才看向元英英,元英英白天大哭过,现在眼眶还红着,但她仍旧微微点头,条理清楚的道:“我脑子已经整理清楚了。”   言下之意是关于被操控的那部分记忆她能理智的说出来了。   陈一七白天已经知道了部分,但是没有追问一些东西,都是由元英英自己比较淩乱的说出口的。   元英英走过来,她有些失落:“因为最近我都是独自外边,所以他们要去特管处的事是我推测的……之前蓝提到过在特管处里的小铃铛很麻烦。”   “我不太清楚小铃铛是谁,只知道她是个阿梦加,以前是蓝的同伴,特管处抓捕了她之后进行了实验研究了她的病症能力。”   元英英回想着道:“蓝也没有想到特管处能做到这件事,特管处因为小铃铛获得了力量,这份力量甚至让他的创建乌托邦的计画不断延后了,所以我想,他应该会去处理小铃铛。”   夏爻哦豁了一声,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啊,那些隶属于特管处的‘病人们’。”   陈一七微微点头:“就是那个。”   在七年前,特管处重要的人和地点的安保还都是交给疯人院来保护的,而一年前他们从邬涑出来的时候,特管处已经不单单是做为决策和后勤的机构了。   他们和巡安组内部都添加了一批人,一批拥有病症、病变度却都不高的人。   他们基本与病人无异,只是能力大多都不算太强,病症也有重复的。   但是人数不算少,加上也有能力,调查、后勤、支持等方面都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陈一七和夏爻已经见过几次了。   陈一七有想过这应该与特管处的实验有关,当年陈猊远的事情过去,很多实验室被彻查,过激的人体实验被禁止,只留下了双方同意并保有底线的做法。   一些过激但非常有必要的实验才是在阿梦加身上进行。   而且现在疯人院也起来了,就算还有那种心思的人在,也没有胆去招惹了。   所以陈一七早就猜到了他们的出现跟特管处的实验有关,只是没有想到这份力量的源头是……小铃铛。   翻找着自己过去有些模糊的记忆,陈一七想起来阿萨冷了——所以阿萨冷的诞生,不仅仅是天晶的作用?   “你知道特管处的地点吗?”陈一七问元英英。   元英英摇头:“这段时间我接到的命令是……”她看了眼陈一七:“蓝前段时间盯上了一个阿梦加,但过去的时候那个界间连同阿梦加已经被处理了,于是他查了下是自由病人做的。”   陈一七和夏爻对视了一眼,两人确认了彼此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果不其然,元英英接着道:“但是蓝发现人对不上,应该还有别人插手,再加上查到了盛宁的踪迹,所以我就负责查这两件事了。”   “因此一直没跟他们汇合……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去的特管处在哪。”只能推出跟前段时间蓝提到过的小铃铛有关。   “其实我们早晚也能知道吧。”夏爻在脑海里整理了下信息,随后挥了挥手里的手机:“蓝是要把特管处的实验室爆出来吧。”   他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所以陈一七的事情发挥很快。   “那时候就晚了。”   陈一七拿过夏爻晃动着的手机,然后打开输入了风铖的联系方式。   元英英有些坐立难安,夏爻没有阻止陈一七动作,只是动作则干脆的把身体往后一靠,然后翘起二郎腿:“小铃铛死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陈一七一顿——有影响,不过整体来说是好的影响。   “还有那些个类似病人的人,你就这么确定他们是自愿的?万一是特管处通过那个阿梦加研究出了什么药,然后强迫或者忽悠人吃下变成这样的呢?说不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遗症……”夏爻阴阳怪气的:“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信任特管处,明明在那些地方待久了的家伙都相当扭曲。”   陈一七停顿一秒,然后他抬头:“我不是信任特管处。”   “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有些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   同一时刻,陈一七口中的某些人正在悬崖边上高高的树上悠闲的坐着,手里还举着一根望远镜。   他有一头颜色独特的头发,小半截黑色,剩下大半是粉色,大概是留了一段时间,发尾有些偏长,软乎乎的坠在脖颈上有些发痒,所以被主人随意的扎起了一个小揪揪。   宽松的卫衣加长裤,是休闲无比又很方便行动的穿着,也显得人很年轻,看起来像天真无邪的大学生一样。   “哈哈哈起火了!”黑粉发色的青年在望远镜里看到了火光,他放下望远镜幸灾乐祸的一下笑出声。   耳边的通信器里传出声音:“起火了就赶紧行动啊!这里可是大山,火势蔓延可就麻烦了。”   轻轻的吹了声口哨,陈猊远从树上轻飘飘的跳下来,他可惜的道:“我知道。”   “看热闹的时间结束了。”   他跳下树,不远处就是悬崖,起火的特管处实验基地则是在悬崖对面,陈猊远也是担心太近了蓝那些人中万一有狗鼻子闻出他在周围就不好了。   毕竟他们总是溜得很快。   并不是因为这里风景最好。   后退了几步,陈猊远直接起步奔向悬崖,然后高高跳了出去。   极速的风吹拂起他的头发,吹鼓他的衣服,他的下方是漆黑的悬崖,像是地底之下藏着一只张着大嘴的怪物。   陈猊远却看都没看下方,他漆黑的眼眸只看着火光亮起的地方,身体稳稳当当的越过了悬崖,然后落地的一瞬间就窜入了树木之中,奔向基地。   青鸟的声音平静下来:“目前四个放出消息的四个基地有三个都收到了攻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穿行间隙,陈猊远声音里的愉快藏都藏不住:“知道。”   越是靠近,入秋的微凉空气都变得炙热了起来,陈猊远猛的停下,然后他抽出身后背着的重刀:“黏糊恶心的小虫子混到了很多地方嘛。”   内鬼这件事每年都在抓,毕竟特管处和疯人院都挺缺人的,所以无法避免的会在招人时被蓝钻空子,而且蓝的病症能力又太麻烦……但是这次他们是想抓个大的。   本来就一直在提防着对方会来处理小铃铛,最近察觉到有这方面的动作,所以特管处和疯人院干脆借这件事把内鬼一起抓了。   由各个疯人院联合负责四个基地,消息过手的人并不多,但就算这样也暴露了整整三个。   六角疯人院院长青鸟听到陈猊远那边传来了一些激烈的动静,等到那动静平息一些后,陈猊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是说的话实在气人:“我们要不要改名筛子疯人院和筛子特管处啊?”   青鸟噎了下:“幸好这个通信频道里人很少。”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频道里十一都疯人院的副院长沉稳无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没事,我也支持改名。”   水脉涌动的声音在频道里响了一瞬,然后青鸟先是听到了滋啦的声音,随后一个活泼的少女声线跟着出声:“那我们就是筛子十一号疯人院了吗?”   青鸟:“……”   青鸟:“你们知道内鬼也可以是在我们四个人里吧?”   女孩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满响起:“怎么就不是特管处的人……”她话音未落就突然没了声音,十一都疯人院的副院长和青鸟还没追问发生了什么,女孩尖叫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不死你怎么把那些阿梦加都砍了?!我就先灭了下火而已啊!”女孩气得声音都扭曲了:“难道我这趟出来是来玩的吗?”   陈猊远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只是他的笑是显而易见的浮于表面,人第一眼看过去甚至不会觉得他在笑,反而会感到不舒服。   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瞪着瞪着就没声音了,她浅蓝色的皮肤像水一样波动了一下,然后委委屈屈的别开了视线,自我安慰一般的道:“好吧,我就是来玩的……”   听到了频道里女孩明显气弱了很多的声线,青鸟沉默了一下,然后对别家副院长道:“真是抱歉。”   然后又喊了一声陈猊远的代号:“出什么事了?”   陈猊远虽然脾气不好,但多数时候只是不理会人,战斗上头也只是发发疯,并不经常会恐吓别人,但是他也看过别人家那小姑娘的数据,不像是不理人就会被吓到的模样。   所以只可能是现场出了什么状况。   “啊没事。”陈猊远声线里仍旧有一股笑意,听不出来他实际的心情:“就是这些阿梦加都是幌子而已。”   “简直弱得不得了。”   青鸟:“……”他感到了牙疼。   这是没事吗?!都是幌子了,肯定就是蓝故意在配合他们这次行动,放点阿梦加过来溜人玩的。   这么说来也是,放火这种事也太招摇了。   但同样就是说,蓝或许是确定了小铃铛真正的位置,所以他的主力都在他认为的小铃铛真正在的基地那边。   “没办法嘛。”陈猊远瞧着脚下话都说不通顺的阿梦加,然后一刀一刀的砍着对方玩,对方血液溅在他身上脸上,尖叫声无比刺耳,陈猊远听着脸上笑容却更加大了:“你要是把我守这的消息也放出去的话,蓝估计都不会那么肯定的排除掉这里。”   青鸟懂他的意思。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陈猊远守的地方最安全,那么除非蓝百分百确认了小铃铛的位置,不然肯定都会多怀疑一下陈猊远守的地方。   “不过也有这个陷阱太明显了的原因。”陈猊远嘲讽的笑着道:“要我就明晃晃的把小铃铛提在手里,然后等着蓝来抢。”   青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上女孩忍不住吐糟:“那是你。”   别人提着就是让蓝上门取件的。   “对啊,是我。”陈猊远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然后他道:“另外两个地方的情况怎么样了?被蓝找上门了吗?”   “这种特殊情况下那边消息不会那么及时传过来的。”毕竟还有抓内鬼这么个行动。   不过也拜这个幌子,青鸟能够锁定内鬼的范围更加小了。   十一都副院长那边通信没关,这算是起了相互监督的作用,关了就等于惹火上身,所以他直接把通信设备放下,然后打电话去联系别区的人了。   声音有些低但也能够听清楚,很快副院长挂掉电话,他重新拿起通信器:“你们听到了吧。”   “啊听到了。”陈猊远第一个出声,他兴致缺缺:“没想到蓝没出现啊。”对方能力跑路最方便,根本不畏惧出现在人前,所以这次很有可能是被别的事拖住了。   虽然脑子有问题,但这不代表陈猊远就变笨了,他玩够了,重刀直接杀死脚下的阿梦加,黑沉沉的眼眸里浮着清晰的笑意:“一冶可没有蓝好玩,也没有挲西沫好玩。”   只是挲西沫上次被他打伤了,估计这次不会来。   青鸟那边没有回应,十一都副院长便接着道,他声音里充斥着一些疑惑:“可那边实验室说小铃铛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他们带走了。”   “哦。”陈猊远看着无所事事的女孩发了会呆,随后又去帮忙灭火,他随口道:“不是他们带走的。”   副院长一愣:“嗯?”   “你知道我们院长给我这个任务申请的奖金有多少吗?”陈猊远转着自己的重刀,寒光淩冽,他举起来又转了一下,刀面反出陈猊远的此刻的模样,于是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整理自己的头发:“我说不定可以买下一只可以变形去战斗的汽车人呢~”   槽多无口,通信频道诡异的沉默了。   “开玩笑的啦。”陈猊远放下刀,他笑眯眯的依靠在自己的刀上:“不过奖金确实很多,虽然前提是任务成功。”   “然后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这个人不信任别人,我没固定队友。”他乐得弯了腰,声音欢快:“所以我早就把小铃铛偷出来了。”   “那句把小铃铛提手里让蓝来抢的话,我是真心的哦。”陈猊远眯起眼睛。   偷出来后他就想这么做,但是被青鸟阻止了,而且这趟任务青鸟还瞒下了他的出现,知道的加上他自己也只有五个人,不过蓝的人没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这边是没内鬼的。   所以这趟任务做的可真够没意思的,唯一刺激的就是从特管处那里偷阿梦加了。   “所以小……”铃铛没事。   副院长这句话 没有说完,因为安静了一会的青鸟差不多跟他同时开口了,而且对方语气更急一些。   “不死,你听我说。”   旁边忙碌的女孩帮忙扑灭最后一点火,然后有些得意的叉腰,偷摸着看向没有帮忙的陈猊远,但是这一眼过去却见那个一直提不起劲、冷冰冰笑着的家伙突然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危险的气势一下蔓延开来。   青鸟说:“他出现了。” 第143章   当发觉小铃铛不在调查到的实验室里时,一冶就条件反射的想到了那个代号叫不死的粉毛病人。   这些年他们行事受到的最大阻碍之一。另外一个阻碍就是小铃铛…准确来说是她的病症,那个弱小又无用的阿梦加被抓后,无论是他还是蓝,都没有想到对方的病症会直接导致特管处添加一批力量。   所以他们才要杀死她。   这不是第一次,但是是最有把握的一次,因为从头到尾的计画都很周全,对方位于的实验室更是无比确定,他们要做的只是进去、拍摄、杀死、制造特管处在做无人道实验的舆论。   让其无法再拥有人造病人和分心处理舆论而不能再过分专注于他们。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相当有趣,身上的各个特质都可以放大利用。一冶都想好了到时候要如何引导言语,甚至有可能都用不到引导,只需要把这些事传达给更多人类知道。   就算被实验的只是阿梦加,都可以给普通人类制造恐慌,毕竟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种族的欲望和恐怖之处。更何况,那些人类早就对他们自己同族做出过实验了。   可人类的世界里,他们又需要“团结”,所以这份舆论必然会让他们分心。   只是无论如何澄清处理,在一些人眼里都是欲盖弥彰,这被分散出去的注意力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第二个目的。   但是现在小铃铛却不在实验室里。虽然不能确定出了什么意外,但第一个毁掉人造病人继续增加的目的已然达不成了。   这个突发事件让一冶无法控制的想起曾见过的【不死】。   虽然换了发色,但那张脸并不陌生,反而相当熟悉,因为那个身体里曾经住过一个叫陈一七的人。一冶第一次见到那具身体,是很久之前为了给闯入疯人院的蓝脱身,找了五个人弄了一场爆炸直播,陈一七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是很久之后在蓝的提示下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第二次见面则是在白山,对方一箭射中了蓝,让蓝气急败坏了很长时间。   那之后每次对方都会给一冶留下深刻印象,他也就知道那具身体里其实住着两个人。   直到七年前的某一天开始,陈一七消失了,那副□□里留下了的是另外一个没那么有趣,但相当可怕的恶魔。   每次相遇他们方都损失惨重,但是好在的是对方精神状态不佳,特管处那边虽然有能够稳定他状态的仪器,但是从蓝给的情报来看,稳定期间都相当于是在沉眠。   就像是一把使用过久的武器,虽然仍旧很好用,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保养。   不过只是光在关键时候出鞘就已经让人觉得麻烦了……要不是他们要处理这把武器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根本划不来,所以只能迂回选择用时间熬,熬到那把武器自我毁灭。   毕竟早就破破烂烂的了,下一秒崩溃掉都是正常的。   但一冶总觉得对方就像颗定时炸弹,逃不掉、拆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他们炸得死无全尸。   可这次还是过于惊人了,毕竟这次行动前,蓝的情报有说对方刚出了一趟任务,那么按过往经验来说对方应该已经送去“修复”了,不死的修复时间最短也需要十多个小时……而且这次调查中出这趟任务的病人名单里也确实没有不死啊。   可现在小铃铛就是不在实验室里,实验的人也对此感到惊慌震惊,甚至觉得是他已经得手了……可笑。   一冶能够想到可以天衣无缝做到这事恐怕也就只有不死。   容不得多想,在第一个目的已经确定达不成后,那么第二个目的就要做到。   没有小女孩外表的实验室里还有其他能看出人形的阿梦加,虽然身上同样也有能够明显看出是异形的部位。   不过再加上蓝拿到的关于过去的实验记录,足够了。   原本想过伪造,但是在这个病症共存的世界里,指不定有什么办法揭露,所以还是真实的最好。   毕竟无关真假被质疑后可信度就会下降,那还是真的会更可靠一些。   从实验室囚牢里脱身的时候,一冶稍微有些疑惑蓝的踪迹——之前对方说好了会出现。   不是特管处和疯人院那些,而是要用一个新身体出现。   但是现在他们开始集体撤离了一冶也没发现蓝的身影。   被杀了这种事一冶完全没考虑过,蓝如果不是自己本身一心求死,他是很难杀的。   大概遇到了一些麻烦?   …可盛宁已经处理好了,小铃铛十之八九就是不死带走的,那么蓝还能遇到什么麻烦?   一冶的撤离与其他阿梦加不同,他的路子更快捷隐蔽,而且难以被发现阻止,所以就放任了自己思绪——总感觉有些不安呢。   思考着,一冶直觉的、以防万一一般的在这种微妙不安里突然选择将数据立刻外传。   不像计算机操作那样需要一定时间,一冶通过病症的传输就像是动了一个念头一般快速,毕竟这就跟大脑给手脚下达指令一样。   这很方便。   隐匿在电路之中的一冶在看到传输出去的下一秒,自己身躯猛然一顿,然后整个被实验室的电路排斥了出去,他忍不住又想到——这真的很方便,不然现在他就跟数据一同暂时留这了。   排斥出来的原因大概是断电了。   周遭一切光源都被切断,一冶睁开了一片冷然的双眼,又多又卷的黑发拥着他那张带着古典气息的消瘦脸庞,那向来半死不活的气质因为这个突发情况显露出了一瞬间冰冷的精气神。   不过特管处的反应比预计的要更快一点……他记得他还没有明确暴露过自己能在电路之中行动吧?   只能说是在特管处眼里某些时候自己会来无影去无踪而已。   嘛,就结果而言一半一半……虽然他变得有点麻烦了,但是数据已经送出去了啊。   再说他现在这个位置离室外也已经很近了。   悄无声息的走在无人的黑暗信道内,无形的怨气飘荡在一冶周身——以人类角度来说他本质上可只是一个小后勤啊!   所以现在为什么是他深入敌营啊……   “啊,果然是你。”   一道短促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之中响起,一冶身形猛然顿住,他望向声音来源处——   这个实验室里一部分人类逃脱、一部分死亡、一部分昏倒,守卫者被阿梦加拦下,所以此刻本不该存在着……能来到他面前的人。   黑暗对一冶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于是他清晰的看到了那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的人的模样。   完全陌生、极致的普通。   是三十岁左右的男性,随性的白衬衣与长裤,有些蓬松微乱的短发,黑框眼镜把他眼睛遮挡,一冶看着面前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鲜明特征点的男人,他寻常普通的彷佛一融入人群就会消失不见。   “你认识我?”一冶不慌不忙。   “普通”男性看着一冶这个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来晚了吗……”   一冶一瞬间明白过来了,断电的事大概率是这个人做的。   而且这个人还很有可能不是特管处或者疯人院的人。   这个陌生的人,还知道他的病症。   “普通”男性没有回答一冶问题的欲望,他微微侧身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把半人高的斧头,整个斧头被黑色包裹,只有白色的斧刃显露了出来。   男人左脚跨出,单手轻松的拿起了那把看着就沉重无比的斧头,他面无表情的望着一冶:“既如此,那只好请你去死防止一切变得更加混乱了。”   浓重粘稠的杀意铺天盖地,一冶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人类口中的毛骨悚然,在过往人生中这大概是第一次,敌人只是露出了气势他便体会到了将死的感觉。   于是。   彷佛条件反射、又彷佛是求生本能,一冶抓住了一直携带在身上、曾经感染了唐起的天晶,迅速的展开了界间。   *   实验室之间的地理位置相距都很远,陈猊远身边又没有类似加速和瞬移的病人,而车的速度还没有他快,所以将这边的事情快速收尾后,陈猊远将小铃铛丢给了青鸟院长,随后回归悦城。   他走后大约半小时,人已经到达了悦城的时候,青鸟还在深山老林里的小屋子里。   他自然不是一个人,除了专属保镖敏敏之外,还有两个病人在他身边。   这边这个实验室已经交给了十一都的人,而青鸟还留在这的原因很简单——他在等特管处的人。   毕竟小铃铛是他们私自偷出来的,防止拿不到奖励反而受罚这种事出现,事情一结束他便告诉了特管处小铃铛的具体位置,等特管处派来的人检查后共同送回。   不过从特管处反应来看,十一都的人并没有在……昨晚,就告诉特管处小铃铛被不死偷了的事。青鸟瞥了眼蒙蒙亮的天空——   新的一天已经开启了啊。   青鸟坐在窗前看着天越来越亮,晨光将树木染上一层薄纱,有轻飘飘的雾气在林间游荡。   他看着眼前景色,思考着昨天混乱的一夜。   没有阿梦加大肆来袭的实验室还好说,但是一冶准确找到了原本小铃铛该在的地方……   虽然很出乎意料,但是能够锁定的范围也同样变得很小,只是这个范围里无论是谁那职位都不低……不过往好处想,这件事以后检测那些个高层是否被蓝修改操纵也不容易被他们推卸了。   然后就是。青鸟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个突然被开启,又突然结束的界间。   从他目前能找到的情报里看,青鸟知道有些人因为距离问题进到了那个界间,界间是迷宫的设置,感觉是相当耗费时间的类型,但是大概只有十几分钟,里边的人只听到了连续的巨大砍击声,随后界间就破了。   除了一些界间产物和一些利器留下的痕迹外什么都没留下。   这事太无厘头,青鸟甚至无法从中得知这是一冶遇到了敌人还是有什么需求所以开启了界间。   时间在思考中流逝,直到阳光铺到他身上,青鸟耳边响起了一道女声——   “院长,他们来了。”   黑蓝色工装的女性在门外听到回应之后才打开了房门,随后侧过头,她戴着兜帽,只是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痕迹还是清晰的展露在了风尘仆仆赶来的风铖等人眼里。   那是流动着的熔浆,从身躯蔓延到了脸颊上。   这让这位女性周身温度都变得炙热滚烫,像是夏季最热的时候。   风铖没有多看,他深吸口气,面色平静的踏入了这栋房子。 第144章   青鸟拉开椅子坐下,他抬眼看着来人伸手指了下对面:“来坐会?”   是要谈话的意思。   风铖微微挑眉,然后下一秒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他走过去坐下:“青鸟院长,真是好久不见了!”   青鸟看着风铖这个模样忍不住感叹:“年轻人就是有朝气。”   风铖自觉自己年龄已经称不上年轻人了,只是他并没有反驳,轻微甩头把垂到额前的红发顺到侧边,他笑容干净而富有感染力,这让他每句话都显得无比真诚:“青鸟院长看着也不老。”   没让这没营养的对话继续下去,风铖直言:“院长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青鸟招了下手,进来后站在了青鸟身后的女性便拿起了桌上的水壶,脱去手套的手心是一片通红、涌动着的表层,水壶在她手里很快热气腾升,她便弯腰给两人倒上了茶水。   随后在青鸟眼神下沉默的往外退。   风铖脸上表情没变,心里却是叹了口气,然后也摆了摆手。   他身后的人便跟着离开了这个房间。   青鸟露出一个温和的浅浅笑容:“没有休息一路赶过来很辛苦吧。”   “路上还是有休息一下的。”风铖脸上的笑容反而收敛了起来。   他外表看着是个耀眼而又爽朗不拘小节的人,但实际心思相当细腻:“青鸟院长,我以为你是有话要跟我说,但这么顾左言他的样子我倒忍不住会猜想……该不会是小铃铛失踪了吧?”   “怎么可能。”青鸟微微歪头,手肘放在椅子把手上,掌心撑着下巴:“我只是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从你口中问出陈一七的事。”   “……”   风铖眨眨眼,他鲜艳的红发因为肢体动作而微微晃荡起来:“嗯……不太懂院长在说什么?”   “看吧。”青鸟叹口气:“所以我才在思考要怎么开口询问你才会说啊。”   “听着好像是有点熟悉,可我确实不认识这位陈……一七?这名字好奇怪。”风铖笑了声:“是院长的朋友吗?”   青鸟安静的看着他,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那陈行,你就认识了吗?”   “当然。”风铖说的肯定,他表情自然的发生变化,从疑惑转变成了有些许担忧、愤怒的模样:“我可一直关注着疯人院和特管处的消息呢。”   “陈行不就是昨晚出现的神秘病人吗?而且因为拿走了天晶疑似会被发布通缉令呢。”风铖摇了摇头:“这消息还是院长你疯人院里的【乌鸦】上报的……希望这位陈行只是个普通的犯罪者,而不是蓝那边的吧。”   很早以前就有犯罪的病人,但是加入阿梦加那边的倒是少见。   毕竟他们与阿梦加本质上其实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青鸟无声的看着他,直到看着风铖表情又变得疑惑,并反问了他一句:“怎么了?院长。”   “没什么。”青鸟干脆的放弃了:“你只要知道不止我一个人能推出你与陈一……陈行可能存在联系就好了。”   “虽然确实没什么证据,但其实也有想着能诈出来最好。”   乌鸦明面上汇报的消息里没有说明陈行就是陈一七。其实七年前知道陈一七是陈一七,不死是不死的人本就不多,毕竟那傻孩子也只有刚开始会逮个人就说自己叫陈一七,后来就默认了不死这个代号了。   所以没必要讲出来……现在说除了得到麻烦没有别用。   但是乌鸦把这事告诉了他。   于是青鸟得到了陈一七现在的长相和名字,然后根据这个长相就能够查出来一些东西了。   时间太短但也能查到这个身份只有大概一年的活动痕迹,而只要一联想到一年前发生的一些事件,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邬涑岛,于是也就不难猜出陈一七之前都待在什么地方,而非常巧合的是——   邬涑前一次现世刚好是陈一七离开疯人院后没多久。   时间对上了呢。   虽然不知道现在陈一七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他必定身边有助力才对,不然就算只有这么点时间他能查到的信息也应该更多。   而以此来调查和推测,青鸟猜到了陈一七身边应该一直有一位能够给他进行伪装的病人,而且那人也有一定的人脉。   但这也不能完全说通,因为在最开始,陈一七离开邬涑小岛那个时候,整片海域都被封锁,他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的离开,除非是有……特管处的人帮了他。   毕竟那个时候只有船上的检查比较松。   没有证据,但是又很凑巧的是昨晚特管处风铖那堪称长了天眼一样的反应。   那么巧合的就意外发现了蓝的据点吗?   想到这里青鸟微妙一顿,他又想到了实验室那个突然开启又突然结束的界间……不,那地方离悦城怎么说也有段距离,陈一七结束这头赶不上另一头的……   等等。青鸟微微眯眼,他想到了陈一七的病症——这么多年过去,在那个未知居多的邬涑里,陈一七究竟得到了什么也没人能猜得到…指不定其中就有关于速度一类的病症。只要知道地址,陈一七有能帮忙赶过去的病症也并非毫无可能。   毕竟当时邬涑岛上的天晶就有整整八颗,还有那覆盖了整座山的墓碑,说明里边存在的病症本就数不胜数。   只是。   就像是陈猊远被动或主动的一次又一次死亡然后复生一样,陈一七得到越来越多的病症给青鸟的感觉是一样的——不安与担心。   谁知道极限在哪,而到了临界点的时候,他们又会如何?   “我听不太懂青鸟院长你在说什么?”风铖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双眼则透露出迷茫来。   青鸟瞧着这年轻人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算了,随便你。”   “只是提醒你一下,我没有证据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有的人就不一样了。”他是真心在提醒,只是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他认定了就不会管你在说什么……所以可要小心别死了。”   风铖:“……”   似乎看出风铖整个人木了一下,青鸟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了,去找敏敏……啊,就是刚刚的女孩,她知道小铃铛在哪。”   “等你们安排好小铃铛再让我们搭个顺风车吧?来的时候是我们疯人院的病人送我来的,这回去就不太方便了。”   风铖缓缓点头,他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   见着这红发的年轻人回过头看着自己,青鸟颔首,笑着道:“怎么了?”   “愿意告诉我了吗?”   风铖啊了一声,有些尴尬与陈恳:“我是想问问青鸟院长,需不需要我为你保密你好像跟疑似犯罪者的陈行关系挺好这件事?”   青鸟:“……呃,保密一下?”不知道陈行就是陈一七的人知道了的话,还是有一点点小麻烦的。   只不过以风铖的立场来说这话问不问他都不会说出去,所以只是为了……演戏演个全套?   那看来真的不会告诉他了啊。   风铖便点头,然后好似无意的多说了一句:“院长看着像是觉得陈行是个好人一样呢。”   青鸟微妙一顿,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毕竟陈一七是个好孩子。”   两个人用的名字不同,就好像在说着不同的人。   无形的氛围蔓延,风铖身体突然完全的侧了过来,他正面对着青鸟,然后微微躬身:“我会好好珍惜我这条命的。”   他迟来的回应了青鸟让他小心不要死了这份叮嘱。   青鸟目送风铖离开,他目光停留在被关上的棕红色房门上。   半晌,他无奈的仰头,白色长发往后滑动,然后从椅子上晃过,垂在干净的地面上:“养小孩真的好麻烦啊……老师。”   也可能是他的问题,三个小孩,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剩下那个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家】。   虽然他养的时候好像也谈不上多上心,但是偶尔想到了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心酸呢。   *   让青鸟等人上到了后方的车上,风铖将装着小铃铛、形似棺木的盒子放在了后方,随后坐上了这辆车的副驾驶。   车平稳起步,风铖没有开始补觉,而是拿出了公文包里的数据,坦然自若的看着关于六角疯人院院长的相关数据。   “怎么需要看院长的情报?”开车的司机瞥了一眼风铖手里的纸质数据,又收回视线专注的目视前方。   风铖闻言抬头看了眼驾驶位上长相普通的黑框眼镜青年一眼,他抖了下手中数据:“里边还有不死那些病人的数据。”   “是六角疯人院里所有重点人物的。”   司机动作一顿。   风铖做出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对哦,我问你应该能知道一些人更详细的情报才对。”   “陈一七大人。”   顶着夏爻的不起眼捏脸,陈一七忍了忍:“我现在属于疲劳驾驶,你再吓我是真的很容易出事的。”   连轴转得反应都变慢了!   “后边跟着车我也没办法现在就替你。”也不能让其他人来开车,毕竟这车上还放着除小铃铛外,另一个半死不活的阿梦加以及一把有星星点点血迹的巨大骨制斧头。   风铖接着翻看了一会数据:“青鸟院长的人生可真精彩……嗯?白冰鹤?怎么没听过这位的名字?”   陈一七单手扶着方向盘,他姿态慢慢放松了下来:“……因为七年前他就死了。”   推了下戴不太习惯的黑框眼镜,陈一七语气平静:“是青鸟院长老师的孙子,那位老师死后他就由院长接手了。”   “不死当初刚离开实验室的时候,给他提供了一段时间住宿和生活费的也是院长。”   不死是被院长资助了一段时间,而白冰鹤则算是被院长收养。   他们与其他疯人院病人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了,而做为“不同”确实容易在情报上体现出来。   陈一七记得自己好像很久以前见过白冰鹤几次,已经记不得模样,只记得那人好像对自己病症的外显感到自卑,但本质上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跟院长七年前说的对上了呢。   “那关系应该不错?”风铖翻了一页:“但是任由对方高病变度出任务、签订遗体实验协议……?”   “啊。”风铖看到了一行字,他念了出来:“七年前,实验体濒临崩坏,由病人【不死】杀……”   风铖停住,他抬头看了眼陈一七。   陈一七没什么异常:“不是我。”停顿一秒他接着道:“我那会应该已经在邬涑了。”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当初失忆后回到疯人院的场景,那庞大的彷佛七鳃鳗一样的阿梦加、差点在地下死去的唐起、还有在当时看起来只是在很平静讲述那只阿梦加由来的院长。   以及那会一无所知的自己。   这些记忆在时间洪流里本该变得黯淡不清,至少不应该会让他清晰记起当时的感受……可现实是有的事情就是无法忘记。   “不重要。”很轻的说了一句,陈一七又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让风铖听见:“死去了的话,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需要知道关于院长、不死还有疯人院的什么事?我知道的话会告诉你。” 第145章   风铖又看了眼陈一七,虽然是张假脸,但肉眼看上去十分自然流畅,没有丝毫僵硬和突兀,所以他能够清楚看到对方此刻脸上流露出的表情。   那是让旁观之人看着就会觉得心碎难过的神情。于是风铖将手中数据合上:“也行,毕竟这上面字太多了我也不太想看。”   他摸了摸下巴,斟酌着道:“主要是想判断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对我们要做的事产生比较大的阻碍……你知道的,要做坏事了,总归会有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时候。”所以数据才会准备得比较详细。   “会。”陈一七毫不犹豫。   风铖一噎,他不死心的问:“这么肯定?没有可能会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放我们一马吗?”   陈一七奇怪的看他一眼,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在想什么异想天开的事?”   风铖:“……”   陈一七敲了下方向盘:“无论是什么关系、无论这份关系是深是浅,院长的身份摆在那里。”   青鸟能够代表的早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风铖抓了下自己的红发,他思考了下,“那会成为‘敌人’了啊……更得给我仔细讲讲了,要知道特管处虽然有记录,但其实并不详细。”   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不久前青鸟说陈一七是个好孩子的神情,追加了一句:“讲你所了解的全部。”   陈一七没什么意见,他干脆的点头同意了,不过在思考从何说起时余光看到了风铖放在腿上的手机:“说起来一冶传出去的数据已经在网上曝光了吧?”   风铖闻言瞬间嘶了一声:“是。但我已经尽力阻止了啊,还是曝光了我也没办法,而且这也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了……你别歪话题!”   他又把纸质数据打开:“快把六角疯人院里你所知道的情报都讲了,我正好集成一下。”   之后陈一七又不会跟他一起去特管处,而对方手机又刚报废,这趟不多了解一些,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   风铖想要知道的情报太多,但是因为过去太久陈一七记得不是很清楚,加上他本来了解的也就那几个人,所以居然在半道上就配合著那些数据讲完了。   然后驾驶人换了一下,风铖做上了驾驶位,不过陈一七没去副驾驶,他到了车后座。   嫌弃的看了眼那把染上了阿梦加血迹的斧头,随后陈一七又把沉眠中的一冶推到了旁边,他看向了后备箱那类似棺木的盒子。   “来之前我在想会不会是个大卡车来接小铃铛,就是会围着很多病人的那种。”   “有啊。”风铖从后视镜里看了陈一七一眼:“只是放另一条路在线做诱饵了……总要多提防一下嘛。”   “再说了我不是拜托你来帮忙了吗?所以这护送只是看起来简陋而已。”实际防卫严守得像铁板一块。   陈一七眉头微微一动,他目光上扬,穿透后备箱的玻璃看到了跟在后方的车辆,声音偏低的:“她在的话其实也用不到我。”   “什么?”   “没什么。”陈一七碰了下装着小铃铛的盒子,若无其事的道:“只是在想你们借用了小铃铛的病症创造了病人,那本质上来说那些半病人会被她影响到吧?”   “所以不能让她醒着。”风铖之前没给陈一七提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所以他并不清楚陈一七了解多少,便干脆当对方完全不懂:“醒了其实对半病人影响也不大,虽然是内核但毕竟也不是完全靠她的病症来的……最会被影响到的其实是阿萨冷,但是阿萨冷目前是我们特管处的最高战力,所以还是不能让她清醒着。”   “那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陈一七转头询问,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在夏爻刻意之下,其实跟自他原本的眼形很相像。   “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但我其实也拥有着蓝的病症,虽然没他操作的那么快,但我也是能够做到修改生物。”就是慢了一点。   陈一七低声而缓慢的道:“不是依靠药物和机械影响着他们,而是直接重塑‘人格’。”   “……你有多大把握?”风铖不否认自己有些心动了。   陈一七看了眼一冶:“我感觉挺有把握的,虽然实操没进行几次……你到时候可以看一下这个现成的例子。”   他指了下一冶。   风铖嘶了一声:“我还寻思你抓活的是要送我们,结果是自用啊。”   陈一七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他对我来说确实还有些别的作用。”   不等风铖追问,陈一七便顺着刚刚的话题接着道:“蓝的病症用着恶心,所以我很少用,不过用过的那几次我都没失误过。”   恶心是字面意思,会让陈一七觉得头晕目眩犯恶心,但是像解除元英英身上的操控这种不会太难受,更多的感觉是紧张,毕竟那是人类的脑袋,脆弱又复杂。   但陈一七又确实觉得有信心,特别是在昨晚他又吞食了一部分蓝的病症。   不过可以重复吞食同一个病症这种事他以前是做不到。   他的阿梦加形态、那棵花树早就不是七年前那寒酸的模样,如今它枝繁叶茂,绚烂美丽,树枝随时可以延长。   陈一七有时候还能听到其中一些花枝、也就是病症发出的“声音”,像是活物一样。   “还是算了。”风铖安静了一会后突然出声回答。   陈一七微抬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下落放在了膝盖上:“是担心我给她设立关于我的信息吗?”   他说的委婉,但实际意思就是在问是不是担心他在修改小铃铛时藏了私心。   风铖嗤笑一声,陈一七便知道答案了,于是他问:“那是为什么?”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和不稳定吧。”   风铖侧了侧脸,他生来就有一张阳光明朗的脸,会让人很容易对其产生信任:“但是这样做了感觉像是在给她洗白一样。”   “给一只阿梦加重塑‘人格’,那她还是一只阿梦加吗?而我们又要用什么态度对待重塑后一无所知的她?”   陈一七沉默下来。   风铖语气又飞快变得轻松起来:“而且还有特管处那边也没法交代了,总不能说小铃铛大变样是因为撞坏了脑袋吧?”   陈一七若有所思:“那如果只是让她‘忘记’自己的病症……嗯不行。”脑子窜过几个修改方法,但都一一被陈一七否定了。   保持自我的情况下让对方 接受自己病症被人类使用……这根本就是矛盾。如果强行这样修改,不需要别人做什么,小铃铛自己就会发现不对,而那种直接能把不对劲抹去,让人接受一切奇怪突兀反而是自然的方式又只有病症原主人蓝才能做到。   “哎我就这么说吧,你修改了一冶,假设你是把他修改成了你的仆人,一切以你至上,之后他拚命、竭尽所有保护你安全,那你还能在‘使用’结束后对他毫无心理负担的下手吗?”风铖随口举了个例子。   “能。”陈一七眼都没眨一下。   风铖:“……不要小瞧人类那可悲的仁慈心啊!”   陈一七摇头:“我没小瞧。我知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只要心智健全就会不可避免的觉得感动心软…我也知道一个恶事做尽的人只要随手做了一件好事就会很容易被原谅。”   “我知道这些事情。”陈一七取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双柔和的眼睛此刻显得无比冷酷:“但是,我同样很清楚的记得,他杀过谁。”   就算一冶会拯救世界,他也会毫不动摇犹豫的杀死他。   风铖隐约猜到陈一七这份愤怒从何而来,但他没有追问,而是装作毫无察觉一般的笑了下道:“所以你果然是把一冶设置成了你的仆人吗?”   “……别试探了。”陈一七擦了下镜片后重新戴上,变短的头发让他有些不适应的摸了摸自己后颈。   “没办法啊,我们现在可是在合作,可瞧瞧你,完全不坦然啊。”风铖也不否认,他用着玩笑一样的语气:“我可是把我的生命连同我拥有的一切都赌上了哦?”   陈一七后脑勺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   ——选择风铖而不是夏爻,并不是出于不信任夏爻,而是因为夏爻完全没有必要来做这些一不小心就没有退路的事。   在邬涑天坑的时候,夏爻曾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差点疯掉就是因为在里面待太久了,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在那漫无止境的阶梯上像植物一样枯萎而死,于是夏爻崩溃的、不管不顾的将自己置身在阿梦加身前,任由自己身躯被啃食。   因为他觉得,或许这里是一场梦境,而死亡是唯一能够让他回到那片自由自在的天空下的机会。   所以陈一七知道对夏爻来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也因此他不能将夏爻留下,毕竟他所要做的事情完全与自由背道而驰。   而风铖不同。   失去妹妹、失去唯一的亲人后,风铖就已经是一个半只脚踏入了地狱的人,只是对阿梦加的仇恨吊着他还留在这人世间。   陈一七早就明白自己拯救不了任何人,所以他不仅没有规劝风铖,反而选择拖人下水。   没法做到让人活下去的话,那让人达成所愿后再死去,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我也,赌上了我的一切。”陈一七重新睁开眼,“平等的关系里可以存在互相隐瞒。”   “……那好吧。”风铖耸耸肩:“希望你不是拿他做什么糟糕的事。”   陈一七说完再度闭上眼,他微微放松了身体准备休息一下,不过在听到风铖的话时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看来风铖也确实有隐瞒他的事。   不过只要不是背叛一切好说……   哒。   像是什么开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止陈一七,风铖也听到了,他下意识看向后视镜开口:“什么……”   陈一七刷的睁眼,同时伸手抓向声音响起的位置——一冶躺下的地方。   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一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几乎没有使用病症的痕迹,后备箱的小铃铛也还在,他们也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所以是、类似定位后发送离开的东西?   是提前施加在一冶身上的病症?   风铖看到一冶消失差点原地起飞,他眼神忙乱的在前方和后视镜之间不停转动:“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认真开车。”陈一七很担心自己出个车祸然后被后边的院长发现风铖这个上司居然在开车这件事,所以他赶紧喊住风铖:“没事,只是一冶被偷走了而已。”   风铖差点吼出来:“这是没事吗?!” 第146章   确实没什么事,对于一冶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而且他本来也还在想要怎么把人比较不惹人怀疑的送回去……虽然此刻时机是有点早,但是被人夺回去的话,可疑度反而会降低。   蓝的病症能够转移意识,还有降临于被操纵者身上,而之所以能准确在合适的时间降临在合适的被操纵着身上,也就是说蓝还共享着被操纵者的视野。   不过陈一七并没有把蓝的病症完全夺走,这种情况下一般会导致陈一七得到的病症会有一定程度的弱化或者缺失,好在的是虽然陈一七做不到降临,但可以共享视野。   “不用担心。”陈一七再度安抚了一句风铖,他轻描淡写的:“如果蓝要接触一冶身上的病症,那我就先一步杀死他。”   杀人总是会比救人更快的。   风铖松口气:“那就行…我完全不想一冶之后再次可能会跟蓝配合著来再来这么一次。”   “而且那家伙的病症在这个时代太超过了。”   陈一七没有再回应风铖的话,他头微微偏移朝向了窗外,双目有些发愣,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有些惊讶——真够巧的。   一冶居然刚好在发送过去的时候清醒了。   *   一冶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大概是在地下,因为周遭完全无自然光,环境昏暗得如同深夜,只不过天花板上正扒着一只粘稠液体组成的阿梦加,它浑身似蓝似紫的光芒微微照亮着这个房间。   一冶不是第一次见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然后又有些新奇的看向四周——   大概是太久没来这了,所以觉得有些怀恋。   房间里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布满着各类装饰品,黑色鳞甲、长长的蜕皮、不明所以的碎玻璃、各色的绳结……布置杂乱而又有种莫名的美感。   而这个房间中间的长桌上则是放着很大的盆栽,盆栽里是差不多赶上人类一半大的花朵微微倾斜着。   旁边墨色的沙发,长桌对面……一冶停下了目光,他看见了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古朗和长长红桌前的一位“陌生人”。   边缘垂着黑纱的小礼帽遮住了对方那一部分棕黑色长卷发,模糊的看不清女人上半张脸长相,只是鲜艳的红唇十分显眼,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毛绒绒的披肩遮住了一边肩膀,另一边则是落在臂弯。   似黑似紫的吊带长裙是一种流光溢彩的缎面,与女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浑身满是神秘与性感的陌生女人出现在了他们阿梦加的基地。   一冶缓慢的移动过去,他那张彷佛熬夜过度快猝死的脸上没有疑惑与迟疑:“蓝。”   “用你的病症检查一下我,我被打晕了一段时间。”   自从七年前陈一七有了蓝的病症之后,这道检查就成了偶尔会发生的事,就跟特管处和疯人院检查有没有被蓝操纵的人混入疯人院一样。   不过他们并不频繁。   女人撑起身体,柔软的半面黑纱飘动,从光洁额头上竖直下来的两道深刻骇人的伤疤正好穿过双眼的位置。   她一直闭着眼,于是眼睛与伤疤刚好形成了两道十字。   “感觉没什么事啊?”蓝这具身体的声音柔软而又轻飘飘的,像是一阵不经意间捎过来的春风:“你遇到了陈一七吗?”那对方也太赶了。   “……我不确定。”一冶皱眉回忆了一下:“是个戴眼镜的陌生人类男性……他斧头用的很好,应该是下了功夫的。”   “但不能排除是伪装。”   “那应该不是陈一七…那孩子的伪装还挺敷衍的。”蓝想到了陈一七那直接用伤疤扭曲模糊的面部:“而且我先一步已经遇到他了。”从时间上来说真的很赶啊。   “不过。”蓝朝一冶伸出手:“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一冶配合著弯腰任由蓝用那只漂亮纤长染着红色指甲的手摸上他侧脸,那轻飘飘的声音像是从深层梦境之中传出,柔软又毫无危险:“别担心,只是检查的话不会觉得不舒服的。”   插入对方脑袋这种事虽然能做得更深更彻底,但阿梦加们会觉得不舒服,因为对于高等的阿梦加来说,蓝没办法彻底的糊弄对方感官让其像人类那样对此感觉无异或者愉悦。   当然,没选择深入探查的原因还有蓝并没有怎么怀疑一冶。   ——首先陈一七并不是他这种喜欢玩弄别的生命的存在,而且如果陈一七使用了他的病症给他找麻烦,那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不至于现在才发现陈一七重新出现了。   所以他的病症在对方身上真的简直是暴殄天物……而且对方虽然有伪装类的病症,但是看起来不太擅长使用那类病症,做出的伪装相当粗糙。   从那细致但又看着很敷衍的疤痕就能瞧出来。   以及——   他观察了一冶,然后做出了判断。   不是从身上那些不太像陈一七所造成的淩乱而狠辣的刀伤,而是一冶的状态。   毕竟他们认识太久了,蓝一眼就看出了一冶还是一冶。   她收回手:“看来你遇上的不是他。”或者是陈一七,只是没想着修改一冶,而是要送给疯人院或者特管处。   一冶直起身,他浓密的卷毛沾染着一些液体,苍白的脸上有些已经干了的血迹,他搓着脸:“但是天晶丢了。”   蓝若有所思的坐回椅子上,她手指勾起一点耳边的发丝打着圈:“那人抓了你自然要收走你身上的危险品……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颗天晶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一冶:“?”   他累得狠,而且身上的伤太多太重需要时间愈合,所以此刻懒洋洋的完全没动脑:“什么意思?”   蓝撑着下巴,她微微歪头,在这片蓝紫色光下,女人嘴角的笑容妩媚而优雅:“如果你这颗天晶出现在疯人院或者特管处那里,那就说明那个人是某个疯人院里的病人。”   一冶明白了:“如果是到了陈一七手里,那说明那个人是陈一七的人。”   “就看他什么时候把天晶拿出来了。”只要拿出来,距离不是特别远,一直用了那颗天晶很久的一冶就能感应到大概位置。   蓝身体后仰,她靠上椅背,垂下的黑纱从她高挺的鼻尖滑落,她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最近我们正好需要低调一些——我是指不能太对着去杠疯人院和特管处了……所以我们就把这些时间用来调查这位消失了七年的‘朋友’吧!”   “不过一冶你不用参与。”   一冶弓着背坐在沙发上,高瘦的身体蜷缩着,他听到蓝的话点了点头:“我负责网上那些舆论……在我不在这段时间他们应该有进行封锁吧。”   蓝笑着点点头,然后她慢条斯理的拍了拍双手。   本来安静幽深的房间随着蓝的动作,突然就像是本来平静的水面突然被丢入了一颗石子,一阵一阵的涟漪波开。   蓝身体前倾,左手放在红木长桌上,右手撑着下巴,鲜艳的红唇上挂着弧度恰好的笑容,她明明闭着双眼,但是却彷佛在看着此刻这个房间发生的一切。   所有阴影之处、墙面之下,光怪陆离的地板上,一只又一只阿梦加不断走出,就像烈火将空气扭曲一般,那些无形波纹之中,形态各异的它们安静无声出现在这个房间,然后又很快离开。   一直半死不活趴着的古朗也抬眼掏出了自己剩余的兽,他边动作着边看了眼红木长桌最前方的蓝。   在这个视角下,对方就像地狱之中的恶魔之首……   古朗目光又移动到那些正在通过天花板上那只发光阿梦加建构的信道、不断前往各个地方的阿梦加们和自个手下放出的兽——   哦,这场面比起地狱也不枉多让了。   “有话想说?”轻轻柔柔的声音突然响在古朗耳边,古朗一愣,然后抬头就看到了长桌前方,蓝朝他转过了头。   古朗皮紧了一下,他连忙坐直身体:“哎!我就在想那些人类要不要通知一下?”   “如果是调查的话,会不会人类更方便一些啊。”   “是这样。”蓝微微颔首:“那你通知他们吧。”   她歪头,几绺长卷发软软落在桌面上,就跟女人声音一样柔软:“我会再去特管处和疯人院确认一下陈一七的去处。”   “把能搜集到的情报都搜集好了,然后……”蓝笑容变得甜蜜起来:“要是能杀掉他就杀掉好了。”   古朗一顿。   他回想了下陈一七那让人胆寒的战斗力,瑟缩了一下:“呃……”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很难。”蓝摆摆手:“那就找些麻烦,别让他闲下来就好。”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和将要做的事情会被陈一七轻易毁掉,但是到现在,他确实感觉对方有些烦人了。   蓝像是在望着虚空,又像是在看着这个房间,有些躁动的气氛,充斥着属于阿梦加的气息,这片空间的每一处都是。   啊。   我们可是在为自己的容身之处而战,这不是相当正当的缘由吗?   所以他不会失败的。   蓝这么想着,然后那张艳丽的脸庞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真让人觉得高兴啊。”   古朗投来视线,蓝微微仰头,那轻飘飘的声音彷佛无处不在一般响了起来:“找到他。”   “不要跟丢他。”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直死不了的生物存在吗?   竖在眼睛上的伤疤鲜明,那是她在操纵前给这个女人留下的,狰狞而又神圣,她很喜欢。   蓝从喉咙里溢出一点声音,他发散着思维——如果到时候还有时间,认真的杀一下陈一七试试吧。   或者,杀一下那位真正的【不死】也行。   *   唉。   确定一冶真缩回了自己小窝处理伤口,不参与蓝针对他的行动后。   陈一七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就没办法从一冶那边获取情报,然后在蓝那帮人来骚扰他之前跑路了。 第147章   不过他没有判断错,一冶瞧着还真挺得蓝的信任,大概是因为他们真的相处了很久……   就是因为有所猜想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所以陈一七才没有选择直接重塑一冶,毕竟他要把一冶送回去,那如果重塑了,蓝或许不需要动用病症就会立刻发现一冶的不对。   虽然要是真被蓝发觉了,陈一七也不会觉得可惜,而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直接对一冶下手。   陈一七对一冶做的只是一点很微小的改变,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如果一冶是在车上睁开眼看到了他,那么就会很明显了。   所以陈一七也不算欺骗了风铖。一冶虽然并不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但是如果是在车上醒过来,那看着也像是重塑了的模样。   “话说,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特管处?”风铖从后视镜里看到陈一七发了会呆就回过了神,于是找准机会出声询问。   陈一七抬眼,视线在后视镜里与风铖对上,他果断的:“不了。”   “可能会撞上一些不想撞上的人。”   并不惊讶。风铖挑眉:“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脱身?能避开青鸟院长吗?还有不能让他起疑吧。”要知道对方是知道他车上是有个司机的,但如果下车的时候瞧着只有他一个人……   “不需要避开院长。”陈一七开始处理后座的痕迹:“他能猜到而且大概也不会过问,如果问了……”   “如果问了?”   “那你就想想办法吧。”陈一七用信任的目光看了一眼风铖。   风铖:“……喂!”   这样且不是差不多相当于明牌了?跟所有人都认定只是没证据所以不能抓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关于我的事,你只要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至于院长……他知道的话本来就不会有事,不如说这反而会让你的处境更安全一些。”收拾了原本垫着一冶的垫子和座位上的一些残余血迹,陈一七才把那把骨制斧头拿起。   一道裂口在他手心伸出,然后黑色物质从裂口中涌出飞快包裹住了斧头,陈一七声音轻缓:“他是个好人。”   “同时,他也是个很尊重别人的人。”青鸟从不对别人做出的决定指手画脚,除非对方实在太过傻……愚蠢。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风铖还算理解,毕竟他怎么想都觉得陈一七会去疯人院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只是顺便问一嘴。   但是!风铖看着陈一七现在这个架势,感觉就是随时会跳车走人的样子——太着急了吧?就好像他这随口一问反而是提醒了对方一样。   “行行行。”风铖语气无奈:“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应付院长大人的。”   “不过。”风铖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眼睁睁的看着陈一七把伪装好的斧头背上,手爪子都已经放在了车窗边缘试探着欲开窗离开:“你也用不着这么急吧?!又没人在追杀你!”   啊。   陈一七扒拉着车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脸上露出一点细微的恍然:“哦,我忘记说了。”   “我刚刚从一冶的视角看到了一些事,差点忘记告诉你。”车窗被陈一七打开了一点小缝,嘈杂的风立刻呼啸的穿过这道缝隙,将陈一七原本梳得工工整整的碎发被吹得风扬起来,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一冶已经回去了,所以现在网上还能勉强控制的舆论估计很快就会失控,你想阻止这件事发生吗?”   即使呼啸的风声嘈杂,但风铖仍旧听清了陈一七的话,他勾了勾嘴角:“这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   “还是说只要我想阻止,你就会帮我?”   陈一七挑了挑眉:“万一呢。”   “那……”风铖故意停顿一下,视线隔着镜面与陈一七碰撞一下,探究只是一瞬间,然后风铖才把下边的话说出来:“还是算了。毕竟你看起来就像是我说了想,你就会干脆的抛弃我然后换个新合作夥伴的样子。”   陈一七不可置否。   风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方车辆,然后不动声色的调整车辆的位置,为陈一七等会离开做准备:“我说过了,那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虽然我做的事确实杂,但也不能样样都能插一手的。”   “不过确实有点担心闹大了蓝会不会趁机又来偷袭一波吧?处理网上舆论、抓内鬼……最近特管处很忙啊。”风铖说着又看了眼陈一七,眼神清晰的传达出了自己的渴求。   陈一七:“……”   陈一七很坚定:“我没办法帮你。”   风铖很缺人手、非常缺:“你的伪装天衣无缝,不会被发现的,而且我会给你打掩护。”   “还有……”风铖声音放低了,在一个陈一七刚好能听见的程度:“我知道几个特管处存放着天晶的地址,你去了可以顺手…你懂的吧。”   陈一七一言难尽的看着风铖,过了一会还是道:“我真的去不了,没办法帮你分担工作。”   “不过你不用担心蓝会趁乱闹事,他知道出了这次的事,你们越忙反而会更警惕……而且他有新目标。”   风铖一愣。   陈一七指了指自己,证实他的猜想:“就是我。”   “他派出了很多阿梦加……还有人类来调查我和给我添麻烦,所以光单这一个原因我就不能去特管处。”指不定分担工作分担着风铖就被他连累,突然人就没了。   “天晶的话……”陈一七一想到刚刚风铖那副理所当然让自己去偷特管处天晶的模样就面容扭曲了一下。   “我暂时不考虑去偷特管处保管的,但如果你那边还能查到一些流落在外的天晶情报的话,告诉我就行。”陈一七说话的同时身体还在慢慢液化,“还有如果找到了跟天晶来源相关的情报也麻烦你告诉我一下。”   “我买了新手机后会给你发消息,但是你不要试图联系我。除非你也想被蓝找麻烦。”   风铖脑子飞快梳理着陈一七说的内容,他瞧着陈一七下一秒就要跑路的模样,语速很快:“…你不会死对吧。”   “不会。”陈一七同样很果断的回答了他,他整个人都融化,就像昨晚在废墟之下从宁源生面前离开那样,声音与身体逐渐一同远去:“下次再见,风铖。”   风铖其实还有想说的话和想问的事,但是最后他也只是沉默的看着陈一七最后一点身体从车窗缝隙滑了出去,随后液化的身体凝出来了一只小手,帮他把车窗又关上了。   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好笑。   不过走这么着急,大概是蓝那边已经出动了吧……   “嘛,那就下次再见。”风铖微微仰头,耀眼的红发如同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他嘴角勾起一抹与头发一样耀眼的笑容:“祝我们彼此都好运。”   *   陈一七回了昨晚的房子。   夏爻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有没有休息,总之陈一七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客厅收拾东西。   陈一七愣愣的看着夏爻兴高采烈的往背包里丢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风干腊肉:“你……”   “喔?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谁不用你保护了吗?”夏爻注意到了陈一七。   陈一七走过去,在卸下背上斧头的同时,他身上的伪装也在慢慢褪去,如墨长发柔顺垂落,陈一七接过夏爻抛过来的发绳,他随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他身边有很厉害的人在。”   他说的不是院长,是敏敏。   夏爻没追问具体是谁,只是点了点头:“行。不过你回来的正好,我就不用给你留小纸条了……话说去这一趟好像也没什么用啊?”他指的是现在网上针对特管处的那些舆论。   压都压不进去,而且随着时间热度越来越高。   陈一七摇头:“也有些收获。”夏爻不会参与进来这些事,所以陈一七没有细说的想法,他快速回了一趟自己房间,然后拿着一个小盒子走出来:“帮我把这个带给小克。”   夏爻皱着眉接过来:“礼物?里边是什么?话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小克?哎他可是在大海里,分开之前我们也没定个怎么见面的约定,现在要见一面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这样也不错。”陈一七露出笑容,那双浅色眼眸像是被阳光洗过:“等到见面的时候就会觉得很惊喜了。”   毕竟大海那么宽阔,这样都能相遇的话,一定会让双方都觉得非常高兴。   像是刻意忽略了过去,陈一七没有回答他这个小盒子的东西是什么。夏爻撇撇嘴,但还是把盒子丢进了背包:“我马上走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   “这是最后一次免费帮忙的机会哦~”   陈一七想起了什么:“还真有一件。”   “什……”夏爻才冒出来一个音,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陈一七脑袋直接裂开,然后一个肉泥小人爬了出来。   “这个病症看几次都觉得好恶心啊。”夏爻下意识的嫌弃道。   陈一七:“……”看在需要他帮忙的份上,他忍了。   脑袋重新合上,陈一七捏着肉泥小人左右看了看:“去卫生间吧,不然等会不好打扫卫生。”   因为陈一七身上拥有的病症实在太多,夏爻一时想不到陈一七要做什么,直到他跟着对方进入卫生间,看着对方毫不犹豫的用骨刀切割下自己身躯上的血肉与肢体,然后用病症把自己的一部分“粘”在了肉泥小人身上。   夏爻脑袋空白了一瞬,他看着平静如木头一样半跪在地上做这种事的陈一七:“……有时候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其实已经成了阿梦加。”   自愈早在天坑那时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死亡的锻炼下变得极为熟练,几乎是增生出来的骨刀才刚离开身体,那些伤口便长出且愈合了。   陈一七听到夏爻的话抬了下头。   虽然下手又狠又快,但卫生间洁白的地面上还是很快蜿蜒着一大片血迹,陈一七半跪着,那扎成马尾的黑发发尖刚好垂在了一摊血泊中,但他抬着头看过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脸上那自然的神情,也可能是因为那双因为颜色和眼型都天然让人感到温和,导致——他不像是在做什么血腥的事,反而像是在洗清什么污秽一样。   陈一七:“就算我是阿梦加,我也不会吃你的,你看起来就不好吃。”   夏爻:“……”好了,可以确定这家伙还是个人类,而且还是个没眼光的傻子人类。   在心里加上了一堆前缀,夏爻很嫌弃的绕开地上的血迹,隔了一点距离看着那逐渐庞大的肉泥小人:“你是要我给它捏张脸?”   “对。”由他自己的血肉和骨头制造的躯体,强度不会降低太多:“捏成昨晚给我捏的那张脸。”一是备用,毕竟他自己捏脸技术不行,所以之后遇到不太方便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用蓝的病症的自己意识转移到这个躯体里再去做事,二是蓝既然没怀疑一冶,那么那个使用斧头抓过一冶的普通男性就暂时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吧。   组合好一个成人的体型后,陈一七摸着自己脑袋犹豫了一下,夏爻终于感到了惊恐:“你要是敢把脑袋切下来我现在就走。”   陈一七还没有变态到那种程度,意识转移后没脑子也会变成有脑子,所以并不需要多给对方安装个大脑,陈一七摸自己脑袋是在想要不要挖眼睛的事情,虽然因为肉泥小人是内核的缘故,眼睛就跟脑子一样,看起来没有但实际上是有的……但可能会影响到捏脸。   夏爻的病症不是简单的做伪装,没有人类可以用技术来达到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夏爻的病症却可以在在表面上做到这一切。   那些因为肢体血肉强行组合在一起留下的痕迹被夏爻病症掩盖,让这个支离破碎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个与正常无异的普通人,到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它是由一堆血肉残肢拼凑出来的人偶。   但是就算这个病症伪装如此精细,可要把没有的东西硬生生给捏出来——特指眼睛——看起来还是有点无神没有光泽。   “给。”一只血糊糊的手抓着一对血乎乎的眼珠子递了过来,还在想要怎么修改的夏爻一转头就看见满脸血的陈一七睁着一双剔透如新生婴儿般的琥珀色眼睛真诚的看着他。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双眼睛何尝不算是新生的呢……   夏爻黑着脸接了过来。   人偶刚捏好,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的陈一七拿着黑框眼镜走过来,他顺手给人偶把眼镜戴上,颇有点新奇的看着它。   陈一七甚至当场试了试转移意识,跟他之前预料的差不多,如果勉强一下自己也是能做到同步操作两具身体或者多具身体,但是如果那样做避免不了偶尔会出些差错,而且内核为肉泥小人的身体没有自己身体流畅,对外界的感知也没有那么灵敏,不过病症倒是都能使用。   虽说有不少小毛病,但其实也比以前分裂出来的小人要好很多了,如果现在的他回到七年前那个肉泥小人身体里,可能连呼吸都会觉得卡顿不舒服吧。   陈一七回到自己身体里,然后眼睛亮晶晶的对夏爻比了个大拇指:“你真的好厉害啊。”   明明是重新捏的,甚至没有照片对照,但是长相却一模一样。   夏爻扯了扯嘴角。   这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一个毫无攻击力的普通病症罢了……只是陈一七的夸奖真诚而坚定,他是真的如此认为,所以夏爻没有去反驳他,而是把陈一七和他的人偶一起踹出了卫生间:“你去补觉吧,我收拾下就离开这。”   跟平日里的夏爻有些不一样。   陈一七拉着人偶的手回到房间,把人偶放床边当木头桩子,自个在床上躺着思考了一分钟,陈一七刷的一下坐起来,但是过了一会他又缓缓的重新躺下。   陈一七闭着眼睛,但是没有睡着,他甚至放大了自己感官。   大约半小时后,客厅传来了轻微的开关门的声音,随后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离开的动静。   等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之后,陈一七又躺了一会,然后他还是没忍住 睁开眼起身去了客厅。   站在沙发边上,陈一七看到原本摆在沙发上的背包已经不见了,只是茶几上多出了一张被一部崭新手机压着的纸条,陈一七走过去拿起来,上边写着一句简短的话——【祝你得偿所愿。】   鬼使神差的,陈一七突然将纸条翻了个面,然后便看到背面角落里还有一行特别小的字,躲躲藏藏的写法像是不想被人看到——【嘛,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   有那么一瞬间,陈一七脑海里掠过了很多东西,他安静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画面与涌上的情感侵袭他。   “七年……”陈一七不自觉的喃喃自语。   是七年没错。   不能把时间混淆了。   不能把他做过的事和没做过的事混淆了。   将纸条慢慢叠起收好,陈一七困意全无,他看了眼这间房屋,思考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蓝的人随时可能会找上门来,虽然在一开始入住这里的时候陈一七就用病症对这附近包括这个房子都做了伪装——至少比在风铖的车上要安全很多。   但是凡事都会有意外发生,就像再怎么仔细严谨的计画都有可能不会按预想的发展完美的进行下去。   所以陈一七还是决定尽早也离开这里。   “……”   不过,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一七摸了摸下巴,他视线在周遭转着,然后猛的一顿——我靠!元英英!   难怪他会忘了,从他回来开始,这个房子里就没有元英英。   她自己走了吗?虽然只要是自己的意愿,离不离开对陈一七来说都无所谓,但是元英英现在跟他的处境有些像,因为之前被蓝操控,所以她在特管处和疯人院那里并不是一个清白的身份,而蓝……   别提了,蓝现在估计只想让她死。   这种情况下独自一人离开跟自杀的区别不是很大……不知道夏爻有没有在对方离开前给她做个伪装,那样至少多加小心一些的话还是能活下去的。   想到这里,陈一七就打开夏爻赠送的新手机麻溜的给夏爻发了消息,随后又把一些能记住的手机号输入,然后再给一些特定的人发送了表明身份的信息。   夏爻并不是第一个回覆他的人,第一个回覆的人是一位陈一七在半年前认识的一位自由病人。   【何:换号了啊,难怪我联系不上你。】   【何:你现在还需要关于界间的情报吗?】   一些官方把控着的界间去了容易被逮到或者留下一些痕迹,所以平常陈一七常去处理的都是新诞生的界间,偶尔才会偷摸混进一些自由病人队伍里去那些被官方把控的界间。   那些官方放着不处理、只长时间控制着的界间一般都是很难或者去了会造成比较大的损失,所以才一拖再拖,而这种界间除了官方的人以外,还偶尔会有自由病人组队去尝试。   半年前认识何就是因为对方能让他和夏爻加入队伍,且不将他们的信息上报。   【陈:什么界间?】   何那边秒回——【是个新诞生的界间,特管处那边有人也要过来探查,不过最近特管处出事了所以动作会慢一点,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先来看看。】   陈一七微微挑眉,他看着这段话安静的等了一会,然后果然看见何很快试探着发来了下一条消息。   【何:特管处那事是真的吗?】   大家都是病人,看着那些爆出来的实验自然会觉得后怕,特别是现在舆论被引导的很混乱,原本大部分病人都知道阿梦加会被用来实验,还有病人的遗体捐赠协议,但是现在过于混乱且声势浩大的舆论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入思考——特管处究竟有没有用活着的病人来做实验?   只要病变度不到100%那就还是人类,而人类不能用做实验,这是人类自身的底线。   但可惜的是,网上的情报部分是属实的。   甚至陈一七亲身经历过。   直到现在,官方一些针对病人的设备和药物里都还有他和不死参与过的痕迹,可陈一七并不想回答何——对方只是大范围的在问特管处的事是真是假,单纯的回答一个真或者一个假都不对,而正确的答案又需要一段长长的解释,这与何给他的情报并不等价。   于是陈一七只回了一句话:【我们目前的敌人只是阿梦加。】   生存永远都是所有生物思维中的第一要位,就像兔子不会心疼老虎被人类捕捉。   所以陈一七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分担心这场舆论。 第148章   现在情况之所以会混乱,只是因为阿梦加表现出来的威胁性还不够大,至少对一些人来说还不够大。   陈一七低垂着眉眼,窗外的阳光不知不觉爬到了他的脚尖,暖意在随着时间不断攀升。   【陈:地点给我,我晚上去看看。】   【何:晚上?到那时候可能有些晚了。】   特管处的人就算再忙、来的再晚也不至于拖到那个时候。   陈一七知道,但是他已经并不在意这件事了,于是他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手指在手机显示屏上跳动:【没事。】   不同于以往他只会昧下一些方便隐瞒下来的天晶,现在开始,只要是他拿到的天晶,便不会再从他手中离开。   毕竟他已经不需要再顾虑官方和蓝等人了。   而且……他需要休息的啊!哪怕现在不困了。   有考虑过服用药物辅助睡眠,但是对陈一七来说吃药有些类似于开盲盒,除了它本身的作用不会在他身上发挥作用,别的任何反应则都有可能发生……不过如果是六角疯人院里可能能找出一些他能吃的药?毕竟待了很久会有一些记录。   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陈一七重新回到了房间的床上。   过了一会,陈一七麻木的睁开眼看着外边耀眼的阳光,然后旁边戴着眼镜的人偶便起身把窗帘拉上,还用上那曾包裹过骨制斧头的黑色物质封了窗户。   光线一下子变得极度暗淡之后,陈一七满意的让人偶躺在他身侧,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收回意识——好了,这下舒服了。   还是翻来覆去很久之后才睡过去,等再次醒来便撤去封住的窗户,陈一七看到天空的颜色已经暗淡,大概很快就要天黑了。   自我感觉自己精力条应该回差不多了,于是他抓了抓头发起身换衣服准备去何提到的那个新界间。   不过收拾好的时候,陈一七没直接跳窗离开,而是先打开门看着不知道在门口蹲了多久的陌生年轻女人:“元英英?”   长着一张跟元英英原本模样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无辜可怜脸蛋,头发及肩,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   夏爻的伪装强得可怕,陈一七也没办法看透,但是判断一个人的方式并不只有外表——陈一七想不出除了元英英还有谁能安安分分的蹲他房门口了。   无论是疯人院特管处还是蓝那边的存在,都不会在打不开房门的时候选择老实蹲着等他开门。   看起来像个刚上大学的女孩点了点头,她的脸被夏爻故意捏成了这个模样,于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点头都显得可怜巴巴的,让别人看着都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态度不好。   “是我。”   声带应该也被处理过了,所以元英英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不过很好听,是天然有些轻软的可爱嗓子,就是听著有些气力不足,跟外表很搭。   元英英有些局促的站起来看着陈一七:“我…我、有能帮上你的事情吗?”   她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去,虽然顶着这样一张脸可以逃避两方追杀,只要她能好好躲着……也或许是需要一辈子躲着……她也并不是做不到。   她毕竟不像妈妈,敏锐、聪明、勇敢。元英英深知自己只是寻常而普通的人,害怕和恐惧一直在叫嚣着让她逃避,想要摆脱现下的一切,只是心里不断翻涌的愤怒和愧疚又让她不知不觉回到了这里。   她做了很多错事,期间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她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可是她还是很焦躁——想要弥补、也想要……报复。   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元英英眼眶突然泛红,她咬牙切齿的:“只要能在最终杀死他,我在这过程中只是一块小小的踏板也可以。”   正处于黄昏之际,楼梯间的感应灯还不到亮的时候,而外边天色却开始昏暗,这个是很糟糕的时间点,人们需要灯光的照亮,可时间还不到,于是再将声音提高一些,感应灯也不会因此明亮起来。   陈一七半边身体隐在门后,他柔软的长发垂落胸前,额前细碎的刘海压在那双柔和的眼上,像黑色夜空中的星星,他无声的看着元英英。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在权衡利弊,又或者是在考虑她究竟能不能发挥用处。   但最后,他只是退后一步,半掩的门拉开,元英英在一片紧张中听到对方平和的声音:“进来吧。”   陈一七其实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因为混乱不小心忘了元英英一段时间,但是在想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对方的安危,毕竟对方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就算想要投奔特管处,也需要取得对方的信任——证明自己真的脱离了蓝的控制。   可要证明这种事情很麻烦,而且帮助元英英脱离的陈行,也就是他,而他现在还顶着通缉令,对特管处来说也属于不可信的人。   所以元英英要活下去目前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特管处被软禁,二是长久的躲躲藏藏。   前者可能会让对方精神出现问题,后者则是容易被蓝查到然后被杀死。   陈一七并不希望身边带着人,不是觉得别人会拖后腿,而是怕连累对方。   但元英英没有办法,至少目前没有办法。   休息了几个小时陈一七脑子没有那种紧绷的感觉,他边给元英英倒水边琢磨了一会,随后在把水递给元英英的时候开口道:“我们需要分开行动。”   他没办法给元英英保证说以后一定可以让对方以自己原本的身份活在阳光下,未来拥有很多不确定的发展,纵使陈一七每天都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计画,他也无法百分百保证一切都会按他所想那样发展,毕竟他真的不是个聪明的人。   所以暂时只需要安顿好对方就行。   陈一七目光有一瞬看向了自己房间,在没有合严实的门后,他能看到那个由自己血肉组成的人偶。   “你跟…”停顿一秒,陈一七随意给人偶取了个名字,同时他分神操纵对方从房间走出来:“百门,你跟百门一块行动。”   元英英像担惊受怕久了的小动物,她敏锐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在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时候又想到陈一七在这,于是硬生生忍住只缓缓往后看去。   普通到混入人群就很容易消失不见的男性站在后方,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昏暗的环境里,元英英只能大概看清对方的模样。   她正警惕的打量着对方,耳畔又听到陈一七的声音:“这里今天过后就不能待了,你和他离开,我有需要会联系你们。”   -   虽然但是,陈一七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事会找元英英帮忙。   将她和百门组队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人偶,要是蓝真有办法能找到元英英,那他可以意识转移过去救对方。   不过大概率来说,在蓝的眼里,他拉的仇恨应该远超元英英,至于特管处那边因为天晶的问题他仇恨值应该也不低。   所以百门和元英英应该安全。   唔,也不知道会不会专门派人出来抓他,如果会的话,不知道对方会是谁……   陈一七脑海里闪过几个推测,不过潜意识下意识避开了某个人。   身体轻飘飘的落在破损大楼顶端,陈一七将发散的思维收敛,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   有些微妙。   能感觉到这里有个界间,但是明明已经如此接近了,可具体范围还是很含糊,就好像这个界间很脆弱、很容易消散一样。   可本能传回来的感觉带着丝丝缕缕危险的气息。   陈一七至今已经经历过太多界间,能给他危险感觉的界间已经不多了。   新界间么……浅色的眼眸微眯,陈一七环顾了下四周,随后伸出右手——左边脸颊之上突兀的出现一道裂口,随后分泌出绿色半透明液体,它顺着陈一七脸颊滑落,从衣领进入,再蠕动到五指,然后从高楼之上滴落在地面。   安谷远顶着更为厚重的猫熊眼坐在地上。   他现在正位于一栋废弃大楼的二层,特管处的队友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低声争论著什么,而疯人院派来的人还没来跟他对接。   已经超过快三十个小时没有睡眠,安谷远也没有心情收拾自己,他下巴生了一层薄薄的胡茬,手指烦躁的搓下巴时能带起一阵阵粗糙的刺痒感,布着血丝的眼睛仍旧时不时的落在手机上。   上边的消息他已经看过很多遍——陈行,理发店监控,大厦模糊的照片,乌鸦的口述,不死的动向。   焦躁不断蔓延着,安谷远脑海里在不断的进行推测然后又自己将其推翻——是他?不……为什么……   牙齿不自觉在厮磨,安谷远知道自己状态不好,他或许该休息一下再去思考再去调查,但是他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   “这是什么?!”   “啊!”   本来在小声争论的特管处队友突然提高声音发出惊呼,安谷远慢半拍的看过去。   荒废大楼附近没有多少植被,至少安谷远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多少植被,但是现在外边地面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大片绿油油的草木,甚至灰白墙壁也悄无声息的爬上了藤蔓,它们轻易的缠绕住了他的队友们。   包括那些异于常人的半病人。   “先生们。”   柔和的声音响起,安谷远扯蔓延到自己身上的藤蔓的手一顿,他抬头看到了手机里监控上的人出现在了窗口,他穿着很简单宽松的长袖长裤,那头漆黑长发在月光下有一层莹莹光泽。   安谷远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晃而过,没有丝毫停留,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没有泄露丝毫情绪,他只是浅笑着看着所有人,说出的话彷佛是请求,只是行为带着强制的意味——   “麻烦你们在这等上一会,或者休息一下,我会帮你们处理好这个界间的。” 第149章   有人在夜色中看清了他的脸和长发,于是惊愕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陈行!”   长发浅眸的青年看了过去,蛮有礼貌的回答:“是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   安谷远几乎是瞪着青年——你明明……是叫陈一七吧。   他出现在他面前了,于是安谷远几乎就能立刻肯定自己的猜测了——没错,这个人就是陈一七。   安谷远其实与陈一七的接触并不多,甚至他们之间的关联也不多。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唐起而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就是……游乐场那个界间,他被标记差点被吞噬进去,是陈一七与别的病人摧毁了那个界间救下了他。   再之后就是唐起之死,大厦宽阔的显示屏上出现唐起凄惨的尸体,陈一七也短暂的出现在了那栋大厦。   但安谷远觉得,对于陈一七这个人他并不陌生,他当初进入特管处后就把对方相关的数据断断续续看过不下五十遍。   跟唐起的数据一起。   虽然他原本就对接着疯人院和特管处的事务,但其实他是在真正入职后才专注那些所谓异常事件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发展。   在那一天,唐起死去的那一天,他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那一天,陈一七同样失去了自己重要的朋友。   那充满波折的一夜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冲击着安谷远,但在当时他却只看到了表面上,与无数普通人一样,只看到了表面上死去的人。   而还有很多人惨烈的死在了角落里,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再之后他便加入特管处,陈一七则是失踪——也不算,至少在明面上,【不死】还存在着。   只是所有与陈一七之有过接触的人,都能轻易分辨出来,陈一七消失了。   他像个短暂出现的幽灵,离开之后,便只有那具身体的原主人还在了。   安谷远与真正的不死基本可以算是没有过丝毫交流,他会去查对方的数据只是因为陈一七曾以那个身份存在过,而且对方还是唐起的好友、他的救命恩人。   断断续续查到两三年前,安谷远在再次升职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因为职位交接短暂的接触到了针对阿梦加的一些实验基地,在那里他才窥见了属于不死、也属于陈一七过去的一角。   “没、没什么……”惊愕喊出陈行这个名字的是位半病人,他的能力强化了自己本身具备的绝大多数力量,但是当他使上全力挣扎想要摆脱缠绕上来的藤蔓时,却发现越来越无法动弹。   不是没有力气,而是藤蔓越来越紧,像是要把人给勒断。   于是他萎靡的把语气放低,身体也不再挣扎。   陈一七感官还在通过植被探查查找这个界间入口——他搜索了大半了还没摸到界间边,这种情况要么是这个界间很小,要么就是界间内部拓展了空间。   不过就是因为还没摸到界间,所以陈一七才会有空逗留回应对方,现在人都说没什么了,于是半蹲在窗口上的他就打算后仰离开——特管处的人分散在了这周遭两处,他全部都逮完了,所以这会也不再借助病症掩盖自己身形,而是光明正大的离开。   但是……   “啧。”   陈一七停顿了一下,他很小声的咂了下舌,这个反应破坏了他完美无缺的温和有礼外表,但是很快陈一七又挂起那张笑脸,只是语气冷了些:“先生们,我并不想杀掉你们,但是你们要是一直挣扎下去,藤蔓会杀死你的。”   好几个家伙都在发现越是撕扯或者挣扎时,身上的藤蔓就会越来越紧,于是都停下了动作,但是还有一个人不死心,藤蔓勒破了皮肉也还在挣扎着。   安谷远手臂和胸前的衣物破损、皮肤也被不断收缩的藤蔓割开,血滴在那绿油油的藤蔓上时被其很快吸收。   他布满血丝的疲惫眼睛没有离开陈一七一会,堪称执拗的一直盯着对方,而就算骨头都要被藤蔓勒断他仍旧还在缓缓挣扎着,所以藤蔓也不断的在收紧。   陈一七却看也没看对方——至少他的视线焦点确实一直没明确落在对方身上。   他放下这句威胁一般的话后就从窗口后跃下,随后那个窗口、甚至整个二层都被什么东西飞速封锁了,黑暗一下降临,将所有人的视觉剥夺。   但是安谷远却在这时没多出乎意料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藤蔓松开了。   他扯了扯嘴角。   乌鸦能被他一直保护着从地下挖了出来,大楼内的普通人也能够安全的在蓝等阿梦加的视野里离开……所以就算他一直挣扎下去也不会死在这里。   对方的通缉令是因为私藏天晶、不明的目的和那份暴露出来却不可控的强大而发布的,并不是因为他残忍和凶狠。   那么,对方为什么需要天晶呢?   安谷远在这片黑暗之中听着队友们细碎而不安的声音,他出声安抚了两句,然后便曲起手指,牙齿咬住了指关节陷入思考。   -   陈一七翻了翻刚要来的关于安谷远的简短数据——他以前也看过。   对方属于脑子聪明人又谨慎的类型,就是这么多年下来精神好像有些不稳定了……想做的事持续时间太久便成了执念,而为一份执念,人能做出的事可太多了。   不过还有理智存在的话,安谷远应该就不会追上来。   要是追上来他这次就干脆把对方敲晕算了。   大致略过一遍,陈一七把手机丢兜里,然后再次用病症快速无声的在四周晃着,   异常生长出来的植物颤颤巍巍的传达着一些细碎的意识回来,因为扩大了范围所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多。   但陈一七很适应这种状态,他的脑子还不至于因为这些繁杂的动静而产生烦躁,毕竟在天坑里的时候他就开始适应了。   一般来说,平常那些会在脑子里浮现的声音会被疯人院的医生判定成病症后遗症。陈一七漫不经心的伸手勾了下头发,他分辨着周围那些轻微的异常——但是他觉得自己听着的那些大概不是他的幻听,而是病症意识的“声音”。   是从他枝干上开的花发出来的声音。   有的声音和善,有的暴躁,在有的时候还挺……陈一七微微一顿,然后嘴角翘了翘——找到入口了。   自从经历了天坑最后那个界间后,陈一七对界间的入口天然敏感起来,平常他到附近后是不需要借助病症仔细探查的,只是这次要绑人加上这个界间确实隐蔽……或者小?   反正很难立刻确定具体位置,不过如果是前者的话,那这个界间真是新生的吗?   新生界间一般可藏不好自己的入口。   陈一七脚抬起又放下,他回头观望了一下后方蛋宝宝一样被裹起来的废弃楼,思考了一下后他给大楼又叠了一层当初给宁源生裹过的绿色物质,不过这一层没有夹那给自己遮过光的黑色物质。   论坚固,纯绿色比黑色更安全。虽然它们压根不是一种病症,   嗯。   这样就妥了。   另一边特管处的人离得更远一些,应该不会有事。陈一七拍了下手,然后果断的来到一栋烂尾楼边上。   这栋楼是这片地方最破的,墙壁还有大片的焦黑,大概是是很久以前失火过。   陈一七站在楼下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随后在强制进入和伪装普通人被吞噬进去中选择了前者。   随身携带的铁制巴掌小刀划向左手腕,他力道有些大,手腕差点直接断掉,但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很快,陈一七不想割第二刀,所以他飞快从露出的骨头之中增生扯出了一长段骨头,那截骨头还没变化模样,只是暂时先作为普通长棍备用。   黑色物质将其包裹,陈一七反手一转,然后气势汹汹的踏入了废弃大楼——拥有这么多病症了,陈一七还是觉得最习惯使用顾水之的病症,可能是因为在天坑的时候骨这个病症是比较早收回,而且因为杀伤力比较大所以他不自觉用过很多次。   毫不掩饰自己的气势,陈一七把上门挑衅四个字刻在了身上,然后……没进去界间。   “?”   陈一七视线在狼狈的大楼内里转了一圈,他眼眸在一瞬间变化,白色如水流的活物覆盖了他的眼球,陈一七的视野产生了变化。   奥,是幻觉……   陈一七借助病症刚看出这是界间内部幻境,但操控这个界间的主人好像也意识到他看出来了,于是幻境飞快褪去,界间真切的模样便立刻显露出来。   能看出幻境的眼睛却并不能完全的看清楚现实世界,所以陈一七夹着黑漆漆的骨棍,抬手柄一只眼睛掏了出来,那白色的眼珠子像是活了一样,在陈一七手里扭曲想要回去。   陈一七嫌弃的把它丢在地上碾碎,再抬头的时候,新生的单只琥珀色眼眸向上看去,一些从眼眶流出的血色残留在脸颊上。   陈一七随意擦了一下,深红色的痕迹便变得浓淡不一。   纯白色的那只眼眸会自己转动,只是因为颜色统一所以并不明显,陈一七看了一圈四周——   界间里废弃大楼的模样跟幻境形成的模样差别不大,只是布满裂纹,而裂缝之中隐隐有活物在下边蠕动。   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大致一样,也就是说确实没有幻境了。   但是……这个界间只包括了这么个大楼?有点小啊,难道没有拓展一下空间吗。   不过怎么感觉环境有点彩又有点黑漆漆的。   陈一七后退两步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一大片灰色浓雾。   他视线缓慢上移,然后就看到了大雾上方那密密麻麻的堆栈漂浮起的、彷佛遮天蔽日般的彩色气球。   “……”   哇哦,原来这个界间本体在天上啊。   陈一七深沉的看了看天上离得越远便越模糊的气球天空基地——嗯,这么看的话这个界间其实还挺大的。 第150章   看来下次探查界间还要往天上找找,如果刚到附近、就他刚落大楼上的那会就往天上摸摸,说不定早就找到了……也不一定,毕竟他需要的是入口,而不是探查这个界间具体位置和范围。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位于天空中的界间,但是陈一七并没有觉得过分担忧,那种隐隐约约的危险感更像是一种调剂——可以当成做接下来刺激生活的预告?   不过陈一七在几秒后发现自己探查一类的病症无法在这个界间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哇哦了一声。   能够在界间里设置这种规格的规则,说明这只阿梦加挺厉害的。   不过被使用到这种程度,这里的天晶大概也不会是原初的模样。   所以真的是新生界间吗?陈一七还是对此感到一些怀疑。   但是问题不大,不管新的还是旧的都是要处理的。   陈一七提着长棍往扭曲了的楼梯往上走。   二层是漂浮着类似水母的透明生物,没有自我意识,发著微微蓝光。   陈一七戳了一下其中一个,那小玩意顺着陈一七力道飘走的同时还带走了陈一七戳它的那根食指。   手指很快恢复了原样,陈一七不在意的接着往上走,但人到楼梯口又回来把这些东西挨个砍了。   用了好几种病症,最后发现火焰和带毒的东西才能够破坏掉这些“水母”。   它们碎裂后留下的液体也被陈一七处理了。   ——虽然他会尽快将这个界间处理掉,而且外边来的人他都绑好了,但是他也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人中途突然进来,以防万一还是处理好。   气球基地的位置在高空,比这栋楼还要高上……差不多十米左右,很微妙的高度,加上这个地理位置,一般无人能够在平常去触及到。   陈一七一路边处理界间产物边爬到了最高层,顶楼的光线就更加暗淡了,不知道叠了多少层的气球堆栈在上方,不过顶楼有根纤细如同蛛丝的细线连接着上方的气球基地。   探查没法发挥作用还是有些麻烦的,这让陈一七无法提前确定上方有什么,所以也没办法预先把手里的长棍变成适用的武器。   话说能飞上去吗?虽然他好像不会飞。陈一七顺了下自己众多的病症后确定的点点头——他没翅膀的。   拥有的病症虽然多但是常用的也就那几个……好吧,那十几个。   所以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忘记一些。   思考了大概一两秒,陈一七选择顺着那根彷佛随时会断掉的细线爬上去——一种直觉,触碰着它才能上去,这是唯一的“入口”。   适合攀爬的病症也有不少,但陈一七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不合适的化蛇。   黑色物质包裹起来的骨制长棍被陈一七叼在嘴里,他皮肤长出鳞片的同时身体也开始变得柔软,那一浅一白的眼睛颜色变化加深,其中一只瞳仁紧缩成一条细线。   不消片刻,头顶尖刺的庞大黑蛇有些勉强的盘踞在破破烂烂的大楼上,它贴着从气球基地上垂下的细线直立起身体,非常粗暴的一头挤进了彩色气球堆里。   黑蛇的鳞片防刺放毒,而且鳞片也很方便,就像是人类皮肤,不像绿色物质那样无法贴合在身上。   所以就算上边是龙潭虎xue,黑蛇的躯体也能撑上一撑。   陈一七自信又谨慎不断往上探,因为气球堆出乎意料的厚,陈一七落在大楼顶层的尾巴尖不自觉烦躁的摆了摆。   然后在感受到大楼的岌岌可危后,他又忍住了这种类似本能的反应。   因为头顶的尖刺,气球砰砰的爆炸,有些东西落在他身上,不过视野不清晰陈一七不确定是什么,直到他大大的蛇头艰难的从气球里冒出了头。   “……”   他身躯上多了 一些类似颜料的东西,大概就是气球爆炸留下的——头上应该也有,但他看不见自己的脸。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陈一七望着面前如同童话一样的景色。   心里又一次发出哇哦。   或许像是爱丽丝掉入兔子洞后看到的风景。   周遭一切颜色的饱和度很高,明明是气球顶起来的空中基地,但是地面却是有着泥土与草地,生机勃勃的树木与花园。   陈一七甚至能看到草丛之间跳跃的小动物们。   我大概是这里最丑的生物。陈一七晃了晃自己黑色大脑袋,单只金色竖瞳赞叹的转动,他在心里想着——而且还是个将要破坏这里的凶残恶魔。   在这童话仙境一般的地方,比人类感官更敏锐的黑蛇闻到了腐朽的尸体气味,与塑胶气味和虚幻的草木芬芳。   这里没有阳光,但是却很明亮,陈一七好奇的往上看了一眼,却发现天空其实是黑色的,有一圈一圈的波纹在浮空处荡开,就彷佛是雨滴落在水面之上。   是外边下雨了?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个好天气啊。   慢吞吞的把剩下的躯体收上来,陈一七没有变化回人类模样,他看着周遭警觉的小动物们四下分散,然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黑蛇躯体很庞大,但是以自己为标准看周遭环境的比例怎么看着和他人类形态时没差多少?   这里该不会是巨人……   还没想完,晃悠的蛇头突然一顿,他那只金色竖瞳突然看到了一只眼睛。   不,不止一只,那么茂密的树木之间,陈一七看到了好几只夹杂在绿色暗影中的眼睛。   很圆,很大,充斥着纯粹的天真感和直白的、高高在上的“注视”。   “……”   根据眼睛大小推测全身的大小,暗处的那些家伙应该能称得上是巨人。   陈一七一时不自觉的陷入思考之中——他有乌鸦嘴这个病症吗?该不会是宁源生的病症分支?   哦等等,他好像没有宁源生病症来着。   一不小心分神的后果就是陈一七没有留意,然后还没盘好的尾巴尖便被什么生物直接抓住了。   嗯……   陈一七头都没回,他瞪着一白一金的两只眼睛看着虚空——封了探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针对这方面且什么需要动脑子的界间,比如一堆规则,压缩活动范围,必须按流程推进度……但boss直接亮相,还有抓他尾巴尖这个力度来看——原来是武力派啊。   真好,他喜欢和他一样脑子不好的人。   陈一七愉快的眯了眯眼——解决这个界间的时间可以再缩短一半了。   *   试过帮队友解开藤蔓,但是作用跟自个挣扎没有区别,藤蔓只会越来越紧,之后安谷远放弃靠自己救队友,他蹲角落掏出手机打算找帮手,但很快他便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原本信号就很弱,现在直接没了。   安谷远用着手机敲了敲额角,随后又开着手电筒在周遭摸索。   因为陈一七并没有再做别的事,而且绑了人后人就不见了,所以原本惊惶不安的队友们逐渐趋于平静,开始理智的思考逃脱并往外发送讯息的方法。   安谷远就是这时候发现手机没有信号的。   不过传达讯息的方法并不只有这一个。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发信器,这里既然没有信号,那么身上的发信器信号估计也被屏蔽了,所以他们集体失踪的消息估计已经被特管处知道了。   而这本就是一种讯息。   只是因为先前还没接入视频通信频道,所以特管处那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集体失踪,估计特管处那边更大可能的推测是他们被界间吞噬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被界间吞噬还是被陈一七抓了这哪个更让特管处觉得紧张。   不过安谷远猜测对陈一七来说他可能暂时不想特管处知道他在这,毕竟根据对方和六角疯人院过去的动向交叉来看,陈一七……好像在特意避开六角疯人院?   更准确来说是在避开不死。   只是他没什么证据,更多的是猜测——因为不死过去的动向很好查,但陈一七的动向却几乎都是安谷远根据过去一个又一个事件里的异常点连蒙带猜出来的。   那些任务过程有异常的、被自由病人接走的任务,基本都发生在悦城之外,不过不死也会经常出外省任务,但是就算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位置完全没有重叠,甚至在附近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过。   这当然算不上证据,但是安谷远直觉会有这种情况绝对是因为陈一七在避开不死,甚至在避开整个六角疯人院的病人。   另外还有就是,现在的不死是需要“保养”的,可是安谷远就今天白天还得知不死从小铃铛任务开始一直在外边晃悠,甚至还抓了个病人给他代步,明显一副找人的模样。   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特管处发现了陈一七踪迹,那么六角疯人院肯定会知道、不死也会知道。   安谷远摸到了包裹大楼的物质,然后又被刺刺的酸胀酥麻感给刺激得收回了手。   算了,陈一七既然敢把他松开也就说明凭藉他的能力是出不去……   咔嚓。   非常细微的声音,一晃而过像是错觉,但是安谷远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黑暗”裂开了一道缝隙。   包裹大楼的这东西裂开到底会不会发出声音?还是说这只是大脑自动给的配音?   安谷远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只有些苍白的手砰得砸了进来,这次同时带进来了外界的声音与气息。   安谷远看见裂开的屏障在掉落的瞬间就消失,几滴毛毛细雨落在他身上,他说不出话的望着那人黑粉色的头发和熟悉的脸。   那人也看到了他,他声音带着浮夸的雀跃:“你有点眼熟呢,先生~”   安谷远:“……”   他敢肯定,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打开视频通信,所以不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总不至于是路过吧。 第151章   陈猊远是路过。   他身上通信器没丢,而因为权限和距离的问题,安谷远等人在失联的时候,陈猊远几乎是立刻收到了消息。   没有给人上报,陈猊远也不觉得会浪费多少时间,于是他思考一秒便丢下了那个同行者决定自己过来看上一眼。   不过这一来,原本一直有些无聊的陈猊远倒是精神了起来,他瞥了眼那位让他觉得眼熟的邋遢男人,然后视线转动,有些新奇的看了看被自己砸碎的两层屏障和那些个被藤蔓捆绑着的人,   随后陈猊远伸出手一会张开一会握成拳头,他盯着自己指节,“蛋宝宝先生们,是谁在这套了两层蛋壳在保护你们呀?”   他状态很奇怪,莫名给人一种灵魂与身体不匹配的感觉。安谷远看著明明在问话,可行为动作却又像是陷入了自己世界,还自己跟自己手爪子玩得挺高兴。   这是没有及时修复的后果?   ……不。本质上这是高病变度的症状,修复只是让他沉睡,不至于自己把自己消磨过头。   比起陈猊远迷一样的精神状态,他外表其实就能看出一些不太对劲,有些风尘仆仆,宽松的衣服把显得人有些空落落的,露出的手背与脖颈上都缠绕着一些绷带,一点血色的痕迹浸染出来。   但没有战斗的痕迹。   安谷远有些猜测,他面色凝重——得把不死劝回去,他不能一直在外边待着。   因为在想这些事,安谷远一时没有及时回答不死,倒是身后还一直被绑着的人有点激动且疑惑的开口了:“保护?”   陈猊远还是没有看过来,他对着自己的手发出一阵有些怪异的笑声:“不然呢?”   他嘀嘀咕咕:“没见过的病,好奇……”声音低不可闻,但安谷远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下意识身体后仰了一下,但是这微小的反应让陈猊远注意到了。   眼前一花,陈猊远刷的出现在了安谷远面前,这次那双黑色的眼睛与之直视了。   因为靠近,不死身上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安谷远看到对方那惨白的脸色,黑漆漆的眼珠子分明是人类的模样,但安谷远总觉得面前这个人身体里好像藏着一只怪物,下一秒那怪物就会爬出来。   因为病症的特殊性,高病变度的不死还维持着人类的外形,但安谷远曾见过其他病变度高达95%的病人大多是什么样子——非人的外形,癫狂与混乱的神智。   但不死的眼睛里却还存有一丝……克制,就像是有一道阀门,硬生生堵住了将要降临在不死身上的崩坏。   “你为什么没被绑起来?”陈猊远瞪大著眼睛盯着安谷远,他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有一丝天真可爱的感觉,只是说出的话让安谷远莫名头皮发麻:“你认识他?”   “他认识你?”   “他是谁?”   “你不想告诉我。”肯定意味的最后一句话让安谷远呼吸都屏住了。   陈猊远笑了。   没有回去接受强制休眠,陈猊远便无法入睡,无法停下。   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磨他的意志,他的状态随着活跃变得越来越差,但因为陈一七曾经的寄生,他的病变度被固定,永远不会再增长,于是精神方面被永久的留下了一道底线,简而言之就是无法真正陷入疯狂,但又一直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里。   而身体方面……他是不死的,纵使身躯再怎么溃烂,他也只会一直活着。   他无法变成阿梦加,也无法死去,得不到常人口中所谓的解脱。   不过那也不重要。   “是~谁~啊?告诉我嘛!”   陈猊远笑容满面的望着安谷远,黑洞洞的眼眸里什么也没留下——他其实觉得有些焦躁,好像也有些预感,这形成一份诡异的激动,让他莫名亢奋。   或许是认识的人。陈猊远认真想着,眼睛嘴角都弯弯的——所以是谁呢?   是谁留下了绿油油和黑漆漆的蛋壳?保护着这群不知所谓的移动肉块们?   虽然不应该,而且是在过分敏锐的人面前,走神相当不应该,但安谷远无法克制的微微走神了,他眼神微飘,陷入思考——总觉得,不能说出陈一七……呃,陈行这个名字也不能说出来。   一种直觉,说出口事态可能会变成一团乱麻。   这份犹豫十分让人生疑,而安谷远那聪明的队友or下属们以为上司忘记了那个名字,于是在浑身越发散发著黑深残气质的男人疑似要发癫前果断开口:“陈行!”   “那个新出炉的通缉犯!”说话那人还着急的看了眼在危险人士面前走神的上司——不死近些年出的任务虽然算不上少,但是除了出任务人就在强制睡觉,堪称在过着很极端的两点一线生活,所以这位还算新鲜的特管处人员并没有认出不死。   他的逻辑很简单。   谁知道这位危险人士说的是真是假,陈行保护他们这事得打上个大大的问号,但是!通缉令是真的啊!   一个通缉犯有什么可为他打掩护的?而且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所以这位特管处队员果断选择了自己上司——看着再不回答这位黑深残,自己人挺好的上司彷佛就要挨打了啊!   然后他就发现,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周遭的氛围一下变了,流通的空气彷佛变得粘稠了起来,呼吸都不再通畅,那位黑粉头发的男人黑洞洞的眼睛一下看了过来。   特管处队员一下变得有些恍惚,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冲击,整个人一下怔愣在原地——对方是人类吗?人类的眼珠子瞳仁会波动吗?   不对……是在波动吗?还是他的错觉?   安谷远:“不死!”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慢吞吞移开了,特管处队员一下子回过神,他惊愕的发现自己浑身湿透了,残余的恐惧让他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身上缠绕的藤蔓在微微收紧。   “啊,抱歉。”那位黑粉头发的男人语气轻飘飘的,“我忘记收敛一下了。”   有的阿梦加光是出现在人前就会给人带去震慑和恐怖,高敏锐的人甚至会被冲击得看到幻觉。   陈猊远不是阿梦加,但是他与阿梦加也只有一步之差。   不过此时他看起来一下子变得很正常,比刚刚那种彷佛灵魂身体不匹配的模样要正常得多,那种非人而混乱的气质像是消失了,虽然从外表来看他仍旧很怪异,但是冲击力却小了很多。   而且他脸上的笑容也正常了很多。   但对于安谷远来说,此刻的不死更像是刻意披上了一层伪装的外皮。   他很友好的拍了拍安谷远的肩膀,“你姓安是吧,我记起你来了。”   安谷远有些头皮发麻,但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我的荣幸。”   “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能理解。”陈猊远温和的表示:“你是为他好,这很好。”   安谷远:“……”   他不太理解,但是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   不死刚出现的时候他就感到了危险,但那还在正常作用域里——不死现在基本只能出单人任务就已经能够证明对方的危险性了。   但陈行这个名字被说出口之后,那种危险感翻倍了,但与之相反的是,不死的外在表现却是越来越趋于“正常”。   “别担心,别担心。”陈猊远原本微微有些蜷缩的身躯变得板正,他整理起来自己身上有些皱巴的衣物,安谷远因此看到了绷带上溢出越来越浓烈的血液,对方身上宽松的衣服也染上了一点零星血色。   陈猊远视而不见,他尽力将衣服扯平整一些,然后对安谷远展颜一笑:“死亡不是一种伤害。”   安谷远:“……?”   他没听懂。   失血让陈猊远脸色越发惨白,但他眼睛明亮,乍一看还挺有精神的,他肉眼可见的高兴:“谢谢你。”   “不过你们还是在这多待一会吧。”陈猊远大概有些激动,脸上突然崩开一道口子,浓稠的血一下涌出,陈猊远眼睛都不眨的抬手啪的一下拍在自己脸上,放下手的时候那道伤口已经愈合,只有血迹证明了那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伤口不是安谷远的错觉。   安谷远一下想起不死的数据,他鼻子前还围绕着那股浓烈的血腥气,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安谷远还是绷着脸开口了:“不死,你需要修复。”   沉眠会停下不死的消耗,他的精神会松缓,身体会停止崩溃。   虽然他会自愈,那不断溢出的血也不会流干,但痛苦是存在的。   陈猊远新奇的看他一眼:“不,不用。”   “那不是修复。”陈猊远故意发出赫赫的搞怪笑声:“我只是无事可做,所以配合著闭上了眼睛而已。”   而现在他不想停下。   “还是说你是怕我发疯?”陈猊远不自觉变得怪异起来的笑容又恢复成正常的弧度:“别担心,我早就失去了疯狂的权利。”   他应和着安谷远,但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这破了个洞的蛋壳之外,他的心情大概波动得很厉害——虽然恍惚的错位感让他没有自觉——但是身体很自觉的表现了出来。   比如身上裂开的口子比之前更多了,绷带已经无法再完全阻止血液的溢出,滴滴答答的从指尖滴落在地,衣物上的血色范围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   陈猊远眼睛明亮无比,他有些苦恼的谘询安谷远:“你说我应该在外边等他出来,还是应该进去找他?”   他像刚跟喜欢的人确定了关系似的,为把握不好距离感而苦恼。   安谷远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沉默的看着不死,背在侧后方的手在手机上盲打着什么。   陈猊远不在意安谷远的小动作,他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只是友好的叮嘱了一下安谷远:“等会外边可能会有些危险,安先生就留在这里看好他们吧?”   “毕竟特管处很难招到人不是吗?”   “多可贵的生命啊,死一个就会少一个。”   语气里没有威胁的意味,但是却胜似威胁。   安谷远面无表情的把消息哐哐发了出去,虽然希望渺茫,但他真心很想要那位六角疯人院的院长赶紧出现把不死给捞回去。   “嗯?”陈猊远突然扭了下头,然后他冲几人挥了挥手:“他要出来了,看来不需要我犹豫了。”   “那么下次再见,先生们~”   不死半点不含糊的离开了,顺带在出去后给他们糊了一块什么东西把他自己砸出来的洞口给堵上了。   “……”安谷远刷的掏出手机看了眼,确定了自己消息已经发出,而且此刻手机还有点微弱的信号——那么他敢肯定不死堵洞口的东西不是什么病症产物,大概是周边的石块或者残垣断壁。   “你们别乱动,等待救援。”回头说了一声,同时安谷远手指灵活的翻出一个手机号拨打了出去。   *   这么些年锻炼下来,陈一七已经足够敏锐,就算探查在界间里被限制,但出于警慎,他不会在离开界间的时候忘记自己这项能力,反而会立刻重启探查,确认周遭的安全。   但这次他确实疏忽了,因为解决这个界间他一个小时都没用到,出乎意料的简单。   而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一般是出不了什么事的,根据他进入界间之前的探查,周边压根根本没什么其他人,所以就算有人在他进入界间后赶过来也不会那么快。   因此他疏忽了。   界间破碎,陈一七将天晶放入身体,他从高处掉落,因为死不了而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看着气球基地被死掉的巨人体型阿梦加压迫着跟着他坠落。   而界间边缘处的气球没被压着,一小部分晃悠着在雨水中往更高的天空上飘。   气球爆炸形成颜料,沾染在草木、泥土、尸体上,而毛毛细雨只将其在小小的范围里晕染开。   ——如果雨再大点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冲刷掉这些乱七八糟的颜色。   陈一七砸在地上,他比碎掉的气球基地晚一点落下,所以没落到瓷实的地面后被埋上,而是落到了一棵倾到的树干上,他甚至听到身下有气球爆炸的声音!   以气球基地的厚度来说,在二层的安谷远他们应该被埋了吧?   幸好他提前给人套了保护层——陈一七在疼痛中面无表情的分心想到。   从高处落下,就算身体素质远超常人,陈一七也感觉到了内脏的碎裂,他只吐了几口血,身体就又很快自发修复好了,于是陈一七就干巴巴躺着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细雨让他的长发开始变得湿润,不小心沾染上的颜料正在褪去,皮肤上黑蛇的鳞片也在消退。   他整个人狼狈不堪,但是以黑蛇身躯进行纯肉搏的战斗偏向于发泄,所以陈一七心情还挺好的。   至少这一秒钟还挺好的。   不过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先是发现了不对,然后才使用了探查类的病症,像是应激反应一样的使用,绿色植被哗啦啦的生长了出来,包括他自己身上。   但很快陈一七又强制冷静下来,于是那些植被又飞快从他身上脱落。   病症之间的联系让他先一步发现了周围有他寄生过的人存在,而且那个人还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但之后下意识条件反射的探查却又再一次将人选确定,这下陈一七连糊弄自己都做不到了。   他在泥堆和颜料之中缓缓坐起,浑身紧绷而又无比沉默的望向前方正笑盈盈看着他的男人。   那张熟悉的脸让陈一七有一种诡异的错位感,就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样。   只是对方一开口,与和善面容截然不同的刻薄言语形成了强烈反差,一种割裂感就扑面而来——   “哇,小十七,你可过得真狼狈啊。” 第152章   时机是不太合适,但是可能因为紧绷过头了,于是陈一七无法控制的发散思维——阿远以前明明是喊他哥哥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喊他都会在名字前加个小字了啊。   总觉得有些失落。   而且这么突然的出现在面前,还是在他战斗完觉得结束了,有些放松的时候……总有一种在玩恐怖游戏时打完最终boss结果一扭头发现boss突然复活了,而且还就站在他身后。   还有这张脸,他明明应该是觉得熟悉,但是离开那具身体之后,以这样的、另一个人的角度看向“自己”的脸,居然反而是觉得……陌生。   陈一七在心里狂刷一些混乱的吐糟和言语,不过表面上却只是眨了一下眼,看着很淡定的模样。   为了勘破幻境而留下的那只纯白色眼眸还留在眼眶中,陈一七注视陈猊远的时候,那只白色的眼睛一片空茫,能感觉到视线混乱、不受主人具体控制的落点——也就是说,这只眼睛没有像边上那只浅色眸子一样在注视着陈猊远。   陈猊远抬脚朝陈一七走过去,他脚步还算轻快,飘飘细雨更像是在他周身围绕了一层薄薄的隔膜,看起来有种模糊感。   陈一七有点想跑,但是他身体却完全没动,甚至没有从地上站起来,而且他浅色的眼睛甚至在看到陈猊远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一秒。   陈猊远平静的走到了他面前,因为界间是从空中落下,泥土与树木在地面形成了高低不平小坡,陈一七的降落点是在小坡上,而陈猊远长腿一迈就踩在了低于小坡的一截树枝上。   因为位置的高低不一,所以陈一七即使是坐着,脑袋也快到陈猊远胸膛位置。   陈一七视线下意识下移了一点,他看到了对方身上的绷带和正在渗透出的血迹,即使有雨水掩盖,陈一七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还没对此给出什么反应,那只容纳着白色眼睛的眼眶突然被按住了。   被挖出来后都具备着活性的眼睛下意识鼓动了一下——它感到了威胁。   陈一七对陈猊远没有防备,所以那只手按在他眼睛上,酸涩和刺痛传来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陈猊远对他动手了。   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压在他的侧脸,大拇指则是按在他眼眶之上,那只手的温度跟他脸几乎没有差别,不怎么凉、也不温暖。   有点怪。   陈猊远垂着眼眸,眼神莫测,不过嘴角挂着笑,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笑,温温柔柔的、彷佛含着甜丝丝的糖一样:“我可以把你这只眼睛挖了吗?”   “太丑了。”   陈一七与他对上视线,那只白色的眼睛却有些慌乱的想要逃离,但主人却也在下一刻放弃了它——“好啊。”   “你把它挖了吧。”   反正他自己也是打算挖掉的,不然正常的眼睛长不出来。   “……”   陈猊远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短促笑声,又彷佛只是嫌弃的嘁了一声。   陈一七那只明亮的琥珀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陈猊远没有跟他对视,他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抬起按在陈一七后脑勺上,他固定着陈一七的脑袋,按着白色眼睛的大拇指往下——   疼痛的感觉还没有陈猊远触碰他皮肤的微凉感重,不过有血色飞溅,陈一七看到自己的血落在陈猊远胸膛与侧脸上。   陈猊远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那只白色、蠕动着的眼珠,往下滴的血混合著他身上伤口崩开而溢出的血,一同滴在地面。   陈一七不到一秒就生出了新生的正常眼珠,这下他两只同色的眼睛都看向了陈猊远。   “你不离开吗?”陈猊远捏碎那颗白色的眼珠,然后他甩了甩手。   陈一七仍旧注视着他,他真心实意的笑了一下,如实道:“我还想再看你一会。”   太久没见后是会恐惧重逢这件事情的,陈一七也确实感受到了那份恐惧,不过走近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全部消失了,陈一七只觉得开心。   毕竟真的太久太久没见了。   而他,很想念他。   陈一七盯着陈猊远——这个发色很适合阿远,瞳色好像比以前更深一些,瘦了些,皮肤也更白,虽然不是健康的白,但也很好看,如果没有那些伤口就更好了,鼻尖那浓烈的血腥气简直让人有些反胃。   陈一七一寸一寸的打量着他,然后眉头皱了下,他想问些什么,但是又憋住了。   “嗯~你没变呢。”陈猊远伸手摸了摸陈一七脑袋,那本就淩乱的长发被他像薅小狗一样薅了几下,于是一下变得更加淩乱,甚至可能打结了。   他深色的眼眸与漆黑背景映衬,陈一七恍惚了一下,然后他听见陈猊远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像是被风从远方吹过来——   “还是那么天真乐观。”   眼前的陈猊远变成层层叠叠好几个模样,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和远,眩晕的感觉如海浪一般强烈袭来。   莫名生出一种要摔倒的错觉,陈一七下意识抓住陈猊远手臂,对方很体贴的顺着他力道往下放,然后自然而然的扣住对方手掌,手指交错,紧紧交缠在一起。   陈猊远脸上的笑容没褪去,只是黑色的眼睛里透着冰凉的意味,他抓着陈一七的手,看着对方身体摇晃,眼神逐渐涣散。   浓稠的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到了陈一七手上,陈猊远往前一步,然后举起手,他将人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陈一七摇晃发软的身体根本站不稳,他仅靠那只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支撑着:“阿远、你……”   “你知道的。”陈猊远仍旧笑眯眯的,他看起来很平和,只是不断裂开的伤口却暴露了他的心情,它们蔓延到了绷带之外,到了陈猊远的额头、鼻梁、脸颊、嘴唇上。   像干裂了的土地。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陈一七腿一软,他脑门砰的一声砸在了陈猊远的肩窝,但陈猊远立刻抬起空余的手捏住他后颈把人拉开了一点。   这只手没有那么凉,但抓着后颈的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陈一七抬起头看着陈猊远嘴唇上裂开的那道伤口,它并不平整,有些歪曲,但伤口不深,血凝成小珠子一点一点的往外冒。   “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陈猊远看着陈一七的眼睛慢悠悠的接着说,他气息也是凉的,因为这个过分接近的距离,说话之间那携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扑面而来,让处于混乱、虚幻、堪称醉酒状态的陈一七有些迷茫。   他盯着陈猊远嘴唇上的血珠子在一张一合之间滚落。   “你应该有办法离开。”陈猊远垂眸看着陈一七,时间太久了,所以他状态不是很好,眼睛能看的一切产生了变化,于是现在他眼中的小十七是个扭曲的缝合怪,丑的不得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或许才是真实的模样。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又没办法因为自己的小狗狗变得狼狈又丑陋就选择丢掉。   陈猊远嫌弃的选择凑近贴贴自己丑陋的小怪物,雨水和血液混合,黑粉的头发凝结,于是他也变得狼狈起来:“小十七,你能离开。”   他轻轻的说,语调像是在轻快的哼着歌:“但你要离开吗?”   “要又一次离开我吗?”   他笑着,声线却慢慢放低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那双黑色眼睛眯着,让人看不清其中翻涌的情绪。   很刻意,但却足以让人心软。   陈一七并不清醒,但是没有很严重,毕竟他有部分意识早就提前被分割了出去,就是待在元英英身边的人偶。   在这边感到不妙的时候,陈一七就将部分意识转移了过去。   酒店房间里,人偶在黑暗之中睁开眼。   陈一七没动弹,他脑子里很快判断出现在影响到他的不是什么病症,而是药物。   阿远的病症是陈一七得到的第一个病症,也是支撑他吞噬所有病症的基底,并且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反正属于陈猊远的弱点他也一直都有,哪怕现在他从头到脚的血肉都与陈猊远没有一点关系了,这个弱点也仍旧保留着。   意识多半在人偶这边,但主体能够感受到的一切陈一七还是能感受到,被药物影响的感觉虽然因为意识分割而减弱的,但本质上还是存在着。   话说陈猊远有被影响到吗?毕竟他们的距离很近——那大概也被影响着,不过阿远比他抗性高,所以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   手指、后颈、贴合的身体,雨水和血液的流动,明明人偶是躺在什么都没有的床上,但陈一七还是浑身不自在。   很怪。   像是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在拚命拥抱,明明无比亲近,但是……但是……   ——“……要又一次离开我吗?”   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陈一七浑身一颤,他突 兀的抓紧身下的床单,然后又很快松开。   “……”   陈一七无奈的、慢慢举起双手捂了下脸——好吧……好吧……   就一次、就一天。   大半的意识自投罗网一般的回去了,昏昏沉沉的感觉瞬间上涌,冰凉的雨水和皮肤、微热的血液,还有滚烫的呼吸。   陈一七艰难的用头撞了下眼前变成了好几个的陈猊远,从额头反馈回来的触感来看他是撞中了真的那个。   陈猊远后撤了一点,那裂开又愈合、愈合又裂开的嘴唇还在冒血珠子,陈一七无法自控的看着它。   ——自己送上门被坑还是第一次,主意识等会昏迷了的话,人偶那边估计会更呆,希望元英英能照顾一下那个躯壳……   啊啊……虽然是自愿,但是……   天坑的经历养成的本能告诉陈一七,失去意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所以恐慌无法避免,陈一七忍耐着,最后在不安中有些迁怒。   于是陈一七用混乱的脑子做出了决定——他要欺负陈猊远。   不是他的话,他不会心软,不会自投罗网,不会让自己失去意识。   手背还染着气球爆炸的颜料,雨水把它渲染得乱七八糟,但指尖却是干净而湿漉漉的。   陈猊远脸上挂着一直没有变化的笑容,像一张面具,只有黑漆漆的眼睛转动着、看着自己丑丑的小怪物伸出了爪子,然后生气的按在他嘴唇裂开的伤口上——   小怪物搓了搓他的嘴巴。   嗯……陈猊远思考了一下,然后在看到两人到现在还紧握的手上的血液时反应过来,他笑眯眯的敷衍开口:“哎…好痛哦……”   面前脏兮兮的丑陋小怪物却是一下愣住,生气的爪子瞬间变得轻柔,然后他露出一个懊悔的表情,脑袋慢慢贴近过来。   小怪物单手捧着他的脸,安抚的舔了舔他嘴角——他大概是想舔那道伤口的,所以在没感到血腥气的时候他又移动着嘴唇,直到最后准确的吻在了陈猊远唇上。   “不痛了。”小怪物晕乎乎的眼睛里透着心疼,他处于混乱又不真切的状态里,忘掉了陈猊远不会疼痛的事情,他有点着急,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唇缝溢出——   “……很快就会好了,阿远。”   “很快就不会痛了。” 第153章   陈一七做了个梦,他能够清晰的辨认出这是个梦。   漫天瓢泼大雨里,前方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黑粉渐变的头发湿漉漉的,漆黑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天空。   陈一七的视角在侧方,而在这片如同高山崩塌后的废墟上,陈一七看着不远处的陈猊远。   大雨之中,对方胸膛被树枝贯穿,整个人半悬挂在空中。   其实是挺美的画面,虽然死亡、荒芜、绝望溢满了整个空间。   陈猊远这个死状似乎是在奔跑途中被背刺,他胸膛被树枝带着向上,脑袋后坠,脖子的骨头大概是断裂了,所以才能形成这样的弧度,足尖轻触着地面。   枝干是向上的,所以枝干上的陈猊远也是向上的。   虽然他是死的。睁着的黑色双眼没有一点光泽,苍白的皮肤上全是裂纹,红色的液体密布全身,而雨水冲刷着他。   是死的。   没错。   是死的、东西。   死掉的,就不是陈猊远了。   那么,是谁让宝物变成了死物?让珍贵的陈猊远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肉块。   陈一七移动着视线。   梦里他好像不能动——或许他是一团空气、一株野草、一滴雨水。   所以他不能自由的行动。   陈一七有点着急,但除了着急就没别的了,他很理智,因为这是梦,所以他很理智。   他看向那枝干,顺着枝干往死去后毫无意义的肉块下方看、后方看。   然后他在枝干尽头看到了一棵树,五颜六色的繁花盛开在枝头,明明是瓢泼大雨,但却没有雨声,只有风声,它们穿过花朵与枝丫,细碎的声音不停响着。   风穿过树上花的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   陈一七听了好半天,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我杀了他。   是我杀死了陈猊远。   从我身上长出的枝丫,刺穿了人类血肉组成的身体。   耳边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爆发,听不懂的呢喃,尖锐的怒骂、悲泣的诉说……陈一七突然能动了。   他从空气?植物?雨水?反正是不自由的东西变成了人类,有双腿有双手,于是他朝前跑去,然后抱住枝丫上死掉的陈猊远。   他死了。   我没救下他。   是我杀了他。   我是为此诞生的,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我也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我”也死了。   四肢突然变化,陈一七抱不住死掉的人了,因为他没有了双手、没有躯干、没有双腿。   他是一团又一团的被缝合起怪物,无数怪物组成了他。   他不是空气、植物、雨水。   他不是那样美好的东西。   他是丑陋的、扭曲的、无能为力的怪物。   ……   陈一七刷的睁开了眼睛,他眼瞳剧烈颤动,无法呼吸。   因为陈猊远满是血腥气的右手正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彷佛要掐死他一样的捂住了他口鼻。   这是一片漆黑而狭小的空间,太封闭而无法分辨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啊,醒过来了呢。”陈猊远松开了手,然后他又趴回陈一七身侧,半边身体却还压着对方。   身下是床铺,很柔软,躺着的感觉像是陷入了云朵中。陈一七睁着眼睛无法动弹——虽然被强制叫醒,但他还没有摆脱梦境。   大雨的潮湿气,尖叫与悲鸣还在无形的追着他。   即使是黑暗之中,他也浑身上下散发著显眼的、浓郁的无力和恐惧。   于是贴在身侧的陈猊远突然在黑暗里再次伸出手,他动作并不轻柔的扳过陈一七的脑袋,然后张嘴咬了上去。   先是下巴,然后是侧脸,最后是嘴唇。   他没有轻重,但闻到不属于自己的血腥气溢出的时候他又放轻了点,然后学着晕乎乎版小怪物那样舔着他。   但没两秒,他又放弃了这样不适合自己的轻柔——温柔是小怪物的,他没有。   陈猊远手移动着按住了陈一七脖子,大拇指上抬卡着对方下巴迫使沉浸在恐惧里的人抬起头,他力道很大——近乎想杀死对方那样的力道。   他禁锢着他,然后亲吻着他。   血腥气仍旧浓烈,但是身体是干燥的、热气腾腾的,毛茸茸的头发也是蓬松而柔软的。   陈一七回过神——疼痛、干燥、滚烫,没有雨水。   这是新的一天,大概没有下雨……或许外边有阳光。   因为陈猊远身上很暖和,不同于那微凉的手,他的身体很暖和。   陈一七不自觉的回应着,他眼眶发烫,有些刺痛。   那双麻木的手伸出捂住了上方陈猊远的耳朵,就像是捂住自己的耳朵,于是嘈杂混乱的声音褪去,他像是从一群在细数他罪行的恶鬼之中爬了出来,虽然伤痕累累,但是成功逃了出来。   ……   “……”   陈一七双手被按着,他竭力冷静着问:“这是哪?”   亲完了,清醒了,陈一七又想跑了。   在一些人身边,人总是会变得软弱一点,这不是不好的东西,偶尔陈一七也需要这份软弱,但是并不是现在。   陈猊远一手环着陈一七的腰,一手掐着陈一七的脖子睡了一觉,现在很精神,至少比中了药半昏迷过来的陈一七要精神。   如果不是以诡异姿态抱着的人突然颤抖,陈猊远大概还能睡一会。   “哪啊……”陈猊远压着陈一七,刚刚亲吻的时候他粘贴来的,现在也没下去,他单手就按住了陈一七的两只手腕,声音慢悠悠的:“疯人院。”   陈一七怔来下,然后整个人僵硬成木头了:“呃…我好像听错了,你说的是应该不是疯……”   “六角疯人院。”陈猊远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恶魔一般:“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陈一七:“……”   他就说失去意识会很可怕吧!!!   陈猊远贴着僵硬的木头,很自然随意的开口:“我是怎么死的?”   陈一七:“我……等等?”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有些迷茫:“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然后被误会了吗。   但不应该,他早就学会了沉默,即使是喝醉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更别提做梦。   “其实总的来说只有三种死法。”陈猊远移动了一下,他呼吸扫在陈一七耳朵和脖子连接的地方,温热的气息,但说出的话让陈一七如坠冰窟:“自杀,阿梦加,或者被阿梦加杀死。”   几乎摆在明面上的试探,恶魔从地狱爬向人间,陈猊远漫不经心的在黑暗中看着陈一七苍白的脸,黑色长发淩乱的铺在床上,有种让人无法平静的美感,特别是此刻对方又开始在崩塌。   陈猊远有点开心,他用自己的侧脸粘贴陈一七的脸颊:“两年前,我开始断断续续做梦。”   他在疯狂的边际,连着梦都是淩乱分散的碎片,提取不出任何信息,但是差不多两年前开始,梦开始有了逻辑。   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自己经历了一段又一段人生,然后不停的死去。   自我了断又或者被阿梦加杀死,亦或者变成阿梦加。   后来他才意识到,梦里操纵他这只木偶的人是陈一七。   死掉的也是陈一七,他只是在体验陈一七所经历的部分事情。大概是渊鱼血又或者是他们高度重合的灵魂导致的——毕竟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   总之,他在一些情况下会以梦境的方式知道陈一七那边发生的事,因为清楚自己的病症已经回到了陈一七身上,他不会真正死去,所以陈猊远并不担心他。   完全没担心他。   但是,梦境里的时间对不上,那时长几乎可以说是一段又一段新的人生了,因此陈猊远刚开始没有意识到那是现实。   “我梦到‘我’不断的成为小孩,一次又一次长大。”经历与现实相同又或者完全陌生的经历,陈猊远摸着他的耳朵,声音寻常:“然后死去。”   人的死亡是分为正常与不正常两种,生老病死属于正常,其他也是不正常,而每一次梦里的‘陈猊远’,也就是陈一七,都是不正常死亡。   无论是怎样的人生发展。   陈一七感觉自己灵魂在撕裂,就像是陈猊远身体崩坏那样,不断的裂开一道道伤口。   ——他不知道他所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陈猊远也在。   陈猊远看着他的表情,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他亲昵的吻了吻陈一七变得冰凉的嘴唇:“果然是真的啊,那些梦。”   陈一七抿紧了嘴唇,睫毛颤动——   天坑最后一个界间,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一年,而他却是度过了或长或短的六十七段人生,因为找不到出口所以他被困在没有尽头的人生里。   阿梦加想要消磨他,而他想要杀死阿梦加,所以每一段人生都是坎坷的。   “规则……”陈一七挣扎着,他呼吸短促:“是那样的。”   那个界间,或者说那个世界里是那样的——先是变成毫无力量的幼年体,这个时期世界充满恶意但阿梦加无法主动出手,不能以非自然的力量攻击他。然后是少年体,他一定会被感染,一定会成为病人,不过原本被压制的病症会慢慢出现,但同时数不胜数的阿梦加会攻击他,而人类也在折磨他。   陈一七死在这个阶段的次数最多,但因为不死这个病症,所以他会重生,阿梦加针对这个病症,让他每一次的复生都会回到幼年,然后再压制住一两个病症让这次复生无法使用。   有时候也能幸运的活到成年,那时候他拥有的病症几乎都能全部解封,但是病变度会变高,现实里他不受影响,但那个世界里他会如同正常病人那样,慢慢疯掉。   身体在异化,精神岌岌可危,幻听与幻视从不间断,他在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中成为阿梦加,然后在那一刻他又一次复生。   陈一七知道这是为什么。对他来说成为阿梦加只是一种死亡方式,就跟自杀、或者被杀死是一样的,因为他无法真正变成阿梦加,即使不断的被动摇和影响,被给予虚幻的真实,他也只会以正常人的方式疯掉,也不会是被提高病变度而疯掉。   即使掌控那个世界的阿梦加仿真得再好,再怎么让他一次又一次变成‘阿梦加’,这个结局也不会改变,他只会死亡后重来,或者一直活着。   就算力量到最后几次被压制得一无所有,在幼年阶段就很容易死亡,那他也能活着。   以弱小的方式活下去。   所以在第六十七次时,漫长人生之中,不断使用着力量的阿梦加先一步疯掉了。   陈一七并不是很惊讶,在后边阿梦加不再试图杀死他,而退而求次的想方设法想要他步入疯狂的时候,就注定它会输。   毕竟他的病症会停滞病变度,陈一七猜想自己会使用病症的那个时候,自己的病变度就停滞,永远不会增加了,阿梦加就算给他看到、感受到真实的疯狂幻景,不断给他堆栈会导致常人绝望发疯的一切,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他会变成疯子,而不是阿梦加。   但是陈一七不知道陈猊远看到了这一切。 第154章   他以为他保护的人至少不会再经历一遍他的痛苦。   陈一七灵魂传来快要麻木的疼痛。   陈猊远清楚的知道陈一七此刻在想什么——肯定是他。   真开心。   连着那份滔天怒火都平息了一些的开心。   他需要陈一七一直想着他,无论是轻松的还是痛苦的,无论是伴随着阳光白云亦或者血腥死亡。   ——因为我是这样一直在想着你,那你也要公平的一直想着我。   他一点点的触碰着陈一七的头发、脸颊、身体,不带情-色,像是触碰好玩的玩具。   即使对方浅色明亮的眼里正在溢出温热的泪珠。   陈猊远给他擦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擦干净,而且因为中途他手指裂开了伤口,还把血糊了上去。   陈猊远在黑暗中看着陈一七眼尾模糊的红色,庞大混乱的情绪里生出了一丝嫌弃——他好不容提把人擦干净了,可现在自己又把人弄脏了。   陈一七没发出声音,他在缓过来后身体上仰,试图坐起来,陈猊远没阻止,然后就看着陈一七在坐直的时候脑袋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   他一下发出毫不客气的嘲笑,手指却是不自觉的勾着陈一七的长发,一点点穿过指缝。   柔顺冰凉,很舒服的触感。不枉他仔细给清理过。   “……我们是在棺材里?”陈一七终于意识到了这片狭小黑暗的空间究竟是什么,他挺直的背缩了缩,抬手摸自己被撞的头的时候顺便擦了擦有些发痒的眼角。   他的声音有种久不开口的嘶哑,听不出原本的清亮,甚至有点吓人。于是陈一七又摸了摸自己喉结。   “是的。”其实不是,只是一个封闭的盒子,但陈一七这么一猜,陈猊远就惊喜的应下了——这确实可以当棺材。   他拉过陈一七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可以抑制病症的棺材。”   “你愿意跟我一起被埋进土里吗?”   追求死亡的人无法死去,那这样代替也不错。陈猊远越想越惊喜:“小十七,你是天才。”   陈一七几乎可以对上陈猊远每句话的所思所想,即使是‘疯言疯语’。   就跟陈猊远所说的他了解他一样,他们有种类似互通思维一样的错觉。   ……所以陈一七不愿见他。   会软弱、会思念、会质疑、会被……看穿。   我简直是一个无比傲慢的人。陈一七心想,他自顾自的把自己想要的强加在别人身上,不管这是否与对方想要的相驳。   可人都是固执的啊。   “等过个几十年再埋进土里吧。”陈一七说着动了动手指,他试探着使用病症,然后发觉病症确实有被抑制住部分,使用起来的感觉像是在使用年久失修的机器。   腰突然被勾住,陈一七又倒了下去。   随后亲吻接踵而来,不算轻柔,也没有温存的意味。   陈一七没有对这些行为提出异议,哪怕下一秒陈猊远扒光他衣服,他也只会配合的回吻他嘴唇,更何况根据模糊回忆来看最开始好像还是他主动的。   但是,疑似要被关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了。   陈一七刻意的发散思维,一边不受控制的被拉扯回到陈猊远的动作上,一边缓慢的液化部分躯体摸索这具棺材。   冷静和沉沦怎么做到同时存在的呢?   陈猊远凶狠的咬破陈一七舌尖,血腥气蔓延在口腔,伤口飞快愈合后那股味道却还留在嘴里,他黑色的眼睛在暗色中有一丝微微亮光:“你不愿意跟我埋进土里。”   “……”   液体的部分躯体被陈猊远的腿压住了,能滑走,但陈一七头皮发麻的配合著停下了。   很危险的感觉,比昨晚那个气球界间要危险很多,陈一七汗毛倒竖,但他还是开口了,而且没有说谎:“我愿意。”   “但不是现在。”   陈猊远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饥饿的野兽在盯着自己的食物,眼神那点微光给人深深地凉意。   身体应激般的紧绷,但陈一七本身并不害怕,他只是……难过。   “阿远。”陈一七念这两个字都觉得有些艰难,舌尖含着音节滚了又滚,好半天才在这个空气都快被压榨没的空间里轻轻道:“你总得让我再挣扎一下。”   他赢过阿梦加,没有疯在那六十七段人生里,就是为了——   “我还是想试着救你。”比刚刚更难过的心情,但是陈一七却没有再掉一滴眼泪,他坦诚的、炙热的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我从没有想过抛弃你。”   陈猊远微微蜷缩着身体,他脑袋放在陈一七肩窝,脸颊贴着他脖子,感受着只有人活着才会有的温热与鼓动,他仍旧毫不温和,一字一句像是包着一团火:“你说谎。”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陈一七睁着眼,他总是想到以前,不是自己的以前,是陈猊远的以前,他自己大概都忘掉的、很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容总是能让他变得坚定。   “不如说是你想抛弃我。”陈一七想了想,突然扯着嘴角道:“我失去记忆的时候,你就藉机想要丢下我。”   “我对此一直很生气。”陈一七很认真的说。   那也是那个时候近乎压垮他的稻草之一,他要一具里边没有陈猊远的身体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陈一七抓着陈猊远的头发扯了扯,以表达自己的气愤:“你那个时候确实是想把我一个人丢下没错吧?”   “而我只是想我们一起活下去,虽然会有点危险。”表达了愤怒陈一七又松开了他头发,他轻描淡写的道:“如果我在这途中死了,你就跟我一起死掉好了。”   “反正等到那个时候,你应该也能死掉了。”   搭在脖子上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下,它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小十七,你说救我……可我一直活着的啊。”   他胡搅蛮缠:“你只是在找藉口。”   好吧。陈一七想哄人,所以他不说会显得有些刻薄的话,而是好声好气的把对方明明理解的话摊平了说:“我的意思是,我想你不再痛苦。”   活着和痛苦不能划上等号,陈一七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天晶病会毁掉人的满足感、期待感、得到想要事物的喜悦、会毁掉一切积极与正面的情绪,只留下一片狼藉。   快乐被肢解成七零八碎的痛苦,这真的非常过分。   “我想你见到我的时候。”陈一七想到昨晚黑暗里毛毛细雨中,陈猊远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模样,他嘴角向下抿了抿:“是笑着朝着奔跑过来。”   而不是露出让他心碎的表情一步一步像是踩着刀尖一样走过来。   陈一七想要被扭曲的这一切恢复原样。   不知过了多久,陈一七终于听到了陈猊远的声音——   “童话里公主被恶龙抓走,是会有勇士来救的。”陈猊远声音很轻:“我知道你的意识不全在这里,所以你做这个勇士吧,来救走你自己。”   陈一七歪头贴贴他头发:“你直接说想看看我分出去的意识载体,我也会同意的。”   陈猊远没有否认,但也没承认,他拖长着声音:“我不会帮你的。”   “好。”   这里是疯人院,以人偶那具捏出来的身体闯进来并带走一个通缉犯并不容易,但对陈一七来说,只要陈猊远不阻止,离开这里的难度也只会跟七年前一样简单。   陈猊远:“还有。”   “什么。”陈一七乖巧的回应,手碰着陈猊远手臂,就像在顺一只努力收起爪子的大猫。   “你这次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看我。”   陈一七一顿,彷佛有一瞬间周身人耐以生存的空气被全部抽走,他下意识张嘴吸了口气,然后眼眶酸涩:“……好。”   他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让他难过,但陈一七却无法不愧疚。   *   今天果然有阳光。   人偶意识回归就感受到了身上暖洋洋的一片,阳光落在身上,脚下向后延伸着影子。   元英英敏锐的注意到人偶的异常,她投来打量的目光——明明在呼吸,但一整个上午对方都像个没有生命体的木偶,说话没有反应,被拉着才会往前走。   原本就沉默木愣,一晚上过去直接什么回应都不给了,要不是陈行嘱咐过,元英英都想把人送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但现在……元英英看着对方镜片后的眼睛,不太确定的判断:“你……”她是想问点什么看看人是不是恢复成昨天那种至少能给人回应的状态了,但一时间不知道要问什么。   余光突然看到了街边的拉面店,她便问:“你饿了吗?”   短短一个上午,人偶成功将年轻的她磨出来了一点老妈子心态,元英英轻声细语的问:“想吃面还是米饭啊?”   “面吧。”大半意识都在人偶身上了,虽然奇怪元英英这莫名慈爱的语气,但陈一七还是流畅无比的开口回道:“吃完饭我们暂时分开,我需要去救一下公主。”   “……?”   陈一七:“……呃,我是说我要去救个人。” 第155章   人生总是会有那么几个嘴瓢的时候。   陈一七表情很是淡定的注视着元英英。   元英英迟疑了下,然后体贴的什么疑惑也不问:“哦。”   她也不追问救谁,也不询问对方为什么之前不给回应,只是踌躇道:“有我能做的事吗?”   陈一七不是很适应人偶设置上的这副眼镜,所以总是忍不住碰一下,他推了推眼镜:“你藏好就行。”   就算有元英英能做的事陈一七也不会让她做,毕竟她只是一个同行的人,因为暂时没有归处而同行的人,并不是同伴或者交易对象那些可以“压榨”的人。   嗯没错,他是在说风铖。   陈一七想了想自己身边目前的人,然后忍不住想到夏爻那方便的病症和灵活的手——他在的话或许进入疯人院更轻松。   夏爻的病症就是潜入的一把好手。   余光留意到元英英脸上细微的不安和失落,陈一七张嘴就要安抚的时候,元英英却咬着牙开口:“我、我的病症,应该能有用。”   她大概理解陈行当时会留下她的真实原因——是觉得她无处可去只能躲躲藏藏太可怜了吧,并不是因为她说要帮忙的事。   所以也才会让百门跟着她,是保护和陪伴。   但是她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的。   知道百门大概是听了陈行的话,可能就算让她加入也只会让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会让她冒险,所以元英英先说:“你可以先判断我的病症能不能用上,安不安全。”   或许病症真的跟用户性格或者需求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元英英觉得自己感染后的病症,很有自己胆小惜命的风格。   陈一七安静的看了她一会,然后说:“你藏好就行这句话是指我一个人可以做好这件事。”   他没有问元英英的病症,而是道:“如果你很想帮忙的话……你能在不动用原本身份相关的情况下弄到一辆车吗?”   元英英愣了下,她没有细想就点头:“可以!”   *   要去疯人院把自己捞出来,这算是突发事件,陈一七计画里没有这么一出,不过这并不是不好的事,相反可以促进他想跟官方对立的想法,不过他原本计画的是一个界间一个界间的抢天晶,以做个缓冲。   直接杠上疯人院还是有些激进……陈一七突然勾了勾嘴角——也不算,比起最后要做的事,这根本称不上激进。   不过不知道蓝会不会趁他去疯人院的时候做些什么……毕竟内鬼肯定没有抓完吧。   除非阿远把他带回去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   但想到是阿远提出让他自己去把自己带出来,陈一七又觉得阿远将他带回疯人院这件事就算没有大摇大摆,也应该并不低调。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留下吧。   跟元英英分开后,陈一七就去重新买了身耐脏耐磨的衣服换上,这个身体的模样捏的就是非常之普通,大概唯一的记忆点就是那副眼镜,但其实带着眼镜也相当普通,几乎给人留不下丝毫印象。   于是陈一七思考后给自己取下了眼镜,并扣上了鸭舌帽和口罩。   别人这样伪装可能没什么用,但是对于人偶百门这张脸来说应该很有用。   具体行动是定在了晚上,毕竟对病人来说大部分出任务的时候其实都在夜晚,即使现在阿梦加的存在被公布,但为了减少影响,病人基本都还是晚上出动的多。   虽然其实大部分阿梦加和界间出没的地方比较人烟稀少,就算白天也影响不到什么人。   不过陈一七的目的是希望尽量少碰见一些熟人。   而且他也需要时间找到疯人院的入口。   那个跟邬涑岛上阿梦加撞代号的病人在七年前就开始模糊疯人院入口,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更熟练了。   但简单的办法陈一七也并不是没有,比如可以去问问风铖借一下通行证。   之前风铖告诉过他,12个小时疯人院的入口就会变更一次,持有普通通行证的人可以申请得到新的位置,然后在时限内进入疯人院。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种通行证——随时可以查找入口位置的通行证和直接开辟入口的通行证。   风铖有第二种,陈一七如果不介意风铖之后的立场问题倒是去借一下风铖的通行证,但目前来说,风铖留在特管处的作用比叛变要有用得多。   不过除了通行证之外,强行闯入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会惊动太多人,而且陈一七给人偶百门的设置是最多只能使用一个病症——但最好是一个外显的病症都不要用。   如此可以更极端一些的区分开陈行和百门。   而不使用一些夸张的病症,强行闯入疯人院也就做不到了。   哎之前忘记在人偶身上留下锚点了,不然就可以直接发送到自己身边……嗯,不过要是真这么做了阿远会不高兴吧,因为那样太“轻易”了。   所以……要去敲个谁抢个通行证吗?   越想越觉得这可行,陈一七便动身去昨晚气球界间的位置了——就算不是他们解决的,但特管处和疯人院的人也会进行售后,正好他去看看售后的人有没有带通行证。   完全不出乎意料的在现场看到了安谷远,陈一七躲在旁边废弃大楼上看了又看安谷远憔悴的脸和漆黑的黑眼圈——越来越有种对方快要猝死的感觉了。   他不是很想见到安谷远,但昨晚见到后,在忍过那瞬间的不适又觉得没什么了。   这种不适跟他刚来悦城的感觉一样,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一些人,他光看着就会不适。   因为会提醒着陈一七一些过去发生的事。   陈一七缓缓移开目光,开始查找合适的人选。   他记得售后的人一般是会有疯人院的病人在现场,那么他们应该有第二种或者第三种通行证。   找了一圈陈一七顿住了,他在没找到疯人院的病人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特管处因为小铃铛而有了半病人,售后这种事一般用不到疯人院的病人来协助了。   意识到这件事,陈一七目光下意识又看了眼安谷远。   如 果只考虑特管处的人的话,那他最好的选择是安谷远——从他的地位来判断他应该有通行证,而且很有可能不是最底阶的。   陈一七越想越心动,正好他还可以顺手用物理的方式让安谷远补补觉。   为了尽量不在人前使用病症,陈一七放轻脚步在四周转了好几圈,还观察了一下特管处半病人的病症。   等到差不多两点的时候,有人大概是发现了压在废墟下的界间动物,原本没有分开太远的人分散了一些。   而安谷远也在这个时候跟着过去了。   陈一七没放过这个机会,他轻巧快速的下楼。   一般病症后遗症会导致人类精神受损,但肉-体却会根据不同病症而变得更加强大,陈一七叠加了太多病症,肉-体已经到达病人版极限,但是有一些特殊的病症却会全方面、从里到外的磨损躯体,就好像强大是需要付出代价一样。   不过刚好,他有自愈,有形的身躯是可以修复的,所以差不多算是个永动机。   而对于人偶之躯来说,病症肯定无法发挥出本体的强度,但肉-体却不同,毕竟完全是自己的血肉组成的嘛,就算意识操纵不如本体顺手,但本质上强度几乎是与本体无差。   因此陈一七还算有自信,而且他有后路——他是不想用病症,但并非是不能用。   在邬涑的七年有诸多不好,但总归把一身本事练了出来。   陈一七用了不到两分钟轻轻松松就把围在外侧的十几人悄无声息的敲晕,他动了动手腕,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下手有点重——半病人的身体也已经与常人不一样了,所以比起普通人陈一七加重了一些力道。   但是他敲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有些不妙的咯嘣声……   不过敲都敲了,大不了他等会拿到的通行证看看入口近不近,近的话他就给他们叫个救护车再走。   远的话就忍忍了。   不然他担心人醒太快,通信证丢失的消息先他一步传回去……风铖也说过,只要通行证丢失紧急报备后,就会很快作废。   而且就算他决定了抢安谷远的,他也会一视同仁的敲晕所有人,拿走所有有的人的通行证——为了保险。   陈一七往安谷远那几人的方向过去。   凹凸不平的废墟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坡,好在是泥土与草木居多,走起来声音本来就不大。   安谷远几人在一个凹陷的地方,陈一七记得那是巨型阿梦加死亡坠落的地点,这个大坑大概是阿梦加尸体搬运走后留下的痕迹。   考虑到到这已经没有屏蔽物和死角,几乎能够做到一览无余,所以陈一七在踩上去的瞬间就提高了速度,他半滑半奔跑过去,在第一个人发现他的时候就结果了……不是,是砍晕了对方。   已经出现在人前,外侧的人也解决,陈一七就没在乎另外的人发出的惊呼,他一手刀一个特管处成员,差不多十秒,除安谷远之外的五人全倒了。   而安谷远在这时甚至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他只模模糊糊的看出是个男性,带着帽子口罩,一种玄妙的感觉让他在对方朝自己奔过来的时候脱口而出:“陈一七?”   喊出来了对方顿了下,于是他才看清面前的人,然后飞快意识到这不是陈一七,虽然包裹严实但方方面面都不像陈一七。   是个陌生的人攻击了他们。意识到这件事,安谷远手臂一颤,下意识的就要发出异常信号,但面前的人彷佛未卜先知的按住了他手,然后另一只手抬起就朝他袭来。   “做个好梦。”陌生的人用陌生的声音语气平平的说出这句话。   但安谷远却是心头一颤,他下意识偏头,可对方的攻击仍旧落在了原本要落下的地方,不过却意外的发出了沉重的声音,不像是落在了皮肉上,而像是落在了十分坚硬的铁块上一样。   因为从安谷远口中听到自己名字而吓了一跳的陈一七:“?”   虽然疑惑但陈一七没有停下动作,他加重力道打算再来一下——管安谷远给自己套了什么防护甲,敲碎就好了。   但安谷远却疯狂后退,他没停下转动的脑子已经飞快分析出对方大概认识自己认识陈一七且没有明显恶意,所以他语速飞快:“你认识陈一七。我有事要告诉他。”   他是肯定的语气,“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止你。”   “……” 第156章   陈一七还是匀了一些时间给安谷远,甚至纵容安谷远先去检查自己同伴的状态。   差不多七八分钟后,检查完的安谷远回来了,他面色不变,但眼神里透露出了一点复杂。   陈一七警惕:“怎么了?我没下死手啊。”   确实,没人死掉,只是有人骨头都断了,还有人肿了老大一个包而已……而已个头啊,下手还真重。但安谷远没说什么,只是问:“可以让我直接跟陈一七说吗?”   顶着百门壳子的陈一七面色深沉:“跟我说就是在跟他说。”为了可信度,陈一七手指点在自己心口,很诚实的道:“他能看到我眼睛所看到的一切,能听到我耳朵所听到的一切。”   说完陈一七在一瞬间看到安谷远表情变化了,就好像有些恍惚,还有些不可置信。   嗯?   陈一七手指蜷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开始思考,然后飞快明白过来——他跟阿远也曾是这样的。   而以安谷远现在的地位,肯定知道七年前的事。   不过并不重要了。   所以安谷远为什么找他?又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对此陈一七还是蛮好奇的。   他也不管对方因为这话脑补了什么内容,直接说:“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他好敲晕对方。   刚刚失手,现在不会了。陈一七已经看到对方肩颈脖子上覆盖的是什么——是一层白骨。   大概心脏那种致命位置上也有。   顾哥给套的吧,看来他们关系确实不错。   从陈一七脸上看出了对方蠢蠢欲动还想敲他的想法,安谷远深吸口气:“陈一七应该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知道,你是安谷远。”陈一七认真的:“还有,叫他陈行。”   想到什么他还加了句自我介绍:“我是百门。”   该是什么身份的时候就是什么身份。   “好。陈行。”安谷远顺从改口:“我想加入你们,百门。”   “……啊?”陈一七愣住了。   安谷远看起来并不是一时冲动,他表情很冷静,但在陈一七眼里他却彷佛是整个人都张牙舞爪的模样。   莽撞冲动。   “我说。”安谷远用自己那冷静的声线重复道:“我想加入你们。”   安谷远看着面前人表情明显空白了起来,他目光落在对方的眼镜上,根据经验判断出那没有度数——毕竟他以前戴过眼镜。   只是对于经常出外勤的人来说,眼镜很碍事,所以后来干脆动了手术——原来他还想过要不要移植阿梦加的眼睛看看,不过那样会变得很容易感染,而感染后身体大概率会异化,那么出门又会变得不太方便。   得不偿失所以放弃了。   他收回思绪,追问:“可以吗?”   其实他确实只有表面冷静,他原本只是有这么一个念头,但做出这个决定还是冲动居多,或许之后还会后悔,可是他已经有很多后悔的事了,不差这么一件。   “……我不太明白。”陈一七终于出声,他透过镜片注视着安谷远,声音比之前还要冷漠很多:“你要的是什么呢?”   安谷远不像风铖,风铖是一次又一次情报交易慢慢达成的合作,他们已经算得上是同伴,而且他也知道对方的目的,但安谷远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   “我有一件事需要问蓝。”那扎根成为执念的东西蚕食着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为此流逝,安谷远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抓不到蓝,也问不出对方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名叫百门的人投来了惊异的目光,安谷远有种灵魂一秒离开了身体的错觉——或许是他太过疲惫,也或许是他生病了。   在深夜奔波时吐出的血,洗头时掉下的大把头发,都让安谷远越来越有种紧迫感。   “我觉得你不会认为这是可笑的原因,但我想我还是要解释一下。”安谷远仍旧冷静,他从小自己摸滚打爬的长大,冷静已经是他人格最主要的特质,即使有时候只存在于表面上:“我只有那么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家伙。”   “我本来只是想尽力为他做点什么。”至少让唐起的朋友亲戚去祭拜的那座坟墓里,不是空空如也的。   “但我发现只是尽力没办法让我为他做到任何事,所以我投入的不自觉越来越多。”安谷远像是在剖析自己为何变成了这样:“到现在,我已经不能停下。”   人总是会死的,在入了这行后,安谷远更为深刻的明白了这件事,同时对生命的看重却也低了。   因为在这里,会轻易死去的人太多了。   “……”   陈一七尽力放空了自己,然后才堪称冷酷的道:“唐起死了。”   他能够确定这件事,“他没有尸体,但他确实死了。”   为什么他要说这些话?陈一七刚开始想,但很快又放空自己,他不愿意去想。   安谷远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原来是这样。”   他也没有质疑和表现出不相信,而且很自然的接着道:“那么,我的目的就是想要蓝死掉了。”   “绝望、痛苦、悔恨的死掉。”   安谷远:“特管处和疯人院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我觉得陈行可以,所以我想要加入你们。”他做不到,但至少让他成为能做到的那群人之中的人吧。   安谷远知道代号为小猫的那个病人是如何死去的,所以也就知道陈一七想要怎么对蓝,他们是一致的。   既然他没办法停下,也没有多少时间,那就去做可以做到的事。   “无论陈行要做什么,在最后请让我看着那只畜生死去就好。”安谷远不急不缓:“我可以提供我能提供的一切。”   陈一七朝他伸出了手,安谷远不再有丝毫反抗的动作,他任由陈一七握住了他的手腕。   握住的地方很快溢出了一点血色,安谷远感知到自己手腕出现了伤口,但并不痛,只有一点痒意,然后很快有什么东西从伤口跑进了自己身体。   反馈回来的信息很快让陈一七清楚无比的了解安谷远的身体,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松开了安谷远。   其实治愈类的病症陈一七完全不需要,但他仍旧有,因为那属于相当稀有的存在,光收藏着也行,而且那时候夏爻和小克他们需要。   而现在安谷远也需要。   收回去的手正分泌着一种金色微光的粘液,而安谷远手腕上的伤口周围也有这种粘液。   即使陈一七已经松开了他手腕,那粘液也没有断开,它们连接着陈一七的手和安谷远的手腕。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顺着流淌,安谷远脑子变得混沌,身体越发轻飘飘的,痛苦和疾病离开了他。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对于未来感到无所谓。”陈一七语气并不温和,毕竟他现在是百门的壳子,已经领了有些冷淡的人设:“那么现在你没有这个前提了。”   其实如果申请病人帮助或者申请一些界间产物之类的,安谷远的病也能治好,所以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他没有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做任何努力。   陈一七脑子恢复了思维,他确信自己不会被安谷远影响到了,于是自然开口:“但…陈行同意了你的加入。”   好险,差点说成“我”了,要是冒出了一点音节估计就会被安谷远猜出来。   “不过以合作者的身份,并不是完全的同夥。”陈一七思考了下:“你的目的我们能做到,但是可能在那个时候你无法看到,这样可以吗?”   安谷远没法回答,他思维还算清楚,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嘴巴,就好像灵魂和身体非常不兼容一样,整个人的感知非常奇怪。   陈一七这才想起来:“好的身体能做更多事情,所以我一时冲动直接治疗了,不过你知道的,病症这东西其实本质就是阿梦加用来辅助捕食的能力,所以我的病症后遗症是你会……”停顿了一下,陈一七用了比较能够安慰人的形容:“精神恍惚一段时间。”   “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能掌控身体之后还会有点别的影响,就是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再过上一段时间的话,这点影响也会褪去。”   以阿梦加的角度来解释,这个病症主要是食物保鲜,治疗的后遗症则是防止食物跑路,毕竟是活泼乱跳的食物,没后遗症很容易跑掉。   “正好,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合作的事情,如果你醒来后还不后悔,并接受无法亲眼看到蓝绝望、痛苦、悔恨的死去,那么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金色的粘液抹在了安谷远的伤口上,安谷远神情是一片空茫,比百门待机时候更像人偶。   不过陈一七知道对方在听,所以他接着道:“陈行会在合适的时候去找你确认。”   “那么现在。”陈一七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就做个好梦吧。”   最终还是敲晕了安谷远,陈一七如同满足了自己强迫症那样的愉快了一秒,然后又恢复成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快速摸了安谷远身上所有的口袋。   有些惊讶的是这些人身上总共才搜出来三个通行证——看来通行证的发放也不是很随意。   不过安谷远的通行证比风铖还高一阶,居然是可以开启入口直接进入六角疯人院,这个一般不应该是隶属疯人院的病人才会有的吗?   是因为安谷远跟阿梦加有深仇大恨几乎没可能叛变到阿梦加那边?还是因为跟病人关系不错?或者地位?又或许是他常驻悦城已经有了双方信任?   可能都有吧。陈一七不再细想,反正他也就用那么一两次——不确定出来的时候需不需要。   防止安谷远之后会被单独怀疑,陈一七不嫌麻烦的把在场所有人拖到了一起,然后给了几个下手过重的人治疗后再重新敲晕。   随后陈一七便不再想关于安谷远的事,他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然后回忆了一下风铖说过的使用方法——他收集了一点安谷远的血液,随后分出一些抹在通行证上。   别人的病症作用在身上的感觉强烈传来,陈一七控制自己丢开通行证的冲动,任由那病症发送走自己——听说疯人院里有好几个发送点,不知道会是哪一个,希望离阿远近一点。   眼前一花,然后一间办公室出现在陈一七面前,陈一七条件反射的先锁定这个空间里活着的生物,然后他便对上了顾水之投来的视线。   眼神瞬间无神的陈一七:“……”   顾水之:“?!”   破案了,这张通行证大概是友情通行证,安谷远是因为跟疯人院病人关系不错而得到的。   ——所以为什么还说自己就唐起一个朋友啊?? 第157章   知道陈行等于陈一七的人不算多,但是这之中必然不包括顾水之。   可现在来的是人偶百门,并不是陈行,所以顾水之不认识这个人,他也没有留意到身上那代表寄生的花朵似乎是无风自动了下。   只是心里飞快闪过了什么摸不透的情绪。   疯人院的建筑大多都在这几年翻新或者重建过,病症被压制的感觉比七年前要强烈很多。所以陈一七在棺材里感受到的压制可能是很疯人院的建筑一同叠加起来的,因此使用病症的时候才会那么艰涩。   陈一七动了动手指,细微的金色粘液在分泌着。   顾水之虽然没有感受到敌意,但是这确实属于入侵行为,毕竟他认得面前背着斧头的人手里拿着的通行证是属于他给安谷远的那一张。   有些着急被夺走通行证的安谷远现在的情况,但顾水之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在一瞬惊讶后便面色冷凝的按下了最近的警报器。   瞬间,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六角疯人院。   根本来不及阻止的陈一七面如死灰——他的运气好差啊!   因为当年病变度的停滞,顾水之的外形没有再继续异化下去,他的血肉之躯还存在着,只有一截一截骨头生长在皮肤之上,而现在那些骨头增多,在眨眼之间形成了一把长刀。   因为陈一七不是阿梦加,顾水之增生出的长刀没有开刃,两面都是刀背。   陈一七对顾水之有特殊的信赖,他还记得对方温和如水的劝慰他进入疯人院,也记得艰难时刻那让人安心的救场,他身体和灵魂都无法对顾水之提起戒备,所以躲闪的时候有些缓慢和恍惚。   但好在他的战斗本能也同样练了出来,虽然因为是摸爬滚打厮杀出来的,所以毫无技巧,可在没有下死手的人面前,也是足够的。   可正因为这熟悉的毫无技巧,让顾水之生出了一点微弱的熟悉感。   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见过太多什么都不会就踏入疯人院的人,也有不少人至今不会正规的战斗方式。   所以顾水之没有多想,他只专注的想要抓住面前这个戴眼镜的闯入者。   几瞬之后,陈一七终于意识到他不能浪费时间,刺耳的警报声还在上方响着,很快就会有别的病人赶过来。   ——他真的该等到晚上再来的。   陈一七在一次退让的时候取下了背上那把漆黑的斧头,然后轻轻一抖将锋利刀刃那一面朝上了。   顾水之看到他这个动作,再加上对方一直闪躲且没有敌意这件事,于是他出声了:“你是谁?闯入疯人院有什么目的?”   他担忧安谷远却没问出口,毕竟通行证还有所属者一旦死亡通行证自动报废这么个设置,所以能肯定的是安谷远还活着。   陈一七一时没说话,他克制的看着顾水之。   七年的时间在顾水之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唯一明显的是脖子侧面的一道旧疤,又长又深,可能受伤的时候脖子都快断掉了,所以才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疤痕。   陈一七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这七年是真真切切的流逝了,顾水之、宁源生、院长、他曾熟悉的所有人,包括阿远,他们度过了没有他的七年,或许有人觉得无关紧要,又或许有人偶尔会想起,当然也会有人不断的在思念,即使不会说出来又或者轻描淡写的说出。   但时间总归是无情的流逝了。   而对陈一七来说,那是非常久远的过去,久到陈一七觉得自己本应该再忘掉更多的事,模糊更多的情感。   他咽下那想要询问对方的欲望,控制好眼神,声音极致平静无波:“我叫百门。我是来救一个人的。”   他要来救自己那么就必然会暴露出百门和自己的联系了,所以没有必要再隐瞒。   顾水之并不知道陈一七被不死逮了回来,他甚至不知道不死回来了,所以他有些不能理解陈一七的话——疯人院大部分时候只会约束高病变度的病人,偶尔会临时关一些病人抓回来的阿梦加和反叛病人,就是危害社会的病人,包括加入阿梦加势力的病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存在。   所以百门口中的救人是救谁?   但是谁都不能被‘救’出去,这里关着的所有存在没有一个是能够被救出去的。   于是顾水之决定还是先把人拦下来,但他刚一动,对方便早有准备的勾手用那把巨大的黑色斧头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骨刀,然后身体跃起借力,一个翻转之后来到了窗边。   顾水之反应很快的回身冲过去,但陈一七已经击碎厚重的玻璃,然后冲顾水之点了下头就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   其实陈一七来的时间虽然不是原计画的晚上,但其实这个时间也还行,因为计画晚上执行任务的病人在这个时间出门的人最多,毕竟路上需要时间。   所以跳出窗外扒拉在墙壁上的陈一七在警报声下,有些惊讶的发现居然还没有一个人过来找入侵者。   百门的病症已经被定为治疗了,所以陈一七不用探查类病症,但是他本身也擅长捕捉气息,再加上感应本体和曾经寄生的人位置不算是在使用病症,这只是动动念头的事。   而之所以陈一七会扒拉在墙上就是因为他感应到自己本体刚好是在这栋楼的顶层,而不是别的地方。   这栋楼大概是重建的,陈一七毫无印象,因为不熟悉所以他干脆选择了从墙外走,而不是正常方式上楼——万一被堵就麻烦了。   而爬墙就方便很多,虽然主要是因为选定的这个治疗病症有一个陈一七唯一能使用的衍生病症,那就是那金色的粘液是可以调整粘度的,他可以借助粘液轻易的踩在墙上走。   控制着身体内核刚跑过两道窗户,陈一七鼻尖突然闻到了一阵花香,然后才听到了一道高昂的粗嗓门——“入侵者!!!”   这堪称野蛮的声线也耳熟。   陈一七想到了过往在这个人手底下训练的事,皮肉都短暂幻痛了一下——主要是万花真的下手太重了。   侧边墙壁一下被人从里边打破,碎裂的石块从身侧擦过,陈一七只在余光中看了那个开满花的身影一眼,然后毫不停留的接着往上跑。   ——万花身体异化比七年前严重一点,病变度也高,但还在可控范围里,不会被关起来那种,而且万花的异化虽然也是异常,但已经属于美丽的范围里了,就算会吓到一些人,但也会有人会感觉到惊艳吧。   无论是开满花的骨扇头颅还是白与淡青的身体,都给人一种自然又神圣的美丽。   当然,前提是不要动不要说话,不然印象全部会破灭。   为了行动方便,身体各处开花的万花的一般是穿非常宽松的衣服或者不影响行动的袍子,所以即使他动作很“粗鲁”,但仍旧能在衣服翻飞的时候艰难得挖掘出一点美感来。   陈一七躲过对方投掷出来的狼牙棒,同时在心里这么想着。   不过。   他顺手柄砸进凸出阳台位置的狼牙棒提起——虽然知道万花擅长很多武器,但狼牙棒还是太不搭了。   陈一七嘴角勾起一点不可察觉的微笑,手上却是没停的把狼牙棒给投了回去——万花不会在墙上走,所以他张牙舞爪避开后,骂骂咧咧的把脑袋缩回去,然后愤怒不甘且老实的爬楼梯去了。   要从疯人院里全身而退还是不轻松的,所以得打起精神全神贯注才行。陈一七这么告诉自己,但愉悦的心情还是不可控的蔓延上心头——能看到熟悉的人还活着,本身就是一件高兴的事了。   万花嗓门真的很大,陈一七也没看到对方的嘴在哪,但是声音却断断续续的不断从楼里传出。   陈一七都快崩百门人设了,他抿抿嘴忍住笑意的躲开不认识病人的攻击。   大概是这七年新进入疯人院的病人,陈一七不认识,不过他看过对方的数据——除了保密级别高的外,疯人院别的病人数据他都看过。   陈一七一眼晃过飘在空中的病人——黑色短发,双眼被彩色流光填满,皮肤有些地方长着小蘑菇。   代号就是【蘑菇】,但陈一七记得对方不会飞,有类似飞行能力的是……   细微的嗡鸣声若隐若现,陈一七看到了蘑菇衣服上附着的无数半透明小翅膀,很像是——【蜻蜓】   那个病人是可以产出很多长相类似蜻蜓的小生物附着在衣物、鞋底等东西上飞行,但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这家伙来了啊,那等会飞上来的人会变多吧。   念头一转而过,陈一七疾行几步用黑漆漆斧头挡开青色蘑菇,那蘑菇像是活物,在斧头上滑溜了一下才掉下去,陈一七听见半空中的蘑菇发出了一下疑惑的咦,嘟囔了一句怎么没寄生上。   但陈一七没在意,他转动斧头很轻松的砸开墙壁,然后人钻了进去,同时斧头离手将天花板砸下一大块堵住了洞口。   陈一七也没想像万花那样老老实实爬楼,即使对方还在楼下的位置,一时追不上来。   他在心里对院长说了声抱歉,然后就跳跃起抓着天花板直接上了一层楼,随后故技重施再用斧头砸,然后再跳。   万花跟了两楼才注意到那砸天花板的巨响,他疑心的在一层楼停了下来,然后拐弯过去看了眼,便震惊的看到那破了好几层楼的天花板,和上边砸了又跳,跳了又砸的陈一七。   开满花的扇子头愤怒的颤动,几片花瓣飘落,万花爆发了:“你**居然砸我办公室!!!”   这办公室万花没来过几次,但他也不容许有人给他砸了啊! 第158章   快到顶层的时候,陈一七短暂的被拦停了一下。   有一层楼的侧面墙壁呈现蛛网的模样裂开碎掉,而陈一七爬到这层楼的时候则是刚好赶上从墙外投掷进来的二三十一颗五颜六色小蘑菇。   那些蘑菇肯定有大问题,陈一七不想直接接触,但刚提起自个斧头避开一些的时候,那些落地了或者接触到什么东西上的蘑菇在一瞬间生出了无数白丝,像是根系,它们紧紧吸附在墙边木桌等东西的表面上,然后自身以肉眼不可观测的速度变大,瞬间将整个房间啪叽一下挤满了。   秒被挤压在中间差点成了肉饼的陈一七:“?”   所以说这些病症真的很烦人,见得多了能找到一些相似的病症,但却几乎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病症,这让他对敌的时候总是跟在开盲盒一样,会麻烦亿些——指再怎么强大都很容易被坑一把。   哦,差点忘了现在其实也是有‘一模一样’的病症了,那人为创造出来的病症大多都是相似的,只有少有的半病人才会异变出特殊病症。   挤压这自己的蘑菇完全没有它应有的柔软特质,陈一七转动手腕将身前的巨大蘑菇切开一个小口,随后以此为中心一斧头一斧头的给自己划出一片空间。   但就在这时他手腕开始有些无力,喉咙肿大发痒,窒息的感觉包裹自身,斧头要掉的时候陈一七转了转眼睛,然后便看到自己皮肤一片青黑,还长出了一个又一个小脓包,有生长速度快的脓包还破开了,红白的可爱小蘑菇从里边钻了出来。   真的很可爱,肉乎乎的。   就是有毒,还吸血。   陈一七突然就觉得安谷远真就是幸运本运,这治疗病症真的太适合百门了!   金色粘液从身体上飞快分泌而出,于是皮肤上的青黑很快褪去,那些不适也飞快消失,陈一七抬手抓住身体上的红白小蘑菇,面不改色的连皮带肉扯掉,然后金色粘液很快覆盖上去。   陈一七分泌出更多一些粘液,让它们垂落在黑色斧头上,随后陈一七磨刀霍霍向蘑菇。   嗯——砍起来轻松多了。   就是不想找方向,从蘑菇房子里出来,陈一七直愣愣的对上了代号蘑菇的病人,对方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陈一七居然完好无损的走出来了,还没等他犹豫一秒决定自己是跑路还是战斗,就看那浑身裹满金色粘液的眼镜男只平淡的看了他一样,然后扭头就往上走了。   蘑菇:“……”   半战斗半辅助人士秒跳楼,他被衣服上的蜻蜓提着,手脚都在表达着急的大喊:“骨!!救救院长,入侵者去找院长了!!!”   底下的顾水之闻言反而不急了——去找院长是找死吗?院长办公室可是全方面压制病症,然后还有体术很强的病人蹲守呢。   于是顾水之低头掏手机,边往上走边发消息——首先紧急把安谷远那通行证注销了!然后去找对方人在哪。   陈一七也听到了蘑菇的声音,他疑惑了一秒,然后恍然明白过来顶层大概还是院长的新办公室。   刚想着,陈一七就到了,落地后重新抓住黑漆漆的巨大斧头,他抬头第一眼就看到正仰躺在靠背椅上,一本打开的杂志覆盖在脸上,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浑身 上下写满了我不听我不看你随意的院长。   “……”陈一七嘴角一抽。   他能感觉到在这个办公室里病症被压制的感觉很强烈,好在他治疗得差不多了。   随手甩了甩身上的粘液,陈一七的感官里发现这办公室里还藏着一个人,虽然他没看到对方,但对方正看着他。   ——不是阿远,那么大概是院长的私人保镖。   病症被压制,但陈一七仍旧隐隐约约能够感知到阿远不在这,但他本体却在这间办公室的暗室里。   陈一七只原地停了一两秒的时间,然后抬脚毫不犹豫的往暗室方向过去,他浑身上下看起来毫无防备,就好像觉得这里安全无比一样。   没人阻止他,连原本在楼下疯狂追着他的病人也全都还没上来。   这好像陷阱一样。陈一七边想着边纯靠蛮力打开了暗室,他对暗室里摆放的天晶没有反应,只是径直走过去把暗室中间的木盒子打开——原来不是棺材啊。   不是第一次以百门的视角看自己,所以陈一七心态非常平和的把自己从铺满柔软床铺的木盒子里拉起来,然后放背上。   本体睁着眼睛,但是整个人毫无生气,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   拿出早备好的柔软绳子把自己和本体捆好,然后陈一七把安谷远那张通行证丢在了这里,虽然这张通行证现在已经被紧急作废了——这大概也是那些病人没有着急闯进来的原因之一?   通行证作废了,他要离开只能从大门走,然后被随机发送出去……不对,通知到空了的话,他可能无法轻易走出去呢。   然后,另外的原因就是这里有院长和院长的保镖吧。   陈一七背着自己走出暗室,他安静的看了装死的院长一眼又一眼,出众的五感能让他发现院长耳机里压根什么声音都没有。   于是他小声的喊:“院长,那我走啦。”   院长:“……”   他将脸上的杂志扒拉下来,那张总是挂着温和表情的脸此刻冷冰冰的:“怎么?不走是想让我把你抓起来?”   院长的实力陈一七其实不太清楚,他记得对方很久以前就很厉害,后来好像也接受过一些安全比较高的移植手术,但再厉害——   “你抓不住我。”他诚实的道:“就算两人一起也不行。”   院长把手里杂志朝他丢了过来,陈一七没躲,他乖乖的站着,然后目睹那本杂志与自己擦肩而过。   于是陈一七愣了愣,站姿更乖了:“对不起。”   身后掉地上的杂志被人悄无声息的捡了起来,陈一七没回头去看,他望着院长重复了一遍,表情坚定固执,却反而莫名显得十分叛逆:“对不起。”   不能回来,对不起。   要去做坏事,对不起。   他想要保护的孩子没有一个乖乖听话。   但他也没有让他们要听话。于是院长从他桌上又抽出一本杂志打开盖脸上,他声音不像刚刚那冷冰冰的表情一样冻人,有种微微无奈的平和:“随你们。”   陈一七绕过那破了个大洞的地板,他来到窗边。   玻璃窗被拉开,高处的风拂面而来,本体的长发被阿远耐心的扎成了方便活动的高马尾,风吹过来只有额前的刘海和发尾扬起,本体眼神逐渐明亮。   意识转移,百门踩上了窗户,本体却是回头,浅色的眼睛看着这件办公室里的院长和穿着工装的女性保镖,他眼神明亮,在百门一跃而下的时候,挥手告别:“再见。”   楼中、楼下,疯人院的病人呈现包围的姿态,陈一七脸上扬起一个巨大的笑容,对上虎视眈眈的众人。   但这不是一场逃亡。   黑色斧头挡住迎面而来的骨刀,陈一七分心操纵两个身体,他身体异化形成与斧头表面上一样的黑色物质,然后隔断另外方向过来的攻击。   出了大楼,他更加清楚的感觉到阿远就在这栋楼的天台上,也就是院长办公室上方。   但他没有选择过去。   如同他能被阿远一眼看穿所思所想一样,他在发现办公室只有本体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是惩罚,他要再次离开,所以阿远便不让他见“最后一面”。   而他确实为此有些难过。   疯人院地面的草皮被藤蔓掀开,陈一七避开了医院的位置,然后嘴角带笑的借助拔地而起的草木再一次略过三个病人的合击,他在间隙中与顾水之对视了一眼。   骨刀靠在黑色鳞片上,而长发也被顾水之削去了一点,但陈一七一点没生气,他还冲顾水之笑了一下。   他是有点难过,但是同样也觉得很高兴。   在二十多个病人的追击下,陈一七扶着百门的肩膀,迎面而来的风带着畅快的气息——这不是一场逃亡。   这是属于他的、短暂的治愈之旅。   因为他非常喜欢这份热闹,即使这份热闹之中包含着别人真心实意想要杀死他、或抓住他的心情——大概是因为他真的闹太大,毁了疯人院的地皮和建筑?   嘛,但赠送他这份热闹的阿远,应该有钱赔得起。   一鼓作气的跑到疯人院那熟悉的大门口,百门握紧了巨大斧头,欲劈开那紧闭的大门与空间,而陈一七则是一百八十度的回过自己异化生角的头颅,他双手张开,手臂增多的血肉化成大片荆棘挡在扑面而来的所有攻击。   陈一七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那被他从下往上打通的大楼天台,似乎是有人正坐在边缘处,目光遥遥而来。   荆棘与身体分离,陈一七双手恢复原样,而百门用蛮力劈开大门与不可视的空间。   “哈哈哈哈!”   陈一七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像精神病院的疯子一般莫名其妙、撕心力竭,听着不舒服但又让人打心底的觉得他真的在开心,拼尽全力的开心。   “再见!”   疯子大声告别。   他这次回头看他了。 第159章   陈一七蜷缩在车后座,脑袋压在百门的大腿上。   他双手捂着脸,无声的叹了口气。   激昂亢奋的心情被一点点压下,陈一七缓缓平复着。   稍微有点失控,但并不影响。   从疯人院离开的那会,那位叫空的病人大概意识到无法阻止他离开,所以直接将出口位置调整了,估计是想发送到一个已知的位置,然后可以过来抓人,就算会慢一点也有那么点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但是陈一七在离开疯人院后就毁了附近大面积的监控,然后飞快跑路了,因为锚点那个病症只能让人到他身边来,所以陈一七还费了点时间绕来绕去甩掉所有会被追踪到位置的可能后,才去跟元英英汇合。   按在脸上的双手放他下来,陈一七侧过头看了眼前座上有些紧张的在开车的元英英——没想到她还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到一辆车。   “你第一次开车?”感觉紧张过头了。   元英英从后视镜里望了眼陈一七,然后又悄悄摸摸的看了眼百门——原来是去找陈行了啊。   呃,在百门眼里陈行是公主吗?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瞬,元英英很快又集中了注意力,她回答:“没,不是第一次……”   她犹犹豫豫的接着道:“只是车是我借来的,我车技一般,有点担心给人撞坏了。”   “借?”   元英英瞬间心虚:“……对。”   陈一七沉默的坐起来。   元英英纠结了一下,然后解释:“我的病症会让我存在感变得像路边的小花小草一样,没什么人会在意。”   明白了。陈一七手托着下巴,目光深沉——车是仗着自己无人在意然后去偷来的。   大概是从陈一七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元英英辩解:“我会还的!”   “等用完我会给他开回去的。”她病症可以给她接触到的东西也覆盖上一层无人在意的buff,所以还车她也不会被发现的。   陈一七看了看车窗外还没完全黑下来的昏黄暗沉天空:“失主会发现吗?”   “大概率不会。”元英英逐渐理直气壮:“这户人家好像是出门旅行了。”   陈一七下意识的:“那你是怎么找到车和拿到车钥……”   明白过来的陈一七打住不再说话,他转移了话题:“你真的很想帮忙?”   本来是只打算让元英英和百门待着直到一切结束,但现在看来元英英确实更想做些什么。   即使身边已经有人陪着了……嗯,人偶也是人。   元英英当老师的时候就明白,对于学生来说诚实和听话是一个很好的品质,虽然很多时候人撒谎都是轻而易举脱口而出,而且她也不是学生,但元英英在面对陈一七的时候还是想要保持诚实和听话,所以她老实巴交的道:“想。”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做出了什么选择,即使担忧和恐惧仍旧如影随形,但她却也可以在这些负面之下做些什么。   陈一七看着元英英的侧脸——如果没有阿梦加天晶这些,她大概还在当老师,母亲也会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去一切居无定所。   “但我这边用不上你。”陈一七摸出百门身上的手机,然后低头打字:“所以你去帮我同伴吧,他更需要你。”   因为蓝和一冶在网络上和现实中折腾出来的事,风铖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忙碌了起来,而如果他只顾着特管处的事务,别的地方就会有疏漏,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而元英英的病症确实很好用,比如窃取情报什么的……风铖应该能用得上。   想到这里,陈一七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安谷远的脸。   ……还有安谷远。过些天去看看吧,如果他没改变主意,那么也交给风铖好了,毕竟他真的不需要任何人跟在身边。   组织好语言后将消息发出,陈一七若有所思的摩擦着手机侧边,他本想着会直接与自己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但现在除了走了一个夏爻,怎么人反而还变多了?   皱着眉想着这三人,然后陈一七很快又舒展开眉头——算了,他身边不留人就好了。   元英英等了又等也没听着陈一七解释要把自己交给谁,于是她忍不住再抬头看后视镜打算问一下,但一眼看过去——   “他人呢?”   百门垂着头:“有阿梦加追杀他,他不能跟我们待太久。”   元英英:“……”   她有些担心,但想到对方都能从蓝手里把自己捞出来,于是心又放回去了一点:“那我们要去找谁?”   “他会开找我们。”百门看见元英英脸上的不安,最终还是道:“战斗的事情帮不上忙,但后勤也很重要。”   陈一七需要情报。   元英英很容易被安慰,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说得对。”   -   确认元英英冷静下来后,陈一七将意识又收回本体更多一些,毕竟那边目前只需要待机,用不着投入太多注意力。   站在大厦顶端,陈一七看着下方的悦城——他在不久前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并不是直视,而像是隔着空间与距离,隔空在“定位”他。   以防万一,陈一七就那么拿着百门的手机瞬间跑了。   应该是蓝那边的阿梦加用什么方法在试图找他。   那这段时间得更加注意了,还有网络上发消息也需要小心一些,毕竟一冶在没有看到他脸的时候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所以一旦一冶发现了他的通信,就会毫不犹豫的告知给蓝。   没有在这个高处停留多久,陈一七转身往郊区而去——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大概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所以要去人少点的地方处理掉它们。   -   “嗯……要我去接个人呢。”风铖没有下班,他还待在自己办公室里,手边的各种数据积累得很高,但他现在没再接着处理,而是翻看着邮件内容:“不能暴露对方存在的留在我身边?有点麻烦啊。”   “那大概是那个叫元英英的女人吧。”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被迫穿着黑白灰低调色衣服的夏爻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苹果啃着:“不麻烦,那女人病症是能够降低自己和接触物的存在感,就算她跟着你屁股后边都不会有人注意的。”   风铖眼睛一亮:“那看来这是陈行给我找的助手了。”   夏爻转了转眼睛:“还是小心点吧,类似蓝那些程度的家伙还是会注意到的。”实力差距大会收到的影响就小,比如陈一七就能轻易注意到使用病症的元英英。   特管处内部虽然又抓了一波二五仔,但肯定还有蓝的人在,万一刚好被对方看到,就算从外表上来看认不出是元英英,但依靠病症也能判断出来了。   “我会注意的。”风铖自然知道,他关上手机,头疼的看了眼桌上繁琐的数据——除了本职工作外还有因为最近人手不足分摊过来的别的他能处理的工作,以及收集着要给陈一七的一些界间情报。   忙的都没有空去调查天晶了。   “用不用我帮你去接?”看出风铖的苦恼,夏爻快乐举手。   风铖那头耀眼红发在最近都暗淡了些,他思考了下,然后捏捏鼻梁打起精神:“可以,你记得换上我的脸。”   “我会给你报酬。”   夏爻愉快的给风铖比了个ok的手势。   从陈一七那里离开,夏爻就背着包找到了风铖——他并不担心陈一七,毕竟那家伙真的很强,感觉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能杀死他了。   所以他只是来风铖这里赚点外快。   仅此而已。   夏爻慢悠悠的给自己捏脸,嘴上随意道:“那么这次的报酬就是关于你们的计画吧?”   风铖笑了下:“可以,但价值不等,所以我只能说一部分。”   他没有背叛陈一七,毕竟夏爻也是自己人嘛。   夏爻并没有打算不去找小克,只是他还是需要搞清楚陈一七瞒了什么,那天谈话虽然没感觉出陈一七在说话,但是怎么说呢,他总有种被隐瞒了什么的感觉。   于是夏爻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扭头就去蹲守风铖了,他计画把这事搞明白了再去找小克。   而风铖不知怎么想的,他没有告诉陈一七自己没离开,也没拒绝透露计画,只说要付出一些劳动力后他才会说。   当时夏爻还是犹豫了一会要不要直接“拷问”的,但是想到陈一七本就不多的同夥,他放弃了。   很快,夏爻整个人变成了风铖的模样,如同照镜子一样的一模一样,他抓了抓头顶的红发,笑容满面:“虽然知道你是在拖啦,但是你应该没想着拖到一切都完全实施了才告诉我吧?”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风铖很诚恳的模样:“当然不会!你接完人我就立刻告诉你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而在最后,他肯定也会提前告诉夏爻他最想知道的事,但这个提前多久就不能确定了。   夏爻调整脸上的表情,很快他露出的笑容也坦然了起来,像是太阳底下生长的向日葵,只是语气还是透露出了属于自己本身的性子:“那就好~”   他说便抓起风铖递过来的车钥匙,转头就走,只是扭过头后脸上笑容微微下落了一点。 第160章   并不清楚夏爻跟风铖混到一块了的陈一七刚在荒郊野岭清完一波怪,他一手提着还没死透的一只阿梦加头颅,粘稠的半透明白色血液滴落在他脚边。   恶劣的辱骂和颤抖的求饶不断从头颅里交换响起,对方进食的嘴不长头部,但发声器官是在头颅里。   陈一七充耳不闻的用另一只手翻看着手机里的内容。   是风铖统计出来的五个界间位置,以悦城为中心,位置从近到远,而且贴心的整理出来了最方便的路线,路上还有吃饭睡觉的地方。   很好,这样的话三天之内就可以处理完这五个了。   陈一七合上手机放入兜里,然后抬起手柄阿梦加提起,他对上阿梦加那双拳头大小的黑色复眼。   对方细碎的话语一顿,它愤怒又恐惧的回看着陈一七。   “我暂时留你一命。”陈一七另一只手伸出按在阿梦加的眼睛上方位置,然后阿梦加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晃而过,它还没细想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这个拆分了它身体的魔鬼接着开口了:“你回去告诉蓝,我迟早会夺走他那里有的所有天晶。”   然后他便丢下那只只剩头颅的阿梦加离开了。   陈一七脚下不停的前去最近的那个界间——他当然不会真的要拿走蓝那里的天晶,不如说如果蓝的天晶不够用他还会想办法不动声色的给对方送。   会这样说只是为了对方紧迫起来,别再搞些乱七八糟的事,专注那个创建乌托邦的理想。   不过蓝的天晶确实应该还不够,够的话他应该早就把乌托邦提上日程了,但到现在也不会差太多了。   想要天晶不被别人夺走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用掉。   天晶的力量并非用之不竭,虽然一般情况根本用不完,但是所谓的用掉并非是消耗掉其中蕴含的力量,而是让它处于使用中,就像以天晶为地基形成界间那样。   那样被夺走的概率就很低了。   所以蓝动作最好再快点吧。再拖下去他就真会假装去抢一下吓唬吓唬他们了。   -   听完只剩头颅的阿梦加转达的话,戴着贝雷帽顶着少女皮的蓝默然的看着对方在眨眼之间整个消融,连痛苦都没来得及流露出来。   这个时间把握的刚好啊,还是说设置的是对方说出口后就会死掉?   蓝嫌弃的看了眼那瘫液体,然后看向身边的一冶:“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整个人窝在单人椅里的一冶抬抬头,海藻一样的短卷发随着他动作晃动:“说起来,他要那么多天晶做什么用?”   “难道他也要创造一个巨大的界间吗?”   “也有可能是不想要我们的乌托邦降世呢?”少女穿着偏厚实的背带棕裙,长长头发披散在身后:“我们还差十颗天晶——当然越多越好,但这个数量其实并不难获得。”   如果不想麻烦的去找界间一个个收集,那么也可以直接去特管处里盗取,虽然他掌控的人变少了,但目前还能留在特管处的几人都居于高位,拿到天晶不算难,唯一麻烦的是怎么顺利拿回来。   但陈一七确实是个不稳定的因素,这让蓝有了一些迫切感。如果对方还是七年前的陈一七就好了,他甚至会愿意找对方玩。   不过在这种目的将要实现的时候,蓝其实是越来越冷静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着急。所以他很快将那丝迫切感压了下去。   少女勾过肩上的长发,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一冶,你们多注意陈一七的行踪。”   “然后给他找麻烦的人减半。”但不能停,主要是为了保证对方的行踪,确定一冶他们“看到”的人就是陈一七本人。   一冶嗯了一声,他望着蓝。   蓝脸上勾起小小的笑容,以少女清丽的脸来看显得有些羞涩美好:“至于剩下的人,让他们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如果真的惹恼了陈一七,被找上门就麻烦了,不是所有队友他都愿意失去的,有的被杀了他还是会觉得有点可惜。   至于天晶……他还是有信心保护好的。   “不会等太久了。”蓝手撑在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垂落一点阴影,他想到了什么:“得让陈一七离开啊,但又不能对他进行引导……嗯,引导了他肯定会发现的。所以除了准备好天晶外,还需要等到陈一七自己离开这座城市。”   “只要离开半天就足够了。”   而这个机会必然会到来,只要陈一七还在收集天晶,那么他就不可能会一直待在悦城之中。   唉,就是这样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里了,有点可惜。少女故作哀怨的叹口气,但这没办法,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陈一七会威胁到乌托邦。   即使他理智的觉得单体的强大不可能撼动他们,最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是那份若隐若现的直觉还是让他警慎了起来。   所以一切都要在陈一七离开悦城的时候展开。   -   不动声色的跟夏爻扮演的自己调换了回来,风铖自然的过去把元英英和百门安顿好——再怎么样也不能今晚就让她们进行工作,他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回去办公室的时候夏爻果然没离开,他甚至还顶着自己那张脸,风铖看着“自己”以一种过于放松的姿态瘫在沙发上,他闭了闭眼,最后还是不忍直视的移开了目光。   夏爻是故意的,他瘫出这么个奇怪的姿势,语调都跟着变得懒洋洋的:“那女人告诉你她名字了吗?”   风铖看他一眼:“她说她叫林元,那位先生叫林景。”两人是看不出一点血缘关系的,但以当时说话的姿态表情还有同姓的名字,无一不在引导着风铖认为她们是兄妹之类的亲戚关系。   是不是亲戚不能确定,但是风铖能看出至少名字是假的,不过他倒是不在意——不是信任她们,而是信任陈一七。   “哈哈哈。”夏爻乐了,他手拍在沙发上:“挺好的挺好的,小元小景,嗯,不错的名字!”   很好。风铖更加确定这是假名了。   “你想知道他们的大名吗?”夏爻看着风铖回到自己办公桌前,他笑着:“也可以用来交易哦。”   风铖果断摇头:“你说得对,小元小景是好名字,用来称呼人很合适。”如果时机合适也不是不能来交易,但是现在风铖能告诉夏爻的事不多。   夏爻:“嘁。”   这么看来他或许可以先去找找小克了,反正风铖暂时不会告诉他更多。   “来吧来吧。”夏爻又拍沙发:“告诉我你们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   “我又不是社畜,我可是急着回去睡觉呢。”他故意打了个哈欠,欠欠的说道。   可能会通宵,就算不通宵也大概率只能在办公室睡几个小时的风铖:“……”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呼人一巴掌啊。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忍住了暴躁的欲望,转而询问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共有多少颗天晶吗?”   夏爻一顿,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意识到陈一七确实隐瞒了他一些事,不过他很快自然的开口:“反正超过一百了吧,这东西难道还能计数不成?”   “内部情报登记的是112颗,包括异变成别的形态的天晶。”风铖重新打开了自己计算机:“这个数量是指世界上所有特管处、疯人院还有现存界间,以及已知阿梦加手里拥有的天晶数。”   但这只是完全确定来源或者完全确定位置的天晶数量。比如蓝手里登记的只是区区五颗,但谁都知道他手里拥有的天晶绝对远超这个数,但因为无法确定所以还是只登记了明确被他拿走的五颗。   夏爻听着,本来半眯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他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冷意,他同样意识到了:“但真正的数量应该会翻上一倍。”   像是天晶诞生的地方都是荒无人烟之处,是因为借此诞生的阿梦加需要食物,它才会随着阿梦加出现在人前,而感染又是需要时间的,目前人类是感染速度最快的种族,所以天晶从出现到被发现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而这所谓的翻上一倍不仅只是指未被发现的天晶,还指未被发现的被阿梦加携带着的天晶和未感染的天晶。   甚至还要加上像陈一七那种,私自携带天晶的人类。   所以这个翻上一倍是非常合理的推测。   “差不多吧。”风铖笑了起来,他肯定了夏爻。   夏爻敏锐的注意到了风铖的用词,他瘫痪一样的姿势变了,整个人坐直起来,他有些惊愕:“什么意思?天晶能查出总数?”难道不是会根据不明原因不断增加下去吗?   “机器虽然是很就早弄出来的,但能配合使用的病症却很难找,加上覆盖率的问题,所以是最近一两年才确定下来。”风铖抬眼:“236颗。”   “整个世界上总共会有236颗天晶,出现过减少的情况,但很快就会恢复成236颗,而且并不会超过这个数字。” 第161章   要让探查天晶的机器效果覆盖整个世界,比造出这么个机器要难太多了。   而且因为天晶拥有者藏天晶的方式更是千奇百怪,所以仅靠机器是不够的,还需要合适的病症配合机器,而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出了两个合适的病人,但前一个病人在覆盖率还没上去的时候就死了。   现在这个是时隔好几年的接替者,不过病症比上一个更加适合确定天晶数量。   因为他的病症不是单纯的去探查特殊的、庞大的能量体,而是与天晶产生了一种联系与共鸣,这种情况下,天晶就算被藏起来也无所谓,确定不了具体位置也无所谓,他的病症会在机器的辅助之下同步扩大到机器能够覆盖的所有范围,然后明确知道这个范围里与自己共鸣的天晶有多少。   而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236已经成为一个确定的数字了。   236颗……夏爻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数字,然后扯扯嘴角:“所以呢?”   “知道这个世界上总共会有的天晶数又怎么样。”   他其实隐隐约约有预感了,但是有些不可置信。   但风铖没有管他,直接肯定了他有所猜测的事:“我们的第一步计画是收集除了蓝手里之外的所有天晶。”   一时间,夏爻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依靠天晶可以做到的事,但他一个字也没说。   风铖倒是用著有些抱怨的语气开口:“真为难人啊,特管处这边只能明确数量,位置则是只能确定到一个城市这样的大范围里,要准确位置是需要时间的。”   因为要缩小范围只能依靠人力一点点排查,也不是说就是单纯靠肉眼去看或者只靠病人感应……哦还有用阿梦加去感应。毕竟他们也是针对天晶研究了靠近就会有反应的警报器。   但缺人去做这种有危险的事啊!所以上一次他看的时候只明确了112颗,现在去看的话肯定多了,不过最近蓝闹出这些事又打断了这个进程,因此风铖还真不好预估特管处现在掌控了多少天晶位置。   而且为了白嫖特管处的情报他目前不能暴露,所以倒给陈一七的天晶位置都是他查过有别的管道可获得或者强大病人能感应到的,反正是查不到他身上。   夏爻没管风铖那半真半假的抱怨,他深色的眼眸看着对方,别有意味的重复了一下风铖先前的话:“收集除了蓝手里之外的所有天晶……”   风铖一顿,然后他顶着黑眼圈露出个爽朗的笑容,甚至比出了个大拇指,毫无畏惧的点头:“没错。”   “所有天晶。”   也就是说,陈一七迟早会去特管处的,他身上那张通缉令的金额只会越来越高。   夏爻抹了把脸,他哇哦了一声——就算这样,陈一七也不愿意让他来帮忙吗?   他隐晦的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眼风铖,所以为什么选了风铖?他和陈一七有什么共同点呢?   是什么让陈一七觉得他不能插足这件事,而风铖可以?   夏爻并不笨,相反他脑子很聪明,不然也不会一边作着死还能一边活到现在了,很快,他就盯着风铖试探开口:“你应该有家人吧?就这么跟着陈一七闹……”   他在风铖一下变得面无表情的神情下识趣的止住了话头,但脸上却是挂出一副笑脸:“抱歉抱歉,不小心踩到了你的雷点。”   “但是。”夏爻站起身,他友好而随意的弯弯腰:“感谢提示~”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风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夏爻确实应该感谢一下风铖刻意没控制而流露出来的提示。   “这没什么。”风铖垂眼,“因为我确实不高兴你提到的事。”   “哎呀所以我道歉了嘛。”夏爻挥手,他大步离开:“走了,想要交易的时候再联系我啊。”   门被拉开又关上,风铖放松了表情,然后闭眼抬手捏了捏眼角的位置。   过了一会,他打开抽屉从里边翻出个盒子,再打开——里边是一些零碎的东西,而盒子盖子的里侧贴着一张合照。   风铖无声的碰了下合照上 与自己五官有些相似的女孩,然后很快他又合上盒子关上抽屉,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   六角疯人院。   相当费劲的把不死送去修复后,青鸟院长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刚打开门就看到了在窗边站着的青年,他顿了一下,然后走进去:“骨。”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顾水之闻声转过头,青鸟这才看到他手里正捧着一个木盒子。   顾水之:“上次乌鸦回来后把这个盒子给我,他是想让我交给不死,但我想给您应该也可以。”   青鸟慢吞吞的走到自己超级舒服、用来睡觉都不会腰酸背痛的专属椅子前坐下,然后招招手:“给我吧。”   顾水之把盒子递给他。   青鸟没急着打开,他侧过头看着顾水之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下午,入侵者带着最近刚被通缉的陈行离开了疯人院,青鸟给出的解释是不死刚抓回来的,没想到对方同夥这么快就来救人了。   而对于自己没拦下对方这件事……压根不需要解释,毕竟疯人院这么多人都没拦下对方,而且对方甚至还是非常嚣张的直接打破了空的空间封锁逃走的。   虽然他这完全没有打斗痕迹的办公室很难解释,但是这整栋已经破破烂烂的楼明天就会推翻重建了,不影响。   不过对于顾水之来说,陈行一出现他大概就明白一些事了。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来他办公室送东西吧。   然后一看这个完好无损的办公室,顾水之能看出的东西就更多了。   顾水之目光微微下垂看着面前的办公桌:“他是我们的敌人了吗?”   青鸟微微挑眉抬眼看着顾水之,过了一会他肯定的:“可以是敌人。”   顾水之有些无奈:“院长。”   青鸟把盒子放面前的桌上:“我没有敷衍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表达你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他向来是放养派。   “你觉得是敌人就将他抓回来,你觉得不是就别管他。”   顾水之想到了陈猊远,“您和不死都不认为他是敌人吗?”   青鸟眸光闪动,他难得非常坦诚:“不。无论他最终要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挺想把他抓回来的。”   顾水之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下:“我明白了。”   抬手轻触了下那开在身上七年的花:“下次如果遇见,我也会尽全力把他抓回来的。”   院长摆手:“很难,抓不到就算了。”   顾水之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从院长的态度里确认了陈一七的处境,于是就告别离开了。   这栋楼看着破破烂烂,但却没人因此死亡,有人受伤也不严重,而现在依靠病症支撑却是比被破坏前还要牢固不容易坍塌。   顾水之从楼梯慢慢走下去,他看着那些被破坏的地方,回想着白天那个戴眼镜的人和最后被其背着离开的陈一七。   对方几乎没有出手攻击,采用的都是防御类的病症,但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   那样多的病症,那样强大的力量……只是七年而已。   就算对天晶病患者来说,七年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有的病人都熬不过七年,但是……   太久了。   他究竟是在什么样可怕的地方待了七年才会改头换面,以几乎完全陌生的姿态出现。   每一个病症都代表一份危险,顾水之打心底的对陈一七展现出来的每一个病症感到抗拒——有种对方在义无反顾的朝向深渊。   病症这种力量,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青鸟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他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盒子。   有些旧,但雕刻的花纹凹陷处都没有一点灰尘残留——看来乌鸦那孩子把这盒子保养得很好。   青鸟自然认得这盒子原主人是陈一七,他甚至大概知道盒子里有什么,虽然他没看过。   “敏敏。”青鸟轻声道。   换上了一身黑西装的短发女人出现在他身侧前方,女孩发丝及肩,半边脸下有烧伤的痕迹,内搭的高领衫没有遮挡好,露出了一小片红色、类似岩浆火焰流动的皮肤。   介于办公室里除了她之外只有院长一人,她便没有将高领衫刻意拉上去遮挡的意思。   院长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毕竟敏敏异化的皮肤其实露出来更舒服,但是会影响到周遭温度空气,所以平常总是穿着定制的特殊材质的工装服,包括她现在穿的衣服也是特制的,但只露出这么一点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点点盒子:“你有什么不太重要的小饰品之类的东西吗?”   敏敏有点疑惑,不过还是取下了一边的耳钉——她头部还没异化,能戴普通的饰品。   院长接过后打开了盒子:“这是一七的宝物盒子,里边是一些逝者和朋友的东西。”   敏敏一顿,然后她张嘴,发出十分嘶哑难听的声线:“那我,可以换一个吗?”   病症异化影响到嗓子之后,敏敏就很少开口说话了。   院长没说什么,他笑着把耳钉还给了敏敏,于是敏敏重新取下了脖子上跟衣服一样同样是特别定制的项链。   “这可是我送你的。”院长似乎是抱怨,但还是接过把项链放进了盒子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之中。   放的时候他看了眼,然后有些好笑的看到了里边居然有顾水之的碎骨。   “因为。”敏敏没有注意院长的神情,她解释道:“比起跟着我进入坟墓,我更想要它留在外边。”   有人可以通过它,知道世界上曾有个她就很好了,虽然以愚笨的她来看,陈一七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拿这个盒子了。   但院长拿着也很好。病变度已经高到93%的敏敏真心实意的这么想着。   院长笑着:“下次你生日我送你个新的吧。”   敏敏:“……”   她生日在春天,有点久,她大概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因为她不想被关起来,等到病变度95%她就会自杀,而且这是院长同意过的事。   是忘了吗?要提醒一下吗?   敏敏想了下,却只是道:“好。”   还是不提醒了。 第162章   两个月后。   海边城市的秋天总是比别的地方更冷一点,特别是清晨的时候,像是初冬。   在公车站等车的高中生聚在一起,她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在低声交谈着最近网上的热点。   就算世界好像马上就会变得一团乱了,她们仍旧要按时上下课,甚至偶尔突发情况下的假期都没比节假日多上几天。   忧心交谈的学生中有人说着话的时候余光被一抹亮色吸引,她在下意识看过去后微微瞪大了眼,然后拉了拉身边的朋友,小声道:“快看。”   马路斜对面有一个高个的男性,他穿得比别人更厚实一些,长长的黑色风衣在他身上完全不显得累赘,反而十分飒爽,而脖子上有些松松垮垮围着的红色围巾又中和了黑风衣的冷硬,看着柔和了一点。   虽然看不到脸,但从身形来看就给人一种帅的感觉,但女孩让朋友看的原因主要是对方那一头高扎起的黑色长发。   油光发亮给人很好摸的感觉……保养得太好了吧!   难道是泡精油里养出来的吗?   两个女孩投过去了羡慕的目光。   陈一七双手插在风衣兜,下半张脸埋在了柔软的围巾里。他有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但目光很寻常,所以他也没在意,而且这大街上的,就算附近真有特管处或者疯人院的人,也不会直接冲上来抓他的。   陈一七抬头深呼吸了一下,城市的空气果然与大自然里不同。   这两个月里他差不多可以说是去当野人了,真是搞不懂夏爻怎么会喜欢这种流浪一样的生活……虽然他也并不是讨厌,但是国内国外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钻太多了果然还是会感觉烦啊。   好在陈一七现在暂时能回归人类社会修养两天,避免自己真成一个野人。   绿灯亮起,陈一七拉了下围巾,他顺着人群过了马路,放下手时,隐在手腕下的皮肤呈现一种微蓝的颜色。   ——在身体里放太多天晶了。   要不要找个别的地方放放呢?   思考了下,陈一七还是放弃了,毕竟他的身体里形成的空间比别的任何东西都更能隔绝天晶产生的能量波动。   不会感染到别人,也很难被定位到。   在街边停了一会,陈一七选择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过防止被特管处和疯人院又或者蓝的势力逮到给店家添麻烦,陈一七没有留在店里吃饭的打算,他打包了一些食物然后往人流最少的街道走过去。   虽然是暂时休息,但其实也是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毕竟风铖给他的第一阶段天晶情报就剩一颗没有回收了。   等回收了才是真的能安心休息两天。   陈一七在之前将回收和夺取天晶的事分成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将零散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天晶回收,这一步里要回收的天晶保密度不高,属于用心调查就能查出位置的,这是为了避免特管处太快发现里边有他同夥……不过以他这个处理速度,关注他行动的势力应该都猜到他有同夥协助了——毕竟他完全没有调查的痕迹,只是在赶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   但问题不大,只要不暴露出风铖等人就行。   然后第二步则是……   陈一七咬下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海的气息越来越近,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大概会去到海边。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陈一七单手捞出来看了眼,然后就看到了备注为安的人发来的消息。   陈一七表情瞬间苦大仇深了一下。   当时从六角疯人院离开陈一七就立刻投入了回收天晶的奔波中,等想起安谷远这事的时候他正在国外的深山老林里欺负没见过世面的阿梦加,而那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好在他天坑里经历过太多界间,所以现在陈一七处理起界间来真的很快——最慢也就一天,最快一分钟。   所以花了十几分钟捞了个天晶,陈一七就立刻发送回了悦城。   为了节约赶路的时间,陈一七走哪就会在一些人身上留下锚点——加上有隐藏自己身形的病症,不会吓到那些没经过同意就成为锚点的人。   陈一七赶路得非常轻松,也是因为这个发送,蓝发现陈一七仍旧经常性的出没在悦城,所以至今还一直按耐不动,暗自憋着坏没怎么明显闹事。   不过因为安谷远的事回去悦城,陈一七是直接发送到了自己人偶分身身边,也就是一个特管处据点里,他大摇大摆的找到了风铖,然后怀着微妙的心虚和信任给安谷远和风铖牵了线。   算是直接把这事交给了风铖。   那之后就过了一周左右,他手机里就多了一个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不同于风铖只整理天晶情报,安谷远是会提到当地势力分布,还有一些麻烦的人和病症,有时候他甚至能把当地的监控分布都搞出来。   而直到到前些天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成功把情报汇合,然后看谁有空就谁一口气发给他了。   不得不说充足的情报让他进度快了快差不多一倍,而且那两人在特管处里互相配合,更不容易暴露。   就是安谷远总是会叮嘱一些没什么必要的东西。   如果说风铖是放养的那种类型,就是情报给出去就相信你能做到,便不会再过问的类型,那么安谷远就是会更在意过程的人,甚至会在文档里说这个城市近期一直有雨,要准备衣服和伞……类似这种事情。   贴心过头了。   只是他已经不会怕冷和雨了,所以没什么必要,但这又属于是关心,陈一七也就没办法说出自己不需要。   而且安谷远还分析了他对上规则复杂需要脑子、不能直接开打的界间时,处理得会慢上很多。   ——所以这种事情真的有必要吗?   哦有,安谷远会根据这个分析把一些能查到情报的界间重新排了处理顺序,防止他不小心连续处理好几个需要脑子的界间后,陷入精神疲倦期。   而这次安谷远发过来的情报比之前的字数要多上很多,陈一七先在最后的位置看到安谷远留下的好好休息这四个字,然后才往上翻。   这次的情报是存储了天晶的特管处的一些据点位置。   嗯,确实是到这个时候了啊。   陈一七暂时没打算仔细看,毕竟很长,而且等把最后这颗天晶回收了才是他真正的休息时间——到时候就去悦城边看数据边光明正大的逛一逛。   他现在并不确定蓝是否可以随时开始创建乌托邦,但怎么都不会差太久,感觉最多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所以他需要经常回悦城,让蓝知道自己还在没离开,所以别轻举妄动。   他也不想阻止蓝,合适的时候他甚至会帮助一下对方……老实说他也挺想早点看到乌托邦。   当然,如果它的降临不会伴随着普通人的鲜血和死亡就更好了。   顺着这条路过去还真能走到海边,沙滩上还有些人散步,陈一七没直接过去。   他有些惊讶——只是到这,他居然就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海里那颗天晶了?   是移动到了这附近吗。   陈一七其实挺喜欢维持界间的天晶,因为那种天晶位置基本固定,一般情况下很少会发生移动,就待那里仍人去闯,虽然会危险一些。   而移动的天晶则都是没有开启界间的,基本是拥有其的阿梦加还没那个能力,所以危险度不高。   但是会动啊!对陈一七来说,这两个情况都不危险,所以陈一七反而是讨厌会移动的。   风铖和安谷远也讨厌这种,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要多去接触特管处那宝贝机器看天晶的位置有没有大范围移动。   好在诞生在海里的天晶很少,而且运气很好的是几乎都主动或被动的捞了上来,就这颗被一只海洋生物异化成的阿梦加捆绑了,而那只阿梦加的病症居然是能让自己和自己接触的东西海水化,所以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么个存在,但就是抓不住。   陈一七昨天就到这个城市了,但安谷远安排的是今天再去回收这颗天晶,因为要依靠特管处的机器同步进行位置确认。   陈一七看了眼时间,然后想起昨天安谷远说的是今天十点后开始抓那只能化成海水的阿梦加。   因为今天十点,特管处那个能与天晶共鸣的病人刚好要跟机器一起排查这片局域的天晶数额有没有变化。   上次情报交换的时候,这颗天晶还在外国的海域,这片海域是根据它以前行动轨迹推测的,而今天特管处正好要排查这片局域,安谷远又有权限可以去看,所以就定下了今天十点后确认对方真的在这边海域后再说。   反正元英英没什么存在感,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他边看边联系陈一七。   只是现在还没到十点,而陈一七却已经感应到了天晶。   而且比前一分钟的位置更接近岸边。   那一直泡海水里的家伙想要上岸了吗?   陈一七看了看不远处沙滩的零星几个人,他原地的待了一分钟,确认天晶的感知越来越清楚,对方真的在往岸边靠近,陈一七就给安谷远发了一条消息,随后没避开监控光明正大的往海边走去。   反正抢了就走,拍到了也抓不到他,最后给那只阿梦加收尸。   陈一七是没在乎闹大不闹大的,因为过两天他就要去抢特管处的天晶了,迟早悬赏金会更上一层楼,所以无所谓。   他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跑到了海面上,因为身体里装的天晶越来越多,陈一七对天晶的感应也强了很多,这甚至覆盖了他另外的微弱感应。   有人注意到陈一七后发出了惊呼,然后本能的掏出手机拍照录像。   陈一七完全没在管的。   但很快,陈一七的无所谓就碎掉了。   飘在海上的陈一七在察觉天晶无比近后就停了下来,然后他就看到下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先是冒出一朵眼熟的白色小花,然后是湿漉漉的头发,最后是那颗同样眼熟的漂亮脑袋。   陈一七:“……”   那人的大鱼尾巴在海水下若隐若现,漂亮脸蛋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纯真,声线没多少浮动,但也能听出人很高兴:“小花!”   陈一七要裂开了。   他现在回去砸烂那些监控和那些人的手机还来得及吗? 第163章   离开邬涑小岛的时候,小克是不想回去自己所属的城市了,加上那时候他下半身已经完全没可能恢复成双腿,于是就留在了大海里。   这也就是说,小克在记录里差不多是已经被粘贴了死亡的标签,同样的,这也是他目前没被人打扰可以自由留在大海里的原因。   但现在因为他的缘故,小克很可能要被发现了。   于是从海里开心冒出头的小克就发现陈一七并没有像他这样高兴,而是满脸严肃。   他歪了歪头,头上和脸上的水在往下滴落,小克有些疑惑:“小花?”   陈一七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岸边,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不能泡水的东西,随后再落入海里,落入水里后陈一七便拉住了小克的手往下坠了一段距离,他在水里比了口型,气泡上涌:【先离开这。】   因为他毫不掩饰的行为,就算先前没人发现他是通缉犯,但现在也肯定会暴露了,所以不能再待在原地。   小克懵懂的点了下头,他看着陈一七身形扭曲变化,很快对方腰部就长出了跟自己尾巴上溃烂处的触手几乎没差的东西,皮肤也变成了有种斑斑点点的蓝白色,耳朵闭合,鳃覆盖在了耳后,还有细细长长的柔软白色、像是缩小后变长的猫尾巴的东西从鳃边长出。   因为小克会拉着自己,所以陈一七便把腰部长出那满是吸盘的触手缠绕在了自己腰上和腿上,而他耳后的那些毛绒小触手则在水中晃动,它们从水波中得到了讯息,然后反馈给了主人。   陈一七瞳仁也变成一圈一圈的蓝色,由深到浅,最外侧的那圈是非常接近白的浅蓝,他耳后的毛绒触手代替手指指了个方向:“去这边。”   声音几乎被水完全吞没,但对小克来说完全不影响,他完美的接收了陈一七的指令,然后带着陈一七,长长尾巴上触手丛贴紧,然后一摆尾就窜出了相当远的距离。   但陈一七没有放松,他从毫不反抗和阻拦的小克身上翻出了一颗散发粉色微光的圆润珍珠——这是天晶。   会变成这种形态,总觉得上一任主人是个蚌呢。   陈一七手臂裂开一道口子,粉色光芒的珍珠就丢了进去,属于天晶的特殊能量波动也被掩盖。   而这时候陈一七才非常清楚的感知到小克的存在——就是被自己病症寄生获得的那种感应。   原本被天晶的能量波动覆盖了吗?不过并不是抹消,看来之后需要更加注意了。   两人没离开太远,大概只有个十多公里,毕竟小克在水中的速度很快,而陈一七目前使用的病症状态可以感应到很远地方的水流波动,就算有人想追他们也能再跑。   因为周边什么都没有,陈一七就捏了个水球将自己和小克托到了海面上,但他鳃边的触手延长后还是泡在了海里。   确定目前万无一失后,陈一七把提前放入身体里的手机拿出来——他很少这么做,因为总觉得这样非常不卫生,但是想想一些形态变得非常奇怪的天晶他都放了,所以手机也不是不能忍忍。   现在时间仍旧没到十点,而且安谷远也没回覆他那条“我好像找到那颗天晶了”的消息。   于是他看向正微微晃动着那条差不多两米长鱼尾巴的小克,无奈的叹口气:“怎么突然往有人的岸上去?”   小克虽然还是人类,但是因为尾巴不方便在岸上行动,加上他自己不想回去的缘故,所以他会靠近海岸的情况很少,而且当初他和夏爻本来想约定个地方之后见面或者之后给小克送东西,毕竟小克强大归强大,但后遗症也非常明显,那副小孩心智压根让人无法放心对方一个人在海里流浪。   但是被非常认真的拒绝了,夏爻称这是小克的二次叛逆期,随后叮嘱了对方独自生活的注意事项,并赞同了这跟自己非常相像的自由之旅。   所以,那么坚定不再上岸的小克怎么会突然往岸边跑啊?   而且还是大白天的就往有人的岸边跑,这不是完全把他们之前的叮嘱给忘了吗。   小克外表很具有迷惑性,符合各种传说故事里的美丽神秘的人鱼,只要不细看他身体一些可怖的细节。   但与外表不同,小克心智很单纯,而且当初担心小克病变度,陈一七寄生后,那朵花居然是开在了对方头顶,配合著那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在陈一七眼里就直接成了非常可爱靠谱懂事乖巧的小孩。   即使这“小孩”能凶残的一尾巴拍死一只很强的阿梦加。   小克是趴在水球上的,他头顶小花微微弯着,花瓣上的水滴像露珠一样,他伸出苍白的手臂,长而尖利的指尖泛着寒光,于是他又曲起指节,冰凉的关节碰了下陈一七不久前裂开吞掉了天晶的手臂:“这个。”   “送你。”   陈一七愣了下,然后他看着悠闲趴着,尾巴偶尔拍拍海面的小克,若有所思的:“小克怎么知道我需要天晶?”   小克还没回答,就听到陈一七自己回答自己了:“是夏爻告诉你的。”   “你们见到面了。”陈一七声调不快不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脸色变得有点不好:“夏爻该不会……”跟风铖有在联系?   小克点头,他拨开自己头发露出了耳朵上的耳钉:“谢谢。”   那是陈一七托夏爻带给小克的礼物,可以监控生命体征,因为小克是明显想要一个人留在海里,陈一七并没有打算监视对方,虽然小克身上也有他的锚点,但他没打算去找他,只是花了一年搞到这个,希望能在对方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及时知道并去帮忙。   “不客气。”   是为了对方好,但陈一七还是有点心虚,他移开视线,但想到夏爻又立刻转了回去:“夏爻给你说了什么?”   小克甩了下脑袋,水滴四溅,头顶的小花没有沉重的海水也精神了起来:“他说你在做危险的事。”   “需要天晶。”小克慢吞吞的:“海里很少,我就想去岸上找。”   陈一七:“……”   他凑过去,揉了揉小克湿漉漉的头发。   所以这么快遇到算是巧合……不一定,夏爻应该真的跟风铖他们保持了联系,故意引导小克跟他路线重合了。   但是把小克也拖进来干什么?陈一七面不改色,眼眸却转深:“小克,你知道夏爻现在在哪吗?”   夏爻身上的锚点真不该抹掉啊。   小克:“不知道。但他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要是这么问了,就说他在你心里。”   陈一七:“……”这重逢绝对不是巧合!!!夏爻你个骗子。   又给小克捏了几个水形滑滑梯、玩具小车等东西,陈一七坐在水椅上,面无表情的给风铖打过去了电话。   夏爻肯定不会接,但风铖不敢不接,他知道他一言不合会发送回去的。   大概对陈一七这边的情况有所预料,风铖那头秒接了电话,然后一接起来就先一步开口:“我没全告诉他。”   陈一七噎住了,他要质问的话一下说不出来,于是有点恼羞成怒:“那他在哪?!”   风铖是答应了夏爻,陈一七不问就不说的,但现在陈一七问了啊,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回答了:“在国外。”   “具体位置不知道,一个月前他拿走了七个天晶位置,但我不清楚他会按什么顺序去收集天晶,不过他没有你的速度,估计还没收集完。”毕竟不是陈一七,夏爻在路上都要花去很多时间,不过风铖接着道:“你想知道的话,十点半左右安谷远可以去推一下他的行动轨迹。”   就算特管处是分局域进行确定天晶数量和大概位置,但是差不多是十天就能确定完整个世界范围,而夏爻是一个月前开始的,所以上一轮确定的情报还能用,只要排查一下夏爻拿走的天晶数据,看哪颗位置移动了就能推出个大概的行动轨迹了。   毕竟直接去问夏爻是得不到答案的,人正跟陈一七赌气呢。   虽然夏爻并不承认,但他确实把原本的手机都关机了,也处理了风铖偷偷摸摸安装的一些定位器。   “到时候告诉我一下。”陈一七说完深呼吸了下:“你告诉了他多少?”   风铖倒是没迟疑,声音也听不出多少心虚,他知道陈一七是那种出事后先考虑怎么解决的人,至少现在是,所以不会先来骂他的:“说了要收集所有天晶。”   陈一七眼前一黑。   风铖还没说完:“一个月前稍微暗示了下蓝目前不是敌人。”   陈一七挂了电话。   风铖一愣,他刚看向自己发出嘟声的手机,身侧就传来风声,还带着一股冰凉的海腥气,他一扭头就看到了触手张牙舞爪,皮肤蓝白,整个人异化的陈一七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差点尖叫,但忍住了。   办公室的地面晕出了一片水迹,陈一七还急着回小克身边,所以他没有浪费时间,有着一圈一圈蓝色的眼睛盯着风铖:“为什么要告诉他?”   就透露这两件事就足够夏爻多想了,而到现在陈一七也已经不能再劝动夏爻抽身离开。   眼神很凶巴巴的,模样也可怕,但认出是陈一七后他就没慌了,风铖放下手机:“再过两天你就会开始攻击特管处,那时候你的通缉令估计会被直接挂出来。”而不是现在这样要人去查才会知道。   “你要赌他那时候正在雪山或者沙漠之中,完全察觉不到这件事吗?”   “……”   “你也知道这不可能。”风铖替陈一七说了:“他会来找我就说明他不完全信你说的话,就算我不说他也不会安心抛下你到处游玩。”   陈一七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但那时候他有很大概率不会插手了。”   就算察觉到了不对,也赶不上他的速度,找不到他人,夏爻是个聪明的家伙,到那种混乱的情况的时候,为了防止给他添麻烦,夏爻反而不会再出手了。   而现在,夏爻知道的时机太早了。   “你也说了是概率。”虽然可能性确实很大。不同于现在大家都还能隐藏在水面下的行动,等正式开始攻击特管处,陈一七的行动会被无数双眼睛紧紧追逐,那时候任何与陈一七挂鈎的存在都会被警惕,夏爻如果冒头想要帮助陈一七,最大的后果是自己被针对,然后陈一七会来帮他。   夏爻会犹豫这件事,所以他确实大概率不会插手,估计只会暗中查找陈一七踪迹,但他又是找不到陈一七的。   “而且。”风铖吐出一口气:“我们是合作者,我出于个人考虑,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帮手。”   陈一七是能做到一切,但是为了最后那个时刻,风铖希望他能以更好的状态去面对,所以别的事情上他都在尽全力去包揽,而送上门的夏爻自然也会被他利用起来。   “你知道的,时间就是 生命。”   收集天晶的第二阶段是去夺取特管处保管的天晶,而蓝必然会在这个时候展开一些行动,一旦陈一七被拖住手脚,蓝就会立刻下手创建乌托邦。   这一步行动有太多不可控的地方,他们做好了乌托邦提前降临的准备,但因此导致的人命流逝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就能承受住的。   而夏爻插手的话,乌托邦可能会降临得更晚,陈一七收集天晶的速度也会更快。   因为夏爻病症是伪装,可以在陈一七无法及时回到悦城的时候代替陈一七出现。   而且夏爻现在处理的是原本第三步才会去收集的、情报非常隐秘,只有特管处少数人知道大概位置的天晶,因为数量少,夏爻被发现的概率不大,如果真被怀疑到是内部情报泄露,风铖和安谷远也做好了应对准备。   想到这里,风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倒扣在桌面的文档,上边有手写的疯人院三个字,而计算机遮挡,陈一七的视角刚好看不到。   “我……”陈一七艰涩的发声,他无法去想像夏爻或者小克受伤亦或者死亡的场景,他为之努力的就是想要这些让他不害怕寂寞的人好好活着……夏爻是怎么做到的呢?能够那么轻松的告诉小克,能够那么轻易的让小克上岸来帮他。   明明一年前夏爻也叮嘱了小克想要自由的话就不要轻易上岸。   “我明明已经能够做到一切了。”陈一七用几乎要流露出难过的表情这么说到,然后他又一次消失在原地,让风铖想要说的话没能说出来。   海腥气还残留在原地,风铖安静的坐了会,然后他起身打开了窗户,外边天空是透彻的蓝色,阳光明媚,风也清缓,是秋天里非常舒服的好天气。   然后他抽出纸巾半跪地面去擦拭那些水迹。   即使在生气,陈一七也考虑到自己一身湿漉漉的海水会给风铖弄出不好处理的场面,所以都一直站着没动一步呢。   有种在欺负人的感觉。   风铖想着,然后慢悠悠的叹口气,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有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妹妹,于是发出去的话就柔软了一些——   【你是可以做好一切,但有人只是单纯的想让你觉得轻松一点。】   虽然他只是觉得夏爻病症真的很有用啦。风铖回到自己办公桌前,他拿起笔点了点纸面上的疯人院三个字。   陈一七的计画里没有考虑到【不死】,原本风铖觉得是他私下会处理好,但是现在看来,他大概只是想着避开对方吧。   又或者是能够应对对方会做出的事?   嗯,可以先不考虑不死,但疯人院……如果他再拉些人进来,陈一七会不会生气到想杀……呃,或许是会甩他一身水? 第164章   小克看着突然又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陈一七,他原本尖尖的爪子正戳着水球玩,但现在他丢开那颗水球凑到了陈一七面前,声音微微绷紧:“小花被欺负了吗?”   陈一七抹了把脸,他努力平静下来:“没有。”   小克抬手学了陈一七之前的动作,他安慰的摸了摸陈一七脑袋。   陈一七任由小克动作,甚至低了低头,他安静的坐在水椅上,腰上的触手和鳃边的猫尾都乖乖的垂在海水里。   他无声无息的坐着,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什么,取下了脖子上湿透的围巾。   阳光很温暖,就算围巾干了也用不着了。   小克好像喜欢这条围巾,他看陈一七取下后就靠近用脸贴了贴围巾,尾巴有些快乐的摆了摆。   于是陈一七把这条刚买没多久的围巾放在了小克的手中。   小克:“送我?”   陈一七:“送你。”   小克开心的把围巾铺在了海面上。   陈一七看着他,过了好一会他吐出一口气,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现状。   “小克。”陈一七喊了一声,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他认真的说:“可以先不上岸吗?”   小克眨了眨眼,他安静得听陈一七接着对他说:“海里的天晶我比较不容易收集,如果你能帮我就太好了。”   小克想了想,他点头:“好。”   陈一七还没在心里松口气,就看着小克思考着说:“有片海域下边,有一颗天晶,那个阿梦加很烦人……小花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陈一七:“……?”   等等?海里还真有?   不是要么被国内国外的组织捞了,就是被阿梦加带上岸了吗?   陈一七念头转得飞快,他摸了摸自己手臂,迟疑的问:“这颗你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   难道不是从那个能化水的阿梦加那里拿到的?   小克拨开自己头发,他拉了拉脖子上自个串成的项链:“是捡到的。”   他串了很多乱七八糟东西的项链末端坠着个巴掌大的蚌壳,原本挂到后背去了,现在要给陈一七看,于是小克就把它拉到了正面。   陈一七感到不妙,他伸出手去触碰那蚌壳。   小克看人满脸严肃,干脆就把项链取下来放陈一七手上让他研究了。   因为串了很多东西,项链还挺重的,陈一七仔细检查了一遍那洁白无瑕的蚌壳,然后面色沉重的放了下来。   这个东西不是普通蚌壳,是异化了的阿梦加尸体,看着普普通通,但合上的时候陈一七无法探查到内部。   小克项链上串的都是他指甲不会轻易戳坏的东西,特别是那个蚌壳,他是完全戳不动的:“很结实我就留下了,然后有一天它张开我才发现有天晶。”   但是小克并不需要天晶,于是就一直没试图掏出来,而蚌慢慢发现了小克对天晶不感兴趣,加上跑又跑不了,所以后来逐渐放松了警惕,变得会当着小克的面打开壳。   直到夏爻告诉小克陈一七需要天晶,小克才想起自己脖子上这东西,于是在一次蚌毫无防备张开的时候光明正大的把天晶取了出来,并在对方试图咬他的时候不小心戳穿了蚌壳里边的软肉。   苟了非常、非常久的蚌形态的阿梦加就这么轻易的死掉了。   听小克讲完,陈一七嘴角抽了抽,他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蚌壳他估计了下自己都很难一口气对其造成太大伤害,而且居然还能隔绝天晶也能量波动,就是说它能隔绝感染。   以及,这颗天晶不是那个能化水的阿梦加手里的天晶,那么也就是说这蚌还能隔绝特管处那个病人对天晶的共鸣感应。   要知道他身体里形成的空间都不能做到隔绝特管处那个病人的感应,最多混乱对方对天晶位置的确认。   手机在这时响了下,陈一七打开看了眼,然后他看着安谷远发过来天晶位置,没有像预测那样出现在这片海域,而且离得还不近。   也就是说……   陈一七握紧自己手臂,牙齿咬住了嘴唇——那颗珍珠,是第237颗天晶?   脑子一下变得有些混乱,陈一七手越握越紧,这样的话……   ——会不会有第二个能屏蔽一切的“蚌壳”?   ——会不会有第238颗天晶?   嘴唇溢出了血,小克闻到了血腥气,他看了过来。   陈一七立刻松开了嘴唇,伤口瞬间愈合,他安抚的朝小克笑了笑,然后擦去了嘴唇上的那点血迹。   理智告诉他这是个意外,这种能够屏蔽一切的阿梦加大概率只有这么一个,而且有第238颗天晶的概率非常之小……但陈一七还是不可控制的不安了起来。   他的计画里,是不容许漏下任何一颗天晶的,他必须把整个世界上所有天晶都掌握在自己和蓝手里。   留下一颗都是隐患。   这突然冒出来的第237颗让陈一七突然对特管处与天晶共鸣的病人和机器产生了质疑。   陈一七彷佛如同在寒冬腊月里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被冻得一激灵。   ——他得想想办法。   得靠自己再去确认一遍有没有第238颗天晶。   他不能寄希望于去赌那个概率,必须亲自确认一遍。   陈一七原本开始颤抖的指尖在这一瞬间稳住了,他垂眸看向面前担忧看着他的小克,然后伸手边顺小克的头发边平息自己发散的、颤抖不安的心绪。   “小克。”陈一七摊开手,那个蚌壳平放在他手心:“这个东西,能给我吗?”   小克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   陈一七便取下了那个蚌壳,然后重新缠绕了下项链给小克戴上:“海里那颗天晶就交给你了。”   “然后你不要上岸,我会来找你。”陈一七暂时没有将天晶放入蚌壳的打算,因为这片局域正在被那个特管处病人感应,他一旦拿出天晶就会被对方确认到大概位置。   而且蚌壳他还需要改造给附加一些病症上去,目前这个里边的空间太小了。   小克没有立刻同意了,他看了会陈一七,然后问:“危险的事必须要做吗?小花。”   陈一七只是道:“我会活着回来。”   小克又问:“你没有骗我吗?就像他们一样。”   陈一七一顿,他突然久违的回想起来了——小克曾是为了查找朋友才登上了邬涑小岛。   他差点忘记这件事,因为对他来说真的是非常久远的过去。   “我不是很确定最后的结果,但我现在确实没有骗你。”陈一七知道很多东西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所以他一点一点的解释道:“我有自信回来,也打心底的想要回来。”   “我知道有人需要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不想让在意的人因此失望。”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坚持到了现在。   因为有人回馈他的情感,人类一生会拥有的所有感情他大概也都拥有了,所以他也想回馈这些人,所以他为之努力,也会为之活下去。   陈一七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纯粹灿烂——这么一想,他大概已经比阿远更厉害一点了。   小克没有什么表情的掰断了小拇指锋利的指甲,然后伸出来:“拉鈎吧。”   陈一七没来得及阻止,他愣了下,然后也伸出小拇指勾住对方:“好。”   “我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陈一七想到了什么,又笑:“到时候我来接你。”   给小克治疗了手指之后,陈一七就与对方告别,他先去了海边城市里晃了一圈,尽可能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没用发送的在监控下行动了两小时,随后在特管处的人赶来的时候才离开那座海边城市。   离开后陈一七先是隐匿身形去到了一辆行驶中的动车车顶中途休息,在车上他给安谷远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把你现在的地址发给我。】   这条信息来的太突然和莫名其妙,站在满是精密仪器实验室里的安谷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凑在前边的元英英。   这里管理严格,但是今天是难得的特管处高层参观日,所以元英英成功以助手的身份进来了,而且因为存在感低所以可以放心的凑在机器前方在仔细记录天晶位置。   这个房间里没有监控,所以安谷远在确认没人留意他后,先用笔轻敲了手中的笔记本,随后在元英英看过来的时候直接比了个手势。   于是元英英贴着墙走了过来。   安谷远没有开口说话,他在纸张上虚虚的写上手机两个字后就没再有别的动作。   进来的时候他们手机都放在了门外,但那时他暂时把备用手机放元英英身上了,进来后也是由元英英给陈一七发过去的消息,发完元英英就还给了他,但刚刚他感受到手机收到了新消息。   他没有低存在感,所以得让元英英来查看消息。   元英英点开后愣了下,随后抬手给安谷远看了眼。   她并不知道陈一七为什么要这里的地址——她在这两个月里已经知道陈行就是陈一七了。   但元英英很听话,安谷远微微点头同意发她就立刻发了。   因为目前这个房间里还有除她之外的病人和半病人,元英英怕被那些病人察觉,所以就算存在感几乎等于没有她也不轻易发声,只是在手机上按出一行字——   【要结束了,我去看完?】   安谷远垂眸,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没必要了。   元英英有点疑惑,但仍旧没有追问,而是就待在安谷远身侧,慢慢给自己把存在感增加回来,重新伪装成安谷远的沉默助手。   很快,元英英就知道安谷远为什么不让她看完了。   这个能与天晶力量有所共鸣的病人代号是【经络】,是一位头发灰白的年轻女性,因为需要机器扩大病症使用范围,所以她是整个人都镶嵌在机器里的,机器也是根据她而更改的第16代——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使用她的病症。   不过她总归还是个人类,就算有机器辅助也没办法每天都使用病症覆盖整个世界,因此特管处划分了局域,让人每天仅查一部分范围,然后月底的时候会进入总控机器搜查整个世界,结束后会休息两天,随后循环往复。   这个病症太珍贵了,平常就有很多病人在保护她,而今天特管处高层的好几人也在,也有国外组织的代表在,所以安保较之往常是翻了好几倍的。   也是因为有太多厉害的病人在,所以反而在一些方面有所松懈,这是元英英能进来并顺利使用病症偷看的原因,也是陈一七轻松从天而降直接砸入这个实验室内部的原因。   因为有太多厉害的病人了,没人那么蠢的会闯进来,所以常规上的安保反而少了点。   而陈一七抓着已经晕过去的能够飞行的病人砸开天花板,轻飘飘的落在了名叫全视的16代机器前方。   尖叫声和碎屑一同落地,随后才是长而尖锐的警报声,陈一七没有遮挡面部,他是光明正大的袭击了这座实验室。   将手里的病人丢开,然后黑色和绿色的物质瞬间从他身上分泌出来后形成屏障挡住了所有攻击,陈一七抬起那双淡色的眼眸,他甚至还笑了下,对面前惊慌的、位居高位的人们道:“天上的漏洞太大了,我不从上边进来都不好意思。”   安谷远拉着元英英挤在了后边,有人在病人的掩护下离开了实验室,他遮挡着元英英没控制好的震惊表情,混在人群里离开,甚至没有多看陈一七一眼。   很快实验室里只留下了病人。   好在留下的没有熟人。陈一七面露浅笑的将黑绿屏障又拉开了几层,随后转身直接徒手掰开了滴滴作响的机器。   代号经络的女人面色除了疲惫之外就是惊恐,她睁大眼睛看着陈一七,但病症使用到现在她几乎已经脱力,手指都难以抬起,更别提逃跑。   虽然她能听到有很多人在试图救她,但是屏障隔开了一切,至少现在还没人能靠近这里。   她浑身颤抖,想要张嘴说点什么,但陈一七捂住了她嘴,另一只扭曲变形的手指竖在嘴唇边:“别害怕,一会就结束了。”   经络更加惊恐的看着说出了恐怖话语的人眼珠在眼眶里如同玻璃珠那样碎裂,然后绿色的、细小繁多的根茎从那只眼眶里生长而出,密密麻麻的,像爬山虎,就是细小了很多,开出的花也是小小粉粉的。   那从面前青年眼里长出的植物爬到了她的身上。   然后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隐隐约约之间还看到了面前青年身上露出的白骨。   她还感觉到了剧痛,眼前有一会是一片漆黑的,血肉和骨头都在鼓动,彷佛是在碎裂又重生那样,她想要尖叫却浑身无力。   疼痛如来时那么突然的褪去,经络有一瞬间感觉了轻松,疲惫和痛苦都消失不见,一直彷佛在被什么东西搅动的大脑也平静了一点,那些所谓的病症后遗症彷佛被人抚平了一点。   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却什么人都没有了,她只看到了混乱的实验室里残留的碎屑和粘稠的黑绿两色的物质。   以及躺了满地的病人。   经络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的时间不是短短几分钟,而是更长一点——因为这些人都倒下了。   而且她有了力气,就像身体重置回了状态稍好的时候。   经络抓著有些裂纹的机器边缘爬了出来,她没有穿鞋,身上也是最简单的吊带白裙,而现在她的白裙已经被血浸透。   她后知后觉的开始查看自己身体,却发现没有一点伤口,那裙摆上还在滴滴答答下落的血好像不是她的。   只是。   经络碰到了自己手臂内侧,这里很奇怪的长出了一朵小小粉粉的花朵。   连接着她血肉的小花。 第165章   陈一七抓着一块天晶从雪堆里爬出来,他身上有些狼狈,毕竟刚刚雪山崩塌,他被埋了很深,爬出来必定会狼狈。   将新得到的天晶放入改造后的蚌壳里后,陈一七换掉了身上的衣服。   虽然是在零下二三十多度的雪山上,但陈一七穿的衣服也不厚,因为他用着病症保持了体温。   呼出一口白气,陈一七干脆在雪地里找了个地方直接坐下,然后看着天边金色的日出。   前些天他闯入特管处实验室里寄生经络得到了对方的病症,这个操作硬生生把自己假期给弄没了,计画直接提前实施。   好在他们所有人都早就做好了计画会有变动的准备,即使特管处已经因为陈一七去得太快太准而怀疑内部有他的人,但风铖和安谷远还是很顺利的没让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就是风铖不太支持他想要一个人跑遍整个世界的行动。   但是经过他的实验,经络的病症不用机器辅助的话范围也不小,甚至这个范围是个圆形的,天上地下都能感应共鸣。   而那个蚌壳如果距离很近也能感应到天晶存在,但是一旦离得远点就完全察觉不到了。经络是一直在各个地区的实验室里隔着距离使用病症,但她没带着机器去过海上,所以漏掉了蚌壳里那颗天晶。   陈一七觉得自己如果亲自走上一圈肯定不会有遗漏了,但风铖也说了就算他速度非常快,再加上排查时间,预估也需要一个到两个月。   但夏爻是伪装不了那么久陈行的。   仅是蓝的追杀就会让夏爻很快暴露出他不是本人,然后到那时,蓝估计就不会老实了。   陈一七觉得确实如此,于是他换了一种思路——他打算在最后的时候,借用天晶的力量短暂的以经络病症为基础开一个能包围整个世界的巨大界间,摒弃掉所有附加力量,只是【覆盖】和【探查天晶】的界间,而且不需要开很久。   那么就会很简单,甚至用不到多少天晶来支撑。   想出这个方法后,陈一七就接受了风铖的劝告。但又因为他突兀的跑去特管处寄生了经络,所以收集天晶的第二步计画还是提前了。   现在他会来到这个雪山就是因为这里也有一个保管了一颗天晶的特管处实验室。   这是他攻击的第三个保管天晶的特管处。   特管处的人不是傻子,虽然还找不到内鬼是谁,但是肯定知道内部有他的人了,所以有的天晶已经开始更换位置了,风铖和安谷远可能会不知道新位置,所以他得速度快点。   而且还得抽空回悦城。   夏爻已经回去了,目前应该正在顶着他的脸时不时在外边晃悠一下,怕暴露那是伪装,所以两边在网上沟通得很勤快。但陈一七其实还没跟夏爻见上一面——以人偶百门的视角见的面不算。   不过过两天就可以见面了,因为蓝估计要按耐不住了,那时候夏爻再顶着他脸晃估计命会没得很快。   他这样不顾后果的抢夺着天晶,蓝多少也会生出危机感了。   金灿灿的太阳从地平线挣脱而出,陈一七按按鼓动的太阳xue,违心的感觉自己休息好了,于是他打起精神前往了下一个地点。   因为要防止天晶防护出现意外导致能量泄露感染到普通人,所以保管天晶的实验室也在人烟不多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却没有别的那么荒凉。   找到附近存过的锚点发送过来,陈一七再不紧不慢的花了半小时不到的时间赶路了四五十公里,然后就看到了这个位于郊区的特管处。   这一片有不少工厂,特管处藏在了之中。   周边除了几棵零散的树就没别的能藏身的地方,于是陈一七就一直使用病症保持着隐匿状态,他没贸然靠近,毕竟根据经验来说,周边肯定有不少特殊摄像头,指不定还能热成像。   所以先在周边排查一下哪个工厂是特管处吧。   去特管处捞天晶就没让安谷远和风铖像之前那样一口气给他十个地点了,毕竟特管处里各种压制病症,屏蔽天晶能量的东西数不胜数,而且特管处内部路线也复杂,除非陈一七直接推平,然后从废墟里翻找天晶,不然他只能放慢点的进行搜查。   绕了一圈,陈一七根据安谷远给的情报准确找到了特管处所在的工厂,他没急着进去,而是点开手机先查看有没有新消息,因为一进去信号会被屏蔽都是基础操作,还处理的先处理掉。   但打开手机陈一七没看到什么新消息,反而是看到热点推送明晃晃的挂着陈行这个名字。   他呆住了。   手指悬在显示屏上颤抖两下,陈一七最终还是木着脸点开了那条热点推送,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高清照片。   背景是不久前经络所在的实验室,天花板破了的一个大洞都被拍进去了一角,因为差不多是正午的时间,阳光从天花板大洞穿过只撒在他一个人身上,映衬着那双琥珀色眼睛,画面看上去……还挺神圣好看的。   如果这不是变相的通缉令……如果他手里没暴力的抓着几个人晕过去的人的话。   陈一七往下翻了翻,发现自己名字和照片简直传遍了整个网络,热点一个接一个,一看就知道蓝铁定在背后推泼助澜了。   有人助力,加上这张挺好看的照片,还有这漫天身价……还是很容易传播的。   陈一七深呼吸了一下,他数了数自己身价上有几个零,然后麻木的想,特管处好像给的不是这个数啊,这也是蓝搞的?   他很有钱吗?   也不是不能理解蓝的想法,普通人虽然抓不到他,但是普通人基数大啊,而且提供位置就有钱,这估计会掀起一波找“陈行”的浪潮——陈一七已经看到有人在网上发一些跟自己有丁点相似度的人了。   蓝这样做一能限制他出行,二更容易找到他了。   特管处没阻止这事传播估计也有点想借刀杀人的想法,毕竟他已经捅穿三个特管处,拿走了他们5颗天晶了。   不,或许他寄生经络后特管处就特别想抓他了。   哎看来以后不能光明正大的去买包子吃了。   陈一七随便在心里抱怨了一句,然后又点开自己那张很好看的高清照片,他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这个拍摄角度,然后回想了下当时在场的人。   随后陈一七低头给安谷远发消息——【麻烦查一些我那张照片是谁拍的,注意低调一些,也别去接触,对方有可能是蓝控制的人。】   然后陈一七麻木着一张脸合上了手机,同时在心里下了决定——拿了这个特管处里的天晶后他就回悦城,去把蓝放特管处的那位摄影大师给揪出来砍了。   没什么问题了。陈一七最后又通过夏爻目前的贴身保镖百门的视角看了看对方的周遭安全情况,然后他就决定开始进入特管处了。   忍着突发洁癖把外套和手机放在入身体的内部空间里,陈一七故技重施的整个人就融化成液体滑向了目标工厂。   随便盯上一个戴口罩的落单人士,陈一七敲晕对方后换上对方的衣服,然后看着那人的脸,使用夏爻的病症对照着给自己“整容”。   他技术实在练不出来,勉强捏出了个五分像后就停手了——再捏下去他就要开始不像人了。   好在对方戴口罩,也是因为对方戴口罩陈一七人选才确定的这么快。   但人家戴过的陈一七肯定不戴了,他拿过对方的手提包,里边有备用口罩,陈一七迅速拆开戴上,然后又翻到了对方身份证和职工证。   名字是刘云,职位是安保。   陈一七挑了下眉,特管处安保这个职位现在很少有普通人了,大多都是病人和接受了改造的半病人,那么这个人大概身手不错或者就快接受改造了。   前者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这个特管处里保管了天晶,不至于让人到这了才接受改造。   捏捏对方身体肌肉,陈一七肯定了自己猜想。   将刘云的大概信息提取完毕,陈一七就戴着口罩提着刘云的手提包离开了这个厕所工具室。   这个特管处不同于前三个,安谷远和风铖对它的情报都很少,风铖只是听闻这附近有这么个特管处,安谷远知道得多一点,他之前意外听到有人说了这个特管处的标志。   就是工厂门口的铁桶数量。   但两人都没来过,所以也就没有地图,不过陈一七也不需要两人去找地图,他之前那三个也没看过安谷远和风铖给的地图,毕竟太顺利找到特管处里的天晶就会暴露出很多信息,那两人也更容易会被发现身份。   至少现在特管处内部排查内鬼还没排查到安谷远和风铖的地位去。   而且对他来说,只要有地点就够了。   陈一七扒拉了下自己崭新出场的小卷毛发型,然后光明正大的往特管处深处走去。   经络的病症正在使用中,属于每个病人的普通感应在这各种屏蔽能量的建筑里是找不到天晶的,但经络的病症可以。   就算是被压制过也可以!   陈一七脚步轻快的顺着洁白走廊拐了个弯,然后突然猛的止住了脚步,随后身体下意识的后退了回去。   因为有没感应到小克的前车之鉴,陈一七现在对自己病症寄生的感应非常注意,加上会影响到自己的天晶都被陈一七收入了蚌壳里,所以现在陈一七非常清楚的察觉到……   这里怎么有两个他寄生过的人啊?!   陈一七拉着口罩瞳孔地震了。 第166章   因为陈行扫荡天晶的行为是从悦城为起点开始进行的,而天晶总是伴随着阿梦加出现,这导致没过多久,顾水之就接不到什么像样的任务了。   除了一直蜗居在悦城的蓝搞出的事以外。   不提那些被夺走的天晶,陈行的行为还是非常得人心的,毕竟谁会讨厌放假呢?   但顾水之缓了没多久后又去找了院长——他打算去找陈一七。   对方现在的行为还在可控之中,但如果一直这么把天晶收集下去,那零散在外的天晶被收集得差不多了呢?那时候陈一七又会做什么?   他对此的预感并不好,因此打算趁大多病人现在因为空闲而回到了疯人院,所以疯人院此刻力量有所保障,去做点别的事。   比如去把陈一七抓回来,又或者让陈一七说服他。   但顾水之也没想到,他担心的事在他还没找到对方的时候就发生了。   陈一七袭击了【经络】所在的实验室和经络本身。   听说都把人女性打得浑身浴血了。   顾水之:“……”真的吗?他不信。   总之,特管处对此非常生气。   不过七年前陈一七这个名字出现的时间太短,特管处和疯人院对他的病症都不算了解。顾水之虽然清楚,但他没说过,院长也没进行记录,徐长伶也没记,甚至她近期人还在国外。   而且特管处内部至今也还有很多人都不清楚陈行等于陈一七,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陈一七这个名字,就更别提知道对方的病症了。   所以顾水之在那会收到的消息是,经络受到了袭击,重伤,然后身上还有了陈一七的标记,就是手臂内侧的那朵小花。   可能有毒或者会影响神智等各种猜测都有了。   顾水之摸摸自己后颈那朵平常会遮、但也没太用心遮挡的花陷入了沉默。   这乱子没出太久,很快特管处发动了大半个情报部门的人,把陈行翻来覆去的查了后,就大概知道了那朵花真正的用途。   毕竟当年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人进行保密,所有不说的人都是依自己想法没说,但现在都被问到头上了,想说的人就说了。   于是信息拼拼凑凑,没多久,顾水之又收到了特管处那边关于陈行这个身份的来历。   跟真实的还是有点差距,但就顾水之所知,没差太多。   比如对方是不死的副人格这件事就暴露了,有太多痕迹可以作为佐证,但是他们并不清楚是什么 时候诞生的副人格,也有几个推论时间点。但这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行是不死的副人格,并且拥有不死的病症,现在是独立存在还并不与不死站在同一战线。   ——顾水之甚至听说因为这事有人提议要更加注意那些疑似有精神分裂倾向的人,防止出现第二个陈行。   然后的重点就是关于陈行的病症的调查。   因为陈一七与陈行在特管处人那里挂上了鈎,所以这个调查还查到了已死的小猫。尸骨消失,七年前仅留下的那株植物都被特管处移走调查去了——宁源生给他说这事的时候语气相当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但调查后他们确实知道了陈一七的病症情况——可能配合著经络的寄生情况,还有七年前的小道消息一起调查的。   总之确定了是拷贝病症,被覆制的人身上会留下花朵为印记,但这种行为就像被陈一七的病症寄生了一样,这会导致被覆制了病症的人在死后,就是生息断灭的瞬间,那寄生留下的花会成为媒介,让陈行的病症得以吞掉那人的肉-体。   人死了就是死了,有没有尸骨这事的重要性因人而异,至少在不少人看来,以死后的尸体用来交换活着时病变度的固定不再增长,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总之,因为陈行可以让病人病变度不再增长这件事,特管处还内部开会商讨了关于拉拢陈行,撤销通缉令一事的可行性。   但没过两天,陈行又袭击了特管处分处实验区,抢走了那个分处保管的天晶,这会议直接当场中断,然后上一秒还在说拉拢的人反手就提议给陈一七加悬赏金额。   顾水之那时正一边找对方踪迹一边听宁源生等同院的病人说这事。   不过在悦城一直蹲不到人后,顾水之开始推测陈一七是不是长时间在外了。   他反正没什么事,于是就拿着特管处要抓对方而收集的情报离开了悦城。   顾水之一边找对方一边对此觉得好笑——不是,这孩子就不能消停一会会吗?他都还没来得及给人投个支持拉拢的票呢。   虽然顾水之也知道就算陈一七后续没动作了,那会议通过的可能性也很小,但他还是可惜了一下——毕竟他还是不希望看到陈一七被人追杀的,就算那些人没一个能抓住他,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总比四处逃亡要好的。   再之后没过几天,因为总是找不到陈一七人在哪,根据特管处情报过去人早就没影了,另外乌鸦近期又总说悦城有陈一七踪影。   于是顾水之就打算干脆顺着路边处理一下别的地区阿梦加相关的异常任务,边回去悦城了。   而这次他顺手接的任务是押送一只阿梦加送去一处特管分处给人做实验。   顾水之不喜欢这种实验,即使实验台上的是阿梦加,但总归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可他清楚很多东西又是需要实验的,所以他不会阻止,反而接受了帮忙押送阿梦加这个小任务。   只是稍微有些出乎顾水之意料之外的是,他在这看到了不死。   对方被人偷偷摸摸的带着往这个分处内部去。   之前因为陈行的事,特管处很早就找上了不死,但不死除了在营养液里泡着就是在出一些高难任务,他时间宝贵,加上修复也需要不断的时间,所以疯人院的人和护理不死的实验人员都不高兴特管处的突然要求,希望特管处的人最好在不死要出任务之前来问,那样不耽误什么。   但特管处强烈要求了立刻询问,于是青鸟院长就非常为难的同意了。   然后不死人一放出来,就笑容满面的把在场的特管处人打了个半死,他下手没轻重,也没人拦得住,最后还是实验人员和疯人院病人一起艰难的把人泡回去了后,那时候青鸟院长才慢吞吞的解释了句——   【你们也知道不死现在跟疯子没太大区别,所以请多包容一下了。】   集体躺病床的特管处人:“……”   就顾水之所知,那后边就没人再去找不死了,不死安安稳稳睡了一礼拜,然后就被想使绊子的一些人给派出去执行一些艰难的任务了。   但顾水之记得,不死的任务地点好像并不是在这,而且不死也不会在没什么事的时候跑去特管处分处。   出于同院的交情,顾水之把阿梦加提交后悄无声息跟上去关心了一下对方,然后才发觉挨打了的那些特管处的人使的绊子其实不是让不死去执行高难任务,而是想要趁机把人骗去分处研究一下。   不死明白,但完全不带反抗的、做出一副很好骗的模样跟来了。   于是顾水之就明白这个分处大概率要废了,但他并不打算阻止,而是计画给不死……咳,做证一下并举报一下这个分处违规实验。   但顾水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跟在后边看人不死还没走到实验室呢,在半道就突然拐弯冲了出去。   他没预料到这事,跟上去的时候就晚了一步,然后只看见不死飞快抽刀把人分处的一短卷发的安保突然给打飞了出去。   顾水之回过神后没打算阻止——不死疯归疯,但有陈一七给维持的最低理智在的,他不会随便攻击一个什么也没做的人,所以必然是那人有问题。   所以他也冒头了,打算帮人一把,最好是先不让不死把人直接打死,至少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但他刚现身,就听见不死那语调奇怪的一句——   “小十七~”   顾水之:“……”   你在喊谁?!   *   因为毫无准备,所以在挡住陈猊远的攻击时,陈一七没能稳住身体的被击飞了,他有感觉自己撞碎了至少两面墙。   不过没怎么受伤,毕竟身体强度摆在那。   但是——   陈一七扯掉脸上本就快要掉了的口罩,然后推开倒他身上的不知名仪器尸体,面色麻木——怎么会是阿远和顾哥啊?   怎么能是他们两个啊??   陈一七知道自己的伪装骗骗别人还好说,但是阿远肯定是骗不到,所以对那一声小十七他是一点都不意外。   也不意外阿远几乎没留手没犹豫的攻击了他。   毕竟之前他独自离开疯人院时,完全没提、也完全没表现出一丁点需要阿远帮助或者站队,以及希望一起离开之类的想法,他完全是将自己和陈猊远分开了。   所以这就是默认了之后他们也会是对立面。   ——甚至会是敌人。   而对敌人则是不需要手下留情的。   陈一七也希望阿远不要手下留情。   当然理由或许不止他表现出来的【完全不需要你帮忙】这一个。   还有天晶病对阿远影响太深,大脑很多时候都处于混乱无序,即使陈一七能知道陈猊远所会思考的一切,但病会影响到他行为,而那些混乱无序的东西,陈一七只能有个大概的猜测——暴力和血腥会产生兴奋,会麻痹病变度带来的痛苦。   陈猊远能够控制住自己,但是在他面前的话,或许会选择放纵。   嗯,大概还有不喜欢这个特管处分处的原因吧。   ……不过顾哥最好还是别跟着冲上来了,他还好说,但陈一七可以保证,如果顾水之跟着攻击过来,阿远肯定会立刻掉头先把顾水之给揍出战场。   几乎是刚从滴滴作响的仪器废墟里冒头,不死下一击就跟着过来了。   陈一七对陈猊远是真的没有任何攻击意图,反应都会比对上别人时慢上一些。就像本来条件反射和下意识的反击与攻击,在对上陈猊远的时候,则变成了需要先思考后才能出手了。   所以对于陈猊远的第二击,陈一七还是没挡住,他手抬起的时候陈猊远已经抓住了他脖子,于是他只能手化成刀刃的模样去砍断对方手腕。   ……是应该砍断对方的手来着。   脖颈被扼住,无法呼吸。   但陈一七却还是没办法反击,或者说他没办法看到陈猊远因为自己而流血。   虽然对方没有痛觉,还能自愈和复生。   没办法,那只能不让对方流血了。   陈一七手又恢复原样,他另一只没变样的手直接抓住陈猊远手腕,然后顺便抬脚踢了上去。   他表现得不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甚至刚被抓住的僵硬也都完全消失了。   陈猊远腰部被踢得发涩了下——没痛觉,别的感觉还在的。   他手无意识放松了一点,然后才注意到对方早就不呼吸困难了,因为人手背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肉球,有五官那种,此刻正微微起伏,就像是在代替主人呼吸一样。   陈猊远:噫。   不用刀刃,陈一七左臂就分裂成了几条触手抽了上来,这最多把人骨头抽断,控制好力道不会见血。   陈猊远察觉后彻底松开了陈一七,然后长刀翻转,一下绕过那些触手,随后在陈一七后退的时候再次逼近。   分处被破坏了两三个房间,一条走廊和一堆不知名仪器,但除了不远不近跟在后边看着的顾水之,别的人都跑得飞快。   大概这的天晶也被带着要离开了。   陈一七没忘自己来这的目的是什么,他分神去看周遭环境,想判断从什么方向离开去找天晶。   就这分神了不到一秒,他触手和给自己面前堆的屏障就被陈猊远一刀砍完了。   不过再度靠近的陈猊远没抓他脖子了,而是直接虎口卡住他下巴处,手指捏住了他脸颊。   力道相当大。   “更丑了,小十七。”陈猊远瞳孔里有些血色,隐隐把原本黑漆漆的眼珠子覆盖了。他语调缓慢含笑,又充斥着怪异的威慑感:“变回去。”   这恐吓人的模样能吓哭一堆小朋友。   但陈一七只痛心自己居然觉得对方表情有点可爱,他很没底线的立刻收了夏爻的病症。   短卷毛一下又变长,琥珀色的眼珠子也恢复了。   听话的变回自己的模样,陈一七这才安心的给陈猊远脑袋又来了一下。 第167章   彷佛是有来有回,陈一七刚愣了下,现在陈猊远跟着愣神了不到一秒,所以他没能避开,那砰的一声十分响亮,像极了排球被重击在地面的声音。   陈猊远是执行完任务后被特管处的人带过来的,那些人大概是觉得他在修复仓里泡太久了,脑子也跟着泡坏了,哄骗的法子很低级,但陈猊远处于无聊中便很乐意配合,几乎没犹豫的跟着过来了。   中途没空收拾自己,也没留心这件事,所以现在身上穿的衣服皱巴了些,裤子上有被溅到一些血迹,粉色发尾拢起的小揪揪也松松垮垮的,现在被陈一七这么一打,皮筋一下掉了。   原本扎着的碎发全散了下来,层次分明,发尾勉强盖过脖子,别过耳后的一些头发也散到了前边,半遮住了陈猊远漆黑的眼睛。   陈一七看着陈猊远头都歪了下,手却还没放开他下巴,他背脊发凉了一下,对上次被下药的事还心有余悸,于是一咬牙干脆的抬手压在陈猊远手肘内侧。   手臂顺着力道弯曲,陈一七没想着退开,反而是靠近了陈猊远。   身体一下贴近,那只扣住他下巴的手下意识松了劲,陈一七察觉到了,他绷着脸一下弯腰错开了陈猊远,让人那只手空落落的以一个疑似要拥抱的姿势停在了半空。   陈一七面不改色的顺手捡起陈猊远身后掉落的那根皮筋,边飞快的扎头发边麻溜的跑了。   嗯。   直接跑了。   跟在后头的顾水之还没起身去阻止对方,陈猊远手中的长刀刀尖一下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短促声响。   听着很吓人。   顾水之被那股突然爆发的杀意刺激得抽出了骨刀,然后在看见陈猊远提刀追上去的那瞬间纠结了一秒,最后还是选择跟上——不管这两人是谁要杀谁,总之都是要阻止的。   即使感知得不明显,但陈一七也非常肯定自己后边还跟着两个人,他很想直接发送离开这,但是这里的天晶他还没拿到。   原本被各种东西隔绝了的天晶能量波动,现在因为他的入侵,实验人员需要带着天晶离开这动乱地方,所以反而能量有所泄露,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到普通人,但却足够让陈一七确定天晶的大体位置了。   脑子里有一瞬间想到以后也可以试试用这种入侵式的法子去抢天晶,但很快陈一七就压下想法专注眼下了。   一路上绕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信道时,陈一七听见了后边彷佛拆迁一样的巨大声音,他趁又一次拐弯的时候用余光看了眼,然后震惊的发现陈猊远真的在拆家——他都是在顺着路走,陈猊远却是在走直线,而且快追上来了啊!   他就说动静怎么越来越大了。   从陈猊远这个毫不顾虑特管处的反应里能看出他对这个分处的不喜,陈一七纠结了不到两秒就决定采用陈猊远的方法——并不是因为快被逮住了。   总之陈一七也开始砸墙了。   不过比起陈猊远的暴力拆迁,陈一七破坏起来更委婉漂亮,他面前的墙体会在一瞬间变成白蓝色的特殊晶体,陈一七可以轻松穿过那晶体,不过在撞上去时,整面墙就立刻碎了。   是脆化敌人的病症。   最后边的顾水之看见了陈一七异化的玻璃手了,他非常沉重的叹了口气,对着这个快被两个人打通的特管处生出了一点愧疚心虚的感觉。   因为之后六角疯人院大概率是要为此出点血的。   他正想着要不要提前给院长透个底让人有个心理准备什么的,然后就看着前边陈猊远也举起了手,然后把刀扔了出去。   ——正中陈一七肩膀。   顾水之:“……”   肩膀的血飞溅在墙上,陈一七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很快稳住,他抽出了贯穿自己肩膀的那把刀,然后也不还人,而是直接提着接着跑路了。   顾水之再度:“……”   不……刀也要像皮筋那样顺走吗?   陈一七伤口愈合得很快,行动之间除了最开始那彷佛要崴了没稳住之外,就没有受到别的任何影响。   顾水之看着两人的行动,原本担心两人彻底翻脸的心又放下去了一点——其实这两人打起来根本就是无人伤亡。   应该不需要担心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水之有瞬间会想到,或许这两人其实很适合做敌人,因为他们都很强大,都不会死亡,可以尽情战斗下去。   “你去把天晶拿走。”眼前一花,然后一道声音响在耳侧,顾水之下意识抬刀,但被人徒手挡住。   顾水之反应同样很快,没让下意识抽出来的骨刀划破陈猊远皮肤,堪堪的停下了。   他看了看陈猊远此刻的模样,确定能暂时放任一下,于是就干脆应下:“好。”   一直在找又找不到的人突然自己出现在面前,而且这人还失踪了很久,以及还救过自己一命,所以顾水之还是受到了一点冲击——可能不是一点。   总之他傻傻的一直跟着他们,怕人突然又消失,又怕这两人任何一个被彼此伤害到。   但现在陈猊远一提天晶他就明白过来了。   陈一七是冲天晶来的,如果让他拿到天晶可能很快就会溜了,那样下次见面就不知道又是在什么时候了。   既然陈猊远会追着陈一七,那他就去把天晶拿到手好了,在他手里总是比在那些人手里更容易守住。   不过……顾水之摸了摸自己的脸——要不要以防万一一下呢?   -   只隔了一堵墙就能拿到天晶了,可在这时陈一七被陈猊远挡住了。   天花板坠落了一大片,这个分处大半局域都在地底,陈一七看着前边把前路堵死、甚至差点把自己都埋进去的碎石——地面上用以伪装的工厂都塌了吧。   虽然跟天晶擦肩而过,而且他有注意到顾水之的身影,能判断出天晶大概率会被顾哥拿走……总之情况很不妙。   但陈一七心态仍旧还好。   毕竟在看见阿远和顾哥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这事麻烦了——不过那时候已经破防完了,现在心态就很平和。   大不了这里的天晶先不要了,反正最后顾哥还是会把天晶物归原主还给疯人院,他可以等特管处重新拿到后再想办法找到天晶。   抱着这样子的想法,陈一七也就不挣扎了,他在废墟面前转身去看后边一步一步慢悠悠走过来的陈猊远。   抬手放在脸颊旁边挥了挥,陈一七现在才开始打招呼:“阿远,好久不见。”   陈猊远状态比上次雨夜里要好太多了,身体没有一点点裂开的痕迹,也闻不到什么太大的血腥气,如果把人放浴室里洗洗再拿出来晒晒,估计还会有人认为他软乎乎暖烘烘的——特指自己。   陈猊远走到陈一七面前两步远的距离里停下了,然后朝着陈一七伸出了手。   陈一七握着刀把的手放在陈猊远手心,他没松开,而是问:“要杀我一次吗?”   死亡在他们身上真的变得廉价了。陈一七想着,他其实也不是想要哄阿远才这么说的呢……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感觉阿远反而会生气。   出乎意料的是陈猊远没生气,他抬起另一只手柄陈一七握住刀把不放的的手指一根根拉开,然后他成功的拿回了自己的刀。   陈一七看着陈猊远就这么拿开了自己手,握住了刀。心里有一瞬间感觉到了不知名的情绪在蔓延,他定定的看着陈猊远握刀的手,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你杀我一次吧。”   话说出口,陈一七也是愣了下。   然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他好像到现在才真正清楚无比的意识到为什么阿远想要死在自己手里,又为什么想要杀死他。   廉价的生命、珍贵的生命,不断的复生,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摆脱痛苦的、喜悦的一切,或者只是极度的疲惫,对整个世界所有的东西了无乐趣,想要一睡不起好好休息,如果真的要以死亡去迎接那宛如新生的时刻……果然还是想要最最重要的人送自己离开。   又或者,带最重要的人一起离开。   是逃避,是绝望,是拯救,是被天晶病扭曲了一切之后,仍旧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   不是他无法再支撑着陈猊远继续活下去,而是被别称为绝望的天晶扭曲了一切,混乱与无序之中,没有生存的意义。   陈一七不会绝望,只是疲惫到极点的时候也会想要一次死亡来放松,而在那种时候的幻想里,总是陈猊远拿着刀站在自己面前。   “你想要的。”陈猊远脸上好像一直都带着笑,他轻轻歪头,像小孩子那样调皮的眨眨眼,只是黑漆漆的眼珠子没有一点颤动,跟固定不动的玻璃珠似的,不过看人的时候确实会让被注视的人莫名恐惧。   陈一七放下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的手,他抬眼。   陈猊远收刀,双手抬起在下巴处合十,像在祈祷或者拜托,不过声音倒是很明快:“我都不会给你。”   他笑着、恶劣的重复一遍:“你想要的,我都不会给你。” 第168章   真就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了。之前他不杀陈猊远,现在轮到了陈猊远不杀他。   虽然陈一七也知道陈猊远本就不可能同意。   但他确实有点累,因为有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怕担心各种各样的事会导致他所做的一切白费。   不过在今天遇到阿远之前一切他都觉得还好来着,结果遇到后那股疲惫感一下明显了起来。想到这,陈一七眼神下意识流露出了一点复杂的嫌弃。   然后下一秒他左眼就被按住了。   他及时闭了眼,于是那微凉的大拇指就按在了眼皮上。   陈一七差点炸毛。   力道不大,出手前也没有什么预兆,而且他还并不专注,所以被偷袭成功很合情合理,但是……但是,太怪了。   陈一七彷佛梦回那个雨夜,差点以为陈猊远下个动作就会亲吻下来。   他有些尴尬的抓住了陈猊远手腕,想把人手扯下来。   陈猊远倒是一直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身上总是一直携带着一层伪装,只是大多时候都能让很多人都轻易分辨出来那是伪装。   但就算如此却也无法以此看透他内心。   陈一七没能把人手压下去,反而是被按住的左眼有点开始疼了。   他已经很会忍痛,至少表面上应该看不出来,但或许是眼球下意识的反应表现了出来,所以陈猊远又松了点力气。   然后他停顿一下,飞快变脸的冷笑一声。   陈一七很会读陈猊远。他唇角动了动,不知怎么的,看着陈猊远的冷笑,脱口而出的话好像带上了一点火气一样:“怕我疼?”   其实是没什么问题、很普通的三个字,但是拐着弯的语气却让这三个字都有了意味不明的感觉。   特别是他们之间还有着关于死亡与分离的那些过往。   所以怎么会怕他…疼呢?明明更过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   而且他为什么会问出口?   果然还是分开太久了的原因。   陈一七实打实的独自度过了非常长的时间,经历过几十段痛苦挣扎的人生,而所有记忆组成一个人的灵魂形态,漫长的经历让陈一七现在已经不会再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会再去想自己是依附陈猊远这个人而存在的事情。   无论诞生的缘由是什么,终归到现在,现实就是世界上多了一个叫陈一七的人。   他跟每个从母亲肚子里诞生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毕竟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带着爱意与期待、那些一切正面的、美好的情感诞生。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的负面,至少是阿远曾想要自救的证明。   他们紧密相连,比双生子都还要亲密,可真的分开太久了……不只是短短的七年而已。   太过漫长的时间,让陈一七学会了更多的东西,也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更多人的劣根性。   他能猜到陈猊远每个行为,也能看透他的想法,明白他怕他疼所以会放轻力道的下意识,同样也理解他会毫不犹豫以更残忍的方式伤害他。   就像七年前他失去记忆,陈猊远所做的一切那样,他生气不愿意接受,但却也理解。   因为那就是陈猊远的……重视——陈一七谨慎的用了这个词。   可是。   陈猊远从不开口说。   就好像因为太过理解彼此,所以他们之间省掉了很多流程。   无论是真心实意的恨与杀意,亦或者深刻扭曲的爱与喜欢,他都不会说出口,也不会去解释。   因为他知道他明白。   而他也确实明白。   陈猊远手上的力道更轻了,于是陈一七能够把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去了,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取的,就像陈猊远掰开他握刀的手那样。   他不讨厌阿远。他们之间好像只会存在极端的情绪,而“讨厌”都在这里边显得轻飘飘的了。   陈猊远表情又变回了他待机状态时没有丁点暖意的浅笑,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夜晚里无数星星在坠落的星空。   十七仍旧了解他,但他好像不是很了解十七了。   ……不如说,他真的了解吗。   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呢。   陈猊远手下意识放在了刀上,他没有痛觉,他的刀也没有刀鞘,手放上去的时候,食指压在了刀锋之上,血一下溢出,然后顺着刀尖滑落。   陈一七没有去看,即使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后退一步,陈一七望着陈猊远,心里翻涌的情绪现在平静了很多——人不能去要求一个正在感冒的人不要难受。   而他只是一时冲动。   他要离开的意图太明显,陈猊远握着刀,攻击和阻拦的欲望瞬间强烈了起来,但他仍旧忍耐着,彷佛在坠落着星星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陈一七。   “如果我杀你一次……”他声音仍旧是轻的,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你会用那天的眼神注视着我,然后放弃我吗?”   陈一七发送的念头一停,他打心底的觉得自己成长了——他居然没有再觉得生气。   是的,他又在这一瞬间秒懂了陈猊远含糊的话的意思。   不知是什么念头,也不想整理清楚此刻的心情,陈一七歪头笑了下。   即使同样是虚假的笑容,陈一七笑得就是比陈猊远要阳光温暖,像不炙热的阳光,他一字一句问:“什么样的眼神?”   “放弃你什么?”   ……啊。   陈猊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明明他一直在笑,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笑,他说:“非常爱我的眼神。”   仍旧是那样轻,彷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但是却很雀跃,像被肯定了的小朋友。   只是陈猊远却没再接着回答说放弃什么,因为第一个问题回答之后,他就失去了让陈一七放弃他的可能。   让他为之痛苦的究竟是什么呢?真想再次切开自己大脑看一看啊。   陈猊远朝陈一七伸出手,他直白的抱怨:“你现在眼里看到的人太多了。”   “真想让你再回到我的身体里。”   因为说了好听的话,陈一七就不再介意的侧过头用脸颊贴了贴陈猊远微凉的手,他完全不在乎这些透着危险的话,甚至不可控的因此觉得高兴。   “那样就无法感受到这份温度了吧。”陈一七扬眉一笑,“还有,如果对我行为感到不高兴的话就来阻止我吧。”   “我并不介意你会打乱我的计画。”他后退一步,这次没让陈猊远生出阻拦和攻击的欲望。他听着陈一七语调上扬的话语:“包括现在。”   陈猊远错开了一点目光,然后他脸上笑容扩大,他靠近陈一七,手朝对方脖子而去。   陈一七反应很快的躲开,毕竟他都说了那样的话了,肯定是做好了陈猊远再次攻击的准备。   而且他感知到顾水之过来了,还携带着天晶。   因此陈一七暂时不打算离开了,他刚刚脑子转过来了——顾水之大概率有话要跟他说,所以就算拿着天晶了也不会立刻离开,反而回头找他的概率很大。   那他就可以试着看看能不能从顾水之手里安全的拿走天晶。   所以他说的包括现在就是指的这件事啊。陈一七快乐的想。   但常人说的乐极生悲发生在了现在。   陈一七避开了陈猊远的手,却没来得及离开太远,有点戏剧化,那坠落堵住前路的破碎天花板在地面形成的废墟……很虚。   在陈一七踩上去的时候,它一下往下陷了十几厘米。   虽然陈一七很快稳住了,但却是被逮到机会的陈猊远抓住了后颈。   “……”   这就是地震后为什么不能轻易靠近倒塌楼房的原因吧。   因为暂时也没想着离开,陈一七愤愤不平了一秒,然后又任由陈猊远抓着,他甚至微微分神去感应天晶与顾水之靠近的速度。   很近了,就是从这个距离看大概会从上方阿远弄出来的天花板大洞下……   他没想完。因为陈猊远虽然没有松开他后颈,但是却以非常亲密的姿态贴了上来。   侧脸贴在了发丝之间的耳朵上,另一只手臂从腰间往上,扣住他的后背,腿也贴在了他□□,微凉的气息一下包裹住他——这是个两具身体严丝合缝的拥抱。   陈一七僵住了,他脑子还没开始转,陈猊远就在他耳边说:“别往上看。”   人的好奇心是很致命的,陈一七在意识到陈猊远说的是什么之前先下意识的抬头了。   他隐约看到了天花板破洞处出现的一个人影,然后陈猊远的脑袋就动了,他转了一下,然后在陈一七唇角咬了一口。   陈一七的仰头正好对上陈猊远嘴唇高度,他甚至不需要再低头。   “……”   陈一七转好的心情差点直接没了,他心态爆炸的对上顾水之的眼神,然后毫不留手的打算再给陈猊远脑袋来一下,但早有预料的陈猊远抓住了他手。   不至于整个人红透,但陈一七现在的耳朵已经要滴血了,只是理智还在,所以他没有直接选择发送逃走。   顾水之压根没有掩饰自己到来的动静,所以他现在会撞见这一幕绝对是不死故意的。   但顾水之却只是有点尴尬,他甚至没什么惊讶的情绪。   而且他现在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礼貌、体贴的退 开,然后让人继续。   所以顾水之只好木着脸跳了下去,他现在只觉得之前真心实意担心两人会闹翻的自己很傻。   陈猊远紧紧按着陈一七,他语调慢悠悠的:“骨可真没眼力见啊。” 第169章   顾水之还没说什么,陈一七已经忍无可忍的动用了病症,他心态爆炸的从胸口处涌出无数交缠的双手,它们推开了陈猊远,然后又飞速缩了回去。   陈一七咬着牙把被手挤破的衣服拢了拢。这个病症当时是觉得有很多手可以很方便做事,但后来被小克无意识的说了恶心他就很少再用——如果是夏爻说恶心他都觉得无所谓的。   陈猊远倒是眼睛一下变得亮闪闪的了,他说:“很可爱呢。”   陈一七:“……”   陈一七深呼吸了下,他飞快对其竖了下中指,然后道:“我跟顾哥谈谈,然后跟你打。”   如果跟顾水之聊完直接离开,那陈猊远肯定是会闹的,指不定下次见面再直接把他药倒……而且陈猊远需要发泄一下,能够肆意毫不留情的战斗一次就是非常好的发泄方式。   陈猊远耸耸肩,然后退后两步直接靠在墙上,他同意了,但不打算离开让两人私聊,而且目光相当有存在感的落在陈一七身上。   顾水之嘴角动了动,他之前想的如果找到陈一七后那些会严肃深沉的交谈画面一瞬间全部破灭了,此刻居然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看起来并不糟糕啊。”   陈一七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人是顾水之,他莫名的会有一种气虚的感觉,声音也变得有点犹豫:“顾哥……”   顾水之嗯了声,他应了下这个称呼,眼睛里也生出了点笑意。   陈一七手指动了动,他有点想要个拥抱,但他还没什么明显反应,就听到了背景板的陈猊远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陈一七干巴巴的看着顾水之。   明明面容已经大不一样了,但顾水之却没有太大的陌生感,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七年前的陈一七,他记得是他带着失忆的陈一七回了疯人院,甚至至今也都记得陈一七那时候生动的表情——毕竟是有些尴尬场景。   想到这里顾水之生出了老爷爷般怀念的感觉,他面不改色的顶着陈猊远凉凉的目光抬手摸了摸陈一七脑袋,然后笑道:“我以为我会很为难或者很纠结,但现在看着你居然觉得还好。”   “根本没什么变化啊一七。”   但见的这一面总归是好事,顾水之觉得安心了点,他拿出一个盒子;“天晶在这里面,我去拿的时候没让人看到我的脸,所以如果你拿走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给你的。”   他说:“你需要的话就拿走它吧。”   陈一七愣住,他站在原地没动弹,过了好一会才出声:“顾哥,你问我吧,你问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他想过要从顾水之手里拿走天晶,但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易,轻易到让他觉得愧疚不安。   背景板的陈猊远发出一声嗤笑:“小十七,你可真好掌握。”   两人都没理他,顾水之仔细想了想,然后先问:“需要我帮忙吗?”   陈一七立刻摇头,然后又迟疑了下,再次摇头。   顾水之看出他的迟疑,他直言:“一七,你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呢?只说你觉得可以说的……如果太为难也可以不告诉我。”他会依靠陈一七所作所为然后判断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陈一七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他觉得挫败,好像自己身上穿的其实是纸做的盔甲,别人轻易一戳就破了。   他又想到了夏爻,还想到了小克和元英英安谷远等人,想到说好不牵扯更多的人,但现在却是拉了更多人下水的自己,他更觉得挫败。   他不需要帮助的,但他们的存在确实让他更轻松了。   于是陈一七低着头,自私的开口:“我…我想要这个世界上……”   他掐了掐自己,然后接着道:“不再存在任何一只阿梦加、任何一颗天晶,任何一位病人。”   “接下来我会因此伤害到很多人,我会把一些生命判断成必要的牺牲。”陈一七逐渐流畅的说了出来,他慢慢抬头,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发觉的有些僵硬的笑容:“我甚至有可能会去促进蓝的乌托邦诞生。”   即使他不会让名为乌托邦的界间存在太久,但只要诞生,那伤害是必然会产生的。   陈猊远看着陈一七表情,他早就猜到了陈一七要做什么,但此刻听着他用微微颤抖的声线明确的说出来,看着他这幅可怜巴巴的表情……嗯,感觉确实不一样呢。   难怪他想要他开口说。   顾水之自然不会认为陈一七说不再存在任何一位病人是要杀死所有病人,虽然他并不知道陈一七具体要怎么做…他只是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停滞的病变度——但那也只是停滞,而不是倒退到无。   “……所以你是需要依靠蓝的乌托邦执行自己的计画?”   陈一七一顿,他望瞭望顾水之表情,没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排斥和怀疑,于是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反而开始有些拘谨——他总是会先说自己会导致的坏事,会强调这件事,或许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做好被人讨厌的准备;又或者是在期望他们的反应。   会做这样的准备,本质上是害怕吧。   “是。”陈一七整个人有种越来越老实巴交的感觉:“不然的话,阿梦加太过分散了。”   蓝汇聚了太多阿梦加,但并不在一处,可如果乌托邦降世,那些阿梦加都会去的,所以他不仅不会阻止乌托邦降世,甚至会放置、让乌托邦多存在一段时间。   而乌托邦不同于别的界间,它范围太广,一定会导致不少人死亡,是前所未有的伤亡数量。   那些人或许不是直接因他而死,但他是有能力阻止和拯救的,所以他……   “那我如果想办法去阻止乌托邦降世和去救那些人,会影响到你的计画吗?”顾水之认真的问。   陈一七摇头:“不会。”因为阻止不了,而波及的范围太广,一口气救不了太多的人。   顾水之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他笑了笑:“所以你只是暂时旁观……那不是你去伤害的人,一七,不要钻牛角尖。”   “我就不问你乌托邦降世之后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一切消失,你不会告诉我,因为会很危险吧。”   陈一七:“……”   顾水之看着他表情乐了:“看来确实是这样。”   他也不等陈一七否认,而是接着道:“蓝太谨慎狡猾,如果我们大范围的让人撤离或者实施什么方法让普通人有所准备,都会让他发觉到吧……这样看来确实无法避免伤亡出现。”   蓝很会藏,很会藏的人大部分都惜命谨慎,如果一旦发现不对,乌托邦的降世大概就会往后拖,所以只能以不打草惊蛇的方法让乌托邦会降临的地区上的人们避难。   可蓝的病症却是寄生于人,夺取人的意识,无声无息隐于大众,至今特管处和疯人院里都还有他操控的人存在,更别提普通人群里有多少了。   所以一旦他们要做些什么事就很容易被蓝察觉。   但即使这样,陈一七也告诉他了啊。顾水之突然想到这件事,于是他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一七:“?”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他其实不是很擅长立刻看穿人所思所想,他这方面只对陈猊远可以做到秒懂。   顾水之解释:“你需要乌托邦降世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会私底下去想办法能不能救更多的人,但不会把这事告诉更多的人。   陈一七看着顾水之表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是我。”   “是我决定要做这些,跟顾哥无关。”   他把事情告诉顾水之,顾水之也就有了选择救与不救的权利,但因为他要做的事,顾水之又被局限在了很小的一个范围里,就算想要救人也束手束脚,那么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会不会让他后悔什么也没说……陈一七意识到这件事,脑子里有根弦一下绷紧了——原来他不愿意说,是有那么多的理由。   顾水之飞快理解了陈一七的话,他立刻打断:“停。”   他有些哭笑不得:“一七,我不会钻牛角尖。你要知道,救不了所有人才是常态。”   顾水之晃了下自己手背上外部生长的白骨:“虽然以现在这个外表说这样的话有些奇怪,但真的,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只能做到力所能及的事的。   顾水之心态一直都很好,纵使同样在被病变度折磨,他也仍旧比很多人稳定,“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也不会想东想西。”   所以不会让自己崩溃掉的。   陈一七闻言自省了下自己,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没忍住看了眼陈猊远。   陈猊远一直在看他,见人望过来便露出了一个非常甜蜜的笑容,然后比着口型:【我疯掉可不是在意别人~所以只有你哦。】   陈一七:“……”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有时候也不是很必要。   他抹了把脸,然后抬手柄顾水之手中的天晶拿了过来,随后原地停了两秒,还是低声道:“我晚些时候把我有的病症整理给你,你不透露这件事去查找别人帮忙,但我可以……我没找出来合适的、能在那一瞬间救人的方法,但顾哥你或许可以。”   因为他还考虑了太多事,而且那时候他要做的事也很多,再加上蓝只会选择他不在的时候降临乌托邦,所以他局限性太大,但万一呢,万一顾哥能从他那繁多的病症里找到远程可以帮上忙而且不惊动到蓝的方法呢。   能够不影响到他计画的救下人那自然好,但会影响到的话……陈一七对此早就做出了取舍。   他不会犹豫。 第170章   陈一七跟不死那一架几乎快碾平了那片工厂,负责疏通工人和前来支持的病人无一能够插手,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死将化成庞大黑蛇的陈行轰至地面形成一个大坑,然后烟尘褪去,黑蛇消失不见。   因为是很多人亲眼所见,所以就算一些特管处高层仍旧耿耿于怀不死与陈行的特殊关联,却也没办法再为此说些什么——这两人打起来是真没半点收敛放水,要赔偿损失的金额都超了预算很多,最终特管处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丢失天晶的事。   不过知道了陈行不少病症也算是一点收获。   *   陈一七是直接回了悦城,他寻了一处没人没监控的地方换了衣服,随便整理了下头发,然后就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街道上去采购新衣。   打的那一架因为后边来的人越来越多,消息就会传很快,蓝现在估计已经知道了,所以他得在悦城露个面,让蓝知道他回来了。   在街上晃了两圈随便买了套衣服,在快引起疯人院巡逻病人注意到的时候,陈一七再次发送,这次直接去找了安谷远——风铖正在开会,对方告诉他安谷远目前在家。   他没有能够长久居住的地方,于是便干脆偶尔住在风铖安谷远两人的家里。   几乎是一发送过去,陈一七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直接就把购物袋一丢,然后脱鞋后把自己丢到了沙发上,脸朝下。   安谷远正坐在沙发前边的地毯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计算机,他听到陈一七动静,于是才抬起头:“受伤了?”   陈一七脸埋在抱枕里,毫不担心无法呼吸的事,他声音闷闷的:“差点死了。”   以他现在的状态,想死一次其实挺难,所以一般只会出现受伤的情况,但因为病症的存在,受伤又会立刻自愈,所以陈一七现在有的感觉其实是力竭后的疲惫。   ……阿远越来越强了,明明他的病症是非攻击向的,但是身体素质却越来越好,他操控的时候那具身体还没这么强来着。   以不死为基底,然后冠以无可匹敌的强大身体素质,而他则是各种花里胡哨的病症累积以反击——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方向啊。   但阿远看起来很开心,而他也复习了一遍自己有的病症。   但——   陈一七感受着自己由内心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软疲惫感,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好累啊。   “用尽全力的话,你打不过不死吗?”安谷远给他倒了杯茶水,随口询问。   陈一七一顿,然后他抬起头慢慢坐了起来,他端过茶水若有所思:“不行吧,虽然他也打不过我。”   毕竟他俩的特殊性在这,虽然他比陈猊远多出了非常多的病症,甚至还有着陈猊远的病症,但陈猊远的身体可以直接扛住大多数病症,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俩压根无法真正的对彼此下死手——就是知道下一击会导致真正死亡来临的话,就无法下手了那种。   想着陈一七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放下茶杯,微微弯腰靠近了安谷远,因为坐的位置比较近,所以弯腰后几乎是贴着安谷远侧脸的,陈一七看着计算机显示屏上的数据,声音带笑:“我说,你这是中大奖了吧。”   他话音刚落,安谷远脖子一下从中间平整断裂,就像被什么无形锋利的东西切割开了,只是没有血溢出来。   陈一七伸手接住了安谷远掉下来的脑袋,然后手指变长形成肉色针尖,毫不犹豫的从安谷远耳朵处刺了进去。   被陈一七堪称轻柔抱着,‘安谷远’那正在变化的头部一下停滞,然后他表情扭曲了一秒,随后露了一个安谷远本人几乎不会流露的奇特笑容:“嗯……感觉没办法降临也没办法离开了呢,你用起我病症来也挺熟练啊。”   “不过为什么非要把脑袋砍下来呢?”   “减少影响。”陈一七让人听不出真假的随口道,“电视里不是有这种情节吗,中毒的时候会切掉受伤的部位。”   他上次做这种事还是帮元英英摆脱蓝的操控,不过那时候蓝意识离开了他才出手,这次却是逮住了。   被尖刺插入头颅后,蓝就知道他分过来的这点意识回不去本体了,说起来他也没想到这个人会认识陈一七,甚至从对方突然出现在这人家里来看,两人关系应该还不错……所以如果他没被发现,这确实是中大奖了。   “虽然我还没翻这个人的记忆,但我还算了解他,自认我的反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所以你怎么一下就发现了呢?”蓝颇为好奇。   陈一七也不急着将蓝的意识从安谷远大脑里剔掉,他托着这颗头颅,然后低头与之对视,琥珀色眼眸透出丝丝缕缕的冷意,但面上是带着笑的:“如果一冶身体里居住的不完全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你认不出来吗?”   特别是他们都拥有蓝的病症,对这方面天然敏感。   蓝停顿一秒,然后他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我应该先把这个人记忆看完的。”   那样一定会知道不少消息,然后同步回去,但他选定这个人寄生,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因为这个普通人过往几年一直追着他找麻烦——跟烦人的苍蝇一样。   所以今天有合适的机会,他就选择了安谷远,然后又因为安谷远职位不低,所以在回来后他是打算先翻看一下对方手里的情报,看看特管处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异常动作——他知道能从记忆里找到,但这不是对这个一直追着自己的人有些恶趣味嘛,所以他甚至回到了这个人的家里来做这些事。   但蓝也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的直接见到了陈一七,同样也没想到好运这么快到头,陈一七回来的迅速,发现他也很快。   嗯……意识这种东西被围困的感觉还真是奇妙,思维都无法自由发散——果然他的病症很厉害呢。   蓝并不在意这点肯定回不去了的意识。他的意识可以比做灵魂,而因为这个特殊的病症需要分割意识,所以他的强大之处就在于灵魂比所有存在都强大,分割到安谷远身上的这点灵魂很少但也够用,只是拥有他病症的陈一七却也可以轻易的将他围困,但因为很少,所以丢弃了也无所谓。   “就算看完了,你觉得你能把记忆传输回去吗?”陈一七摸摸头颅的头发:“虽然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传回去,但你现在做不到吧。”   一念之间就可以得到的记忆传输给本体,因为时间太短,所以看起来像是同步得知,但那又如何?蓝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啊。   “所以你别只可惜没有及时查看安谷远记忆,还要多可惜一下自己这么弱小的事。”陈一七语气充斥著明显的恶意,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明亮起来。   陈一七将安谷远的头颅高高举起,他仰头看着蓝:“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能让‘你’活着哦!”   -   因为在寄生的瞬间意识就被抢占,而非改动与影响,所以安谷远与元英英那时候的情况并不一样,他直接陷入了沉眠。   如果没有陈一七,那他醒来的时候大概就会是“黑化”版本的安谷远了——而且自己不会觉得任何不对。   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所以安谷远醒来的时候稍微迷茫了一下,他有些莫名昏沉、下意识回想自己睡过去之前的事——   防止自己在特管处的人设转变太突然,所以他目前表面上的重心仍旧在追逐着蓝的踪迹,然后这次是发现了有一处特管处分处有异动,增添人员有些不对,所以记好下次去看看的时候他就决定正常下班。   然后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又收到消息知道了陈一七与不死的战斗,还不清楚结果,但他想陈一七安全离开是没问题的,不过考虑到陈一七回悦城估计会找他们,但风铖有会议,所以他打算快点回家……   对……回家。   安谷远猛的坐起来,他本能的、但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自己脖子,然后打量了一圈四周——是他家客厅,他正睡在他家沙发上。   他回来了?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办公室门外的那条长廊,他与几个人擦肩而过,还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但没有接触,然后他没停下的往前……但他应该都没走到电梯就没印象了……   所以他中间这段记忆呢?他怎么睡过去的?   如果蓝还在,估计就给他填补了,但蓝不在,安谷远就空掉了这段时间,于是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让人心生警惕。   但当安谷远看到阳台边上,正拿着什么东西对着天空看的陈一七的时候,他又松了口气。   安谷远起身往阳台走,他谨慎的喊陈一七目前表面上的名字:“陈行……”   他突然噎住,瞪大了眼的看着陈一七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比硬币大上两圈的血色肉球,很圆润,就是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像很久以前的游戏,吃豆人。   陈一七放下手,他随手柄血色吃豆人抛给安谷远:“这是蓝,我从你身上剔下来的,”   下意识接住了的安谷远:“……”   他真诚发问:“能踩吗?”   “可以,不容易死的。”陈一七摸摸下巴:“现在完全隔绝了他能回本体的管道,也隔绝了他对别人使用病症。嘛,就当这是个只能做到开口说话的……”   他还没想好形容,安谷远就捏了捏这手感奇妙的小东西:“吃豆人?”   “一个小游戏,除了颜色不一样外都很像。”   陈一七不知道这个游戏,但他点了点头:“就当是吧。意识没抹消,给他做了‘口’所以能说话,但别的一切他都做不到,然后血肉是我的,我跟这东西之间还存在病症上的联系,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他会做出什么。”   肉球的制造是他当初在白山得到的分裂病症,七年前离开疯人院使用的肉泥小人也是这个。   安谷远明白自己记忆为什么少了一块了,同时也明白了陈一七打算:“所以要留下他。”   “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陈一七微微扬眉,他靠在玻璃上,微风扬起他头发,柔和五官若隐若现:“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蓝了。”就是吃豆人太弱,意识也不多。   “让他看着我们要做的一切,但却没办法跟本体意识相通,也无法阻止……”陈一七戳了戳小肉球,然后看着自己手指被咬住,但软软的,一点痛觉都没有,他一下笑出声,只存在表面的笑意越发明朗灿烂:“这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一边去追求的、想要得到的乌托邦,一边又会无法阻止的、亲眼看着它消失……   谁能有蓝这般幸运?得到和毁灭的过程能够同时拥有。   安谷远看着小肉球,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呢喃一般的说:“确实有意思……”   他应该再仔细问问这是怎么做到的,有没有什么漏洞,但是内心生出的畅快却压下了一切——啊,真是活该啊。   安谷远抬头,他看着背光的陈一七,夕阳西下,橙黄的光芒存在于整个天际,对方长长的发丝上都浮着一层光晕。   他突然想到了关于陈一七的数据上,那浓缩成几张纸的过往——无论他们做什么,失去的人再不会回来了啊。   可这样仍旧很好。   “很有意思。”于是安谷远重复了一遍,他晃了晃手里的肉球,跟着笑了下:“这是他应得的‘奖励’。”   陈一七眼睛一亮,他为这份可悲的互相理解感到高兴,但是凑近的时候他又一顿,目光落在了安谷远脖子上。   安谷远不明所以:“怎么了?”   陈一七目光偏移一瞬,稍微有点心虚,但这是可以补救的事,所以他又很快坦然:“没什么……就是才注意到之前安装你脑袋的时候好像跟你身体有点没对齐。”   他用着这不是什么大事的语气道:“我给你取下来重新安一下?”   安谷远:“……”   安谷远:“?” 第171章   安谷远体验了一把以活着的状态看着自己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然后又安装上去的体验。   捧着他脑袋的陈一七为了对整齐花了好几分钟,安谷远在那奇妙的体验中有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强迫症。   因为新安上去的头颅并没有原本那么稳固,陈一七还体贴的给他缠绕了好几圈绷带,说过一天左右就不会容易掉了。   他说的安谷远确实有点担心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时候脑袋突然掉下去,所以他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不过好在今晚不用做饭,蓝操控他身体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买菜,所以陈一七就去买了两份晚饭,吃完两人便开始商讨安谷远今后何去何从。   因为就算蓝没有传输回去记忆,但安谷远也已经暴露在对方面前了,毕竟蓝本体肯定知道他操控了安谷远,并自己意识突然没了一块。   用一根绳子穿起来的红色肉球正挂在阳台上,安谷远看了一眼问:“蓝也不知道它。”   “对。他不知道晴天娃娃的存在。”陈一七随口又给放着蓝意识的肉球取了个新代号:“但他知道放你身上的意识突然消失了。”   而蓝联系不上就会优先认为是消失了,估计会以为跟元英英那时一样。   能做到让他意识突然消失的人应该不多。   所以——   “他会猜到是我给你剔除了他的意识。”陈一七若有所思:“你是普通人,就算你因为做过眼部手术身体被影响到了一些,但跟病人的身体素质还是差很多,所以我不能放任你被他操控很久。”   元英英被操控后现在可以健康的活着,安谷远如果久了却是不行的。   这也是陈一七毫不犹豫会剔除蓝的原因之一——他就压根没想过以此吊着蓝来做点什么。   “我明白。”安谷远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现在的不适,有种沉闷被挤压的感觉,还有一点不明显的幻痛感,不过陈一七已经告诉他这后遗症养个两三天、最多一周就会好。   只是这无法治疗,更类似精神受损同步到身体上的后遗症,所以陈一七也无法给他治疗,再者普通人身上作用太多次病症也不好,所以只能自己养了。   “既然蓝现在猜到我跟你有关系……”安谷远一顿,他知道高层还有蓝的存在,而他今天碰到的却好像是新人,现在特管处入职体检十分严格,机器和病症的过滤差不多四五次,这样也被人混了进来……哦对,也可能是进来后才被蓝操控。   但要操控他的那个时候必然是蓝本体降临在那新人身上了吧。   “我的建议是暂时别去特管处了。”陈一七观察着安谷远给他装水的杯子,上边有很可爱的图案:“他知道你身上的意识被我剔除,也就是知道你跟我有关系,他会盯上你,估计还会盯上你周围的人,也会想办法去找你背叛了特管处跟着我的证据……超级麻烦的。”   蓝的意识非常强大,这也就是说他精力很足,像他操纵自己和百门两个身体就很麻烦——这比一手画圆一手画三角还难!   但蓝却可以轻易操控多具身体做不同的事、跟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这也代表他针对安谷远只需要分处一部分精力就够了,甚至不会影响到他本体所做的事。   啊……真的是超级适合多开马甲呢。   安谷远先道:“他查不到风铖他们身上,我们之前有预想过暴露的情况,现在的情况类似。所以最多会稍微怀疑一下做过我助手的元英英,但也不会查到什么证据。”他停顿一下,接着道:“除非他根本不依靠证据,只是怀疑就会下手,或者他会用上一些特殊病症来查。”   “混迹于人类中,必然会遵守一些人类的规则,除非他打算日抛身体。”陈一七放开了那有着可爱图案的杯子:“但这不是我们去赌不会出事的理由。”   他直接道:“让元英英去找夏爻,再换一张脸和身份。”   安谷远推过去手机,上边是风铖的信息:“我有立刻告诉风铖,他那时候就叫回了元英英。”   陈一七瞅他,然后他肯定的道:“你想回去。”   安谷远也没有犹豫的点头:“是。”   陈一七皱眉:“这太危险了。”   安谷远拿回自己手机:“我能知道更多的特管分处地点,在特管处里,我比风铖更得信任。”   这来源于他巡安组的背景和执着点在蓝身上的原因,人总是会提防一些具备着野心的人,风铖虽然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想要往上爬的想法,一些内部斗争里,他会被打压。   这也就是安谷远现在比风铖职位更高一些的原因之一——他比风铖更让人觉得放心,虽然从前景来看,风铖那种其实能走的更远,但现阶段、而且是可能不会再有未来的现阶段,安谷远很有用。   他能帮上风铖很多忙,也能为其铺路。   陈一七抬手托着下巴:“但我也可以直接绑架个谁然后逼迫那人说出我想知道的情报。”   安谷远:“那你也需要知道你要绑架的是谁。”   陈一七垂眸了一下,长长睫毛垂落一点阴影:“蓝的病症,可以探查记忆。”   安谷远一顿。   陈一七没抬眼:“风铖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了对吧。”   “我之前告诉他,我一个人可以做到一切,他原本也是不信的。”陈一七轻缓的道:“安谷远,是你们的意志让你们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需要同伴去选择你们。”   安谷远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陈一七却还是没看他,他只是转头,看着那颗被吊在外边的血色肉球:“我救你只是随手,那对我没一点难度,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你还是很想找死的话也跟我没……”   “但我想,我们至少让你觉得轻松了一点吧。”安谷远用很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过往苦大仇深了很长一段 时间,导致现在露出的笑容也没有很明朗轻松的感觉:“不过你现在看起来还是很疲惫的样子,所以我们可能也没帮上多少?”   “不……”陈一七下意识否认,然后又停顿住。   他不会绝望,但他确实会觉得累,甚至会靠死亡来缓解那种疲惫,他以前不赞同阿远对自己的不重视、不赞同他自杀,但他却也学会了。   安谷远给他水杯里又倒了些热水,他条理清楚的说:“如果你没救我,那我确实不会重视我这条命。”所以才总会习惯性的熬夜。   “但你救了它,所以我也不会轻易再放弃,就算你是随手,那它也有部分属于你。”安谷远一点点的给他讲:“我要回特管处,也并不是去找死的仅做那些你再努力一点也可以做到的事。”   安谷远知道上次陈一七得到经络病症后,他其实可以靠自己去查天晶位置,虽然不能保证具体位置,但陈一七总会有办法的。   可现在特管处已经知道陈一七拷贝走了经络病症,所以很有可能天晶的位置会经常性移动,陈一七不提前有个确定的移动范围的话,独自一人找起来会非常麻烦。   这也是安谷远不愿意就此退出的原因。后勤是有存在必要的。   另外则是还有一件事。   他在联系六角疯人院院长,他在想办法给陈一七一条退路,一切结束后可以安稳生活下去的退路。   他是可以暂时请假,但时间久了,他必然会挂上个失踪的名头,那样就会失去这个身份,他计画的事也会停滞。   毕竟他曾经的身份对于这种事真的更好插手。   另外还有第三个理由,也是现在可以告诉陈一七的理由。   安谷远:“最近深入接触天晶与实验这方面,我调查到有部分人违规实验。”   官方喊停了曾经的人体实验,现在大部分实验体是阿梦加,很少部分是高病变度病人自愿加入的实验,但仍旧有违规的操作,只是被局限在一个度内,可安谷远查到的是更残酷的内容——特管处有人跟一些违法组织联合,隐秘的在做一些实验。   以病人和普通人为实验体,主要是研究天晶。   “一些病人可以操纵天晶,借它力量战斗,但不能长久,病变度会上升很快。”安谷远想到什么皱着眉:“而那些人的实验则是在病人和普通人身体里植入天晶,就是异化成特殊形态、大部分是阿梦加器官的天晶,植入在人类身上。”   “他们在研究人类的身体能否与天晶形成一种平衡,不会被天晶摧毁成阿梦加的同时也能够长久使用它的力量,也就是驾驭天晶的办法。”安谷远语气逐渐冷冽:“还有让阿梦加拥有人的大脑与意志。”   陈一七一动不动,他定定的看着安谷远。   “实验从我现在调查的情况来看,我推测他们有进展……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吧。”安谷远闭了闭眼:“我还需要这个身份。”   为了救下一些人,为了阻止一些人。   陈一七扯了扯嘴角:“…啊。我明白了。”   耳畔只有他能听见的那些尖锐声音更加响亮刺耳,陈一七敲了敲自己太阳xue的位置,他突然转头看向阳台,那颗小小肉球彷佛在一张一合,它声音被设置得很低,又被放在推拉玻璃门外,但陈一七还是听见了。   从那些不明的、或尖锐或细碎的声音之中,蓝的声音清晰却十分融洽的交杂在内,充斥着同样的恶意:“瞧瞧你们人类,与我们阿梦加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一七一时无法分辨这真的是蓝所说的话,还是他深觉恶心的臆听。 第172章   陈一七突然起身,他面无表情、更像是本能的去到阳台把那颗挂着的小小肉球取下,然后用盆栽压住。   肉球一下扁了,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谷远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回来,有些迟疑:“怎么了?”   安谷远是人类,这个距离肉球的低声的言语他是听不到的——如果蓝真的说了什么的话。   陈一七明白这件事,但他还是开口说了:“它在说话,很烦人。”   安谷远一顿。   蓝的存在对他来说相当在意,所以他一直有意无意的在看那颗肉球,他并没看到对方有开口,但安谷远没有说出来,他点头:“干得好。”   陈一七笑了下,然后又将笑容收敛起来,氛围沉静下去,好一会后陈一七才开口道:“好。”   安谷远正在思考着还有什么可以说服陈一七的方法,猝不及防听到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陈一七抿了下嘴唇,他有点嫌弃的说:“你愿意去当社畜就去当吧。”   “不过把百门带上。”不然就不是去上班,而且去送人头了。   百门是陈一七分-身的事除了元英英其他人现在都知道了,包括安谷远。   倒也不是刻意要瞒着元英英,只是他们都是先产生疑惑,然后或是观察或是询问后得知的,可元英英至今都没对百门经常性掉线的特殊情况产生一点怀疑,一直坚定的认为百门是有自闭症罢了。   出于一点点恶趣味,几人倒是都没主动解释这件事。   “好。但你还撑得住吗?”安谷远应下了,然后他有些担心的看着陈一七。   对方的日程完全不像是人类可以执行的东西——如果是纯粹的人类,现在应该已经要猝死了。   陈一七点头:“没有问题,我现在已经适应了……”他说着慢慢停下来,然后若有所思的:“说起来,你觉得疯人院的病人如何?”   听到疯人院三个字的时候安谷远差点心跳漏一拍,陈一七在他们面前没那么警惕,不然呼吸和心跳什么的很容易暴露出不对。   但好在对方说的是疯人院病人,而非院长,所以只是巧合罢了。   “你是指什么方面?”安谷远自然的发问。   陈一七思考了下该如何说明顾水之的事,或许他们能够为帮助顾水之救人的事提供一些帮助,但最后想到安谷远现在正被蓝盯着,于是又打消了想法,他摇头:“没事。”   或许根本用不上他,也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他插手。   安谷远没有追问,他刚说服了陈一七,能够回去特管处,不至于现在就接着再追问一件陈一七不想说的事,于是他识趣的翻转计算机:“那我们来沟通下情报吧。”   为了让陈一七早点去休息,安谷远沟通简略了很多,陈一七记住几个地点和注意事项后,便听从安谷远建议去了客房休息。   但关上门的一瞬间陈一七就翻窗离开了。   他还需要去见一下夏爻。   对方在等着他。大概、或许是在等他。   偏离市中心的居民楼内。顶着属于陈行那张脸的夏爻嫌弃的把不习惯的长发拨到脑后,客厅地面上是一具死掉的阿梦加尸体。   这只阿梦加身体内血液相当多,夏爻明明有收敛着动作,但飞溅的血液把整面墙都糊住了。   陈一七扶着窗户,看着里边狼藉一片,深觉无从下脚。   夏爻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处理这个场面,并烦恼又要搬家这事的时候,看到了陈一七到来,他眼睛一亮,属于陈一七的皮囊从他身上褪去,他恢复成自己本来的样子:“哎一七,你那个、就是那个,可以吞食东西化成能量的病症可以用来打扫一下这里吗?”   卡在窗户上的陈一七:“……”他更不想进去了。   但看着夏爻身上的伤势,他还是绷着脸妥协了。   夏爻说的那个病症可以吞食生命体与非生命体,而且是能够区分不同东西的那种吞食,所以陈一七经常把它当成分离某些混合在一起的工具来用,以前在天坑时甚至曾用来清洁过他们的衣物。   不过,陈一七先拉过夏爻将他身上的伤治疗好。   然后无形的存在从陈一七身上脱离,随后覆盖于整个客厅,陈一七观察着周遭,避免吞食掉一些家具。   “清理”完后,夏爻也已经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哇哦了一声:“真不错,这个病症可真实用啊。”   阿梦加尸体转成的力量让陈一七精力条回了一些,他看上去比在安谷远那里精神了不少,就是有些犯恶心,这个病症用起来胃部会有些难受。   他在沙发上坐下:“安谷远被蓝盯上了,所以百门我会交给他。”   夏爻倒是无所谓:“行啊,我好歹是个病人,不会出事的。”   他飞快理解了陈一七原本想将百门放他身边的打算。   陈一七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帮我捏一个分-身。”   夏爻:“?”   夏爻不可置信:“你可以三线操作吗?”   陈一七想到了蓝,他脸一黑:“我可以试试。”   他不喜欢使用蓝的病症,但蓝的病症确实好用,而且长时间使用可以锻炼意识,因此估计很快就能习惯一口气操作三个身体。   但夏爻不同意,他非常抗拒:“你什么时候学了控制欲这种坏习惯?”   “我完全不想自己做什么都在你眼皮底下哎。”   陈一七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夏爻。   夏爻吊儿郎当的模样在陈一七的注视下猛的收起来,他点着自己下巴:“而且,我们之间还有别的事没解决吧?”   “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很会骗人啊。”   陈一七先下手为强的转移话题失败,但他没有心虚,反而同样面色冷硬起来:“再怎么样,你也不应该告诉小克,把他牵扯进来。”   夏爻耸耸肩:“为什么呢?你又没提前给我说不要告诉他。”   陈一七保持着冷脸:“他没有人腿无法上岸,这样只会让他白白担心着。”   “陈一七啊。”夏爻用着咏叹的语调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要按你所想的那样行动?”   “讲真的,你这样子绝对是精神有问题了吧?”   “……”   稍微有点踩到他痛脚了,因为陈一七自己也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但是这种情况一般不是自己不会发觉到的吗?   真的有人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精神病吗?   陈一七有些些混乱,所以他这个停顿让夏爻察觉到了,他瞬间嗤笑出声:“不是吧,你真的出问题了?那你怎么还敢想着一个人去惹是生非啊?”   “哦,其实也不是很出乎意料,瞧瞧你身上,有哪个部位是没被以病症的外显形态使用过?”   陈一七噎住了,冷脸都差点绷不住。   他阿梦加形态仍旧是那棵花树,而且因为现在拥有的病症繁多,花树的形态相当美丽,但其实他的身体却几乎被众多病症“分割”了,只是盛宁那种能直接看到灵魂的,仍旧看到的花树。   而另外的一些存在,就是看到他那缝合怪物一样的模样,说不清缝合怪物和华丽花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但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一七伸出手,他指甲上出现了流光溢彩的色泽,然后如水滴一样有东西涌动,陈一七看着它。   无数病症拥挤在他这张人皮之下,割开皮肤流出的鲜红血液,说不定也只是他坚持自己是人而出现的幻觉。   “你说。”陈一七突然开口,“有没有可能,我其实已经不是人了?”   这下轮到夏爻噎住了,因为根据他的了解,陈一七不应该这个反应。   他翻了个白眼:“你果然脑子有问题了。”   “还是说中二期终于来了?”   “你是不是人,我们会不清楚?”他其实有点急,甚至用上了“我们”这个称谓,因为很多时候他只会用“我”,除非刻意,夏爻不会代指他人。   他停顿一会,然后将一切外显的表情与情绪收好,难得用上可以说是靠谱的表情说:“别过度去想这些事,你应该很清楚,病人的大脑是不适合去思考这些事的。”   会加速走向毁灭的过程。   陈一七手指甲恢复成原样,他像是嘟囔着说:“所以我才如此讨厌天晶病。”   将一个又一个人,变成陌生的模样。   这种情况也不好再接着追究陈一七骗他的事了,说实在的,时间真的会抹平一切——他其实已经不怎么气了,这跟走流程差不多。   于是夏爻提了另一个话题:“下午的时候,那个代号骨的家伙,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   陈一七重申一遍,熟人有时候真很讨厌,不仅能察觉到自己有所隐瞒,还能猜到自己行动。   特别是这个熟人还没什么分寸。   ——当然,不包括阿远。   夏爻从他没什么掩饰的表情上就能看出答案了,所以他愤怒了:“所以谁都能知道,但我和小克就不行?!”   你也不对比一下自己跟顾哥的形象差,你瞧你是个靠谱模样吗?而且小克可是个孩子啊!陈一七在心里吐糟,然后用五官生动的表达了出来。   夏爻更愤怒了:“别用表情骂我!”   他冲过来抓住陈一七领口,猛的摇晃:“就今天!把一切都告诉我!”   陈一七任由他晃,心态此刻已经十分平和,他提出条件:“我想在你身边也放一个‘百门’。”   “可以。”夏爻毫不犹豫,没有丝毫迟疑。   陈一七:“?”   不是,你答应这么快,真的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就等着这句话呢。 第173章   办公室已经等于自己第二个家的风铖,在第二天上午的监控里看到了拥有百门为助手的安谷远正常上班了。   然后在下午,他又看到悄无声息混入自己办公室的夏爻身后,跟着一个只到对方腰间高度的小豆丁。   风铖看着,沉默了良久。   夏爻装作毫无察觉,他双手卡在生无可恋的小孩腰间把人举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小叶,来,喊他风叔叔!”   陈一七满脸麻木:“风铖,是我,陈行。”   “所以你别报警,他没拐小孩。”   风铖停下了伸向手机的手,他轻咳一声:“你这是?”   陈一七不习惯小孩身体,在适应之前战斗力比不上百门,他丧极了的任由夏爻举着他,语气都跟着丧丧的:“他顶着我身份,我需要保证他的安全。”   然而百门又给了刚被蓝盯上的安谷远了,所以只好再建个小号——“真”小号。   夏爻就这么举着他晃了晃:“哎——直接说担心我不就好了。”   风铖瞭然,他十分自然的伸手捏了捏陈一七这个小孩身体的脸,这一看就是夏爻的手笔,捏的是很可爱及肩发小孩,因为幼态的五官和稚嫩的声线,一般人甚至分辨不出这孩子性别,非常明显的恶趣味。   风铖甚至会怀疑夏爻会给陈一七这个小号换上一些“可爱”的衣服。   所以。   “为什么是小孩?”   夏爻放下小孩,他拍拍孩子头顶:“这样多可爱啊!而且孩子不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嘛。”   风铖看看被夏爻称呼为小叶的陈一七,他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你要求的。”   夏爻:“嘁。”   他变脸似的又立刻笑起来:“反正是保护我,我定制一下自己保安的外形怎么了?”   风铖感叹:“遇到危险,小学生冲过来保护你……这种场景出现的时候,你一定会被人骂人渣的吧。”   夏爻毫不在意风铖这微妙的“辱骂”,他更高兴了:“真的吗,那可真让人期待。”   风铖露出他在外标志性的爽朗笑容,他点头彷佛天然一般的附和:“真的,人渣。”   也不等夏爻的反应,风铖半蹲下来看陈一七,语气态度都如同是在对待陈一七本体一般:“安谷远没问题吗?”   “我以为他不会出现在特管处了。”   比起外表,陈一七更不喜欢夏爻给他设置的这副带着奶音的幼童嗓子,于是他直接成了百门二号,寡言少语,非必要不开口,开口必缩短用语:“百门在。”   风铖面色一点没变:“那你多线操作没有问题吗?”   “没有。”   风铖也不质疑:“你心里有数就好,那么还有什么事吗?”   夏爻已经成了知情人,陈一七就直接道:“有件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风铖认真听着。   “界间降临一般是瞬发,蓝所要构造的乌托邦却需要时间来铺垫。”陈一七服了这具身体那甜丝丝的嗓音了,特别是夏爻还在旁边听着一个劲的发出嘲笑,他努力板着脸无视了夏爻:“因为他范围过于广泛,而且他所要设置的规则严苛。”还有用上了那么多天晶,那说不定已经可以建构一个小世界了。   风铖点头,他隐约有所猜测,但没说出口。   陈一七便直言:“那段时间我肯定不在悦城。”   “大概率分-身也不会在。”   蓝必然会对他出手,而他会是明知道那是陷阱也会踏进去,只有这样,谨慎的蓝才会放心让乌托邦降世于……整个悦城。   蓝所要做的,就是这件事,让他所谓的乌托邦覆盖悦城而诞生,那时候整个城的人都无法逃离。   “界间形成之前,第一个规则大概就是限制进出。”这也是陈一七提前背负的罪孽,因为他会放任乌托邦的降世,而陈一七却又做不到救下乌托邦之中的人类。   这是他所选择的,也是他决心放弃的,他大概会产生后悔的情绪,余生也会一直记住这件事并为之感到痛苦和自责,不是所谓的虚伪,因为无论面临多少次,他仍旧会选择这么做。   所以只是简单的、轻微的,自我惩罚。   但是。   “我做不到去救人,但我想,或许。”他用词谨慎又迟疑,但语速却并没有多慢:“或许、有人可以。”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一整座城的人估计都会在一瞬间被限制,甚至死亡,而且根据他的推测,乌托邦的规则会十分针对病人,所以顾水之可能想要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并且无能为力的感觉会成为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提前撤离,可那样会打草惊蛇,而且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风铖微微挑眉,他稍微有些惊讶。   他是最早知道陈一七计画的人,同样他也认同了陈一七的抉择,只是偶尔会觉得担心——因为放弃……好吧,这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谋杀,至少陈一七觉得这是谋杀。   谋杀一整座城的人,用以永绝后患。可想而知,陈一七会背负的压力,而且因为对方三观还算正常?大概。这种事情就更让人痛苦扭曲了,毕竟更冷酷无情的人去做感觉才对。   风铖最开始就是那么认为的,但现在已经不会再这么想了,随着相处,他能看出陈一七厚重灵魂之下沉淀的血腥与痛苦。   他是由这种东西组成的存在,而并非七年前给他的那种——那种彷佛由清风和溪流组成的鲜活存在。   谁能说失忆不是一件好事呢?又有谁能说成长是一件好事呢?   陈一七的强大,已经是由里至外的了。   甚至偶尔会让风铖觉得不是过去了七年,而是更久的时间。只是陈一七隐藏得太好,让人难以察觉。   想到这里,风铖看了眼已经笑累瘫坐在沙发上的夏爻——但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你说得对。”风铖应声,他当没有听出那份怀疑,直接肯定了:“毕竟这个世界如此神奇,充满奇迹。”   “而且我们还有时间…那么我会注意一下这方面,或许可以适当接触一下疯人院。”风铖觉得简直奇妙,他原本就打算再拉一些人下水,只是怕陈一七生气而一直放置,但现在可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来吧,如果这是无能为力的行动,那么总归大家都会成为共犯。这不会是一无所得的行动。   毕竟至少可以为他的同伴、合作者、或许偶尔也可以称呼为朋友的、容易心软的……风铖看着面前自己蹲下来都没他高的及肩发——“小孩”。   他面上丝毫不显地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无用功,那么也能有更多的人替一个“小孩”来分担一些负罪感了。   嗯,这才是他需要更多帮手的目的之一。   也是此刻无比配合的原因。   风铖笑容阳光而爽朗,他作出结论:“我们确实应该尝试一下。”   陈一七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希望渺茫,但仍旧是有了。   只是风险也不可避免的增加了。   他稍微为此有些焦虑,耳朵里又听到了来自他身体或者说是灵魂深处,花树晃动之间的细碎低语,身体和灵魂彷佛不兼容,视野里出现奇怪光斑的幻觉,身体蠢蠢欲动,怪物似要破体而出——不,这都是错觉。   他一向能够很好的掌控他的身体。   陈一七深吸口气。   为了摆脱这份事态彷佛要脱离掌控,计画彷佛也越来越不严谨的焦虑感,陈一七决定——去干活!   人只要忙碌起来就没空想东想西了。   “那交给你了,风铖。”陈一七不仅绷着脸,还绷着小奶音,但孩子的声音再严肃冷静,听着也完全没有震慑感:“你知道底线在哪。”   风铖抿了下嘴,没让自己笑容产生变化,他点头:“不要被蓝察觉到。我知道的。”   陈一七恨不得给风铖也分配一个分-身,安谷远遇到的事让陈一七觉得蓝简直无孔不入,但现在他还无法再多操控第四个身体,而且风铖没被怀疑的情况下身边就多出一个人反而会让人怀疑。   先蓝一步给风铖身上留个标记也不失为一种方法,那样如果蓝真找到了风铖,想控制就会先被他察觉到,但为了抵抗蓝,那时候病症和病症会在风铖脑子里打起来。   风铖会傻的。   所以陈一七掏出了个肉泥小人给风铖。很弱,没什么攻击力,也几乎没意识,无法反击,但能提前察觉到一些危险的病症入侵,方便陈一七到时候直接发送过来。   风铖没有拒绝,直接把看起来有些黏糊的肉泥小人往兜里放了。   陈一七松口气,为风铖没有指出他“变态控制欲”的事松口气——夏爻就老是说!   稍微放心了的陈一七便收回了小叶身上的大部分意识,他现在本体是一定要保持正常的,然后除此之外的重心则是分给了百门更多,毕竟那边随时可能会冒出一个蓝来啊!   看着小孩身上发生微妙变化,就像是处于一种习惯性发呆的状态里。风铖眨眨眼,他回到自己专属椅子上,然后冲夏爻摆手:“你可以离开了,等会会有人来汇报工作,我无法向下属解释我的办公室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流浪汉和小孩。”   以防风铖暴露,夏爻是打算离开后再套上陈行的脸,他此刻耸耸肩,走过来拉起小孩的手:“好吧好吧,风叔叔简直太冷酷了,小叶我们走吧。”   是靠陈一七病症悄无声息混进来的,自然要再依靠陈一七病症离开,不过走之前,夏爻想到什么,他对风铖比了个大拇指,语焉不详的道:“干得好,虽然蛮阴暗的。”   “你真的很会利用自己外表哎。”   风铖抓抓自己明亮的红发,他配合的再次露出自己那很有特色的、看起来毫无心机的爽朗笑容,而且因为这个动作,他看起来还多了点憨厚的感觉:“多谢夸奖。” 第174章   属于冬天的寒冷气息已经开始席卷悦城,十一月下旬的天气足够让人套上厚厚的衣服。   戴着白色毛线帽的青年坐在市中心广场的长椅上,黄昏与黑夜之间的这个时刻,大楼已经亮起了灯光。   青年抬起头,毛线帽边缘有一圈米白色的柔软绒毛,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   他安静的坐着,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高楼上的大屏。   七年前这里爆发了一场战斗,他可爱的小猫死在了战斗里。   那个场景里无论谁的表情都很美妙,于是蓝想着便轻笑了声。   有人在这时微微哆嗦的走到了他身边坐下,长椅中间隔开了一个位置,看起来两人并不熟悉的模样,但蓝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蓝。”   蓝自然转头看了眼对方,然后垂眸打招呼:“嗯,【主刀】。”   “你看起来可真憔悴。”   代号主刀的病人咬了咬牙,他声音压抑:“我的实验室没了!”   他实验了那么久关于天晶与人类方面的共存,现在明明都有了些进展……可一切却都被毁了!   现在网上都还挂着那场大爆炸相关的新闻,而他的实验体被炸得血肉无存。   “你不是说了不会让人注意到吗?”主刀根本忍不住的用上了怨毒和质问的语气:“是你派过来的特管处的人有问题!”   蓝轻笑一声:“怎么会?明明是你不小心吧。”   不小心留下了把柄被安谷远抓住了。   不过想到安谷远身边那个名叫百门的人居然可以抵抗他病症的入侵……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对方身份呢。   可是,陈一七和百门能够同时存在啊。   操控还是分身?   应该后者可能性更大呢,毕竟对方不是那种会去操控别人的人,即使对方已经学会冷着心肠。   这么想来,虽然可惜那段意识被灭,没能成功操控安谷远,但可以炸出对方拥有分身病症也挺好的,而且也知道了对方在特管处的线人,虽然还无法对其下手,但这一切放在了明面上。   至少算是有所收获。   主刀受不了:“可你应该帮我!这是合作,我把实验结果都跟你共享了!”   他声音越来越高昂,逐渐吸引了一些路过人的注意。   于是蓝让他闭嘴了。   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意识彷佛逐渐被剥离,主刀眼神一下惊恐起来,他原本愤怒不甘的情绪被迫冷静了下来。   因为对方总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也不求回报的给出资金、机器,甚至给他了人手,所以这让主刀产生了——自己是重要的人,不会轻易被抛弃的感觉。   也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对方阿梦加的身份。   蓝还算小心翼翼的在操控对方,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让对方意识消失,那他的倾诉欲可就不好处理了。   “你觉得,阿梦加会期待人类可控操纵天晶的实验成果吗?”白色毛线帽压着蓝的头发,露出的眼睛是柔和的,“我需要你,不过是因为想要知道天晶的情报。”   主刀惊恐的转了转眼珠子。   将主刀研究出来的东西和特管处研究出来的一结合,蓝便确定了,天晶与生命体之间的关系。   纯粹的,寄生?   蓝发出一点笑声。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生命,天晶就算被消耗掉能量也不会消失。   它会再次诞生的。   蓝需要确定这件事,因为这关乎他的乌托邦是否能够长久的存在下去。   ——现在看来,他生命尽头之前,乌托邦都可以永存了。   只要能够顺利开启。   只要顺利让乌托邦降世,那么无论是不死还是陈一七,都不再会是威胁。   目前所需要的天晶也差不多够了,不过以防万一再多准备一点吧。蓝收拢身上厚实的衣物,他有时候挺喜欢人类如此敏锐的温度感知,对阿梦加来说挺稀奇。   说起来陈一七也是在收集天晶呢。蓝怀疑陈一七收集天晶的目的,但他并不怀疑自己的乌托邦会受到对方影响。   当然,如果陈一七手中天晶超过了他所拥有的,而他乌托邦还没有降世,那么倒是会出一些问题。   只是,在去抢夺天晶和开启乌托邦之间,蓝选择了后者。   毕竟认真来讲,陈一七很麻烦,不输给不死的麻烦……好吧好吧,蓝刻意的叹口气——是抢不赢啦。   没有乌托邦,是赢不了的。   所以首要目的就是创建乌托邦,设立规则。   能够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规则。   “唔!”   隔着一个座位的主刀挣扎着发出了声音,他瞪着眼睛:“异……sh……”   蓝不喜欢他挣扎着发出的难听声音,于是直接杀死了对方——他没必要检查对方脑子里的记忆,对方活在监控之下,没有会瞒过他的秘密。   “大多情况下,我都不喜欢听人类说他们的遗言。”蓝轻轻看了一眼对方靠着椅背低垂下去的脑袋:“而且你打扰到我思考怎么让陈一七离开悦城的办法了。”   他说着微微侧头,看见不远处的监控移动了位置,随后在路人无意看了一眼后、移开视线的瞬间,有蓝色半透明的巨型生物出现一瞬,它吞掉了 椅子上死去的人,然后又消失了。   大概也就消化了一秒钟,一个长卷发的小女孩出现在蓝身侧,她张开布满口腔、有着密密麻麻牙齿的嘴巴,“饿……”   “我饿了。”   蓝温柔的拉过女孩,然后点点女孩溢着蓝色液体的太阳xue和布满小刺的侧脸:“没有伪装好哦。”   蓝色的小女孩动了动,然后太阳xue不再溢出液体,脸颊侧的尖刺也收起了,可这些收好后,她脸上的五官又扭曲了,眼睛突兀的又消失了,只在人类眼睛应该在的位置留下了平整的肉色。   “饿……”   她呢喃道。   蓝表情无奈的把女孩拥抱在怀里,一眼看过去,就好像宠爱着女儿的父亲:“用来伪装的眼睛就不要吃掉啦,这双眼睛明明很适合出现在你脸上。”   女孩不听不回,她向来只会听从命令,而非这种虚假的温言细语,于是她仍旧执着的念着饿。   蓝便摸摸她头:“你要是能说出怎么可以让人离开一个地方并长时间回不来的话……我就带你去吃‘饭’,如何?”   失去储备粮——一双人类眼睛——的小女孩顿住,然后她开始思考。   蓝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他心里有数,可逗弄小孩子可是人类本性——虽然他不是人,可爱的深水也不是小孩子。   但也很有趣啊。   于是他便听到饿急了的深水磕磕绊绊开口:“杀、杀掉。”   “不行呢。”蓝摸摸深水的头发,六七岁孩子模样看着真的小小的:“杀不死的。”   “现在也抓不住他。”蓝提前打断了深水想要说的话:“不过以后可以抓过来给小水玩哦。”   会自己快速愈合的人类……那不就是最适合经常饿肚子的深水吗?   只要每次都留下一些部位让其自愈,那就是不会吃完的食物,真的很适合深水。   深水扁扁嘴,蛮可爱的一个动作,但是没有眼睛却只会让人觉怪异了,但好在蓝没有开口嘲讽,反而习以为常。   “有想出办法吗?小水?”   深水不愿意放弃一次食物到嘴的诱惑,她皱巴着脸,认真的思考:“用食物、诱惑他!”   蓝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小水说的没错。”   用在意的东西限制住人就好了。   就算在现在的陈一七眼里,很多存在都是可以放弃不去在意、是会权衡利弊的,但是他毕竟本质上是个人类。   是人类,就存在弱点。   “小水。”蓝起身牵住深水的手,“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深水判断出这句话是命令,于是毫不迟疑的点头:“好。”   “真乖。”   -   半个月后,挽城。   抢了国外官方机构保存着的天晶的陈一七回了国。   如今他的通缉令几乎是全世界飘着,但因为病症特殊性,他可以在一秒钟内横穿三个国家,就算没有锚点直接赶路,用最快的速度他也可以一天之内走遍一个国家。   这让人别说抓住他,能看到他踪影都很难。   但比较麻烦的是国外没有风铖,他情报找起来很麻烦,因此最后选择暴力的方式比较多,虽然这也让他通缉令金额涨更快了。   而且国外实验室更是没什么下限,虽然是甩手不管没接触后续情况,但要安全放走一些实验体也是需要时间,这不可避免的让陈一七的进度慢了不少。   所以他这段时间在国内基本就是普普通通露露脸,然后蓝试探的时候直接反击,告诉对方自己还在悦城——因为他还需要时间,天晶的收集还不到可以放任蓝开启乌托邦的程度。   但是,蓝好像等不及了。   陈一七站在高楼上,抬手半撩起兜帽,他淡色眼睛注视着面前大楼上的光屏。   过了一两秒,陈一七拿出手机抬手将大显示屏上出现的自己拍了下来,然后发给风铖:【我看到了。】   【应该是一冶弄出来的照片。】   大显示屏上,是陈一七在国外被监控拍到的场景,放大了脸部,而且修复得相当清楚。   风铖秒回:【你不是说一冶看到你脸会有反应吗?怎么就让人ps你照片还投屏了好几个城市的大楼上了?】   陈一七先回覆:【是需要面对面直接看到我脸才会触发。】   然后他接着哐哐飞快打字:【看起来是蓝打算对我下手了,你们注意隐蔽,安谷远也别去上班了,叫他找个地方躲着,还有夏爻也是……】   陈一七发出去后安静了两秒,然后才接着道:【可以的话,你们做好准备近期离开悦城吧。】 第175章   蓝急了的事不算太出乎意料,还在陈一七二十多个预想之中,只是时间有点太紧了。   大概是他收集的天晶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大,行为刺激到了蓝。   所以计画总归只是计画啊,不会完全按所想的那样发展才是常态。   只是这样子就被蓝拖住了的话……乌托邦比预计时间降临更早,也就是说乌托邦存在的时间也会拉长。   那伤亡人数只会更多吧。   陈一七一顿,然后他摈弃掉自己这个念头,而是抬起手机重新找了个合适的视角给大显示屏上的自己拍了个照,随后设置成了屏保。   该说不说,照片还是好看的。   社交网络上,陈行这个名字已经席卷了热点,陈一七对此已经可以做到相当心平气和的将其忽略过去,他面不改色的直接去翻了翻特管处官网,看了看不久前公告上规规矩矩的言语。   提到了实验、不久前的爆炸、近期阿梦加频繁出现的情况,还有关于“陈行”这个通缉犯。   陈一七觉得这都解释的挺好的,有所隐瞒但在他能接受的范围里——反正他都清楚。   只是。   陈一七往下边的评论区看了看。   蓝爆出特管处以前无人道实验后,特管处的处境在网上就变得尴尬起来了,虽然已经解释早就查封了那些实验……但不久前安谷远查到的那个实验室爆炸的事情,也被爆出来了。   陈一七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做的,监控的视角很明显是来自于内部人。   而且目前明面上可以知道的是,实验人员和投资人有部分是来自特管处,以及无辜的被实验者都死在了爆炸之中。   虽然事实是那些人大部分都没死,会这么处理是因为最后蓝反将一军把这事捅到了明面上,所以他和安谷远没有商量但心有灵犀的选择了用爆炸把一切实验数据销毁,实验体都私下带走了。   他们不适合出现在蓝那边,也同样不适合出现在特管处里——人心的贪欲是不可控的。   也是因为陈一七参与了这件事,所以他能判断出,蓝找不到证据去验证那些实验体还活着,最多只是会闪过一个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的猜想,但他本质上是不会在意实验体死活的存在,只会猜到,就算那些人活着,他和安谷远也不会让他们出现在大众面前去证明这件事。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利用爆炸肯定了所有实验体死亡,并把锅推到了特管处头上。   操控舆论到现在,就算官方有所控制,特管处发声的权威性也不可避免的越来越低了。   可现在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之前是为了趁机解决人造病人和分散特管处注意力。   那么现在……尝到了甜头?   不被信任的官方能够带来太多可以操作的事了,毕竟所谓舆论,就是这样便宜的东西。   因为意识到了这点,陈一七便顺藤摸瓜的思考了会,但因为能够带去蓝的好处太多,所以陈一七居然一时无法总结完全。   ——比如接着分散特管处注意力以更好的做自己的事情、官方不被信任的情况恐慌会蔓延、如果乌托邦计画有所泄露,舆论导致的现状也不会让人们立刻听从特管处的话以做应对……   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思想行为会被引导,最终只会形成蓝所想要的场面。   陈一七觉得蓝目前的目标大概就是让特管处自顾不暇,日常活动都会被群众影响,然后他好更为轻松的去做乌托邦降世的准备。   就如同现在这些各个城市中,光明正大用阳谋——以他人生命为威胁,放出他照片,让普通人来逼迫他现身一样。   目的就是拖住他,不让他回去悦城。   非常没有新意的威胁方式,而且利用普通人的方式跟操控舆论的利用方式一样。   恶心,但是确实是有用的。   陈一七收了手机。   他现在最外边披了一层带兜帽的厚实披风,下摆处还有之前战斗时被爆炸波及到的痕迹。   风铖没有再回覆他,陈一七也不着急,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如果不是距离限制,蓝估计更想把这些事放国外,毕竟国外群众在这种事上可能更好煽动,而且他们手中有更具威胁性的武器。   但考虑到这种距离对陈一七来说几乎没什么影响,反而是对蓝有影响,所以事情都是发生在国内的几个城市中。   ——他现在已经被钓回来了,那么蓝也快要行动了吧。   以蓝那种矛盾的谨慎却又爱刺激人的性格,给他备下的后手大概是能够拖上个两三天左右的时间,实际上能阻止多久则是看他了。   但能肯定的事,留下多余准备时间的蓝,必然不会在发现他出现的时候就立刻行动。   他也给自己留下了空余时间去处理可能会发现他阻止他的特管处与疯人院。   所以风铖他们撤离还有时间——如果他们愿意离开的话。   淩冽寒风之中,陈一七兜帽被完全吹下去,披风高高扬起,他闭了闭眼,然后脱去了不算方便的披风和外套。   站在大楼边缘思考一秒,陈一七又接着脱掉了毛衣,然后解开了衬衫上边的三四颗扣子。   入冬的气温里,陈一七此刻的穿着太过单薄,就好像留在夏天了一样。   有火红色从衣服里蔓延,大概是从腹部的位置,一点点爬上了胸膛、脖颈、半边侧脸。   这是敏敏的病症,陈一七在这段时间里去了一趟疯人院。   岩浆一般的东西入侵了皮肤,滚烫热度将陈一七衣服碳化大半——毕竟他现在穿的这身并不是敏敏那样的特质衣服。   陈一七抬起另一只手,绿色经络彷佛代替了血管,他手半青半白,然后指尖之上,藤蔓生长而出。   以陈一七为中心,指尖生长而出的藤蔓分开,一半往天空而去,一半依附于地面。   既然已经几乎是被所有人都知道了的恶人的话,那做事的时候声势浩大一点也没关系吧。   *   做为珍惜的少见的“治疗”类病人——虽然速度有点慢、限制也多,而且现在已经研究出对病人来说效果也很不错的药物了,但——泡泡还是挺受欢迎的。   所以这次他被借调到挽城来了。   最近大家工作都少了很多,突然出现个可以接取的任务虽然有点远但泡泡还是爽快的去了。   而且他的病变度在这些年里属于是增长最慢的那一波病人,异化的外形也没太大变化,主要头顶水袋要想想办法,但现在是冬天,伪装也好做,所以泡泡也能够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   任务是提前完成的,把队友受伤的躯体修修补补好后,泡泡才收拾好自己出门逛逛。   是伪装就会有暴露的可能性,但泡泡其实行为没有很小心翼翼,毕竟他们的存在在七年前已经公开了。   只是暴露还是会很麻烦会被围观,加上最近疯人院被特管处连带,风评也不太好,有些不明事理的人可能会敌视,所以泡泡是尽心伪装了,但真要避免不了暴露也不会觉得会怎么样。   所以泡泡难得很放松的逛起来了这座据说是不死的诞生之城。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水月和月月在暗处,如果有危险,她们会直接带他回六角疯人院。   这本来只是一个准备,毕竟他怎么说也是个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好的病人,一般情况下遇不到他处理不了的事。   但可能是前段时间跟乌鸦走近了点,他好像感染了乌鸦嘴(并没有)的病症。   下午的时候动乱就开始了,但那时候泡泡三人都没发现,还是借调他的前队友给他发了提醒消息。   泡泡看完眼睛直接迷茫的眯了起来——有阿梦加在找陈…行?   神金,是找陈行还是找死?   绑架了很多人来威胁普通人帮忙找??   不是,他们都找不到踪迹,每次都是陈一七干完事了他们才知道对方又去什么地方抢天晶了……普通人能找到??   有病吧。   泡泡莫名其妙的点开地图看了看那只阿梦加在的城市,发现是常繁城,距离他挺远的,加上泡泡相信最近发闲的病人同事们能够处理好。   于是,泡泡放下了手机,然后在夜晚将要来临的时候,挽城出事了。   “……”   听着广播似的、从天空上载来的威胁,各个大显示屏上还出现陈行的高清照片,泡泡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开始上网了。   很快泡泡便知道了,中间又有好几个城市里的几十个局域都出事了,巡安组、特管处和疯人院几乎是全员出动。   维护秩序、安抚人心、处理阿梦加。   只是事件的爆发卡在了最微妙的时间,所以维护秩序和安抚人心反而成了最困难的事,特别是在某个地方的阿梦加在被杀死之前果断提前自杀并拉了很多人质一同去死。   这事压不住也无法压,于是恐慌更大范围的开始扩散了。   好像仅仅是如平常那般的度过了半天,一切日常就生硬而残酷的发生了转折。   站在黄昏之中的泡泡身边是蔓延着慌乱无措的普通人,他僵硬的拿着手机转动脑子——不太对劲。   虽然并不明白,但泡泡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大范围的、做着同样事情的阿梦加们……   绝对有阴谋。   包括泡泡在内的所有有脑子的特殊存在都能猜到,但他们却没空去思考去应对。   因为在此刻,不让更多生命流逝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是阴谋。 第176章   有种明知道是陷阱也只能选择踩进去的憋屈感。   泡泡骂骂咧咧的很快跟月月和水月汇合,他打算就此配合当地的特管处和疯人院的人员先处理挽城的事故,只是他脸色很不好,余光看了眼大楼上的显示屏,照片上出现的陈行看起来又凶又冷,十分不像好人,加上之前通缉令的事件,现在不会有人觉得找出他交出他,用以阻止灾难有什么不对了。   用一个犯人去交换和平,是值得的。   泡泡想着脸色更难看了,他听着联系之中有人爆粗口骂著有人不听话,甚至有人在质疑这事情是特管处的实验室里搞出来的,之前就没有出现过这么多阿梦加。   这让他们疏散和救人的工作受到了阻碍。   可现在明明是阿梦加在威胁着普通人,靠本能也知道该如何做吧?   泡泡打心底的觉得不对劲,人们的反应很不对劲。   也就是差不多他也对此觉得越来越烦躁的时候,天突然一下黑了。   城市的夜晚灯光总是很多的,所以即使是混乱的时刻,明亮的灯光也足够人们看清脚下的路,但在这个瞬间,所有灯光都灭了。   断电?这个时候?   泡泡愣住,他任由队友警惕的拉住他的手,眼睛却一直观察着四周,然后他便发现了,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之中,有东西漂浮在空气之中,那是细小的、微弱的不知名光点。   真的十分微弱,或许普通人在这种黑暗之中可能都无法看见它们的光,但泡泡看到了、拥有病症的病人们也都看到了,那些微弱的东西漂浮在空气里,随着人们呼吸进入他们的身体之中。   所有人脸色大变,泡泡瞬间想到了人们那轻易被挑拨起来的情绪和自己都开始有些压抑不住的烦躁,他下意识伸手,但那些光点好像没有实体,泡泡无法抓住它们,反而随着呼吸,又有几颗进入他的身体。   他没有什么即时的感觉,即使亲眼看到了这些东西进入他的身体。   泡泡明确自己无法处理这个,于是就按住联系器,打算上报,但就在这时候,泡泡看到前方的黑暗之中,有红色的、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红色从一栋高楼之上出现,然后飞快的往下、往上蔓延,如同植物经络。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那火焰一般的红色来到了泡泡面前,于是泡泡这才看到,有植物不知道在何时爬满了他周遭……或许是爬满了整个城市,因为那火红色的、如岩浆的东西是覆在藤蔓上在蔓延,也不知道为什么藤蔓没有被烧毁。   泡泡重新看清了这个城市,虽然不比灯光明亮,但着微弱的光芒却也足够。   城市在黑暗刚刚降临的时候爆发出了惊叫,但在此刻,绿色藤蔓爬满整个城市,火红色岩浆又爬满所有藤蔓的时候,城市出奇的安静。   超出认知的事情发生了,可眼前一切却又是美丽而神秘的,于是人们恐慌反而隐隐被压了下去,但不安感其实还在。   不过。泡泡慢慢抬起了头。   天空上的藤蔓大概是没有能够依附生长的东西,于是它们蔓延得比地面慢,但这反而让所有人能够清楚的看到火红色一点点照亮天空的模样。   泡泡没有去看那一点点点亮的末端,而是看向了中心的大楼,那里并非最明亮的地方,但是却连接天空与地面。   而那里站着一个人。   明明看不清楚模样,但泡泡却知道对方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泡泡松了口气。   这一定是个阴谋,而且最主要针对的是陈一七。泡泡心想,而他们都一样清楚,却也都踩了进去。   但不会有事的。   至少这座城是不会有事的。   已经覆盖整个城市的地面与天空的藤蔓停止了生长。   陈一七半边身体彷佛在燃烧着一样,他仔细而专注的注意着两个病症的平衡,防止它们提前燃烧起来。   检查一遍过后,陈一七缓缓呼出口气,有黑烟从口中溢出,像是体内在烧着什么东西。   他微微垂眸,有感知到两个阿梦加在逃离这里,陈一七没有着急去追杀,而是轻轻握手。   蔓延的火色瞬间增多,藤蔓开始燃烧,焚烧的异香则是充斥于整个城市。陈一七自然也闻到了,他深吸口气,然后就感觉整个人瞬间精神冷静了起来。   “虽然无法杀死空气中那些影响人的东西,但却可以屏蔽掉。”陈一七吐出一口气。   岩浆在烧完藤蔓之后就自动消失,没有点燃别的东西,而密布整座城的藤蔓烧后产生的香气至少会维持三天。   这个时间足够他处理掉那个发散自己病症的阿梦加了。   而且他还在街道上“看”到了泡泡,说不定他们会找出可以处理空气之中那些光点的办法。   黑漆漆的城市虽然不影响陈一七视线,而且这也是他为了让病人们发现空气之中的东西而断电的,但陈一七思考一秒,还是选择做点什么。   于是正研究着香气的泡泡突然发觉周遭又明亮了起来。他抬头,目之所及的地方看到了大大小小的、发著光芒的白色泡泡漂浮在半空。   他伸手捞了一个,发觉手感像是气球,揉捏不容易破掉,但是尖刺的东西却很容易扎破。   而破掉之后就会消失。   泡泡原地停了一会,他知道挽城大概率没事了,接下来就是去救那些被阿梦加抓走不知生死的人……不知道陈一七现在是去救那些人了,还是去处理别的城市了。   “……”   好吧,应该是去救人了。幕后之人最主要是针对陈一七,所以现在的骚乱以陈一七的性格来看——如果这七年来他没有变的话,那么陈一七会想要处理好所有的一切。   手机和联系器都不断的在响动,出现意外的城市太多,现有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   泡泡不再多想,他听从指令配合当地特管处处理后续。   不过因为陈行是通缉犯,他身上没有信任可言,所以大多数人是不觉得事情现在差不多结束了的状态,所以他们要调查和防备的东西反而更多了,对泡泡来说这就是浪费时间,于是他告知空气之中影响人情绪的东西暂时没事了之后,就退出了这边的联系频道,打算和月月与水月回去六角疯人院。   ——他觉得他们疯人院至少会有人相信。   不过回去之前他先联系了疯人院。   他记得,出事的城市很多,但其中好像并没有悦城,所以或许回去也会被立刻派出来。   果不其然,联系之后,泡泡立刻被派去了距离挽城比较近的另一个地点。   泡泡听从了指挥,他知道这是正常的行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想不明白,于是最终只能选择压下那股感觉离开了挽城。   *   陈一七身体丧失了一部分人类的模样,他左边手臂消失,肩膀也凹下去了个半圆,一只半截手臂大小的人偶娃娃坐在那里,金色的卷发贴着陈一七侧脸,无数细线从娃娃身上伸出,它们定位切割了试图从挽城逃离的阿梦加。   陈一七暂时没有收回这个病症,他面无表情的用岩浆将阿梦加尸块焚烧——这两只阿梦加都不是发散光点的阿梦加。   但挽城目前也没有别的阿梦加存在了。   所以是远距离施展的病症?还是别的什么?还有出事的别的城市也有这些东西吗?   陈一七能够感受到这些光点因为太过分散,影响并不强大,如果十分集中的话大概都能够影响到他。   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猜想,陈一七迟疑了一下,然后他看了眼边上沉睡的小孩。   阿梦加带走的那些人类是分散在城中,有些人活著有些人死了,而这个孩子他赶来时还活着,它们带着他一起逃是为了威胁他。   陈一七用病症将自己救下的孩子送离了这里,大概是二十多米远的距离,然后他才停下收起了所有病症。   轻轻呼出口气,陈一七微微阖眼,他身躯开始一点点碎裂,肉色皮肤之下,血肉转成了另外的东西——一种细小的绒毛。   它们从陈一七身体里一点点离开,而陈一七的外表则是飞快干扁了下去。   可强大的自愈又让他身体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   绒毛们随着不可见的气流飞腾上高空,然后四处分散。   陈一七弯着腰半跪在地——只能一瞬间。   只能“看”一眼,然后他就会死去,这个病症作用也会在他死的时候瞬间消失。   像是眼睛被送上了高空,陈一七清楚的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各种病症在作用的模样。   “病症之眼”看到了那影响着人类情绪的病症分布在每个城市每个角落,有人的和无人的地点,也看到了这个病症的源头之处。   然后他便无声无息的力竭死去了。   再次睁开双眼,陈一七看向了悦城所在的方向。   以悦城为中心,那只阿梦加产出的光点随着空气流动,寒风的吹拂,几乎快要席卷整个国家。   所以是所有地方的人情绪都容易被挑起——只要发生一点意外就足够。   所有怀疑、恐慌、不安都会翻倍。   最近发生的事让人们本就对特管处不够信任,这些东西加重了这份不信任,让人无法理智的对待现况。   所以这就是蓝的后手?能够让所有人忙碌起来,没空、也没办法去注意到他所要做的事?   将最近一直携带在身上的“晴天娃娃”取出,晴天娃娃因为之前陈一七没注意,被蔓延的岩浆烧去了一点外表。   陈一七举起它:“蓝,如果我选择不去救人呢?”   肉球有说话的功能,但他只是沉默着,那张裂开的嘴巴笑着,像是在嘲讽着陈一七。   “好吧。”陈一七放下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人还是要救的。”   “只是需要更快一点。”   蓝不可能只做了这些,毕竟他的两具分-身都还没有离开悦城。 第177章   六角疯人院。   陈猊远坐到了这座疯人院最高的大楼的天台上。   他刚被人从保养仓之中捞出,回到疯人院后随便冲了个澡,现在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   温度不太能影响到他,所以陈猊远只穿了很单薄的纯白色长袖和黑色长裤,天台的寒风拂过,将他宽松柔软的衣物吹鼓,陈猊远视线没有移动,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你在这。”身后传来落地的声音,然后随之响起的是乌鸦的嗓音。   西装工工整整贴合于身,宁源生娃娃脸上一片沉静:“院长让我告诉你,接下来你可以自由行动。”   不死不擅长救人,他更擅长的是破坏,所以现在更适合去杀死各个城市中作乱的阿梦加,或者揪出那个幕后黑手,但院长却是让不死自由行动。   这个自由行动还是没有任何限制的。也就是说陈一七甚至可以选择旁观所有一切的发生,而不做出任何行动。   拢着粉色发尾的小揪揪动了动,陈猊远转过了头,他脸上常见的虚假笑容被收敛,漆黑的眼眸里并不含冷意,只是一派平静,就好像他摆脱了那痛楚的精神折磨,现在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我明白了。”   宁源生听到他语调正常的回话,更觉得陈猊远此刻过分正常了,这很不对劲。   他犹疑一下,还是选择看在陈一七的面子上,问了一下对方:“你……没事吧?”   陈猊远笑了下,那笑容也不对劲。弧度太过正常了,虽然能看出一点僵硬,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陈猊远没有回话,他笑了下后直接身体前倾,从高楼之上跳了下去。   宁源生快走两步到边缘往下看,却没有再看到陈猊远身影。   果然不对劲。他想,不死是暂时恢复了正常?还是说……他彻底疯了?   *   代号为空的病人在自己藏身点内,他现在的工作是将每个隶属疯人院的病人发送到了距离他们任务最近的地点。   忙忙碌碌没有停歇的工作了两个多小时,空终于有了一点休息时间,他起身活动了下身体,顺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转头回来之际,惊愕的看到了自己房间中多出了个人。   因为是所有疯人院的防线所在,所以空所在的地点机密很高,而且他周遭跟了好几个保镖,甚至随身的都跟了一个。   空瞳孔颤动的转向旁边,他看到了自己助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晕倒在了地上。   他停了一两秒,然后再次看向自己房间多出来的那个人,此刻对方正坐在沙发上,动作闲散,腰间围着一把长刀,宽松的衣物因为抬起的手臂被拉直。   那人长着一张近几年很少出现,但对一些人来说还是相当熟悉的脸,那头黑粉渐变的头发正搭在沙发上,他仰头后看,平静的五官一起动了起来,它们配合著组合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你好~”   “不死。”空喊出他的代号,然后纠结的看了眼倒地上的助手,又望了眼窗外,欲言又止。   不死脸上肌肉没有半点变动,这让他的笑容有点点诡异的僵硬,但声音是爽朗轻快的:“外边的也都打晕了。”   “空。”不死再次喊出他的代号,弯起来的黑漆漆双眼紧紧盯着他:“你怕死吗?”   空一愣,然后略微慌张起来——这话听着好像是个威胁啊。   不死后仰的头恢复成比较正常的状态,他轻轻晃着手,姿态轻松又悠闲:“怕不怕其实都没关系啦,反正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果然是威胁!空激灵了下,但他却几乎没有感到害怕,慌张和不安有一些,但并不害怕,他好奇的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陈猊远摸摸下巴:“去救一个人。”   只要能定位到人,那么救下对方对于空来说并不难,所以他皱眉:“只是救一个人?”   只是不死为什么要问他怕不怕死?难道是他没救下的话,不死就要杀了他吗?   “只是救一个人。”陈猊远重复,他眉眼弯弯:“不过救这个人是结果。”   空还没明白,然后就见着不死抬手放在嘴边,然后咬开了手臂的血肉,他吐出一些碎肉,然后咬着卡在手臂里的东西拔出,染着血色的舌尖伸出,一颗只比指甲盖大一点的蓝色晶体出现在他浅色的尖端。   不死将天晶拿起,然后擦去嘴边血迹,他微微嘟囔一般的开 口:“像他学习了一下,但身体里没有异空间果然还是不合适这么做呢。”   属于天晶的力量被清晰感知到,空手臂颤抖,他下意识想要靠近,但理智又告诉他要远离。   陈猊远仔仔细细将这块小小的天晶擦拭干净,然后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它放在眼睛前,陈猊远看着天晶后方的空:“先来给自己病症升个级……如何?”   空嘴角僵硬的动了动:“你想救的这个人难道是什么神仙吗?”他想不通什么人还需要他依靠天晶先提高了力量去救。   陈猊远移开天晶:“跟我一样的普通人,不过再次纠正,救他只是结果。”   空原本有些迷茫,但是再次听到结果这两个字时,他突然福至心灵:“你是需要我做别的事情,然后那些事情的发生会救下那个人?”   “没错。”陈猊远笑容更加灿烂,他抬手像丢一颗小弹珠一样把那颗小小的天晶丢给了空,空下意识接住,但接住后又反应过来,他瞬间像是接住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样,他双手微颤:“所以,我要做什么?”   陈猊远:“知道悦城有多少人吗?”   空不知道,但以整个地界来算,预估差不多有上千万人了吧。   “借助天晶的力量,你能够把悦城所有人在一瞬间送离悦城吗?”   空呆住了。   陈猊远一下笑出声:“我知道你做不到啦。”   空的病症是选中一个局域作为他的领地,然后他可以让这个领地入口变得模糊不清,也可以让领地内的所有人去到自己曾标记过的地点,不限距离。   可他并非是纯粹移动目标人物的病症,所以就算用上天晶,他的病症也不可能做到将整个悦城覆盖,更别提一口气将里边所有人都移出去。   空觉得,就算他病变度爆表后成为阿梦加,他也做不到这种事。   “把你的病症全部收回来,不要再管疯人院。”陈猊远吐词清楚,没让空发出自己没听清这种话的机会:“然后全部用来覆盖悦城,你能送走多少人就送走多少人。”   空有一瞬间想要将自己这房间砸了的冲动,他有好多想问的话,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问了一句:“这颗天晶,是六角疯人院的院长给的吗?”   陈猊远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表达肯定。   陈一七夺走了太多天晶,而上次拷贝走敏敏病症的时候,陈一七顺手也将青鸟藏起来的天晶也都带走了,这颗小的是因为院长说自己还需要天晶,所以陈一七才留下的它。   “我明白了。”   “我会做。”   即使力量会因此透支,化成阿梦加亦或者死亡,他也愿意去做。   那是一座城,生活着千万人口的一座生机勃勃的城。   陈猊远毫不在意空的表态,因为就算空不愿意他也能让对方变得愿意,不过看在对方如此爽快,陈猊远便在站起来的同时再次露出笑容:“没事的,你救不下的人,还会有别人去救。”   有一个又一个离开悦城的病人,同时也有发觉不对和早有准备的人留守悦城。   空听明白了不死的话,他轻吸口气,然后垂头:“我知道了。”   他说着突然又想起来不死最开始说救一个人的事,于是抬头想问,但此时客厅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   顺着空气中无形光点密集程度而往前走,陈猊远脚步并不着急,因为悦城中并没有明显出现阿梦加,所以矛盾和冲突都在可控范围里,只是因为现代社会网络发达,别的城市发生的危机,让悦城的人提心吊胆起来,甚至有人举着火把和手电筒游行,抗议特管处的不作为,为发生灾难的城市发声。   陈猊远边走边看热闹,他衣服单薄,头发很有特色,这让他这个人其实很显眼,但是在情绪被放大的人们眼里,只会匆匆一瞥,毫不好奇。   无人投来奇怪的视线,陈猊远这一路边看热闹的走过去,居然十分轻松。   然后他在激愤抗议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只一直发散着近乎无形光点的阿梦加。   对方穿着厚实卫衣,帽子被扣在头上,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灰黑色阴影,它彷佛一比一的拷贝着身边人的姿态,情绪也是激昂的。   但没有人注意到它。   它藏身在人群里,就彷佛已经是人类的一员。   陈猊远慢慢挤入人群,听着一些人的怒骂声往那只阿梦加靠近。   对方肢体动作剧烈,它没有发出声音,但一举一动都显得亢奋。   那影响着无数人的光点也影响到了它本身。   它明明看到了陈猊远专注的靠近,还有那双黑色眼睛里、混合在笑意之中的清晰杀意,可它没有逃跑,而是仍旧激昂亢奋的挥动着手,为人类的权益而抗议。   陈猊远轻松的杀死了它,它的血液居然也是红色的,但没有温度,所以飞溅在周遭人身上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清晰的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那卫衣长裤之下,一团灰黑色的肉团切口光滑的四分五裂。   人群里发出惊恐的尖叫,而陈猊远已经越过那片局域,他手张开并拢放在眉上,看着在他眼里浓郁成一个光团的光点在缓缓四处分散。   死了就会爆出身体里所有光点吗?陈猊远若有所思,然后脚下不停飞快离开了这里——既然它死在了人群里,那被对方光点快要淹没的这群人也要死了。   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的这个现象,而他就算了吧,为了大家的安全,他得赶快离开这——这才是正确的事。   不过算了算时间,陈猊远扭头就去找蓝了——蓝那只老鼠崽子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才对啊。   结果到现在他本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发觉到了不对吗? 第178章   “我们不行动吗?”一冶在单人椅上蜷缩着身躯,这个姿势让本来高大的他看起来有些矮小,没什么压迫力。   蓝抚摸着一只不知道从何得来的小小白猫,他坐在窗户边缘处,一双明显异于常人的蓝色无瞳孔的眼睛望着空中光点:“他没来。”   一冶想了下,恍然:“陈一七?”   他念着这个名字,仍旧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   蓝回头看他一眼,一片蓝色的眼睛上方,睫毛是普通人那样的纯黑,因为这具身体本就是普通人,只是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是移植而来的:“我有种,自己在主动走入鸟笼的感觉。”   “笼子被涂抹着天空的颜色,让人察觉不到它在那里。”   一冶皱眉:“我没发现什么不对……”   “一冶,只是我的一些直觉。”   而蓝一直觉得,所谓直觉其实是他发觉了什么异常,只是自己忽略了过去,但本能却还是在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疯人院人员在不断变动,绝大多数人都迈上了支持的道路,特管处忙得脚不沾地,而他的被操纵者藏在其中还没暴露,正处于随时可以出手的程度。   还有各个城市之中,他众多双眼睛也没有看出不对,一切发展跟他预料的没有太大差别。   即使在这片混乱中有人觉得不对劲、感到有阴谋,但也没有人发现他的目的其实是悦城。   但,了解他的陈一七真的没有发现吗?   与同样了解他的安谷远联手后、知道乌托邦的他们,会不会猜到乌托邦并非是像别的界间那样凭空建构,而是依托于悦城而诞生在完全的现实之中吗?   会猜到他想要的不是一个界间,而是一座真正会永恒存在的城吗?   啊……无法说服自己,陈一七此刻是一无所知的呢。   可如果陈一七知道,又为何不阻止?   蓝发出低低的笑声——是陷阱?   不。结合陈一七收集天晶加强自己力量的举动来看,这份放纵或许是因为陈一七想要报复,想要在他得偿所愿的时候再来毁掉他的一切。   但陈一七会因为想要报复而目送一座城的毁灭吗?   那孩子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才对啊,即使冷漠也是存在限度的。   蓝没有想通,所以在这个无比良好的时机中,他突兀的停下了行动,用着分散各地的众多眼睛默默的观察着所有的一切。   负责观测陈一七病源的阿梦加告诉他,陈一七的力量存在分散,一部分还在悦城之中。   ——难道这就是他的依仗?分散在悦城的力量足够陈一七救下这座城?   蓝对此其实也有应对的方法,只是怀疑让他没有立刻行动,毕竟针对陈一七的办法只能用上一次——他需要在最合适的时候使用,   这仅此一次的机会,不是用来完成拘束自己的陷阱的。   犹疑让蓝没有动作,但精神却是越发亢奋,无数的画面浮现在蓝的眼前,这具人类身躯只有双眼是被改造过,他的大脑只被蓝勉强加强,虽然能够承受比普通人更多一点的东西,但是要像现在这样,每一秒钟看着成千上万的画面,听着数不过来的嘈杂声音……还是太过勉强。   血液从眼眶、鼻子、嘴角和耳朵溢出,蓝不为所动的接着用这具身体使用他的病症——无法解释这份矛盾,那他就去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念头还没想完,蓝从某个人类的耳朵里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噗呲声,那个人的定位是在麦尔——发散自己情绪种子的阿梦加——附近。   像是灵光一闪一样的感觉,蓝意识转移了一点过去,他接手了那具人类身体。   因为熟练度拉满的关系,蓝对在不弄坏人类脆弱身体的情况下安全操控一会对方的事已经得心应手。他接管视线的瞬间就在吵闹的人群里,看到了眨眼间死去的麦尔,同时也看到了淡然走过去、穿着单薄、黑粉双色头发的不死。   是不死在人群里杀死了麦尔,并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麦尔死前爆发的情绪种子几乎淹没了这片局域,蓝因为只有一点点意识在这,所以即使是人类之躯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不死离开得太快,大概也没沾染上——真可惜,如果不死在这里失去一些自制力,对精神本就不正常的他来说,会闹出不小的乱子吧?   那样这里的人估计会死很快,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简简单单的人类互殴,要打死对方都需要一些时间。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蓝看到疯人院的人到来了,大概是已经知道空气之中有影响人情绪的东西,这些人不进行规劝了,来的三人问都没问一句,直接放出了大范围无差别的花粉,然后这群混乱的人全部倒地。   蓝顺势在这时抽离了自己意识,然后顺着不死离开的方向不断投入自己意识——他没有选择用那些弱小人类的躯壳去跟踪不死,那太容易被发现。   所以他选择的是在不死可能前行的所有路在线守株待兔,   每次在人类身躯的短暂停留都只是为了确认不死的离开路线。   蓝是在看到杀死麦尔的不死时,那个瞬间突然反应过来——对。还有个麻烦在这。   所以陈一七的后手是他?   真是扭曲的关系,可以互下杀手,也可以成为后盾。   即使是同一个人,也过于扭曲了。   蓝倒是没有怀疑自己的猜想,特别是他发现不死前行的路线虽然有些绕路的地方,但他确实是在朝他而来。   想不清楚位置为什么会暴露,但蓝并不觉得不死只是凑巧往这边过来,于是他最后再确认了一遍陈一七还在另一个城市之中后,蓝收回了意识。   他此刻满身血污,身体惨白布满血痕——这具身体不能用了。   蓝果断放弃了这具身体,垂死的少年倒下,怀里的小白猫一下跳开,而大门被敲响,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冶,我们离开这。”   一冶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手提包,他也没管边上的垂死的、正在抽动的蓝的信徒,“好。”   于是等到不死到来的时候,在这个房间里只看到一具被使用过度透支生命力而死去的尸体。   一路上的寒风让他身体表面冰凉,不死碰了下墙壁,墙壁与他皮肤比起来都有种温热的感觉。   没有选择靠近那几乎被血淹没的尸体,不死扫了一眼这个房间,随后将位置发送后就转身欲离开。   ——跑的很快,看来一路上不少人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是他的错觉。   不死随意的轻轻哼着调子,这个开始混乱的世界没有在他眼里留下丝毫痕迹,如果此刻天空出现裂痕,一切像肥皂泡一样破碎,他也只会带着笑欣赏那副美景。   不死突然停下脚下。   这栋公寓楼是新建好的,所以楼中没有多少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一个人类都没有,只有阿梦加这种生物的话,还是太过异常了。   感知没有丝毫收敛的放开覆盖到周遭,不死发觉自己被围住了。   对此他的反应是猛的弯腰发出刺耳的笑声,没有躲开袭来的攻击,任由墙壁出现的触手贯穿他身躯。   但下一刻,那触手就被平整切开,陈猊远抬手抓着触手边缘将其拔出,胸口血淋淋的洞口在一瞬之间愈合,他舔舔发麻的嘴唇,语调愉快的上扬:“是毒啊。”   “是啊。”年迈的声音从楼道之间传出,陈猊远看到了一个老人,而老人正注视着他。   蓝看着他面带笑意:“毕竟这算是你唯一的弱点了?”   长长的刀具倾斜,刀尖随意点在地上,陈猊远惊奇道:“你居然还会回来。”   蓝降临于这具病人身躯的意识更多一些,毕竟病人总是比普通人耐用,能承受他更多的力量。   而属于他的意识增加上后,影响了这具肉-体的外貌,隐隐约约的神性从这幅苍老的面容之中溢出,他说话都带上了一股温和却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很想知道你到底可以死上多少遍。”   墙边与地面开始扭曲,蓝紫色的物质覆盖同化出来,有粘稠的液体滴落,肉眼可见的饱含毒性。   陈猊远看着蓝被扭曲的墙壁逐渐遮挡,他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虽然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长刀被握在手里,陈猊远一动不动的被这栋楼吞没。   而不远处,另一个新版本的蓝正站在边上一栋公寓楼的天台,他身后是那对双生子和两只维持着半人形的阿梦加。   在这个天台之上,黑色的印记彷佛毫无规律的布满了每个局域,而正中央,是两小瓶血液。   一瓶是很久很久之前,从还是少年的陈猊远身上抽取下来的,它曾被用做实验,又经历特殊保存,其中还融合了别的物质,到现在都还具备一定活性。   蓝将它从特管处封存之地取出,却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另一瓶则是属于现在的陈一七,在蓝不断的找麻烦之下,他总是会受伤的,而且对方对于自己的血、肉、乃至身体都不怎么在意,蓝获得它同样不难。   只是很奇怪,陈一七的血并未经历实验,但其中的物质却天然呢不像普通血液,它更接近于阿梦加身上的某种物质,而非人类的血液。   不过,总归是能用就行。   蓝看着对面不远处扭曲的楼层,蓝紫色的液体从外侧透了出来,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自己的计画——他或许应该再谨慎一些,再观望一下,但……   对面的楼层从中劈开,更类似音波的凄厉尖叫响起,那只阿梦加被陈猊远连同大楼一起劈开了。   但这不是结束,新的阿梦加赶来了。   但这样是无法阻止陈猊远的,无论来多少只阿梦加,无论它们身躯上是不是都带有剧毒。   蓝瞳孔在颤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激动与期待——或许就是此刻。   他的理想,或许就该是此刻。   所有人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一切阴谋无所遁形,而乌托邦一旦降世,他可以做到一切。   在这一瞬间,悦城之中,分布于各个地方的几十个人的身体同时停顿了一秒,然后他们行动了起来。   蓝做出了决定。   他太阳xue跳动,语调轻轻上扬:“激活吧。”   身后阿梦加动了起来,天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它们涌动着打翻了那两瓶血液,然后吞噬了它们。   以血液为媒介,作用于灵魂的伤害,只是□□不死不灭的两个……人类——又能怎样呢? 第179章   与自己分-身的链接在一瞬间突然断掉,然后一阵凉意席卷而来,同时剧烈的疼痛一寸一寸蔓延上身体。   陈一七没有预料的从半空跌落,被还没焚烧完全的藤蔓挂了一下,然后才滚到地上。   掉落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身躯像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啃食着,细密剧烈的疼痛猛然袭来。   可却看不到一点伤口。   陈一七遏制不住的颤抖,冷意不断,痛苦却异常明显,他脸色发白的用手指抠着地面,一道道血痕出现,然后指尖又很快愈合。   自愈没有问题……陈一七哆嗦着低头,他看着自己身躯上开始出现一道道黑色的、粗细不一的痕迹,没有规律的纹路伴随着疼痛和冷意浮现在身体上——是灵魂。   这就是蓝对付他的底牌。   他也有关于灵魂方面的病症,但没有起作用……阿远的自愈与不死也无法处理吗?   试一下就知道了。陈一七颤抖的伸手,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刀缓慢却坚定的抹了脖子。   眼前一黑又一明,陈一七再次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身躯,上边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没有半点消退,疼痛度也没有降低,甚至那份寒冷都没有减退。   皮肤开始被焚烧,岩浆一样的红色液体涌动在皮肤之上,陈一七终于好受了一点——至少不冷了。   虽然外形上有些恐怖了。   属于人类的皮肤被黑色纹路和火色岩浆覆盖,就算外表还是个人形,也不会有人在看到的一瞬间觉得他是个人。   这个病症,应该是奔着杀死灵魂而来,只是强度问题、又或者他的某个病症、还有不死的特性这其一发挥了作用——也许是都有。   总之,他没有死去。   灵魂无法隔空接触对他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所以是……他的血肉?还是骨头?被利用了。   啊啊好烦。   跟百门他们的链接也断了,是悦城出事了吧。   他还以为蓝察觉到了不对,但现在看来蓝还是行动了。   他分给分身-的意识不算很多,所以反应肯定不如本体。   还有这灵魂伤害不知道会不会导致分-身受到同等伤害,但有安谷远夏爻都在身边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夏爻……也没离开悦城啊。   陈一七忍着痛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长发垂在他侧脸,遮挡住所有表情。   但大概是脱力,也或许是真的太痛苦了,陈一七脚下一软再次瘫倒在地。   □□的疼痛早就习惯了,但这份疼痛却像是将身体的感知重置到了一切最开始的时候,感官无比强烈。   陈一七掉落的地方是个没有人的人行道,隔着十几米远的地方,才有人们混乱的说话声音。   他蜷缩着身体,在适应这份疼痛的同时不断试着在自己身上使用一些病症。   不知过了多久,无人的人行道内突然多出了一道呼吸,来人没有刻意遮掩自己,所以存在感对于陈一七来说非常强烈。   陈一七警惕抬头,然后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放松了身体。   来人有一张几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的娃娃脸,漆黑的眼睛侧边,太阳xue的位置生长着黑色羽毛,西装没能遮住的脖子上也有一块又一块的羽毛。   “……乌鸦。”陈一七嘶哑着声音道。   宁源生松了松领带,然后他再次认真的看了眼陈一七此刻的狼狈又怪异的模样,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很快他收回目光,抬脚朝陈一七走过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小箱子,上边包裹着一层奇怪的鳞片,能够隔绝绝大多数探查。   “乌鸦这个称呼还是比较少从前辈你口中听到。”宁源生来到陈一七跟前半跪下来,他没有贸然去触碰陈一七,毕竟他不知道那些黑纹与岩浆触碰了会对陈一七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只是将手提箱轻轻放下,“院长托我给你带的东西。”   陈一七垂眼看着手提箱,他大概能猜到里边是什么,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另外。”宁源生无声的叹了口气:“我是来帮你的。”   “出于院长、骨前辈,还有我自己的意愿。”宁源生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万花前辈也来了。不过他路上跟一只阿梦加打起来了,所以没跟我一起。”   事实上是,隔老远他就看见陈一七突然从天空掉了下来,而陈一七又擅长隐匿自己,以防之后找不到人,他就暂时丢下万花前辈先过来找找陈一七了。   陈一七:“……”   他像是没有听清宁源生在说什么,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宁源生没有重复第二遍,他只是接着说:“另外还有一件事。”   “空前辈在悦城封闭之前转移了大部分悦城居民,而剩下的人会由悦城中的病人们保护。”宁源生眉毛轻扬,他道:“别担心,一七前辈,悦城中的病人比你想像的要多不少。”   毕竟空竭尽全力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而那位彷佛独自游离在外的不死,更是直接推进了这一切。   *   彷佛有无形的帷幕从天空落下,界间隔绝外界的效果是第一个触发,除了掌控这个界间的蓝以外,无人能通过任何方式进出与联系外界。   悦城每个地方的场景都出现在了蓝的脑海里,他不同于别的阿梦加,因为病症特殊他的意识强大,无时无刻的观测整个界间对他来说不算勉强。   但是这一看,蓝忍不住笑了。   双生子被蓝的笑容惊动,他们一起看向蓝,并不觉得对方真的在高兴。   “悦城少了很多人呢。”难怪有恃无恐。   但是剩下的人也并不少……   蓝微妙的一顿,他双眼眯起——也多了很多本不在这的病人啊。   就像突然消失的悦城人一样,这些病人也是在一瞬间,突然来到了悦城。   于是蓝突然想起来随着时间过去,存在感越来越弱的一位空间系病症病人——【空】。   最初那人掌控疯人院入口与位置的时候,蓝就没觉得他算什么威胁,毕竟界间也算一种空间,甚至里边可以建构很多“规则”。   而后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人更是都习惯了疯人院位置的飘忽不定,病人空更是从不出现在人前,不仅蓝,那些享受着空病症的便利的病人们也忽视了对方。   没人强调这件事,甚至有病人认为疯人院的通行证是某种通过天晶研究出来的科技。   “哈。”蓝在今天、在此刻才知道,空可以操纵这么多人的移动。   病人们的出现他不惊讶,毕竟那些人身上应该都有空病症制作出来的通行证,但那些普通人呢?   难道是纯粹的……位置优势?   ——所以是空也在悦城,而且他使用了天晶。   “你们去杀一个人。”蓝朝双生子伸出两只手,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靠近了蓝。   延长形成尖刺的手扎破双生子的手指,血液融入蓝的身躯,蓝将空的情报直接传输到双生子脑海里。   蓝看着同步在双生子手背上形成的一个黑色印记——布满尖刺的荆棘围绕成一个圆圈,正中的位置则也是由荆棘组成的小鸟,而大约是小鸟心脏的位置,有一点红色。   “放心去吧。”蓝语气清缓缥缈,他脸上带着笑保证:“你们不会死的。”   印记所带来的含义也被双生子接收,两人眼睛皆是一亮。   乌托邦在根据他的所思所想不断完善,而这道印记是新规则,它的含义是复生。   拥有这个标记的存在,只要乌托邦不死不灭,他们便也会不死不灭,无论是死在了什么地方,都会于午夜十二点在乌托邦中心位置醒来。   当然,他可以随时收回这道由他赋予出去的权利。   那两只阿梦加也被赋予了标记,它们跟双生子一同离开了。而对于拥有无数身体的蓝来说,他根本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蓝现在近乎一半的意识在共同建构乌托邦,只剩下一半还在行动着。   自己这边重点确认了一冶和古朗的所在,另外就是特管处那里,他需要去取天晶和查找安谷远,还有……   思绪被砰的一声响动打断,留在这里观望阿梦加围攻不死的蓝抬头,他看到前方那片由不死造成的废墟突兀的下陷了一大片,就好像原本支撑着的东西消失了。   而边上,是两具阿梦加的尸体。   赶来的阿梦加身上都有些蓝提前留下的痕迹,所以在复生规则诞生的瞬间,它们身上也出现了印记,也就是说,它们也不会真正迎来死亡。   而现在时间接近零点,就算死了也会很快复活,所以蓝毫不在意这些强大阿梦加的死亡。   但——   不死还能反杀它们?   蓝实验过作用在不死与陈一七身上的病症,绝大多数都是当场死亡,少部分能够活着,但是会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严重着四肢都无法随心操控。   而且这还不是没有痛觉就可以避免的。   所以此刻,不死至少应该是无法自如行动的状态才对。   蓝原本重新上扬的嘴角轻微下拉,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前方倒塌的废墟之中坐着的那个因为浑身黑纹显得漆黑一片的人。   恶心的视线强烈无比,陈猊远暂时无视了对方。他刀上残留着一些腥臭血迹,于是用力甩了甩。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陈猊远身上破了一个洞的衣服动了动。   被陈猊远一只手护着的小白猫正抓着衣服边缘,它冒出头,发出了一声细细小小的猫叫。   蓝脸色发生变化——他甚至救了那只他没管的猫? 第180章   虽然不死大概率没有那个意思,但蓝看着对方现在的模样就是感觉到了嘲讽——不死彷佛在说,我还游刃有余。   蓝偶尔会惋惜,但从不后悔,不死确实是个麻烦,但既然蓝选择了把人留在了乌托邦内,那对方只会是他的猎物了。   至于不死的病症……蓝看着对方抱着小猫的手轻轻垂下,小猫咪轻轻蹭了蹭不死同样也布满不规则黑纹的手背,然后轻巧快速的离开了。   以前他没有闲心去找杀死不死的办法,那太麻烦又耽误时间,而蓝也承受不了过程带来的消耗,但现在这些都不需要在意了。   他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去想办法杀死一位……不死的病人。   蓝在天台之上没有移动,空弄出来的事情虽然让他觉得愤怒,但现在他已经平静了下来,即使不死杀气腾腾的朝他而来,他也相当冷静。   ——不死又不是陈一七,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杀了这具身体而已。   他看着不死越来越近,对方的身体力量已经强大到会让人怀疑他的病症其实是强化身体方面了。   从楼下一两下的就跃了上来,蓝张嘴就想说几句话——这是他的习惯,说些扎心窝子的话、又或者是让人产生动摇的一些言语。   他知道对不死来说大概没什么用,但就是想说,毕竟对方刺激了他乌托邦的降世,而且估摸着空也是他的授意,所以想在不死面前提一下陈一七不过分吧?   可这嘴刚张开,那把寒光淩冽的长刀就砍断了他的头骨。   不死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听。   另一个地方的蓝脸色微变,但他只是加快了乌托邦的建构——规则完善了再找不死算账。   陈猊远打了个喷嚏,倒不是因为被人骂了,而是他觉得冷。   身体又痛又冷,浑身的不规则黑纹也丑不拉几的,又丑又烦人。   现在他认为的安全范围里没有旁人,陈猊远就放任自己手部的颤抖,但他没有松开刀。   缓缓走到天台中心位置,陈猊远看着那两个破碎的小瓶子。   他鼻子动了动——是十七的血。   也不知道小怪物身体里的血是不是也被病症霸占了,他血的气味跟常人不同,是有些发涩却又带点异香的气味。   不过尝起来倒是跟自己血的味道差不多。   想到这里,陈猊远舔了舔嘴角。   陈一七对他来说总是觉得重要的,也会对其产生各种各样的认知,陈猊远觉得好像世间绝大多数的关系都可以安置他和他之间。   所以偶尔会对人产生食欲也 很正常。   “……饿了。”陈猊远没有意识到的喃喃自语。   没有什么人在,陈猊远脸上的笑一点都没了,其实有段时间里他根本不爱笑,假的真的他都不爱,只是有人喜欢他高兴的样子,随口那么提了一句,于是他就一直“高兴”了。   但现在,两个人都忘记了这个源头。   一人是度过的时间太长,另一人则是很多时候大脑混乱。   但忘了,本能也会知道是因为什么。   只是陈猊远没有细想这种事,他就站在这里看着地上那点碎玻璃,不自觉的发散着思维。   他是一把武器,但现在这把武器无人使用、暂时自由了,或许别的人会觉得迷茫,但陈猊远不会。   他要做什么在状态好的时候就想好了,所以发病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也是他这么高病变度还能被使用的原因。   只是此时此刻,陈猊远觉得自己要做的事都差不多做好了,他能够感觉到这座城市比往常要安静太多,这代表空赶上了。   他转移走了很多普通人,又带来了很多病人。   哈哈,空大概会被一些病人辱骂。大多病人们是拿钱办事,这种时候被拖进虎口,工资下落不明,不骂人才怪……嗯?那么蓝应该也很生气吧,人类跑了好多。   特别是刚刚蓝还被他气炸了的模样,估计要迁怒。   这么看来,空是两边都没有讨到好。   “……”   陈猊远摸着自己饥饿的肚子,脸上慢慢扬起一个笑容。   他感觉到了自己思路现在十分顺滑,身体的疼痛让他大脑异常愉悦而又清醒。   所以这是误打误撞?   陈猊远忍不住的发出笑声,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现在状态超级好。   他甚至思考出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才是最正确的。   陈猊远笑容满面,他身体颤抖但又轻飘飘的。   救空?帮助普通人?去杀阿梦加?跟疯人院的病人汇合?   不,不,不。   陈猊远刀尖落地,他一步又一步来到大楼边缘——这都无法彻底解决问题。   他应该要做的是。杀了蓝,让这个界间归属于他。   这是最重要的、可以解决一切,而且十七会为此而来,他知道他想要这个界间。   那么他得到了的话,四舍五入一下十七就会来得到他了。   陈猊远没有丝毫觉得自己想法有什么不对,他从大楼跃下,遵循直觉的挑了个方向离开了这里。   *   夏爻提着红发的风铖避开了一只阿梦加的攻击,他没有选择参战,甚至避开后头都没回就离开了,任由身后那个不知道什么代号的病人单打独斗。   开玩笑,他又不是以前的他,现在他的病症压根不适合战斗。   但他跑了没几步,又黑着脸回去提另一个假小孩,可他没提动。   分过来的意识不多,取名小叶的小孩便看着呆呆愣愣一副智商不高的模样,但其实也勉强能用,而小叶本质上就是陈一七。   还是个无法考虑太多事的陈一七,所以小孩不走,他说:“他会死。”   夏爻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那个单打独斗的病人。   他冷笑一声:“怎么,你想救?”   小孩点了点头。   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事,也不会去考虑别的东西,依靠本能,这份属于陈一七的意识,只是简单而直白的意愿——想要救下眼前的人。   但这份意识还是被提前烙下了痕迹,就是要听夏爻的话,要保护夏爻。   所以小叶没有擅自行动,他就固执的停下,然后看着那边。   前方半透明的蓝色巨大生物嚷嚷着饿的同时,在不断的前行。   楼房不能阻止它,那个病人也不能砍伤它,但是确实会影响速度,而那个人类也有点烦人。   所以深水变成了一个小孩,它盯着那个人类:“要不,吃……吃掉你?”   穿着特别不体面——就裹了一件毛茸茸厚实浴袍的病人十分悲愤:“有本事那你就吃吧!”   出差刚解决了任务,然后在酒店美美泡了个澡后开启免打扰熬夜打游戏,结果正要睡觉了的时候自个通行证一闪,他就凭空摔倒了蓝色大型“史莱姆”面前。   这算什么事啊??   深夜强制加班也就算了,还匹配到了一个超出他现在级别的大boss……天杀的疯人院想他死就直说!   并不知道空为了扩大范围而选择的是完全随机投放,他只是单纯倒霉,而且悦城的阿梦加都是在界间形成后才出现的,只有两三只是在界间之前就出现了。   深水就是那两三只之一。   纯粹倒霉的病人都要自暴自弃了,就在这时从侧边突然跑出了另一个小孩,一下把同样是小孩外形的阿梦加给撞飞了。   再然后,倒霉病人被人提了起来,然后飞奔逃离了这里。   小叶撞飞了人但没打算出手,他感知到周围没人但有别的阿梦加,所以打起来就不一定了,阿梦加估计会先过来围攻他们,他好说,但周围还有脆皮普通人风铖、不是脆皮但没什么战斗力的夏爻、战斗力一般般的倒霉病人。   一旦过来第二只阿梦加,小叶怕护不住整整三个人,所以他爬起来跟着跑了。   深水被撞得晕晕乎乎,但这一撞反而让它记起自己是有事要做的,蓝说了,时间到了就让她放开肚皮的去吃人。   但一定在很多人的地方吃很多人,因为要威慑。   可这里没有很多人,所以它要找人多的地方。   至于蓝说的那个行动时间……荆棘小鸟的标记出现了,那时间也到了。   就是原本很多人的地方,人突然都消失了,所以它要重新找才行。   这几个人的话,就算了,毕竟吃也吃不饱。   而且这里已经是它们的乐园,任何一个人类都跑不掉的。   深水没追,四人就没离开特别远,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夏爻就直接把手里头两个人丢下了。   风铖稳稳当当落地,倒霉病人则没有防备,一下摔了。   但他没生气,而是用复杂的眼神看夏爻:“你是病人吧?”   夏爻外表看不出异化情况,但倒霉病人能隐约感觉出来,加上这救人的举动,他差点就冲上去对人交心了。   直到他看见撞飞阿梦加的那小孩麻利的从窗户爬了进来,然后靠近夏爻。   原来这小孩不是阿梦加啊!病人心里立刻揣测四起。   风铖不给他发散思维的时间,现在发生的事跟他预估的不一样,所以他也需要情报,于是干脆的就拿出来了自己在特管处的工作证,他笑容特别能让人心生好感:“那孩子之前都住在特管处。”   一句话表明了小孩不是疯人院的童工后,风铖维持着笑容:“话说我之前在疯人院见过你,但我记得你最近应该不在悦城才对啊。”   是套话,风铖压根没见过这人。   界间落下前一秒,悦城里突然消失的普通人、意外多出来的病人,这一切让风铖出乎意料但又有所猜测,他脑海里闪过顾水之的身影,脸上却没有一点动摇的打探情报。   工作证是真的,他也确实被面前的人救了,所以病人犹豫了不到三秒,如实开口:“我也不太清楚。”   风铖:“……”   人失望的眼神太明显了,病人一下拿出自己通行证:“但我好像是被这东西带过来的。”   风铖看着那张眼熟的卡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空?”   脑子从没转这么快过,风铖意识到界间形成的那时候空所做的事情后,他扭头抓住小叶:“得去找空在哪,没猜错的话,他有麻烦了。”   *   悦城发生的事陈一七一概不知,他与自己分出去的意识断了链接,所以也就不知道自己两个分-身那边的情况。   对陈一七而来,他只知道悦城很多人都被移了出来,而这是陈猊远、顾水之等人做到的事。   他此刻狼狈的蜷在这个巷子里,身体的剧烈痛苦被他压下,陈一七缓慢的站起来,他不知道陈猊远也中了跟自己一样的招,只是下意识想到——如果是阿远,一定不会像他这样狼狈。   陈一七咧了咧嘴,声线因为痛楚显得晦涩:“太好了。”   陈一七以为自己足够狠心,但到这个时候他重重的松了口气,喜悦甚至让他头重脚轻。于是他才明白,他其实是无法做到背负那么多生命的。   他或许能坚持一会,但总归会后悔、会回头,也说不定会无法坚持下去。   而陈猊远比他更早知道。   陈一七抓住宁源生手臂,他慢慢直起身体,表情也再次收敛——他看起来像是不痛了。   “帮我吧。”他没用请求的语气,而更像是朋友之间很随意的感觉。   宁源生其实还不知道陈一七要做什么,只是他信任对方,信任自己,也信任院长与前辈,于是他平静的点头了。   陈一七就笑了笑:“既然有你们帮忙,那么就最迟二十天吧。”   “二十天之内,让天晶、阿梦加这些东西全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181章   陈一七说这话的语气稀松平常,于是宁源生先是点了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一下伸手抓住了陈一七手臂,瞳孔地震,向来平静无波的娃娃脸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什么……”   衣服早毁了,所以陈一七现在披身上的是类似浴袍一样的东西,宁源生抓他手臂,也是直接抓在了他布满黑纹与熔岩的皮肤上。   陈一七意外的没什么感觉,但宁源生被烫了下,他幸好不是普通人,这滚烫的温度没破开他皮肤,只是将手心里生长的几片的羽毛燃了。   于是陈一七赶紧把他手取下,宁源生慢慢冷静下来:“你说的是真的?”   陈一七轻轻点头,“但我需要所有天晶。”   “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天晶。”   如果只靠他一个人的话,他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因为蓝提前行动了,他现在的收集度没有到原本计画的程度。   “我帮你。”宁源生没有质疑,他直接道:“我记得经络……”提到这个代号他一顿,然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他飞快把事情串联了起来,恍然:“你拷贝她的病症,就是为了这个。”   “嗯。”陈一七好像恢复了正常,身体表面那些可怖的黑色与红色纹路被他彻彻底底的忽略,他手部的红色褪到臂膀,然后他才剥开身体拿出手机:“这几个地方,你和万花去吧。”   宁源生一看那些信息就愣了下,不过他很快收敛神色:“好。”   他其实不知道几个高机密的特管处保管天晶的地址,但他能猜到这是什么,而且陈一七毫无遮掩,所以他还瞥到了发信人。   事情到了现在,陈一七没有隐瞒的打算,如果这里不是宁源生,他可能还是会想着遮掩一下:“是我同伴。不过他在悦城,这些地址是我用经络的病症确定了大范围后,再由他一点点去试探出来的。”   原本想的是不能太早暴露,所以计画最后去这些地方,而蓝提前了行动,风铖也就提前发给了他。   风铖也不是把所有地方都确定好了,后边有几个是列出了备选项,需要他们自己去排查。   宁源生记录着这些地址,他垂着眼睛,终归还是没忍住,有点小声:“你信任他。”   陈一七下意识点了头,然后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本能一般的补充:“最开始没有。”   会付出信任是基于产生了感情,而感情又会让人犹犹豫豫的,不愿拉对方进火坑,所以……   陈一七明白了过来,他注视着宁源生的眼睛,认真又诚恳:“我没有不信任你。”   “你是我朋友,所以我会担心。”   宁源生嘴角动了动:“没怪你,之前只是有些不明白,但你这么说,我又觉得我是明白的,只是需要你这么给我说一遍。”   “我知道。”陈一七不是以前的模样,脸上新生的那双眼也不是以前的深色,它浅浅的,阳光下应该相当剔透,但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人类的皮囊真是神奇,会因为其中居住的灵魂而变得熠熠生辉。   宁源生觉得,七年前的他,要做到坦诚大概比现在容易,但时间的紧迫会让人没空犹豫,所以他就直言:“我信你说得话,所以你会活着吧?”   “就像这七年一样。”   还是有些委婉,但其实也很直白。   要让天晶和阿梦加全部从他们的世界上消失,怎么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陈一七说了他能做到,那他就信。   他可以接受有危险,可以接受人再消失一个七年,但不能死了。   因为这次他的感觉不像是七年前,他的直觉让他无法再笃定陈一七还会活着这件事了。   但没关系,他可以直接问陈一七,像相信自己直觉那样,他也相信陈一七的话。   ——陈一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陈一七沉默一两秒,然后他点头:“我会活着。”   就算……陈一七眨了下眼睛,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烫,但并不想落下泪来,他再一次的:“我会活着。”   就算久到他能学会绝望,他也会活着。   将那丁点快要蔓延起来的伤感撇去,陈一七转移了话题:“国内的这几个地方都交给你们了。”   他这话说得很轻松,没有勉强与担忧。   如果是之前,陈一七会想宁源生和万花去做这种“背叛”特管处和疯人院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愿意、会不会觉得难受,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而且他现在已经想通了,就像他已经不会去纠结安谷远风铖等人在这之后的处境——因为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总是束手束脚想很多,担心自己是不是不该拉人下水,没遇见他、没成为朋友的同伴是不是能过得更好……但其实每个人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决断、自己的选择。   每个人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会什么样的结局,并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影响的。   他不是那么强大的人。   “我负责海域和国外。”陈一七语气平静:“但我会在你们身上留下印记,一种发送锚点,如果你们出事我会过来……抱歉,这件事我必须做,不然我没办法感觉安心。”说着陈一七又想到曾教导过自己的、漂亮却暴躁的万花,心虚地轻咳一声:“万花应该不愿意,可能麻烦你帮我压制一下他。”   他不愿意就强制给他。   宁源生没有意见,他爽快点了头。   陈一七摸摸鼻子,虽然宁源生很爽快但他还是多解释了下:“特管处的人其实还好说,我不会太过担心你们跟他们对上……但主要是蓝很快也会来抢夺天晶。”   乌托邦是依于现实而成的界间,也就是说它是可以比较轻松能够进出的,而且被蓝认可的阿梦加和病人大概还会背负着界间规则出来,或是战力翻倍,或是不易受伤。   陈一七知道他毫无顾虑的收集天晶的举动让蓝着急了,毕竟以几十颗天晶建构的乌托邦,现在大概唯一会怕的就是比它天晶更多的存在了。   宁源生听明白陈一七的担忧,他想到了不死,微微皱眉:“即使…骨前辈他们还在悦城里?”   蓝不会想着先处理内部情况吗?骨和不死,还有很多病人可都在界间内。   “就是因为他们在悦城里。他们很强,所以蓝没办法快速处理阿远他们,但因为里边还有不少普通人,所以病人的行动也会受到限制,因此我想,无论蓝是全力还是分散力量,都没办法很快解决内部问题,大概率会暂时形成一种平衡状态。”陈一七慢慢道:“但他也不会愿意在这个时间里让天晶都被我都拿走,所以他必然也会分出一部分阿梦加出来查找天晶。”   “他一定会两头都抓,而他现在有这个能力。”   “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陈一七再次重复,他完全褪去了身上那些红色岩浆,然后才将衣服贴着皮肤裹紧。   那股冷意不会因为衣服厚实而消散,它让陈一七牙齿打颤,但他脸色仍旧是冷静的:“如果撞见,太过危险的话就跑吧,天晶给出去也没关系。”   “我拥有的天晶其实已经差不多了。”陈一七说着看了眼宁源生,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一圈,他还是透露了些:“主要是我需要天晶都汇聚在一起。”   无论是在谁手上,只要最后都在一个地方就行。   宁源生有些猜测,但他没有追问,而是耳朵微不可见的动了下:“万花前辈好像到附近了。”   两人对视一眼,宁源生秒懂陈一七眼神传达的信息,然后他点头同意了——先一块给万花身上打个锚点再说。   *   为了转移走更多的普通人,空选择了以自己为中心施展力量。   力量不隔很远使用,就能作用在更大的范围里。   而且空也没把那些人转很远的地方,基本就是刚悦城外部的位置。   那些病人,空也没有空挑选,因为他那会很怕下一秒悦城就会变成界间,那时候他病症还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所以空几乎是本能的把一些随身携带着通行证、或者距离通行证不远的病人拉了不少来到悦城。   空知道外边好几个城市也乱了,需要有人处理,所以也不是所有携带通行证的病人都转来悦城了。   还有一件事是六角疯人院本身位置就还在悦城的地界里,虽然界间也不是完全覆盖了整个悦城地界,但大半都包括了进来,而好巧不巧的是,空不使用自己病症后,那么大个疯人院就直接出现在了悦城郊外。   六角疯人院通过空的病症在悦城定了好几个锚点,平常空会让疯人院在这几个地点随机跳跃,空收力的时候着急忘了这件事,但疯人院随机出现的位置却是最近的那个。   而且空离它也还算近的——虽然是对比出来的近。   毕竟他周边很大的范围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的,除了这座疯人院。   不过距离空更近的,其实是界间形成后开始出现游荡的阿梦加。   空半死不活的躺在某个商业圈的商场楼下,默默地透过墙与门的缝隙,看着一只从大马路上飘过去的阿梦加。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   那颗小小的天晶卡在他胸口的血肉处,他透支了自己病症,又完全超过安全限度的借用了天晶的力量,现在身体一动不能动,而且他异化程度也高了很多——身体东一块西一块空白了很多地方。   他早就知道自己如果死后成为的阿梦加,应该是一个无形的、没有实体的怪物。   会是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大概是片空间?   这曾让空感到恐慌,但那时候转念一想,变成阿梦加的话就不是他了,而且无形虽然麻烦,但肯定也会有病人能够杀死它的,他们会有办法的。   所以空不是怕死。他会同意不死的提议,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只是不想自己的死亡是成为阿梦加,他希望自己安安静静地死掉,尸体不会变成任何奇怪的东西。   可空现在只能移动眼珠子,没办法自杀。他看到了自己右肩没了一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身体确确实实少了一部分,但感官上又觉得自己是完整的,就好像他身体天生就是这样坑坑洼洼的模样。   地面在塌陷,有轰隆巨响的声音。空面目扭曲,他看到塌陷的地面,逃跑的人们,空现在还能辨认出这是幻觉,是高病变度带来的后遗症,但却无法控制头部的眩晕与心里生出的恐慌。   于是空没忍住不自觉的开始祈祷——谁都好,来杀了他吧。   或者被阿梦加吃掉也可以。   只要他死后不要变成不存在实体的阿梦加就好。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所以空试图动一下手指——一点点声音就好,会有阿梦加听见,然后来吃掉他的。   他忘记了自己如果可以动的话,可以先取下胸口的天晶,那样上涨的病变度会变缓,他还能不变成阿梦加的活一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空终于可以动了——他手指扣到了一块身边的小石头。   小石头滚动发出细微声响,但阿梦加没来。   空听到了什么东西倒地的沉重声音,然后是一串越来越响亮地急促脚步声。   空一只眼睛也消失了,所以他只能用剩下的一只眼睛,从缝隙里看着一个皮肤上覆盖着一截又一截骨头的病人往这边飞奔而来。 第182章   那边的空险险被顾水之救下,这边安谷远则还没脱离危险。   不过他的处境远没有空艰难,因为他只需要好好躲藏着不动,便不会有事。   听着外边声响逐渐平息,安谷远也没动,他安静又等了会,直到听到了百门用着平平的声音在喊他名字:“安谷远。”   安谷远这才出来。   他此刻模样很是狼狈,衣服灰扑扑,脸和手臂都有擦伤。因为他原本和百门在混乱的人群里走散了,所以便独自去引走突然出现的阿梦加,差点就因此死了。   好在百门因为这动静反而很快找到了他。   安谷远看了眼百门身边七零八碎的阿梦加尸体,然后目光又落在百门身上。   他没有对地面稀碎的尸体说什么,而是上前拿出纸巾给百门擦了擦皮肤上的血迹。   不远处还有惊慌的人们低声交谈地声音,安谷远听着微微叹气:“界间之中,还能有安全的地方吗?”   百门边甩着斧头上的液体边声音像是有些卡顿的道:“疯人院。”   界间形成的时候安谷远有所预感,因为当时百门整个人像是掉线了一瞬间一样,他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有没有事,就听到了外边的骚动,有人在说很多人突然之间消失了。   当时安谷远甚至听到了一些爆炸和撞击的声音——是人们突然消失时造成的混乱。   不过很快百门就恢复了,只是少了些灵动,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微妙地一顿一顿的感觉,里外一联想,加上陈一七给过的预警,安谷远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惊慌,反而对链接的意识被断开,百门居然还能行动这件事稍微有些惊讶。   但转念一想,安谷远大概知道了。估计是陈一七了解他们不会离开,所以提前分好了操控分-身的意识。   对比风铖,安谷远在知道有人突然消失的时候就一下想到了空,倒不是因为他有跟骨针对悦城现状谈过这个人,而是他本身对一些特殊性病人了解得比风铖要深。   现在百门一提到疯人院,安谷远脑子就自动转了起来——果然是空,所以是骨去找的空?   风铖忙着踩点,所以当时是安谷远一人去跟骨商量过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但他没有跟到最后,因为中途他主要还是去处理实验的事了,加上骨说他有想法了后,安谷远就没接着关注,而是边处理这边的事边偶尔吸引下蓝的目光,让人分分心。   而在骨偶尔的联系里,也没有提到他以外的人,所以安谷远和风铖都不知道不死加入了。   也就不知道联系空的是不死。   “疯人院距离远吗?”安谷远询问百门。   除了战斗之外,百门平常时的反应都彷佛慢了半拍一样,他先是看了眼安谷远,然后才抬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他强大的感知力告诉他,那个方向多出了一座不小的建筑,还有几道强大的气息。   大脑自己就根据已有情报做出了分析,于是结论就是——那是疯人院。   百门补充:“那些人走过去,要到天亮。”普通人脚程不快,而且中途可能会遇到阿梦加。   他可以领着他们避开,但人太多了,而且避开的前提是速度不能慢。   所以仅靠他一人是没办法保护这么多人去到疯人院的。   “那也得去。”安谷远思考后道:“这个界间里最安全的地方估计就是疯人院了。”   正好在这时,原本混入不安人群里进行安抚和收集信息的元英英悄无声息走了过来。   边走她边解开自己病症,让两人察觉到她在靠近。   待两人都看了过来,元英英便语速很快的:“百门处理阿梦加很快,他们缓过来了。”   “但有人意识到消失的人才是幸运儿了……”元英英纠结了下,还是很快的道:“所以有人为此吵了起来。”   “不用管。”曾做过巡安组,安谷远比这两人都更清楚这种状况:“现在他们是还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程度,过会就会安静下来。”虽然再等上一段时间,又会因为担忧再也无法离开而陷入绝望地混乱就是了。   元英英知道他言下之意,她说:“没事,能离开的。”   “陈一七会来。”她笑了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留下来只是想看蓝的下场,而不是怀着会死在这里的想法。”   虽然要是真的不小心死了也没什么,毕竟她也一无所有,但她的留下不是心存死志。   心有死志的是风铖,他是个在一些事上过分坚定的人,就算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没办法放过自己了。   安谷远比风铖好些,但也没多少活下去的欲望。只是元英英安排来跟他相处的时候,他身上那股拚命的劲消失了很多,所以她才会觉得安谷远状态比风铖好些。   不过,在处理了实验室后,安谷远身上那股摇摆不定的感觉好了很多。   至少元英英觉得,在一切结束后,她还是有很大可能能够看到安谷远的。   “你说得对。”安谷远跟着笑了下,他只应了元英英前边的话:“他会来,而且不会太久。”界间形成的那个时候,陈一七估计就再不会放松自己了。   元英英握了握手,这段时间她也不再那么绷着自己,不再十分悲观。有时候把希望寄托于另一个人身上,确实是有用的,特别是那人在她看来坚定又可靠。   “嗯!”她看向了彷佛在发呆的百门,用力一点头。   安谷远在脑海里整理了下悦城地图,考虑到界间能改变地形和环境,所以他只根据百门提供的方向整理出了个大概的路线,然后很快判断出疯人院大概率是在郊外那个地方。   于是他低头:“需要说服这些人安安分分的跟我们走,百门能规避一些危险,但是如果自己要作死,恐怕我们也顾不过来。”   元英英眼睛一亮,她混在人群里听他们说话时就想过这个:“特管处的身份现在肯定不好使,不过百门不是特管处的人,也不属于疯人院。”   “他们还亲眼看着百门杀了阿梦加救了他们,所以就算只是为了寻求庇护,他们也会想要跟上百门和你的。”   安谷远微微点头:“那我和你一起,先把周围的人汇合在一起。”   *   界间所有存在基本都行动了起来,而疯人院内,一头白色长发的青鸟站在窗户边上,他看着外边漆黑的夜色。   疯人院久不见世,这突然被放出来,他还有些不习惯外边的景色。   不过所有疯人院应该都现世了,也不知道那些家伙会觉得空是出现了意外还是空叛变了。   “……”   算了,随便。   青鸟收回思绪,他刚下了指令让疯人院原本就留守在院内的病人,分出了一部分出去帮忙。   疯人院没被这个界间同化,可以暂时做为悦城幸存之人的堡垒,所以青鸟不可能让所有病人都离开,如果那样做了,疯人院估计很快就会失守。   又一次听到疯人院外墙传来的震动声,青鸟幽幽叹口气。   敏敏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内,寄生所代表的花朵生长在她小腿处,很容易就可以遮挡住。   “院长。”她嗓音并不好听,声音给人一种听得很艰难的感觉:“杀死的阿梦加,复活了。”   第一个过来并被她们杀死的阿梦加,在刚刚又来了一遍。   青鸟观察了一下自己办公室,然后很快判断出来:“跟时间回溯无关,估计是这个界间的规则。”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然后若有所思:“零点过去了吗……”   希望它们不是杀死了就会立刻复活,而是一天最多只能复活一次。   不然就算他们这边战斗力不弱也会很快被磨死。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的话,暂时都不能让敏敏离开疯人院了啊,至少得再等等,摸清一些情况再说。   不过阿梦加们的行动看著有些 简单……所以现在的界间还不是完全体吧,不然蓝就有空指挥一些行动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散漫。   ……这么说来这是个机会,现在要是能一口气杀死所有的蓝,指不定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唉。”青鸟再次叹气。别说能不能一口气杀死所有蓝,就算能他也不能现在就做。   敏敏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但并没有出声。   “我没事。”青鸟拉过椅子坐下,他面前摊开着大片数据:“你还是去跟他们一起守着吧,它们一直攻克不下来我们的话,估计很快就会派来个强大的家伙。”   “你去帮忙,当个保险。”   而等杀死那个注定会来的强大阿梦加,疯人院估计就能迎来短暂的安宁,直到那些死去的阿梦加再次复生或者蓝腾出时间。   目送敏敏离开,此刻的青鸟还并不知道,他猜到会来的那位强大者并不是阿梦加。   毕竟蓝手底下,并不只有阿梦加。   *   兴致高昂的陈猊远此刻劲头已经快消失了,他脸上那固定的笑容弧度都往下落了好几个点。   他从无人之地开始走,一路追着阿梦加的气息,每砍一个的时候都会礼貌问问它们蓝在哪,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有坦诚的也有不坦诚的。   对此陈猊远毫不在意,管对方回答了什么,陈猊远有时候会听它们说几句话,有时候一句回答也不想听,反正都会直接宰了它们。   这样的行为重复了五六次后,陈猊远放慢了脚步,精神也萎靡起来了。   ——好麻烦,能不能把它们像羊群一样赶到一起,然后一口气杀掉啊。   陈猊远一路是避开了病人和普通人的,他只朝落单的阿梦加下手。   说起来凭藉蓝的能力,更有可能的应该是混到了人群里。   但是啊,那家伙已经不是孑然一身的阿梦加了,他与一个巨大的界间绑在一块了。   要支撑这么大个界间,蓝应该抛弃了不少傀儡把本体力量稳定到了一个高度。   而陈猊远想杀的,就是这个主体,而非那些傀儡。   就算不确定杀死主体后,那些身份意识会不会自动泯灭,但能肯定的是对方一定会受到重创,而残余力量则撑不住这么大个界间,那样他就可以趁机把这个界间抢过来了。   当时候第一件事一定要改个名字,乌托邦太不吉利了。   陈猊远脚步比之前慢了很多,但仍旧比普通人快上不少,至少普通人没办法在间隔十几二十几米远的楼房之间跳跃。   他思维发散,所以一个没留意,身体自动往有人的地方走了过去。   回神后陈猊远又掉头——这边虽然有些人类,但并没有阿梦加。   但刚转身陈猊远又停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冷了一瞬,然后整个人一下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陈猊远就出现在了感知到异常地方的楼上,他垂眸往下看过去。   一个穿着学生校服的披发女孩正浑身微微颤抖的站在血泊里,而她的周边有非常多的肉块。 第183章   这是个人类,不是阿梦加。   陈猊远居高临下、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对方,然后他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女孩身体却剧烈一颤,然后她抬头看了过来,被泪水润湿的脸上贴了很多头发丝,这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五官与表情。   陈猊远没有靠近,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   女孩脚下没有动,但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把那张脸露了出来。   陈猊远仍旧是用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对方。   对方五官清丽,有些稚气,满脸泪水的模样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可怜的,但是少女的表情却只会让人心生警惕。   她落着泪,但表情却是很开心,瞳孔有些放大,上扬的嘴角微陷,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除去泪水,她明显是一副兴奋过头的模样。   “同类?”能从楼下跳下毫发无损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身体上还有明显不是纹出来的大片黑色纹路。   少女脑袋往陈猊远方向探了一点,长发没有完全遮住的脖颈暴露出她异于常人的部分。   灰紫色的毛发露出,有股芳香在空气里若隐若现,如果细看,还能从她深色瞳孔里看出一点幽暗的紫色。   是人类,但是是病人。   陈猊远虽然精神状态堪忧,但是影响不深的时候,他脑子很好使。只是稍微一打量对方,他就很快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一些讯息:“才跑出来的啊。”   是病人,病变度应该不到90%,但从这个精神状态来看,比一些高病变度的病人还糟糕。   而且……   陈猊远鼻子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本舒展的眉眼里染上了些许不耐——对方的病症,有些麻烦。   少女因为陈猊远的话神色迷茫了一下,她目光转动,落在了身边那些血色与肉块上,恍然:“对,他们冒充我的爸爸妈妈,把我关起来了很久很久……我才逃出来。”   她说到最后,声音甚至有些委屈。   陈猊远从自己混乱的记忆里翻了翻——这种感染天晶病后被家里人藏起来的人并不少,疯人院里就有不少人是从这些家庭里挖出来的。   有的人会选择丢弃,自然就会有人选择保护,或者……圈养。   陈猊远嗤笑一声:“看起来你脑子已经不好了,那明明是你亲爹妈。”   这种病人从对普通人下手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加入疯人院了,虽然事出有因可以从轻处理,但是这里死的可不是个把人。如果被抓到大概率是被关起来,精神评估她肯定过不了关,所以只能彻底异化成阿梦加,然后送去特管处的一些研究室——这么个下场。   不过家里人要是私藏自己亲人,病人必然是会配合才能私藏,不然以病人的能力,想离开是很轻松的事,所以这女孩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后遗症影响中疯了……嗯,应该还有这个界间形成那会,天晶波动对她造成了一定冲击。   毕竟完全野生的病人,对天晶是完全没一点抵抗力的。疯人院收容病人,也不是只是给他们提供住所和工作,在他们病变度和精神状态上也有努力。   不过病症告知大众已经七年了,就算处理这类异常事件基本都在人烟稀少之地,但网络的传播足够让很多人了解清楚感染了天晶病并非就是成为了怪物,所以这女孩父母是抱着什么念头……   陈猊远目光在散落满地的尸体上一晃而过,然后止住了思维——无所谓了,反正人已经死了。   或许有人会对此感兴趣,但陈猊远并没有,他只是因为活跃的大脑自然而然的分析了一下。   鼻尖那股香气越来越浓郁,对面的少女因为陈猊远那句话整个人停滞了一瞬,然后她脖颈上灰紫色的毛发开始往脸颊上生长。   紫色越发浓郁的眼眸开始收缩,少女抬起手。   她手指上的骨节多出一个,指甲变尖变长,少女用那野兽爪子一般的手捧着自己脸:“那又怎么样呢?”   少女的声音也开始异化,像是传说中海妖歌声一样,明明是在说话,但却彷佛是在歌唱,还异常动人。   “爸爸妈妈就不可以杀了吗?”少女声音迷茫地反问,但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陈猊远没理她,对方理智都快没了,说的话她自己估计都意识不到什么意思,与之对话就是浪费时间。   但他也没有攻击,去阻止对方阿梦加化。   一是他身体暂时不能动,对方的病症已经捕捉到了他;二是对方的病症类型虽然真的很麻烦,但是……   幻觉类的病症总是会让人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无论是为之恐惧的、还是为之喜爱的。   陈猊远压根不怕对方攻击他心灵或者精神,他几乎是毫不遮挡的放开了自己,任由少女的攻击朝他而来。   眼前景色立刻变化,陈猊远趁还能看清现实景色,多看了眼在他面前异化的阿梦加,对方膨胀的身躯粉碎了校服,灰紫色的异兽出现,并且身躯还在生长。   头顶有盘起来的四对角,两侧长长的耳朵下垂,尖尖的嘴巴有两分像狐狸,前足虽然像是野兽爪子,但整体来看更像是人类手臂的线条,而腰部往下的躯体融化汇聚在了一起,同样的灰紫色鳞片覆盖在皮肤上,跟身躯膨胀不一样,下半身在变粗的同时还在变长。   两边楼房被挤破的时候,陈猊远已经看不到现实景色,他眼前彻底被虚幻覆盖。   “……”   有点可笑,对方的病症居然无法抹消他知道眼前一切是幻觉的认知。   那这就没办法沉浸式体验一下了。   陈猊远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他身体感知到了些许凉意,大概是被攻击了。   反正又不会死,陈猊远并不在意,他还在打量这个房子,并试探地往前走了走。   景色随着前行在变化,幻觉完整度还是可以的。   陈猊远轻松点评。   他从门口走到了客厅,这个房子简约但温馨,阳光落满客厅,陈猊远甚至能感觉到温度有些变化——细节方面也不错。   陈猊远带着这份彷佛在看出差时住的酒店、对里边布置很满意的心情去了卧室,在推开门进去的一瞬间,他呆住了,然后那份虚浮的好心情一瞬间清零。   巨大化的灰紫色阿梦加身躯异常显眼,它把陈猊远戳个重伤后就很快意识到对方的不对劲,于是干脆拿尾巴压住,让人逃不了后就慵懒的轻轻撑着高楼,开始哼唱着轻缓地调子。   它的歌声穿透力很强,巨大的身躯也异常显眼。   攻击范围里能跑的人飞快跑了,而慢了些后被阿梦加病症影响的人在听到歌声后没办法再动弹,他们像是被蛛网围困的猎物,如果没人来救的话,只会成为阿梦加的食物。   因为这只阿梦加病症覆盖范围大,归属于蓝的阿梦加也有往这边过来的——能拉拢就拉,不能拉拢它们也不会杀死对方,毕竟它们主要敌人其实是人类。   也是因此,也有病人冒险过来。   但这些人最多才走到一半,那海妖一样的歌声突然一停,然后猛地变调,转成尖利而痛苦的嘶鸣。   有赶来中途跟别的阿梦加对上的病人,在战斗过程中不可控的因为这痛苦声音而太阳xue阵痛,对面阿梦加没病人这么严重,但也是一阵恍惚。   阿梦加先一步重新掌控自己身体,它没有放过面前还在痛苦低垂的病人,直接冲了上来。   但下一秒就被一个矮小的身影直接勾脚踢飞,而落点处,露出本来面貌的绿毛青年开开心心收下了这个人头。   风铖气喘吁吁的最后一个赶到,但是看到才刚刚缓过来、但人还没彻底回神的病人时,他眼睛一亮,立刻冲了过来,双手友好的抓住对方的手爪子:“哎!你是疯人院的病人吧!”   头疼中的病人:“???”   风铖是普通人,按理来说进入这里会受到这只阿梦加无差别攻击而导致身体无法动弹,陷入幻境的。   但小叶的病症是有针对幻境的,所以他三人安全过来了。   比起对付那庞大如巨人的阿梦加,风铖的目标其实是赶过来的这些病人。   在界间里分散是不行的,他们需要汇合。   这只灰紫色阿梦加是个麻烦,但它同样带来了机会,它巨大的身躯就是地标,在城市地理环境开始变幻后,人们熟知的楼房街道扭曲后形成新的界间产物,很多人不知道该去哪,也找不到准确的路线,但现在不同了,这里虽然非常危险但会有病人靠近的。   风铖抓着病人不放手,同时用余光看了眼夏爻。   夏爻耸耸肩,他招呼过来小叶,然后看了眼那只还在不断嘶鸣的阿梦加:“感觉暂时用不上我们小叶了。”   从叫声就能听出来,现在跟这只阿梦加对上的病人是占优势的。对于这个让阿梦加惨叫的病人,夏爻也有所猜测,不过他才不会去管呢。   夏爻果断牵着小叶:“走走走,我们去找别人。”   汇聚过来的病人肯定不止这一个,得赶紧找人才行,不过他们不会离开这里太远,毕竟风铖太弱了,而那个被风铖疯狂打探的病人也不是很强。   跑远了出事赶不回来。 第184章   只是两人还没走出多远,一直响着阿梦加的嘶鸣突然消失了,夏爻下意识看过去。   灰紫色的阿梦加头颅在一刹那滚落,即使是黑暗夜色里,人的肉眼也能看到有深色的血液在从平整脖颈处疯狂溢出。   带角的巨大头颅落地,压塌了附近的楼房,轰隆的声音传出很远。   夏爻后退几步,然后眯着眼睛在看了又看后,终于发现不仅是头颅落地,似乎身体也被劈开了,从阿梦加身体涌出的血液像是小型瀑布,估计地面已经形成小河了。   小叶也望着那边,他低声、彷佛无意识一般:“他在生气……”   夏爻低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观察了下陈猊远并没有立刻彻底处理掉这只阿梦加的打算,于是便拉着小叶:“走了。”   比起觉得陈猊远也是想着把这阿梦加当做地标,夏爻更多是觉得陈猊远是在守株待兔——他也有察觉到,有不少东西在靠近那边。   *   陈猊远站在灰紫色阿梦加手臂扒拉着的大楼上。   阿梦加还留着一口气,陈猊远有听到它那变得很低的哀鸣。   他擦着自己的刀,脸上又挂起了笑,只是眼神很冷。   陈猊远知道幻境里会出现陈一七,也先一步想像了对方嬉笑怒骂的模样,那些都是他曾看到过的模样,但是幻境房间里的场景,陈猊远并没有见过。   衣衫半褪,面色潮红,漆黑如墨的长发从床的边缘垂至地面。   而跟这样的陈一七紧紧相拥的人,是“他”。   所以明明知道是假的,陈猊远也没办法控制那股怒气。   陈猊远擦干净刀后没有收回去,而是席地坐下。   天台也有这只阿梦加的血,颜色深得彷佛是黑色的墨迹,整个溅开。   他听着阿梦加越来越低的哀鸣,心情逐渐平复。   陈猊远没有试图像七年前那样用渊鱼血去感应一下陈一七,虽然有可能他也做不到,因为这个界间的隔绝应该是超过了邬涑的天坑。   不过他连尝试的想法也没有的原因,却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会来的。   陈猊远望着这座还在不断变化的城市,他看见高楼融化消失,奇怪的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也看到平坦地面或凹陷或隆起。   这座城市在变成蓝所想要的模样,大概很快就会波及到这里。   陈猊远感知着周遭蠢蠢欲动的阿梦加和病人,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过来的目光却是肆无忌惮的。   “真恶心。”陈猊远笑着道。   杀意如此明显,但又不敢靠近。   陈猊远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然后干脆站起身来:“好啦。”   像是在哄小孩的语气:“快来杀我吧,不然我就走了哦。”   有的病人没动,但阿梦加全都动了。   也不清楚那一瞬间具体是什么感觉,只是所有暗藏恶意的存在,都有类似头皮发麻的错觉,然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它们冲了上去。   然后便是尸块横飞、血腥至极的场面。   即使是能够称为友方的病人,也只能面色发白的看着一切在面前发生,身体无法动弹,也无法上前。   甚至他们还有种彷佛回到了曾是普通人时,看见极为恐怖的阿梦加一样的惊惧感。   精神被动摇,浑身上下都毛骨悚然。   那根本是比怪物还要可怖更多的存在。   被病人帮忙带上高坡的风铖远远看了眼那厮杀的场景,然后就怔住了,他无意识的摸了下自己手臂,试图压下那股窜上背脊的冷意。   太阳xue位置在不规律的鼓动,身体不自觉的抽动,风铖清楚知道自己被“影响”了,但他移不开目光,分明身体察觉到了恐惧,可就是生不出逃走的念头。   直到大脑开始疼痛,风铖才突然清醒,他飞快移开目光,努力不去记忆那单方面的屠杀场景——或许这些天里,疯人院的处境会比他想像得更加安全。   因为有人吸足了火力。   风铖从恐怖氛围里挣脱,他慢慢冷静下来看向四周——悦城改变虽然还不彻底,但已经算是天翻地覆,加上现在是黑夜,天空无星无月,一时之间不仅分辨不了东南西北,还无法辨认出来时的道路。   但是没有关系,病人总是会知道回去疯人院的路。   身后传来夏爻喊他的声音,风铖最后非常短暂的看了眼陈猊远所在的方向,他只是飞快晃了眼,所以只隐约看到了对方手中那把刀挥过时的寒光。   *   悦城某处。   仿若放大版的肉色线团抖了抖,布满细密尖刺的一根、两根……数不清的线头从“线团”上脱落。   悬浮在半空的线团线条散落,慢慢露出内里的样子。   也就是蓝真正的模样。   交叉处生长着一只白色眼眸的十字架脸部,脸部后方则连着那数不胜数的线条,身躯则是半透明的倒三角,因为透明,所以能够看清里边布满着彷佛星光点点的东西,而中间还有由线条组成的一个毫无规律的图案。   如果此刻有普通人注意这个图案,那么在他下意识想要看清或者想要认识这是什么的时候,对方大脑一定会宕机,然后要么死去,要么疯掉,要么……成为蓝的信徒。   但好在现在这里只有蓝一个生命体。   银白色的眼睛缓缓闭上,它周身肉色线条颤动——不!死!   明明应该是虚弱、疼痛得站都站不起来的状态才对啊!   但很快,蓝平静了下来,漂浮的线条波动也重新变得轻柔,像是微风下的海浪。   因为蓝有足够的精力,所以他一直注视着整个界间,因此那只巨大的阿梦加诞生时,蓝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他不缺人手,零点的时候他这边所有死亡的阿梦加都会复活,但是灰紫色阿梦加能力覆盖范围很广,庞大的身体也能够让普通人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它,而阿梦加的身体会给人类带去震慑。   蓝是心动了的,而且他不需要对方归属与他,蓝只是想让它也拥有复活的印记。   阿梦加只是存在本身,就会给人类带去伤害,所以蓝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听话。   但对方招惹了不死。   悬浮在整个房间的线条越发多了起来,其中有一条从最高处取下了一个盒子,那上边有着特管处的标记。   布满尖刺的线条抚过,因为十分轻柔,所以并没有在盒子上留下一点痕迹。   无法杀死的话,只能关起来了。蓝缓缓闭上那只银白色的眼睛——不过还不是时候,需要再消磨一段时间,而且……现在还不确定,两个不死之人,究竟谁更麻烦。   他只有一个牢笼,只能关住一个人。   因为创建乌托邦,蓝原本掌控的那些人类他打算再放弃一部分,只需要留下一些在外界——混在特管处和疯人院里部分留着,人群中位高权重或者有影响力的留着,带着一些阿梦加正在查找天晶的病人身体也需要留着。   再次探查过一遍所有身体的视野,蓝漂浮的线条一顿,然后愉悦的飘动起来——既然要再丢弃一部分,那就不要浪费,再发挥一下最后的作用吧。   *   十二月底。   悦城之事发生的第十二天,陈一七回到了国内。   在去与宁源生汇合之前,陈一七先去见了小克。   小克本就强大,而在海洋之中更是无人可敌,这也是当初两人愿意让小克去海洋的原因之一。   见面的地方是之前就约好的,但他们只约了地点,没有约时间,所以小克天天都会来这等他。   这里是片海洋,没有陆地,能确切找到位置是因为小克杀了一只体型巨大的阿梦加,那只阿梦加身体里只有一根骨头,那根骨头又直又硬,小克把它插在了海底,然后挺开心地告诉陈一七这就是锚点。   陈一七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他可以直接来到小克身边,但他也没阻止这个行为。   这次小克在海里,陈一七来找他就跟着出现在了海里,不过他早有预料,所以半点不慌的用了病症。   但小克眼睛一亮,飞快拉着他一甩尾巴就冒出了海面。   游泳的速度好像更快了。陈一七边想着边随手捏了两个水球出现在海面。   小克本来是很高兴的,尖尖长长的爪子都要去碰水球了,但看着陈一七又停住了。   过了一会,他指节弯曲,伸出来碰了碰陈一七交错着好几道黑纹的脸:“小花,要睡觉吗?”   “还是饿了?”   十二天,陈一七总共睡了四五个小时,好在他现在的身体能撑得住这种情况,甚至不会有外显的疲惫,不过他过来前还是收拾了一下自己,不然太像从什么战乱地方跑出来的流浪儿了——虽然也没多少差别了。   但身上的纹路是遮不了一点的。   只是陈一七没想到小克没问明显的黑纹,而是看出了他的疲惫。   虽然体型挺大一块,但陈一七眼里小克就是个小孩,陈一七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些东西影响着对方,他没管对方碰他脸的手,笑着道:“我事情做完会好好睡觉吃饭的。”   “现在,我先带你上岸吧。”   小克呆了下,然后道:“什么时候做完?”   陈一七扬眉:“快了。”   他以为小克还会问为什么上岸,但小克却问了别的:“是去找夏爻吗?”   陈一七想了想,摇头后又点头,他笑容灿烂:“先去见只小乌鸦,然后再去见夏爻。”   小克便点头:“好啊。”   人没问,陈一七就不解释了,主要是小克是真的喜欢大海,但小克不能一直住在大海。   就好像夺走了小孩最喜欢的玩具一样,陈一七有一丢丢愧疚感。   倒是小克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拖着离开大海就是小累赘的大尾巴,跟着陈一七见到了——   “小乌鸦?”小克一手勾着陈一七衣服,一手指着宁源生,半肯定的开口。   小克爪子是很好用的武器,陈一七自然不会给他剪了,所以他衣服被小克抓出来很多洞眼。   而被“武器”指着的宁源生很是平静,彷佛半点也没有被打扰了睡眠的火气,他开口:“这就是那个后遗症是智商退化的外国病人?”   陈一七:“……呃。” 第185章   陈一七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   起床气可真可怕啊,还好小克听不懂……应该听不懂吧。   陈一七看了眼没有反应的小克。   宁源生娃娃脸上维持着不变的神色,但紧绷的身体在缓缓放松下来,他看着突然出现在他安全屋内的两个……人。   直觉在犹犹豫豫的要不要发出警报,但目光停留在陈一七身上好一会后,宁源生手指抽动了一下,只是道:“你状态看着可不太好。”   陈一七一顿,然后他挑挑眉,再次低头打量了下自己。   虽然包裹严实但却干净整洁的黑色大衣……好吧,衣服有些新鲜的破洞,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自己并没有什么萎靡不振或者别的什么感觉,所以这两人为什么……   “原来你没注意到吗?”宁源生没有靠近,他活动了下脖子,贴合著皮肤生长的黑色羽毛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他的眼瞳其实细看也很非人,眼白的面积比常人少了很多,深色的一片给人一种压迫感。   宁源生说话比较直白:“你现在看起来非常勉强,像是很努力在忍住不掀开披着的人皮。”   如果把人性比喻成拴住怪物的锁链,那现在的陈一七看起来彷佛已经“自由”了,只是他好像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人性的丧失,所以还在按照人类的标准而行动,这也是宁源生警惕了那么好一会的原因。   这还是宁源生第一次看到这种——这种在他眼睛里看着是个人,但是其他所有感官都在叫嚣着,这是怪物的感觉。   陈一七摸了摸自己布着黑纹的皮肤,冷意与疼痛一直伴随着他,有时候他会用上敏敏的病症缓解一下,但大多数时候他不会去管了,任由疼痛和冷意如骨附蛆。   “……是吗。”最终陈一七只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他转移了话题:“现在状况如何了?”   小克被放在了沙发上,尾巴上的触手在皮质沙发上蠕动,他对大人之间的谈话毫无兴趣,所以只是在一边吃着宁源生茶几上的食物一边看看陈一七。   而宁源生则是稍微调高了点空调温度:“空前些天死了。”   天晶的力量在不断侵蚀陈一七,他记忆方面有部分也混乱而减淡起来,所以他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宁源生口中的空是谁。   那个空间病症的病人,可以模糊疯人院入口达到隐藏效果。   这么一个病症……   “算是自杀。”宁源生补充。   “我想也是。”陈一七不怎么意外,“他做了什么?”   “他给悦城打开了一道后门。”宁源生抬眼:“给几乎可以相当于一个小世界的悦城打开了一扇门,还不会被这个界间主人所抹除……所以他死了。”   使用超出能力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宁源生看着陈一七。   陈一七却是笑了下:“如果是真正的小世界,以空的力量可做不到这种事。”给一个世界开个后门?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神了吧。   “所以得庆幸那只是个界间?”即使过分强大了点。   “对。”陈一七轻描淡写一般:“只是个界间而已。”   蓝也从未想让它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吧。   像是割不掉的毒瘤,永永远远存在于人类的世界里,这才是蓝想要的。   “但是没关系。”陈一七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没忍住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可以‘帮’他一下。”   宁源生一时没有意识到陈一七在说什么,因为他在看到陈一七那个笑容的时候,心里寒意突然诞生,一直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危险席卷了他。   他在这一瞬间感觉面前的人彷佛不是陈一七,属于陈一七的意识被什么东西压下去了。就像面前这张温和外形的人皮之下,无数怪物拥挤着、推搡着想要冲出来。   它们想要啃食掉属于陈一七最后一点东西,实现它们的狂欢。   那一瞬间浓重的危险感让宁源生应激的抬起了手,想要攻击的欲望达到巅峰。   但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只密布黑色纹路的手轻柔而不可违抗的按住了。   “啊,抱歉。”陈一七的声音有些懊恼地响起:“刚刚稍微没控制好,但是别担心,我还是我。”   宁源生面色一下冷硬起来,他没有再动作,任由陈一七压着他的手,但是身上的羽毛已经有些绷直,并没有放松下来:“你现在……”   “算是个移动污染源?”陈一七本想再笑一下让宁源生放松,但想到自己现在给他的感觉大概率很不正常,毕竟宁源生的病症毕竟敏锐。   所以陈一七干脆不再笑了,他轻描淡写道:“我融合了一些天晶。”   宁源生彻底炸毛了,身上黑羽根根抖动,连带着衣服被绷直,不过那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总归还是带来了点安抚的感觉,所以他仍旧没有动作,即使直觉、预感和理智都在拉扯着他,让他保持警惕,或者远离。   “借用天晶的力量和融合它…们可是两回事!”   难怪陈一七现在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异常感。   “你究竟……”   “我心里有数。”陈一七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宁源生终于忍不住了:“你有数个屁。”   只是几天没见,陈一七却几乎是变了个人。   “你说过你会活着。”宁源生炸起的羽毛在强行的、试图恢复平静,他面上流露出疲惫:“希望你没有骗我。”他想不到融合了天晶的……生物,要怎么才能再以“陈一七”而活下去,因为他所见过的类似生物,全是阿梦加。   在阿梦加身上,天晶会形成它们身体的某一部分,也就是陈一七口中的融合。   陈一七非常清楚自己的变化,这并不是表明属于他的自我在消失,这更像是被附加或者放大了他的某一特质,就像只是性格产生了变化一样。   这是无法避免的,毕竟天晶的力量就是一种病毒,而人类无法在病毒入侵下一切都还能保持原样。   按照过去的性格,我应该会先更耐心的安抚宁源生吧。陈一七漫不经心的想着。   但是现在很缺时间啊。   而且我确实还是我,属于我的意识没有消失,只是被有毒的力量压制住了一些在人类意义上算是美好的品质……但这反而又让我能够更好压制这份有 毒的力量,这是好事。   所以为什么要对我露出担心而愤怒的表情?   或许答案陈一七也是知道的,但他并不在乎,不如说现在这个状态下的他只是做出了对整体情况更有利的取舍——在宁源生和情报之间。   “我说话会算话的。”陈一七看着宁源生,将微微不耐烦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但是现在的话,还是告诉我更详细关于悦城的事情吧。”   “嗯——还有你们收集到的天晶。”   万一恢复了可能会后悔,所以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   这么想着,于是陈一七很有礼貌的补充了一句:“麻烦你们了。”   *   次日清晨,陈一七改变了行程,他将小克丢给了宁源生,并卷走了宁源生等人收集到的所有天晶。   因为被宁源生察觉到所以对自身的变化掩饰得更敷衍了一些,也因为这个,赶过来的万花在昨晚直接动手了。   虽然陈一七很轻松的把对方压制了,但猝不及防下闹出的动静还是让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所以大半夜的几人紧急搬了家。   而陈一七就是在搬离快结束的时候离开的。   以空的死亡打开的信道,带出了悦城内的消息和一部分活着的普通人,所以外界现在对悦城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也有别处疯人院的病人过去支持……但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到哪里去。   不如说因为悦城内部情况的暴露,现在的一切反而更加混乱了。   陈一七脚步不急不慢的走在街道上。   这里是距离悦城最近的一个城市,原本繁华的街区现在空无一人,房屋建筑有部分倒塌,而街面上有淩乱的暗色血迹,至少是一周前留下的。   陈一七扫过一眼便能判断出,这里有进行过撤离,但晚了点,所以大概率是跟悦城出来的阿梦加撞上了。   但没有看到尸体……要么是被阿梦加吃了,要么就是被后来回来的人处理了。   陈一七停在一处血迹前,这片血迹很大,如果是一个人的,那么对方应该已经死了。   他站在这里感受了一下,然后肯定了自己确实失去了一点东西——他对于这片代表死亡与痛苦的血迹,心里没有产生一点波动。   好的坏的都没有。   “……”   “挺好的。”陈一七自言自语的开口:“所以这个选择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需要更多的力量,陈一七在几天前比预想中更早用了天晶,他记得第一个融合的天晶形成了他的胃,然后那天他的情绪就被有毒的力量遮住了某个部分。   当然不是那么直观的感受,他当时的感觉只是觉得有墨水撒在了自己皮肤上。   人突然失去某个一直存在的东西会觉得空落落,所以陈一七那会第一反应是切开了自己身体,抓著名叫胃的器官试图将它与自己分离,但是触碰到那柔软而又湿润的器官时,他突然又想——这或许没什么不好。   很多现象都表明,人不再畏手畏脚的时候才是最强大的时候。   于是他又合上了自己的身体,将胃重新掩在皮囊下。 第186章   陈一七安静无声得彷佛一团空气一般的站在一处因为断裂而露出钢筋上,他琥珀色的双眼在此刻呈现出一种收缩漆黑的状态,眼尾从眼球里延伸出几道纹路,只是与他皮肤上的黑纹交织在一起后并不明显。   ——他正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观察悦城周围的情况。   “嗯……周边有这么多阿梦加啊。”陈一七眨了眨眼,下一刻眼睛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他轻轻从残垣断壁上跳下,一点尘土都没溅起,陈一七站在原地思考了起来,他手指点在下巴处,不自觉沉思的时候,手指慢悠悠的弯曲延长形成了一根肉色的小触手。   过了一会,陈一七回过神,他手指也恢复成原样,双手轻轻一拍:“果然,还是要先杀掉一部分吧。”   总是需要告诉一下蓝,他回来悦城了这件事。   警醒一下他。   不过在此之前……陈一七单膝跪下,右手触碰到地面,手腕内侧自动裂开,然后有什么东西从血肉里自上往下的蠕动,最后从这道裂口处挤了出来。   垂着粘稠透明液体的棕色绿色交错的椭圆形东西带着一点血液落到地面,然后像水溶于海一样,直接消失了。   做好这一切,陈一七不再停留,他站起身的瞬间身体直接虚幻起来,然后慢慢消散,他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离开了原地——要处理路上的阿梦加,还是不用发送了。   在陈一七离开后的大概三秒钟后,从他身体剥离、溶于地面的东西发了芽,然后飞速成长起来。   同时,周遭的土地干裂,绿色植被枯萎,彷佛这片土地蕴含的生命力在一瞬间被夺走了。   半道停下来拧断一只阿梦加身躯的陈一七回了下头,然后便看见自己种下的病症高度已经冲到云层了,那形似竹节的苍白之物在到达一定高度后,开始横向分裂,比主干纤细一点的枝节像是蛛网一样在天空蔓延。   “生长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啊。”陈一七点评了一句,然后轻轻撩拨了下长发后再次蹲下,他那头柔顺长发自主蔓延缠绕上边上刚死去的阿梦加。   等到陈一七又一次落下一颗病症种子站起的时候,阿梦加的尸体已经消失在了陈一七发间。   “好了,下一个。”   *   悦城。   改造完毕的城市已经看不出多少原本的模样,而有一片鳞次栉比房屋建造的地方深处,蓝那银白色眼睛动了一下,房间内飘飞的线条也齐齐停止了一瞬。   在悦城附近的无人之城里,看到了……陈一七?阿梦加死亡前传回来的视野里仅仅只有一个画面,画面里长发青年的身影一晃而过。   是故意的吧,不出现在阿梦加视野里也可以杀死的,但偏偏陈一七就是留下了一帧短暂却十分清楚的身影。   而且,好有压迫感的力量,比几天前在国外看到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他融合了天晶?   “……”   蓝一边调动着在外的阿梦加前往陈一七出没的地方,一边怪异的想——他这是不打算做人了吗?   事情刚做到一半,蓝突然动作一顿,然后身体周遭漂浮的线条突然收拢,“房间”也开始微颤,随后整个离开了这片规整的地区。   而后不久,提着刀的黑粉发色青年一刀把锤晕了身下的阿梦加,阿梦加一下失去意识,那本搧动着的翅膀立刻软绵绵垂下,两个生物一同从高空坠落。   陈猊远在半空中抽出刀,淩冽寒光划出清晰银线,然后地面出现一条崩裂开的整齐刀口,一个又一个整整齐齐却又空空荡荡的小房子也被从中斩断。   “啧,又跑了。”陈猊远重重落地,强风吹拂过的头发无比淩乱,他随手一抓,露出了那张布满密密麻麻黑纹的脸部。   刀重新被别在腰上,陈猊远没管在他身后落下砸起一大片灰尘的阿梦加,而是缓步走向自己劈开的地面边缘。   站在侧边看了一眼,陈猊远就嫌弃的移开了视线。   并不是场面有多恶心,说实在嗯除了那会让人密恐症犯了的无数孔洞,倒也再没有别的了。   但陈猊远是追杀烦了,随着时间不耐烦的情绪越来越重。   虽然在这个界间里蓝属于全知状态,所有地方都可以随时随地观察到,但整整十二天,他追杀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次更是没有一点耽误,居然还是让对方提前跑了。   要知道他这次为了提高成功率,陈猊远前天还主动去疯人院修复了一次,拉高了自己状态。   “再这样下去,十七都要来了。”   还是现状的话,十七就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蓝而来。   想到这件事陈猊远更觉得恶心了——不行,不行,不行。   果然,必须得尽快杀了蓝。   不耐烦的情绪被压下,陈猊远用犬齿磨了磨嘴唇,精神在某个瞬间像是被揉成了个团,然后又炸开,陈猊远猛地抬起头。   悦城里的白天与夜晚没有差别,天空一直无星无月,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陈猊远觉得漆黑一片的天空上存在着什么。   无声的观望了一会,陈猊远突然露出个笑容,脸上肌肉牵动着生长的黑纹,疼痛强烈刺激,但陈猊远却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脸上的笑容弧度越来越大。   他突然很高兴,不明所以的高兴,喜悦自他心底蔓延,甚至让他有点想要跳一支快乐的舞蹈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好高兴。   在隐约感觉到天空之上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之后,就好高兴。   这样浓烈的情绪……   十七?   他来了?   还是说,他的病症?   陈猊远开心的走向还意识不清的阿梦加身边,他用刀削下了阿梦加腹部的部分躯体,阿梦加一下被痛醒,本想愤怒喊出的尖鸣在看到陈猊远的瞬间销声匿迹,它麻木的听到这个恐怖癫狂的人类声调高昂激烈的开口:“快!”   “我们去杀了蓝!”   “……”谁跟一个人类我们?!   阿梦加卑微的垂下头,很是乖巧的让陈猊远再度上了它背部。   它用过无数种办法试图摆脱这个恶魔,甚至寻死过,但是全都没有用,因为这双能够飞翔、速度很快的翅膀,它摆脱不了,甚至身体都会下意识听从他的指令了。   轻轻一扇翅膀,阿梦加便腾空而起,然后再次在陈猊远的直觉指路下飞快融入黑暗里。   一人一阿梦加离开后十分钟,听到动静而来的顾水之小队姗姗来迟,几人查看了现场后,顾水之有了判断,他挥挥手又带着他的小队离开了。   目前的悦城,零散在各处的、还活着普通人类近乎于无了,但仍旧有可能存在,所以每天都会有固定的小队四周查找。   当然,他们还具有查看阿梦加动向的任务,毕竟现在悦城里的阿梦加行动大部分基本都是由蓝指挥,稍不留心可能就会对疯人院造成损失。   前些天,空死亡那天,就是蓝调令阿梦加不动声色给疯人院透露了存活着的普通人的动向,实现了调虎离山,然后疯人院被一对双生子成功入侵。   因为那对双生子并非是阿梦加,所以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不少人,空也是在那个时候选择自杀构造了信道,试图让人们离开悦城。   然后陈猊远也追着阿梦加动静回来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双生子和阿梦加零点后又复活了,而疯人院里死去的病人和普通人就彻彻底底死去了。   但空以生命开启的信道,让很多人离开了这个界间,也让外界有了支持悦城的管道——虽然每天只能开启一次,而且可通过人数也有限制。   但是真的已经帮大忙了。   最后又在周围转了一圈,顾水之确定了这是不死搞出来的动静,且周围阿梦加都被对方顺手围剿清理了后,他带着小队回去了疯人院换班。   就算病人的身体素质再高,该疲倦还是会疲倦,特别是阿梦加每天都会刷新,而他们却只有一条命。   回到疯人院后,顾水之对守门的敏敏点了点头,然后直奔院长办公室。   因为疯人院里的人严重超标,顾水之走在原本荒凉的楼里时都有种走入了什么集体宿舍的感觉。   不过他一路都没有停留,直接去了高层。   办公室的门为了方便进出压根没关,顾水之进去的时候就对上了好几双视线,他嘴角动了动。   院长的独立办公室在悦城被封的第二天就成了集体办公室了,甚至院长自己偷偷在墙后弄的小黑屋都在简单整理后成了休息室。   青鸟抬起挂着硕大黑眼圈的脸,他看见了顾水之就直接招手:“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顾水之绕过几张桌子,艰难的走到了院长面前:“我也有事情……”   不死做为他们方最强大战力,虽然行踪不定,但只要出现便能稳定军心,加上人是追着蓝跑的,找到陈猊远踪迹就能确定蓝也很有可能在附近,或者曾经在过,所以院长早就说过要多加关注,发现了一定要上报,他要看看蓝的大概活动轨迹,推测蓝习惯藏身的地方。   青鸟有猜到顾水之想说的事,直接甩给了他一个新画出来没多久、也没多全乎的地图:“标出来就行。”   顾水之接过地图拿起笔就对比着开始确定位置。   青鸟也不浪费时间,他看着顾水之画的同时道:“新的支持刚进来,他们说悦城被包围了。”   顾水之手一抖,地图上刚画出来的那个圆一下就不圆润了:“什么?”   青鸟把来支持的人交给他的手机递向了顾水之,顾水之下意识接过低头,然后就看到了照片上那密密麻麻在晴朗天空上蔓延的白色竹节。   青鸟点点桌子:“你觉得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顾水之划拉了几下手机,看着这些照片上全是这种竹节的近照远照,还有大概是从网上下载的全景图,下方水印没有去掉。   顾水之能从这张全景图上看出,这种纯白色的竹节巨大繁多,几乎遮天蔽日。   青鸟口中的他,顾水之相当明白指的是谁,他抬起头轻轻吐出口气,疲倦的眉眼舒展开来,难得露出个不是安抚性质的笑容:“百分百是他。” 第187章   宁源生站在一处悬崖边上看向悦城的方向。   今日天气多云,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而那些苍白之色的竹节形成的巨大半圆在苍茫大地上十分显眼,这个距离看过去,其实有时候会幻视这个比一座城市还巨大的半圆是由蛇和蜘蛛组成的。   昨天清晨陈一七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路就是去干这事了吗?   就一天,他是怎么做到一天就把整个悦城罩起来的?   宁源生麻木掏出手机翻了翻,在看到世界末日说更上一层楼后又麻木的收起来了手机。   他再次看了眼那个半圆罩子,然后从这悬崖边跳下,脚踝上的小翅膀张开,让宁源生在空中有了缓冲。   他在拿到第三颗天晶的时候就暴露了身份,所以现在也处于被通缉状态,但又因为他只抢夺天晶并没有普通人下手,且甚至被通缉中还会冒险杀阿梦加去救人,所以追捕他的力度并不大。   虽然宁源生觉得这还有特管处和疯人院人手都不够用了的原因。   万花在悬崖底下看到半空中有个落下来的人,他辨认了下然后就不再打算爬山,而是等着人落下。   等宁源生一落地,万花就问:“你去哪了??”   语气很冲,但宁源生已经习惯:“去祭拜了。”   万花一噎。   其实昨天不是宁源生惯常去祭拜的日子,但是在见到陈一七后他突然就想去了。   那个他取下羽毛交给陈一七的小岛,那个陈一七拿走死去女孩彩色头绳的地方。   海面一望无际,咸湿的风吹散了他的不安。   因为他做的墓碑下,有人在上边用相似的彩绳绑了个蝴蝶结。   陈一七去看过那些死去的人了。   他确实记得他们。   所以宁源生可以暂时忽略那从陈一七身上感受到的陌生与危险。   “万花前辈找我什么事?”宁源生打破了这份安静。   万花也快要忍不住了,宁源生开口了他立刻指着悦城的方向,扇形的头转动:“那是什么?”   花朵簇拥的头部传出愤怒的声音:“他也要开启一个界间吗?!”   宁源生愣住了。   半晌后,他在万花逐渐不耐烦的动作里恍然般的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   陈一七也在高处,不过他是在树梢上。   寒霜在松针上铺了一层,冷风吹过的时候彷佛要将人的血液都冰冻住。   冬天还是太冷了。   陈一七并没有站着,而是以一种微微蜷缩的姿态坐着,顶端纤细树枝本不该能承住他的重量,但他偏偏就稳稳坐着了。   抬手将裹挟着寒气的头发收拢,再高高扎起。   “好像是发现了。”说话间,寒冷造成的白气在眼前飘散,陈一七伸手抓了抓这飘散着的白气。   随后他一顿,慢慢抬起头。   灰蒙蒙的天空里,白色的雪在落下,陈一七抬头的时候,浅色的眼睛里恰好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下雪了。   稍微有点怔然,但很快那一点被触动的、不知名的情绪飞快溜走,陈一七重新低下头。   深扎地下的树干传来一点细微震动,有飞鸟被惊起,遥遥飞向远方。   很快,这一点震动越来越明显。   陈一七垂着眸,寒霜一片的树枝上,他长发落于肩头,睫毛低顺,隐约有股悲天悯人感。   但下一刻,巨大的节肢动物躯干从地下窜出,在奔向陈一七的中途时又被寸寸断裂。   阿梦加如尖啸风声的悲鸣于空中回荡,彷佛是一个信号,这片密林空气都开始扭曲,一棵又一棵树木上开始流动着如同人脸的纹路,棕黑色的泥土里也出现了无数细小孔洞。   而陈一七就在这片诡异的正中间,天上地下,危险接踵而至。   但他只是面色平静,动作不急不缓的从纤细树枝上站了起来,寒风扬起他头发的瞬间,漆黑头发形成尖齿巨兽。   声带大抵也被改变,带着丝丝缕缕粘稠的沙哑感:“是觉得不会死,所以才如此大胆?”   时机已到,他能感觉到从昨晚开始,除他手里之外的天晶都被警慎的蓝收拢回了悦城,他是在以防万一,却正中陈一七下怀。   而在各处肆虐的阿梦加则大部分都来到了这里。   【我应该很厉害了。】   陈一七在感受到来自阿梦加的畏惧和疯狂时突然想到,它们在自己不多的理性下判断出了自己没有赢可能,所以只是想用这条被乌托邦判定的零点复活规则,来试图堆砌出他的疲惫和虚弱。   它们甚至还有疑惑,面前的敌人为何身为同类执意给自己套上一层人皮,执意站在对面。   哈。   他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能如此轻易理解阿梦加的呓语乱序中的含义。   不想要阿梦加这种同类啊。   陈一七身体崩裂,棕与绿的种子争先恐后从他身上掉落,他一只眼角裂开,眼球暴露出来的瞬间,有枝桠与绿色从血肉与眼球间隙拥挤而出,很快眼球被占据,生机勃勃的绿意像烟花一样绽开。   它们一半落在地上飞速蔓延,一半飞向天空与同样快速生长的苍白竹节相互攀附。   陈一七身上血肉一块一块掉落,他皮肉鼓动,彷佛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底下冲出。   但最终只是手臂裂开了一道漆黑口子,垂下的时候,数不清的剔透漂亮蓝石头从里滚落出来。   是天晶。   暂且还完好的半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陈一七抬起还在掉落天晶的手,感受着阿梦加们理智的崩塌,为力量陷入疯狂。   瞧,怪物也不过如此。   翠绿与苍白交融,彷佛是残骨长出植物,死亡与生机隔绝出了两个世界,新的规则在诞生。   与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界间一模一样。   但或许,又有所不同。   *   悦城。   这个时刻,所有人不约而同、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永远无星无月的天空出现一道道白色的裂纹,裂纹不断衍生,然后黑色的色块从上掉落。   青鸟站在窗边,看着乌托邦被更强大的界间吞噬消融。   天空碎裂掉落,而低头时,也能看到地面冒出来星星点点的绿色。   以界间对抗界间,还有陈一七的病症赋予界间的规则……带来的效果是碾压式的。   化为己有?   可界间这种东西……   青鸟抓着窗帘的手缓缓收紧,他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张惯常云淡风轻的脸上流露出了让人难过的神色,但转头时,又一切如常。   “骨……”   刚出口的短促音节又飞快消泯,青鸟看到身侧的骨后颈那朵小花枯萎掉落了,他身上外生的骨头在块块回缩,最终只留下了左手臂那一截。   这是顾水之刚加入疯人院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的病变度还在很安全的范围。   可在这个时候,顾水之对此没有反应,他好似不在乎自己病变度是否下降,只是怔怔的望着天空。   那破碎的天空之外,是一片苍白与绿色。   顾水之无知无觉落下泪来,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有失去的东西回来了,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永永远远的失去了。   大起大落这一瞬间形成的惶恐,比天晶病带来的苦难还要波涛汹涌,几乎是让人完全无法控制情绪。   “我得……”顾水之开口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声音颤抖,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开口:“得去找他。”   陈一七能够开启界间这件事让顾水之心生不安,病变倒退又衍生出情绪失控,顾水之脑子有些混乱,他转头看向身后,却发现办公室里只有夏爻正面朝下的倒在沙发里,而元英英正满脸空白,像是受到了冲击一样。   夏爻脑袋动了动,但他没有抬起来,仍旧是将脸死死埋到了沙发里:“那两个家伙刚走了。”   安谷远和风铖,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就离开了。   顾水之深吸口气,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的看向院长。   院长没有阻止:“随你。”   于是顾水之又看向夏爻和元英英:“你们呢?”   要去见陈一七吗?   元英英回神,她很轻的摇头,夏爻也拒绝了,他这次把头抬起来了,那双眼睛泛红,声音却并不嘶哑,他甚至是笑着的:“不去。”   “我们等他回来。”   于是顾水之不再多言,他感受了下身体现在的情况,然后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不担心会不会找不到陈一七,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破碎的天空下、绿意蔓延的地面上,棕色躯干在汇聚,彷佛连接天地的巨大树木在生长,草木芬芳的气息飘荡,然后是隐隐约约的花香。   那是属于陈一七的病症。   美丽的、生机勃勃的花树。   强硬的在乌托邦之上撬开一个口子,界间与界间的力量碰撞的时候,遍地的阿梦加直接消失了。   陈一七身体分解又融合,原本分出去的两个身体与意识也被收回,他睁开了“眼睛”。   一块又一块不连贯的视野有些奇怪,陈一七是看了一会后才再度进行调整,他试了三次,然后才勉强将感知与身体一同维持回了人类的形状。   不太舒服。   陈一七动了动肩膀,他想到了曾变过的黑蛇——人类的体型太小了,身体再大一点会更舒服。   现在有种缩在行李箱里的憋闷感觉。   不过……   陈一七举起自己的手。   在界间开始形成的时候,他身上黑纹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掺杂银色的青绿色纹路,也没有黑纹那样杂乱无章,而是一条一条竖纹,偶有螺旋的形状,像树皮的纹路。   高扎的长发变长了很多,发尾在地面堆积蜿蜒,但并不沉重,反而没什么存在感,就好像他此刻的手与躯干。   好奇妙的状态。   陈一七心情有些雀跃,他放下双手——彻底成为另一种生物会更好吗……   嗒。   是鞋子踩在较为平整地面上的声音。   陈一七界间还在形成中,他的视野没有密布整个空间,所以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他有种直觉,第一个过来的……   花树枝干自己分开,陈一七轻飘飘落在树下,他抬眼看过去,浅色眼眸看到第一个过来的——   陈猊远。   血迹、泥土、灰尘。   陈猊远浑身都充斥着狼狈,他耳后的花掉落了,病变度也倒退了。   但他看他的眼神却没有什么变化。   藏在深处的东西是一如既往的、无比沉重的。   陈猊远停下了脚步。   视线交汇,陈一七突兀的笑出声:“原来如此。”   “我执拗的要披上这层人皮,执拗的要将自己围困在人性里……是因为你啊。” 第188章   难以置信。   陈一七抬手,手指轻轻压在自己还上扬着的嘴角上,他看着陈猊远——这就是他肆无忌惮的原因?   在看见这个人的瞬间,他人类的血肉彷佛又要在这具拥挤的身体里生长出来了。   陈一七抬脚往那个站着没动的人走过去。   陈猊远没有反应,他目光像是有些空,没完全落在陈一七身上,直到陈一七走到了他面前。   陈一七露出微笑。   他感觉自己还是非常冷静的,他弄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是特殊的存在,也清楚此刻心脏在剧烈跳动,但——他没有一点想要停下的欲-望。   他仍旧会一往无前,会按照他所计画的那样独自带着……   陈猊远目光终于仔仔细细落在了他脸上,他先是无知无觉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紧接着眼泪就掉落下来,但他嘴角却下意识的带起了惯常的笑容。   “嗯……”陈猊远声音也没有异样,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眼泪落了下来,所以他就笑着道:“终于见到你了。”   “……”   他耳后那朵花也掉落了。所有寄生的人在这个时刻能够感受到的一切陈猊远同样也感受到了。   那种彷佛朦胧模糊的玻璃被擦拭干净,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正确了的感觉。   但没有人会为这份久违的正常感到轻松。   即使那带来痛苦的病变度是真真确确的下降了,从灵魂到身体,都在愈合。   陈一七怔怔的看着他。   陈猊远维持着笑容微微歪了下脑袋,他用鼻音发出轻轻的一声疑问:“嗯?”   他眼泪还在不断滴落,砸在地面的声音彷佛震耳欲聋,陈一七看着他的眼泪,突然脑子一片空白。   他身体还在人类与阿梦加上间摇摇欲坠,每一寸血与肉里都挤满了属于怪物的一切,他收拢着它们,将它们堆积挤压成一个叫陈一七的人。   他真的拼尽全力了。   他也不会后悔,这个世界再这么下去会千疮百孔,他在乎的人会不断离开,而他不想再看到那些人面目全非的死去了。   所以他真的、绝对,不会后悔。   就算……   陈一七表情空白,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看着他的笑,看着他的眼泪。   就算这个人露出了这么难过、委屈……的表情。   “我……”   陈一七刚吐出一个字,手腕就被抓住了。   被抓住的地方一下子凹陷,就像是柔软的橡皮泥,陈一七愣了下,然后意识到是身体的软硬度没调整好,于是又立刻调整了回去。   虽然身体仍旧很怪异,但他身上原本那种越来越没人气的气质却已经在陈猊远那些眼泪攻势下全部消失了;陈一七很努力的忍住了给人擦眼泪的冲动,他视线看似在望着陈猊远眼睛,实际上是落在了人的鼻尖上,他嗓音干涩:“松开我。”   陈一七心知肚明陈猊远此刻状态绝对称不上好,毕竟他收回了那寄生人身上的能力——带着大半的病变度那样的收回来了。   他自己对天晶病耐受很强,这点病变度多了少了都没影响,怎么都还不如他一只手的浓度高。   但就算如此他也知道正常病人的病变度剧烈下落会有什么感觉。   那会让人产生一种“如梦初醒”的感受——一个精神病突然好了,并记得生病时发生的一切……是什么感受?   总之这个恢复过程会很不好受,情绪很难控制。   ——所以才哭了吗?   陈一七看着陈猊远鼻尖突然走神了一瞬间——话说阿远还没有发现自己在哭吗?   陈猊远盯着他,被泪水浸过的眼睛十分剔透,脸上固定的笑容僵硬,但他自己并没有发觉,他一直在维持着自己的笑容,但眼里已经透露出过往的模样:“没有必要吧。”   “你想要挣脱开不是很容易吗?”   他抬头看着还在不断掉落黑色碎片的天空,笑着道:“这不是已经是你的世界了吗?”   属于陈一七的世界里,他就是掌控一切的神。   没错。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界间了。   过于庞大的力量吞噬重叠,让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但独属于陈一七的世界。   而所有天晶,在此刻都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陈一七听懂了,他悬在空中的手指微微一动。   然后果然如陈猊远所说的那样,他很轻易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轻易得陈一七不明白是陈猊远自己松开了,还是他用了太大的力气。   陈一七只是恍惚的看了眼自己还残留别人余温的手腕,然后抬起头: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个聪明的人。”本质上甚至还挺普通的,陈一七在心里补充。   他只是运气好……又或许是因为他是由面前这个人的人格衍生出来的存在的原因?   总之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天晶病的耐受。   这是支撑他所有行动的基底,让他可以把一切力量都强加在自己身上,避免更多人的牺牲。   也使自己变得很方便。   “但是没关系,我接受。”陈一七那长长的,垂在地上甚至有些堆积的长发随着他的侧头而微微晃动:“这是我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   邬涑岛上,在他得到那个可以抹去现实与界间之间的“出入口”的病症时就注定了一切。   陈一七琥珀色的瞳孔颤动,然后眼白处生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点,于是他眼前的视野被切割分开——他注视向这个新生小小世界里所有的生物。   然后,开始进行驱赶。   这些事情对现在的陈一七来说很轻松,他甚至还可以同时跟陈猊远说话:“你知道吗阿远。”   “我那时候只是有那么个想法——如果能把所有天晶和阿梦加都关到一个界间里,然后用那个病症把所有对内对外的入口抹去,让它们在里边厮杀直至全部死亡都出不来就好了。”   陈猊远只是看着他,被密密麻麻小点淹没的眼睛本该十分恐怖,但陈猊远就是无法移开目光。   “我后来越想越觉得这是可行的。只要我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它们都关在一切,并且能够将那个能够进出接口与现实的门死死守住。”   “不能像我一样,最后还是找了出来吧。”   陈一七突然分了一个视野给陈猊远,他从无数视线里的其中一个里对上了陈猊远的双眼:“阿远,你知道吗?要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生命,天晶才无法再感染下去,然后它的力量才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消磨至消失。”   “可我不能接受人类与它同归于尽的未来。”陈一七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笑了声:“哦忘了,真到世界死寂的那时候,更有可能的是阿梦加会诞生出能够跨越世界的病症,然后带着天晶前往下一个有着充沛生命力的新世界。”   毕竟力量只会越累越多,谁知道最后它们会有多强。   “所以,守门人的存在是必须的。”陈一七终于说到了对陈猊远来说最重要的事:“而这个守门人,只能是我。”   他会在这个世界里,一遍一遍杀死所有阿梦加,磨掉属于天晶的全部力量。   他不会让它们有机会、有能力再回到那些他在意之人的身边,0.01%的可能性都不行。   在连接两个世界的“门”还没有被抹去的这个时候,陈一七将他世界里所有人类一个又一个驱赶了出去。   他在自己众多视野里看到了陌生的人、也看到熟悉的人,但谁都没让他驱赶的动作有丝毫停顿。   包括那座熟悉疯人院里的众人——夏爻、院长、元英英……还有赶路到半道上的安谷远和风铖。   他真的不够聪明。陈一七想到,他拼尽全力能做到的也就是利用蓝和自己集齐所有天晶在这里,而阿梦加却还是有零散在外的。   ——那些只能交给顾哥他们了。   不过属于天晶的力量被世界隔绝,外边的世界不会再诞生新的阿梦加,杀一个只会少一个。   人类会看到希望,而非绵延不断的黑夜。   我总归,算是做到了什么。陈一七笑了笑。   “……”   “那么,我呢?”一直安静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的陈猊远终于开口。   陈一七始终没有抬手去擦他眼泪;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在哭了。   这个庞大的界间、小小的世界里;活着的人在不断离开,属于人类世界的声音也跟着消退,陈一七听着越来越安静的世界,他有一瞬间感到害怕——他是喜欢热闹的,但他必须得接受这份安静,甚至很久。   “……我会回来的。”陈一七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他肯定会回来的。等到杀死所有阿梦加;消磨所有天晶力量,他会从满天繁星里找到那条回家的路,然后——   “我会回来见你,我……”   “哈哈哈……”陈猊远突然笑出声打断了陈一七的保证,他笑了会才微微躬身朝陈一七伸出双手,那两只骨节分明线条流畅的手掌就这么摊在陈一七面前,他笑着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陈猊远看着陈一七,眼睛弯弯:“那么,将我赶走吧。”   “再一次的,抛弃我吧。”   陈一七愣住,他心重重坠下。 第189章   明明此刻的陈猊远已经没有在一颗一颗掉眼泪了,但陈一七却是比他哭时更难以直视他。   可面前这双手就这么放在他眼前,他视线轻轻一低就能看到。   非常熟悉,他曾把这双手染满鲜血,也曾用它拥抱过“自己”。   波动的情绪无法压抑,能力便随之有些失控,强行挤压成一个人形的身体微微扭曲,衣料下像是有活物爬动,起伏之间陈一七几乎想要不管不顾的握住这双手。   而非是推开他。   没什么不好……对吧?   他自己愿意的,就算可能再也回不来……不,无法忍受。   陈一七知道脚下这个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鬼样,一个没有人类、甚至是没有活物的世界。   孤寂,荒芜。   陈猊远怎么能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呢。   “……明明是你要抛弃我的吧。”陈猊远的声音彷佛来自天边,隐隐约约并不真确,但陈一七于混乱中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分裂肿胀的身体突然停止异变,陈一七“看”向陈猊远。   陈猊远抬手摸向陈一七一段段裂开的脸,他摸到了冰凉黏腻的液体:“怎么不能再狠心点?”   分泌出来的液体应该不是他的眼泪,但确实是他难过的表现。   黏黏的奇怪液体无法擦拭干净,陈猊远便又放下手,再次把手掌摊开放在陈一七面前,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很清楚:“你一个人,没办法回来的。”   “……”陈一七身体异变停止了。   “只有我和你一起才行。”陈猊远并没有在表白,他只是在称述一件事实。   裂开的地方合拢,肿胀处消退。陈一七抬起触手触碰向陈猊远的手,在这个过程里,本四处飞扬的触手飞速贴合在一起,然后重新汇聚成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   他们的掌心轻轻贴合在了一起。   “……你是对的。”   *   拖拽着垂地长发的人离开,陈猊远又低头看向自己手掌。   贴合时的柔软温度彷佛还有残留,陈猊远便抬手低头,他双唇轻轻亲吻了下手心。   然后他发出一点笑声。   双手张开,陈猊远后仰直接倒地。   他没有收力,后脑勺和背部传来痛感,但很快又消失。   病变度的下降让他自愈的速度都变慢了些……   脑子里无意识滑过这个念头,陈猊远看着上方——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太阳、月亮与星星了吧。   真可惜。   陈猊远这么想着,嘴角却是上扬,甚至无法压下去。   *   温度有些上升,身体里心脏在乱跑……陈一七深吸口气。   他有些害怕和担忧,但是更多的却是轻快。   如果不考虑各种各样的原因,只从本心来说,那陈一七的感情就只剩下快乐了。   这导致他在见到蓝的瞬间,居然是先露出了一个毫无威胁的可爱笑容。   “……”   蓝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哪只阿梦加伪装的。   陈一七盯了一会彷佛在请君入瓮的蓝,然后柔软的笑容自然转变成一个若有所思的浅笑:“怎么就你一个?”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蓝既没有用别人的身体,也没有维持原本的模样,他此刻是人形的外表,天蓝色的短发卷翘,瞳色也是纯粹明亮的蓝色,五官普通,但组合在一起看着却十分阳光灿烂,还有一丝神性。   但他其实还是分散的,他的全部虽然都存在于这个界间里,但却是分成了几十个部分,最大部分就站在陈一七面前。   异变突生的时候,蓝就已经没有办法再送自己一部分意识离开这个界间,即使他已经反应很快了。   “你也变虚伪了啊。”蓝看似轻松的望着陈一七,他在界间权限被夺走的瞬间,身上就感受到了针扎般的视线——他被死死盯上了。   一举一动都在陈一七的眼中,那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阿梦加。   但是他也是没想到,即使明知道他做了什么陈一七也几乎没有犹豫的过来了,就好像全然无惧一样。   这让蓝有瞬间怀疑是否能够将陈一七关起来。   但他没有退路了,无论能不能做到都要试上一试。   “我更希望你说这是成长。”陈一七微笑的看着他,他深不可测的气质与温和俊秀的脸让其看起来像极了不染尘埃的精灵,该是高高在上,沐浴在希望的晨光下。   可他偏偏是个与混乱怪物只有一步之遥的存在。   卡在人类与阿梦加上间算什么呢?蓝右手轻轻一挥,然后几个阿梦加的身影出现,其中有熟悉的身形。   想要将这个还挣扎在人类底在线的家伙推入深渊;想看到这个说自己永远不会绝望的人露出……   灰败的神色。   无形的波动将这个局域覆盖,病症的力量直线下滑,无论是阿梦加还是人类。   陈一七微微挑眉——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与力量受阻,像是人陷入泥沼之中。   “你们人类研究了很久关于如何阻止天晶感染——也就是阻止天晶力量的传播。”几个阿梦加出现在四周,蓝发出低低的笑声:“他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是人类的天赋吗?”蓝歪头:“你们想救人,但却做出了武器;唯一一件、无法拷贝,能够限制天晶力量流动的、强大武器。”   有着特管处标记的盒子出现,手持盒子的阿梦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   一只阿梦加力竭死了,便会有另一只阿梦加接过这个盒子。   盒子贪婪的吞噬着力量,这片空气像是在从沼泽变成泥土。除去触碰盒子的存在,别的生命体都难以活动。   陈一七是,而蓝也是。   “你混入特管处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个东西?”陈一七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不,不对。这应该是你的意外收获。”   这件融合了天晶、特殊病症、阿梦加血肉,不知道怎么意外制造出来的小小盒子诞生时就被封存,原本知道它存在的人不过一只手。   它的使用需要庞大的力量,是以生命为钥匙才能打开的牢笼,无论是什么存在……或许传说中的神也都能被关进这个牢笼。   然后在这个笼子里被分解,血肉、灵魂、力量,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被分解成死物,成为一件只能供人使用的物品。   它几乎是完美的,唯一的麻烦是它需要提前获得足够压制这个猎物的力量,但如果不够,它也会吞下猎物那能够吞下的部分。   成千上百的阿梦加的力量,能够将陈一七全部吞下吗?   拥有不死病症的人会在这个牢笼里存在多久呢?   看着自己被从里到外的肢解又会是什么样的感……   蓝一直在看着陈一七,所以当对方脸上出现了一个古怪又嘲弄的笑容时,他一下子生出了巨大的不安。   然后在下一刻,最后一个拿到这个盒子的阿梦加没有朝陈一七而去,而是转向了他。   普通的盒子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化,像是尘土褪去,光华绽放——这是针对猎物的力量足够全部吞噬的标志。   而蓝,在这个被其锁定的瞬间已然完全不能动弹了。   陈一七还能够勉强活动身体,他肩颈出冒出一个小小的肉芽,非常顽强的对蓝比出个点赞的形态:“恭喜你,没有浪费它。”   他低低的笑,一字一句充满恶意:“如果是我,可能会将它撑死,但是你的话……你看,这么少的力量就足够了哎。”   蓝沉默不语。   在阿梦加朝他而来的时候,他整只阿梦加就像是被时间静止了一样——不仅是因为盒子的力量。   他注视着黑发的苍白阿梦加,几近乎无声的:“……一冶。”   咔哒。   盒子被毫不犹豫的打开。   周遭空气随之轻轻一荡,陈一七凝滞的身体恢复正常。   他缓步走到一冶身边,彷佛对其视而不见一般的拿过了对方手中那重新合上并光华不再的盒子。   他轻轻晃了晃,有些好奇:“会掉落什么样的战利品呢。”   说起来,蓝的意识还有分散在外的吧,那在自己“本体”被分解的时候,这些残存的意识会有什么感觉?   陈一七想了一会,决定等他把小世界与世界的出入口抹去后,不着急杀死它们,而是先观察一下剩下的蓝。   复仇总是会让人恶毒得面目全非,陈一七坦然接受自己这份恶意。   视线转动,陈一七目光落在了一冶身上,对方双目无神像个死物。   陈一七对他笑了笑,他真诚对其道谢:“谢谢你。”   在一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时,一冶的意识便属于他了——蓝有后手,他就没有了吗?   当初想瞒过这方面无比熟练的蓝,陈一七对一冶所做的只能是将这根引线在最关键的时候点燃。   提前操控只会被蓝发现,然后浪费。   但就算如此,陈一七也没想到一冶这倒戈会是这么关键的时刻。那盒子是有些危险,但存储的力量不足以将他完全吞下,可针对蓝却是够了……   回想起蓝最后那个表情,陈一七在心里哇了一声,然后嘀嘀咕咕:“真可怕。”   一冶仍旧如同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但他还并没有死去,也没有情感,只有被赋予的【麻木】。   心无波澜,自然无动于衷。 第190章   陈一七把盒子又丢给了一冶,他实在不想随身携带着一个装着蓝的东西。   一冶虽然一举一动都需要陈一七“下令”,但却是个很称心的工具。   除去蓝,陈一七其实已经没有折磨任何一只阿梦加的想法,但他需要留下阿梦加去消耗光天晶的力量,所以接下来不能让它们太强给他添乱,也不能让它们过于弱小然后很快死掉……   他停住,若有所思了一会后恍然:“我好像在养蛊。”   但这是必须的,所以养蛊就养蛊吧。   总不能全靠一遍一遍杀死自己来消耗天晶力量吧。   阿远还在呢。   与世界的联系还没有抹去,陈一七感觉此刻的小世界就像是正处于放飞中的风筝,只要他抹去那点联系,就算最后失败——指他死于天晶力量耗光之前。   没有联系,那这份有毒的力量也几乎不可能再去到他诞生、生存、喜爱的世界上了。   可能会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天晶自然消亡,又或许在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下,去到一个他不熟悉的陌生世界,然后给那个世界带去同样的灾难。   当然,也有千万分之一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天晶回到他的世界。   就是这如尘埃般最微小的可能,是陈一七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份有毒的力量是怎么出现的,或许也是来自于另外的世界。但他已然知道怎么带离它——甚至也有消灭它的可能。   想到这里陈一七轻轻歪了下头——但,如果成功了,要怎么回去呢。   虽然跟陈猊远保证得十足自信,但陈一七并无把握。   他推论出的最好结局是天晶的力量就此消失在这个小世界里,然后他与陈猊远平安回家。   但没有天晶的力量加持他估计很难回去。   不过对陈猊远所说的保证也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陈一七原本计画的是力量不够那就将战线拉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将部分天晶的力量完全归属自己,而非现在这样单纯的借用。   然后在自个力量增长后慢慢研究、找到回家的路。   但现在陈猊远也在……想到陈猊远也要在这个糟糕的小世界里待那么久,陈一七就心情烦躁。   ……如果这根与世界联系的风筝线不斩断的话,回去倒是会简单很多,但陈一七并不想留下这个隐患,谁知道漫长时间里,他会不会有所疏忽让有毒的力量悄摸摸爬回去?   思索来思索去,陈一七甚至产生了后悔——要不还是偷偷把陈猊远也给踢出去吧?   现在就他一个多余的了。   但陈猊远也没有说错,他在这里陈一七才会有最大的动力想要与其一起回去,而如果陈猊远安安稳稳的在外边好好活着,他保不准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坚持不住,觉得好累啊、算了吧、干脆不要努力了——反正也没有后顾之忧。   然后变成这个小世界里唯一的生命体、唯一的疯子。   想到这里陈一七嘶了一声——有点恐怖。   果然谁都会想要留下一些存着希望的余地。   陈一七闭了闭眼——只要他心念一动,那个他拿其没办法的家伙就会飞出去,飞到阳光下、人群里、热闹繁华处、众人簇拥下。   在不会再诞生新阿梦加的世界里,他会跟顾哥他们一样,成为活着的英雄。   陈一七调动视线,他以全方位的视野“看”向那个正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的人。   原本发呆的陈猊远似有察觉,他轻轻一眨眼,发出很低一声呼唤:“十七?”   陈一七微微一顿,他莫名有种偷窥被抓住的感觉,但很快,他又撇撇嘴,随后调动了力量。   以陈猊远不远处的高大花树为中心,清新的绿色从地面铺开,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花朵。   那是纯粹以力量形成出来的春意盎然,它们在泥土上、尸体上、残垣断壁上生长出来。绿色将一切苦难掩盖,只留下让人震撼的美丽。   陈猊远手撑着刚长出来的柔软草地起身,有风吹过,花朵与草木的芬芳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绿色。   空气轻轻一颤,陈一七从空中轻巧跃下,他长长的头发因为落地的动作飞扬,琥珀色眼眸没有去看陈猊远,而是也望向了这片让人震撼的、生机勃勃的景色。   它是虚幻的,是力量具现化出来的不真实之景;但它又是真实的,因为确确实实而存在着。   自陈一七出现,陈猊远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他意识到了,于是笑着问:“这是给我的礼物。”   陈一七思考一秒:“是的。”   “我决定将你关在了我的世界里,即使你是自愿,但我仍然觉得愧疚。所以这是补偿的礼物。”   他太想陈猊远好好的幸福的活着了,那是他诞生的原因。   所以才想要分开,想要送他回去。   可人类充满劣根性,又总是经不起诱惑,他也败于这份贪婪的欲-望下了。   陈一七抬眼,他看向天空的方向,眼睛里却是印出了与外界的出入口。   他将其关上、将风筝线斩断。   与熟悉的世界断掉所有的联系。   “……”   这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静,但陈一七好像听到了非常巨大的声音,轰隆隆的,彷佛是有强风将他吹向了远方。   他睁着眼睛,透明的、没有粘性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   陈猊远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开手拥抱住他,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后脑勺,下意识的:“别哭,十七别哭。”   “我们一起。”   “……”   人类是经不起诱惑的,从灵魂到身体都是卑劣。   ——明明目的是送你踏上坦途,但我却怕极了寂寞。   陈一七感知不到熟悉的世界一丝一毫,比邬涑岛那时更甚。他心里空茫,抬起的双手回抱住了陈猊远,他声音低不可闻:“我是为了自己。”   陈猊远眼里荡出细碎而明亮的笑意,明明前路暗淡,但他最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幸福:“我也是为了自己。”   陈一七心里的空茫逐渐褪去,他睁着眼睛,脑袋微微后仰,与陈猊远对视,他们距离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陈一七认真向他保证,以绝对自信的神情:“我会带你回去。”   陈猊远笑着点头:“我知道。”   他补充:“这是一趟旅行,只是远了一点。”   “所以我们终将会回去。”   ——   又是一年春,属于冬天的寒意刚刚褪去。   人类向来顽强,那场浩荡过去一年的时候,大部分地方的生活再度迈入了平静。   而过去五年之后,新闻偶尔爆出关于阿梦加的事情都不太能引出广泛关注了。   顾水之对这个情况感到满意。   他刚刚通宵完成了一个任务,但精神很好。五年前世界上随着力量源头的消失,残存于这个世界上的阿梦加不再增长,杀一个就少一个。再加上完全不会有界间这种给敌人叠buff存在后,顾水之已经很久没遇上能称得上麻烦的任务了。   当然,这是与五年前对比出来的。而且普通人要是意外遇到阿梦加还是很麻烦的。   六角疯人院新建的位置是最初的地方,不过不同于过去,现在周遭是修了路,平坦的道路很方便进出。   顾水之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因为他能力可以独当一面的原因,他目前的搭档只有一个后勤,但对方上次任务为了救人意外受伤,所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发霉,因此顾水之暂时是一个人出行。   不过好在他出任这份工作时间久,工作流程的每个地方他都懂一些,所以一个人也做的过来。   在疯人院外围的停车场下车,顾水之碰到了准备回家休息的宁源生,他婉拒了对方摩托车后座的邀请——就算要去做客他也绝对不会坐宁源生后座。   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年龄越大,开车越野。顾水之已经不太能接受了。   新建的停车场距离疯人院大门很近,也就绕两个弯。   前两年有人建议院长把疯人院周围的树木全砍了,留出视野。   但院长拒绝了,并后来还带人又在周围种了一些。   所以虽然修了路,但隔上一些距离还是看不清疯人院的建筑,视野大部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顾水之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有些不明所以的隔着风衣摸了摸胸口——今天结束任务往回走的时候他就觉得心脏不太舒服。   原本以为是通宵的问题,但现在越靠近疯人院他越觉得不舒服了。   倒不是很难受的那种不舒服,而是有些焦躁,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了一样。   ……该不会是疯人院出事了吧?   突然的想法让顾水之产生了些不安感,他几乎忘记才刚遇到从疯人院里出来的宁源生,只是一下抬脚加快了往前走。   顾水之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他越是靠近疯人院,那种莫名而强烈的感觉越是明显。   各种猜想一个个从脑海里涌出,只是某个念头碰也不敢碰。   拐过最后一个弯,疯人院完整的出现在他面前。   顾水之猛地停下脚步。   他怔住,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顾水之深吸口气,重新抬脚往前走,没两步后他飞快跑了起来。   他眼前朦胧一片,水雾将那两个熟悉的面容给扭曲了。   好像幻觉一般。   顾水之这么想着,他在两人面前停下,然后用力的将两人全部揽进怀里——但这不是幻觉。   温暖的、活着的。   欢迎回家。   他想这么说,但喉咙堵塞,一个音都难以发出来。   倒是被他右手抱住的人笑着拍他背,用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顾哥。”   “我们回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