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夫郎家的小酒楼》作者:路归途 文案: 汤显灵在末世,觉醒了‘饭灵根’,天气极寒极热,粮食蔬菜难生长,这个异能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鸡肋。 一朝穿越,成了荣朝市井里一位平头百姓寡夫郎,快死的爹、软弱的娘、倒打一耙上门讹钱的夫家人,家中穷的叮当响,只剩半间住人的院子、歇业半年落灰的羊汤馎饦门脸铺子。 坊间邻里唏嘘汤家惨况,怕是不日要卖剩下的产业。 正等着雪中送炭,买了汤家院子、铺子。 汤显灵卷吧卷吧袖子。 不急,事一件件料理,先吃个饱饭。 汤家馎饦再次开了张,店主老汤变成了小汤寡夫郎。 “什么?不卖羊汤馎饦了?那卖什么?” 汤家小门脸起先卖朝食:梅干菜锅盔、肉松面包、鸡蛋灌饼、煎饼果子、肉菜夹馍、皮蛋瘦肉粥、酸梅汤…… 客似云来,香迷糊了,吃了一顿还想明日吃什么。 后来小门脸换成了酒楼。 汤老板也结了亲,新夫婿是个样貌顶好的郎君,识文断字又会武艺,比汤老板小些岁数,听闻出身也好,皇甫可是好姓氏,只是叫皇甫铁牛? 糙了。 人间五味,甘、酸、辛、苦、咸,肚饱衣暖爱人在侧,幸福。 美食日常文,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什么都写。 主受视角,其他视角也会写。 小汤和铁牛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彼此初恋。 生子!生子!生子! 内容标签:生子 穿越时空 美食 市井生活 日常 主角:汤显灵,皇甫臣(铁牛) ┃ 配角: ┃ 其它:汤显灵,皇甫臣(皇甫铁牛) 一句话简介:客官里面请 立意:好好吃饭自由生长 第1章 末世第三年七月,明明是盛暑现在入眼却是一片冰川严寒。 汤显灵窝在地下室,角落里自制煤油小锅,里头的火苗忽然亮了下,明明燃烧殆尽却最后挣扎燃那么一下。 小锅上煮着不知道什么,仅剩一个锅底的量,香味扑鼻。 汤显灵端着小锅喝汤,这里面是放过期的方便面,碎成渣,还有发霉的地方,他也没舍得丢,洗了洗煮进去,屋外那棵变异大树的叶子充当蔬菜,这碳水、维生素都有了,还缺点肉。 可他实在是没能力找到肉。 “……不知道是不是饿晕头了,还真香。”汤显灵喝了一口,胃到四肢都舒展开来,方便面有小麦面粉的独有香气,尽管已经过期了,可在汤显灵手下一做,滋味如新,绿叶子也柔嫩带着点嚼头,去了苦涩,被自己手艺折服,再次感叹:“没料的方便面还能煮的这么香,我还真是饭灵根觉醒,做饭小天才就是我了。” 可有什么用。 什么食材搁他手上,做什么什么香,这异能要是放在安稳世道,他开个小饭馆,多好啊,今个卖煎饼果子明个卖大肉包,后天想吃米饭了,白花花的大米,晶莹剔透,带着米香,炒个饭,要是有大虾,虾头先煸出虾油,虾头捞出来不要,隔夜剩饭倒进去,玉米粒、炒的黄澄澄软软的鸡蛋、还有腌好的咸鸭蛋只取蛋黄,蛋黄沙沙的不那么咸,放进去一起炒,大火炒,炒出锅气,香味一下子出来了…… 汤显灵想着想着笑出了声,怎么好好的开饭馆做买卖,到了后头光想着自己吃了。 哪里有小老板这么馋的。 哈哈,大馋小子就是我。 煤油灯灭了。 黑漆漆的地下室冷飕飕的没丝毫生气,角落里年轻的男孩躺在一处一动不动,他皮肤惨白,瘦骨嶙峋,眉宇间却是清清秀秀的漂亮,闭着眼,唇角微微上扬,想必死前梦到了什么好的。 荣朝,文定二十八年,春。 奉元城,八兴坊间槐花街汤家小院。 汤巧一大早跟着丈夫赶着牛车到了娘家,如今爹病重在床已有小半年,眼瞅着越来越不好了,家中只有阿娘和五哥儿二人苦苦支撑,昨个夜里五哥儿还烧了。 “怎么就烧了起来?请了郎中看过没?”汤巧问阿娘。 蒋芸一脸愁云,还未说话先叹了口气,“还不是胡家又找上来了——” “又讨钱来了?”汤巧一听急了,“这又不是五哥儿害死了她家儿子,怎么就缠着不放了。” 蒋芸说不出个一二三,一味的唉声叹气,说汤家苦,胡家也不容易,汤巧听得更为怒火,却对着阿娘泛红的双眼也发不出邪火。 她阿娘就是个柔肠子人。 可胡家不容易,关他们汤家、五哥儿什么事! 自然,汤家落到如今地步,汤巧凭良心说:要怪要怨,也有她爹的缘故,但断没有怪在五哥儿头上的道理。 “我先去瞧瞧五哥儿。”汤巧压着火往侧屋去。 蒋芸忙说:“我早上去看过了,五哥儿退了热好了些,家里没几个钱了,先不去找郎中,你爹那儿还有些药……” “我爹的药那是什么药,五哥儿发热该吃什么药,两处方子能一样吗?”汤巧话重了几分,一看阿娘呐呐自责不言语,顿时心里也怪自己说话重了。 她阿娘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怪阿娘作甚。 娘家如今这个情况,怕是屋里没多少钱了。 汤巧:“娘,总得给五哥儿看病,钱我出——” “哪能你出,从去年到如今,家里你添补了些,你嫁出去过日子,老往娘家拿银钱,还怎么在林家过日子,都怨我怪我,咱们汤家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眼瞅着都是好日子的,几个月天翻地覆的变了变。”蒋芸起初还替大娘着想,说着说着又愁苦起来。 汤巧是汤家的长女,未嫁人在家时,爹娘唤她大娘。 母女二人说话间到了侧屋,床上五哥儿已经换了芯子,其实从昨晚汤显灵就来了,烧的迷迷糊糊,一脑子乱七八糟的记忆,自责委屈绝望将他淹没。 汤显灵做了一晚上‘汤五哥儿’的梦,汤五哥儿心存死志。 汤家五哥儿,排行第五,是个哥儿,因此唤五哥儿,大名也叫汤显灵,只是汤家人、坊间邻居都唤五哥儿。 “阿娘大姐。”汤显灵醒了,顺其自然就唤了人。 汤巧见弟弟醒来,松了口气,没大碍就好,现如今娘家没家底,若是重病那真的没法过日子了。 再看弟弟双眼红肿,鬓角发丝还有泪痕,想必是大哭过。 “醒了就好,五哥儿,胡家的事——”汤巧斟酌话语,不知怎么个说,这胡家真跟蚂蟥似得,逮着吸血不撒嘴了。 汤显灵现在满脑子都是‘干饭’,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姐,不提那些子恶心人了,家里有吃的没?我有些饿了。” 汤巧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弟弟这面团子捏的,今个嘴皮子倒厉害了些。 蒋芸说:“灶屋里还有些饼。” “吃甚饼,他昨日烧过,吃些清淡的,我去看看有没有米,烧一些粥。”汤巧想着弟弟不烧了,省了请大夫的钱,那就得补一补吃好些。 汤显灵囫囵套着外衣,说:“我来,姐我跟你一同去。” “你病才好,多躺一会。” 汤显灵已经下床跟上了,一出昏暗的小侧屋,外头阳光照的他眯了眯眼,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光,又笑了声,将手放下,由着太阳晒着他的脸,暖洋洋的,半点寒意也无。 多好啊。 春日里,汤家小院墙角种了些葱蒜、菘菜,此时天暖长得生机勃勃,靠着院墙一处,还有一棵柿子树,抽了嫩嫩的绿芽,待到秋日能吃柿子了。 汤显灵看的眼睛发直,由衷的夸赞了声:“好树!” 这样不吃人的树真的稀奇,好树。 夸夸。 汤巧被逗乐了,跟阿娘说:“五哥儿瞧着精神头好。” 蒋芸点点头,还是一肚子愁思,以后日子可咋办啊。 汤显灵摸了摸他家不吃人的柿子树,夸完了,顺便打水洗了手脸刷了牙,他做这一切尤其顺手,像是他就是汤五哥儿。 可他自知他不是,五哥儿已经没了。 “谢谢你,我替咱俩再活一通,这次痛痛快快的过日子。”汤显灵望着暖暖的日头轻声自言自语。 清风徐徐吹来,柿子树枝叶晃了晃。 灶屋里,汤家米缸只剩个底儿,米还都是陈米、碎米,也不甚干净,汤巧淘洗米,本是想叹气,一想到阿娘还在身边,她要是再长吁短叹了,这日子真成了苦水泡过的——本来就苦了,可不能再叹着下去。 “阿娘,你去屋里歇歇,一会粥好了,我端过去。” 蒋芸便点点头,“我看看你爹去。” 汤显灵正巧进来,见大姐淘洗米说怕是不够,便接话:“我看看还有什么——家里还有些杂粮,不然摊些小饼,还有些酱菜,不想吃酱菜,换点旁的,外头有菘菜长得好,我去拔一些。” “不用,菘菜什么时候吃都成,今个我带了一篮子椿芽。”汤巧一边干活一边给弟弟指,“那个篮子里,还有五个鸭蛋,你大姐夫带着孩子去卖粮了。” 大姐嫁给城外殷实农户林家,大姐夫排行第三,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汤显灵有记忆,手先拿了装了椿芽的篮子,一看,不由露出笑意来,这椿芽就是香椿,按照春日确实是吃这个的时候。 青皮鸭蛋巴掌大,椭圆的。 “不值什么钱,椿芽长得好又嫩。”汤巧解释,她即便有心想帮衬娘家,这几个月下来也不敢做的太过了,不说婆母公爹,上头还有两位嫂嫂盯着,老往娘家捎带钱、肉、糖,她在林家也受大嫂二嫂说嘴。 今个出门带了些椿芽,故意高声说了出去,意思都是不要钱的物件,没贴补娘家,婆母还是心肠好,说:只些农家野菜送亲家失礼了,你再捡些个鸭蛋一并添上。 汤巧才捎带上了五颗大鸭蛋。 “大姐,椿芽可再好不过了,香喷喷的椿芽炒蛋。”汤显灵满脑子都是吃,说着就差咽口水了。 汤巧一看小弟这番模样,当即是笑了出声。 “怎么馋成这模样了。” “姐,我昨晚没咋吃。”汤显灵咽口水说,手里淘洗椿芽,“我来做,姐夫和孩子晌午在咱家一道吃,不过还是现炒的香。” 汤巧:“还不知卖粮卖的的顺不顺当,你饿了你先吃。” “今个孩子都来了?” “没,只带了二娘,俩小子吵翻了天,干脆谁都不带。”汤巧说。娘家爹病重在床,院子里愁云惨淡,自家俩小子闹腾的不成,二娘乖巧,只带二娘来。 汤显灵:“那我看不如都做了,大姐夫和二娘定顺当卖完粮,等饭做好了,正好一起吃。” “你又知了?” 汤显灵:“大姐夫常年在城里卖粮,定是找熟门熟路铺子,这会都快晌午了……” 二人一边聊一边忙活手里活。 本来是汤巧主力,五哥儿病才好,不过没一会,汤显灵接管了灶屋掌勺的活,淘洗干净的陈米碎米下了陶锅,小火慢煮。面粉不是白的,有些发黄,磨的也没那么稀碎,里面还有些豆子粉。 汤显灵找了个石臼又磨了一遍,面粉细腻许多,也没过筛。 他想到以前上大学时门口卖的杂粮煎饼果子了,不由冲着这一盆杂粮面粉咽口水,扑鼻的有些生面粉气息,很是好闻。 末世三年,他真的真的太想太想粮食了。 质朴、有些粗糙的粮食。 面粉里兑水,顺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合成浓稠的面糊。 汤巧切了椿芽,正在打鸭蛋,先是打了两个,给家里留些,一扭头就看到五哥儿眼巴巴瞅着她。汤巧:…… 五哥儿一脸‘姐,再来俩,不够吃’。 “姐,家里日子多俩鸭蛋也不能一下子富裕了,你放心,以后家里都有我。”汤显灵保证说。 五哥儿临死了,却还记挂着亲人。 汤巧没把五哥儿这话全当真,家里如今地步,要是爹身子好起来,重新拾掇起馎饦铺子,干个几年慢慢就好了,可是她爹糊涂,一日醒来次数不多,也不说熬羊汤的独门秘诀。 她爹防着家里人,说汤家羊汤传男不传女哥儿,全家都不知。 铺子关了快小半年了。 但日子再艰难,确实是像五哥儿说的,多两鸭蛋真富裕不起来,汤巧又拿了俩鸭蛋磕了,正说话,外间响起声来。 “定是你姐夫回来了。”汤巧放下手里的碗。 汤显灵便说:“姐,你去外头吧,我来收拾午饭。” 外头说了会话,没一会,汤巧拎了一条肉进来,“你姐夫买来的。”她脸上带着些笑。 汤显灵:肉! 他死前最后一餐就差肉了。 “姐,姐夫可真好,待你好,因着你看重咱们家,对咱们家也好。”汤显灵一通小马屁,倒是真情实感。 汤巧嘴角笑的越发甜蜜,嘴上说:“我们俩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呢。今个炒一些沾了肉味,五哥儿你来做,我去打些水,你姐夫一头的汗,叫二娘来帮忙。” 二娘今年才八岁。 “不用,我一人行。”汤显灵有肉吊着,那就跟吊着胡萝卜的驴一样,是动力十足,一个人能犁三亩地不带歇一口气的。 汤家小半个院子多了些热闹气。 小二娘进灶屋来帮忙,汤显灵哄着小姑娘说话,手上不停,没一会,灶屋里先是弥漫出一股浓浓的米香味,小二娘吸了一口说好香啊。 一张张煎饼烙好了,外皮略硬拿到手却暄软,散发着麦子的香气。 刺啦油响,鸭蛋液滑锅,打散,炒的是蓬松黄澄澄的软。 小二娘又吸了吸鼻子,“好香哦。” 原本不吃酱菜的汤显灵,现在是肉糜炒散配酱菜。 小二娘口水已经下来了。 怎么这么香。 “五哥儿你做什么了,怎么这般冲鼻的香。”汤巧隔着灶屋都闻到香味了。 汤显灵:“就米粥、煎饼,配着俩道菜,椿芽炒鸭蛋,肉糜炒酱菜,吃饭吧。” 干饭干饭! 太香了。 汤显灵闻着扑鼻的香味,米粥一点都不像陈米煮出来的,鸭蛋没有蛋腥味,杂粮煎饼只有淳朴的小麦香气,他这末世鸡肋的‘饭灵根’异能,还在! 老天真爱了。 第2章 天气暖,吃饭的桌子搬到了院子里。 其实也是汤家现在没多大地方了。 汤家院子临着街道向阳,汤父在奉元城干了二十多年羊汤馎饦买卖,从推车摊子到一间门脸,再到买了隔壁铺子院子打通了,前面大两间门脸铺子,东西三间侧屋住人做饭,带着个四四方方很敞亮的大院子。 自打去年十月,汤父病倒后,铺子关了营生,家里日子慢慢难起来,汤父那会还没整日昏迷不醒的糊涂,做主将院子前后一分为二租赁出去,汤家一家人现在进出走门脸铺子那个门。 后面通小巷子那个门现在是租客用。 院子中间扎了一堵墙,就是以柿子树为界限。 租房时蒋芸说:这样住不开了,不如东西划了一半,本来咱家院子就是两院并起来的。 被汤父瞪眼骂了一通,意思怎么会住不开,休想打铺子的主意,东西侧屋还剩两间,大娘二娘三娘都嫁人了,要是四郎还在,日子也不会这个样子,都怪我当初心里糊涂,留了个五哥儿,害的汤家家底都快没了…… 西侧屋又是一分为二,五哥儿住在灶屋旁边,光线暗的厉害。 东侧屋大些,父母住。 汤巧刚和丈夫林虎搬桌凳时,林虎还说:“干脆就在铺子里吃算了,地方大,又空着,桌凳都有,还搬来搬去作甚?” “我爹一会要是醒了——”汤巧说了一半。 林虎麻溜搬桌凳,“也不是怕麻烦。” 铺子是老丈人的心头宝肉疙瘩,哪怕老丈人病倒了,汤家也没人敢打铺子的主意,住都不许住人,现在进出只开了一扇门。 “好香啊。”林虎本来还要说什么,被香味给迷了嘴,又吸了一口,“做什么了?这般的香。” 汤巧也被香味勾的肚中饿了,丢了丈夫在这儿摆弄擦桌凳,说:“我去端饭,你收拾妥当,阿娘吃饭了。”抬脚就往灶屋去。 小二娘端着煎饼盘子,放在桌上,小脸都是笑,林虎问女儿晌午吃什么,小二娘可高兴坏了,说:“爹,我五阿叔做的饭菜好香啊。” “椿芽炒鸭蛋,猪肉沫炒酱菜。”汤巧端着大碗菜出来,“还有些米粥,只是今个香味不一样。” 这菜色,家里也这般吃,没什么稀奇的,但奇怪的是今个香味尤其的香,林虎本来三分的饿,闻到了香味成了十分,肚子都叫了起来。 “吃饭罢。”林虎拍了拍手,还没坐下想起来岳母还未来,便说:“我去请岳母先坐。” 东侧屋传来蒋芸的声:“我不饿,你们先吃,我看着你们爹。” 不是汤巧说亲娘的不好,自打爹病倒了后,阿娘性子更让人难说了,是重不得轻不得,时常委屈自己,饭菜都做好了,东西够吃,都等着阿娘呢,什么叫他们先吃? 阿娘不来,谁吃的舒坦? 热乎乎的饭菜,自家人还要请来请去,饭菜都要放凉了。 “二娘你去喊外祖母。”林虎拍女儿脑袋,哄着妻子,意思孩子去请。 林二娘乖巧,去东侧屋喊外祖母吃饭。 蒋芸:“外祖母真不饿,你们快去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汤巧和林虎也来请,汤巧顺着阿娘,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身子不爽利,林虎在旁赔笑,岳母不坐他们小辈哪里敢,岳丈睡着,一时半会没醒,咱们先去吃了云云。 末世饿死冻死的汤显灵:…… 吃饭不积极,他真的受不了了!!! 这边汤巧一家三口还在劝,小二娘软声乖巧的求外祖母,说尽了好话,院中汤显灵两三下挟了菜到一个大碗中,菜上又盖了煎饼,端着碗到了门口。 “姐、姐夫,你们带着二娘去坐。”汤显灵将手里装菜的碗放在了蒋芸手里,“这是我盛出来的,娘你不饿先放着,饿了再吃。” “大姐姐夫来看咱们家,忙活了一早上,肯定饿了,我就先招待大姐姐夫孩子吃饭了,总不能饿着客人了。” 汤显灵一通斩钉截铁的话。 按照时下风俗:汤巧嫁到了林家,那就是林家的人了,上门带东西那就是客人。汤显灵用这说词堵蒋芸的嘴。 蒋芸端着一碗菜都懵住了,想说什么却反驳不出一个字——五哥儿都是顺着她的意思,她不饿,大家吃不必管她。 这般,她还能驳什么? “走,吃饭!”汤显灵拉着大姐的胳膊腕坐下,招呼:“姐夫坐啊,二娘你自己吃,能自己吃吗?” 小二娘看看爹娘,不敢动筷。 汤显灵先卷了个煎饼,里面是一层香椿鸭蛋配一勺子猪肉沫酱菜,递给小姑娘。小二娘乖巧接过,实在是没忍住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大口吃起来。 “吃吧吃吧,自家人还讲什么规矩。”汤显灵笑眯眯起来。 吃饭香就是好孩子。 汤显灵要当超级无敌好孩子了,第二个饼卷起来就往自己嘴里送,一边说:“姐、姐夫,我就不招呼你们了。” “欸,好、好,吃吧。”汤巧反应过来,觉得五哥儿今个不一样了,又想晾着阿娘不来是不是不好?可她刚请了半天,阿娘推诿不来,说实话她也有些恼火。 什么你爹都没吃,我先吃不好。 可是爹一天到晚昏睡不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醒来了也吃不了这些饼子油子大的,要不是知道阿娘不是赶他们一家子走,汤巧都想带着丈夫二娘回。 她们一家也不是硬赖着在娘家蹭口饭的。 可真过来坐下了,留着阿娘一人在,汤巧又觉得不妥,想说什么一看都吃起来,她也迷糊跟着吃了口菜,真香啊。 椿芽味冲,炒起来只剩下香,鸭蛋柔软蛋香味,没什么腥味,两者混合在一起,香的人一口连着一口吃。 酱菜本来寻常滋味还有点咸和干巴,可混着肉糜这么一炒,猪肉油香却不肥腻,缓和了酱菜的咸和干,有些油润,不管是配着粥还是饼子,入口口味丰富,肉糜还有些劲道,越吃越香。 单独吃一口煎饼。 明明是杂粮饼,她自己烙饼吃,都有些豆子土腥味,还硶牙,可今个的饼,外头没油,有些干,到手上软软的,很有韧劲,吃起来麦子香味浓郁。 尤其是这米粥,她记得淘洗的时候都是残米陈米,可现在煮出来的粥软糯粘稠,米香味浓郁,跟才下来的新米似得。 ……怎么会这么好吃啊。 汤巧吃了这个吃那个,很快刚才不安、心软、自责都抛之脑后了。桌上其他人更别提,林虎在外做客,本来还拘着,最后吃起来是撒开了膀子,狼吞虎咽起来。 而坐在其中的汤显灵,看似吃的慢条斯理,实则干饭速度丝毫不落林虎,他吃东西不显狼狈,吃相好,吃的香。 从醒来到现在,饭菜下肚,这一瞬间才切切实实感受到活着。 他活了。 桌上可谓是风卷残云,本来一贯的寒暄客套现在是什么话也没有,只有吃饭声,以及时不时发出感叹:好吃、这个香、再来一张饼、粥还有大姐尽管吃我给爹娘留够了。 碗盘吃的是干干净净。 汤巧、林虎理智回笼似得有些怪不好意思。 “吃的干干净净咱没浪费就好。”汤显灵吃饱了还有点撑,坐在那儿都想摸摸小肚子,他好久没这么敞开吃了,此时小脸上都是幸福笑意,“大姐姐夫吃好了没?” “好了好了。”、“诶呀在家也没这么不顾人的吃法,今个真是馋了眼,怎么就不管不顾了。”林虎说的。 汤显灵:“都是家常饭也不甚贵重,姐姐姐夫吃好了就好。” 吃过饭,汤巧和汤显灵收拾碗筷,林虎将桌凳搬回前面铺子里。灶屋里只剩姐俩,过了会,汤显灵说:“姐,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不好,刚吃饭咱们吃没请阿娘落座,其实我是故意的。” “故意给阿娘一个软钉子。” 汤巧手里的碗差点滑落在地,不可思议看五哥儿。 汤显灵放下碗,不紧不慢说:“咱家现在情况大姐你知道,以前爹好时,屋里铺子大事小事都是爹说的算,咱阿娘耳根子软拿不定什么大主意,可屋里铺子营生买卖,阿娘什么活都没落下,最是卖力辛苦了。” “是。”汤巧点点头,听五哥儿说起这个勾起以前在院子回忆,眼眶都红了,替她阿娘难受,她刚才不该对阿娘生了些不耐烦的。 谁知汤显灵接着说:“阿娘辛苦咱们都看在眼底,爹病倒了,阿娘脾气更奇怪了——其实不是奇怪,咱们阿娘听了、顺了爹几十年,现在要阿娘当家做主顶起来,阿娘她怕。” “怕做错了决定,怕爹以后好了怨她怪她,吃饭这等小事本是不用做什么决定的,只是营生没了,阿娘在家闲了许久,她觉得自己不干活,不自在没用处,我自然不会这么想。” 汤显灵说到这儿顿住了,看向大姐:“我昨晚发了烧,像是死去一样,不能这么活了,都是窝瓜面团性子唉声叹气窝窝囊囊的,吃个饭还怕前怕后。” “姐,日子得向前看,既然爹给我招了婿,姓胡的虽然死了,那也是我顶着汤家的门,以后照顾爹娘都是我来,你信我,日子会好的。” 汤巧看了一会五哥儿,原本红的眼眶落了泪,但这次是高兴一些,擦了擦泪说:“五哥儿,过去委屈心酸都过去了,姐知道你不容易,但你能顶起来就好……” 姐弟俩在灶屋哭了哭,主要是汤巧哭,汤显灵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陪着大姐哭了一个。 别让大姐一人哭尴尬。 灶屋外,小二娘抱着空碗进来了,“阿娘,外祖母吃完了饭。” 汤巧一看空空干净的碗,噗嗤笑了起来,阿娘吃了就好,五哥儿说得对,吃个饭菜还要客气推诿请来请去,那才是生疏。 汤显灵拿了粥婉,“粥还有,姐你给阿娘送去,这儿我来收拾。”他刚只给蒋芸装了些菜和饼。 汤巧便端着碗去送粥,一摸粥碗还是温热的,可见五哥儿心细又孝顺,什么都想到了。 母女二人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汤巧松了口气。 天色不早,林虎汤巧带二娘要回,临走前林虎才说:“我刚卖粮攒这个整数卖,留了半石粮,就留在家里吃,也不是什么要钱的,都是自家地里粮。” 哪家粮铺收粮还攒整数收?没这么做买卖的。林虎这般说,只是不想岳家推诿说不要、破费了、哪能吃你的粮、我把钱给你等话,想着岳家收了没什么负担。 蒋芸刚张了口说不,汤显灵说:“谢谢大姐姐夫,你们早点回安全些,等家里休整好了,我再做一桌子菜,请大姐姐夫来尝尝。” “诶知道了,你和阿娘快回吧。”汤巧应答的利落,抱着闺女上牛车。 林虎一口答应,“那敢情好。”今个吃的可真香。 卖了粮,林虎身上装着银钱,也没再多寒暄客气,赶着牛车一家三口利落上了路。 赶在城门关前,一家人出了城,往村里去土路上,林虎哼着调说:“椿芽还有没?明个咱家也炒这个吧。” “地里长得哪哪都是,以前你都不爱吃,今个倒惦记上了。”汤巧跟丈夫逗笑说。 林虎嘿嘿一笑,说:“岳家到底是做吃食买卖营生的,炒的椿芽就是跟村里炒的不一般,不过不对啊,岳丈给五哥儿传了手艺了?” 他知道岳丈做吃食藏着手艺呢,他家媳妇儿就不会熬汤家独门羊汤。 “我爹如今身子起都起不来,哪里会教五哥儿这个,就是以前姓胡的上门来,我爹都没教五哥儿——” “那没教姓胡的?”林虎好奇,按理说姓胡的入赘也是汤家男郎了,岳丈这手艺不传女郎哥儿,男郎总能传了吧。 汤巧呸了声:“姓胡的仗着秀才身份,人家就不稀罕买卖营生,根本不学。”也就她爹将人当个宝,姓胡的说什么都信,害了五哥儿没得好姻缘,葬送了一辈子幸福。 提起来,汤巧越说越气,恨恨的不得了。 林虎一听,忙安慰说:“那人都死了,死了。” “他死了活该,可怜了五哥儿。”汤巧又叹,而后摸着自家闺女头发,“以后给二娘挑夫婿,读书人咱们可不要,挑个家里有田地勤快些的汉子好。” 林虎点点头,觉得对,岳丈一家做营生买卖,以前看着光鲜,在城里扎住了根,可岳丈一倒,屋里没田地嚼头果腹,城里吃水拉屎都要钱,光吃着老本,能撑几个月? 还是庄稼汉好,庄稼汉饿不了肚子。 话说远了,汤巧对男人说:“你没卖全粮食,回去对账——”她怕公爹婆母说丈夫。 林虎乐呵呵一笑,“没事,爹娘心里有数,都是结亲的,如今岳家有难,咱们银钱不够使,地里的粮还是能贴补一些的,回头我去说,二娘你别说漏嘴了,你嘴巴严一些,下次进城爹再带你来。” 林二娘闻言眼睛亮晶晶,“去看五阿叔吗?我还想吃五阿叔做的饭。”想到晌午饭滋味,不由舔了舔嘴巴。 夫妻俩都乐了。 汤家小院,吃了午饭收拾妥,汤显灵就开始琢磨下午吃什么,只是他还没想好搭配,汤父先醒来了,话赶话,可能汤显灵肚子里也有气—— 替五哥儿打抱不平。 他把话说白了,说开了。 第3章 送走了大姐一家,汤显灵也没能闲着,姐夫早上卖完粮回来还捎带了一条肉,约莫有两斤呢,大姐只让沾了个肉星子,其实汤显灵也没想全做了。 晌午鸭蛋炒了四个,肉就不可能全做。 汤家现如今这情况,尤其钱财大头都是汤父捏在手里,汤父昏睡不醒不撒手给银钱,屋里吃喝嚼头全都靠存货,汤显灵晌午做饭时,米缸最后一口米舀的干干净净,杂粮面粉倒是还有小半缸。 菜就是院子挨着院墙半点菘菜、葱蒜绿意。 母子二人饿不死,真是随意糊弄裹裹肚子罢了。 大姐家送肉又送了半袋粮,约有个五十斤,能吃一阵子了。汤显灵关门,见蒋芸看他,便说:“娘我去灶屋,天气热,大姐送的肉得收拾存起来。” 也不知道蒋芸看没看出他‘不一样’了。 肉晌午用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剁成了肉泥,此时剩下一斤多,肥的并不多,剔出来纯熬猪油没多少,不如切成片全熬了,用油脂封着肉片能保存久些,吃的时候干净勺子再挖就是。 汤显灵专心熬肉,蒋芸进出了灶屋,几次想跟五哥儿说些什么又抱着煎药锅子出去了,没一会院子弥漫出一股药汤苦味。 药还没好,东侧屋传来压抑的咳嗽还有骂人声。 汤父醒来了。 蒋芸双手在衣摆处擦了擦,望着侧屋门伫立不前,这是不敢进,汤显灵看出来了,说:“阿娘,你去倒药,我看看爹。” “欸好,好,你……你小心些。”蒋芸叮嘱。 汤显灵想到梦里五哥儿绝望死志,劲直走向了东屋。 这边屋子还算大比较敞亮,蒋芸又爱干净,将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也没甚异味,汤父躺在床上挣扎着喊人,话还没说清,嗓子眼扯着心肺似得一阵咳和喘,本来是‘苟延残喘’,一见汤显灵进来了,倒好了,有些‘中气十足’。 “滚。”汤父一条胳膊撑着身子,骂道:“没用的东西,你还敢进来。” 汤显灵挨了骂,神色都没变,卷着袖子拧着帕子给床上汤父擦手脸,“阿娘热粥,爹你一会喝了粥再吃药。” 汤父一张嘴要说话,凉巾帕盖在他脸上,他这个哥儿手劲大的给他脸上一通抹,汤父喘着粗气,要打五哥儿,胳膊力道一撤先跌倒在床上。 “孽子混账你是要害死我。” “爹,我给您擦脸呢。”汤显灵扶着汤父重新躺好,给汤父腰间垫了个枕头,低声说:“五哥儿还是孝顺的。” 刚他真的有点戾气了。 汤父一听五哥儿自卖自夸孝顺,气得喘着粗气,手指斗着指在五哥儿脸上,嘴巴哆嗦字往出蹦,虽是不连贯但也能明白这是骂五哥儿孽子、没用、没指望的东西。 “……汤家造了孽,让你败干净了,当初就该溺死你。” 汤显灵皱了下眉,眼底神色也冷了些,说:“汤家到了今个田地,到底是怪我还是怨您贪心,你是既要又要还想要,五哥儿全都顺着你听你安排,你遭了胡秀才的道,害的汤家这般下场,把锅全推在五哥儿头上,要是汤家因着胡秀才发达了,又成了你有先见之明了?” “五哥儿一生受你摆布,事事听你安排,这还不孝顺?昨日高烧不退,他死前都没想怪你怪阿娘,只怪他不争气——” 蒋芸在门外听到这些忙进来,端着粥先放一边,是呐呐先顺着汤父,又赶五哥儿先出去,少说两句话,别气着你爹了。 “五哥儿昨晚就死了。”汤显灵平静道。 蒋芸一愣,还没思索说些什么,床上汤父大骂死得好你怎么不早死你该早死,要是四郎还在就好了。 汤显灵转身出去了。 他想吃汤面了。 东屋汤父骂声,骂完五哥儿骂蒋芸,蒋芸唯唯诺诺轻声顺着汤父声,这些声音话语交织着慢慢离他越来越远,汤显灵摸进了灶屋开始揉面。 姐夫送的半袋粮是晒干的小麦面粉,因为要卖到粮铺,收拾的很干净,汤显灵开始和面,一边和面一边想汤家的事。 五哥儿受的委屈冤枉,他总得给讨回来。 以及汤父能不能去死啊。 汤家一共五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姑娘,汤父白手起家做吃食营生赚了这么‘大’个家业,一直想要个男孩顶门头,蒋芸肚子就没歇过,第四胎终于生了个男孩,汤父有了儿子可谓高兴。 市井人家,当年汤父歇业一天,在羊汤馎饦店摆了几桌席面,请街坊邻里喝儿子满月酒,真是大花销。 可惜好景不长,四郎年幼还没得个正经名字就夭折了。 半年后蒋芸又有了,汤父对肚中这个孩子期待很深,待到瓜熟蒂落那日,接生婆说生了个男孩,汤父高兴坏了,这次忙起了正经名,说四郎就是没正经名字才被小鬼错逮了去。 汤家祖宗显灵一举得男,就叫汤显灵。 如珠如宝养着汤显灵一个月,又是办了场满月酒,汤父显摆儿子,谁知道街上卖馒头的人家盯着襁褓中婴孩看了看,惊奇说:“老汤,你家儿子眉毛尾巴藏了一颗红痣,莫不是你认错了,这是个哥儿吧。” 这时代男人女人哥儿,哥儿出生脸上就有红痣,越红越是显眼越好,五哥儿出生时接生婆没看到哥儿痣,错认成男郎。 一个月,小男郎眉尾的哥儿痣显出来了。 汤父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真是大喜接着大悲,当日晚上就要将五哥儿溺死,在家摔摔打打骂这个骂那个。 大姐汤巧护着五哥儿,二姐三姐都哭,闹成了一团。 之后汤显灵这名字就没人叫了,成了没名字的五哥儿,平日里汤父对三个女儿还好,唯独看不惯看不顺眼五哥儿,五哥儿也从不近父亲跟前,但心里是想要得到父爱的。 五哥儿长到七八岁,蒋芸肚子一直没动静,一家子便外出烧香求男,夫妻俩求了一道签,签是好签上上签,汤父一喜追问庙祝他什么时候能有儿子。 庙祝说汤父此生没儿子运,倒是家里行五能改换门第有富贵相。 那年汤巧快嫁人了,为了五哥儿在家中日子能好过一些,就将庙祝解说的签文传了出去,意思她弟弟五哥儿是个有大造化的。 汤父不信又有些将信将疑。 日子就这么过去,汤家三姐妹隔几年成亲嫁出去,待五哥儿长到了十七岁,因这一道签文以及汤家家底还算殷实,就被人盯上了。 盯汤家的就是胡秀才。 汤显灵想到此,揉面手劲都大了,恨不得把面团当胡秀才给捶打死,发了一通火,将面团先放一旁醒面。 去外头院子拔了几颗嫩生生的菘菜还有葱段。 他爹的,胡秀才胡康都三十六了。 这放在古代,年纪都能做五哥儿的爹了。 胡秀才破落户学识也不行,考了大半辈子就一个秀才身份,越考家底越破败,胡康还有妻子,子嗣也有,不过妻子早几年病逝。 汤显灵磨了磨牙:这胡康就是歹命,克妻的! 但胡康嘴皮子有,不知道找汤父说了些什么——汤显灵冷笑,就是画大饼呗,谁不会,汤父被胡康画的锦绣前程给迷了眼,认定了胡康是个‘潜力股’,要将胡康给五哥儿招上门做婿。 这胡康也是个贪心黑心的,说:秀才考科举做上门婿于名声有碍这是其一,其二汤家经营买卖是商贾,若是他做了汤家儿郎岂不是不能科举了? 汤父也不是傻的,怕送银钱给胡康科举,到头来胡康高中,一门显赫跟他汤家有什么干系? 二人一团商量,最后拟定了‘文书’做约定,胡康意思面上是嫁娶,实则是入赘,生了孩子定从汤家姓。 汤父便信了,吹吹打打一通给五哥儿办了婚事。 从头到尾就没人问过五哥儿愿不愿意嫁。 汤显灵说胡康是黑心的没冤枉对方,此人和汤父一样都是贪得无厌既要又要的,这人比汤父想的还长远,人家早想过要是中了举人,怎么甩了汤家一家。 休妻七条,无所出。 胡康亡妻生了孩子,有儿有女,人家不稀罕子嗣。到了汤家读书备考,碰都不碰五哥儿,以后拿无所出休五哥儿。 汤显灵回想了下胡康面容身形,瞧着像四十多岁干瘪被掏空的老头,冷声:“真是恶毒阳痿男,呸!” 胡康考秀才考了二十多年才考上,本以为考上举人也要到四五十了,没想到跟五哥儿成了亲,去年八月秋闱试一试,这一试竟然真的中了。 奉元城是西都州的州城,相当于现代省会城市,西都州底下的四个府县秀才要是考举人乡试都要到奉元城考。 之后日子,坊里邻居皆来汤家贺喜,汤父面上荣光,做好了黄粱美梦,就等着关铺子当官老爷的爹,想清闲去。 大喜接大悲。 十月多胡康到汤家,压根不认什么赘婿身份,一通威逼利诱连着施压,要休了五哥儿,还说汤父要是乖觉等他上任总少不了汤家好处,不然就等着罢哼哼,你要知道自古民不与官斗。 汤父是个对外唯唯诺诺,大脾气都往女眷孩子身上发的窝囊废。 还真被胡康唬住了。 眼瞅改换汤家门第的美梦扑了个空,汤父是怒火攻心,又急又气,待胡康一走,一口血喷了出来,没几日着了风寒,隐约有些中风之兆。 汤父没什么见识,拿五哥儿博汤家前程,自己筹谋了一番,竹篮打水一场空,事败后全都怪在五哥儿头上。 五哥儿要是个男郎,他至于这翻筹谋吗? 要是四郎在,汤家也不至于到如今。 四郎、男郎。 汤显灵听着东屋传来的絮叨叫魂声,忍无可忍掀了灶屋帘子直奔东屋,‘杀’了过去,屋门‘砰’的一声开了,蒋芸看五哥儿气势汹汹神色吓得瑟缩。 “五哥儿你、你要干什么?你爹就是糊涂了——” 汤显灵骂:“他没什么大见识又要脸面,你窝窝囊囊护不住孩子,任凭他糟践五哥儿一生,胡康那种狗东西,读书考功名最在意名声,但凡他要是有胆量豁出去了,吵吵嚷嚷不怕丢脸面,直接告官,舍得一身剐,汤家到了这个地步还怕什么?定要把胡康功名给革了去。” “什么官官相护?胡康算老几,才考上举人连个官屁股都摸不得,怕什么。” 汤显灵骂完床上汤父,一扭头也没给蒋芸好脸。 “胡康死了,本来就是胡家对不住汤家对不住五哥儿,你倒好,胡家上门哭几声,你就说胡家孤儿寡母的看着可怜给些银钱打发了,咋,五哥儿还对不住胡家了?你也是猪油蒙了心脑子都糊涂了,自家孩子不护着,拐着弯护着胡家了?” “我恨不得把胡康大卸八块剁了喂狗!” “算他死的早。” 汤显灵骂完丢了汤父蒋芸,面醒的差不多了,能擀面了。 东屋一片寂静,这次连汤父都没半句支吾声,不知道是不是被逆来顺受的五哥儿给骂傻了。 汤显灵揉着醒好的面团。 可能恶有恶报,老天有眼,到了去年年末,大喜过望的胡康在宴席上喝酒给撅了过去,再也没醒来,死透了。 这对汤家本来是大喜事,可算是出了口恶气,有中风之兆的汤父一听高兴坏了,喝了一顿大酒,然后也乐极生悲睡了一觉彻底瘫了。 之前汤家向外租了半院子,吃着老本,胡家年后来哭,蒋芸是个糊涂又心肠软的,想着人死都死了,死者为大,见胡家六十多岁老母带着孙子可怜给了胡家老母一些银钱。 结果给捅了烂摊子。 胡家得了钱,自此缠上来了。 汤显灵无语:这不是活该嘛,胡家欺负汤家到这个地步,汤家一个血性的都没有,胡家一见还不是逮着汤家吸血,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还什么死者为大,要他说,汤家掘了胡康坟墓,或是请吹拉弹唱班子敲敲打打找胡家泄愤都不为过,还给送钱? 吃饱了撑的了。 可能因为汤显灵想五哥儿的事太过气愤,手下擀的面尤为的好,面薄厚适中,切成了条,灶台锅里水烧的滚沸,先调料碗舀出汤,将碗底料化开,汤清,若是下了面再舀汤,汤就浑了。 荣朝还没有辣椒,可惜了。 汤显灵念着可惜,手上将午后熬得猪肉油取了出来,碗底放了些猪油,酱油、葱花、盐,而后滚水化开汤,下面条、菘菜,面条煮熟了,筷子捞了捞,氤氲雾气中,面条犹如白玉似得,一筷子面条卧碗底,碧绿嫩嫩的菘菜。 葱花莹莹浮在碗中,热面热汤化开的油花飘出香味。 汤显灵吸了吸鼻子,迫不及待开动,想到什么,一抬头冲外头喊:“娘,吃饭!” 院子里踌躇的蒋芸,得了召唤,这次麻利进来,没什么推诿不饿不吃,让人三催四请等话,乖乖巧巧的端着饭碗去了。 夕阳落下,小小院子一方天地。 汤显灵抱着碗就待在院子里吃,挑了筷子面条送入嘴里,面条劲道充足的麦子味道,让他不禁弯了弯眉眼,真幸福啊。 东屋里。 蒋芸先喝了口汤,顿时惊了惊,五哥儿做的面怎么如此好吃,味道真真不一样。 汤父喝了粥口中无味肚中还饿着,见蒋芸只顾着自己吃,不由骂了声,蒋芸放下碗呐呐:“你能吃面吗?不好消化。” 换来汤父瞪眼。 蒋芸不敢再说下去,只好挑了面条伺候丈夫吃饭。 汤父本来骂骂咧咧待面条入口怔愣住了,这面条劲道汤味清淡又香,要不是汤能尝出来是猪油味,汤父定以为五哥儿偷摸学了羊汤熬法。 猪油调的汤,竟然不比汤家羊汤滋味差。 汤父不知想什么,脸上神色歪歪曲曲,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吃不下去了。 第4章 汤显灵美美吃了一碗面条,他也没管汤父和蒋芸吃的如何,若是听见汤父推开碗不吃了,只会丢下一句:爱吃不吃,惯的! 他又不是五哥儿,对着汤父没什么父子亲情。 待吃完了汤面,汤显灵去收拾灶屋。蒋芸端着托盘从东屋出来,粥碗药碗面碗都空了,蒋芸说她来收拾,汤显灵想了下,便答应,说:“水缸快没水了,阿娘,我去打水。” 蒋芸看着五哥儿拎着水桶出去的背影,神色很是复杂,眼眶也红了起来,是她护不住孩子,心头酸楚涌上来,落着眼泪,哭了一会。 槐花巷有一口水井,巷中靠着正街的这排人家院子要贵价一些,因为有门脸能做买卖营生,后面巷子就便宜些,但因有口水井,不用买水吃,巷子两面院子比坊间其他巷子还是要贵些。 以前汤家吃水,从小院门走近。 年后没多久,二月时汤父病重起不来身,租户那家人寻到了蒋芸,跟蒋芸说:我家人多孩子多,吵闹的厉害,怕扰了汤老板养病,不如院子一半扎上一堵墙,咱们两家也清静些。 嫂子你尽管放心,这扎墙的活计都我来干,不用嫂子你们出什么。 蒋芸没主意,全由了租户干。 自此汤家吃水就不能从小院子门走了,得从铺子门脸出去,绕上一圈。汤显灵拎着水桶,想着汤家有关的事,五哥儿弥留之际身体留了一些记忆,都是五哥儿印象深刻或者让五哥儿悔恨不甘的记忆,其他的邻居、租户这些人、事,就没那么清楚了。 这些得汤显灵慢慢摸索。 他从街道上过去,一路上几家铺子邻里都瞧着他看,很少有给他搭话的,顶多说句:“五哥儿打水去啊。” 汤显灵嗯了声,再点点头。 话不多,五哥儿话也不多。汤显灵想。 背后邻里对着他背影唏嘘,隐约能听见:可怜呀、五哥儿瘦伶伶老汤也倒了、汤家铺子还开吗?、老汤都那样了,还怎么起来熬羊汤?你说那新来的租户真的是,把门堵了不让主家过,这五哥儿吃水天天绕着路跑。 “也不怪人家新来的,新来的说了,租的院子给的价这个。”邻里比了个手势。 包子铺老板娘惊大了双眼:“四十五两银子?!”那可真贵价了。 “三年的租钱。” “我就说,那这也不算多,不过一口气拿了四十五两租老汤家院子,怕是老汤想给芸娘五哥儿留些底儿。” 租户长住给钱多,邻居也没人觉得扎一堵墙不让主家从小院门通过打水刻薄了。 …… 汤显灵还不知道汤家的底儿,邻里街坊都知道了。他到了井口那儿,有人在打水他就排队等一会。 巷子叫大槐树巷,盖因水井旁边有一颗大槐树,长得是粗壮高大,他们这边巷子道也不是很窄,能有个三四米宽,小孩子绕着槐树跑来跑去玩。 汤显灵在末世时,见多了吃人的树,对着这种高大的树木下意识很戒备,待看小孩跑来跑去也没被树枝卷走,他便抬头仔细看着这棵大树。 傍晚,太阳还没全落下去,天空还有些红光的亮。 槐树枝叶繁茂,嫩绿的绿芽中还结出了莹白的小花。 “槐花好像能吃吧?”汤显灵对花吟唱食谱,他记得大学有个同学家里北方农村的,说家里老人最爱吃槐花麦饭了。 有个婶子听见了,搭话笑说:“五哥儿可是想吃槐花麦饭了?再等几日,回头我家打了槐花给你送一些。” 汤显灵收回目光看婶子,也没想起来是哪位,囫囵点头说好,“谢谢婶子,我先去打水了。” “欸去吧。” 汤显灵打完水往回走,想着:奉元城也有吃槐花麦饭的习俗,是不是跟现代北方舍友家差不多地理位置。 今日大姐夫卖粮也是卖小麦,不过家里也吃米。 羊汤馎饦他有记忆,馎饦就是汤面片,汤家做的买卖就是羊汤煮面片,本地最典型的吃食之一,家家户户寻常饭都是这个,不过汤父能卖馎饦置办出家业院子,想必羊汤熬得好。 汤显灵一桶水接着一桶水打,他倒是蛮喜欢去打水,不用待在汤家小院里面对蒋芸的目光,打水时一个人能理一理头绪,五哥儿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性子,外加一段‘婚姻’磋磨的更寡言少语,他闷头干活,邻居见了也不觉得他变了个人。 还挺自在。 最后一桶水天已经有些黑,街上铺子已经关的七七八八了,汤显灵往回走,还有邻里叫他:“早些回去吧。”、“五哥儿暮食可用了?” “吃过了,家中今天吃得早。”汤显灵脑子想了下才对上:暮食就是晚饭。可能因为古代蜡烛贵,大家都是赶在傍晚之前吃饭,因此叫暮食。 回到了小院,汤显灵关门。 灶屋蒋芸烧了热水,忐忑守在灶屋门前,见五哥儿回来了,迎上前说:“我烧了热水,你快洗洗早些睡,今个辛苦你了。” 汤显灵对蒋芸示好有些沉默,但凭借月色看到蒋芸眼底的几分讨好,想到五哥儿遗留心愿,心里不由叹气,算了,便说:“知道了娘,你也洗了早早睡。” “诶好好。”蒋芸一下子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锅灶里留有热水,汤显灵洗了手脸还有脚,刷了牙,看着牙粉牙具,他脸上笑容真切,觉得时下除了没辣椒,哪哪都好。 末世三年,现代世界的便捷都快让他忘了。 现在汤显灵适应起来很快。 夜里躺在床上,屋子小了些,阴沉还有些味道,因挨着灶屋,这屋子原先放了些柴火炭火杂物等,是个工具间。 汤显灵也没嫌弃,这环境比末世好太多太多了,他又想到汤家,想五哥儿,黑暗中低低念了几句五哥儿名字,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五哥儿真没了。 汤显灵不是不怕死,他再活一次很惜命,但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下午跟汤家父母掰扯明白,说五哥儿死了,说出了嘴,不仅是冲动,也是思考过的,他要是不替五哥儿打抱不平说那一通话,那五哥儿就太委屈了。 死了都没人知道。 汤父蒋芸会觉得五哥儿还活着好好地,汤父做的一切决定还能怪罪在五哥儿头上,说起来就是五哥儿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害你了? 汤显灵做不到的。 总得说出来,至于汤父蒋芸信不信,汤显灵想:就算夫妻俩逃避不信这等怪异的事,以后跟他相处久了肯定也会发现端倪。 他可不是面团子捏的! 至于发现后能怎么办——这是之后的事,以后再说。 汤显灵不为几日后的事情担忧,在末世有今天没明天,操不了这么久远的心,不内耗,于是翻身扯着被子盖好,心想:明日大太阳要晒晒被褥,以及早饭吃什么? 一想到吃,汤显灵就嘿嘿笑,高高兴兴睡着了。 东屋蒋芸睡不着,她翻来覆去面容愁苦不知想什么,要不是汤父时好时坏大部分都晕睡过去,搁以往,蒋芸这样动静,汤父要骂蒋芸。 翌日大早。 汤显灵先起来,伸了懒腰,昨日打水打的多,水缸是满的,他先舀了冷水到脸盆里,皂角搓了搓脸,牙粉刷牙,待做完一切,东屋响起汤父咳嗽声还有骂人声。 汤显灵:…… 泼了水,汤显灵擦干净手上水往东屋去,站在门口也没进去,他瘦弱身体挡了一大半光线,屋里汤父蒋芸看不清五哥儿神色,但下意识安静了。 “爹、娘,早上吃什么?” “要不给我些钱,我去街上买些朝食吃。”汤显灵想出门溜达一圈。他要钱要的理直气壮,跟以前害怕汤父,开口说话声小胆怯的五哥儿截然相反。 床上汤父一听,开始骂了起来。 这些话伤不了汤显灵半分,汤显灵往里走,手都快伸到汤父脸上,说:“爹,你药快没了,我正巧上街卖药材,还有家里米缸没米了——” 汤父撑着身子起来作势要打汤显灵,蒋芸给拦住了,哀求说:“你小心身子,五哥儿在家吃些罢了,没甚钱了。” “我爹吃药的钱都没了?!”汤显灵一个面上吃惊,“爹,您病的这么重,没钱吃药,以后身子可怎么办,要是耽误了,咱家铺子还开不开了。” 要不是不会哭坟唱腔,汤显灵都想替汤父先哭一个。 汤父气得又咳,是喘着粗气,看着难受,蒋芸一直给丈夫顺胸口。汤显灵一看,认真了些神色说:“你给我钱,我想把铺子开了——” 汤父一听这孽子动他铺子主意,顿时扒拉开蒋芸,真急了。 “你别气,铺子两间,我只用一间卖卖朝食,家里花销嚼头,你捏着大头不放心给我和阿娘,我昨日去打水,听邻里说起咱家院子租客,你图人家给了三年房租出手大方,却不知道人家惦记的是什么。”汤显灵胡说八道给汤父一通暗示。 意思人家惦记你的铺子门脸。 同时一边给汤父画汤父最爱的大饼吃。 “昨日我做饭滋味如何你们尝过了,不如收拾出个门脸做朝食,起码能赚点嚼头,没准以后买卖好了,一家变两家两家变四家。” 汤父看不起冷哼了声,“就你一个哥儿能干个什么买卖。” 汤显灵:……遗憾,不能真揍死汤父了。 不给钱拉倒,家里门脸铺子还有些桌椅凳子之类的不行卖出去? “五哥儿你先出去,出去转转。”蒋芸打圆场。 汤显灵揣着一肚子‘败家子经’去了灶屋,身上没银钱,自己做吧,他看了一圈,没米只有面,大早上的又不想吃汤面,想着烙几张饼算了,还没卷袖子动手,蒋芸来找他。 “五哥儿,钱给你,你省着些花。”蒋芸手里攥着帕子,塞在五哥儿手里。 汤显灵揣着有些沉,打开一看,几十个铜板,显然是蒋芸攒的私房钱——汤父是个抠门一言堂,家里钱财都捏着,平时手紧,蒋芸存私房钱那都是很难的。 能将私房钱都给他。汤显灵心里一下子也难受起来。 蒋芸红着眼期期艾艾说:“阿娘对不住你,你昨个说得对,我窝窝囊囊护不住你,你还年轻,胡家那老妇哭哭嚷嚷败坏了你的名声,你以后还怎么嫁出去……” 汤显灵和蒋芸观念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听懂了。 蒋芸传统妇人,受着丈夫管辖了一辈子,思想里就是依靠男人才能过日子,五哥儿守寡人还年轻,才二十出头,以后总得再找,胡家老妇来胡闹纠葛,说起来,蒋芸是为了五哥儿名声着想,才让人捏了软肋。 惹了这个摊子后,蒋芸更畏畏缩缩不敢再拿捏主意了,唯恐害了孩子。 “其实五哥儿没怪过你。”是他愤愤不平。 罢了。 “阿娘,我去街上买些东西,朝食我带回来,不会乱花钱的。” “诶好,你去吧,家里有我,你爹就是嘴上嚷嚷声量大,其实他也不容易……” 汤显灵不想听蒋芸和稀泥替汤父说好话,塞好了钱往出走。 人就是这般复杂,五哥儿深刻记忆还残留在身体中,汤显灵能记得五哥儿年幼时,汤父刻薄动辄对五哥儿打骂,家中大姐护着疼爱五哥儿,二姐三姐也会偷偷给五哥儿买吃的,蒋芸一边给五哥儿揉药油,抱着五哥儿轻声哄着…… 所以五哥儿临死前还担心家里人,怨自己没能力,护不了阿娘,担不起汤父期许—— 汤显灵走路一顿,确认了下,不由蹙起眉头来,自言自语:哥儿和男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缺什么啊。 不懂这个朝代,但他懂一些美食。 街坊铺子飘出的香味勾的汤显灵将哥儿问题抛诸脑后。这条街是坊间正街,奉元城是‘坊’拼出来的,坊里又是居民住宅巷子,每个坊有正街铺子,平时坊间居民都能在此买点日常用品吃食。 什么炸捻子、糖油饼、馒头、鸡汤馄饨等店,也有卖醋、酱、糖、布等小铺子。 这都是小店,真正的大市场是东西两市,专门做买卖的,两市货物齐全,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还有高高的二层酒肆食肆——就是酒楼饭点大客栈。 只有这两处才有。 槐花巷位于八兴坊,在西边,距离西市比较近。汤显灵先在隔壁买了个四个包子,两荤两素,时下包子多喊馒头,因为不是捏的包子褶,一团子外观长得像馒头。 叫肉馒头、菜馒头,馒头就是纯面馒头。 菜包子三文钱两个,肉包子两文钱一个,馒头一文一个。汤显灵咬了一口肉包子,是羊肉馅的,不至于出现一口下去还是馒头不见馅的程度,但肉是混着萝卜,不是纯肉的,吃起只是沾带着些荤味。 汤显灵先将包子送回去,塞到蒋芸手里,“阿娘你吃早饭,我去西市逛逛,晌午午饭前定能回来。” 他得去西市瞅瞅,不然留在家里听汤父骂他吗? 才不干呢。 第5章 从八兴坊出去到了主街道,主街道宽大气派,约有两三丈宽,路边是没有门脸铺子经营买卖,连着摆摊的都无,只有各色车辆,马车牛车骡车,或是百姓推着的独轮车、两轮车送货,也有穿着质朴的村民挑着胆子、背着背篓行色匆匆赶路。 要么是去熟悉的坊间摆摊叫卖,要么就是去东西两市,大多数都是前者。 去东西两市卖货,凡是占了路边地方都要收五个铜板,坊间街道只收三个,奉元城外的村民要是挑着筐进城卖自家的货物,多是去坊间划算些。 往西市去的路,汤显灵有记忆,可能在过去二十年日子里,去西市给家里跑腿买东西对五哥儿同姐姐们来说都是像玩一般。 从宽大的主路走半个多小时到西市,往东市去就远了。 要是累人,其实还可以坐‘出租车’。汤显灵看着路上不时来往藏青色油帐棚顶的骡车,骡车前挂了红色布条坠着大铃铛,这就是时下的‘出租车’了。 招手即停,而后跟车夫商讨价钱,这等车一般都是往各坊主路口送,不进坊里,车资不贵,三四文钱,看远近是否带了货物定。 汤显灵揣着蒋芸给的几十个铜板没舍得花钱,他靠十一路自己送自己去西市,一路上很新奇,看什么都有意思,春日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别提多舒服了。 还没走到,不远处正街已经人声鼎沸人多了起来。 汤显灵脚步加快,到了西市入口,进去街道跟各坊正街差不多宽,但里面都是铺子,叫卖的吆喝的挑着货的络绎不绝的热闹。 西市由好几条街道组成,都是干营生的买卖。 汤显灵一路往进走,他来得早,食肆铺子还在卖朝食,都是香味,浓郁厚重的肉香,还有芝麻饼才出炉的香气,这边铺子门脸很大,最小的就是汤家汤父自豪的大两间铺子那般大小。 还有二层楼的酒肆、连带着后院住宅的大客栈。 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首饰铺子,还有一些‘西洋’花样摆件,汤显灵看的一愣一愣的,要是他没看错,那多宝阁架子上的摆设是个手持弓箭的小天使? “小夫郎瞧着那摆件可是想看看?”铺子里伙计和善笑着搭话,二话没说先取下了摆件递过去,嘴上说:“您可真是好眼光,这件是文定二十年外出船队回来时捎带的花样仿品,说是这娃娃是外头小国的小神,专保佑姻缘的。” 汤显灵:…… 爱神丘比特么,他认识。 不由眉眼一动,跟着店铺伙计笑说:“那外国的神,能管这般远,还要漂洋过海的保佑咱们荣朝姻缘?” 伙计愣了一瞬很快笑起来,“小夫郎说话逗趣,这我可不知道了。” “娃娃是可爱,可惜我没钱,不然买回去我试试,若是灵验了再来你家送个锦旗宣传宣传。”汤显灵笑眯眯说。 大早上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伙计跟小夫郎说话,旁边掌柜的也听见了,本来在捋货,闻言倒是笑出了声,伙计也笑了起来,口舌甜蜜说:“那敢情好,小的就在这儿等着您发达了来买。” 汤显灵笑呵呵:“好说好说。” 言语聊了起来,汤显灵说起文定二十年外出船商——他刚听伙计顺带说了句,主要是想打听这个,跟人一言一语闲聊,总比干巴巴问。 好似这船队在荣朝是个大事。 聊起来,待店里进了客人,汤显灵便不打搅店家,笑眯眯告辞了,伙计送客笑脸相迎:“您慢走啊。” 汤显灵出了铺子,心想这家店铺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都是热情客气模样,半分没有因他没钱不买看轻他——他刚进去,多看了眼摆件,伙计便拿了下来让他仔细瞧。 因为店家热情,汤显灵才跟人家聊了会。 二十年出海商队回来,带了些外头国家的特产,什么金银财宝、各小国贵族用品物件、画作等,最最主要,切合民生的就是种子。 土豆和花生。 距今八年,奉元城百姓们日常饭桌上都添了些土豆花生美食。 三年前,商队又出海了,这次听说队伍更壮大。 汤显灵一个激动:“梦一个,我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辣椒!” 越想是越有盼头了。 汤显灵什么都不买,在西市走走逛逛,对物价心里有数,荣朝上层官家还是很重民生,粮食价钱稳定的便宜,盐也不甚贵,人力也便宜,满足了基础温饱外,要是想追求漂亮、好吃,还有享受服务,那就贵了。 比如人力送货:两轮车一车货卸货搬货运货,一趟赚个五六文。 剃头修胡子掏耳朵的略贵些。 药馆巫医看诊问诊,那都是半钱银子起,打底都是五十文。 难怪汤父病倒在床几个月,家里愁云满布,在城里吃喝嚼头花钱,还有夜香、泔水、垃圾等专门有人收这个,你得付费,更别提汤家做吃食买卖,得交税。 全都是钱。 今年商税汤父交过了,但铺子不开张,这都四月了,家里半个子都没进项,只有开销,蒋芸发愁明年可怎么办,神色越发苦了。 汤显灵逛了一通,心里有了些盘算,见天色不早就往回走,回去做饭还有准备食材,家里铺子肯定得用起来,闲着不生钱,昨个他看了眼,铺子熬羊汤有炉子、铁锅灶头,还有些桌椅板凳。 他打算将炉子收拾一通,卖早点,家里就他和蒋芸,汤父瘫痪在床,醒来就骂骂咧咧要这个那个,蒋芸得照看,最主要是他手里本钱没几个。 不能铺太大了。 刚路上他数过,蒋芸给了他四十三个铜板。 ——还得问汤父要钱。汤显灵刚起了个念头,一想到汤父那等给你几个钱还骂骂咧咧的架势,顿时歇了火,算了先卖一天赚几个再买材料,一点点赚吧。 快到坊口,有个十三四的少年背着大背篓,神色乖顺带着几分怯懦跟坊吏说:“我在等人,等、等我大哥,我不在这儿卖货,官家老爷。” “你小子知晓就好,不许在坊间胡乱占路摆摊,要去摆摊处还得给钱。” “没有没有,老爷们我不敢。” 坊吏吓唬完,见对方知道好歹便点点头,三两人继续巡逻了。 汤显灵跟着坊吏错开过,见那少年背后背着沉甸甸一筐绿油油的菜,不由出声问:“这什么菜?” “地里长得野菜,荠荠菜窝窝菜。” 少年答完,肩膀瑟缩了下,看向坊吏背影。汤显灵一见,明白过来,当即说:“我不在这儿买,你价钱要是好,出了坊口再交易。” 这样就省了‘地摊钱’。 少年一喜,本来想报价钱,到底是老实害怕坊吏,只是眼睛亮晶晶看向客人。汤显灵一笑,“出去说吧。你等你大哥?你大哥还有多久功夫?这个总能说吧。” “也不是我大哥,我们村里的猎户,我刚害怕胡说的。”少年见坊吏走远看不清背影,胆子大了许多,说:“我不知道多久,估摸要一会,他去食肆送货了。” 汤显灵跟少年等了会,闲聊间知道少年村子还挺远,走到奉元城要大半日功夫,是天不亮就上路,一人走害怕,提前问了猎户得知猎户要进城,跟着搭伴壮胆。 他问少年,少年什么都说,底子能掏个干净,家里几口人,姓甚名谁,几亩田,家里收成等等,但是一说起猎户大哥,狗娃就是这少年郎便神色紧张带着害怕来,嘴巴紧紧地什么都不敢说。 汤显灵一想明白过来,肯定不是猎户欺负狗娃,估摸是猎户凶神恶煞看上去脾气不好,狗娃害怕,但猎户能答应狗娃搭伴过来,还叫狗娃待在这个等他出来再卖野菜,可见猎户也是个面凶心肠好的。 不然真冷漠凶狠,还管同村娃儿安全了? 狗娃说了一通家里,怕客人等久了不买他的菜,说的是嘴巴干嗓子干,等了许久,已经没话说了,四处张望待看到来人面上一喜,顾不上害怕,大喊:“铁牛哥!” “客人,铁牛哥来了。” 汤显灵答应蒋芸晌午前到家做饭,现在时间有些不早了,正想他傻了不成,可以先跟狗娃去坊口做了交易,就听狗娃喊铁牛哥,他下意识跟着狗娃喊的方向看过去。 快晌午,西市,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汤显灵却一眼看到了铁牛,对方意外的年轻,也没有长得‘凶神恶煞’,相反很是俊朗。 据他目测,此铁牛一米八五到一米八八的身高,面相很年轻,才十七八岁模样,头发全梳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穿着农家粗布衣裳,肩膀到腰腹还有一块皮子横叉到腰间,估摸早起太冷,这般穿搭,透着几分野性来。 皮肤不是很白,穿梭密林山间田野晒的,有些小麦色。衣裳是交领口,此时领口略敞开露出脖颈、锁骨…… 单薄有力的肩膀,细窄的腰腹,背上背着背篓。 长得生机勃勃,却一股沉稳气质。 汤显灵:……好俊的小哥。 他看对方,对方也看他,目光在空中相遇。 汤显灵不知为何想到了早上来西市逛的那家丘比特摆件来,他想到此,脸上有点热,呸呸呸,他怎么见色心动犯了花痴一般。 “铁牛哥,你等等我,这位客人——”狗娃急忙做介绍。 汤显灵收回目光,心里默念他爱美食是个正经人可不是流氓,便正正经经说:“我叫汤显灵,想问狗娃买些野菜,不在西市交易。” “对对,铁牛哥,你等我一会。”狗娃说完,又高兴起来,“我全卖了,今个定能回村也不用在外头过夜或是夜里赶路。” 猎户点了点头,说:“那走吧。” 出了西市,汤显灵跟着狗娃谈价钱,狗娃的背篓装的多,但野菜本来不贵,外加狗娃觉得他等了许久,还省了摆摊费用,要价也很实诚,比市场价低了三文钱。 这么一大筐野菜要三十文钱。 汤显灵果断,给钱给的痛快。 “我家住在八兴坊,离城门正好顺路,我先送菜回去给你腾了背篓,劳你们俩在坊口等一等。”汤显灵说。 狗娃乐颠颠数钱,点着脑袋都依客人。 汤显灵笑笑,一手拎筐顿时笑容僵在脸上,他、竟然、拎、不起来!!! 不信邪,再拎。 狗娃才十三都能轻轻松松背着藤筐走半晌路,他二十一了不信连个孩子都不如! 汤显灵咬牙,使劲——筐一松,起来了,汤显灵顺着筐上那只大手看过去,那只手是猎户铁牛的手,大,修长,有力,有些粗糙但不掩本质,很是好看。 “我来。” 汤显灵顿时笑起来,退后了一步,也不较劲不信邪了,说:“那多谢了,铁牛兄弟力气真大。” 嘿嘿,他好像调戏人。 想到什么。 汤显灵正色了下,“你可是结婚娶媳妇了?” 现在人结婚可早了,要是有了媳妇,那就不能嘴上调戏人了。 狗娃将钱收好,高高兴兴说:“还没呢。” 铁牛看了眼狗娃,狗娃忙闭嘴,他刚拿了钱太高兴忘了铁牛哥厉害了,顿时巴巴乖巧跟在后头不敢多话。 汤显灵:嘿嘿嘿。 “正好,我亡夫正守寡——”汤显灵见铁牛停下脚步看他,不由摆摆手说:“那是个坏东西,死了正好,我巴不得放串鞭炮炸炸响去去晦气,可惜最近没钱买炮仗,要是有钱了,我再拾掇一桌席面,风风光光昭告一下汤五哥儿死了丈夫。” 狗娃在后头听得睁大了眼,从没见过这样的夫郎,男人死了欢天喜地,他偷偷看了眼汤夫郎,什么话由汤夫郎嘴里说出来都有意思,半点都不惹人厌。 来时一人汤显灵走的无聊,回去时明明也没人说话,都是他跟个单口相声似得说了一会,却不知不觉尤为快,到了八兴坊口,一路沉默的铁牛同学终于开了口,问他家在哪给他送到家。 “那可太谢谢你了,我一看就知道铁牛兄弟面冷心热是个大大的好人。”汤显灵笑眯眯带路。 铁牛同学哞哞好。 到了汤家铺子前,汤显灵敲门,没一会蒋芸来开门,见他买了这么多野菜,本来想说他些什么,但见有外人在便没开口。 “走了一路,进来喝杯水,谢谢你们。”汤显灵招呼二人坐铺子中。 蒋芸才道:“我去拿水。” 汤显灵嘴巴花花了一路,到家腾出野菜,那一大筐野菜狗娃说要四十斤,倒在地上,只多不少,跟个小山堆似得,现在看狗娃还压的实在,难怪刚才他乍一拎没拎起来。 野菜收拾的很好,没有泥土。 “我还要这些野菜,不着急,隔个五六日时间,你要是还有往城里送,都送我家,按今天的价钱算。” 二人喝了水,道了谢,狗娃背着背篓高高兴兴说六天后他再来。 汤显灵送客到门口,铁牛同学站在那儿有一会,突然转身说:“我姓皇甫——” “皇甫铁牛?!”汤显灵一个震惊,脸上没忍住都是笑容,又收回牙,一本正经夸赞:“还蛮好听蛮特别的。” 皇甫臣本来的话咽了回去。 汤夫郎觉得皇甫铁牛名字逗趣。 第6章 “怎么买这么些野菜。”蒋芸站在一旁问。 汤显灵看过去,蒋芸脸上有些心疼,觉得他买的多怕吃不完浪费,倒是没一股脑直接责问他花钱大手大脚。 刚才在外人跟前还给他留了面子。 不像汤父,若是换做汤父,汤父才不管什么场合有没有人,骂五哥儿那是不分场合的,骂完了还得给顾客赔笑说:我家五哥儿就是蠢笨,干活都干不明白。 “娘,我想做梅干菜猪肉馅锅盔。”汤显灵见蒋芸还是一脸‘这也太多了’,怕是蒋芸也没把他要做朝食买卖听进去,解释说:“做朝食买卖。咱们自家吃肯定用不了这么多,要是做买卖的话,四十多斤野菜,估摸是能卖些天了。” 手里没大钱,只能选一些本小的先做起来。 梅干菜用菜最好用雪菜做,如今不是雪菜下来的时候,其他菜的话选择水分少的菜,像是荠荠菜和窝窝菜,汤显灵看的时候摸过正合适,最最主要是:野菜便宜。 现在春日里,外头田地荒地野菜生长很茂盛,坊间也有摆摊卖野菜的,一文钱一斤多,他挑狗娃这一筐下来,省了近十文。自然了,野菜不好往出卖也是一回事,狗娃挑的这两款野菜算是好的了。 “什么梅干菜?你怎知做法的?”蒋芸没听过这个忙问。 汤显灵看过去,蒋芸对上五哥儿眉眼,一下子心里发慌,五哥儿眼神不像从前了,她想到昨日五哥儿说的话,不敢再探听下去,还害怕五哥儿嘴里又说胡话。 “……就当我做梦梦到怎么做吧。”汤显灵见蒋芸如此逃避,岔开话题说起做法:“南方多吃这个。” 其实他也不清楚时下南方有没有梅干菜。 他刚才在西市逛街,纯逛不卖且话多,跟哪家铺子伙计都能闲聊两句,或是多听多看。 大荣朝都城叫渌京,由奉元城往南下走个两日,到了底下府县可以换水路,水路方便直通渌水大河,乘船五日便到了渌京。 从名字能看出来,大荣朝首都在南方且水系多。 整个西市没见吃梅干菜的,卖饼的话什么芝麻饼油酥饼鹿肉羊肉馅多些,要说坊间正街铺子相当于现代便利店、小卖铺、街边小饭馆,那西市里就是奢侈品店、大酒楼、大超市、大酒店了。 同样的肉馒头,西市四五文钱一个,纯肉馅,有的更甚六文钱,那是大虾馅,价贵。滋味上,汤显灵没吃,但是香味比隔壁家馒头店香。 至于吃猪肉也有,比较少见一些。 听说十多年前,荣朝百姓养猪还不会劁猪,猪都是骚猪肉,达官贵族觉得猪肉低贱、肮脏,碰都不碰,那会猪都是平头百姓吃一吃,猪肉很便宜,三四文钱就能买一斤。 有钱人多吃鹿肉、牛肉,奉元城这边则是多吃羊肉。 后来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位官老爷推行了劁猪,流行开来后,猪肉不骚不腥了,但是老一辈观念深入人心,到了如今,猪肉价还是不贵,六文钱一斤。 做小本买卖,那最好是本越少越好了。 梅干菜猪肉糜,外加面粉,自然还要买些香料调酱汁,炭火、炉子现成有,如此算下来,这个买卖能做,适合试试水。 “娘,我先把菜晒上,早饭素馅馒头三文,荤的花了四文,还买了俩馒头,这就九文钱,你给了我四十三文,野菜三十,只剩下四个铜板了。”汤显灵算完账眉头一皱,不过没再说。 蒋芸:“你要是忙,先晒菜,馒头还有,我热一热晌午吃了就好。” “行啊。”汤显灵一口答应,也没工夫在做饭,“暮食我来做。”到时候吃早点。 奉元城平头百姓一日三餐都吃,不过晌午这一顿一般都是凑合凑合,热点早上剩的饼馒头之类,多重视暮食那一顿。 因此东西两市酒楼到了下午时生意尤为好。 “那阿娘,午饭就交给你了,我去收拾菜。” 蒋芸得了任务倒是高兴,还松了口气,朝食还有一个菜馒头半个肉馒头两个馒头,小炉子生了点火将馒头烤了烤,想着丈夫若是醒来得吃点清淡的,又用现成野菜混着面粉熬了一小锅野菜糊糊。 今个天气实在是好,午间阳光很大。 汤显灵将铺子桌子搬到院子中,此时木头桌子很沉,他搬搬挪挪,声音可能大了些,吵醒了东屋汤父,汤父扯着脖子喊人、做什么呢。 “我搬桌子呢。”汤显灵先回话。 灶屋的蒋芸忙停下手里活先去东屋看汤父。 院子不大,汤显灵在院子忙活,能听见汤父喘着嗓子问蒋芸五哥儿又想做什么坏—— “能做什么,你不给我钱,我想着铺子里桌子用的木料还结实,收拾干净了,没准能卖一些钱。”汤显灵故意吓唬老头说。 他真不喜欢汤父。 现在人力不值钱,但是料值钱,就像是木料、铁锅、刀具等等,要是有人有件皮子棉袄,哪怕是兔皮,缺钱了,都能送到典当行典个几百文。 东屋汤父急了,“你个赔钱玩意,早知道就溺死你了,害的汤家没了底子现在还敢动我铺子主意咳咳咳。” “你别气别气,五哥儿不是想卖桌凳——” “你还敢说,你惯的他,你对不起汤家祖宗,我的四郎……” 汤父病重,气短,高嗓门喊一句就咳嗽而后声音弱起来。 汤显灵听着汤父又开始嚎四郎,心如止水,手下没停,将四张桌子挑着太阳最旺的地方拼起来,擦洗过,而后开始捡野菜,竟没什么杂草石子,想来狗娃家处理过了,这倒省事,桌子刚擦过没一会晾干,四十多斤的野菜薄薄铺开,就这般晒。 院墙隔壁租户声问:“汤老板可是不舒坦?” “谢谢关心,我爹病倒心里郁气不散,撒撒气就好了,吵到你们了?”汤显灵站在院墙下回话。 隔壁:“没事没事,汤老板身子看着越发——诶诶也许就好了,五哥儿你也别急。” 汤显灵听隔壁声音透着几分打探,像是‘盼汤父早死’,汤父声在东屋即便大点声也不像健康人那么洪亮,要是想听清那就得凑近了,隔壁家站在墙外听了半天墙角吧? 他不由想到之前吓唬汤父说租户惦记想买那两间铺面。 ???汤显灵咦了声,难不成还真让他说对了? 汤显灵想到此,眼睛亮了下,有了主意——即便梅干菜肉锅盔成本低,可是花椒胡椒等香料这在此时比糖价都贵,老掏蒋芸的私房钱不行,老汤可有钱的。 东屋声小了——汤父骂不动了还顽强在骂。 蒋芸出来看五哥儿,自打昨个儿五哥儿高烧醒来后就变了,她想到此心头一紧,赶紧不去想五哥儿浑说的那些话,多是五哥儿心里有气撒出来了,并非其他…… “我去给你爹盛饭,还有些菜汤糊糊,五哥儿你要吃灶屋里有。” “知道了阿娘,我来给我爹盛吧。”汤显灵笑眯眯说。 东屋本来骂着五哥儿的汤父听见了这等话一下子急了,含糊不清扯着嗓子喊蒋芸端,不、不、不要—— 意思不要五哥儿伺候他,要蒋芸照看他。 汤显灵撇嘴:他还不至于给汤父下毒好吧。 他手里没钱买老鼠药! 汤显灵进了东屋,蒋芸脸上神色犹豫了下,可能也想五哥儿退烧后胆子大了些但总不会害父亲,因此还是先去灶屋盛饭,她一会就过去了。 “爹,我来照看你,正好跟你说说铺子那四张桌子,你放心不会卖的,我刚收拾桌子擦洗晒一晒的时候,隔壁租户问你身体如何,想是咱家铺子不开张做不了买卖,人家有点意向,卖桌凳到底是不值几个钱,咱家两间铺子又大……”汤显灵真真假假掺和说。 汤父急了,五哥儿要是不打着卖家当主意,好端端收拾擦洗桌凳做什么?还有隔壁——当初卖油郎介绍的租户,他那会病倒,听对方直接付了三年房租,钱也多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现在一想,那卖油郎是不是和租户勾搭上想买他家铺子? 坊间就一条正街,两边门脸铺子,别说买卖,就是租都很少向外租,因此这正街铺子很抢手很值钱的。 汤父脸色变来变去,一下子想的多了。 等蒋芸端着菜糊糊进来,床上汤父还好端端的躺着,蒋芸松了口气。汤显灵:…… 他现在总有种奸诈小人变着法子掏空瘫痪老头钱包的既视感。 “你滚滚滚。”汤父骂。 汤显灵:…… 他不奸诈,还很有礼貌。 “我去晒菜了。” 他出去,吃了一个烤馒头,蒋芸给他留了半个荤馅包子,那还是早上他俩一人一个肉馅的,蒋芸只吃了半个,舍不得留下来现在让他吃。 不过汤显灵也不爱吃,倒不是不爱吃羊肉,而是隔壁家馒头店做的馅料不爱吃,冷过得羊肉即便是再次加热也有一股味。 蒋芸手艺平平,熬得菜糊糊也普通只能果腹,谈不上好吃。 汤显灵凑合吃了半饱,五哥儿胃口不大,以前就瘦,短短半年不到时间,五哥儿自责内疚下,消瘦的更厉害了。 等他收拾锅灶,见水缸快见底又去打水,给水缸添水时,蒋芸过来了,面上有些笑容,哄着五哥儿说:“你爹听说你要做梅干菜锅盔,给你了三钱银子,五哥儿你有钱了。” 一钱银子一百文,这就是三百文钱。 “他给钱能给的这么痛快?骂了我不少吧。”汤显灵嘴上吐槽句,接了银子,安蒋芸的心,“阿娘,你放心吧,亏不了。” 他可是自带‘饭灵根’的,真的做什么都香喷喷。 蒋芸见五哥儿收了钱,又说起汤父好话来,“你爹就是嘴上厉害些,其实还是疼你的……” 汤显灵:…… 不听不听,这种亲情绑架的话五哥儿听得还少吗。 现在也就是汤父孤立无援,扎进了死胡同,给点钱由着五哥儿胡乱折腾,因为刚才汤显灵暗示不卖桌凳那就把铺子租赁出去,汤父怕了,只能退一步。 怕是汤父心里还想,等他病好了,看怎么收拾这个五哥儿。 “可不是嘛,我也觉得我爹爱我。”汤显灵口不对心说,说完有点干恶心。 顺着蒋芸的话,反倒让蒋芸有点说不下去了。 汤显灵笑了起来,看吧蒋芸也不信,不掰扯汤父爱不爱五哥儿这假话,“我去晒我的被子,阿娘你的晒不晒?” “不了,你晒你的。” 暮食,汤显灵做了馎饦,不过不是羊汤馎饦,就是熬得猪油肉做的汤底,他和蒋芸在灶屋吃饭,没想到蒋芸吃了两口,突然说:“五哥儿,你的梅干菜锅盔定能行。” “我也觉得。” 这样自信的五哥儿让蒋芸陌生。 之后几天,老天厚爱都是大晴天。梅干菜讲究三蒸三晒,第二天去买了红豆,手里有了钱就做两种口味,红豆也不贵——现在杂粮豆子类三四文钱一斤。 最最贵的是香料。 香料要往东市去。 奉元城是北方最大最繁华的城市,胡人通商带的孜然果干皮子都往奉元城售卖,东市能瞧见目色不同的胡人、大食人。 汤显灵往东西市跑了几次,不由感叹:有钱人这么多为什么不多我一个! 坊间过日子,一个铜板抠着过,但在两市内,昂贵的香料,有人一买就是上百两,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户人家外出采买的女郎丫鬟,胭脂水粉头上朱钗,三五钱银子出手阔绰。 还有帮闲跑腿,给老爷少爷们叫席面,各色美食,鹿肉鱼肉牛肉,蒸烤煎炸,凉的热的,甜的咸的,三五两银钱置办一出席面,帮闲吹捧少爷几句,少爷高兴了,出手打赏就是一钱银子。 不过汤显灵见那帮闲很是惊讶高兴,显然打赏百文也算是多的、少见。 今个少爷高兴,重赏! 汤显灵:柠檬.jpg 不过帮闲也不好做,嬉笑陪玩,作践自己逗闷子哄少爷们高兴也是有的,熟知奉元城各种好玩的有趣的新奇的,不能让少爷话落在地上,要是少爷不高兴了,大庭广众之下给你甩脸子骂几句也是家常便饭。 去一趟外头再回坊间,真是偌大一座城,什么阶层都有。 小老百姓日子朴实也有朴实的踏实。 第五日,梅干菜做好了。最后一道蒸完晾好,汤显灵搓了搓盐,均匀撒了上去,用手揉搓好,码齐了梅干菜放进坛子重封起来,这个存放时间很久的,吃的时候用温水泡过就行。 四十多斤的梅干菜做出来只有十三斤左右。这还是算多的了。 梅干菜收拾好,汤显灵便开始和面,今天暮食有了,就吃梅干菜锅盔,他还让蒋芸去街上再买半斤猪肉,要猪五花肥瘦相间。 蒋芸呐呐:“我去吗?” “对啊娘,我现在不得空,反正也不远劳你跑一趟。”汤显灵说。 自打汤父病重后,蒋芸是走不开,好久都没上街买什么了,天天待在家里小院,守在东屋,洗洗刷刷,听汤父骂人絮叨,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蒋芸想了下上次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记不清了。 汤父做生意时,蒋芸是在铺子里收拾碗筷招呼客人,虽然嘴上没那么活,会说话,但不是现如今这般木愣愣无神的样子。 听五哥儿叫她上街买肉,蒋芸竟然下意识先想拒了,有些害怕上街同人打交道—— “娘,要五花肉,你看着买,跟老板说明日咱们还要,让他提前留一些。”汤显灵见蒋芸发愣说道。 蒋芸如梦初醒似得哦哦了两声,“那我去了。”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往出走又想起来上街上不能这般,摘了围裙,又想起来得带钱。 “钱我放桌上了。”汤显灵提醒。 蒋芸一看,拿了钱,这次出去了。 第7章 过去几日,汤显灵一直做准备,不光是食材,还有炉子,家里有两个大炉灶,盘在前头大铺子角落里,一个熬羊汤温汤,一个下馎饦。 现在要烤饼,两孔灶孔改造成烤炉,其实不难。 灶孔用砖封上,黄泥同砖往上砌成拱洞。这个需要专业的匠人做,汤显灵现在有钱了花了银钱找人改,起初蒋芸一听很是害怕,意思五哥儿动这个灶,怕汤父知道了生气骂人。 “我不动灶,也没见他少骂我。” “娘,反正我爹看不见,这灶我也不是砸了,就是往上修成烤炉,回头他病好了,拆了就是。” 汤显灵一通说,蒋芸见劝不住一脸担忧只能随五哥儿意思。 之前说了,此时贵的是材料,要是会点手艺的匠人比纯干力气活的能多赚一些。两孔大灶改成烤炉,砖、黄泥、隔热的工艺,一通下来花了八十文钱。 汤父给了三百文,汤显灵也没敢乱花,抠抠省省的用。 另一边,蒋芸上街买肉。 猪肉价低,铺子门脸在对面巷尾,主家是一大间铺子隔了三间往外租,卖猪肉的老朱只租了一间,他家是八兴坊人,不过不在正街院子住,卖完了肉收拾完铺子锁了门再回去。 都是十多年的老街坊了。 猪肉上层瞧不上不吃这等低贱肉,城里百姓饭桌上倒是吃的勤快些,毕竟是肉,添添油水,秋冬生意最好了,天热起来买的人少些。 朱四正跟媳妇儿说:“今个又剩了些,我瞧着明个就跟隔壁坊的分一只猪卖算了。” “行,肉剩下自家吃哪能吃的完,糟蹋了。”周香萍说完就见蒋芸身影,倒是有点意外,忙上前叫人:“嫂子今个来买肉啊?要什么肉?” 蒋芸来的路上心里想了一路怎么开口,被周香萍一问,说出话竟然打了磕绊,“这、那肉,我想——” “嫂子你自己看,有肥的瘦的,前腿卖完了,后腿还有些,还有肋排、大骨头,这些都便宜,自家买回去烧个汤添个味正合适。”周香萍笑呵呵接了话介绍。 蒋芸才像是找回了嘴巴,“我先看看,五哥儿想买些肥瘦好的。” “五哥儿做暮食要用?那这块正好。”周香萍指着一块肥瘦正好的肉给蒋芸看,一边闲聊家常,“五哥儿最是乖巧贤惠了,嫂子吃现成的多好啊。” 蒋芸顺着周香萍指的那块看,肥瘦各半,是不是肥了些? “不是,五哥儿想做朝食买卖。” “那就这块了。” 蒋芸跟周香萍说。 周香萍很快反应过来,嘴上顺着蒋芸话说:“你家铺子闲着也是闲着,五哥儿想做买卖,是个上进的,嫂子你看要多少?” “半斤就好。” 周香萍要男人割肉,她收钱。朱四切好了肉用叶子包好,麻绳捆了捆留个绳头递过去,“嫂子拿好。” 蒋芸谢过,拿了肉,她今个出来买肉忘了带篮子了,都转身了又看向夫妻俩,说:“五哥儿要卖梅干菜猪肉锅盔,还有甜口豆沙的。” 周香萍立即笑起来,“诶好,这两样我听都没听过,那我指定要去尝尝五哥儿手艺了。” “也不是催着你买。”蒋芸明白过来,她刚说话有误会,很是不好意思,“就是五哥儿头一次做买卖,我心里也牵挂。” “懂,嫂子这是疼孩子,咱们做阿娘的都明白。”周香萍是个爽利又会说话的性子。 蒋芸才安心离去。 等蒋芸一走,天色晚了,猪肉摊子还留不少肉,朱四和周香萍一边收拾一边再等等看还有人来不来,两口子聊起来,说的就是汤家的事。 “汤五哥儿卖朝食?”朱四起了个头,“什么锅盔,我在东市见过就是胡人烤饼,五哥儿会做胡人吃食了?” 真是瞎胡闹,怕是得赔了买卖。 周香萍理解,“五哥儿也是想解解家里难,汤老板成了那样,看着半年都没出过门,汤嫂子照看,那么大院子吃喝嚼头都得花钱,日子不易。” “老汤还是有远见,知道自己一倒做不了买卖,院子租了出去,就剩汤嫂和五哥儿,吃喝肯定是够了,五哥儿别好心给办砸了,买卖可不是好做的,回头亏了钱,又连累的家里更不济了。”朱四觉得吃租金过日子安慰妥当些。 整条街,谁不知道老汤家半拉院子向外租了三年,租金四十五两银子呢。 周香萍闻言看过去,竖着眉头说:“你这话浑说了,前头五哥儿那桩婚事,可怪不到五哥儿头上,都是汤老板相看的,看走了眼。” “什么叫又连累的,你这话不对。” 朱四见媳妇儿跟他掰扯,当即是认输,“得得得,我说的不对,但我说他一个守寡的夫郎做买卖这话没错吧,他家做馎饦店的,老汤从没烤过饼,还卖的是胡人的烤饼,老汤家可没这手艺,要是做馎饦买卖那还行。” “你别说,老汤病了半年,说起来我还怪想老汤那一手煮羊汤手艺的,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那羊汤鲜、香,半点不腻,还有些甘,听说最早汤哥还是流民,愣是靠这个手艺在奉元城扎住了根……” 周香萍听男人说汤家,说着说着吹起老汤来了,做买卖汤老板是有本事,但她就是不喜欢这人,汤老板不疼惜孩子,五哥儿模样俊俏漂亮,性格也好,虽说话少一些,但勤快啊。 坊间邻居谁不夸一句,要是给五哥儿好好踅摸人家,怎么都比许给胡秀才那人强。 胡秀才那年纪那样貌,乍一看还以为是五哥儿爷爷呢。 周香萍听男人越吹越起劲,把这话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舍得的,把娃儿都毁了。” “胡秀才年岁大是大,是像个老爷子,但男人嘛不看相貌,人去年不是考上了,正儿八经举人老爷呢,还是汤哥会看人。” 周香萍冷哼讥讽:“是会看人,这不,五哥儿年纪轻轻守了寡,再怎么举人老爷,还不是没命享福,还有你的好汤哥也气病倒了。” 夫妻俩拌嘴,也是习惯了。朱四嘴上会说话捧人,那也是说外人家的事,但凡谁要是给他家闺女说亲说个胡康那样年岁,还是做继室的,朱四先抡着杀猪刀过去了。 周香萍是知道朱四什么样人,还是越说越气,嗓门大了点,还没回头余光看见汤嫂又回来了,周香萍一下子尴尬住了,背地里说人还被五哥儿娘听了去。 “嫂子,对不住了,怪我多嘴了。” 蒋芸表情难看,还装没事人,“没,我忘了说,五哥儿让我说句,麻烦你们店明早留上三斤五花肉。” “诶你放心,我进了肉,亲自给送过去。”朱四也忙说。 蒋芸点点头便走了。猪肉摊上夫妻俩讪讪,朱四见媳妇儿瞪他表情,忙说:“明个,汤五哥儿做的烤饼再难吃,我都买一个给他道道喜,成了吧。” 周香萍:“该的。” 汤家小院。 天都快黑了,蒋芸才回来,汤显灵见蒋芸神色不对劲,问:“阿娘,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么晚。” “没什么,我快走回来忘了交代朱家明个给咱们留肉,又折返了一趟,朱老板说明日给咱们送过来。” “三斤肉店老板还给送?”汤显灵诧异,时下做买卖的真是宾至如归的热情,说:“朱老板还怪会做买卖的。” 蒋芸胡乱嗯了声,抬眼看五哥儿,“娘对不起你五哥儿。” 汤显灵一下子有点明白过来,怕是蒋芸跟猪肉摊老板聊了些什么,激起蒋芸愧对孩子的心。五哥儿已死,临死都没怪过蒋芸,只怪自己,他不想绕着这话题反反复复,于事无补。 “我去剁肉,一会试试炉子,热一热炉子。” 蒋芸:“那我去担点柴过去。” “行。” 蒋芸外出回来都没说先看看汤父,还先帮他把柴火送前铺子里,挺好。 到了日落,天色昏暗了些,铺子烤炉烧的暖暖的,汤显灵把饼放进去,今晚吃饼嫌干,又烧了一锅粟米粥——粟米很便宜的,家里现在见不到白米了。 槐花巷家家户户吃完了暮食,爱干净的烧水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隔壁卢氏馒头店,老卢和他家大郎关铺门,突然之间闻到了一股很是奇特的香味,嗅了嗅鼻子,“好香,谁家做什么吃食?” 老卢还没问出来,卢大郎先问了。 父子俩看了眼,确认了不是闻岔了。 卢大郎仔细嗅嗅空气,“爹,好像是从隔壁汤家传过来的,离得近,我鼻子准没错,是从他家铺子里传的香味。” “那就胡说了,老汤病着呀。”老卢嘀咕,老汤病着就不是老汤的好手艺。 卢大郎:“爹,真的香,像是什么饼才烤出来的又多了些酱菜的味,却又比酱菜香——这香味我还真没闻见过。” 老卢也起了疑惑,“莫不是他家煎药吧?” “这药味饼味我还是能闻出来的,不然我去问问。”卢大郎是个爱吃的,眼开要开了铺子门去问。 被老卢拦住了,骂道:“你这小子,也不瞅瞅几时了?为了一口吃的敲人家门,不成样子。” 尤其是汤父病倒,五哥儿守寡,这天快黑了,哪敢去叨扰汤家? 卢大郎一脸遗憾,临了又狠狠吸了口香味,还跟他爹学说:“我还闻到了芝麻味,是不是做芝麻饼啊,但芝麻饼我吃过没这个香,有个香味特别香,爹你闻啊,好像还有点肉香。” “我闻什么闻,还不回去睡觉。”老卢板着脸说。 卢大郎恋恋不舍,不行,他得叫三娘明个问问汤家婶婶做什么嘞。 汤家铺子里,锅盔刚烤好,新鲜出炉的,成色特别漂亮,锅盔薄,透出一些梅干菜和肉糜来,外表芝麻烤的金黄,整张饼椭圆状,小臂长。 汤显灵对折,饼身里面的馅发出浓郁的香味。 “娘,尝尝。”他将一半递给了蒋芸。 蒋芸接过,晌午吃得少此时肚中饥饿还是如何,只觉得这饼好香,小心翼翼咬了口,酥酥脆脆的,里面梅干菜混着猪肉满口的酱香,又跟酱菜味道不同,带着点熏味,梅干菜又有嚼头。 “好吃。”蒋芸都惊了。 汤显灵笑眯眯,“那就卖五文一个吧。” “可不敢,这饼是好吃,但是五文一个太贵了。”蒋芸胆子小,顾不得吃饼忙说,“锅盔你做的大是大但是薄,五哥儿卖五文贵了,不如三文钱?隔壁的肉馒头才两文,咱们的饼面粉用的不如馒头多……” 汤显灵主意定:“娘,不贵的。” 隔壁肉馒头那是萝卜多羊肉少,只能说沾了个‘荤’字。 奉元城有钱人比他想的多多了,别说东西两市,就他们的八兴坊住户,对吃的那也是有舍得花的,大家习惯了早上买早食吃,这样不必动炭火锅灶,柴米油盐,柴打第一位,也是个花销。 早食买的多了,若是做买卖、有营生的人家,晌午那顿饭就凑合热热朝食,再煮个粟米粥、白米粥之类的,到了傍晚会正儿八经烧饭吃个好的。 再说,他要五文钱又不是十五文,不怕卖不掉。 尤其还是奉元城头一遭的梅干菜猪肉薄锅盔。 东市卖的烤胡饼他知道,也叫锅盔,圆圆的比脸大,是厚的,外头烤的硬邦邦,里面却是没馅料,只有香料调味,卖的贵,一个要十八文钱,自然人家饼大,不过买的人也不少。 吃的就是个稀奇。 汤显灵一个人干完了一张半锅盔,一小碗粟米粥,吃的意犹未尽,要不是身体胃小又是晚上不敢多吃怕积食,他还能再吃——根本吃不腻。 “娘,我去把红豆泡上,明个熬豆沙,你吃完了早点睡。” 甜咸永动机。 五哥儿不听她拿的主意,蒋芸忧愁,怕五哥儿要价高卖不出去赔了,习惯提前担忧起来,又咬了咬牙,不行丈夫骂人,到时候她顶前头,就说五文钱一个都是她说的。 不怪五哥儿。 傍晚汤父没起来,身子沉睡得多,到了夜里才起来折腾,蒋芸没喊五哥儿,自己去灶屋热了粟米粥喂给丈夫,也没提锅盔饼的事。 先瞒着吧。 翌日天还黑着。 汤显灵洗漱过,先把面揉上,红豆煮在锅里,而后去打水,他怕早上忙起来没工夫打水,起得大早,水井旁没人,倒是方便。等将水缸添满,整条街铺子门虽然关着,但屋里能听到响动,大家活了起来。 家家户户尤其是做吃食的都动了起来。 汤显灵捞了颗豆子捻了捻,已经面了。 可以捣豆子做豆沙。 他做这些就在前头铺子案头,听到敲门声,先应了再去开门,此时外头天刚亮,门外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拎着肉,汤显灵反应过来,是送肉的朱老板,应承了声,“稍等,我去拿钱。” “不急,回头我来买饼你给我也行。”朱四说。 汤显灵没接话,快速取了钱递给朱四,“一码归一码,到时候忙起来我怕忘了。” “那也行。”朱四笑了笑,心想,老汤做买卖的,他家五哥儿手艺如何他不知道,但结账这事做的漂亮。 肉是新鲜五花肉,肥的略多些,汤显灵剔了些肥肉,让肉七分瘦三分肥就好,回头跟猪肉摊老板说一声。 日头出来,天一点点亮了。 汤显灵开始剁肉馅调肉馅,两斤的梅干菜,三斤不到的猪五花,这样吃起来口感更油润酱肉味浓郁些。 奉元城外三四里路,许狗娃背着背篓坐在一旁歇口气,他大半夜起来赶路走到了这会,旁边是同村的猎户铁牛,肩上扛着一只鹿,鹿没彻底断气还活着。 同是走了半晌路,肩上扛东西,但铁牛半点粗气也没喘。 狗娃羡慕的紧,说:“铁牛哥我马上就好。” “不急。”铁牛淡声说。 狗娃以前怕猎户,上次来奉元城卖野菜,搭上了汤夫郎的买卖,他听见赚钱就嘴快,答应下来出了城才想起第二趟他一个人可怎么走,他爹娘肯定不许他来的。 幸好铁牛哥答应了,说下次他也要进城。 有了这两次,狗娃胆子大些没那么怕铁牛哥了,休息了会再次上路,狗娃说:“马上就到了,铁牛哥你说汤夫郎作甚买卖要用野菜,城里人是不是都爱吃野菜?” “可惜了,天渐渐热了,野菜都老了。” “我阿姐妹妹找了好久才凑了一筐还算嫩的。” “这次卖完,我就不来了,太远了,我爹娘不放心我跑一趟。” “我要是不卖了,汤夫郎做买卖可咋办啊?” “但坡上确实是没野菜了。” 铁牛不说话,狗娃习惯,一个人说了半晌,操心起汤夫郎营生来,左右互博,“野菜也不好吃,不然汤夫郎换别的菜?” “拿野菜做的吃食啥味啊?我阿奶做的野菜粥也不香,吃着苦涩。” “还是正儿八经菜好。” 城里八兴坊正街,停业快半年的汤家羊汤馎饦铺子再次开门了。 门头招牌还是汤家那份招牌,可里头空荡荡的,剩下的几张桌子都堆起来放着,收拾的干净,两孔大灶变了样,传来阵阵的香味。 “老汤病好了?” “许久不吃羊汤馎饦,老汤来一份——咦?” 汤显灵笑眯眯跟进来的老客户说:“我爹还病着,谢谢您记挂,店里不做羊汤馎饦,是我做的朝食酥脆锅盔。” “甜咸两种口,马上就出炉了,现烤的最香了。” “您尝尝?” “梅干菜肉的五文钱一张,红豆沙的四文钱一张。” 老顾客崔大宝:多、多少?! 第8章 “多、多少!” 崔大宝震惊出了声,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五哥儿,说:“你爹呢?你爹也没这么做买卖的,一张饼就要五文钱!” 蒋芸吓得一哆嗦,忙近前,却不知如何说话,期期艾艾想要不要说三文钱?她刚张了张嘴,汤显灵看出来了,打断说:“娘,第一炉饼好了,你先帮忙拿出来。” “好。” 汤显灵赶了蒋芸去干活,看向这位老顾客,解释说:“我爹还病着,店里不卖羊汤馎饦,只卖朝食。” “客人先别恼,吃食上丰俭由人,您都随意买。” 他家不强卖。 “不过您先看看我家的饼,才出炉的最好吃了,奉元城东西两市也找不到的梅干菜肉馅。” 都是老街坊了,崔大宝倒不是生气发火,就是被价钱惊到了,汤家现在情况,嫂子带这个寡夫郎哥儿,也不容易,不过再不容易也不是这么做买卖的。 “你爹一碗羊汤馎饦才十三文钱。”崔大宝嘟囔。 汤显灵一听反倒高兴起来,这位客人说一碗羊汤馎饦‘才’十三文,可见是个对吃上出手大方也很有家底能这么吃的。 时下奉元城流行吃羊,羊肉价贵。 “我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单薄了些。”汤显灵笑眯眯,转头:“娘,饼我来拿。” 蒋芸一直操心这边,怕五哥儿得罪了大食客,因此动作慢了些,汤显灵过去,拿了夹饼的夹子,麻利的从烤炉中取出烤好的锅盔。 崔大宝站在原地,嘟嘟囔囔要给五哥儿说点买卖经,他虽然不做买卖,但是他吃得多啊,“……糖油饼也才五文钱一个,一口咬下去流心的糖,外头都是油炸的,五文钱还有那纯肉的包子,羊肉馅的,里头嫩嫩的羊肉带点点葱花做点缀,你这锅盔也就是烤饼,烤饼哪能卖那么贵价——” 念叨的物价经停了,因为崔大宝闻到了扑鼻的香气不说,还看到了五哥儿卖的锅盔到了眼前,那锅盔跟东市胡人卖的不一样,薄啊,特别薄,薄的能看到里头酱肉酱菜似得,上头一层还洒满了芝麻,烤的焦黄金灿灿的。 最主要是味,冲鼻子的香。 胡人烤饼他蹲在炉子旁等过现烤好的,也没这般香过。崔大宝被眼前的烤饼迷得眼睛都直了,多么好看的饼啊。 “五文是吧。”崔大宝咽了咽口水,从怀里摸钱,“我要一个梅干菜肉的。” 蒋芸都懵了,崔大宝说了一通,意思就是贵了、不划算了,可现在这么爽利掏钱买饼让她呆住了。 汤显灵叫了声娘收钱,蒋芸才如梦初醒收了银钱。这边汤显灵用夹子将锅盔从中对折,发出‘咔擦’的酥脆声,饼分开,里面的香味更是浓郁,崔大宝都等不及吃饼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等饼! 用之前裁好的油纸包住锅盔底部,汤显灵将饼递过去,“小心烫,才出炉的正热乎。” 崔大宝满心满眼都是饼,囫囵应了声,也不怕烫,更是等不及走出去再吃,是在汤家铺子里就咬了一口—— 其他人问如何? 崔大宝进店问价,坊间百姓邻居也看到了老汤家铺子开门了,好奇凑过去瞧瞧热闹,嘴上还嘀咕:没听说老汤好了啊、这铺子竟然开了。 等见是汤五哥儿卖朝食,还是卖什么没听过的梅干菜锅盔,要价要五文钱一张饼,崔大宝说物价经时,其他人也点头,搭着腔说可不是嘛、没那么贵等等。 还有人小声说:“东西两市没有的梅干菜,莫不是什么酱菜换了个名儿吧。” 以前也有这等做买卖的,不过都是摊子买卖,说了噱头引人来买,不过大家也不是傻子,过两日就没人去了。 这就是一回买卖。 汤五哥儿可不能这么干,倒了他爹老汤攒下来的好口碑。 心里一通嘀咕,可烤炉传来阵阵香味是骗不了人的,说贵的都迈不动腿,不出去,就待在铺子里等崔大宝尝尝新鲜。 两个食客没要饼,盯着崔大宝,一人说:“咋的样?”另一人问:“味道如何?这梅干菜是不是什么酱菜?” 崔大宝没回话,咔擦第一口咬下去,整张饼掉渣的酥脆,他用一只手接着,嚼了嚼,入口先是一股很特别的酱香菜干,那菜干可不是寻常家里做的酱菜,味道十分特别独一份,接着就是肉,肉有些油润却不肥腻,也不干巴的柴,吃起来酱香浓郁混着梅干菜—— 香,太香了。 再嚼嚼,还有芝麻的香,整个香味层层递进的香。 霸道的梅干菜肉香,芝麻香,还有朴实的饼香。 崔大宝连着咔咔咬了几口,吃的是满嘴没话说,抽空了问一句:“这什么肉啊?不像是羊肉。” 蒋芸一听问这话,心提到嗓子眼了,因为猪肉贱、便宜,她怕崔大宝觉得她家五哥儿做买卖黑心。 “猪肉,七分瘦三分肥,要选新鲜的,再配上我的独门香料。”汤显灵把‘香料’二字咬的重。 时下香料比那糖、油都贵。 但做饼调馅,又不是拿香料当馅用,取一个调味,用的也不多。 崔大宝旁边站着的几位食客,先听是猪肉蹙眉,正欲说些什么,听到香料二字一下子松开了眉,有人问:“大宝这锅盔如何?” “那还用问他,你看他吃的不说话了。”有人揶揄。 崔大宝从饼里抬起头,笑呵呵跟小汤老板说:“我再要一个豆沙的甜口。”说着给掏钱。 汤显灵取了饼,对折,打包。 蒋芸收钱。 旁边两位食客:“那我也要个。”、“我就一个梅干菜肉馅,我先尝尝滋味。” 崔大宝一手梅干菜锅盔吃的到了底儿,一手接了豆沙的,豆沙新鲜出炉,饼折开那块能看到细腻的豆沙,发着丝丝的甜味,崔大宝没忍住啃了一口豆沙的,刚入嘴眼睛都亮了。 好吃啊,这小汤老板不知怎么熬得豆子,豆沙绵密红豆味浓郁也不是齁嗓子的甜,他连着又是一口,嚼嚼嚼,早起吃到了美味的朝食,崔大宝心情甚好,这会又说起吃食经来。 “你家锅盔饼好吃是好吃就是干了些,我去买个饮子喝喝。” 崔大宝举着俩饼直奔饮子店去了。 正街上,卖朝食得铺子此时都开了门,热饮子有,羊乳、茶汤,或是羊汤也有,但因这条街汤父羊汤一绝,对面靠近街尾半间铺子卖的是羊杂汤,七文钱一碗,再送个巴掌大厚些的白饼,之前生意平平,汤父倒了后,生意略好了些。 崔大宝吃着小汤老板的饼,勾起想喝羊汤的心了,便去寻了那家羊杂汤来,要了一碗汤,不要店家送的饼,只是喝了口,便皱了皱眉,李家羊汤不行啊。 好在小汤老板做的锅盔饼超好吃。 “大宝,吃甚呢?没瞧见过。”落座的客人见崔大宝手里的玩意好奇,“咱们街上新开了朝食铺子?没听见炸炮仗啊。” 崔大宝不喝羊杂汤了,他是个爱吃的脑子,得了新美食,那是逮着人就想说说——只有他有本事发现了新鲜吃食,当即说:“老汤铺子今个开了张,我看见过去凑热闹,你猜怎么着,他家五哥儿卖朝食,就是这两样,可香了,脆香脆香的。” 羊杂汤老李一听‘老汤铺子开了’是打汤的手都一抖,再听见是小汤五哥儿卖饼子,可算是松了口气,饼子啊跟他家不搭噶,他家虽是送饼,但就是普普通通的干饼,没甚稀罕的。 “什么饼让你给这么吹,莫不是收了钱吧?” “胡扯,别说八兴坊,就是东西两市给我塞钱让我胡吹,你看我崔大宝吹不吹!” “我逗你的,莫生气当真了。”食客忙说。 崔大宝哼了哼,露出一副‘不知道好歹老子懒得说了’的神色,坐回原位喝羊杂汤了,他一边喝一边吃锅盔,吃完了两只锅盔还有点意犹未尽,这副表情其他人看去了。 “我的不是,大宝兄弟,这饼真那么好吃?我也买来尝尝。” 崔大宝是个论起吃的肚量很大的人,便大发善心说:“就是老汤家铺子,你只管去,才出炉的最香了,梅干菜五文钱,豆沙四文——” “什么?!就那薄薄的饼就要五文钱?”食客惊了。 崔大宝嘴脸不同了,摇头晃脑,“值!”他想着等喝完了羊杂汤,溜一圈消消食,再去买一个梅干菜的吃。 另一边,汤家铺子隔壁。 卢大郎:“爹,我就说了,昨个儿晚上我准没闻错,就是隔壁飘来的香味。” “哥,我去看了,是小汤哥再卖饼。”卢三娘今年十三,梳着双丫髻,绑着红绳,身上裙子颜色也新鲜,显然是才裁的新衣裳。 卢家前面两个儿子,唯有一个三娘,很是受疼爱。 卢三娘知道大哥要说甚,神神秘秘凑近了,她看爹娘没注意,才说:“那锅盔饼可贵了,要五文钱一个。” “有人买没?”卢大郎问。 卢三娘点点头,小声给传信:“先是有人吵嚷说贵,后来崔大爷买了饼,要了两个,之后便卖开了,汤婶婶和汤五哥就没停——” “那肯定很香了。”卢大郎斩钉截铁说。他昨个儿闻到了,此时心里更好奇,那是什么饼,因他要干活,便跟妹子交代,“你去看看,一会我拿了银钱,大哥请你吃饼。” 卢三娘扬扬下巴,“成交!” 汤家铺子只开了一个铺子门,早上阳光透进去,很是亮堂。 蒋芸没想到生意这般好,又开始烧第二个灶孔烤炉,汤显灵则是负责做,一双手纤细灵巧,怎么揪面剂子,怎么搓开,早调好的梅干菜肉馅包进去,掌心一摁就开来,撒上芝麻,顺手送进烤炉。 “汤嫂还得多久?”、“我要两个豆沙的。”、“到我了没?” 烤炉一直是热的,温度正合适,因饼薄烤起来很快,豆沙的六分钟左右,肉的八分钟。汤显灵一边做一边回话。 卢三娘就守在一角听着声,等了一小会,听到小汤哥说好了,铺子里等的食客都上前了,卢三娘个头矮在外围看不清里面什么景,但是她闻到了香气! 都闻了许久,却一点都不腻,甚至勾的人肚中越发馋了。 汤婶婶说:“您的豆沙的。”、“诶慢些,小心烫。”、“梅干菜肉的还得再等一小会。” 就听小汤哥喊:“娘,梅干菜肉的也好了。” 铺子里只响起咔擦声,还有说香、这梅干菜还是头一次吃、肉也香不腻的、真是猪肉?吃起来不同寻常啊、有香料调的吧、那五文钱也不贵了。 卢三娘只咽口水,跑回去跟大哥说:“大哥大哥,已经烤到第三炉了,汤家铺子人可多了,我都钻不进去前头,也没拿钱进去了什么也不买挡人路。” “大哥,你说一会该不会要卖完了吧?” 卢三娘脸上都是操心。 卢大郎早拿了钱,此时递给妹子,本来说买一只尝尝味,现在听了一早上闻了一早上香味,卢大郎临时改了主意,“买两个,一个梅干菜一个豆沙。” “行,我去蹲。”卢三娘拿了钱跑的快。 今个早上正街食客手里都多了一张没瞧过的新饼,说是老汤家铺子开门换了五哥儿做朝食买卖,这饼叫锅盔,街上坊间新鲜事一会就传开来。 周香萍拎着早饭篮子去铺子送水,见男人正切肉,朱四一看媳妇过来,说:“等会吃,今个生意挺好。” 等送走了买肉客人。 朱四擦了擦手,接开了篮子一看,除了个水罐子哪里有吃食?又去看媳妇儿。周香萍说:“昨个儿说好了要去汤家铺子买朝食,我就没带早饭,只带了水壶来。” “还吃什么啊。”朱四合上了篮子,“你定是不知道,汤五哥儿那饼要卖五文钱。” 周香萍微微张了张嘴,又想:“那饼估摸大吧。” “大是大,不过薄的厉害。”朱四摇头,“贵了。” 周香萍:“你怎么知道的?” “来买肉的客人吃过说了,说什么香的紧,是有点贵但是就是好吃云云,我看这么贵的饼,头一天图个新鲜气,过去了定不好卖。”朱四信誓旦旦说完,知道媳妇儿说话算数,他也不是抠的,就说:“你不信你去买,咱们尝个稀罕味。” “我跟你说,五哥儿还是人年轻,汤嫂子也不劝着点,这买卖做的长久不了。” 周香萍听得好奇,“那我去买个尝尝,反正就这么一回,谁叫我昨个儿背后说人,虽是没说什么坏话但到底应承了今日买饼。”说着便去汤家铺子。 待走到了,铺子前头人挺多,吵吵嚷嚷的有些声响亮。 周香萍乍一听心想不好,莫不是贵了食客闹起来了?汤嫂子一个女人带着五哥儿做买卖,五哥儿又死了男人是个寡夫郎到底是势力单薄了些,饼价要的贵,怕是买过了回头越想越不舒坦得闹一闹说些贵了的话。 做买卖确实要长久,自家男人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实在是对不住,没有了。” 汤显灵在旁也解释:“我头一次做朝食买卖,心里没底儿,准备的货不多,今个谢谢大家捧场,面团子、馅料真卖光了,余下的边角料不好卖给各位,各位明日再来。” 人群中的崔大宝:!!! 啊啊啊!!! 他就是消个食这就卖没了? 旁边捧着两张饼的卢三娘宛如是得了大宝贝,赶紧脚底抹油往回跑,因为太高兴,也顾不得小声跟大哥说,“大哥大哥,咱们俩运气真真好,最后一锅饼,让我买上了!” 门口捏着五文钱的周香萍:? 啊? 没了,这就卖光了? 食客散去,蒋芸见周香萍来,想起昨日周香萍说来捧场的话,顿时面上不好意思,“对不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卖光了,香萍你心意我们领了。” 周香萍恍恍惚惚,隐约还能闻到汤家铺子残留的香味,她转身回去,刚嫌贵,现在空手而归,反倒是勾起了好奇,倒是想尝尝那卖光的饼到底何滋味。 朱四见媳妇儿空着手,故意揶揄说:“怎的?那饼这般好吃,这就吃完了?”莫不是临到铺子见了那薄饼,媳妇儿嫌贵了没买吧。 不买也好,他们也不欠汤家什么,非得花钱买个贵饼吃。 周香萍看男人,说:“你猜错了老朱,五哥儿做的饼卖空了,我去晚了,那些食客都有些遗憾没买到。” “你说那锅盔到底什么滋味?” 朱老四:??? 五文钱的饼,这才几时,就卖空了? 第9章 蒋芸是做梦也没想到卖的这般快,还没怎么出力就卖完了? 她跟汤父做馎饦买卖时,也要起个大早,熬羊汤肉要新鲜,丈夫大早定了羊,她的在家收拾铺子,之后吊羊汤、揉面都是丈夫来,丈夫不让她待在铺子案头。 一般是早上巳时多开门,卖到下午酉时多点。 除却揉面熬汤,剩下的都是她来干,招呼客人、收钱、倒茶水、洗碗筷、打水等等。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累人,最初是可累了。 朝食卖的早,辰时或是更早得开张,那就是早上六点多。汤显灵开门时大概七点一刻钟,到了八点半左右卖干净了。 隔壁卢氏馒头铺还卖的正兴旺。 汤家铺子这就关门了。 有起得晚的食客优哉游哉上街来,一看汤家铺子今个开了门还有人在那儿,便纳罕询问人:“老汤家今个开门了?” “不是,他家五哥儿卖朝食。” “诶,那得看看捧个场,老汤一倒这些月——” 然后就被人叫回来了,“别去了,都卖完了。” 食客停下了脚步,很是不可思议:“这才什么时候就卖完了?!”而后笑说:“我知道了,定是汤小哥儿胆小备的东西不多吧。” “是不多,我都没买到。”那人说,脸上还带这些遗憾来,“我也是听其他人说,早上汤家五哥儿铺子生意很红火,崔大宝吃了一茬,第二茬来买时扑了空,嚎了半晌,说明个他得早到了。” 食客听的逗趣,心里不信,怕是胡传的,脚下拐着往卢氏馒头店去了,随口说:“这般好吃?是卖什么?跟他爹一般卖羊肉?卖羊肉的话这会早了些。” “不是,听说是锅盔。” “什么锅盔?” “这我哪知道,我也才来。” 二人闲谈被卢三娘听了去,卢三娘刚吃完半个梅干菜锅盔还有半个豆沙口的,特别特别好吃,现在嘴巴都是香香的,听见客人问,便脆生生说:“是锅盔薄饼,烤的香脆,里面两种馅,都好吃。” 俩食客一下子笑了起来,故意逗三娘,“比你家馒头还好吃?”、“三娘定是吃过了。” 卢三娘被问的不知如何回答,她私心里自然觉得小汤哥做的锅盔比她家馒头好吃,可不好这般回答,正犹豫呢,见俩食客哈哈大笑,卢三娘便不高兴,食客拿她逗趣玩。 “三娘,去后院,娘叫你。”卢大郎喊了妹子去里间,热情招呼俩人要点什么。 “四个素的、两个肉的再要三个馒头。” 卢三娘回到后院,听见阿娘唤她,便跑了过去,一边哼哼跟阿娘告状,说门头两食客故意逗她,她不喜欢。 陈巧莲蹙着眉,看闺女亭亭玉立模样,心想三娘十三了长成了大姑娘,是不好经常往铺子前头去忙活,嘴上说:“今个你大哥给你钱买吃的了?” “娘你怎么知晓的?”卢三娘懵住了睁大了一双眼。 陈巧莲噗嗤笑了,旁边卢父正看着驴拉磨,听见了哈哈笑说:“你大哥是个爱吃的,今个你们兄妹二人神神秘秘,你买了饼回来高兴的嚷嚷家里都知晓了。” “三娘,汤家饼可好吃?”陈巧莲问。 卢三娘忙点头,如何如何滋味说了一通,又懊恼:“我怕你们说我,就和大哥偷偷买来尝尝,还没给爹娘吃。” “无事,明日你再去买,给你二哥留一个。”陈巧莲笑眯眯,“你二哥明日从药堂回来。” 卢家两子一女,卢氏夫妻在孩子年幼时就想好了,挣得店面是老大的,但也不能亏待老二,得给二郎留个安生立命的本事,在卢二郎五岁时,夫妻俩人便送二郎去学字,十三岁时托关系送二郎去药堂当学徒。 现如今卢大郎十八了,可以相看女郎,找媒婆定婚事,二郎十五,再过几年,还得给二郎买个小院子成家,三娘嫁人也得攒攒嫁妆,不能让夫家看轻看低了去。 因此夫妻俩过日子上比较省,但是对着孩子们偶尔馋嘴闹着吃一吃外食,两口子是纵着的,别说小女儿了,就是卢大郎贪嘴性子,卢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那我明日要早起去守着。”卢三娘高兴说。 陈巧莲好奇:“真那般好吃?我今个是见了隔壁卖的快。” 卢父接话:“可不是嘛,卖的可快了,不过听汤嫂说没准备太多。” …… 汤家小院。 铺子门关了,蒋芸收拾烤炉还有装饼用的竹编簸箕,馅料盆子也得收了洗了,五哥儿不让她干,让她歇一歇,蒋芸嘴角有些笑意,说:“这算什么活,轻巧着呢,不累人的。” “我和你爹做了这么些年买卖,从没像今个这般省力。” 自然了,羊肉馎饦赚的也多,不过虽是她收钱,但是关了铺子盘账算账,全都是丈夫做,不让她拿钱的。 汤显灵听蒋芸这般说,还是一块收拾了。 二人三两下搞定,汤显灵开始算账,“今个梅干菜肉的卖了六十六张饼,豆沙馅的卖了五十三张。” “肉的五文一张,六十六张,那就是三百三十文。” “豆沙四文,五十三张的话,二百一十二文钱。” 汤显灵在纸上算数学题,今日进账五百四十二文,这就是半两银子了。 成本他之前就算过。 “两斤梅干菜三斤猪肉,梅干菜成本六文钱左右,猪肉十八文,这就是二十四文,豆沙四文一斤,买了两斤,八文,面粉十斤,买的粗一些,这是六文钱一斤,算上来六十……成本是九十八文。” “还有油纸,这个略贵一些,三十文,不过剩了许多,能用个两三日,炭火自家的没算,我估摸加上,红糖、香料、酱、油,之前蒸梅干菜的炭火等等,这些要近一百文。” 今日收入542,成本198。 蒋芸听得眼神睁大了些,五哥儿挣得虽是不如馎饦店多,但是短短一个早上都算不上,赚这么些,已经很是厉害了。 汤显灵感受到蒋芸‘灼灼’目光,而后一笑,“阿娘,我还没算铺子钱,现在用家里的铺子,这朝食买卖,要是推车摆摊的话成本又会增加,每个饼赚个一文半,若是小铺子要付租金,那就赚的更少了。” 所以他才定价五文钱。 “就说隔壁卢氏馒头铺子,他家生意好,从早卖到晚,赚的是薄利多销的钱,素、荤馒头滋味都寻常,但是馒头大,料足,所以买的人也多些。” 他家锅盔要是三文钱的卖,那真是要跟隔壁馒头店那般得卖一天,一天下来赚个辛苦钱—— 蒋芸年纪不小,而他身板子单薄,真是拿身体耗着赚钱。 卢父、卢大郎他可见过,身量不是顶高但都是一副粗壮身板,人家买粮还是从城外村里买,买来的是麦子,回头在自家院子磨成粉,成本更低,所以人家敢卖那个价钱。 即便是坊间正街铺子比东西二市都低一些,但像卢氏馒头店那般的价格,整个街上还真不多见。 他之前为了省钱,买的是粗粉,回来要自己再磨一边,过筛再去一次麦麸,他的腰都快不行了。下次买粮还是买精面粉,贵一文就贵吧。 这样算,起码盈利和成本对半分是能保持住的。 “今个生意比我想的好,不过咱们梅干菜也没多少了,这个季节怕是野菜也快过去——” 蒋芸刚还欣喜,此时听没野菜了,不由愁道:“那可怎么办?” “其他菜都行,我想着得去问问大姐,他们村里有没有种菜多的,到时候让她送,狗娃村离奉元城远,我上次顾前不顾后,说完忘了这茬,那小孩要是回头送菜路上出了什么事。”汤显灵说到此眉头皱了下。 他对自己手艺有信心,毕竟也算是开了外挂,但是真是第一次做买卖,真卖起来,还是显得稚嫩,缺少经验。 梅干菜做少了,而且晒梅干菜讲究天气,要一连大热天大晴天,他家现在灶屋就剩十斤挂一点的梅干菜量,怕是没几天卖了。 但最最要紧的还是汤显灵担忧——狗娃送菜路上可别出岔子。 其他倒好说,梅干菜没了,那就先歇业,或是改卖别的也行,反正是朝食铺子,汤显灵不想干一天太辛苦了,他得好好养好身体,蒋芸也养养,母子俩是面黄肌瘦,蒋芸面上皱纹都带着苦相。 蒋芸点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她觉得五哥儿能自己拿主意了,比她想的还要周到,明明她也算是做了三十多年买卖,此时好像意识到,自己以前只算是雇工似得。 进货、采买、记账,她都不会。 砰砰—— “外头敲门,娘我去开门。”汤显灵顺手把放铜板的木匣子塞到蒋芸手里,“你收起来,我估摸是狗娃来了。” 算算日子,正好今日。 开了门,汤显灵先看到全须全尾的狗娃,松了口气,目光上移见到狗娃后的皇甫铁牛——还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哥。 “进来坐啊。”汤显灵热情招呼人进。 狗娃已经说起来,“汤夫郎,这次又是铁牛哥和我一道,他本事好厉害打着了一只鹿——” “鹿?!”汤显灵震惊,看向皇甫铁牛。 铁牛说:“鹿我先送到西市酒楼卖了,要趁着鹿还未死,最好卖。” “原来是这样啊铁牛哥!”狗娃才知道,难怪铁牛哥先往西市跑,他还想铁牛哥陪他一道来奉元城,先办铁牛哥的事也是应该的,他可以自己去八兴坊,只是没想到铁牛哥说:卖了鹿一道去。 狗娃就点头。 汤显灵看二人辛苦,“你们先坐,歇歇脚,我去倒些水,对了你们吃了没?” “无事。”铁牛说。 狗娃:“我出门前吃了俩烤土豆。” “那都几时了。” 狗娃以为汤夫郎问时候,直喇喇说:“我出门时天大黑,应该是后半夜了。” 那就是凌晨之后,不知是两三点还是四五点。 汤显灵忙说:“我去隔壁买些馒头,你们歇歇脚喝点水,要是不赶路,一会在我家吃了休息好了再回。” “没事没事汤夫郎,我不饿的。”狗娃忙说。 汤显灵已经去后院端水。 狗娃同铁牛哥坐在铺子里凳子上,也不乱看,小声说:“汤夫郎人真是好,只是村里实在是没野菜了。” “要是有野菜,我倒是不怕辛苦走这么远路来送菜。” 皇甫铁牛瞥了眼狗娃,说:“你路上不是这么说的。” 狗娃不好意思挠头,他路上走走歇歇确实累人,就想没野菜了,正好可以不再送菜,可到了汤夫郎铺子里后,汤夫郎为人好,就又忘了刚才的累。 没一会蒋芸和汤显灵到了铺子前面,给狗娃、铁牛送了水不说,还有可以擦洗擦洗的脸盆水。 “阿娘,我去隔壁买馒头。” 汤显灵拎着篮子去隔壁买馒头,两只素包两只肉包,一想到皇甫铁牛个头还有尽管穿着衣服,袖子也挡不住隐隐的肌肉,又买了六个大馒头。 铺子门没关,几人就在铺子里说话。 汤显灵招呼二人先吃包子垫吧垫吧,又说:“馒头我要冷的,切成了丁,家里还有个鸭蛋配着点菜炒一锅,娘,今个晌午就不做饭了,凑合一道吃了。” “行,听你的。”蒋芸对午饭怎么吃没意见,她现在记挂旁的事,虽说那胡康是个坏的,但到底才死了没半年,如今守寡在家,怎么说也得一年半载后再找媒婆来寻男郎。这两个送菜的,年岁小的还好说,旁边有个正是适婚男郎,在铺子里待得久了,她怕坊间邻居误会了去,对五哥儿名声不好。 说五哥儿浪荡什么的,以后五哥儿可怎么再嫁。 汤显灵完全不知道蒋芸操心‘男男大防’这事,蒋芸一贯愁眉不展,一点点小事就会让蒋芸成为惊弓之鸟,汤显灵已经习惯了。 对他来说,皇甫铁牛长得帅气,他就是看看,真没蒋芸想的那么多——帅哥谁不喜欢多看两眼啊。 上辈子,他到死都是个寡王,惨。 汤显灵是喜欢男人,还喜欢看脸,只是他在现实里怂的紧,不敢找,还喜欢长得帅、品行好,最最主要是有感觉。 感觉这事太模糊了,朋友都说他是故意推脱不想找。 汤显灵:清汤大老爷冤枉啊! 灶屋里,汤显灵手上切着馍丁,因为皇甫铁牛的到来,勾起了一些恋爱观回忆,不由嘀咕:幸好幸好,胡康那死老头已经死了,要是穿过来守这么个干瘪老登—— “不如死了算鸟!” 汤显灵说完又一顿,“我就是死,都得偷老汤头的钱买点老鼠药把胡康那想吃绝户的恶毒干瘪老登毒死才能走。” 蒋芸在前头铺子待不住,过来看看五哥儿,还没进灶屋听到五哥儿说这等话,吓得先张望,见外人坐在铺子中,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人听见。 可能说老登老登到——汤父醒来了,又是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喊蒋芸,意思蒋芸对他不上心,死到哪里去了。 蒋芸应了声,忙去东屋。 汤显灵手里的刀下了狠劲儿,只能剁剁馍丁了,馍丁切好了,蒋芸进出端热水伺候丈夫擦洗,汤显灵在锅里下早上切出来的肥肉,肥肉滋滋啦啦作响,没一会变成了油脂、油渣,油渣也不用捞出来,下葱花、打散的鸭蛋液,香味一下子出来了。 他在末世研究过自己的‘异能’。 经过他的手,可以让食物原本的香味激发出来,食材与食材更能融合到最高最好的香味,哪怕不是食物的树叶,去了苦涩、干噎等,也能有点好吃了。 现在天然的食材,在他手上更别提了。 以前是三分变六分,现在就是优秀分。 鸭蛋炒的松散黄澄澄,盛出来,挖了点猪油滑锅,倒入切好的馍丁、野菜开始翻炒,再倒入炒好的鸭蛋,开始调味。 他为了调肉馅,买的香料按比例磨成粉,舀了一小勺倒进去,大铁锅中馍丁表面沾了油脂变得略微焦黄一些,颗颗分明,与鸭蛋、葱花、野菜碎完美融合到一起。 前头铺子,狗娃都快坐不住了,吸了吸鼻子,“铁牛哥,好香啊,比我刚吃的羊肉馒头还要香!” 汤夫郎给他买了羊肉馒头,他是舍不得吃的,但也不好意思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汤夫郎好心意,他还是吃了吧。 刚觉得热气腾腾的羊肉馒头就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了,现在狗娃又忘了羊肉馒头香味,巴巴的伸着脖子看后头。 冷峻寡言的猎户皇甫铁牛,此时肚子咕的叫了声。 第10章 汤父又在东屋骂骂咧咧。汤显灵已经习惯了,当耳旁风,那些话连往耳朵去都不会去,不知道蒋芸说了什么,汤父那一连串的话突然停了,整个东屋安静了下来。 汤显灵还有点不习惯了。 馍丁炒好了,东屋还很安静,汤显灵:?老头又憋着什么坏? 于是掂着大勺往东屋去。 汤显灵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蒋芸声:“……一个时辰不到,五哥儿就赚了二百多文钱,他现如今可厉害了,今个早上买的人多,就是崔大爷也来买了。” “崔大宝?他是爱吃的,肯定是想来吃我做的羊汤馎饦。”汤父哼哼,对蒋芸说的话不信,横挑眉毛竖挑眼说:“你就是怕我骂五哥儿废物、赔钱货,才在这儿说他那些好话,坊里我老汤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谁不给我几个情面,看到铺子开了门,来买几个饼,那是五哥儿做得好?那是人家看我面子上呢。” “光就靠他?哼,等着些,没个几日就没客人了,真是祸害,到时候赔了我馎饦店名声,我跟你说,明个儿开张不许用我的名……” 又一串的咳嗽,质问蒋芸听见了没。 汤显灵拿着大铁勺进了屋子,“谁稀罕用你的名声。”他知道蒋芸想给五哥儿在汤父面前‘争一口气’,证明些什么——五哥儿不是晦气的、赔钱货等。 但他汤显灵才不在意一个老头子看法。 他和汤父没感情的,若汤父是个慈父,对原身五哥儿慈爱一些,那他看在五哥儿面子上,也会对汤父多多照顾些,现如今—— 汤显灵也哼哼两声,谁不会冷嘲热讽似得! “孽障,你想杀了我不成?”汤父看五哥儿拿着大铁勺冲他来就气得不成,肺要炸了似得喘气。 汤显灵:……杀你?那我还得蹲大牢赔命,赔本的买卖,他才不干。 “五哥儿你少说两句。”蒋芸来打圆场,手给丈夫顺气,“他没旁的意思,估摸是喊我吃饭的。” 汤显灵气到了人,高兴了,说:“阿娘,我午饭做好了,吃饭吧。” “你先吃,给我留上就行。”蒋芸忙说。其实刚才她还想,铺子里有外人在,一会吃饭她得在前头,为了五哥儿名声,可不能让坊间邻里乱嚼舌头,结果现在丈夫这般,她走不利索。 汤显灵应了声,出了东屋直奔灶屋,锅里馍丁先给蒋芸留了一大碗,再给皇甫铁牛、狗娃和他盛了,三个大碗,汤显灵端着托盘去了铺子。 许狗娃坐不住,见汤夫郎来了,早早起身相迎,接了托盘,“汤夫郎,我来拿,你做的饭可香了,我刚就闻到了香味。” “哈哈,不是正经饭,炒了馍,对付吃一口。”汤显灵招呼二人坐,说:“我娘要照看我爹,在后院吃,咱们吃吧。” 铺子门开了一扇,正是快晌午,外头光线照在四四方方桌子前。 皇甫铁牛有点拘束,看了眼汤夫郎,汤夫郎正好看他,定了定,皇甫铁牛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只是脸有些烧,他想幸好自己黑,汤夫郎应该是看不到的。 “你们别客气拘束。”汤显灵笑眯眯跟许狗娃说,心底却想,皇甫铁牛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乍一听有些违和但放在本人身上又意外的融合。 是山间行走奔跑的猎户,少年人的俊朗,气质沉稳,可能因为要狩猎,需要耐心,话不是很多,却又因为那一张脸那样的身材,不像是普通寻常猎户似得。 汤显灵对皇甫铁牛好奇归好奇,手上还是先干饭! 他上辈子可真是饿死的。 许狗娃刚明明吃了俩羊肉馒头,解了饿,可现在对面前的馍丁狠狠地咽口水,他看汤夫郎吃了起来,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扒拉一口送嘴里,但是刚入口,眼睛都亮了,说了声好吃。 “是好吃。”汤显灵对自己手艺很欣赏。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汤显灵身上自带的一股亲近,闲聊很是自然。 “你阿姐妹子给你分钱了?” 许狗娃腮帮子鼓鼓的,先是嗯了声,咽下口中东西,说:“我大姐说我跑腿辛苦,让我拿十二文钱,不过我没要,还是和她们分,摘野菜找野菜都是大姐和四妹干的。” “蛮好的,互相帮助,兄弟姐妹情分才浓。”汤显灵说。 许狗娃扒拉着馍丁,香的舌头都能吞下去,只能嗯嗯点头回应,等吃完了嘴巴里食物,才抽空说:“汤夫郎你这馍丁怎么做的,可太好吃了。” “我是寻常炒一炒,冷馍、鸭蛋、野菜,用猪油炒,谁让我本事大,什么东西经我手做出来滋味不同寻常。”汤显灵一个膨胀自信。 这番话由汤显灵说,没有半点欠揍感,反倒让人觉得逗趣。 许狗娃听了就笑起来,“汤夫郎,你做饭好吃,说话也有趣。” “实话实说罢了。”汤显灵笑呵呵。 顺手给许狗娃杯中添了水,拐着弯到了旁边一直没开口的皇甫铁牛杯子前,他手刚挪到那边,就看到皇甫铁牛冷峻的脸先是看他一眼,很快撇开,又有些不知道目光放在哪,最后抱着碗挡住了脸。 嘿嘿。 铁牛真的有点憨憨的。 但因为铁牛长得好,不是那种笨傻的憨。 “铁牛你会识字吗?”汤显灵突然问起皇甫铁牛来,理直气壮想不能厚此薄彼,光顾着跟狗娃聊天,怠慢了铁牛。 皇甫铁牛手里筷子一停,抬眼看了过去,“会。” 汤显灵注意到,许狗娃听到这句话看了眼皇甫铁牛,面上有些小惊讶,狗娃对皇甫铁牛不熟,之前都不知道铁牛会识字。 事实上,非但如汤显灵推测那般,许狗娃也是上次才知道村里猎户铁牛原来有姓,姓皇甫,他都没听过这个姓。 他还以为猎户跟着老猎户姓的。 “我看你长得就像会识字的。”汤显灵笑了下,“我猜对了。” 皇甫铁牛嗯了声,又吃起来,只是吃饭速度慢了些,像是等着汤显灵问他什么好方便作答。 “一会吃完了,能不能帮我个忙?权当今个饭资。”汤显灵说完,又忙道:“放心,我这儿不是黑店,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皇甫铁牛看了过去,见汤显灵脸上的笑,像是被烫到似得嗯了声,又补充:“你尽管说。” “帮我在铺子门上写个汤五哥朝食。”汤显灵道。 汤老头不让他借了铺子名声,他还想汤老头别蹭他流量! 皇甫铁牛点了点头,说好。 午饭风卷残云吃完,许狗娃直打嗝,他吃得快有点噎,不好意思正抱着杯子喝水。 “你等等,我找笔墨来。” 汤显灵往后院去,取了笔墨回来递给铁牛。 皇甫铁牛接过笔,蘸了蘸墨汁,拿着笔去了铺子外,侧头问:“写在哪处?” “我看看。”汤显灵引着皇甫铁牛到了烤炉那处门外,指着靠墙的门板说:“就写这里吧。” “别加儿字。” 皇甫铁牛笔尖一顿,看了过去。汤显灵没解释,只说:“我卖朝食,靠的是手艺,谁挑这个刺,别来就是。” “你也觉得不妥当吗?”他看向铁牛。 要是铁牛觉得不妥——汤显灵磨了下牙。 “没有不妥,你的买卖,你喜欢就好。” “不过若是男子,要写汤五郎朝食。”皇甫铁牛执笔看过去,意思写哪个。 汤显灵:…… 铁牛同学竟然知道他想什么,还很听他的,现在一脸‘是男是哥儿您只管开口我写就是’的听话模样。 “汤五哥朝食吧。” 写完后,汤显灵笑眯眯道谢,皇甫铁牛见汤显灵的笑容,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我把笔墨拿进去。”皇甫铁牛说着进了铺子,背影走路手脚都有些同手同脚。 嘿嘿,还是年轻,这就害羞了。 汤显灵看着铁牛背影回到铺子中,没急着走,看向门板上五个字,他也不是大书法家,认不出字好坏,铁牛写的字端端正正、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很好。 于是觉得自己很大且撩帅哥有经验的汤显灵背着手悠悠哉哉回铺子里了。 实际上,皇甫铁牛今年十七,他二十一,若是按照上一世年龄计算,那汤显灵确实大一些些,他那会都二十五啦! 他就不会害臊! 汤显灵在心里叽叽喳喳想,忘了自己现实里怂的厉害本性,这也就是二人现在言语简单闲聊,皇甫铁牛话少单纯,换做真真刀实枪来谈恋爱什么的,汤显灵是第一个怂的。 回到铺子,开始清点许狗娃带的野菜,结账。 许狗娃刚吃了汤夫郎的饭,想了一路说不好送菜,这会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可见是吃人嘴短。汤显灵瞧出来了,先说:“狗娃,你家路远,外加上快立夏了,怕是没多少野菜,这次结完账之后就不用送了。” “那汤夫郎你买卖怎么办?会不会耽误你的事?”许狗娃操心道。 汤显灵:“没野菜换旁的菜,奉元城菜多,放心吧。” 许狗娃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什么,说:“汤夫郎,我今个吃了你的肉馒头还有晌午饭,你给我二十五文钱就行了。” “拿着吧。”汤显灵一文也没少狗娃的,看向狗娃,目光向上移了移,望着铁牛的俊脸,笑眯眯说:“我难得去西市逛,遇到了你们也算缘分,以后就是不买你的菜了,你要是来奉元城,想吃朝食来我家,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也能来。” “铁牛,你也一样。” 皇甫铁牛看了过去,手心里握着的银钱因为汤显灵这番话,踌躇了一二,到底是没掏出来,汤显灵不想同他们掰扯太清,太生疏,言语间他们似乎是朋友了。 若是如此,下次是不是能来找汤显灵? 可是他也无事找汤显灵,他不卖菜的。 “那汤夫郎,我们走了,今日真是谢谢你了。”许狗娃高兴极了。 今个什么都顺顺当当。 “下次见。你们就是路太远,来得晚些,不然定要你们尝尝我做的锅盔,我自夸,可好吃了,一扫而空。” “好了狗娃你可别嘴快又应上了。”汤显灵忙说。 许狗娃:!!! 汤夫郎怎么知晓他要说下次他早点来买朝食的? 要是赶早来,那得赶整个夜路哩。 许狗娃嘿嘿笑,往出走,走了几步停下看过去,“铁牛哥?” 皇甫铁牛同汤显灵点了点头,似是告别,这才抬脚跟上许狗娃。二人背影挤在人群中,没一会便看不见了。 一路上,许狗娃还在说:“汤夫郎做饭可真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香的炒馍丁,馍丁还能炒来吃,回去我求阿奶也做来,希望能有汤夫郎做的香。” “汤夫郎人好热情,还招呼我们吃饭。” “以前我爹说,城里人都聪明怕把我当傻子哄,让我机灵一些,别随便乱信人,我爹说的不对,汤夫郎就是城里人却不一样……” 皇甫铁牛听着许狗娃每句话都要说汤显灵如何好,莫不可闻的点了下头,附和同意。 他心里还在想,为什么他想下次再找汤显灵呢? 之前狗娃寻他,第一次他是顺路,狗娃只要能跟上他的脚步,一起搭伴便一起搭伴。到了第二次,狗娃前几日就来同他商量,求他再一道进城,还许诺卖了菜可以给他五文钱。 铁牛自然没要。 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听许狗娃说了半晌,只说:过几日,要是我打到猎物就一起去。 许狗娃不知道,他说完后,当晚就扎进了深山里。 猎到了鹿,铁牛松了口气,对于第二次进城有了理由。 那下次呢?进城自然能进,只是又不一样了。 “还有铁牛哥,我之前不敢问,你姓皇甫啊,这个姓好特别,还是两个字的,上次回去,我只跟家里人说过,没给其他人提。”许狗娃急急忙忙解释起来。 皇甫铁牛:“没事。” 许狗娃好奇,不说他们村,就是隔壁村、他大嫂村子,附近其他村子,都没有姓皇甫的,铁牛哥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听阿奶说,老猎户在五年前捡了个孩子,那就是铁牛哥。 皇甫铁牛知道许狗娃好奇,却不想多说解释什么。 对啊,他一向不想提及身世,最初义父捡到他时,在亭江府等了足足半个月,替他寻找亲人,那会他伤着脑袋,记不起家里了,身上除了衣服一块阿娘留下的玉佩,其他物件也被冲散开来。 一直到两年前,他恍惚间想起来了。义父问他要不要去渌京找亲父团聚,铁牛想了一整晚,还是摇头否了。 皇甫臣死在了五年前。 铁牛是铁牛,可为什么汤显灵问起来,他却如实相告了。 汤显灵觉得皇甫铁牛这个名字有意思,他就没说他叫皇甫臣这个名字。 到底……为什么呢。 小汤老板不知道一只纯情铁牛正在十万个为什么,他这会忙着,关了铺子门,收拾狗娃送来的菜,先将菜晒起来——之前搬到院子的桌子还在,他和蒋芸两个人吃饭就在院子里,懒得挪动了。 此时正好,将菜铺平晒起来。 蒋芸刚照顾汤父吃完饭,哪怕馍丁有些凉,丈夫吃了一口显然是被五哥儿手艺惊到了,嘴上不承认,说:“他以前做饭没这个手艺。” 紧跟着又说:“不过就是一碗不上台面的馍丁,差的远呢。” 蒋芸没应声,见丈夫吃起来有些狼吞虎咽,心里明白,五哥儿做饭手艺就是好。 汤显灵忙完晒菜,洗刷了锅碗,又去挑水。 “娘,晚上我想吃口米饭。” 蒋芸:“家里不是没米了么?” “今个赚了钱,我去买些米和菜,庆祝开张生意好,咱们吃顿好的。”汤显灵是不亏待自己的嘴,想当初上大学那会,一个月一千五的零花钱,舍友游戏里充钱氪金的、谈恋爱的、省钱买鞋的、特种兵出游的。 而他,只敬了自己那张嘴。 自然特种兵舍友说:你就不想尝尝XX地方特色菜,据说可好吃了? 于是假期兼职赚来的钱,汤显灵特种兵各地,继续全喂到肚子里。 今个心情不好——吃一顿。 考试过了庆祝一下——吃个好的。 嘿嘿下雨带伞了——吃个火锅。 ……就没有找不到吃个好的的借口。 恩格尔系数拉满了。 汤显灵在末世时,无数次被变异树抽的满地狼狈打滚逃生时感慨:为什么要给他这么鸡肋的异能,就不能给个什么风火雷电,再不济力气大一点也好。 可当他抱着大树嫩叶子烧了一顿饭,闻着香味时,又嘿嘿嘿的一边干饭一边说:饭灵根也不是很差嘛,蛮好蛮好。 吃饭的时候最高兴了。 第11章 正街是有粮铺的,这条街南北两边都是铺子,多是‘食’相关,供整个八兴坊和丁一坊居民日常生活,够用了。 汤家铺子那边属于南面,后头一片巷子组成的院子是八兴坊,对面北向铺子,后面一片是丁一坊。 汤显灵在这儿待了几天,没事往东西两市跑,对奉元城也有些基础了解。城内一共八十八坊组成,有的一坊只有五六户人家,相当于现代的有钱人大别墅。 一户占两条巷子面积。 像他们八兴坊和丁一坊,每个坊间基本都在四百户左右,两坊加起来八百多户人家,反正做吃食买卖市场很稳定,因此正街铺子十分值钱抢手。 之前汤显灵跟老汤头说租客‘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是胡扯,经过几天观察,他的胡扯竟然猜对了。 “小汤老板买什么去?汤老板身体如何了?” 汤显灵被喊住,看了过去,听声音有些耳熟,他面上露出几分生疏来,说:“你是?” “我家姓李,租了汤老板家中院子。”李大娘说。 汤显灵立即恍然大悟,说:“记得,想起来了。”又装起腼腆来,“我爹身子不好,之前我也没出来走动的心思,一时没想起来,大娘你别见怪。” “不怪不怪。”李大娘很是热情,见小汤只拎了个篮子,继续搭话:“你买菜去?” 汤显灵:“家里米缸没米了,我去买些。” “正巧,我要买些豆子。” 于是汤显灵只能跟热情的李大娘结伴去粮铺,粮铺位置在街尾,两人一路自然要聊。汤显灵是憋着一股‘我要看看李大娘要说些什么’的劲儿,反正他买米没耽误,对此还是很有兴趣的。 因为李大娘也很盼着老汤头早早蹬腿。 当然李大娘话说的很周全,都是关心老汤头身体的。 汤显灵面对李大娘关心之语,只能时不时摇头,伤心的唉声叹气,偶尔蹙眉四十五度望天,自有李大娘给他补全话。 “你真是孝顺孩子,也别太伤心了。” 汤显灵:“唉。” “汤老板身子我听说养了快半年了?没请大夫吗?我知道东市有个巫馆,若是医馆不顶事,可以去瞧瞧巫馆。”李大娘推荐。 汤显灵欲言又止,提了口气说:“我爹他——唉。”又闭上了嘴。 李大娘好奇心吊起来了,“你爹如何?” “家里银钱都是我爹管着,不怕大娘笑话,我和阿娘两人嚼头过日子,要不是前些天我大姐姐夫来看望,给家里留了半袋面,米缸早空了。”汤显灵说完,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找补:“都是些家事,我爹也是怕我大手大脚被骗了钱财,才不给钱的。” 时下人都重孝,做孩子不能说爹娘坏话。 李大娘早打听过,汤老板在家里是做主的人,媳妇儿和守寡的哥儿软弱无能,做不了主,因此才动了心思租住汤家院子,到时候汤老板一死,汤家前头的铺子,不管是向外租还是卖,他们家近水楼台有利。 “是了。”李大娘嘴上附和,想到一处,硬生生拐到了想问的话题,“难怪你做起朝食买卖来,真是苦了你。” 汤显灵:来了来了,果然是问铺子的事。 “没办法,羊汤馎饦店开不了,只能做点小本买卖糊口。” 李大娘看看愁眉不展的汤五哥儿,面上可心疼了,说:“做买卖可不容易,累人的紧,按理说汤老板也到了享清福年岁,要是有个钱,像那崔大爷那般,也是好日子。” “不比什么做买卖营生来的舒坦,要是再谋个好夫婿——” 这咋还催婚催到本人面前了。汤显灵想摸摸李大娘要干什么,可没想攀扯到他头上,此时打断话,“大娘,我还在守寡中,不想嫁人那等事。” “咱们朝中有律,夫死不强守寡,再嫁也行的。”李大娘热情说。 汤显灵:……大娘你怎么听不懂婉拒啊! “前头那桩婚事,我吓怕了,现在没这个心思。” 李大娘便唉声:“也是,不急。” 可算到了粮铺。 汤显灵要了一斗白米,西都州往南去的亭江府多种水稻,因此白米也不是特别贵,十一文一斤,一斗有个十二三斤左右,花了一百三十文钱。又买了三斤红豆,将布袋递过去,店老板儿子三两下称好了,问要不要送? 还可以送啊。 汤显灵高兴了,“那劳烦送到汤家。” “成。” 汤显灵买完,当没瞧见李大娘什么都没买,笑眯眯说:“那大娘,我先走了。” 回去路上,在摊贩那儿顺道买菜,下午天热,菜晒得有点蔫吧却很便宜,一文钱能买一大把,汤显灵看到还有摆摊卖鱼的,又要了一尾鱼。 他想吃豆腐了,天热,豆腐早上就卖光了。 汤显灵想明个早上收摊后就出来买菜。 拎着鱼一篮子菜,汤显灵回到了铺子,蒋芸来开门,见他空手只带了菜,“不是说买米?” “店里老板说可以送货。”汤显灵进门搭话。 蒋芸:“是能送,买的多就送,不过以前怕麻烦人,家里都是自己拿的。” “我不怕麻烦老板。”汤显灵看向蒋芸,“老板推出这样送货服务,咱们心安理得用就是了。” 蒋芸对上五哥儿目光,又想起那些话,忙偏开头。 五哥儿以前也是怕麻烦人的性子,跟她一样,什么苦都自己往肚子里咽,背地里擦眼泪,面上不说这些事,都是自己扛过去。 正说话,铺子门响,粮铺的小儿子余三郎来送货,推了个两轮车,上都除了汤家买的粮,还有十多小包。余三郎说:“汤婶婶,粮放这里还是给你拿灶屋去?” “不用,给我就是。”蒋芸接过。 余三郎送了汤家货,也没寒暄多留,推着车去下家。 汤显灵将菜篮子递给蒋芸,换他拿粮去灶屋,一边走一边说:“晚上炒个蒜蓉时蔬,我见鱼很好,阿娘你吃清蒸的还是红烧?” 家里糖、酱、胡椒都有,虽说没辣椒。 “红烧吧,红烧汁子下饭。” 汤显灵一想到红烧鱼就咽口水。 先将米倒入米缸,红豆放在一旁,汤显灵拍拍手开始做暮食,米饭蒸上,蒋芸在摘菜,他就敲晕了鱼开始收拾鱼。 菜刀在手,汤显灵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整个手法无师自通的利落漂亮,刀从哪儿下,下几分力道,鱼肚开,掏内脏,刮鱼鳞。 蒋芸看的陌生,低头又摘起菜来。 “阿娘,崔大爷家里是干什么的?”汤显灵闲聊。 蒋芸先答:“崔大宝是个爱吃的,家里没铺子,不过有三户院子向外租赁,就在第三巷子,他阿爹去的早,家里就他和爹相依为命,他爹宠他,也不做活,靠着租赁院子过活。” 汤显灵听得晕头转向,“他爹不是死了吗?” “死的是他阿爹,他爹还活着。”蒋芸也不明白,五哥儿怎么糊涂了。 俩人对视了会,彼此脸上都是不明白。 还是汤显灵先恍恍惚惚记起来,这个世界有哥儿,能生孩子这事,那崔大宝的阿爹就应该是夫郎? 汤显灵:…… “你问这个作甚?”蒋芸见五哥儿脸上不好意思,倒是笑了主动岔开话题,给五哥儿解了尴尬。 汤显灵手下继续干活,说:“刚买菜上街碰到了租户李大娘,她说一个夫郎做买卖累人,就该跟崔大爷一样享清闲。” 他刚听着就不对劲,现在知道崔大宝干什么,租户李家心思一览无余了——汤小哥儿别干买卖了,早点把铺子空出来,收租金过日子,多好啊。 至于汤家铺子不做营生,那自然是卖了或者租出去。 蒋芸对这事反应平淡,也没气恼,甚至觉得李大娘说的话有些道理,不过—— “铺子是你爹的命根子,咱们可做不了主。” “所以李家时不时关心我爹身体如何了。”汤显灵道。 蒋芸沉默了下,又说:“五哥儿你想做买卖吗?” “想啊。”汤显灵点头,“我年轻又有手艺,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过铺子留不留下来看我爹意思,反正我们到哪都饿不死。” 蒋芸点了点头,菜摘好了拿到外头去洗,洗完了送到灶屋,擦了擦手说:“五哥儿,我去看看你爹。” “知道了。” 蒋芸出了灶屋直奔东屋,汤父还睡着,蒋芸就坐在一旁出神,又是想五哥儿高热后不一样了,她不敢往这儿深想,每次一想就逃开,便又是想李家惦记铺子的事,想的等汤父醒来也没察觉。 汤父就骂蒋芸,“你坐在这儿,心思跑哪里去了?” “我想铺子。”蒋芸习惯被骂,过去扶丈夫坐起靠着,一脸木讷说:“五哥儿上街买菜碰到李大娘,她说五哥儿做朝食营生辛苦,就该跟崔大爷一般过日子舒坦。” 汤父本来骂骂咧咧一听这话,反应倒是快,一下子炸开了,先说了句:“没安好心的卖油郎!”因太生气又扯到了心肺开始咳嗽。 “你莫要生气,小心身体。”蒋芸替丈夫顺着气,说:“铺子还在,你别急。” 铺子是汤父的命,他大半生赚下来的,是想要男郎,给男郎留的家业,可到如今被个外人惦记上了,哪怕是买、租,那也不行,他还没死呢。 天还未黑。 汤家灶屋烟囱炊烟袅袅升起。 隔壁卢大郎又馋了,“隔壁家是不是烧鱼啊,好香的味。” “你这鼻子,狗儿都不如你好使。”卢父骂。 卢三娘没忍住笑了声,被大哥敲了下脑门,卢三娘娇哼,陈巧莲说:“成了,好好吃饭,不许闹着玩了。” 卢大郎不跟妹妹逗趣,闻着飘过来的香味,吃着自家的饭菜,说:“爹娘,我也不是小时候那般馋,就是以前汤婶婶家吃食也没这么香。” “以前他家铺子买卖好,吃饭都是羊汤对付一口,之前几个月,闹出那样的事,怕是嫂子和五哥儿也没心思做饭。”陈巧莲随口道。 卢父则说:“五哥儿是不是今个还来铺子买馒头了?” “对,要了不少。”卢大郎点头。 卢大郎长到这么大,就没见过汤婶婶来买过馒头,以前大娘、二娘、三娘在家没嫁出去时,只会偷偷来买馒头,也不敢拿回家吃,问起来,三人都是支支吾吾的。 卢父神色复杂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爹,怎么了?我以前就想问,汤伯伯是不是跟咱家不对付,可有时候碰见了,汤伯伯婶子也跟我闲聊问两句,不像是闹起来的架势。”卢大郎好奇。 陈巧莲说:“你那会还小,也怪我嘴快。”这也不是不能说的,坊间都知道,当初当笑话讲了好久,只是不会当小孩面说这个。 “之前接生婆错把五哥儿认成男郎,就是你阿娘我在满月酒上发现了五哥儿藏在眉毛尾的哥儿痣……” 卢大郎恍然大悟,原来这般啊。 “那这样不怪阿娘你,五哥儿是哥儿还是男郎生下来就定好了,汤伯伯怪谁也不该乱怪人。” “吃饭不许说了,都过去了。”卢父板着脸说。 他家以前和老汤关系还是很近的,自那以后,老汤先是不理人半年,后来遇到了就是皮笑肉不笑,再后来就是客客气气不上门。 汤家院子,天还亮。 汤显灵喊吃饭,蒋芸擦洗擦洗手出来了。 四四方方桌上,三个菜,一盘子蒜蓉绿叶子菜、一盘子醋溜土豆丝、一大盘子红烧鱼,一窝子蒸的香喷喷的米饭。 绿叶子菜翠绿,半点都没买回来时的蔫吧,也不知道怎么炒的,颜色很是鲜嫩漂亮。 土豆丝是用蒜苗炒的,汤显灵还下了几颗花椒炝了炝锅,切得细细的土豆丝先焯水十秒,捞出来过冷水,猪油、热锅,下蒜苗、花椒,倒入土豆丝,放醋,这一通下来要速度快,炒出来的土豆丝很漂亮不说,味道酸酸的带着一点点花椒麻味,让人食欲大开。 不敢想有多下饭。 末世之前,汤显灵在宿舍,有个舍友喜欢健身撸铁,还说土豆丝配米饭,那是碳水就碳水,不健康,可汤显灵就喜欢炝炒土豆丝,酸酸辣辣带点点花椒味,他能干半碗饭,剩下半碗还要配别的菜。 即便现在没辣椒,那一盘子土豆丝就很香了。 压阵的大菜当然是那盘子鱼了,鱼有三斤重,倒入花生油,他没放猪油,荤菜用素油,素菜用荤油。 大火先煎的鱼定型,两面焦黄,锅铲在鱼身上能刮出‘噌噌’响声来,盛出来,不用倒油,直接下调好的料:自己做的五香粉、花椒、姜丝、蒜头、黄豆酱,一点点糖提味,炒香,添热水下鱼咕嘟咕嘟烧开。 汤汁浓郁,鱼皮金黄脆,鱼肉嫩,火候整整合适。 东屋汤父闻到香味都急了,喊饿。 汤显灵:…… 当听不见。 “五哥儿你吃你的,我盛一些喂你爹。”蒋芸说。 汤显灵:装聋失败。于是撸袖子,往东屋去。蒋芸一看急了,害怕五哥儿揍丈夫,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儿,反正跟着五哥儿屁股后跑。 “娘,搭把手,咱俩扛着他去院子外头一起吃。” 蒋芸闻言猛地松了口气,“这样啊。” 汤显灵:???那不然? 床上汤父,前一秒嘴硬大骂‘你想干什么’,眼神却带着害怕来,也是怕五哥儿发疯揍他,下一秒也哑火了。 汤显灵对上汤父的神色,啧了声。 “看在五哥儿面子上,不然——” 吃俺双拳! 汤显灵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心态,他占了五哥儿身体,即便看不惯老汤头,只要老汤头别惹他,别把歪主意打在他身上,他还是能照看一下。 但是让他伺候汤父吃饭,当个孝子那是不可能的。 汤父能坐起来,只是坐一会往下溜,身体没劲。蒋芸在椅子旁塞了被子裹住了,照汤显灵看,其实可以拿绳子绑着—— 显然蒋芸是不敢的。 饭桌上,干饭第一名的汤显灵先动了筷。 汤父一看瞪眼睛,意思他这个长辈还没吃—— “你要是不饿,就继续回屋躺着。”汤显灵不惯毛病,“这家,现在我当家,吃饭!” 蒋芸害怕,手上却胆子大,一勺米饭喂到了丈夫嘴里,声音怯懦打圆场:“别吵别吵,吃饭吧老汤。” 汤父一嘴米糊着,哼哼唧唧半个字发不出音。 汤显灵已经沉浸式干饭了。 香喷喷! 他真是个做饭小天才,嘿嘿。 第12章 八兴坊三巷子崔家。 崔大宝今年二十八,是家中独子,上头有个近五十岁的老爹,因他阿爹早逝,父亲疼爱,从小长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 崔父鳏夫带儿子是很惯孩子,崔大宝七岁时,崔父送儿子进私塾识字念书,念了没三年,崔大宝坐不住,去私塾路上一路吃喝,下午放学不回家,就爱沿着正街绕一路才回去。 吃的一张脸都油油的,买纸墨笔砚钱全买吃的了。 崔父见状,只会夸说:我儿会吃,不怕饿到肚子。 崔大宝到了十八岁,按年岁该相看亲事,崔父找媒婆,务必给他家大宝挑个好的。 崔家在八兴坊还算是家底殷实人家,虽然崔大宝不上进,整日游手好闲,往各坊间正街、东西两市扎,一扎就是一天半晌不回家,但崔家有钱啊。 媒婆给各姑娘、哥儿家说起崔家来。 “八兴坊间三个大院子,光是一年靠着租赁院子,啥都不干,坐着就将钱赚了,能有近这个数。”媒婆张开手掌,晃了晃五根手指头。 一年五十两银子啊。 “更别提,崔家门户清静,嫁进去没个婆母阿爹管着,直接就是当家做主的。” 崔家这样的条件,放在奉元城那真是也算可以的——比上自然不敢比,咱们平头老百姓什么条件还是知道的,往下比,那崔家强太多。 心动的人家自然有,媒婆一趟趟往崔家跑,择了机会,两家孩子‘意外’见一见,寻常百姓男女、哥儿没那么大防,大家都要讨生活糊口,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上街的道理。 结果崔大宝挑的紧。 不行、不喜欢、不娶。 一趟趟下来,媒婆能跑坏一双鞋,哭笑不得说:“我的大爷祖宗诶,那您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 崔大宝说不出来,闹脾气,犯浑跟他爹说:“爹,我不成亲了,你要是喜欢你娶,你给我生个弟弟,或是妹妹,我是不嫌的。” 崔父老脸挂不住的尴尬。 “你个混账小子说甚话呢!”崔父当着媒婆面凶了儿子一句。 崔大宝当即是‘离家出走’——跑到了西市住了三日,也没寻花问柳往那青楼待,寻了家客栈,吃了三日,他倒爽快了,崔父在家后悔,抱着早逝夫郎灵位哭的抽抽搭搭。 不该凶儿子、不成亲就不成吧、你拿命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何苦委屈他了。 最后结果是崔父亲自去西市找儿子,父子俩抱头痛哭。 崔父说不逼你啦,你想作甚就作甚。 此事真是稀罕,做老子的还跟儿子赔不是了——在时下那是少有,因此传开了,崔大宝的名声也响亮,自那以后得了个‘崔大爷’的外号。 崔大宝对此也没甚排斥,甭管是大爷还是大宝,都不碍着他吃喝。 一直到崔大宝二十五岁时,因缘巧合一见如故了一位小哥儿,那小哥儿长得寡瘦寡瘦的,一双眼却额外的大,崔大宝见了喜欢,是求着媒婆给他托关系打听打听。 媒婆问:什么样的?哪里人? 崔大宝:我只见了一面,跟我差不多高,很黑还很瘦,他那么瘦吃的少吧,眼睛大,哥儿痣在这儿。 指着自己嘴角下一点点位置。 媒婆又是跑坏了一双鞋,这次可算打听到了。那哥儿是城外孙村人,是个苦命的,他爹娘早逝,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大哥大嫂留着人到了十九岁。 “……可怜见,孙豆子干农活晒得黑,本来样貌寻常,他大哥大嫂还不早早给孩子踅摸亲事,拖到了十八九更没人要了。” 崔大宝:孙豆子这名听起来就好吃。 甭管如何,崔父谢天谢地,给媒婆五两银子做酬劳,劳烦媒婆将此事定上。 媒婆为了挣崔家的钱,崔大爷十八岁时白跑了几个月,到了崔大爷二十五,没成想,媒婆费赚到了,还多了一倍。 崔家真是大方人。 这桩婚事自然是顺顺当当办成了。 崔大宝娶了夫郎以后,也没坊间邻里想的那般‘上进’,还是一如从前那般,靠着租金过活,他家夫郎也不管崔大宝,只将家里打理的有序。 坊里邻居便说崔大宝不知疼夫郎。 三年过去,孙豆子肚子安安静静没孩子。 坊间邻里又说:难怪崔大爷见天往出跑,孙夫郎留不住人,三年了肚子也没个响动,要是有个孩子定能拴住崔大爷。 这日晌午不到崔大宝就回来了。 崔父是个烧瓷的,没在家中。孙豆子开了门,纳罕,“你今个怎么回来的早?” “可别说了,我今早遇到了一家新开的店,叫锅盔,本来想我吃完了再去买,谁曾想早早就卖完了。”崔大宝进院子,问夫郎,“有饭没?” 孙豆子做饭手艺寻常,“我在家随便吃一口。” “你吃什么?” “馎饦。” 崔大宝:“我正好也想这一口,那我也吃点。” 成婚三年,孙村说孙豆子嫁到城里是个好命的,八兴坊邻里说孙豆子嫁到崔家,丈夫不着家、肚子没娃儿,是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一团苦水。 到底真实情况如何,只有孙豆子知道。 没村里说的那般阔绰当富家管家夫郎,也没邻里说的那般苦。过日子嘛,都有磕绊摩擦,但总体上,孙豆子很是知足,比在哥嫂家强百倍。 就说现在,孙豆子盛了两碗汤馎饦,馎饦汤是面汤,只放了些院里种菘菜,一些葱花最点缀,一点盐,这样的饭,没成婚前挑舌头的崔大宝是不爱吃的,还会发脾气。 崔父做饭都比这个强些。 但这会,崔大宝接了碗,二话没说抱着碗喝了干净。孙豆子吃饭慢,吃完了去洗碗,刷洗锅碗时,外头院子晒太阳的崔大宝突然说:“那锅盔太好吃了,我吃的高兴,忘了你和爹,明个我早早去买,给你们也捎带回来。” “你早上别吃了。” 灶屋里洗碗的孙豆子笑了,应了声:“好。”又说:“那锅盔什么样?是干的还是稀的?” 崔大宝胳膊肘撑在在灶屋外窗台上,隔着窗户跟豆子说:“干的,是烤的饼,薄薄的,有两种馅,你吃不惯猪油,那梅干菜也不腻味,明个我都买回来,你要是吃不惯,剩下给我。” “好。”孙豆子应了,“那我明个烧点粟米稀饭配着吃?” 崔大宝点头,“可别说了,我早上买了锅盔吃,想着干巴,花了七文钱喝了碗羊杂汤,老李家的羊杂汤真不行,不如老汤家的……” 到了傍晚,崔父回来了,见儿子在家也诧异,“你今个没跑出去?这般早回来,他是在家待了一天?倒乖觉。” 后头话问儿夫郎的。 孙豆子解释说:“爹,大宝晌午之前回来的——” “爹,我今个早上在咱们坊正街吃到了新花样。”崔大宝接过话头,跟他爹唠嗑,“我一进去,看到老汤家铺子门开了,还以为老汤病好了。” 崔父:“哦?老汤那样不能行吧?” “肯定不行,他家守寡的哥儿做的朝食买卖。”崔大宝简单说完,又拐到了锅盔上,大谈一通锅盔经。 崔父早已习惯。 孙豆子则是忙活暮食,晌午饭吃的简单凑合,暮食这顿孙豆子上心许多,因为爹上了一日工也辛苦,吃的是蒸饭,炒了三个菜,每盘都给足了油水,用猪油炒、炖着的羊肉,但滋味实在是一般。 崔父勉强吃了七八分,崔大宝实在是吃不下了,他家夫郎做肉食还不如晌午那碗清汤馎饦能下肚呢,崔父见儿子不咋动筷,便发愁,却也没说儿夫郎什么。 豆子哪哪都好,就是做饭手艺不行,他家大宝爱吃,他年岁大了以后要是走了,豆子这手艺,他家大宝得饿着肚子了。 唉。 吃完收拾,洗漱上床。 崔大宝:“爹,我俩睡了,你早早歇着,明个迟点去窑厂,我买了锅盔你尝了再去。” “知道了。”崔父含着笑意应上。他家大宝就是如此,对吃的上心着迷,要是遇到好吃的,一时忘了亲爹也是常事,但是心思不坏很孝顺,过会想起来,就得让他也尝尝。 各门一关。 小两口上了床。 天热,崔大宝睡觉穿的轻薄些,孙豆子也是一样,两人成亲三年,也没最初那般害羞拘束,只是崔大宝不怎么碰他——孙豆子想,可能大宝不喜欢他吧。 崔大宝摸了摸夫郎胳膊,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还不长胖啊,他想到什么,定定说:“明个你叫我早起,天不亮我就去正街买锅盔。” 孙豆子:? “这般早?” “嗯。”崔大宝想多买些。 翌日天还未亮。 汤显灵睡饱了,说是现在起得早,但是睡得也早,天刚黑就睡,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跟末世三年差不多——比那会好,起码安全、食物充沛。 没一会,东屋也有了动静。 蒋芸醒了。 汤显灵知道蒋芸想给他帮忙,但说实话,家里汤父蒋芸照看,他不怎么管,屋里一些杂活他就多干一些——他实在是不乐意伺候老汤头。 照看中风半瘫老头也很辛苦的。 可蒋芸是个吃苦的性子,他活干得多了,蒋芸是坐立难安,还会用一种‘五哥儿你也不要阿娘了吗’的可怜眼神望着他。 汤显灵:…… 人真的很复杂,汤显灵觉得蒋芸应该听进去他不是五哥儿这话,虽然一直逃避,可对他还是很关心,想给他帮忙。 “那娘,你把红豆煮上,我打完水,揉面来得及。”汤显灵安排活。 蒋芸得了干活指令,一下子不愁云满布了,脸上带着笑,“成,阿娘知道了,你去吧,小心些。” 汤显灵拿着扁担拎着水桶出门打水了。 他现在已经能一次性挑两桶水回来。 门一开,外头黑漆漆的,一个鬼祟人影上前。汤显灵吓得一个哆嗦,握紧了手里扁担,蓄势待发:! “小汤老板莫怕,是我,崔大宝。”崔大宝出声。 汤显灵手里扁担卸了力道:…… 该是你别怕。 “我来买锅盔的。” 汤显灵:…… 抬头,天都是黑的,崔大宝长什么样都看不清。 “我怕卖没了,等头一锅。” 汤显灵:…… 妈耶,荣朝吃货他算是见识到了,汤显灵也是吃货,可谓是吃货理解吃货,但崔大宝这个也太吃货了。汤显灵一顿绕口令,最后客客气气出声:“客人,我这儿红豆才煮上,估摸得半个时辰才开铺子,您要不——” 先回去。 “才半个时辰,我等了!”崔大宝美滋滋接话,还很周道说:“小汤老板要打水你只管去,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就当我没在。” 汤显灵:……先放下扁担,进了屋,跟蒋芸说:“娘,崔大宝在门口等着。”他看蒋芸脸上也没多少诧异,就知道崔大宝吃货属性,这样苦守铺子前不是没有过的。 “你给他拿个凳子,我去打水了。” 蒋芸答应完,脸上不自知的露出笑容来,说:“五哥儿手艺真好,崔大爷不常蹲守铺子的,以前冬日爱吃你爹做的羊汤馎饦,也是铺子门没开就来守第一碗,夏日天热了,崔大爷吃食上讲究,说夏日燥不吃羊,来得少了……” 因为崔大宝守在铺子门,搞得汤显灵打水都跟有人催似得——人崔大宝也没催他,就是小汤老板自己紧迫感。 汤显灵想到以前在现代看的段子。 小吃摊老板不想当公司准时打卡的牛马转行做买卖,图一个自由,结果因为味道好,食客天天问出摊了没、老地方见、要XXX,干成了比上班还准时—— 汤显灵:痛并快乐着。 有人爱吃自己做的东西,其实是很自豪快乐的。 汤显灵给水缸添足了水,卷着袖子洗了手,说:“阿娘我来揉面,你看着点红豆,要是饿了,昨个的饭还剩一碗炒了先垫吧一口。” 他现在没空炒饭。 蒋芸:“昨个儿吃得多现下不太饿。” 汤显灵便不多说了,揉面揉的三光——面光、手光、盆光,而后面团放在一处醒面,他趁醒面功夫捞起红豆,开始捣红豆加红糖做豆沙。 铺子外敲门响。 “我去看,估摸是送肉来的。”蒋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出去了。 门外朱四来送肉,见门口坐着崔大宝,一见面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即是惊讶:“五哥儿做的锅盔真这么好吃?崔大爷你可是活招牌了。” 崔大宝听此话,觉得比什么奉承话都动听,这是说他会吃,便笑呵呵说:“你昨日早上肯定没吃,你吃过了就知道,我崔大宝从不在吃食上说糊弄人的话。” “崔大爷猜对了,昨个儿我媳妇来买,竟是卖完了,就那么一会会卖的这般快,我还想定是五哥儿备货备的少,今个一看崔大爷在,那想必是真真好滋味。” 崔大宝闻言眉飞色舞给讲了锅盔经。 等蒋芸来拿肉,递了钱给朱四,朱四笑呵呵拱手说:“汤嫂子买卖好,一会我早早来,定得买个饼尝尝了。” “好,谢谢捧场了。”蒋芸道。 拿了肉也没在寒暄,赶紧去灶屋给五哥儿送肉。 今日的五花肉偏瘦,不用剔肥的,正合适了。昨个早上是二斤梅干菜三斤不到猪肉,今个三斤梅干菜,三斤多点猪肉,还能留半斤五花,早上卖完朝食,上街买豆腐,混着五花肉回头炸豆腐丸子吃。 汤显灵开始调馅,蒋芸就往出走,汤显灵:? “阿娘你出去干甚?” “这你的方子——”蒋芸不知怎么解释。 汤显灵知道怎么回事,老汤头一手熬羊汤秘诀是防了身边人孩子几十年,他却没这个心思,坦坦荡荡说:“我这一手配方,就是有人学会了,也做不出我这个味。” 他可是有挂的!!! 蒋芸听了却笑,觉得五哥儿其实也没变,还是小孩子心性单纯的紧,只想着家里人,不会生什么怨恨心,五哥儿是个柔肠子。 汤显灵没管蒋芸想什么,手上利索调好馅,“阿娘,可以端去前头了,我来挑碳,先把烤炉热上。” 烤饼要热炉子,二百度左右。 一盆红糖豆沙馅、一盆梅干菜肉馅,一大盆面团,昨个儿是十斤的面,今个多备了五斤,应当是够卖了。 铺子门还未开,天麻麻亮。 门外崔大宝跟那猫耳朵似得听见里头响动,一下子坐直了腰板,来了! 第13章 灶头点了碳,先烘热烤炉。 蒋芸说她来干,汤显灵就不争了,开了铺子门,门外崔大宝笑呵呵的说:“我就听见里头有动静,这是烤上了?” “正热炉子。”汤显灵嘴上答,天亮才看到崔大宝还拿了个装食物的篮子,“您稍等等,我洗了手开始揉面能做上,您要什么馅?要几份?” 崔大宝:“梅干菜要四个,豆沙要四个。” 买这么多啊。 别说烧火的蒋芸看了过去,就是汤显灵也小小惊讶了下,而后说:“锅盔趁热好吃,放凉了,自家加工再烤滋味不如才出炉。” “小汤老板放心好了,你瞧我手里篮子。”崔大宝拿着篮子递到小汤老板眼前,“都是竹编有缝隙透气的,里头是一层薄薄的细棉布垫着,上头是纱布,保证透气,不会让热的饼子疲软了。” 汤显灵:……崔大宝真是个吃货人才! 不由笑了,“我多虑了,论起吃来,您真是行家。” 崔大宝也喜气洋洋,他就喜欢别人夸他会吃,一边说:“我买八个也不久放,捎带回去我爹还有夫郎也要吃,昨个锅盔配羊杂汤略是有些腻,那羊杂汤太荤,味大,遮掩了锅盔的香,美中不足了,今个我家夫郎说烧一锅粟米粥,我觉得配。” 汤显灵听着崔大宝吃货经,手下揉面,将大面团分成小剂子,他也不用称量,对食物重量的把握好像是天生的一样,每个小剂子大小一样。 “小汤老板这一手,跟做了几十年买卖似得老练。”崔大宝夸。 其实不光如此,还有对食物的火候时间,汤显灵是本能反应,每张饼馅料多少,送进炉子到出炉子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 就没有翻车过。 饼送进烤炉。 街尾猪肉铺子,朱四抬头看了看天,照往常这时候,媳妇儿还没从家里走,到过来怕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都怪崔大宝蹲的,真有那么好吃?”朱四在摊前嘀咕,“别一会又卖完了。”竟然还有点操心着急了。 不过朱四也做不到关了铺子只为了买个饼。 可能是夫妻同心吧,周香萍比往常提早出门,想着已经很早了,到了正街,各家吃食铺子前已经有食客,什么炸捻子糖油饼,周香萍还是爱吃这个的,就是贵,不过糖油饼费油,里头又包的是糖,如此想还好。 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汤五哥儿卖的锅盔,也要五文钱。 “罢了今个还是买锅盔,改日再吃糖油饼,谁叫我应承了汤嫂子,没去买个锅盔,心里记挂事总是不舒坦。”周香萍念叨完,脚步干脆往汤家铺子去。 还未走到,大老远就见汤家铺子门前有人候着。 周香萍:?! 吓得她脚步都加快了。 昨个卖的快,怎么今个还这么多人,这才哪个时候? “五哥儿,豆沙的还有多久?” “我要两张梅菜干肉的,要等是吧?那行,汤嫂子你先收钱。” “他家真这么好吃?我昨个没买到。”后来的,看汤家铺子前人多候着,不由好奇询问排队等的人。 前头刚交完钱的食客说:“好吃啊,口味特别,你试了就知道。” “我早早过来,瞧见崔大爷已经拎着篮子往回走了,那走得快的哟,我拦着问两声,崔大爷急急忙忙说‘别挡路一会锅盔凉了不脆了’,连走带跑拿着篮子,看方向往家里去了。” 买锅盔的食客都笑了起来,到也不是笑话崔大宝,有些人笑还带这些羡慕来,谁能有崔大宝这般好福气,今年二十八了,在吃食面前还跟稚童一般。 原先只是凑热闹好奇问一嘴的,此时一听崔大爷老早蹲铺子,当即嗓门抬高,说:“我也来个梅干菜肉的,五文是吧?” “是,不过得多等等,现在两锅都卖出去了,您要的话要到第三锅了。”蒋芸声说。 卢三娘揣着钱来,人小被隔在外头,一听第三炉,忙喊:“汤婶婶,我也要,我要三个梅干菜三个豆沙的。” 周香萍:……竟然也紧张起来了。 她都没想过为了买个饼,怎么跟抢不要钱的米似得,这锅盔可五文钱呢,卢家馒头店两口子一向省的紧,今个能差三娘花这么大笔买饼吃。 可见真好吃。 周香萍不敢耽搁,站在卢三娘身后,“汤嫂,我也要。” “娘,这批好了,我来装。” 蒋芸松了口气,赶紧跟卢三娘和周香萍说:“到你们了,下一批就是你们的。”这才敢收钱。 前头拿锅盔的食客,没忍住先咬一口,嘴上虽是没说什么‘好吃’这等话,但是一口连着一口,因为有些烫,宁愿哈着气,也得再啃一口,脸上神色都是满意十足往出走,更有甚者:“再要一个豆沙的!” 这是刚买的少了,只买一张梅干菜肉的。 蒋芸说:“那您等等,这儿才现烤。” 手里捧着梅干菜饼啃得食客笑呵呵:“我等就是,不急。” 前头食客走完了,后头周香萍卢三娘到了前头。 周香萍看着五哥儿忙活,是手下不慢不乱,稳稳当当的,一揉一个饼拍开,撒芝麻,进烤炉,到底是什么滋味?周香萍好奇起来,到她给钱,是两种口味都要了,一共九文钱。 钱可不少嘞。 这饼周香萍光是看,也能看出来成本估摸不高,但买的人络绎不绝,没一会她和三娘身后又来客人了,不由想:汤嫂子真是个好福气的,汤老板倒了干不了营生,五哥儿给接上了。 这孩子要是搁谁家,那两口子都稀罕的紧,也就汤老板当个草,哥儿又如何,都是自家孩子的。 后头人越来越多,都要给钱。 蒋芸数数好像饼不够了,却不知道怎么推辞后头食客,怕食客闹起来,她不会应对,以前馎饦那是卖一整日。汤显灵把饼放进炉子里,到了铺子门口跟最后头食客说:“对不住了,后头的客人别再等了,今个量卖完了。” 后头才来的食客:!!! “怎么会这么早卖完?”、“五哥儿你的锅盔你多备一些啊。”、“对啊对啊,挣钱呢,怎么就这么点量。” 汤显灵脸上带着抱歉笑意,解释说:“各位食客来捧场我自然是高兴,就是我头一次做买卖缺了经验,之前做的梅干菜,那菜费时间费工夫,起码得准备个六七日,现在家里存货怕是只够卖个两三日了。” 食客:…… !!! 五哥儿说的诚恳,解释全了,食客都是坊间住户也不好闹——没这般闹的,因为吃不到饼要闹,那成什么流氓地头蛇不成了? 因此只能作罢,又说:“那我明日来早点。” 还有体谅的:“没事,你也是年轻,以后多做些。” “对啊。” 汤显灵笑呵呵:“谢谢各位了,真对不住。” 还有人问:“那岂不是卖完两三日锅盔没得卖了?” 本来要走的食客:?一下子转身回来,看向小汤老板,是目光灼灼,每张脸都写着‘这才卖了几日就不干了’的震惊。 汤显灵:…… 新一批梅干菜还没好,他一天早上卖朝食,还要抽时间备新的一批梅干菜——三蒸三晒,今个傍晚该蒸了,算时间确实得关几天铺子。 可现在食客这么看他,像是说他做买卖跟过家家似得。 “等之后梅干菜不全,我做点别的卖,总之都是朝食。”汤显灵略略思考,决定换个花样接梅干菜的空档期,至于卖什么还没想好。 行吧,干吧。 真让他应了之前说的段子——食客催他天天开店。 大家得了这番话,也没太高兴,因为想吃的是梅干菜锅盔,谁知道汤五哥儿做别的好不好吃。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卖完了今个是没有了,有人暗暗想,这锅盔还紧缺的嘞,看来明日得赶早了。 汤显灵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缺经验,备货少,搞得他家像是饥饿营销一般,铺子前每日等候的食客越发早和多了,这是后话了。 周香萍和卢三娘将一切看在眼底,等到了她们拿锅盔,二人是捧在手里,都有种‘谢天谢地买到了’的庆幸。 卢三娘人小,性子活泼,拎着食篮往家里跑,一边说:“爹、阿娘,我今个可幸运了,又让我买到了。” 声音都透着活泼高兴来。 卢大郎在后头扛麦子袋,先将麦子倒进石磨中,拍了拍手,才说:“买了几个?” “六个,我给二哥留下。”卢三娘说。 卢大郎点头,一边说:“咱俩得给爹娘分一分。” “自然了,我又不是小馋嘴。”卢三娘笑盈盈说,然后就被她大哥逮住了,脑袋挨了几下,也不甚疼,不过卢三娘笑着叫救命。 卢大郎:“你这小女郎,当着大哥面说大哥,爹娘来了我也不怕。” 然后陈巧莲进来了,说:“前头铺子都听到你们兄妹俩叫嚷,又怎么了?我给你们断断官司。” 卢大郎哪敢啊,卢三娘笑嘻嘻,才不跟大哥计较,跟阿娘说分饼吃,还带把大哥捎带上,说是大哥主意。 她和大哥都孝顺爹娘! 陈巧莲笑眯眯,刚也就是吓唬二人,家里孩子和睦,她更高兴。本来说‘阿娘不吃的’,结果三娘已经掰开了,递着饼到了她嘴边。 “阿娘你吃一口,真的可好吃了,我胳膊都举困了。” 陈巧莲才咬了一口,不住点头,“确实好吃,难怪生意这般好,我刚听又卖完了。” “是呀卖的可快了。”卢三娘道。 周香萍拿着两张饼疾步到了自家猪肉摊前。 朱四看见媳妇身影,再看媳妇手里拿的饼,那饼又薄又大,想必就是锅盔了,不由调侃打趣:“呀,娘子今个来得早,不是看我的,是为了买饼去的。” “去去去,拿着吃。”周香萍笑着把饼递过去,说:“你可不知道,我要是再去晚一些些,抢不到了。” 朱四:“我早上送肉时,看到崔大爷蹲在汤家铺子门前,我就知道这饼滋味定不错。” “你又改了口风?昨个儿还不是这般说。”周香萍挑眉,学男人语气:“卖那么快,定是五哥儿胆子小怕卖不完,备货备的少。” 朱四被媳妇儿打趣也不恼,一半饼递给媳妇,自己先啃了手里这半张,单单只是一口,便感叹说:“汤老哥真是祖坟烧高香了。” “夸五哥儿就好好夸,夸汤老板干甚。”周香萍吃着饼,确实是香,又咬了口豆沙馅的,吃的是眼睛弯了弯,说:“这个剩半张,我一会拿回去给阿娘和孩子尝尝。” “那半张梅干菜的也留下,你一道送回去。”朱四不吃了。 锅盔是好吃,尝过了味,想到家中老娘还有闺女,便停了手。 而早半个时辰前,崔家院子。 崔大宝一路疾奔,怕锅盔冷了,到家时他人跑的喘气,饼却还是热乎的,孙豆子熬好了粟米稀饭,谁让早上丈夫起得早,他也不好再睡了,干脆起来擦洗收拾,把稀饭熬上。 大宝说昨日吃锅盔干些,那粥就不能煮稠了,得稀一些。 孙豆子还切了点自己腌的咸菜。 “快快快,一会冷了不好,爹呢?”崔大宝是吃饭最积极的性子。 崔父显然也知道,从屋里到了堂屋,“早候着了。” 一家人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吃朝食,崔大宝洗了手揭开食篮上的纱布,先取了一只递给爹,“肉的,爹你尝尝。” 又给豆子拿了半块梅干菜肉的。 崔大宝说:“我知道你吃不惯肉,你先尝尝,他家梅干菜肉一点腥味也没有,你要是吃不了给我就是了。” 孙豆子以前日子过的苦,一年到头只有过节过年饭里能沾沾荤腥,腹中常年缺油水,嫁到了崔家,别的不提,崔大宝在吃上是不吝啬的,崔家三天两头吃肉。 按理说,缺油水馋肉的孙豆子该喜欢上了,崔大宝也有心喂胖夫郎,结果孙豆子一吃肉,就闹肚子,刚成亲那会反应最过了,病了能有大半个月,上吐下泻,搞得更瘦了。 崔大宝请了郎中来给夫郎看病,郎中说:经年肠胃不调,不可大荤,得慢慢养着。 孙豆子也被那场病闹怕了,自此后,凡是吃点太荤的就犯恶心。 “那我尝一口。”孙豆子见大宝为了锅盔起早贪黑——夜里都念叨,不想扫大宝的兴,想着吃一口就停手,因此掰了一小块,压着害怕送进口中,想象中的犯恶心没有来,倒是先被饼的滋味吸引住了。 他说不来,但是好吃,也不让他反胃。 “这里头真有肉?” 崔大宝看豆子吃,也提着心,见豆子没犯恶心也没皱眉头就知道没事,不由得意高兴说:“我说了吧,没甚肉腥味,这饼里头还有酱菜梅干菜,混着肉也不多,七分瘦三分肥,不算太油腻,你吃着肯定行。” “豆子能吃就好,养身体哪能不吃荤腥。”崔父在旁说,也高兴,大宝豆子也不小了,要是要娃儿,那得好好把身子养壮些。 吃肉还是壮人,吃肉好。 崔大宝把整张都给豆子,自己啃一张,又喝口稀饭,顿时赛神仙似得说:“这才好,比昨个儿羊汤好,好吃好吃。” 他家豆子做肉不行,稀汤清粥没甚油水的咸菜还是可以——偶尔吃一顿,还挺香。 “你再尝尝豆沙的。” 孙豆子只吃了半块肉锅盔,他怕吃着不犯恶心,到了下午要闹肚子,于是转手拿豆沙锅盔,只是一口也爱的紧,看向大宝眼神都不自知的亮了。 “这个也好吃!” 崔大宝啃着锅盔望着夫郎愣了愣,他第一次看豆子,豆子眼睛就亮晶晶的,又大又亮,他只看到了豆子眼睛,旁的没注意,就喜欢的紧。 三年了,豆子很少像这般。 “是好吃,你爱吃,我也爱吃,明个我继续去买!” 汤五哥朝食又早早关门了,今个还比昨个多卖了半个多小时。 汤显灵照旧每日盘账,今个卖出了一百七十一张饼,“……总收益七百八十四文钱,昨个是五百四十二文,这就是一千——” “一两三百二十六文钱,昨个买米一百三十二,买菜是两文钱,扣去成本开销,再留一半,可支配的就有——” 汤显灵在纸上列数学题,加减乘除都用上了,最后简单粗暴除了一半成本外,再除一半,当做积蓄备用金,就是五百九十六除二,等于二百九十八。 剩下的二百九十八文是他和蒋芸日常花销。 汤显灵看向蒋芸:“阿娘,你拿一百文,剩下的我来买菜顾家里你我花销。” 这一百文,是蒋芸能自由支配的零花钱。 当然他有一百九十八文,但他包买菜买肉吃饭。 蒋芸都懵了。 这般多?都给她? 第14章 蒋芸不要钱,说什么都不要。 汤显灵说的果决了,意思你收着零花钱,争执起来,蒋芸便双目泛红,眼里含泪,“……我是你阿娘,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你和我生疏了,五哥儿你管着钱吧。” 他觉得蒋芸这会真的有点伤心了,那种又怕又伤心。汤显灵略明白一些蒋芸意思,想了下说:“那阿娘把钱攒着,你先别急,攒着钱,有一日我要请讼师。” 蒋芸含泪怔住了,重复了遍:“讼师?” “咱家铺子重新开张,我卖朝食能赚到钱,胡家上次来闹事要钱,有一就有二,就算没有二,等我存够钱站稳脚跟,机会到了总得还五哥儿一个公道。” 汤显灵神色极为认真,“胡家坑骗五哥儿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说过,请吹拉弹唱班子吹吹打打把胡家名声搞臭。 不是说着玩的。 这件事他没给蒋芸留下逃避的机会,目光清明又很坚定看向对方,说:“这事定要做,打官司告衙门,还五哥儿一个公道,你不要怕,我来做。” 蒋芸被看的定在原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应上了好。 五哥儿收拾铺子去了,她立在原地,许久后一摸脸,才发现满脸的泪止不住的滚滚落下。 五哥儿、五哥儿…… 都怪她怯懦胆小护不住。 汤显灵将盆碗簸箕拿到灶屋,没一会,蒋芸擦干了眼泪进来说:“我来洗,你昨个儿不是说要买豆腐吗?念叨了一早上了,快去吧。” “那行,阿娘交给你了,咱们晌午吃豆腐丸子,我看看还有什么时兴菜一并买了回来。”汤显灵擦了擦手,灶屋收尾活交给了蒋芸,他拿了钱拎着菜篮子出门了。 正街宽阔,可供马车四驾,中间就有摆摊卖菜卖鱼卖豆腐的——不固定,小贩有什么卖什么,汤显灵直奔豆腐摊子,要了两文钱豆腐,一边走一边逛,一看竟然有丝瓜,卖菜的是位婶子,一直说她的丝瓜嫩,长得好,却没几个人买。 汤显灵想着丝瓜豆腐丸子汤,就问多少钱。 婶子:“三文钱两条,你别嫌贵,看看我家丝瓜,早早种下,长活的不多,现在吃可嫩了。” “要了。”汤显灵掏钱递过去。 婶子松了口气喜笑颜开给小哥儿装篮子。 “之后估摸丝瓜就多了?”汤显灵跟着聊天。他其实不知道丝瓜什么时候下来。 婶子笑说:“还得一个月才正经下来,这条街就我家有丝瓜卖。” 看来丝瓜是夏天的产物。汤显灵想。他拎了菜篮子道谢。 一路逛下来,又买了黄瓜,黄瓜是春季产物,奉元城外应该是农人多种植,没甚稀罕的,一文钱能买三根。 到了街尾肉铺,快晌午没什么人来买肉,铺子前头安安静静。 周香萍见了汤显灵便热情招呼,“五哥儿来买肉啊?”又夸赞:“你做的锅盔真好,我早上拿回家一趟,我家大娘可稀罕了,她爱吃红豆馅的。” 汤显灵本来还犹豫吃什么肉,现在决定今天菜单肉吃猪肉,因为都叫他了,便上前笑着搭话。 “孩子爱吃就成。”汤显灵搭了句,看起肉,发现摊上瘦肉多,“瘦肉多少钱?” 周香萍说:“你说这块猪里脊,四文钱。” 五花肉六文,要是纯熬猪油的油板更贵些要七文,越是肥肉多越好,时下瘦肉便宜,更别提这块里脊半点肥的都不沾。 汤显灵满脑子都是:糖醋里脊!锅包肉! “成,谢谢老板娘。” 周香萍听这个称呼一下子笑了起来,便也称五哥儿:“小汤老板还要些啥?” 汤显灵听出打趣,露出腼腆笑容来。 他是不知道叫对方什么称呼,看上去比他大个四五岁,早上对方买锅盔叫蒋芸嫂子,那就是跟蒋芸同一辈,但对方又年轻,总不能叫婶子阿姨吧? “我买好了,谢谢老板娘。”汤显灵给了钱。 周香萍麻利收钱给包好肉,递过去。 “五哥儿现在做买卖,练得胆子大,人也会打交道了。”周香萍望着走远了的五哥儿背影跟男人说。 朱四嗯嗯了声,盯着自家摊子上剩的猪里脊发愁。 天热起来肉不好卖,瘦肉更不好卖,他们去定货,可不能说光拿好卖的,那都是半扇或是一整只的定,哪能轮到小老板挑挑拣拣光拿好卖的。 看来瘦肉得拿回家自个炒片吃了。 朱四嘟囔:“瘦的塞牙,连点油水也没有。” …… 晌午还早,汤显灵想先收拾豆腐丸子,早一些炸了,这样好放些。其实说天热,屋子里还是很凉快的,毕竟还没到夏日。 “我把菜备着,暮食吃丝瓜豆腐丸子汤、蒜泥拍黄瓜,再炒一个酸甜口的糖醋里脊或是锅包肉——两拼吧。”汤显灵定下了今日菜单。 他将买菜日用的钱放在一个瓦罐里,备用金单独放在一起。这样每日除开吃饭开支剩下的钱都能攒起来,之后请讼师也能从这里面出。 蒋芸在院子里说:“趁你爹睡着我去把衣服洗了。” “知道了阿娘。”汤显灵应。 开始备菜,豆腐冲洗干净放大碗里,早上剩了半斤的五花肉剁成肉糜混着豆腐抓匀,泡好的葱姜水一点点少量加入,开始添点点面粉,抓的有黏性。 猪里脊切成条,这个是做糖醋里脊。 宽点的地方切成筷子厚的片,刀背拍松散些,是做锅包肉的。 家里没有淀粉,只有半篮子土豆,汤显灵是个吃货,想了下,反正是下午饭,干脆磨了几颗土豆现成做土豆淀粉。 等沉淀功夫,早上做锅盔剩下的边角料,做了几个馅饼,他和蒋芸的凑合一口的午饭,饼都煎好了,蒋芸还没回来,汤显灵擦了擦手往出走,刚出灶屋,抬眼一看,立刻道不好。 铺子前头也响起蒋芸急急忙忙声:“五哥儿,天是不是阴沉了?我洗衣裳,发现变天了赶紧往回跑。” 两人打了个照面。 汤显灵:“先收了梅干菜往前头铺子放。” 本来今日傍晚时蒸菜的,现在变了天。汤显灵抓了把院子里桌上晾晒的菜,昨个到现在天气好,晒得还算干,不过要是明个下雨—— 那真是坏了。 “先抬到前面铺子放着吧。”汤显灵说。 四张桌子,二人一起抬到了前面铺子。 蒋芸忙了一通,是半点不嫌累,光操心这四桌子菜了,眉头紧皱,不自觉唉声叹气:“你才做买卖,好了没两日,怎么就这么不顺当。” 一脸的愁苦。 蒋芸都快五十了,过去几十年生活将蒋芸磨的没主见、怯懦、自怨自艾、遇事唉声叹气,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好歹蒋芸是替他打抱不平操心。 汤显灵也有点发愁,但这不是天大的事,即便是天大的事人还没死那就没事,于是说:“没事,梅干菜断货了,卖不了梅干菜锅盔,我再想想卖别的。” 今早都跟食客说了卖别的。 他之前想:煎饼果子、鸡蛋灌饼等等。哪样都行,好操作,材料也简单,但是要是卖这两样,那得再置办炉子,还有铁板平底锅——铁锅可贵了。 现在汤显灵换了主意,还是压低成本,能不置办新家当就不办,节省开支——用现成的俩烤炉做点什么烤货卖。 蒋芸还是愁眉不展。 “娘,吃饼吧,饼我煎好了。”汤显灵轻松道:“吃饱了,我在想卖什么,再说还有两三日梅干菜量,不急。” 蒋芸被五哥儿感染到,略略松开了眉头,然后想到什么,“诶呀我衣服还在井口边上,看到变天急忙跑回来,我去拿衣服。” “你慢些。” 晌午二人吃了煎饼,死面的巴掌大圆饼,里面剩的梅干菜肉馅,还有豆沙馅,都混了些土豆泥,做出来的有点像炸菜盒,啃起来更油脆,里面加了土豆泥后,厚一些,吃起来口感糯糯的。 意外的好吃。 不然炸盒子?不行,费油也得拆烤炉。 烤、烤、烤—— 汤显灵目光落在了案板上备好的猪里脊上,灵光一闪而逝,没抓住,但他知道好像知道做什么了——绕口令一些,虽然没想起来,但跟猪里脊有关。 于是先不想,心态倒是轻松了,大口啃着饼,跟时不时发愁的蒋芸说:“我知道做什么了。” “什么?”蒋芸望过去。 汤显灵吹着气,含糊说:“得买猪里脊,这个偏瘦还便宜,还要进烤炉,那就是面粉馒头——” “!!!” “肉松面包!” 汤显灵脱口而出,眼睛都亮了。他就说他刚才真想到了!虽然只是灵感乍现,摸到了尾巴,但摸到了尾巴就是摸到了。 蒋芸茫然,“这是什么吃食?没听过。” “没听过才赚钱。”汤显灵脑子开始活络起来,肉松好做还易保存,咸口面包,烤炉现成的,他在做点沙拉酱——没电动打蛋器他得费手,先试试,就是烤面包的面粉,现在可没有高筋面粉,都是统一吃的面粉。 不要紧,他有挂! 心情好了,汤显灵干活都哼着歌,先将沉淀的土豆淀粉水倒了,只留下盆底一层干巴的淀粉,用来抓肉片,上浆,而后开始调料汁,之后先炸里脊肉,再炸丸子。 这些炸货都要炸两道,第一遍炸个七分熟,第二遍油温要高,复炸才会酥脆。 汤显灵炸了一盆子豆腐丸子,掰开了一颗,丸子大,是外酥里嫩,豆腐的嫩还有肉香,盐味他调的淡,空口吃也好吃。 炸货能放放,可以收拾油锅,油倒进盆里,之后炒菜都吃这个油,不能浪费了。 还未到傍晚,外头天比昨天阴沉了些。 “娘今个提早吃。”汤显灵说。 蒋芸在外头收早上洗的衣裳,挪到屋檐下绳上,应了声。 复杂的做完了,剩下的就简单,蒸上米,扒蒜捣泥拍黄瓜,丝瓜切滚刀块,水烧的滚开先下炸的豆腐丸子,因为油脂让汤白了些,放入丝瓜。 丝瓜嫩嫩的不用多煮。 汤里一点胡椒粉、一点盐就行了。 糖醋里脊和锅包肉更好做,糖醋汁都调好了,现在重新下个锅裹上汁儿就好—— “吃饭!” 外头已经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并不大。 蒋芸说:“你爹还没醒,我留一些菜出来。” “锅包肉和糖醋里脊凉了不好吃,这俩就别留了,汤留一些还有黄瓜留着吧。”汤显灵平平道。 蒋芸犹豫了下。 “我爹那身子,整日躺在床上,吃太多肉不消化的对身体不好。”汤显灵胡扯。 蒋芸却信了,因此都听五哥儿的。 铺子大两间,即便一半搁着晒菜的桌子,烤炉那半还很敞亮,二人端菜出去,酸甜口的锅包肉和糖醋里脊真的很让人下饭,酸酸甜甜的开胃,肉片咬起来酥脆不油腻。 蒋芸吃一口都呆住了,言语贫瘠,形容不出来多好吃,只能干巴巴说:“五哥儿,你手艺真好。” “自然了。”汤显灵喝了一口丝瓜豆腐丸子汤,真是到胃的舒坦,“现在做做朝食买卖,以后有本钱了,能请人手,开个饭馆酒楼什么的。” 日子简单充实,能享受美食,汤显灵很知足的。 吃完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外头不下雨了,只是天阴沉风有些冷,汤显灵想去外头买猪里脊,不知道现在买能不能再便宜些,蒋芸说她收拾。 “那我出去一趟娘,一会就回来。”汤显灵拿了篮子和钱出家门。 汤显灵一走,蒋芸见盘底剩下的糖醋汁觉得可惜,想着丈夫吃肉不消化,拿着汁儿拌点饭应当是成的吧? 因此给老汤头那一份饭,又用剩下的酱汁拌了拌米。 汤显灵不知蒋芸的操作,雨刚停,街面还是湿的,奉元城的路都是石板拼起来的,走起来不泥泞,正街没几个行人,路中间摆摊的早早回家了,他一路跑到肉铺。 朱四和周香萍夫妻俩正打算收摊子,都这个时候了,又下了雨,今日指定没人来买肉了。 “小汤?”周香萍诧异,“怎么了?可是早上买的肉不好?不会啊,那肉都是新鲜,今个现杀的猪。” 汤显灵忙道:“不是,肉我家都做好了,我来再买点里脊——”他目光往肉摊上一落,早上见有多少,现在还是那么多,半点没卖出去。 闻言,朱四都愣住了,“你要里脊?”倒是好心,说:“这肉太瘦了,你切片炒了吃都塞牙。” “我另有用处。”汤显灵想还价,笑眯眯说:“朱老板,这些我全要了,能不能给个优惠价?再便宜些。” 周香萍瞪直了眼,“全要啊?” “是啊。” 夫妻俩一对视,俩人不想做昧良心的买卖,都是坊里邻居,可五哥儿说的斩钉截铁,买了这些猪里脊,可是解了他们的难——今日卖不出去,刚想着拿回家自己吃。 可能挣钱,干嘛要自己吃塞牙的肉。 “你可想好了?”周香萍又想卖出去又心软不想坑五哥儿。 朱四就果断,“你要拿走,给你算三文钱一斤,我给你称。” “成!”汤显灵笑的一口白牙,“谢谢了。” 成本又省了! 第15章 汤显灵跑着回去的,走到一半又下起来了。他淋了些雨,街上没人了,到家拴上铺子门。 蒋芸听见动静从后院过来,“五哥儿你都淋湿了,赶紧擦干,别惹了风寒。”然后才看见五哥儿手里篮子装了满满当当的肉,“怎么买这么多肉啊。” “我要做肉松,阿娘你忘了?这还少,明个再买些。”汤显灵知道蒋芸要说什么,提前回话:“肉松能放,也不用管是不是天热、下雨。” 两人一起往后院去。 汤显灵说:“其实也幸好提前下了雨,要是我梅干菜都蒸上了,在下雨,那就完蛋了。” 现在菜还是干的,又没经雨水,不怕放,等明日或者后日出了太阳再晒一日,晒得干干的再蒸。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汤显灵先回屋拿了干布巾擦了擦头发身上雨水,换了身干净的布衣,往灶屋去,他打算今晚把肉松做好,先实验实验,做肉松前给自己熬一碗姜茶。 灶屋有一口大灶,一个小炉子,平时晌午随便对付一口就用小炉子热粥热饭烤馒头,省些炭火。此时点了只蜡烛,炉子上小锅添冷水,汤显灵切了姜片,丢了些干红枣,由着小炉子慢慢煮。 然后才开始收拾猪里脊。 肉松很好做的,猪里脊要去掉筋膜,而后切成不薄不厚的片,冷水下锅放入葱姜开始煮,不要盖锅盖,以防肉腥味散不出去,这一步多煮一会,而后先撇掉浮沫,捞出来放凉,用擀面杖将肉拍散撕成丝,再开始炒。 不用倒油,直接干炒掉水分。 炒是分两次炒,第一次不能炒的太干,盐和糖是一比一放,再放点酱油调色,炒的时候讲究火候,还要不停翻炒,以防止粘锅底焦黑。 汤显灵手下干活有条不紊,也没注意到蒋芸进来了一次,见他忙活,默默地端着给汤父热的汤饭去了东屋,等煮肉的功夫,小炉子上的姜茶也煮好了。 他给自己灌了一大碗,给蒋芸也留了一碗。 到蒋芸来灶屋时,汤显灵就说:“阿娘给你也留了一碗,趁热喝了,别风寒了。” “嗳。”蒋芸应了声,端着碗吹着热气喝姜茶,五哥儿就是煮个姜茶滋味也很好,生姜辣热,混着红枣的枣香甜味,这些干红枣都不知道放了多久,好似去年秋日买的,她之前干嚼也没现在这般的甜。 蒋芸估摸,怕是五哥儿给姜茶里放了糖。 五哥儿还跟小孩似得,怕生姜辣。 想到这儿,蒋芸眼底柔和了些,在一旁收拾洗碗盆。汤显灵开始炒肉松,外头越来越黑,雨又大,霹雳巴拉的,蒋芸洗完了碗收拾好,汤显灵便喊蒋芸先去睡。 “我这儿快忙完了。” 蒋芸才说好。 夜深雨大,蜡烛被吹的晃晃悠悠,汤显灵一人待在灶屋也不害怕,满心满眼都是黄亮亮有些蓬松的肉丝,其实要想肉松蓬松,最好是第一遍炒完后用搅拌器粗打一下,会起绒蓬松状态更好。 这会没搅拌器,汤显灵就用手搓和用筷子打发,多打打,第二次彻底炒干水分,撒一些白芝麻提香,黑暗中只有一点光亮,满灶屋的肉松香气很是迷人。 汤显灵闻到香气就知道成了,手下捏了些送进口中,肉松蓬松咸咸的,细绒入口即化,肉丝有点点嚼头,味道太棒了。 比他末世之前在大学门口买的肉松面包那家肉松还要好吃!!! “成了!”汤显灵叉腰得意了会,双眼弯了弯,将肉松装罐,很是膨胀的食指轻轻点着罐身说:“等我买齐装备,最迟明个晚上我就能吃到肉松大面包了!” 做面包要用牛乳、酵母粉、鸡蛋、黄油,酵母粉可以用酵头发酵,隔壁叫卖馒头肯定有酵头,他明日问问人家卖不卖。牛乳、黄油都可以去东市问问,那边胡人多,他之前还见过有卖奶酪的。 只是奉元城百姓吃不惯奶酪,并不热卖。 收拾一通,窗台上蜡烛都快燃烧殆尽,汤显灵终于能洗漱上床睡觉了,可谓是倒头就睡,临睡前还想他的肉松大面包,他还得打点沙拉酱,咸口肉松面包…… 想到这儿,汤显灵睡着脸上都是笑。 另一边三巷子崔家。 崔大宝今个买完锅盔到家,一整日都没外出,本来下午要出门溜达圈,都穿好衣服迈出脚,结果没一会又回去了。孙豆子还奇怪,问怎么了? “没事。”崔大宝没说啥,就往院子里去,过了会问:“豆子,你早上吃了锅盔,肚子响了没?” 孙豆子才知道大宝担忧他闹肚子,毕竟朝食用了荤腥。 “没有。”孙豆子心里有点点说不上来的高兴,但又觉得老提闹肚子这话有些不好听,有点害臊。 崔大宝一看豆子神色,也有点点高兴,豆子是害臊了。 于是不说了,他在家再看看,要是豆子又闹肚子那得找郎中。 “家里郎中开的药还有吧?”崔大宝问。 孙豆子害臊点头,“有。”他本来是想去洗衣裳,但是大宝在家,便变改了主意,在家纳鞋底,也幸好是纳鞋底没洗衣裳,到了傍晚竟然下起了雨。 崔大宝睡了一觉醒来,见夫郎洗手去灶屋做暮食,抬头一看天上飘着雨,想了下说:“爹早上走没带伞,豆子我去给爹送伞。” “诶。”孙豆子在灶屋应声出来,大宝一走,他拴上院门。 崔父在窑厂干活,离家里有些远,平时都是坐骡车去,以前年轻时能走,现在走久了腿疼,大宝说:爹我少吃两口外食,你还是坐骡车吧。 多孝顺啊!崔父感动的紧,说:爹缺谁的都不能缺你一口吃的,你又懂事,家里吃不垮。 大宝爱吃,但心里也有数,一个月下大酒楼也就一两次,多是正街、东西市小馆子吃吃,家里还是能供的。 崔大宝拿着伞往正街去,正好见到爹下了骡车,他跑了几步,将伞撑在爹头上,冒着大雨父子俩扯着嗓子说话。 “你咋来了?这般大雨,你别淋坏了。”崔父担心。 崔大宝:“爹,我年轻身子骨壮实,你别淋着。” “那快走快回。”崔父嘴上说不让大宝来接,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儿子娶了夫郎也没忘了孝顺他这个爹。 父子俩到家中,孙豆子开门,说:“爹,灶里有热水,你们赶紧擦洗擦洗,我看天下雨,烧了一壶姜茶。” 以前他在村时,淋了雨没人管,更别提喝姜茶了,还是嫁到崔家才慢慢知道,沾了雨水赶紧要烧热水擦洗要喝姜茶,生病了也不用先扛,胡乱嚼药草,可以直接去药堂抓药看看病。 “好,豆子你一会也喝些。”崔父说。 儿夫郎哪哪都好,跟大宝一样孝顺他,就是身子太弱了。 等父子收拾好,擦洗干净,堂屋点着蜡烛,孙豆子端了饭菜上桌,照旧是有肉,孙豆子炒了个茄子炒肉,炒的黑乎乎的,堂屋光线暗,崔父乍一看都没看出这一盘是什么。 “茄子炒肉啊。”崔父也没说好坏,能吃就成。再看大宝,筷子光吃酱菜、拍黄瓜,豆子也是,不吃肉。 那碗茄子烧肉光他一人吃了。 崔父:“……大宝你吃些肉,豆子现在还吃不了肉?” “爹,我不敢吃。”孙豆子说。 崔父正欲说什么。 崔大宝说:“我吃了,爹你吃什么,你赶紧吃,多吃点。”把茄子炒肉换到了他爹面前,这盘菜一看就难吃,他才不吃! 崔父:…… 吃过饭,孙豆子去洗碗筷。 崔父拦着儿子,说:“你爹我不是刻薄人,只是豆子身体弱,养了三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没个孩子,我要是死了,到地底下怎么跟你阿爹交代啊。” “那也不能强逼着豆子吃肉,吃完了就闹肚子,更伤身体。”崔大宝嘟囔,又说:“不过今个吃了小汤老板肉锅盔,肚子也没响,吃这个成。” 崔父高兴了,“真的?那你以后买了锅盔,给豆子也捎带上,我吃不吃都行,你们俩要好好吃,吃壮实点。” 于是第二天。 汤显灵照旧时间起,先去打水,门一开,崔大宝崔大爷又候着了,汤显灵:…… 被逗乐了。 “崔大爷诶,您知道我什么时候开铺子,昨个下雨天寒水汽重,来这么早也是干等着。” “昨个儿晌午睡了一下午,没觉。”崔大宝见小汤老板拎着俩桶挑着扁担,退开说:“你去打水吧,跟昨个一样,给我拿个凳子就行。” 汤显灵:“……”给大顾客搬凳子。 然后他去挑水了。 早上天黑路面湿漉漉的刮着冷风,倒是不下了。汤显灵去了两次,第一次回来时,除了崔大宝,旁边还多了一位食客,看着脸熟,是昨个儿没买到饼的客人。 这位客人见了小汤老板就说:“我一看下雨就知道梅干菜要坏菜,是不是再卖两日就没货了?可不得紧着今个来。”他连着两天都没吃到,今个必须吃到嘴。 “……”食客比他还知道家里的存货量。自然也是他昨个说的。 汤显灵点点头,有心给自家未来新品打广告,笑眯眯说:“是,不过我新琢磨出来一种烤面包,咸口的带着肉松,这个手艺更复杂些。” 食客对新花样不感兴趣,他连锅盔都没吃到嘴呢。 倒是崔大宝好奇,“肉松?什么肉还是松的?” “猪肉,我自己做松散开,滋味我说好吃,有点像自夸了。”汤显灵简单说:“等过几日肉松面包上来了您可以来试试。” 崔大宝见没货,干嘴说也没意思,便点点头。 等小汤老板又去挑水。 崔大宝才想:也不知道那肉松跟肉锅盔一样不一样。 汤显灵第二次挑水回来,门口食客又多了俩。汤显灵:…… 不是,不要鸡我啊!!! 心里这么想,汤显灵赶紧回灶屋去准备,好在蒋芸已经煮好了豆子,梅干菜也温水洗过拧干,他只需要调馅就行。 “朱四送来了肉,我接了,我还跟他说猪里脊都给你留着。”蒋芸在灶屋说,她有点忐忑,不知道交代的对没对,因为五哥儿没让她说。 汤显灵一听,松了口气,“谢谢娘,我差点都忘了给朱老板说这事,幸好你记着。” “那就好,没误了你的事就好。”蒋芸忐忑的神色没了,露出了笑容。 这一日早上,汤五哥朝食店隐约比昨日提早开了一小会。 汤显灵拍饼的时候想:他不会被食客鸡的到时候店开的越来越早吧? 第16章 卢家小院。 卢二郎昨日下午回来的,吃过家里给他留的锅盔,因为放凉了,妹妹给热了一下,滋味其实很寻常,但他知道是家里人爱护他,特意给他留着好吃的,因此不管滋味如何,心里是感动的。 “好吃。” 卢三娘一看二哥神色,就知道,二哥不觉得很好吃。 “怎么三娘想吃了?”卢二郎不馋嘴,将饼递给妹妹,“都给你。” 卢三娘气得原地跳,“我才不馋嘴呢,二哥小瞧人。” “好好是我误会了,我想给三娘吃饼。”卢二郎乐呵呵说。 卢三娘还是气鼓鼓的,先是啃了一口饼,再加热的锅盔有点点软,吃起来没那么好吃了,不由说:“二哥不怪饼,你要是明日下午去药堂,我早上再给你买刚烤出来的。” “不用,我不爱吃饼。”卢二郎笑说。 卢三娘却非要给二哥尝新鲜烤出来的锅盔。二哥在外学医半个多月很辛苦的,阿娘说的,她问起来,二哥什么坏处辛苦都不说,哪哪都说好,可她也不是很信。 外头自然比不得家中。 因此有了好吃的锅盔,卢三娘是真的想要二哥吃好的。 “行行行都随你。”卢二郎拗不过妹妹,随口一问:“这饼多钱?我给你钱。” 卢大郎到了后院,闻言说:“你别给她钱,你身上留着钱在外头花,我给。” “就是,二哥,我们要大哥钱!”卢三娘嘴上说好听的,“大哥最有钱啦。” 兄妹三人都笑了起来。 这日大早上。 卢二郎在家中还没起,他回来在家住一晚,爹娘就让他多睡会,别吵着他,不过长年累月早起,已经习惯了,这会躺在床上,听到三娘压着声也压不住急,说:“大哥,你快给我钱,隔壁又排起队伍了。” “我刚去瞧过,第一批已经卖完了!” 卢大郎声小:“崔大爷又早起守着了?” “还有旁人,今个好几人呢。” 屋里卢二郎想,昨个那饼他吃过,饼馅滋味是特别一些但也还好吧,怎么隔壁还排起队伍来? 于是卢二郎也不睡了,隔着门跟三娘说:“不急,我跟你一道过去买。” “可不能不急,一会要卖完了。”三娘说完,拿了银钱就往出跑,“二哥我一会就回来。” 卢二郎被勾起了好奇心,穿衣洗漱刷牙,等他做完了,三娘还没回来,不由说:“哥,我去隔壁瞧瞧热闹。” “你去。”卢大郎在院子磨面粉,娘看铺子,爹包馒头蒸馒头,自从隔壁卖起锅盔,买馒头充当朝食的客人少了些,不过也不碍事,他家也不是朝食铺子,卖一日呢。 卢二郎刚出自家铺子就能听到热闹声:我要两个豆沙、再来个梅干菜肉的、我要三个…… 不由诧异,生意这般好吗? 汤家铺子门前排满了人,卢二郎一眼看到三娘在里头等着,便往里走,有人喊:“嘿排队,怎么插队。”、“排队排队。” 卢二郎反应过来说他,忙退到门口一旁说:“我来寻我妹子,不是插队。” 等了一会,卢三娘拎着食篮出来了,见二哥,赶紧递了篮子给二哥看,脆生生说:“二哥你快吃,真的好吃。” “先回家吧。”卢二郎没碰锅盔。 到了自家铺子。 卢二郎见铺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买馒头,他娘收钱,爹抬了一笼刚出炉的素馅馒头往桌子上放,卢二郎上前搭了把手,等客人走了,才说:“我看隔壁生意很好,咱们家是不是受了些影响了?” “不碍事,五哥儿只卖一个多时辰,每日量少。”陈巧莲说完,见三娘又买了锅盔,便跟二儿子说:“那锅盔饼热了好吃,你们赶紧吃吧。” 卢三娘拿着递给二哥,自己拿了半块掰开送阿娘嘴边,又给爹送过去,“我今日只买了三张,大哥说省一省,不天天吃这个。” 卢父逗乐了,哈哈直笑。 “我家三娘懂事,不过你能吃几张饼?吃吧吃吧。”陈巧莲说。她家三娘在家能留几年?以后嫁人了,日子就不像在自家这般,几张锅盔,她还是舍得的。 卢三娘笑成了一团,跑去后院给大哥送饼,又跑了回来,巴巴看二哥,“二哥二哥,你快吃,还没说好不好吃?” 卢二郎被妹子逗笑了,咬了口,当即是神色不一样,望着手里锅盔,眼底掩饰不住的诧异。卢三娘一见,不用听答案了,高兴的蹦蹦跳跳去后院给大哥送锅盔。 “爹娘,隔壁饼确实好吃,他家买卖做得好,要是以后量多了咱家可咋办。”卢二郎吃着美味的锅盔饼,操心起家里生意来了。 这可把陈巧莲卢父问住了。 过了一会,卢父说:“我们卢家在正街也卖了二十多年馒头了,咱们家卖的便宜实惠,坊里邻居离不开咱家馒头的,放心吧。” 卢二郎点点头,爹说的也对。 虽是这般想,吃完饼,卢二郎也没回后院,就在铺子前帮忙,时不时去外头瞧两眼,看的是隔壁铺子,果然过了半个多时辰,隔壁就卖完了。 汤五哥儿说:“不用排了,今个卖完了。” “明日请——”汤显灵本来要说:明日请早。硬生生把话改成了,“明日请再来。” 食客有的闻言散了,改吃别的,有的留步还有话问:“小汤老板,你家梅干菜是不是明日就没了?”、“这么快没了?我家老太太爱吃你家梅干菜,也不知道这个怎么做?” 汤显灵听到后面那人问话,明晃晃这么直白打听做法吗? “是只剩明日的量,我后日打算卖别的,您可以来尝尝新鲜。” 第一个问题的人点点头,“那我明个得来早点。” 汤显灵:…… 至于第二个问题,汤显灵眉眼笑弯弯,话却说的大喇喇直白:“梅干菜是我家招牌,做法得保密,我和我娘嚼头、我爹药钱都要靠这个,实在是对不住不能说。”再卖卖可怜。 “你这人怎么打听起做法来了。”刚说明日早来的食客闻言替汤五哥说话,“人家做买卖的法子,能白白告诉你?” 问法子的人立即赔笑,嘴上说:“这不是好几天没买到,就问问,是糊涂了,一时没想到这方面,我的不是。”说完脚底抹油跑了。 汤显灵跟帮他说话的食客道谢,“谢谢您仗义执言。” “他就是见你是个寡夫郎,才厚着脸皮打听这个,他怎么不敢问隔壁卢家做馒头的法子?”卢家可是有两个男郎的。 汤显灵挣扎:……我、也是、男的…… 唉算了。 都是食客好心帮忙,辩解这个没意思了。 说到卢家,汤显灵想到发面用的酵头,送完了食客,跟蒋芸说他去隔壁一趟,从钱篓子里拿了十文钱——他也不知道酵头要多钱。 汤显灵到了隔壁,见个脸生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个头不高有些瘦,不过和卢大郎长得很像,一看便知道这就是在外学医的卢二郎。 对方见他看他,立刻移开了眼。 汤显灵没再看,问:“卢老板,老板娘,我想买些酵头。” “酵头?”陈巧莲说了一遍,旁边卢父道:“你给五哥儿取一些,这哪里用买,送你了,不值几个钱。” 背后卢二郎心里咯噔,汤五哥要酵头作甚,不会也要卖馒头吧? 汤显灵推诿不过——他真的不会做,我给你钱,你挡着不要,我再硬塞,你再热情拒绝,我丢了钱在桌上拿着酵头赶紧跑这套流程。 他、真的、不会。 他以前收红包都是默默打开衣兜的。 等他从卢家拿了酵头,又笑着说不用送了云云,回到铺子擦了擦汗,隔壁人家好热情,将酵头放好,说:“娘,不着急还碗,我白拿人家东西,回头等我烤好了面包,给隔壁送一些,正好把碗还了。” “是该的。”蒋芸点点头,又小声说:“五哥儿,你别在你爹跟前提给隔壁送东西。” 汤显灵:? 反应了会,才想起来是什么缘故。 “老汤头脑子有毛病,真是小心眼。” 蒋芸吓得四处看,见没人听见才松了口气,五哥儿胆子太大了。 汤显灵麻利盘帐,成本钱、备用金、讼师钱,各存起来,此时才早上九点多,“娘,我去东市买些东西,家里你先顾着,晌午我要是赶不及回来,你先吃不等我。” 说完,汤显灵揣着备用金,凑了个整数六百文,一大袋子钱,拎着篮子,出门了。出了正街直接‘打车’去东市,车夫见他一个人且瘦,问他要了三文钱。 短短几日,他都过上了打车生活。 汤显灵: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有钱.jpg 坐车确实比腿快,到了东市入口,很是热闹,大大小小商贾、商队络绎不绝,自然了城里老爷少爷有钱妇人夫郎也不少见,汤显灵直奔胡人铺子那半条街。 逛完了,牛乳有,要多少有多少,黄油?黄油是啥? 胡人老板还怕没听清,叫来了店里荣朝人伙计,让伙计在中间当翻译。汤显灵:…… 他有点绝望,但仍然抱着一丝丝幻想,连说带比划,他怕此时黄油不叫黄油,说的很详细,然后伙计认真耐心听完,跟老板用胡人语说了一通,最后摇头:“客人,没有,我们老板说从没见过这样东西。” 汤显灵:!!! 绝望,也不是真的绝望。 因为他知道黄油怎么做,但是没有打蛋器,手搓的话,他感觉胳膊要废,昨个儿还信誓旦旦最迟今晚吃到肉松大面包—— 勇敢汤显灵不怕困难。 于是大吃货汤显灵把自己哄好了,一咬牙,跟伙计说:“给我来一桶牛奶。” “能送货吧?” 伙计眉开眼笑:“能能能。”原以为这桩买卖没戏,没想到还是个大客户。 奉元城百姓多吃羊,羊乳也比较便宜量多,牛乳的话要贵一些,但也不算特别离谱的贵,伙计这么高兴是因为,天气热,牛乳卖不出去要倒掉,能卖一桶少一桶。 难得有大客户要这么多牛乳。 一水桶牛乳四十文钱,免费送到家。 汤显灵交了一半的钱,报了自家地址,就可以先回家等送货上门了。他没急着回家,真手打肯定不行,做生意以后用量要多,一日手打还行,天天打,他别干别的了。 他想到现代的手拉打蒜器,这也不是用电的,要是打蛋器的话最好手摇,不过要装齿轮。他以前看盗墓小说,古墓机关设计,古代是有齿轮的。 荣朝还是很繁荣的。 求求上天,给我个齿轮手摇打蛋器吧。 汤显灵转头去西市,这次没坐车,因为东西两市离得不远,他走路过去二十多分钟就能到,找了打铁匠开始询问,连比带划,铁匠是听的一头雾水,倒是旁边小儿子眼神有些亮。 “你是不是懂我意思?” “有一点点明白。”铁匠儿子点头。 汤显灵:!又给比划了一通。 最后说:“要是能做出来的话,要多少钱?” 铁器很贵,铺子里那种大铁锅起码得二两银子,这个齿轮虽然用铁少但是更精巧,至于铁会生锈,都可以解决,勤保养,用完擦干涂油。 铁匠儿子说:“起码得二两,还要琢磨,而且你要的大,我预计钱更多。” “不是坑你,真的要贵,起码要三两半到四两。” 汤显灵:……打扰了,他先手搓。 “我现在没那么多钱,要不,我有钱了再来。”汤显灵跟小铁匠说。 小铁匠说:“成啊。反正我也不会做。”但他好奇这位夫郎说的手柄一摇,齿轮能带动底下的铁叉子,铁叉子好做,就是齿轮得琢磨琢磨。 他可以先用木头竹片试试看。 汤显灵来的时候怀里揣了六百文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此时,还得再赚! 渴望吃肉松面包占上风,汤显灵出了铁匠铺子,转头去木匠杂货店,看中了一个大号厨房洗刷锅碗的刷子,用竹子做的,柄长一些,底下竹子条爆开,正好可以做打蛋器。 “多钱?” “八文钱一个。” 汤有钱人:“买了!”他还是有钱的! 回去就做肉松大面包。 第17章 汤显灵打车到八兴坊正街路口下,付了三文钱,走路进街道,顺路买了一些菜,最近天热,菜的品类丰富起来,黄瓜、圆茄子,还有白菜、小青菜,野菜摊子上没有卖的了。 咦,竟然还有人卖菇类。 昨个才下了雨,夜里好像断断续续下了会,早上天还是阴沉的,不过不下雨,竟然有人采了菇来卖。 汤显灵蹲下,问怎么卖。 这篮子里的小菇都很白净,也有灰扑扑的像香菇那样,不过都很小,大拇指头大,他还没吃过这种菇,不知道是不是西都州特产。 卖菇的是位年轻的女郎,面前放着大一些的篮子,那些菇被她收拾的很好,篮子底部铺着干草,干草上是软布,布上才放着那些小菇。 量不多,应当是卖了一些,剩下的品相也很好。 “您要的话,这半筐十三文钱。”女郎说的小心,见面前夫郎没说话,忙解释:“之前卖十五,我怕菇子放皱了所以便宜两文卖,这些菇要下雨天去山上才能采到。” 汤显灵听对方着急,说:“我是没吃过这个菇,不知道有没有毒——” “没有没有,我们村里一直吃,一下雨就长出来,但是长得很少,得往密林青苔厚的地方找,这种菇很鲜美,烧菜烧汤都好吃。”女郎忙道。 汤显灵闻言果断掏钱,十三文全要了。 “你倒我篮子里就行。” 女郎卖完了货也松了口气,她要早早出城回家了。 这桩买卖二人都很干脆高兴,汤显灵拎着水灵灵的小菇子,脑子已经想着肉松面包再添点菇子,烤出来肯定很香,还有家里有红豆也可以做些甜咸口。 红豆馅肉松。 自然了,今个买的菇子做出来的面包就自家吃,不对外出售,因为菇子少,货源不稳定。 汤显灵哼着歌往回走,敲了三声门,听见里面蒋芸急匆匆脚步声就不敲了,没几秒,蒋芸开了门,见是他,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笑,“五哥儿回来了,快进,怎么什么也没买?” “买了一桶牛乳,东市送货估摸快送到了,还有这些菇子。”汤显灵给蒋芸看他的篮子,又问:“朱老板送里脊肉了吗?” 蒋芸:“没有,我早上跟他说,只让留着。你要现在要吗?我去买。” “不急,晌午吃一口再去。”汤显灵跑了一趟口干舌燥,先去灶屋喝水,饮了两碗凉白开才舒坦了,然后问蒋芸吃了没。 蒋芸揭开簸箕,案板盘子里有一张巴掌大的馅饼,说:“早上剩的馅我烙了饼,吃了一块给你留了块,不过没你做的好吃。” “我对付吃一口。”汤显灵舀水先洗了手,才拿了饼吃,也没加热。 等他饼吃完,烧开水烫了‘竹打蛋器’,挂在外头绳上晾干。牛乳终于到了,汤显灵去开门,蒋芸为人厚道,给小伙计送了水,让对方喝完水再走。 “五哥儿那我去买肉了,要买多少?”蒋芸看牛乳都回来了,想着不好耽误。 汤显灵:“全包了。” 蒋芸以前听见这话,肯定纠结害怕,会劝五哥儿别买太多,现在一听,面上还是纠结了一秒,不过是纠结拿多少钱,最后拿了钱合上家里木门,先去买肉了。 朱四早上顺路给五哥儿铺子送肉,五哥儿那会去挑水了,汤嫂子接的,还说今个猪里脊晚一些他家五哥儿都要了,朱四推车回铺子里,等媳妇儿来了将这话一说。 周香萍:“五哥儿昨个都买了不少,今日还要啊。莫不是你听岔了?” “没,汤嫂原话就是五哥儿还要,让给他留着些。”朱四说。 周香萍:“那在等等,反正猪里脊卖的也不好。” 一直到早上过去,汤五哥朝食铺子关的最早,结果汤嫂和五哥儿也没来买肉。 朱四便说:“我就说,要是真想买,我早上给他家送肉不是就顺手买了,至于让我给留一下。” “汤嫂拿不定主意吧。”周香萍道。 朱四:“不行猪里脊便宜了些,看看还有没有人买。” 晌午过去,下午还不到吃暮食时,周香萍看见了蒋芸身影,拿手拍男人,意思让男人看,朱四笑起来了,“还真来买肉了。” “你算便宜点吧。”周香萍说。 朱四:“昨个是让五哥儿捡着便宜了。”嘴上是这么说,可朱四做买卖,里脊肉真不好卖,现在这个时候,卖不出去砸手里,那就不是赚钱,那是亏钱了。 于是蒋芸到了摊子前。 夫妻二人笑呵呵打招呼,周香萍跟蒋芸闲聊,吃了吗、吃什么、我听老四说要给嫂子你留着猪里脊,都在呢。蒋芸一一回答:晌午随便对付了口饼、朝食卖完五哥儿就往东市去了,刚回来。 “哟,五哥儿还跑东市去了?这是买什么?”周香萍好奇,说完就不好意思,“嫂子我多嘴了,估摸是买香料去了,我不是打听这个的意思。” 蒋芸笑说:“其实我也不懂,就说都是对付一口做饼,我做的不如五哥儿做的好吃,他做什么都香。” “五哥儿现在可有本事了,一手好手艺,做买卖也利落,昨个来买肉,叫我老板娘,现在五哥儿是小老板了。”周香萍句句话捧在蒋芸心坎上。 “嫂子以后都是享福日子。” 蒋芸笑的脸上皱纹都少了愁苦,说猪里脊都要了。 之前朱四在旁边插不上话,此时汤嫂说全要了,当即是强势插进来说:“嫂子,这可这么多,起码有十斤呢?都要了?” “要。”蒋芸听五哥儿的,“都要。” 朱四好嘞吆喝了声,给汤嫂装肉,嘴上说:“昨个五哥儿来买肉,我给他算的实在价,三文钱一斤,咱们都是老街坊,嫂子我也不多赚,跟昨个傍晚的一个价就好了。” 蒋芸听出来,朱四想卖她个人情,自然应承,说:“谢谢你和香萍了,等五哥儿面包做出来——” 周香萍想,这还要她买面包? “送你们一些尝尝味。”蒋芸犹豫完还是许上承诺了。 周香萍都愣住了,嫂子能做买卖上送人的主?她没答应,只是笑呵呵说:“不急的,嫂子你先拿肉回,慢些走。” “好,钱给你们了。”蒋芸拎着肉回。 周香萍见汤嫂人影走远了,才说:“刚吓死我了,还以为汤嫂叫我买面包。” “哪有人情这么换的,汤嫂又不是真傻。”朱四笑呵呵,他家肉算便宜价了,汤嫂还要得寸进尺让他们花钱捧五哥儿面包的场?没这么做的。 “不过面包是什么?” 周香萍也不知道面包是什么,感叹说:“以前汤老板在时,铺子里做买卖,别看汤嫂收钱,那是一文钱都不敢少收,更别提送什么了。” 汤老板管得严,缺了少了,听说不给汤嫂面子当着食客面说汤嫂,那食客哪里还敢让汤嫂抹零头便宜些? 但汤嫂当时可没脸,那么多客人看着呢。 周香萍想,要是朱四敢当客人面这么嚼头说她,她得抓朱四的脸! “还是孩子好,五哥儿做买卖当小老板,汤嫂腰杆子也直,靠孩子顶事。”周香萍念叨。 朱四听了不乐意,“我这么大男人你还靠不住了?” 周香萍嗔怪说:“靠靠靠,都靠你了。” “这还差不多。”朱四也高兴了。 汤家院子。 汤显灵正在煮牛奶,火不能太大不能太小,他在小炉子上煮,得分三次,煮好了分别倒入三个盆中放常温,等牛奶冷却——这个得冰箱冷藏,上面浮出一层厚一些的油脂,捞出来,拿这个打发做黄油。 趁着这会天气还不是很热,汤显灵等会得从井水里打水,用来代替冰箱冷藏,这款面包,以后还是秋冬开春卖,天热了换别的朝食。 西市倒是有冰卖,但是可贵可贵了。 汤显灵:抠门! 蒋芸回来了,这会正忙的汤显灵也没看到蒋芸神色纠结,说:“娘,肉你放案上,我煮完牛奶,等它放冷,再做肉松。” “诶好。”蒋芸应了声,也没走。 汤显灵煮沸第二锅牛奶,倒到盆子里,才看到蒋芸一脸欲言又止又夹杂着几分懊恼,汤显灵愣了下,“怎么了?” “我、我刚买肉时,跟周香萍,就是朱四媳妇儿说,等你面包做好给他们送一些尝尝。”蒋芸说着说着声都小了。 汤显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由说:“应该的,朱老板每日早上给咱们送肉,猪里脊也便宜价,咱们得了人家人情,送些面包尝尝是对的。” “这是你的买卖,我该先问你的。”蒋芸松了口气,但回来想了一路,还是觉得不妥,下次得先问过五哥儿,再应承别人话。 汤显灵看过去,认真说:“这是我的买卖,你也帮忙,最早启动资金还是你给我的,一些小事答应了就答应了。” 蒋芸一听,眼底露出感动来,又夹杂着委屈,像是多年来她在汤父那儿受的委屈全都要吐露出来一般。 “娘,我去打水,你别动牛奶。”第三锅牛奶打完水再烧吧。汤显灵实在是不会煽情宽解人,总不能他和蒋芸在灶屋大骂一下午老汤头再一起抱头哭一个? 他现在没空干这些。 不要为不值当的人浪费自己情绪和时间。 汤显灵拿着扁担拎着水桶出了门,等他将水缸填满,回来蒋芸没在灶屋,他暗暗松了口气,五哥儿残存的记忆中,还有蒋芸一直跟五哥儿哭诉呢,五哥儿处处妥协,也是心疼爱护这位母亲,不想要母亲为难。 不能五哥儿做小辈的护着娘,娘一个成年人却护不住孩子。 位置颠倒了。 汤显灵不欲当清汤大老爷,还是做他的美食最好最快乐。 牛奶还有些温热,再放放,不急着隔冷水冰。汤显灵先烧了第三盆牛奶,烧开倒盆中,之后专心处理起里脊肉,将筋膜剔掉,按照昨日的步骤开始煮肉…… 不知不觉间,窗外光线沉了些。 汤显灵将牛奶盆隔着井水冰一冰,他开始做暮食,今日暮食吃简单点,熬了粥,蒸了茄子,茄子撕成条与拍碎的黄瓜凉拌一下,不够吃还在隔壁卢家买了馒头。 凑合吃吧。 一直到天黑,汤显灵还在灶屋,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老汤头什么时候醒来骂人都没听到。他开始用酵头发面,今晚面包是吃不上了,就看明天了。 晚上,灶屋点了蜡烛。 汤显灵把十斤猪里脊处理完做好了肉松,装到了坛子里。牛乳盆子已经能用勺子取出最上面一些,三盆子牛乳取完到大碗中,接下来就是最重要一步,打黄油。 “……”汤显灵凝神静气,吹灭了蜡烛,一手抱着碗,一手拿着打蛋器去了外头,对着明亮的月亮祈求一个老天保佑,“一定成!” 其实主要是省蜡烛。 然后疯狂开始搅拌模式。 动静都引来了蒋芸。汤显灵手下没停说:“没事,我打完了黄油就去睡,娘你要是睡不着,灶屋里有牛乳,你想喝就喝吧。” 多得是。 蒋芸其实喝不喝牛乳都行,她想陪陪五哥儿,便去了灶屋热牛乳,给五哥儿也热了一碗,又说:“还剩下好多。” “留一盆就好,我一会揉明天要用的面团。”汤显灵说。 这个是做面包用的面团,得发一晚上。 锅盔饼不用发面。 蒋芸摸黑在灶屋点火,热牛乳,看到了大盆装的牛乳,不由说:“这般多,都糟蹋了,要买少一些也行。” “昨日才下过雨,气温低,黄油还能放一段时间,我这次做得多,要是生意好,还不够用,得再买些,连着做几日。”汤显灵想面包卖到立夏就不卖了,到时候看换别的品类。 现在四月多,还能卖一个月。 蒋芸只是可惜牛乳。汤显灵知道,隔着灶屋门说:“咱们喝不了,明日送卢家一些。” 卢家三娘,天天来买锅盔,还挺捧场的。 给小姑娘送些牛奶,长个子。 蒋芸应声。 过了会,汤显灵还是有节奏的打打打,蒋芸熬不住困了,眼皮子都睁不开,汤显灵便叫蒋芸先回去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汤显灵身体有些犯困,精神头却很旺盛,对着月亮,时不时低头看看,状态是‘还早着呢’、‘好像有点雏形’、‘快了快了’,最后一次低头一看,‘成了’! 成!了! 汤显灵点了蜡烛,对着蜡烛光检查了遍,碗里的牛奶现在成了油脂颗粒和一些浅浅的白色牛乳,油脂颗粒就是黄油了。他拿了细纱布,开始过碗里的油脂和牛乳,纱布里的油脂还不能用,最后一步冰水再清洗一下,把黄油里的牛奶洗出去就好了。 这样用油纸包起来,常温放能放许久。 他屋里还挺凉快的。 此时汤显灵想得太好了。 二十斤的牛奶,做了能有近一斤的黄油。汤显灵洗完黄油后,本来分三块用油纸包着。 红豆已经泡上了,这次泡的多。 开始发面,小炉子有热水,冷热水兑着先化开老酵头,而后面粉里添牛奶、鸡蛋、糖、黄油—— 这一步的时候,汤显灵盯着五斤的面粉,凭感觉就知道一块黄油不够,于是又拆开第二块……第三块。 他打到手断的黄油,就这么完了。 汤显灵:仰天流泪。 搅合,揉面,揉的光光的就能用盆扣起来,明个早上就好了。 打黄油的碗、打蛋器明日在收拾。汤显灵困得打哈欠,只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带着无比的快乐——明天、真的、能吃、肉松大面包了! 香香软软的面包。 翌日。 汤显灵身体还是老时间醒,他醒来往灶屋去,见水缸是满的,打蛋器和盆都洗干净了,小炉子上还烧了热水。 蒋芸醒的更早,此时说:“五哥儿,你快洗漱。” “好。”汤显灵知道都是蒋芸做的,心里不由感动,“谢谢娘。” 蒋芸便笑了起来,有些高兴,“红豆我都煮上了,面你来揉?” “成。” 早上灶屋开始忙活起来,照旧是每日准备,拌馅料,剩下的梅干菜汤显灵全拿出来了,估摸有个四斤多,今日问朱老板多要了五斤五花肉。 剁肉,拌馅,咚咚当当。 蒋芸说:“五哥儿,外头来人了。” 汤显灵还说:“那今个都晚了些,又是崔大爷吧?” 前两日那真是——太早了。看来崔大爷也摸到了时间,掐着点到就成,汤显灵抱着馅料大盆往前头铺子去,蒋芸端着面盆走在后头,说:“是,但是人多了些。” 汤显灵还想,多就多了,能多到哪里去。 估摸就比昨个儿多个四五人。 他和蒋芸到铺子里放下东西,烤炉已经预热了,汤显灵去开铺门,一打开。 汤显灵沉默了:…… 这也太多了吧。 他家门口起码守了十来位,真是起个大早吃锅盔。 “各位早啊。”汤显灵沉默完被逗乐了,真是哪哪都有不怕等的吃货,他看队伍最前一位,并不是崔大爷,而是两次买锅盔都没买到的那位食客。 “小汤老板早啊,我要三张梅干菜三张豆沙的。”打头阵的食客说。 后头的:“章明,给我们留一手。” 头位叫章明的食客说:“我前两日都没吃到,定是被你们买光了,我才买几张,你问问崔大爷要几张。” 第二名的崔大宝:“四张梅干菜两张豆沙。” 汤显灵笑眯眯:“娘,收钱,各位稍等。” 此时天麻麻亮,汤显灵说完话往案头去,目光扫了下,脚步一顿,再去看,队伍中有个个头比其他人高一截的俊朗少年—— 皇甫铁牛! 铁牛来了! 第18章 第一批饼送进两个炉子烤时,汤显灵活动了下胳膊,等着的客人看见了,说:“小汤老板这是胳膊不舒坦吗?” “昨个为了做面包,打了半晚上黄油。”汤显灵闲聊,早上醒来胳膊就酸,到没有疼到不能干活地步,不过要是连续这么打几日,他胳膊就真疼起来了。 食客:“黄油?” “面包?” “之前小汤老板说了,梅干菜没有了就上新花样,怕是这面包吧?” 汤显灵看过去,说:“对,我今天会少烤一些,大家要是好奇,可以晚一些来买尝个新鲜,这个花样也卖不了太久,天气热牛乳不好放,一桶牛乳只取一些些精华用,费胳膊。”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只觉得小汤老板为人真是坦诚,什么话都说,但也有几分机灵,没具体说如何做,都是做买卖,真老实也不能把秘诀往出说。 “小汤老板其实可以找人干力气活。”有食客建议,说完又道:“就是怕泄了你的秘方。” 汤显灵有些心动,因为现在人力便宜,嘴上不好这么说,他说这些只是为了方便卖肉松面包,此时说:“一是费人,二是天热取牛乳精华要买冰,这就更贵了,划不来,不如天冷了做,一年四季朝食不同。” 崔大宝听了直说好。 “什么季节吃什么,这才正正好。” 第一批食客要的多,等了会,轮到了皇甫铁牛,皇甫铁牛板板正正,目不斜视,都不敢看汤显灵,跟着汤婶婶说:“我要——” “铁牛早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汤显灵心里好笑,铁牛同学你装的也太板正了,见铁牛有点不好意思,便笑嘻嘻问:“要什么?” 皇甫铁牛先答:“城门开了,我就进来了。” 那就是最早一批。汤显灵想。 “我要梅干菜和豆沙的,我都要。”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你进来,吃完朝食,不去送货吗?”他说完,见铁牛肩头空空的,没带猎物来? 皇甫铁牛听话往铺子里来了些,说:“我这次进城想买个骡子。” “买骡子好,省的走许久费腿伤膝盖。”汤显灵答完话,见又来客人了,蒋芸收钱报客人要什么,他得记着,开始拍锅盔,忙里抽闲跟铁牛说:“你坐那儿等会,别急着走。” 一早上忙活不停。 一炉炉出锅盔,今日锅盔量多些,有些晚来的客人竟然也能买到梅干菜的,不由欣喜万分:“我还以为没有了,竟被我买到了。” “最后一些梅干菜我全拿出来了,今个一卖,明日不卖梅干菜锅盔了。”汤显灵跟食客说,所以今日出货量多些。 但也就是多个二十张的样子。 “这般啊,小汤老板得赶紧做梅干菜,我们都等着吃。” 汤显灵笑眯眯:“最近天气不好,怕是要等等。” 没一会卖空,汤显灵又晃了晃胳膊,看到角落处坐着的皇甫铁牛,铁牛同学坐的端端正正,饼已经吃完了,桌上还放了一碗水,想必是他娘给端的。 他看铁牛同学,铁牛同学那一瞬间也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空中相遇。 汤显灵是心动:真是个帅牛! 皇甫铁牛面红先移开目光,一派镇定端水碗喝水,碗到唇边才想起早喝空了。 汤显灵全都收在眼底,铁牛憨憨的有点可爱,脸上没忍住笑意,说:“锅盔好吃吧。” “好吃。”皇甫铁牛很是郑重回答。 汤显灵:“你定是没吃饱,你先去办事,买了骡子回去就不耽误了,快晌午时,你来我家,那会肉松面包应该烤好了,你来吃。” “我请你吃。” 皇甫铁牛蹙眉,说:“不好,上次都让你破费了。” “我有事想找你帮忙。”汤显灵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铁牛,他以前网上冲浪嘴上不把门习惯就压不住了,定是因为铁牛同学太单纯‘可欺’了。 皇甫铁牛一听帮忙,眉头松开了,先答好。 “你还没听我说什么忙呢。” “什么忙都好。”皇甫铁牛快道。 汤显灵嘴角就往上翘。 蒋芸在旁墨迹收拾铺子,见一角五哥儿和铁牛聊天,是有点急咳了咳嗓子,汤显灵:……收回了嘴角,变身成正经人。 “第一件,帮我写个开铺子时间。”汤显灵咕哝:“可不能都鸡我。” 皇甫铁牛听不懂‘鸡’,但想鸡应当是伤不了汤显灵的,便略过,点头说好,问了时辰。 “辰时吧。” 早上七点开门。 “做五休二,这句也加上。”天天干活,他小身板扛不住。汤显灵之前预测昨日能吃到肉松面包,结果到了现在都没吃到嘴,现在做买卖,尤其是每样料得自己加工做,很麻烦的。 哪怕自己有金手指,也得按照基本步骤干的。 蒋芸本来没出声,听到这儿实在是没忍住,说:“还要休息两日?五哥儿,是不是休息时日长了?咱们只做朝食,已经很轻松了,还要休息两日吗?” “不长,我昨个睡下都快凌晨了。”汤显灵说:“娘,我命要紧。” 蒋芸一听,顿时不敢再说,“你说的也是。”过了几秒,又小声解释:“我不是不担心你身子,我是怕客人到时候跑光了,你爹说做吃食买卖的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我知道娘你好心。”汤显灵不会误会这个,他早上醒来,蒋芸帮忙收拾了灶屋,可见蒋芸不是怕辛苦怕累,也是担忧生意,此时自信说:“我的手艺,不怕没顾客。” 蒋芸便点点头,说了也是。 汤显灵继续跟铁牛说第二件事,“你能帮我打黄油吗?我真扛不住了,我也可以付钱。” “我不要钱。”皇甫铁牛急声说。 汤显灵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说:“好!” 皇甫铁牛又不敢去看汤显灵了,他每每看汤显灵心就跳的咚咚响。 等皇甫铁牛走了,去东市买骡子。汤显灵才想起要烤肉松面包,去灶屋端了昨晚揉的面,已经发好了,面团拉开,都是蜂窝孔。 “娘,牛乳好着的话,得赶紧送人了。” 蒋芸一直在灶屋,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满脸写着欲言又止。汤显灵大概猜出蒋芸要说什么,便说:“我是挺喜欢铁牛的。” 他有点想和铁牛同学谈恋爱。 不然为什么要麻烦铁牛帮忙打黄油呢?这不怕麻烦对方,麻烦了对方才能有来有往。汤显灵:恋爱理论知识他超多! “你、你还真——唉。”蒋芸被五哥儿直白话弄的有些慌乱,嘴巴都打磕绊,过了会有点认命说:“先前觉得不好这么快,但今个我看你们俩——唉,你等等,我找了媒人说媒,他是年纪小一些,是比你小吧?” “小四岁。”汤显灵答。 蒋芸有些愁,“四岁有些难了,也不知他家里情况,要是父母不答应怎么办?但我见他对你也是有些意思的,可婚事这么般大事还得父母同意。” “他身子骨看着硬朗,又是猎户,不知道打不打人。” “要是你嫁过去,我和你爹也是拖累,帮不了你什么。” “不然五哥儿,你再看看,等等,择个奉元城里的,最好身子板别太高了,铁牛太高了,往那儿一站让人害怕。” 汤显灵:…… 他只想谈谈恋爱,蒋芸已经想他俩婚后日常,而后急转弯让他换个选择对象。 此时皇甫铁牛没在,汤显灵嘴上没把门,说:“不要。我就喜欢高的、俊的、年轻的,像胡康那种猥琐干瘪矮小老头,我只会买老鼠药毒死对方。” 吓得蒋芸哆嗦:“这些话你不要乱说。” “我没乱说,我说的真的。”汤显灵笑眯眯,说的话却斩钉截铁说:“阿娘你别乱操心了,我的婚事,这次我做主,谁都做不了我的主。” “好了,我去前头铺子了。” 汤显灵端着面盆去前面,开始揉面,等醒面功夫,做沙拉酱,他知道有个简单快手办法,蛋黄、豆油、盐、糖、牛乳,加点面粉还有一点柠檬,没柠檬就找醋代替,只需一点。 小火加热搅拌均匀,而后很快就打发好了。 今天胳膊酸,下次试试没面粉、低温加热版的沙拉酱,看看有什么口味不同。 汤显灵做好了沙拉酱,肉松也拿到前面,此时铺子门直开了一扇,时不时有客人进来问:还有锅盔没。 “今个卖完了。”汤显灵道。 他在想,下午要跑一趟西市,买一块木牌,上面雕刻:正在营业,背面是:休息中。 蒋芸先去给隔壁送了牛乳,又给朱家肉铺送了些,而后回来就待在铺子帮忙回路过食客的问话。 汤显灵专心做起了面包,他万事都筹备好,此时做起来很简单,手下分小剂子,而后跟花卷似得,擀薄皮,刷沙拉酱,撒上葱花肉松,卷吧卷吧一个拳头大小的团子就好了,等做完一排直接上烤炉烤。 趁着这个功夫,汤显灵想起昨日还买了些小菇子,他打算在做一些小菇子肉酱馅肉松面包,这个只给自家人吃,不对外卖。 不知不觉时间过了。 整个铺子弥漫出奇异浓郁的香味,奶香混着面香—— “谁家作甚?” “蒸奶香馒头吗?”、“不像不像,这味道不像馒头。” “好像是汤五哥朝食铺子传来的。” 汤显灵拿着夹子取出烤好的面包,外观是花卷,因为是发面的,整个花卷蓬松开来,进去时小拳头,出来成年人巴掌大了,每条花卷翻开的地方露出碧绿的葱花、起绒的肉丝,汤显灵拿着刷子又刷了一层蛋黄液,送进去略略烤烤就能卖了。 “小汤老板,你这是做什么?” 汤显灵一抬头,好家伙,铺子两扇门都开了,脸熟的食客在前面,露出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他记得这位章明早上可是买了六张锅盔的。 又饿了吗? “肉松烤面包,您要吗?七文钱一个。” 章明咽口水说:“这怎么比锅盔还贵?” 汤显灵好声解释说:“主要是成本高,牛乳一大桶只取了一斤不到的黄油,就是牛乳精华,五斤的面团,黄油全放进去,剩下的牛乳用不到浪费了。” 蒋芸早上去卢家、猪肉铺送牛乳,也有人见过。 汤显灵见大家还纠结贵,灵机一动,说:“是贵些,这般,我之后要是做的话,不添牛乳精华,这样便宜些,跟梅干菜锅盔一个价,五文钱一个,不过今日加了黄油的就这一批了。” “现在只有咸口一种,甜咸口我怕大家吃不惯,慢慢烤。” 他打黄油手都快断了!还要处理剩下的牛奶,之前怎么没想到不用黄油版!可以改成豆油!或者猪油,都可以试试! “那给我来一个。”章明说。 味道实在是好闻,太香了。 “那我也来个试试看。” “我还是改日来买没那什么黄、黄油的——小汤老板,你什么时候做没牛乳精华的?” 汤显灵:“明日我就能做上。” 有人一听,当即高兴,还是明个来买,之前觉得五文钱锅盔贵,今个跟牛乳精华烤面包一比,那还真是便宜了。不过这些人也没走,问章明,“好吃吗?”、“滋味如何?” 章明咬了一口,入口说不上来的滋味,正沉浸吃,绞尽脑汁想不出怎么形容这个味,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 “小汤老板,这是你做的面包?我来三个!”后头崔大宝挤开了人群,是一副‘破人而入’的架势,他刚才在后头都听见了。 之后小汤老板嫌麻烦,不做那什么黄油了。 如此第一批他自然要尝尝! 崔大宝挤在前头,果断掏钱,旁边章明取笑:“我还以为你不来看看呢?我就知道,什么新鲜吃食,能少了你,你这是跟我耍心眼!” “彼此彼此。”崔大宝说完不理章明,只看小汤老板做的烤面包,那面包有点像馒头,也不像,外表黄亮亮金灿灿还带着葱花的碧绿,混着一股咸香、奶香。 特别、十分特别的香气。 汤显灵喊阿娘收钱,而后给崔大宝装——崔大宝还带了食篮来,可见是有备而来。 三只还没装齐,崔大宝也不嫌烫,先捏了一个,入手是松软的,像是才蒸好的馒头暄软,撕开一块送入口中,奇怪,好奇怪的味。 葱味奶味,那黄金蓬松开的想必就是肉松了,肉松吃起来有的地方入口即化,有的地方还有点嚼头,刚一吃有点不习惯,但是越嚼越香,面包中还有什么酱,配合的如此美味。 口齿留香,吃完了忍不住还想吃。 这样的东西,放在西市哪家酒楼,别说一个七文,就是二三十文也能卖出去,还多的是人买。 “好吃!”崔大宝举着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再来一个。” “那我也再要俩。”章明说。 汤显灵给二人装包,有人见状,没忍住也要了个,还有人跟同伴说:“咱俩分一个尝尝味,等明日没有牛乳精华了,我再买一个尝尝有何不同。” 崔大宝一手篮子,一手拿着面包啃啃啃往出走,直奔家里。 得跟豆子说,晌午不用做饭了。 第一批很快见光卖完了。汤显灵跟阿娘说:“我没想到食客鼻子这般灵,都没机会留一些,第二批烤好,我先留出来,阿娘你给卢家送一些,给朱家送些。” 卢家那是借了酵头,朱家肉给他们便宜了些。 蒋芸有些呆住,木愣愣点点头说好。 “自然了,你我也留一些,我还没吃到呢。”汤显灵馋了。 真的好香啊。 蒋芸回过神,连连摆手说:“我就不吃了,五哥儿,我没想过你卖七文钱都能卖出去,多卖些钱,我不吃。” “今个一卖,明日就卖普通的,难得好东西,肯定要自己吃了。”汤显灵拍了板,苛待谁,也不能在自己嘴上克扣。 第二批很快烤出来了,汤显灵留了一半藏起来,让蒋芸去送人。 陆陆续续有人来买面包,一听价钱,有的走了,有的留下买个尝尝,也有人不爱吃肉松,吃不惯这个味,吃了口脸都皱起来了,却是个好脾气的,也没让汤五哥赔钱,只是窝窝囊囊拿着面包走远了。 因为贵,舍不得丢,便一路上小口小口吃着,结果吃着吃着,手上面包吃完了,反倒还有点意犹未尽。 真是怪了。 这人望着空空的手,说:“奇怪。”于是又折返回去,打算再买一只尝尝,不过回去扑了空,卖完了。 也是,汤五哥朝食一向卖得快卖得好。 只能等明日了。 汤显灵现在做私人珍藏版:肉酱菇肉松烤面包。 他给肉酱菇放了一些胡椒,馅料出来时,味道就特别浓郁鲜香,那种菇菇独有的香气很是迷人,不敢想,加了肉松能有多好吃! 还有红豆甜咸口混合一起。 汤显灵想想就要流口水了,他偷偷摸摸将铺子门关了起来——没办法,烤面包的香味实在是太霸道了,他烤好一炉,就能听到街面上有人问:谁家作甚、好香,然后摸进来问问做什么、怎么卖。 于是做贼似得就碰见了铁牛同学。 “你——” “你进来说。”汤显灵小声在自己铺子做贼,“有好吃的,快来。” 这副模样,莫名的让皇甫铁牛笑了下。 汤显灵:“你笑我?” “没有。”皇甫铁牛不善说谎,怕汤显灵生气,连忙解释,“我是高兴的,真的。” “在村里,我见过有的长辈格外偏疼哪个孙儿,便像你这样神神秘秘偷偷摸摸关起门来给孙儿单独喂一些好吃的。” 汤显灵:…… 扭曲.jpg 阿牛同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给我加辈分!!! 我想和你谈恋爱,你却想让我当你阿奶? 不要太过分了!!! 第19章 “不是,我不是说你是长辈,说你年岁大,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大,还很小,真的。” “我、我是高兴,你给我藏了吃的。” 皇甫铁牛解释起来有些慌乱。 汤显灵见状,什么气都没了,弯了弯眼说:“你还真猜对了,我现在要烤一炉自家吃,不卖出去。” “自家?”铁牛轻声念了句,脸又红了起来。 汤显灵这个言语上的色批,嘿嘿嘿嘿。 铁牛怪纯情的。 于是俩人就在铺子里正正经经烤面包。汤显灵做,顺便问铁牛骡子买到了没?怎么没见带过来。 “在东市骡马司中,我回去时再领走。”皇甫铁牛说完,又偷偷看汤显灵,说:“我去了一趟西市,订做了个汤五哥朝食匾额,还有一块辰时开店做五休二的小挂牌。” 汤显灵手下一停,目光灼灼看向皇甫铁牛。 铁牛被看的有点手都不知放哪儿,说:“你别怪我自作主张,也不要给我钱,没多少钱的,你请我吃了面包了。” “下午做好了,我取骡子顺道拿了匾额送过来。” “很便宜的,匾额木料不是什么好料,你别放在心中。” 皇甫铁牛一连串的解释,甚至‘贬低’自己的礼物价钱,只是为了让他没有心理负担收下,汤显灵很认真说:“我不会推辞不收的。” “谢谢你铁牛。” “你的礼物很好,我很喜欢。” 单单三句话,皇甫铁牛的心又砰砰跳动的厉害,手脚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摆动,只是呆瓜似得嗯了声。 “说真的,咱们俩想到一处了,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想着做牌子呢。”汤显灵弯了弯眼道。 皇甫铁牛这次,再也控制不住,脸都红了。 汤显灵:嘿嘿。 铁牛同学真的纯情。 他,理论王者,手拿把掐! 另一头。 卢三娘早上闻到香味就知道汤五哥又做好吃的了,她在人群外听见了,烤面包要七文钱一个,她想了下,忍住了馋,回到自家铺子,没问爹娘大哥要钱买。 倒是卢大郎闻到香味,问:“三娘,隔壁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没什么。”卢三娘说。 卢大郎挑了下眉,“好啊,都不跟大哥说实话了。” “大哥,是烤面包,我远远看了眼,黄灿灿的我不认识。”卢三娘想起来就咽口水,小脸还装的轻松,说:“我朝食吃过了,也不甚饿,大哥你也别吃了,五哥儿家买卖好,我回来时都快卖光了。” 卢三娘小手一摊:“现在去指定没了。” 卢大郎见状,一想就明白,“很贵?” 卢三娘不作答,卢大郎勾起好奇心来,问妹子,“能有多贵?六文钱?比那梅干菜还贵?” “七文呢。”卢三娘重重点头说,见大哥皱眉,忙说:“也不怪汤五哥要的贵,我听他说,他昨个晚上做了半晚上的什么油,用牛乳做的,只要一点点,其他的都浪费了。” 卢大郎:“难怪汤婶婶一大早给咱家送牛乳来。” “那这般折腾,确实是不容易。” 卢三娘也点点头,小手撑着脸颊,说:“大哥,等我长大了,我要是赚了钱,我也给你买面包吃,不怪五哥儿要的贵,只怪我太穷了。” 这副模样,逗得卢大郎笑了起来,摸了摸妹妹的头,说:“哪里用你再长大才能吃个面包,等明日,或者月底二郎回来,咱们攒一攒钱,买来吃总是可以的。” 卢三娘刚听到价钱就往回跑,她怕她露出馋相来,又买不起,自然没听见汤五哥后面说明日去黄油版五文钱一个的话。 兄妹二人在后院说面包。 前头铺子,蒋芸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面包还有卢家的碗——昨个儿汤显灵讨了酵头,卢家拿自家的碗装的。 此时蒋芸跟陈巧莲在极致‘推拉’。 “嫂子你拿回去,就一块酵头不值当什么钱,还给送这个干甚!”陈巧莲推着碗里的面包要给蒋芸篮子里送回去。 蒋芸一胳膊护着篮子,不让陈巧莲送,说:“五哥儿做的,你给孩子尝尝,诶呀小心别掉了。” “嫂子你见外了,早上还给送了牛乳来,没好意思再白拿你家面包。”陈巧莲知道这面包七文一个,隔壁铺子生意好,那香味能飘整条街,食客来他家买馒头都提了嘴:汤五哥做的面包可真香就是贵,七文一个呢。 这样贵的吃食,蒋芸还给他们送了两个。 陈巧莲哪里好意思收。 蒋芸:“不提牛乳,这面包五哥儿说让送,妹子你不拿了,我以后哪里还好意思再讨你家酵头用。” “你快收着,就当给三娘甜甜嘴。” 陈巧莲不要又推,说:“嫂子你说哪里话,互相帮衬该的。” 两人拉拉扯扯,最后是铺子里有食客买馒头,蒋芸说:“来人了,你先忙,我走了。”忙挎着篮子出了卢家馒头铺。 陈巧莲哎呀的叫了声,也没法子追。 桌子上,粗瓷碗里挤挤当当放了两只金灿灿的大面包。 买馒头的食客好奇:“老板娘,你家馒头换了不成?” “哪能,这是隔壁家汤五哥新做的烤面包。”陈巧莲答了句,朝后院喊:“三娘来。” 又接待食客,问要点什么。 食客的眼睛就没从碗里的大面包移开过,那面包金灿灿带着碧绿葱花,还能闻到香气,馋的他肚子叫,说:“来几个荤馒头吧。” “要几个?” “四个吧。”食客看那面包,“这面包还挺稀奇,是不是烤馒头味?” 陈巧莲见对方一直问面包,若是以往别的什么吃食,能送一口尝尝肯定了,但她想三娘必定喜欢吃,想留着给女儿。 “我也不晓得,听说是才做出来的。”陈巧莲答。 好在卢三娘得了阿娘召唤,麻溜跑到了铺子中。 “你汤婶婶给送的面包,拿到后院去。”陈巧莲说。 卢三娘:!!! 眼睛都冒精光了! “知道了阿娘。”卢三娘抱着碗,小心翼翼往后头去。 食客的视线终于离开了,因为看、不、见、了! 这香味怎么这般的香,刁钻的厉害,直往人鼻孔里钻,等食客买到了馒头,啃了一口荤馒头,都有点食之无味了,转头就往隔壁汤家铺子去。 门关了。 汤五哥朝食一向卖得快,关门早。 这位食客起得晚,以前光听说汤五哥做了锅盔如何如何美味,但他对口腹之欲平平,要他早起为了一口饼,他是不乐意的。 但是今日得巧闻到了面包—— 这面包是拿面做的?看着像烤的,那露在外面的馅怎么金黄蓬松不知道是什么,还有葱花,他认识,怎么还有一股牛乳味…… 香味真是绕鼻尖散不去啊。 不然明日早起买一只? 卢家后院。 卢三娘捧着碗高兴的人还没到,声先到:“大哥大哥,你猜我得了什么?” “阿娘给你买了面包?”卢大郎说完,嘀咕:“不对啊,今个爹出城拉粮,娘要看铺子,没工夫去买面包。” 卢三娘捧着碗到了,“大哥,是汤婶婶送咱们家的!” “送了两个?”卢大郎凑近,他手不干净,说:“什么滋味?” 卢三娘闻着面包香味直咽口水。 最后兄妹二人也没先吃,打算等爹回来,晌午时一家人一起吃。 蒋芸给卢家送完面包,挎着篮子直接去了街尾,给朱家送面包,她昨日许了承诺,走在路上时,莫名的有些踏实高兴。 到了朱家铺子前,又是一顿寒暄‘推拉’。 “哪能真要啊。”周香萍不要。 蒋芸:“我昨个说好的,拿下吧。” 二人说话间,路人瞧见那篮子里的新鲜吃食——花样子从未见过,便问:“这是什么啊?闻着怪馋人的。” “这可是新花样,汤五哥朝食铺子有卖。”周香萍利落给路人介绍。 蒋芸笑说:“今个卖完了,客人要是想要,明个还有。” “汤五哥朝食铺子?在哪?” “原先汤氏羊汤馎饦店,现在我家哥儿卖朝食。”蒋芸给详细说了,这位客人瞧着脸生,估摸是别的坊间的。 路人点头,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篮子里。周香萍一看,有心是想给五哥儿拉拉买卖生意,就说:“嫂子给人尝尝?” “不成,我送你的。”蒋芸将油纸包着的面包塞到周香萍怀中。 周香萍是个热情外道的人,她刚和汤嫂推了半天,见汤嫂真心给她家送面包,此时便顺势收了,一手掰开一半,递给路人,让路人尝尝鲜,也算是给汤五哥朝食吆喝声。 只是一掰开,这面包和馒头还不一样,更松软,里面裹着东西呢,味道扑鼻的香。 那路人本来不想接,摆手推辞,结果闻到了香味,手就不听使唤,接上了。 “嫂子也尝尝?”周香萍还给蒋芸掰。 蒋芸不要,笑说:“我家里有,你吃吧,也尝尝。” 周香萍心想,她要是在塞,有点像拿汤家东西送汤家了,有些假客套了,便笑盈盈说:“那我尝尝五哥儿新花样。”手里面包往自己嘴里送。 嚼了一口,周香萍就后悔了。 后悔刚才给那路人掰了那么大一块! 蒋芸见周香萍吃着不说话,但是眼神亮了大了,就知道是好吃的,五哥儿做什么都香,寻常饭一碗粥都能烧的不同寻常滋味来。 更别提那路人了。 “这裹的是什么?”路人吃完了一口,越嚼越香,“面包像是烤馒头又不是,带着奶香,还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还有肉香,那肉入口即化。” 蒋芸介绍:“是我家五哥儿做的肉松。” “这位店主,劳烦带路,我想买一些这样面包。”路人作揖道。 蒋芸脸上都是为难,“已经卖光了。” 路人:“啊?” 周香萍赶紧把面包送回自家男人手里,才说:“客人你有所不知,这条街,汤五哥朝食铺子最为抢手,这个点吃食指定没了。” “你要是想吃得到明日了。” 蒋芸:“我家五哥儿说了,明个还会做,不过没黄油了,那黄油二十斤的牛乳打了半晚上,五哥儿早起胳膊都酸,剩下了好多牛乳,价钱也贵——” “多钱?” “七文一个。”蒋芸说。 旁边周香萍听了直咂舌头,这般贵啊,更后悔给这路人一大块了。 那路人一听,笑了笑,不甚在意,说:“如此滋味,该的。” “可不是了,就是难做,五哥儿一忙活半晚,他身子吃不消,说明个做不加黄油的,能便宜些,跟梅干菜锅盔一个价。”蒋芸说。 周香萍:“五哥儿真是辛苦。” 路人在旁着急,他还是想去看看铺子在哪。蒋芸见状便带着路人回铺子,周香萍相送了几步,等人走了,转身一看男人正吃手里面包。 朱四盯着手上面包,一脸稀罕惊讶说:“这肉松就是里脊做的吧?这咋做的,黄亮亮的也不塞牙,肉香十足,也不腥,真是好吃的紧。” “确实好吃,我还没吃过,你看刚才那路人,衣裳穿戴挺周正的,怕是家里也富裕。”周香萍嘴里还是肉松味,泛起馋来,说:“再给我些,剩下那个别动了,给家里留着。” 朱四:“真是怪了,这面包越嚼越香。” 他不爱吃甜的带奶味的食物,嫌甜腻腻,但这面包能吃出奶香味却不腻人,是吃了还想吃。 “明个咱们也买两个吃吃,汤嫂不是说了,五文钱一个。” 周香萍一听,“也行。” 等蒋芸带着路人到了自己铺子,铺子门紧闭着,从里头冒出丝丝的香味,路人深吸了口,太香了。 蒋芸敲门。 汤显灵将门只开了半扇,“娘,快进来。” “五哥儿,这位客人想买面包——”蒋芸开口,怎么门开的这般小,她从门缝里看到五哥儿身后还站了个人,特别高大,顿时蒋芸吓坏了。 五哥儿和铁牛在铺子里!!! 汤显灵看蒋芸神色一瞬间大变,满脸写着慌乱,紧跟着就转身遮遮掩掩慌慌张张说:“对不住了,我家今个不卖面包了。” “我闻到了香味。”路人声。 “……”汤显灵。 蒋芸误会了! 他和铁牛真的真的只是单纯的烤面包。 没有他的鸳鸯肚兜挂在铁牛肩头——哦哦,他没穿肚兜。汤显灵心里还能调侃一句自己,手上把门敞开了些,嘴上正经说:“我烤了些自家吃的不卖,怕香味泄了出去,食客要买,才关着门。” 路人:…… 他还真想买。 “娘进来吧。”汤显灵招呼人进,再看这位路人食客,穿的长袍衫子,年龄三十多吧,留着胡子,挺文雅随和的,便直说:“你要买面包吗?我只能余出来两个,多了没有了。” 路人:! “谢谢。”路人作揖道谢,自报家门:“鄙人姓宋,宋杰,多谢店主。” 汤显灵转身去装面包,让铁牛把门赶紧关着。 宋杰还想,这位店主真是奇怪,旁人想破头要揽客,他却怕客人闻香上门,正想着,果然见有路人闻到香味往铺子里来。 “今个卖完了。”皇甫铁牛说完,又补了句:“不好意思,明日请早。”然后才关上了门。 汤显灵转头问:“我烤了菇子肉酱馅,这是我昨日买的菇子,只有下雨才有,食材难得,这面包不对外卖,我娘带您过来,想必是尝了今早卖出去的?” 蒋芸说是,“刚在猪肉摊前遇到的客人。”她看五哥儿和铁牛衣衫都是整整齐齐,松了口气,想必是她误会了去。 “那肉酱还是给您算七文钱一个,还有红豆甜咸口,我怕食客吃不惯,您要吗?” 宋杰:“要,都给我装上,谢谢了。” 汤显灵用油纸包着底部,递给对方,“您小心烫,这面包凉了热了都能吃,看您自己口味。” “谢谢。”宋杰得了面包。 皇甫铁牛开门送客,宋杰抱着面包,跟暗暗做什么交易似得出了铺子,一见外头亮光,还有点奇特,又抬头看了看铺子门面,自言自语说:“买个吃食,跟做贼似得,有趣有趣。” 他光驻足留了一会,怀中香气弥漫,有些路人纷纷看向他怀中。 宋杰这下懂了,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朝食店手艺好,香味特别,还真是不愁卖。 汤显灵也觉得做贼,但是他真的不想光看别人吃了! 此时关了门,铺子里弥漫着黄油牛乳菇子混合的奇妙香气,汤显灵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说:“娘、铁牛,吃面包了!” 谁懂,刚面包烤好才出炉,他正跃跃欲试,就被门响打断了。 汤显灵现在、这一刻、终于、能吃到面包。 今日的面包,黄油给到位,整个面包充满了奶味黄油香气,菇子本来就鲜,混了肉酱,胡椒提味,有点点辣,肉松、沙拉酱裹着,真是一口下去,口味丰富,口感层层递进—— 再吃一口红豆沙肉松,甜咸口。 咬下去,先是肉松咸味,而后舌尖裹着豆沙红糖的甜糯,混合着奶香面包体—— “太太太绝了!”汤显灵捧着面包快哭了。 他却不知,在他沉浸式享受美食时,吃着面包的皇甫铁牛望着他,口中的面包,像是混着汤显灵的笑容,滋味是皇甫铁牛从未吃过的好。 皇甫铁牛心又咚咚咚响。 若是能一辈子看汤显灵吃东西就好了。皇甫铁牛如是想。 第20章 汤显灵吃了一个菇子肉酱肉松口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没在动红豆肉松甜咸口,而是说:“我去沏个茶,配着吃。” 面包真的把他拉回到了现代上大学那会。那是他最高兴的记忆。 “五哥儿,我去吧。”蒋芸站起来。 汤显灵也没争,蒋芸一走,他看铁牛,纯情铁牛手脚都乱了点,偷偷看他,汤显灵:嘿嘿。 帅哥就算是害羞也很有意思。 “甜咸口配茶吃的话,更好吃。”汤显灵正经跟铁牛同学说。 皇甫铁牛闻言也不动面前面包了。 静了下来,跟刚才不同,刚才虽然也是只有两人,但汤显灵一直忙做面包,他做起美食来很专注,不会想东想西,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吃了一只面包,略略过了瘾,就有点被美色迷惑了。 铁牛同学真的帅。 那种很特别的气质,干净的纯粹的还带着旺盛的生命力野性。 “你家里还有人吗?”汤显灵看似迂回实则直球。 皇甫铁牛坐的端正,“你问的哪个家?” “?”汤显灵懵了下,“你还有几个家?” 皇甫铁牛略略思考,如实相告,“我十三岁之前在渌京皇甫家长大,十三岁那年祖母去世,我跟他们返乡途中,船翻了被水冲散开,后来被我养父捡到,我那会失去了记忆,前两年才想起来。” “想起来都没回去?”汤显灵看向铁牛,皱了下眉,“你家里待你不好?你母亲呢?” “我母亲早逝,我小时在皇甫家就没什么立足之地。”皇甫铁牛语气平平说完,接着说:“我义父人很好,教我本事,他两年前病重,弥留之际放不下我,后来他走了,我现在一个人住在山里——” 说到这儿,不知皇甫铁牛想到了什么,脸暗暗一红,更为认真说:“我虽是住在深山里,但这些年打猎攒下了不少银钱,义父想叫我置田娶妻,我一直留着没动。” 他越说心里越响,咚咚咚的跳,也不敢看汤显灵。 铺子里气氛有点点不对了。 汤显灵:……嘴角都有点压不住了。 “不行。” 皇甫铁牛手一紧,咚咚的心都停了,害怕起来。 “我前夫胡康死了,他给我留过一封休书,虽说我现在是单身,但汤家跟胡家的事情,我还没断,待我断干净了。”汤显灵目光清澈,堂堂正正,说:“我们得正大光明。”谈恋爱。 皇甫铁牛紧张的心松了开来,原来如此,面上说:“正是。”心里压不住的一股甜蜜来,他和汤显灵算上今日,只见过三面,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时候,汤显灵如此勇敢坦诚,热爱生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娶夫郎要聘请媒婆,三书六礼,不知奉元城的官媒怎么请。 汤显灵说完,见铁牛同学不说话,似是想什么,脸越来越红,都快红到了耳朵根,想了下,刚才他说要掰扯胡家,铁牛替他生气??? 不像义愤填膺生气脸红啊。 端着热茶的蒋芸驻足了一会,听到了二人对话,不知怎么的心头酸楚,心里生了些勇气来,又想到她之前误会了五哥儿和铁牛二人独处在铺子中,此刻觉得自己不该不信任五哥儿为人的。 “茶来了。”蒋芸轻声叫了声。 汤显灵拿了茶碗倒茶,笑了笑,“甜咸口配着茶好吃,阿娘你试试,铁牛你也尝,多吃一些,我留了好多。” 五斤的面粉,烤了六十二个面包,他独留了二十个自家吃。 “下午你走给你带一些。” 皇甫铁牛听话的嗯了声,想了下,没说付钱的事。他想,下次进城若是得了猎物,可以送给汤显灵,上次他卖鹿,汤显灵听到鹿眼睛都亮了。 下午时,时候不早,皇甫铁牛要去取匾额,还有牵他的骡子。汤显灵正好要去东市商量定牛奶事宜,二人便结伴出发了。两人出了正街,汤显灵拦了车,皇甫铁牛后上,付了车费。 汤显灵见状,也没给铁牛同学钱。 暧昧期,不要分太清楚了。 车里还有位略年长些的夫郎,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汤显灵坐下,就他旁边还有空位置了,皇甫铁牛上来,整个车厢一下子狭小不少,车里妇人孩子都看皇甫铁牛。 皇甫铁牛坐在汤显灵身旁,束手束脚端端正正的坐好。 不过车厢地方小,铁牛同学又大只,二人的衣摆挨着。 汤显灵望着自己和皇甫铁牛的衣摆,竟然也生出了一点点甜—— 难道他是隐形恋爱脑? 汤显灵吓了一跳,仔细回想,得不出结论,因为他、没、谈、过! 车里除了妇人带的小孩咿呀说话,问阿娘何时回家,那妇人说快了快了,马上到咱们坊间了。 “车夫,咱们奉元城衙门怎么走?”汤显灵想点正经事。 外头车辕上的车夫没作答,估摸是没听见,倒是车里正坐的夫郎说:“看你问哪个衙门。” “断奉元城百姓纠纷官司的。”汤显灵也不清楚。 搭话的夫郎点点头,说:“衙门都在布政、辅政、建政三大坊,奉元城是西都州的州城,城内百姓不伤人命的官司往辅政坊去,那边有巡逻的坊吏,可仔细问。” 汤显灵见对方年岁长一些,很是温和,替他解答,便主动说:“我家住在八兴坊做吃食买卖的,我叫汤显灵,谢谢您解答。” “可是买卖纠纷?”抱孩子妇人好奇询问,不待回答,干脆说:“要是这样,最好还是别告衙门了,省的官老爷不问对错先是一人十板子。” 汤显灵:! “不是买卖纠纷。”皇甫铁牛答,紧皱眉毛,“奉元城的府尊这般行事吗?” 妇人被问住,说:“我之前也是听说的,反正做买卖的商贾,闹起来都打。” 汤显灵:??? “咱们奉元城的府尊黎大人不是此等糊涂官,你说的案情定是两人都有错。”年长的夫郎答,而后跟汤显灵说:“你要是想告官,最好还是请个讼师。” 汤显灵:“我是有意请,还不知道多钱和去哪里找、找谁,等我到了西市我在打听打听。” 妇人好心说:“要是小纠纷一人退一步就算了,请讼师又要花一笔钱,听说讼师很贵的,唉咱们平头百姓过日子,多忍让忍让,实在不济,你骂两句泄了火就好。” “有些事让不了。”汤显灵声音温和,跟妇人告谢:“谢谢您好心。” 妇人倒是不好意思,拍了拍怀中孩子,过了会才说:“我看你年轻,想着能有什么天大委屈,后来一想,各人过日子,我也不知道,不该劝你的。” “无事。”汤显灵笑笑,“若是鸡毛蒜皮小事,我定就吵回去了,犯不着扯起衙门来。” “对对。”妇人点头,心想,这小夫郎还真有委屈,是她想轻了。 没一会,妇人抱着孩子先下了车,到她住的坊间正街口了。 车里只剩三人,汤显灵想事情,皇甫铁牛也没开口,想着他下次进城,也要打听打听,官媒在哪里,如何聘请,不过这一切还得等汤显灵断干净胡家的事。 对面的年长夫郎说:“你要是找讼师,可往宁德坊、居德坊两坊去,那两处有几家讼师住着,价钱你可以自己询问。” “多谢。”汤显灵认真道谢。 皇甫铁牛:“谢谢。” 年长夫郎摆手,“小事。” 到西市,汤显灵、皇甫铁牛下车。汤显灵想跟订做匾额的说,给‘做五休二’背后刻上‘歇业中’三个字,铺子伙计说:“如此以来,那得再等等了。” “我不急着要,明个的话,你们能送到家吗?”汤显灵问。 伙计:“可以送货,要三文钱一趟。” 汤显灵:“行。” 皇甫铁牛就在旁边付钱,伙计收了银钱,汤显灵留下了八兴坊食铺地址。等出了铺子,汤显灵笑眯眯:“让你破费了。” “不会,我该的。”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没忍住逗了句:“咱们还没——”谈恋爱呢,什么该不该,但他看到铁牛同学又害臊了,便笑嘻嘻说:“官司衙门的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皇甫铁牛望了过去,顾不得害臊,说:“我也可以出力。” “我可以的。”汤显灵语气肯定。 皇甫铁牛望着汤显灵双眼,确认汤显灵真的不用自己帮忙,便答应说:“好。”又道:“若是哪一日打起官司来,定要告诉我。” “定会。”汤显灵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之后便是去东市。汤显灵去胡人老板那儿商量每日送牛乳的事,等天气热了能不能早上送?最早多早?下午又是最晚多晚? “您还要一桶牛乳吗?” 汤显灵:“不用这么多,小桶装。” “那不行,不好送。”伙计为难,一五一十跟客人说清:“您坊间要是有住户喝牛乳,能订上一桶,那是免费给您送的,每天早晚都能送,都是现成新鲜的牛乳,不过再过半个月天热了,只能送早上了,城门刚一开,牛乳车就送进来,到了每个坊间正街口等着取就是……” 汤显灵听这话,不就是跟小时候定牛乳差不多! 奉元城果然是大城市,还是很便民生活的,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有人给你跑腿。 但是他们坊间谁喝牛乳——这事让他跑,他懒得操这个心,只能跟伙计商量,看能不能他少买一些,买个半桶给他送,不行他出送货费。 反正现在人力便宜,进城的车要是顺路,给他们八兴坊正街口停一停也行。 “您等等,我问问老板。” 没一会伙计回来说成,半桶也能送,每日送货费三文钱,牛乳价钱二十文半桶,十天一定。 “成交。”汤显灵爽快道,其实半桶也多,不过剩下的可以当他和蒋芸的早餐,补钙,要是再少,老板肯定不给他送了,“铁牛麻烦你帮我看看契书。” 皇甫铁牛见状,默默将掏荷包手放了下,汤显灵不想他付这个钱的,他看出来了。 掌柜写了书据给汤显灵,汤显灵让皇甫铁牛确认遍,荣朝字就是繁体字,他也会看,就是有时候看的有点费力——掌柜子有的连在一起了。 “可以。”皇甫铁牛点头,将书据递给汤显灵。 汤显灵收好,又买了一小罐牛乳,今个晚上要用。 出了铺子,汤显灵把事办妥,高兴坏了,“太好了,总算是不用打黄油了——” 走在旁边的皇甫铁牛脚步慢了下来,顾不得表情管理,急急忙忙看向汤显灵,声音都带着错愕,“不打黄油了吗?” “不了啊。”汤显灵才反应过来,笑说:“打黄油太累了。” “我不怕累,我力气很大的。”皇甫铁牛忙道。 汤显灵:……说到大——咳咳。 “我忘了跟你说,打黄油累是一方面,做出来的面包成本太高了,一个卖七文钱,坊里邻居食客都觉得贵,其实主要是我图省事,也不浪费牛乳。”汤显灵说着说着,见铁牛同学点点头只是神色肉眼可查的失落。 汤显灵:…… 铁牛同学,你就是没吃过手打黄油的苦! 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该乐着去吧! “换我陪你去牵骡子,我还不知道骡马司在哪里。”汤显灵换了话题。 皇甫铁牛收拾好心情,“你说得对。” 天色真的不早了,耽误下去,怕铁牛出不了城,二人去了骡马司,皇甫铁牛拿了书据,牵了一头骡子出来,骡子皮毛油光水滑,很是高大,一看就品相不错。 “你坐上面,我牵着送你回去。”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摇头,“你回吧,我坐车回家,太晚了别城门关了,对了,面包还没给你带——” “下次,下次我再来进城,去铺子里拿面包。”皇甫铁牛快速,目光带着期许问。 汤显灵:“……”他定定望着铁牛,而后笑了起来,说:“好,就这么约定了。” 两人虽然没谈起来,但是这层窗户纸实在是美好啊。 嘿嘿嘿。 果然是母单寡王久了,春天来了,又遇到了这么个大帅哥。汤显灵也很高兴。 尤其铁牛很纯情,一听他说‘约定’,眼睛亮的,说:“我送你上车,下次见。” “下次见。” 另一头。 八兴坊崔家院子。 崔大宝晌午拿了面包回去,打算是给爹留了一个,剩下的他和豆子一人一个当晌午饭吃了。 “汤老板说是肉松,我在铺子里买时,实在是没忍住吃了一整个,不腻,比那梅干菜还清爽。”崔大宝跟豆子说。 孙豆子好奇端详了一会,“这是什么肉?长得我都看不出来是肉。” “猪肉,汤老板说的。”崔大宝琢磨了一路,以他多年吃货经验来看,“这肉像是慢慢烘干的,但肉很松散,有的地方入口即化,也不油腻,总之好吃,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孙豆子见大宝说起来,望着吃食是眼神都直了,当即说:“我不馋你爱吃你吃。” “你尝嘛,我特意带回来的。”崔大宝催豆子咬一口,“要是好吃,我明日再去买。” 孙豆子没法,只能小小咬了口,入口就是肉香葱香,说是烤的,但面包好软,还有一股奇特的奶香油香,他说不上来,只是瞪大了眼。 崔大宝可得意了,不知怎么的,看豆子这般,比他自己吃还高兴——他想到面包滋味,又在心里默默收回刚才话,豆子吃他高兴,他吃也高兴,都高兴。 “好吃吧。” 孙豆子寡瘦的脸,露出几分光彩来,有些亮眼夺目了,“好吃。”他又仔细慢慢的嚼着,说:“大宝,我从没吃过这样的食物,它怎么做的怎么这般好吃。”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出汤老板手艺。”崔大宝很是笃定说。 不知不觉间,小汤老板称呼,由一块肉松面包彻底让崔大宝折服,变成了汤老板。 见豆子看他,崔大宝一时有点得意,有心想在豆子跟前显摆显摆,捧着面包说:“说到吃,我可懂了,每个人做饭下手,什么火候调料步骤,就算被人学了去,但差一点点,滋味就是不一样。” “你说汤老板的锅盔饼,我连着吃了好几日,但就是吃不腻,这真是怪事——” 崔大宝爱吃好吃,但什么东西一连吃个三日,也就差不多了,他怕吃的有些腻浪费了好美味,得让舌头换个滋味,方能长长久久,不糟蹋美食。 这美食若是腻味一个,那就浪费一个吃食了。 “跟那上了瘾一样。”崔大宝坐在椅子上,“怪了真是。” 孙豆子闻言嗯了声,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也是。” 他出身不好,娘家无人替他撑腰,哥嫂不是好的,他嫁到了崔家巴不得同哥嫂淡了来往,哥嫂那般性子,若是他敢主动示好,崔家的钱得进哥嫂腰包。 他不愿意。 崔家待他很好的。 因此过去,孙豆子在崔家过日子,是有什么用什么,从不会要钱、提要求说要买新衣,要吃肉要吃什么点心,都是崔父见过年了,说给俩孩子置办新衣,崔大宝遇到了好吃的带回来。 但是孙豆子一般只略略尝一口,其他不动,给大宝留着——最早是一口都不碰,因为太贵了,孙豆子觉得自己不用吃这么好,还是崔大宝强硬塞了过去,还有点生气。 两口子最初因为这些事,还拌过嘴,主要是崔大宝生气声音大了些,说你是不是嫌我?我喂你,你吃都不吃。 孙豆子一听害怕,偷偷哭,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丈夫生气。他只是想那么贵,丈夫爱吃,都给丈夫。 总之是彼此都想着对方,但是就是闹矛盾,鸡同鸭讲说不来。 还是崔父在一旁说了大宝又说豆子,让大宝好好跟夫郎说话,又跟豆子说:你嫁给大宝,他让你干啥你听听,又不是让你干坏事,怎么拗起来了。 自然了,崔父还是多偏心亲儿子。 一晃三年,小摩擦过来了,现在孙豆子吃崔大宝带回来的外食,不过从没像现在这般,一小口又是一小口吃着面包,跟大宝说:“真是好吃,大宝你明日还买面包吗?我还想吃。” “买!” 崔大宝可高兴了,这是豆子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还要吃。 “不过——” 孙豆子有点紧张了,“是不是太贵了?贵了我也不是特别爱——” “不是这话。”崔大宝声高了几分,见豆子害怕,声又回到寻常音量,说:“明个卖的还便宜呢。” 孙豆子本来提心吊胆,他又惹大宝生气了?结果一听这话,愣是好奇起来,“竟然还便宜?做买卖,我见过新铺子开张第一日便宜,这面包这般好吃,不会卖不出去的,怎么第二日还便宜了?” “自然不会,可抢手了,也算是我去的早。”崔大宝得意,仔细解释:“汤老板说,今个面包掺了什么黄油,就是一桶牛乳只取了不到一斤的牛乳精华。” 孙豆子:! “这般稀罕?难怪好吃。”他都舍不得吃了,可是太香太好吃了,引得人不由自主一口连着一口。 崔大宝:“所以卖的贵,其他人嫌贵,问能不能便宜,我看汤老板是顺坡下驴,说明个做个不加牛乳精华的——” “今个加了的面包,定是最好吃的不说,做起来也最麻烦,汤老板一想到不用黄油,整个人都高兴了,巴不得呢。” 崔大宝说的很笃定,想到这儿,不由嘟囔:“那今个还是买少了,明个滋味肯定不如今个。” “我听你说,这位汤老板还怪有意思的。”孙豆子笑了起来,他一笑,寡瘦无味的脸多了一丝丝的灵动风采。 崔大宝看的有点呆住了,他第一眼喜欢豆子就是喜欢豆子笑,那会想,这个小哥儿太瘦了,要是养的白胖一些,再笑起来更好看。 现在三年过去,豆子还瘦瘦的,这可不行。 “我明日再去看看。” 除了崔大宝这边明日要再次堵汤五哥朝食铺子,今日坊里买面包的食客基本是吃完意犹未尽都这么想,尤其是那跟同伴拼了一个面包的,本来不吃光闻香味勾的人腹中馋虫起来,结果吃了半个—— 那真是馋虫把胃打开了,吃了还想吃。 等他们要买,诶,没了,卖完了。 于是便劝自己:不急不急,明日五文钱一个,到时候买两个解解馋。 还有最初吃不惯肉松的,觉得味道古怪,结果不知不觉吃完了,还有点恋恋不舍意犹未尽,真是奇了怪了。明个再买一个试试。 …… 这一夜晚上,汤五哥朝食铺的食客,都是早早睡,章明甚至想:得起个大早,崔大宝那厮指定要来。 他得抢在前头了。 宁德坊。 宋杰是师爷,在府尊黎大人底下的主簿手里做事,他是三个师爷其中之一,也没什么品级,平时管的是奉元城的户籍,今日办事,意外得了两个新鲜吃食,拿了一路回去,忍了又忍,竟是没忍住香气路上吃了半个,给夫郎留了一个半。 到了傍晚,外出的袁何晴回来了。 宋杰说:“你别笑话我,我今个没了定力,背着你偷偷吃了一个新鲜吃食,不过我给你留了一个半,只是看了又看,你放心我忍住了没吃。” 宋杰在外儒雅随和,也有些师爷的体面架子,但在自家夫郎跟前,很是会说玩笑话,还会耍个机灵。 袁何晴便逗乐了,说:“你知我不贪嘴的,我的那份你吃便吃了。” “不可不可,夫君我这就给你取来。”宋杰去端面包了,又说:“人家本是不卖,留给自己吃,我看出来了,按道理该走,没那么失颜面,结果被香味引得愣是厚脸皮留下来买了此物。” 袁何晴一听,噗嗤笑出了声,“那我要看看了。” 一看,还真是没见过。 最后一个半面包,夫夫二人分食,多是进了袁何晴口中,宋杰感叹说:“这面包真不错。” 不贪嘴的夫郎都能吃下许多,可见是好物。 第21章 汤显灵回到家,蒋芸已经收拾好铺子烤炉,还做好了暮食。 “我看你还没回来,就自己做了些,滋味可能没你做得好。”蒋芸说,她还没吃,等五哥儿回来一并用,又说:“对了,我又买了二十斤猪里脊。” 汤显灵:“可太好了,我差点忘了这茬。” 蒋芸便笑了起来,二人在铺子前头吃了饭。傍晚时风有些大,但是下午晴朗了,蒋芸端饭时还说:“明个应该能晴了。” “那明日早上做完买卖,再把菜搬到院子里晒。”汤显灵说。 这次晒要晒干。 暮食滋味寻常,杂粮饭还有茄子炒肉丁,吃起来口感软踏踏又很油腻,并不是很下饭,不过汤显灵饿了,想着要是用鸡丁来炒,配点花生米,做成宫保鸡丁,再凉拌个茄子。 想吃鸡肉了。 明日暮食他来做。 汤显灵说:“娘,牛乳我定了。这十日先是酉时末送。” 大概下午七点多送。 奉元城没有宵禁——也不能这么说,准确说坊间内是没宵禁的,十二条正街晚上十点以后就不许百姓逗留、鬼祟扎堆,正街都有巡逻,要是过了时间,可以在东西市客栈居住。 坊间正街那是没宵禁。 城门有八个,寅时末大概早上三四点开城门,所以城内收夜香的营生,以一个坊间为单位,多是夜里两点多收,收完了赶在最早开城门运出去到村间做肥料,听说肥料也能售卖。 这夜香生意是两头赚,就是臭烘烘的辛苦。 城门在戌时关闭,傍晚七点左右关门。 奉元城是座大城,城内百姓居多,吃喝拉撒各个府县商队送货交易,整个管理上来说还是比较严一些,但只要老老实实按照规定过日子,也很轻松、便捷。 下午的牛乳就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城外养殖村送的最后一波。 “等天热了,发面能早点发,就让早上送牛乳。”早上那就四五点多送,到时候他先把面发上,先做锅盔买卖,面包可以往后些卖。 现在天还算凉快,城里白日看着暖,到了夜间睡觉还要盖被子。 蒋芸:“都听你的。”五哥儿安排的很好。 “对了,明日送匾额的来,等送来了,后日歇两日。”不待蒋芸多说,汤显灵道:“说休息也不是什么都不干,货得补齐,炭火、面粉,香料,糖油等等,还有我在买些菜、鸡蛋,再去一趟居德坊。” 蒋芸还不知道有个居德坊,问:“你去哪儿作甚?可是有什么朋友——” “不是,我想先去打听打听讼师,多了解些,看看多少钱,我心里有个准备。”汤显灵道。 蒋芸便不说话了。 吃过饭,蒋芸收拾锅碗,说:“今日卖面包的进账你还没盘,你先盘了,我去收拾,肉放在案板上,我用盆子扣着。” 汤显灵便不争,在铺子里点了根蜡烛,开始数钱。 面包卖七文肯定不会亏,他心里估算了下也能赚一半,就是打黄油太累人——他又想到铁牛那副失落模样,想,就算铁牛住在城中,一日两日还好,天天打黄油,再大的力气,胳膊也得吃不消。 算了。 没了黄油,省事又降成本,跟锅盔差不多一个本。赚的其实挺好的,之前锅盔走量少,一早上一个多小时能赚三百文,等之后梅干菜做好了加上面包,保守估计一早上能赚六百文,一个月就是十八两银子。 这是他预估的纯利润。 除去他和蒋芸生活开销,奉元城有人头税,不过老汤头在年初交铺子税时一并交了,士农工籍男子一年一百文,女郎哥儿五十文,七岁以下儿童不要钱。 要是做买卖商籍,翻倍。 这都是一年一交。 如此算,他还算的保守,落下十两银子是没问题。 汤显灵想到此,讼师费若是不超过十两银子,月底或者五月中,都得先把胡家这桩事解决了先,再节衣缩食几顿,花二两银子请吹拉弹唱班子—— 说到做到。 汤显灵想到此,眯了眯眼开心了,叮叮当当的铜板分别放进不同的存钱罐,成本钱罐子不能动,休息两日进货用。 夜香桶提到门口放着,关了铺子门,端着蜡烛台回后院。 蒋芸烧好了热水,端着水盆回到东屋擦洗,汤显灵先是用胰子打了一遍手,擦洗擦洗脸上,略干净清爽些,开始做肉松,今个下午忙别的,那就只能晚上加加班。 之后可以放在下午做。 汤显灵前半夜就是做肉松,揉面最后揉,面不能发的太过,容易发酸。他心里能估摸时间,恰到好处。 等一切做完,用炉灶煨着的热水又仔细擦洗了一遍,回到床上,真是倒头就睡—— 确实急需休息两日了。 翌日,照旧,虽然很疲倦,但身体到点醒来。汤显灵:呜一个。 床上没磨蹭几分钟,汤显灵便穿衣,东屋已经响动了,想必是蒋芸,他听了下,蒋芸往前头去了,估摸是拿夜香桶到厕所,顺便刷刷擦洗干净铺子门前。 汤显灵不再磨叽,一个挺身起来,想着:解决完胡家的事,汤家向李家租的院子哪怕赔违约金都得收回来。 李家人当初租,付了三年房费,还给院子中间砌上墙,一通操作下来就是等老汤头死了,蒋芸五哥儿生活不便,处处受钳制,那时好向蒋芸买或是租铺子。 老汤头又不给蒋芸传授独门秘方,人一死,蒋芸和五哥儿不会熬汤做买卖,守着个空铺子每年还要交商税钱,不如卖了,在城外置田过日子。 或是住在城外村里,铺子租出去,靠着租金过日子。 这两种办法都行。 汤显灵一边穿衣裳,一边想,其实对蒋芸五哥儿来说这样日子也不差,只是李家人不是坦荡光明说来意,想必是对铺子势在必得,到时候威逼利诱各种手段。 真是事不断,归根结底都是老汤头惹出来的。 他穿好衣裳,点了蜡烛往灶屋去,火石引火先烧热水,而后拎着扁担去打水,铺子门一开,好家伙—— “早啊,汤老板。”崔大宝乐呵呵点头。 门口不光崔大宝,借着月光,还有四五位脸熟的熟客。 汤显灵:…… 吃货的力量。 逗乐了。 “各位早上好,真是捧场。” “娘,客人来了,你帮忙搬几条凳子搁外头。” 客人:“谢谢了。”、“汤老板打水去?”、“早去早回。”、“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们。” 汤显灵:……扛着扁担拎着水桶走了。 等两趟下来,大锅灶水热了,他和蒋芸刷牙洗漱,收拾干净。 “昨个面包还有些,娘你先吃了当早饭,我来收拾。”汤显灵嘴上叼着一块面包,手里抱着肉松大罐子往前头去,开始准备了。 本来想一个烤炉先烤面包,一个烤炉烤豆沙锅盔。 现在铺子外头那么多人,他回来时人又多了,肯定都是馋新品面包,汤显灵改了主意,打算今个先烤两炉面包,稍后一些卖豆沙锅盔。 大家都图新鲜嘛。 汤显灵洗了手,开始做面包、打沙拉酱、沾葱油撒葱,滚肉松,送烤炉。之后一通下来,人都不带歇的,一口水都顾不上喝,等面包送进了烤炉,汤显灵喝了口水,铺子门板缝隙透过光。 天亮了。 “开门了。” 蒋芸在旁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及,等汤显灵将门彻底打开,蒋芸声也出来了,“五哥儿人好多啊。” “……”外头都是人。 要乌压压前头人头,约莫二十多位。台阶上的汤显灵:挤出一个笑,而后想,这么多人,那么安静吗?他刚才都没听到说话声。 又想,定是做事情忙的入了神,没听见。 此时恍若菜市场。 “汤老板,今个肉松面包是不是五文钱?” “汤老板,我来得早,我买五个。” “你来的早我来的不早,你买五个,大家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 那烤炉就两个,前头几人买的多,万一轮到他们又没了? “汤老板你说句话啊!” 汤显灵:“……我说句,我今个准备量——”他本来想说备货量比昨日多,但看眼下的人头数以及每个人要买的量,默默改口:“这般,大家都是街坊邻里,和气生财,都能尝尝,每人限购三个。” 他真的不是饥饿营销!!! “我家人手就我和我娘,数量没办法备太多,烦请大家多多担待,汤显灵在这儿谢谢诸位食客捧场。” “三个行,那我就要三个!”崔大宝最最听安排,他来得早先拿了回家去。 汤显灵笑笑,做买卖和气生财,人要有亲和力。 “面包刚送烤炉,再等等。” 大家都等这么久了,倒不急一时,等的功夫,后头食客跟汤老板说:“汤老板你人手不够其实可以请帮工。” “我看行。” “还有这烤炉太小了,我觉得你再做个大的。” “一个怕是不够,多来俩。” “汤老板,梅干菜肉锅盔啥时候有啊?面包好吃,但别说我还想吃锅盔。” “我还没吃过锅盔呢,汤老板这买卖太火了,每次来都卖完了,好不容易我想着赶一次早,结果到了一看,好家伙,这么多人候着。” 前头食客都乐呵呵有点得意笑了,后头食客纷纷点头深有同感:可不是嘛、他们来得太早了、真没想到云云。 周香萍都在队伍后头站着,昨个夫妻俩收了铺子回家,婆母说面包好吃,很软,公公牙坏了又疼的厉害,你下午送回来的面包,你爹吃了半个,也不觉得牙疼,问哪里还有卖? 朱四是个孝顺的,也没说多少钱,他若是说七文一个,爹娘肯定嫌贵不要了。 就只说:正街上,爹吃着好,我明个再去买。 夜里夫妻俩睡前,周香萍说:那我明个起早些去买面包。 朱四闻言点头,神色有些感慨,说:谁能想来,之前汤哥倒了,他家铺子都能落灰,那么大两间铺子,一年光是商税就要八两银子呢,没想到短短几日,五哥儿给撑起来了不说,那买卖,还很抢手,去晚了都买不到。 周香萍也感叹:可不是嘛,汤嫂命好,有五哥儿这么个好孩子,有指望了。 又噗呲笑了声,见男人看过来,周香萍笑说:之前汤嫂说五哥儿要做面包,我误会了去,还以为是让我捧场买,你还说人情哪里这么做的,咱家都给他家算了肉低价,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咱们想吃得排队候着买。 夫妻都笑了出来,只是笑容多羡慕。 真此一时彼一时——这般快。 周香萍待在队伍后头,等了一会,便闻到扑鼻的香气,那香味很是缠人霸道,能飘到老远,往前头一瞧,果然队伍前头都探着脖子看向铺子里。 “可是好了?”、“诶呦闻到香气了。”、“我闻着跟昨个儿没什么区别——” 崔大宝受不住,跟狗鼻子似得又嗅了嗅,很是肯定说:“错了,有区别,今个奶味不如昨个浓,还有那股奇特的油香味,定是汤老板没加黄油。” “你说那牛乳精华?”章明不是狗鼻子,没闻来区别,但是崔大宝这么说那肯定是了,又说:“汤老板说了,没黄油便宜两文。” 崔大宝嘴上嘀咕:多两文好吃啊。 又心里感叹:早知道,昨个就该多买几个了,可惜了。 感叹完又担忧,不知道缺了黄油是不是滋味大不如昨个的肉松面包,要是这样,那真是糟蹋美味,吃过十全十美的,缺大发了,遗憾啊遗憾。 崔大宝一会摇头晃脑一会满脸可惜,章明看不懂,他闻不出差异,而且只要闻到不难吃——闻这香味,肯定不会难吃的,还便宜两文,多好啊。 食客多是章明那般想法,五文一个能吃俩呢! 汤显灵拿夹子取出面包,前排的时刻就看那一盘子面包黄灿灿的漂亮,蓬勃往出挤的肉松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好看还美味——虽是还没吃到嘴,但这香味,咽口水咽口水。 只见汤老板刷子蘸了什么,给那烤好的面包上快速刷了一层,又重新放回烤炉,如此将两个烤炉面包都挨个刷了遍。 “在等一小会就好,上个色。”汤显灵干完了一回头,吓一跳,好家伙前面食客脖子伸老长,跟饿了三顿似得。 别说,做出来的食物大家喜欢翘首以盼,不浪费金手指,他也很高兴,不光是赚钱,还有种满足感。 终于好了。 “娘,收钱。” 汤显灵一喊,蒋芸早早准备好了,前头食客有序排场队,一个个近前,一手交钱给蒋芸,一手到汤老板那儿拿面包。 “这次我去了黄油,改猪油和豆油,都是五文钱一个,您看看要哪边?”汤显灵问崔大宝,此次面包统一咸口葱香肉松的。 崔大宝仔细看了下,从外观是分辨不出哪个油。 “那我两个豆油一个猪油。”豆子吃不了太荤猪油的。 汤显灵拿夹子利落装了三个。 崔大宝买完走到一旁,也没回去,而至将篮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香气,再次肯定,确实是没黄油的香,他在拿了一个猪油的掰开,跟昨日比,手感软硬是一样的,撕下来一块送入口中嚼嚼嚼,越嚼越慢。 “这般细品?怎么了不好吃?”章明问完,顺口咬下自己的面包,快速嚼嚼,含糊说:“不会啊,很好吃,我尝着没啥大变化,跟昨个差不多。” “烫烫烫,就是烫了些。” 崔大宝:“有区别的,好吃也是好吃,那股奶香油味淡了。”他之前想,缺一味黄油,十全十美的味差大发,现在吃完,重新点评,没了十全十美,也就八分吧。 也很惊艳好吃。 若是有人不爱吃奶味太腻的,吃这个其实更好,吃食上来说,口味是很个人的,你说十分的美味,对于别人来说八分的或许才是十分。 不过更多的是像章明这等,根本吃不出来诧异。 “我要三个。”、“三个。”、“我也三个。” 捧到面包的,吃了一口果然笑的爽朗松了口气,“还是这个味,好吃好吃。”、“我也没吃出来差异。”、“五文钱我觉得好,实惠。”、“我倒是吃出来了,今个奶味淡了点,先尝出葱香味和肉松味,尤其是肉松味,奶味没盖住,好吃好吃。” 崔大宝将手里的大半只放回篮子里,盖着纱布,拎着篮子步履匆匆往家里赶去。 前面得了面包吃起来,后面队伍闻着味只觉得更香。 “有差异吗?” “有,但也香,真的好吃。” “明个再来。” “行,再来。” 汤显灵正放面包入烤炉,隐约听见这话,一个急刹车,赶紧喊:“明日、后日铺子休息,劳烦诸位都告知一下,别跑空一趟了。” “!!!” “啊!” “那我再买俩!” “我也我也。” 汤显灵:“您这般等重新排了,我看不如大后日见?” “无事汤老板,反正我早上也没事,权当站站消食了。” 汤显灵:…… 周香萍在正街跟着男人做买卖,说真的,哪怕是老汤的羊肉馎饦生意最好的冬日时,都没见过这等场景——买到手还没吃完又折到末尾重新排起来。 其实这副场景,她是实打实头一次见。 原本周香萍只想买两个,最后轮到她,周香萍开口:“嫂子,我要三个。”又笑呵呵吹捧,“你们这面包真是红火,滋味好,确实是好吃。” 蒋芸立即笑了起来,同周香萍寒暄起来。 …… 面包烤到第六炉,汤显灵就让后面的不要排面包了,说只剩下红豆沙锅盔饼。 有人一听,“什么锅盔?什么面包没了?我才多日不来正街,又出了什么新鲜吃食?” 这是许久不上正街逛的客人,见老汤家铺子门前排队好奇凑热闹来了,刚往后头一站,就听铺子里汤家五哥儿说这番话,是一头雾水又一头。 前排好心的食客将原委说了一通。 “这样啊,原来老汤没好,是他家五哥儿卖朝食,那面包是甚?” “我跟你学不上来,反正特别好吃抢手,今个卖空了。” 有人插话:“我之前买锅盔怎么也买不到,没想到面包出来,我倒是捡了个漏能买上锅盔了。” “可惜没梅干菜肉的,我还是爱吃咸口。” “凑合吃吧,豆沙也不错。” 新来的食客听着有意思,便也不走了,就在那儿候着,说:“瞧你们说的,那我今个也捡捡漏,来一个凑合的红豆馅锅盔尝尝,待明个早点来买面包。” “明个不卖了。” 新来的:? “汤老板说休息两日。” 新来的蹙眉摇头晃脑,“这做买卖哪能休息两日,也不怕客人都跑光了。” 老熟食客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新来的:“?你们笑我这番话不对?” “不是不对,也不是笑你,待你尝过汤五哥家的锅盔就知道了。” “是的,莫生气莫生气。” 新来的:神神秘秘,一个朝食罢了,他懒得来正街,平日里都去东西两市买吃食的。 不过怎么说,新来的客人还是等了会,到了他。 “就一个豆沙锅盔。”凑合凑合吃吧。 汤显灵从炉子取出来,熟练地对折,用油纸裹着底部递过去。 新来的客人接了,目光审视这张饼,大归大,但是很薄,看着里面刮了一层红豆馅,闻着是红糖味的,也没甚厉害,问他要四文钱。难怪刚才两人说‘凑合吃吧’,想必滋味平平,他放入口中咔擦咬了一口,审视挑刺的目光顿时一停,而后嘴巴快速嚼嚼嚼。 不一样,真的不一般。 这味道,明明就很寻常的红糖红豆馅,但为何如此好吃,不甚甜腻,豆沙沙沙的又很绵密,红糖味也不浓郁腻人,饼身面粉味也香—— “老板,再来一个!” 刚才那两人还说‘凑合吃’,若这等美味都是凑合,那卖空的面包又是何等好滋味?! 新食客不敢想啊。 汤显灵笑呵呵给再打包了个,这位食客瞧着脸生。 新来的客人就凭着两张红豆锅盔饼,在不久——大后日天天跑来买朝食混成了熟客。 今日货量多些,外加烤面包时日久,一直到早上快十一点才结束营业。汤显灵赚钱是赚钱,很是感激食客耐心捧场,想着回头他出点什么小玩意送客人。 关门,一口饮了三碗水,汤显灵忙了一早上也察觉不到饿,等休息了会才感受到饥饿,于是跟蒋芸说:“娘,咱们晌午别做了,我去提两碗馄饨,咱们吃外食。” “两碗?你爹……” 汤显灵理直气壮说:“我都忘了还有他。那馄饨现吃好吃,泡的久要烂——” 然后改口:“我想了下,泡烂点,我爹也好下口好消化,那我顺道都提了,放一碗等他醒了你也不用麻烦多跑一趟。” 蒋芸觉得哪里怪怪的,五哥儿是不是想老汤吃泡烂糟的饭? “那、那行吧。” 汤显灵拿了钱,端着家里盆子去了街上馄饨铺,要了三份馄饨,又去隔壁卢家买了俩素馅包子,卢家婶婶见他端着大盆,喊了三娘帮他把馒头送回去。 “谢谢了。” “客气什么,三娘跑一趟,近近的。”陈巧莲热情说。若是旁家,她肯定不会差三娘跑腿,三娘也大了,但是隔壁汤家行。 汤父病倒在床,汤家只剩汤嫂和五哥儿一个哥儿,不怕。 陈巧莲又夸:“五哥儿真是孝顺,忙活了一早上也不带歇歇。” “我明日后日休息两日。”汤显灵搭话。 他去买馄饨,谁见了他都要夸他能干、孝顺,还有问问老汤头身体如何,汤显灵在家‘本性暴露’,对着老汤头不给好脸,但是对外提起来都装:我爹身体还是老样子、得吃清淡一些、对买鸡汤馄饨我爹能喝口鸡汤滋补滋补。 因此人人夸他孝顺。 汤显灵:……对外糊弄糊弄挺好的。 卢三娘拿着油纸包着的素包送到了汤家小院,而后乖巧跟汤婶婶打完招呼便走了。 汤显灵想家里没零嘴,不然该给三娘送口吃的,麻烦人小姑娘了。 晌午老汤头也没醒来。 不是汤显灵错觉,自打那次把老汤头搬到院子吃饭后,老汤头好像就病情加重,他一直没管,是蒋芸照看,此时想了想——也没问。 就当无事发生。 “娘,吃过午饭,下午我外出去居德坊,到了明日去采买。” 蒋芸点头,“辛苦你了,你一走,我就关上门,哪都不去在家看家。” ……他不是这意思。就是末世一个人待久了,干点什么活都要列个清单自言自语一通。 吃饭吧。 一盆鸡汤馄饨分三碗。 汤显灵昨个就想吃鸡了,宫保鸡丁没吃到嘴,先拿鸡汤馄饨垫吧一口。这家的馄饨是大肚子馄饨,皮薄,透出馄饨馅,荠菜鸡肉馅的。 汤底很清澈,应该是去过油,先喝一口汤,鸡汤味淡却鲜,再吃一颗馄饨,里面鸡肉不柴配合着荠菜竟然有种汤汁觅到馅里的水润和嚼头。 好吃好吃。 真不错。 正街铺子每年年初收一年的商税,一间四两银子税钱,能在正街开吃食买卖的,要么就是像隔壁那般走薄利多销日常流,要么就是真有两把刷子,吃食味道能拿得出手。 “好吃,早知道就多买两碗了。”汤显灵嘀咕。 自然是,他和蒋芸一人两碗! 第22章 吃过午食,汤显灵收拾了碗,见水缸快没水了,便去打水。 “五哥儿你歇会。” “没事,我打了你下午好用。”汤显灵说。 蒋芸是个胆小性子,家里有些银钱,老汤头又是个瘫在床上不能动的男人,即便家里住在正街,大白天人来人往,他下午出门办事不在家,蒋芸还是害怕,要是缺水,肯定不会离开家打水,只能忍着。 他跑几趟,打完水也安心出门。 汤显灵出了铺子门绕路去打水,在井口时又遇到了李家那位大娘,见他来,便笑呵呵说:“五哥儿来打水啊,你来你先。” “大娘你先到的,你打吧,我等一会。”汤显灵往后稍排等。 李大娘不立即打水,反倒是起了谈兴,问五哥儿吃了没,你爹身体如何了云云。汤显灵:…… “大娘晌午还没吃?”汤显灵不答反问,原本排队候着,这会拎着水桶近前,笑说:“大娘你要是不打水我先来,我爹尿到床上了,还得着提水回去擦洗。” 恶心不死你! 李大娘听了脸都扭曲了一瞬,很快担忧状:“你爹身体不好啊。” “也没不好,还是老样子。”然后汤显灵不作答,只给李大娘一个背影,专心打起水来。 过了会。 “大娘,我打好了,你来吧。” 汤显灵扁担一挑,慢慢的往回走。李大娘在原地站了会,见汤显灵背影不见了,才说:“这汤家守寡的夫郎有时候看着木讷不说话,有时候又怪怪的。” 待她回到家中院子,问媳妇儿:“前头有动静没?” 前头说的就是汤显灵家住的前半院子。 媳妇摇头:“没听见骂人声,我好几日都没听见了,汤老板是不是快不行了。” “都倒了大半年了,成了孩子拖累,要我说人还治什么,早早入土多干净。”李大娘感叹连连,她还等着汤家给腾地方呢。 前头两间铺子多好啊。 到时候一间是表侄儿卖油铺子,一间他们家做麦芽甜饼,再配醪糟甜饮子,都是挣钱的买卖。这院子也敞亮,大,到时候拆了横在中间的这堵墙,恢复成原先两间院子模样,都是亲戚,互相帮衬,就在奉元城扎下根了。 媳妇儿闻言,说:“娘,我瞧着前头铺子现在买卖好,听说卖什么都能早早卖空,到时候就算汤老板死了,这小汤老板顶上了不给咱们——” “你别操这份心了。”李大娘都打听过,“我那表侄儿走街串巷卖油,在这片坊间多少年了,这汤家没甚底子,汤老头以前是流民,祖籍发了大水,亲戚都死绝了,他媳妇儿娘家没打听详细,但多少年了,也不见走动,可见是个没根基能帮衬的。” “夫妻俩又生了三个闺女一个哥儿,三个闺女都嫁出去,俩小的还嫁到了底下府县中,唯有老大还能近一些,可嫁到村里那都是别人家的人,断没有给娘家操心铺子的事。” 柿子要捡软的捏。 李大娘心里有数,“你说汤五哥想继续卖朝食以后顶门?他就算现在还能顶的起来,那是麻烦事还没再找上门。” “娘,你是说到时候咱们去闹——” “尽胡说八道了,咱们闹什么?那小汤夫郎的夫家人不是现成在么,说起来,胡举人虽然死了,但胡家还没给放夫郎书,小汤现在在汤家不成规矩,他是胡家的儿夫郎,赚的钱自然而然要孝顺婆母的。”李大娘给媳妇儿指方向。 媳妇儿一听明白了,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整个八兴坊正街就汤家铺子最合适买卖,原先她还想着租,现在看,婆母是想买。 “还是娘你有主意,我之前还怕来着,前头铺子朝食生意真的好,我估摸一早上能赚四百多文呢。” “好让它好去,好不了几日了,小汤引了人来,到时候咱们接手,生意定然也好。”李大娘气定神闲,不信逼不走汤家人卖铺子。 婆媳二人在院子低声说了一通话,汤显灵才挑着扁担刚到家门口,蒋芸接着一桶水,汤显灵不让碰,他现在肩膀挑两桶,还能平衡一下好走,要是蒋芸拎走一桶,他就不行了。 “几步路,娘你关门,我把水倒水缸。”汤显灵维持着扁担平衡,一路疾步到了灶屋,两桶水入水缸,才放下扁担松了口气,“可算好了。” 蒋芸在灶屋门口,“辛苦你了。”又说:“屋里还是得有个男人。” 汤显灵:“……” 蒋芸看出来五哥儿不喜欢听这等话,呐呐不知道怎么说。 “回头有钱了把后半个院子要回来,这样打水也方便。”汤显灵正经说完,想到什么笑眯眯:“铁牛打水一定很厉害。” 扛只鹿走那么久都轻轻松松。 这下蒋芸更不会接话了,她总不能说五哥儿还在守寡时候,男方也没请媒婆,现在在家想男人不害臊——她说不出口。 “好了,我换个衣裳就出门了。”汤显灵拍了拍手,不耽搁,去西屋翻了衣柜找了身还算新的衣裳换上。 “娘,我走了。” 蒋芸应声,跟着五哥儿一同去前铺,等五哥儿一走,她将铺子门关紧,回到了后院。汤显灵出了正街,拦了一辆出租,问:“我去居德坊、辅政坊,这两坊近吗?” 车夫:“近,你先到辅政坊,之后走过去都行。” “那就先去辅政坊。”汤显灵交了三文钱上车。 沿途他掀开车帘往外开,宽阔的正街马儿跑起来很快,等路过西市街口,又往北跑了两个坊口就到了辅政坊。 辅政坊在奉元城中间略偏北位置,整个‘坊’没坊墙,很是肃穆,其中有座大衙门面头冲南正街,衙门门开着,门口有衙役守着,时不时有坊吏进出。 台阶之下左右两侧还有鼓。 就跟电视里演的差不多。 辅政坊里的办公衙门相当于‘市级’级别,布政坊的衙门办公就是‘省级’单位,这两处多是文员行政,建政坊比较杂,城建、税收、多是干活的,还有监牢。 汤显灵就是来看看,此时没准备好材料,还是两眼一抹黑,当然不能敲鼓了——他听人说,要是无故告官,没见到官老爷先打五板子,也不知道真假。 居德坊在东,中间还隔着一个官坊,那都是官员府邸,不过街道都能行走过人,不会清路。 汤显灵走了一个坊,就到了居德坊正街,这儿正街跟八兴坊正街没多大差异,路都是一样宽,但此处马车骡车多点,还有行人食客衣服穿的周正,男子多是广袖衣袍,女郎头戴帷帽的,也有不戴的,店铺除了吃食铺子,还有首饰胭脂水粉、茶馆等铺子。 八兴坊正街没这个,多是民生相关。 汤显灵往茶馆坐下,要了一杯茶,五文钱一杯,能免费添水,若是买一壶还给送花生吃。汤显灵:…… 他五文钱一个锅盔饼,良心早餐铺子老板属于是了。 但汤显灵又一想,不能这般比,就像现代,大学门口煎饼果子七块钱加蛋加肠,但是连锁咖啡店一杯咖啡三十多,自然这家小茶馆价位还不到‘三十多咖啡’,可能就‘十块’咖啡级别。 “我略坐坐,打听事情就走,不要一壶了。”汤显灵话说的直白。 茶馆客人不多,小二一听就知道客人意思,便没立即离去,笑呵呵说:“我瞧您面生,怕不是我们坊间人,客人想打听些什么事?” “我想找位讼师,劳烦问问,这怎么请?” 小二笑说:“您能跑到居德坊来,想必是有人跟您说了,但他没说清,我们坊间讼师有,有四位呢,具体价钱,我不知道,要是要请讼师,要么就是有人做中间人……” 汤显灵听小二一通说,具体价位没打听出来,就跟现代律师一样,价位高低不一,厉害的律师那得有中间人做引荐,小二跟他说了一位有空的——这就是比较清闲,寻常百姓也能请来,说了地址,让他去碰碰。 若是不满意,还能往上头的宁德坊去,宁德坊也有,还多着,足足有六位讼师,这边住的都是师爷、坊吏等等。 …… 汤显灵在此正街买了一份点心,按茶馆小二说的路往巷子里去了,这边住户明显比八兴坊少,院子就敞快大一些,典型的四合院一进院,其实汤家也是‘四合院’,那是老汤头为了扩张店面,连着前头铺子顺带把隔壁院子买了下来。 到了。 汤显灵整了整衣衫,抬手敲门,很快隔着门有人问:“请问找谁?” “打搅了,我叫汤显灵,前来聘请讼师。”汤显灵答。 “稍等,我问问我家先生。” 汤显灵便在门口候着,过了一会,门开了,是位胖胖的婶婶,穿着朴素却很干净,请客人进,汤显灵又念了句打扰,才进。 “您稍等。” “好。”汤显灵被引进到一处西厢房偏厅,坐下又等了会,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到了门口,他一看,是一位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老头——留着花白的胡子,面容严肃消瘦到苛刻。 不是汤显灵以貌取人,只是对方审视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丝轻蔑,他便估摸今天要白跑一趟,这位讼师可能跟他不投眼缘,不过不要紧,办什么事都不是顺顺当当没波折的。 能问出讼师费用,打官司的步骤,给咨询费都行。 这会汤显灵还想得挺好,给自己宽宽心。 他万万没想到,一炷香后,会跟这个老头‘干起仗’来。 简短介绍,进入正题,说了原委。 “……你冥顽不灵,人一死,古话有死者为大,你作为他的夫郎,本理应为他守节孝顺侍奉在世的母亲——” “敢问先生家里可有姑娘哥儿,是否嫁人了?夫家要是狼子野心狼心狗肺变着法子谋害你家财产,想要钱的时候,喊亲爹,许诺种种,得势了翻脸不认账,我们一家奉公守法小老百姓,我爹现如今还瘫痪在床上,我岂能不讨回公道。”汤显灵扯着老汤头做大旗。 那老头摇头扶着胡须,坚持自己道理,说:“他是不对,但人已死,不由就此作罢,你何苦还要得理不饶人上衙门告一告。” 操! 汤显灵忍了脏话。 “你走吧,念你父亲重病,我就不多说了,这桩官司我不会接的。”老头说完,又说:“胡举人已逝,都是你空口说话,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也该有远见,心胸开阔,莫要在意眼前小小得失,应当孝顺公婆,抚养胡举人留下的血亲——” “我抚养你大爷的!”汤显灵忍不住了,拍桌而起,破口大骂:“你个死老头,莫不是考举人屡次落败到了如今仕途无望做起讼师行当,你干讼师都是最不入流没人找,知道为什么嘛,你心跟胡康一样黑,满肚子歪歪肠子,不想老百姓苦楚委屈,你还没考上举人就开始举人相护了?” “他得了报应,早早死了,还是老天有眼,最是公道。” “就你还二两银子?老子二文钱请条狗都不会请你!” “你你你——”老头被骂懵了,从没见过此等市井泼夫。 “就你这舌头还讼师,呸!早早换行当干,不然迟早饿死,我这话可是为你好。” 老头铁青脸,自持身份说不出市井粗鄙骂人言语,只让下人送客。 “不必送,我自己走。”汤显灵拿着点心到巷子口,想了下,不能这么算了,转头往正街茶馆去了,他眼眶泛红,神色装的委屈凄苦。 茶馆小二一见,“您怎么回来了?” “那位先生瞧不上我,唉,骂了我一通,我没忍住还了嘴,实在是我人年轻,受不住委屈。”汤显灵可可怜怜说。 茶馆有人好奇询问何事,小二见茶客不说话只是发愁,便替茶客说了原委,那人就说:“可是第四巷尾那家?诶呀,这位讼师最古板了,不爱给商贾打官司、不爱替妇人夫郎出头。” 小二讪讪说:“我只记得他最便宜,才介绍了这位茶客去访,我的不是。” “自是不怪你,我在慢慢寻吧。”汤显灵在这儿装了一通,擦了擦眼睛没有的泪水,起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连连叹气。 茶馆内。 “榆木先生估计是说狠了人。” “人家上门拜访是客,还带了点心,这榆木疙瘩怎么这般不讲究,将客人连着礼赶出来。” “这人最古板清高,就是讼师费再便宜也不能找。” “听说以前有人找,也是没谈好差点打起来。” “打过打过,你可能没听过,早年间挨了一拳呢。” …… 汤显灵上正街拦车回,坐在车上倒没有气了——他当场骂了回去,气撒过,心里不存气,再一想吵架发挥时,对面老头气得脸铁青除了一个你你你什么话也没说完就让他跑了。 对面肯定更生气了。 汤显灵想到此就舒坦,至于骂对方会不会被对方找麻烦——倒是不怕,那老头只是个讼师,他们都是平头百姓。 报官抓人也是讲究基本法的。 就像之前车里那位妇人说的,市井百姓生活,有摩擦要么忍要么骂回去出出气,要是此等小事告官——官老爷一人打五大板。 最最主要,那老头穷讲究体面人,有本事就跟坊间邻里说他骂了他什么话。 汤显灵觉得对方肯定说不出口。 请一条狗都不请他,传出去他讼师名声要坏要被取笑的。 汤显灵把此事抛到脑后,重点还是替五哥儿告官这事,不管是八兴坊还是这个老头,从百姓言论能看出来,坊间邻里虽然多是同情他、同情汤家,但是胡康已死—— 时下真的很讲死者为大。 人死了,前尘旧事什么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舆论不会一边倒向他,要是老汤头死了,倒是能对轰一下,他站在为人子孝道高地上,去报官讨公道天经地义,还会被夸一声孝顺孩子。 还有一个,就是证据。 那老头这一点说得对,空口白牙得要有胡康上门当赘婿的证据,之前胡康写过保证书的,但当了举人回来后哄着老汤头撕毁了。 汤显灵想了一路,今天也不算白跑一趟,起码知道了讼师费低的二两银子,高了看案件——自然好讼师他还摸不到人家门。 还有一事,打官司不能急,钱是一方面,舆论也是一方面,不能让胡家那等黑心没脸没皮的打到一耙。 回到了八兴坊正街,汤显灵还顺手买了菜,昨个就想吃鸡了,买了一只活鸡,一些花生,还有黄瓜,又见卖菜的夫郎,菜晒得有点蔫吧,外观像小青菜,叶子是锯齿状,他没认出来是什么,估摸是本地人的菜。 汤显灵要了一把,打算回去煮了试试口感,要是这菜口感合适,可以定这家的菜,让多送一些,好做梅干菜。 “五哥儿买了鸡啊。”有人打招呼。 汤显灵也不认识,不过都是坊间住户,便笑着搭话:“是啊,我爹最近想喝鸡汤,我晌午太忙没空熬,现在得闲买了鸡正好煲汤喝。” “真好啊。” 汤显灵两手拎着东西回家了。 蒋芸开门,见五哥儿带了这么多东西,先上手接了鸡,说:“晌午吃过鸡汤馄饨了,下午还吃鸡?” 汤显灵嗯了声,问:“我爹醒来了没?”他虽然盼着老汤头死,但不至于下毒手,虽然在末世见惯了生死,可是杀人—— 他只会杀鸡,还是被末世逼得。 上大学那会,别说杀鸡,就是遇到老鼠都要吱哇乱叫。 “一个多时辰前醒了会,人有些糊涂不知道饥饿,我喂了一些馄饨汤,又睡过去了。”蒋芸说完,见五哥儿皱眉头,误会了去,以为五哥儿担心他爹,便说:“不然明个去请郎中看看?药也快吃完了。” 汤显灵:…… “药吃完了,那得我爹醒来要钱去买药材,咱们挣的钱不够,我明日要买的东西有很多。” “还有件事,娘,胡康那狗东西之前立了做赘婿的书据,我知道我爹毁了,就真的毁了?是烧了还是撕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五哥儿就聪明多了,胡康写了休书,五哥儿一直留着,压箱底里。一会吃完饭,他翻出来检查检查。 蒋芸想了一通,说:“好像是撕了——” 汤显灵眉头一喜,撕了只要有纸片能黏上去。 “这些事你爹管着,不让我管,那会说好哥婿考上举人,这等书据就是证据,怕哥婿做了官后被其他人眼红给害了,到时候官做不了,就给撕了。” 汤显灵:……无语。 胡康这套骗傻子说辞,老汤头宁愿信个没血缘的外人,都不给五哥儿留个保障——就算不说保障,脑子该有吧,做了这么多年买卖,真没脑子吗。 “算了先吃饭,吃完饭我找找。”汤显灵不把希望寄托在老汤头醒来,从老汤头那儿问话,不如他翻箱倒柜找找看。 蒋芸小心翼翼说:“五哥儿是不是讼师不好请,还是官司不好打?要么就这么——” “别说就这么算了。”汤显灵望过去,“要是遇到一点困难就算了,人生就稀里糊涂浑浑噩噩过去,没意思的紧。” 小事无所谓,但总有些原则得坚持。 蒋芸点点头,有些吓到,木楞了会,去了东屋。 汤显灵在灶屋烧热水杀鸡,处理鸡毛,一边想B方案,比如老汤头身体越来越好——想不下去了,要真是如此,他得找木匠做个手推车以后摆摊自己白手起家。 要是蒋芸愿意那就跟他过日子,要是蒋芸想留在这儿,他就单过—— 不对,也不是单过,他还可以去找皇甫铁牛同学。 嘿嘿。 他可以也做个小猎户!抓到鸡今个就吃烤鸡,捕到了鱼,就吃烤鱼,秋天爬树当猴子摘野果板栗,夏天山里河水潺潺还能打个水仗嘿嘿嘿。 玩闹想了下,思绪又正经回来,不行就鱼死网破按照市井百姓活法行事——先花钱找戏班子把胡康胡家恶行传播开来,再拼一把去告官,黎大人各打五大板。 他年轻,身板能扛得住,胡康老母定扛不住! 厨房里叮叮当当案板剁鸡,汤显灵想着一半做炸鸡一半吃宫保鸡丁,花生米去壳铁锅炒炒,略微一撮,吹一口气,花生衣四散开,露出干干净净的花生米。 扒蒜、拍黄瓜—— 窗外蒋芸声:“五哥儿、五哥儿,你来看看,这些是不是你说的书据。” 汤显灵没听清,等蒋芸说第二遍反应过来,当即放下菜刀,擦了擦手出了灶屋,蒋芸手里捧着个盒子,木盒盖子没了,能看到里面是本子、字据,有些乱。 “你看看,平时你爹不让我碰。” 五哥儿是不识字的。蒋芸作为亲娘自然知道,现下她找到了东西第一个拿给汤显灵看,其实蒋芸心里明白只是逃避装糊涂,但她知道一件事—— 面前的五哥儿是个好人,是个心疼怜惜她家孩子的好人,是五哥儿能托付给对方,能安心离去的好人。 汤显灵不知道蒋芸心里想什么,拿了盒子,一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很是郑重翻开看,汤老头字迹比较幼稚板正,写的很清楚,那个本子最初是记账用的,只有前面几页。 后来就是花销:给胡康一笔笔花的钱。 笔墨纸砚、考试费用、同其他秀才出游商讨文章交际费用、打点疏通考场衙役、买书、给夫子送礼束脩、人情往来…… 往后一页页,时间日期,最后总数竟然有四百二十八两银子。 他爹的,胡康这死人,将汤家快掏了个干净。 手札翻了翻,夹在其中零星纸片掉了下来,撕碎的纸片,是另一个人的字迹,‘赘婿’、‘生子随汤姓’、‘立重誓’等字眼。 第23章 “娘,这个给我。” 蒋芸有点害怕,“你爹不让我碰,他要是起来了——” “他现在能直起腰板翻箱倒柜?”汤显灵打断问,又果决说:“他要是真发现了,你就说我拿的。” “好、好吧。” 汤显灵拿着木匣子到了西屋,从他衣柜最里面翻出那封休书,休书拆开,与匣子里撕毁的零星字片上的字如出一辙,能对比上,就是胡康写的。 有证据了。 汤显灵将休书塞回信封,同账本、书据放一起,他收着,放自己衣柜里,不由心里轻松了些,有证据就好,起码不是无故报官,正想着前院门响。 “来了来了。”蒋芸在外头先应。 汤显灵收拾好东西关上柜门,也一并出去了。来人是木匠小徒弟送匾额的,蒋芸请人到铺子里坐着歇歇脚喝口水,小徒弟摆手说不用谢谢您检查过货,没问题我就走了,回去还有活。 “我看看。”汤显灵正好到铺子前,上去一看,不由笑了起来,“这字不是你师父写的吧。” 是铁牛的字。 “是定匾额那位客人写好了,我师父刻字就成。” 汤显灵:“挺好的,没问题了。” “五哥儿不付钱吗?”蒋芸见小伙计推着独轮车要走问。 汤显灵:“不用,铁牛给过了。”这家店免费送货上门,不需要付跑腿费。 蒋芸却有点不好意思,一直送伙计出了铺子还在送。 汤显灵看了看天,太阳还没落山,今日牛乳还没送到,虽然明天后天休息,不过牛乳这家店大,人家零散售卖只仅限在店里自取,送货上门都是一桶起订,他定了半桶另付送货费,哪能再挑三拣四说两日不送,过几天送这种要求。 再说牛乳来了,他和蒋芸喝了就是。 “娘,我回去做饭,门给你留着。”汤显灵见蒋芸跟隔壁铺子老板娘说话,便先回去了。 他这儿还没收拾完鸡。 “没,我给你搭把手。” “不用,你聊吧。”汤显灵怕蒋芸误以为他催她,便说:“牛乳差不多这个时候送来,他家第一次送货不认识咱家门,正好娘你在这儿看着些。” 蒋芸得了‘差事’,也不说回去了,立即点头应好。 从原先的麻木死气沉沉,不爱同人打交道,避着人,怕人家说她说五哥儿,到现在能跟人攀谈,脸上偶尔有些些笑意,这都是蒋芸身上变化。 “嫂子下午吃什么?”陈巧莲问。她家馒头铺子暮食生意一般,早上好,暮食坊里大家都自己做饭,很少吃馒头凑合下的。 蒋芸就说了吃鸡,“五哥儿昨个就念叨了。” 二人闲聊,聊得就是吃食、孩子,杂七杂八有什么说什么。 过了一会,天色暗了,卢家馒头铺子都开始收拾准备关门,陈巧莲和蒋芸还在说:“诶呦这牛乳送来的晚哟。” “五哥儿说赶在这会收,牛乳能放,要是再热起来就得早上送。”蒋芸见卢家在收拾关门,也不是没眼力见,忙说:“算了不等了,我先回去,他们要是送货能敲门。” “我看成,别干等。” 蒋芸就是‘干等’了好一会,可回到家脸上都是笑意,好久没这么说话聊天了,“五哥儿,牛乳还没送来呢,我先回来了。” “我知道,正好,娘咱先吃饭,饭好了。” 二人在院子吃了暮食。 隔壁卢家。 “娘,汤婶婶家里是不是吃鸡啊。”卢大郎问。 陈巧莲:“这你都知道了?汤嫂刚跟我说,五哥儿昨个就馋鸡。” “娘,我也馋了。”卢三娘在旁咽口水,说:“刚才隔壁五哥家里传来好香好香的味道。” 卢大郎在旁补充:“还是用油炸的,油炸鸡。” “又是油又是鸡,能不香吗。”卢父说。这油多糖多的吃食都香,更别提还有肉。 陈巧莲见俩馋嘴模样,说:“等二郎回来,咱们也买一只鸡。” 卢父对此倒是不反对,老大太馋等抻一抻,不能要吃什么吃什么,都多大了,现在三娘也学了过去,再说二郎在外学医辛苦,买个整鸡他们吃了,不好。 还是等月底再吃。 卢大郎卢三娘对此安排已经习惯了,一家人他们可不能背着二弟/二哥吃独食。 吃完饭,卢三娘收拾碗筷。 家里生意买卖,重活都是爹和大哥干,卢三娘负责做饭洗衣,冬日洗衣冻手,衣服沾了水又重,都是娘在洗,最近天热了,衣裳轻薄了些,她便去洗,娘已经很累了。 卢氏夫妻俩在说话。 “三娘可不能跟着老大学,太馋了不好,以后嫁到婆家怕人家婆家不喜欢。”卢父有点忧心,这般馋嘴哪能行。 陈巧莲:“我本想孩子在家中没几年留了,宽泛宽泛,你说的也是,那月底还买鸡吗?” “买吧。”卢父道。 陈巧莲便笑了声,她男人也是心疼孩子。 卢父却说:“以前俩人馋归馋,到不闹着要吃的,都是懂事的,可自打汤五哥做起饭来,今个吃锅盔,明个吃什么面包,还要吃鸡。” “你说自家孩子还说汤五哥呢?人家做买卖自己赚钱,想吃什么,咱还能管到人家灶头里?”陈巧莲说。 卢父却摇头,“不是个会过日子的,老汤还病着,哪哪都要用钱。” “说起这个,我想到个事。”陈巧莲不跟男人掰扯汤五哥做吃食是不是会过日子,转头说起:“街口第一家铺子,老赵糖油饼你知道吧,他娘最近没事就问我五哥儿生意如何。” 果然卢父注意转偏了,不甚在意,说:“五哥儿卖朝食,没几天生意就好的厉害,铺子门头排起队伍来,老赵家估摸是好奇吧。” “好奇?我不信,他娘都问到我脸上来了,变着法子打听,四文的豆沙锅盔能卖多少个?有一百个没?那个肉松面包今个第一天卖,卖了多少啊,听说五文钱一个,食客都是三个三个的买。” 卢父:“她问这般细啊,你说了没?” “我一推二五六,说早上咱家做买卖忙,我也没留心隔壁生意如何,给含糊了过去。”陈巧莲想到一方面,又觉得不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老赵是娶了媳妇的。” 老赵今年三十多,大儿子都十来岁了。夫妻虽然拌嘴,时不时吵嚷几句,但是好端端的没说要休妻—— 在坊间百姓生活中,休妻另娶,这都是稀罕到不能稀罕的事。 卢父一听就明白媳妇儿猜想什么,不就是想说赵家老太太惦记上汤五哥的手艺,眼馋人家生意好,变着心思想不花钱,让汤五哥给赵家赚钱。 这倒好办,让汤五哥变成赵家人,那不就是顺顺当当的事了。 “你啊,别把人想太坏了,兴许老太太就是好奇。” “我觉得不会,即便不是给她儿子踅摸,估摸也是给她家亲戚相看,你想啊五哥儿现在这手本事,赚钱那是明晃晃的,若是咱家大郎再大一些,或是五哥儿没嫁过人,我也心动。”陈巧莲跟丈夫分析。 卢父哈哈笑,“那汤五哥到你口中,竟就成了香饽饽了?你可别在老大跟前说这话,我怕他嘴馋,到时候犯了糊涂心思。” “我定不会。”吓得陈巧莲忙说,又呸呸呸了三口。 她是喜欢汤五哥儿,这是个好孩子,人本分,遭遇又可怜,但是让五哥儿给她做‘大儿媳’,那陈巧莲就挑剔上了。 五哥儿年岁大,又死了男人守寡中,如何配的上大郎? 想到此,陈巧莲便不替五哥儿操心了,赵家老太太如何,是真惦记汤五哥那一手厨艺有了其他心思也好,还是真好奇也罢,跟她家无关。 汤显灵本人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现在正爽着呢。 炸鸡可太好吃了,他还打了个蛋黄酱,要是多个番茄酱就更完美了。 此时的鸡是散养走地鸡,吃的虫子麦糠,肉结实又弹性,一半炸了后,一口咬下去,外头壳子酥酥脆脆黄灿灿,里面鸡肉嫩的出汁又Q弹。 太香了。 就是那干柴的鸡胸肉,让他剁着成了鸡肉泥,混着剩下的馒头搓成渣,放入鸡蛋液,做成麻将大小四四方方,下锅炸,成了‘上校鸡块’,撒上一点胡椒粉,或是沾蛋黄酱,都好吃。 汤显灵咔擦咔擦啃着炸鸡,有种回到了大学时候。 “好吃。” 蒋芸不喜欢吃炸的,喜欢吃宫保鸡丁,正用勺子挖了一勺与米饭拌在一起,一碗米吃的都差不多了。 汤显灵发现蒋芸喜好酸甜口,便说:“娘你是哪里人?” “我?”蒋芸有些懵,反应了会,才像是听清五哥儿问的是什么问题,说:“我跟你爹是老乡,都是中都州,我家在华良府底下一个村,发大水淹了村子,我跟爹娘弟弟妹妹冲散了,一路跟着流民北上讨饭。” 汤显灵见蒋芸神色麻木起来,便知道蒋芸想起过往还是会疼,只是疼久了,人神色没什么大波动显得木讷,“娘,吃饭吧。” 流民北上,一路艰辛,那时候的蒋芸几经波折挣扎着生存。 汤显灵想到末世来临那一日,他前一晚还在宿舍打游戏,吃着外卖,会被游戏里队友垃圾操作气的红温,第二天醒来时,整个学校静悄悄。 植物疯长,遮天蔽日,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 紧接着天气极寒,气温骤降,学校时不时传来咀嚼声,哀嚎求救声,短暂的划破天空,又平静下来。那几日他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等他踉踉跄跄狼狈逃生跑出去时,昔日同学成了一具具冻白的尸体,或是挂在变异的树枝上,或是被变异动物啃噬干净。 太惨了。 汤显灵甩了下头,不去想那些日子,“阿娘,都过去了,现在有饭吃了,你尝口我炸的鸡块真不错。” “好。”蒋芸也不去想了。 吃到嘴的食物才是真实的。汤显灵反复感受着美食,心情又雀跃起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骂了人、找到了证据、知道讼师费没想的那么贵,还吃到了美味的炸鸡。 痛快痛快。 吃过饭,安安静静的东屋响起咳嗽声,汤显灵撇了撇嘴,汤老头还能醒啊,“我去——” 前门响了。 “我去开门,应该是送牛乳的来了。”汤显灵改了口,揣着钱去了前面。 蒋芸去东屋照看丈夫。 汤显灵拿了牛乳,付了三文钱运送费,“不用,给我吧,劳你等一等,我给你桶。” “欸,好,您请。” 汤显灵拿着牛乳到灶屋,先把牛乳折到干净的盆里,拎着空桶出去还人,说:“明个还是这个点,谢谢你了。” 关上门。 东屋老汤头骂人,反正就是那套说辞,汤显灵都懒得听,想了下,进灶屋给小砂锅上倒了两勺牛乳,慢慢的煮。没一会蒋芸进来找饭,“你爹饿了。” “我留了一些——”汤显灵还没说完,就看蒋芸用宫保鸡丁汤汁给老汤头拌米饭。 汤显灵:…… 这都是吃剩下的。 “你爹上次吃糖醋里脊汁儿拌饭,他吃的好。”蒋芸一边做一边说,“我给他拌点饭,还有些干了。” 汤显灵从蒋芸脸上看出来,蒋芸是真的觉得这样挺好的,并不是整老汤头,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笑了下,说:“我炉子上热牛乳,一会热好了,我给我爹端过去。” 无事献殷勤,他当然是想套一下老汤头家底了。 后半院租给李大娘一家三年,他看过契书,要是违约的话,一年赔对方五两银子,三年就是十五两,汤显灵不想自掏腰包付这个钱,本来就是汤父干的。 外加上人家租金四十五两,扣去半年费用,起码得还五十二两银子。 蒋芸一听,脸上都是笑,“好,你一会端去。”五哥儿还是在意他爹的,这般就好。 到了东屋,蒋芸先喂丈夫吃饭,“五哥儿真是孝顺孩子,你别骂他了,他心里盼着你好——” “他是盼不得我——”死。汤父嘴一张,勺子送进来了,一口米堵住了话。 蒋芸觉得五哥儿很好,不想老汤老骂五哥儿,要是被外人听去了,说五哥儿不孝就不好了,因此一勺连着一勺喂饭。 汤父是骂人都没空,最后改成骂蒋芸不会喂饭。 “你要噎死我啊。” 蒋芸:“那我慢些,你刚说饿了,我怕你饿太久了。” “他怎么不来?呵孝顺,他把汤家败光了,还骂到他老子我头上。”汤父还记得有一日五哥儿跟发疯一样轮着炒菜勺冲进来骂他。 蒋芸:“他给你热牛乳,定了些牛乳你喝了养身子。” 汤父嘟嘟囔囔没好话。 汤显灵端着牛乳到了,说:“娘你来吧,我手上没轻重,牛奶还有点烫。”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牛乳灌到老汤头鼻孔里。 蒋芸接了牛乳,继续给老汤喂。 “爹你药没——”汤显灵刚开了个口。 老汤头又让他滚,意思别想问他要一个铜板,买药都不行,肯定是借着买药钱打我钱的主意。 汤显灵:……真是窝里横,这么聪明怎么对着胡康那么听从信任? “不买药那爹你没药吃,要死啊。” “滚咳咳咳咳。” “五哥儿你先出去。”蒋芸打圆场。 汤显灵啧了声出去了,他果然干不了太捧着阿谀奉承老汤头。于是便去厨房洗锅碗,又跟蒋芸招呼了声,拿了扁担去挑水。 天已经黑了,汤显灵倒不怕。 第二趟打水时,碰到了巷口那家人,有个大娘说:“五哥儿又打水?你真是勤快。” “还好,家里要用。”汤显灵回应,他真是谁都认不出来。 那位大娘人挺好,说:“黑漆麻乌的你也不挑个灯笼,等会。” “不用,我借着月亮能看得见。”汤显灵话还没说完,大娘进了自家院子,汤显灵赶紧喊:“大娘我先去打水,不聊了,我娘还在家等我。” 等他在井口打水中时,老远有位老太太手里挑着红灯笼过来了。 “呐,现在亮堂些,快打吧,刚黑乎乎的你也不怕掉水里。”老太太说。 汤显灵借着烛灯看清老太太脸,好像是上次说摘了槐花给他送过去那位——后来他从蒋芸那得知,槐花是公家的,坊间邻里要吃的话都能打,只是因为大槐树在巷口,赵家人离得近,每年打的话,赵家说他们来。 自然了,坊里有些厉害人家可不管赵家脸色,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赵家也不会说和拦,寻常的住户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赵家的。 “吃过饭了?没吃我家做了还剩些。” 汤显灵手里麻利干活,嘴上答:“吃过了。”他现在觉得,这位老太太才是‘无事献殷勤’,他有些害怕了。 早点打完早点撤。 “您留意脚下,我打完了先回了。”汤显灵扁担挑着两头水桶。 老太太就给他打灯,说:“我家还有些糖油饼——” “我暮食做了炸鸡,吃多了有些油,现在不想吃太油的了。”汤显灵忙道。 老太太叹完:“这般啊。”又道:“你还费那么多油做炸货,要是想吃炸货了来我家。” 汤显灵:“呵呵,下次一定,我下次想吃了就去买。” 赶紧撒丫子跑路。 回到家,汤显灵见蒋芸在院子站着,一直盯铺子口,见是他松了口气,汤显灵拎着水桶先给水缸添满,才说:“娘,赵家生意不好吗?” 大晚上的一个老太太这么拉客人。 蒋芸脸上莫名其妙,还仔细想了下才说:“不知道,糖油饼贵些,你爹和我都不怎么吃,怎么了?” “没事,那我改日尝尝。”汤显灵说。 崔大宝说过,五文钱一个的糖油饼,咬一口都是糖。 他现在吃饱了,并不馋,下次再去捧场。 “娘,水打完了,洗洗早点睡,我去把歇业挂上。”汤显灵去前头铺子挂歇业牌子,顺便把门锁上。 回来蒋芸还在院子。汤显灵:? “你有话要跟我说?” 蒋芸点头,走近了,小声说:“我没跟你爹说你赚了多少钱,你想请讼师这钱动不得,你明日要是去药堂,拿着方子给你爹抓五服药回来,钱你爹给了。” 然后掏出了一小块银角子。 汤显灵估摸不来,“这个多少钱?” “五钱银子,应当是够五服药钱。” 汤显灵:…… 老汤头真是给钱给的寸,半点都不想他白花啊。 “你爹……也是怕咱们把钱花完了,回头年底铺子收商税没钱给。”蒋芸解释。 汤显灵懒得再计较,嫌费口舌,说:“知道了,我明日跑一趟,顺带还要采买,娘你缺什么?” “我什么都不缺,你去吧,我留着看家。” 这日早早睡。 翌日天不亮。 崔家。 崔大宝睡得好好地眼睛突然睁开,一个打挺坐起来,旁边孙豆子被闹醒了,含糊说:“大宝,你要买朝食去了?” “可不是,那个肉松面包你说好吃,我睡前还馋着,也不知道汤老板怎么做的,怎么那面包肉松越吃越好吃,勾人!” 孙豆子坐起来,给男人拿衣裳,说:“我一会照旧熬个粟米粥?” “成,配着正合适。” 于是崔大宝摸黑拎着食篮出了家门,直奔汤五哥朝食铺子去了。天黑,崔大宝到了往墙角一扎,开始等,并没有看见门口挂着‘歇业’那块牌子。 等了一会,按照往常,汤老板得开门打水了,还有今个怎么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来?难不成都不爱吃肉松面包了? 不像不像。 崔大宝想到什么,狠劲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疼的龇牙咧嘴,这就不是做梦,也不是梦游。 那奇了怪了怎么没人? 汤显灵睡得好好地,结果到点也醒了——生物钟害人啊,他裹着被子打算接着睡,就听前头拍门声,于是墨迹了三秒,穿了衣裳出门去看。 估摸是熟客—— 昨个好像崔大爷走得快走得早,没听到他家歇业两天这话。 汤显灵出了屋门,见东屋蒋芸也出来了,便说是估计是崔大宝在拍门,娘你接着睡。等他到了铺子前头,隔着门板,果然听到崔大宝声焦急嘀咕: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汤老板你怎么了? “我没事。”汤显灵先应,开了一扇门,“昨个您走得早,忘了说今明两天歇业。” 崔大宝张着嘴,一句‘没事怎么今个还不准备’,硬生生给卡在了喉咙里,发出茫然的啊了声。 “那、那——诶呀我家豆子爱吃肉松面包,还在家等着,粟米粥都熬好了,唉,也怪我昨个回去说今个继续吃,怪我怪我,馋了我俩一晚上,他早上送我出门眼睛都是亮的。” 汤显灵:…… 你都这么说了,我哪里好意思让你空手回。 “你要是不介意,我之前准备的肉松还有些,我全给你带回去,这个可以用来佐粥。” 崔大宝:!!! “真的?汤老板你可真是大好人。” 汤显灵笑了笑,崔大宝也算是他家老顾客且最捧场的,“那你等等,对了牛乳要吗?我昨个定的牛乳多,你要的话给你也装一罐,这个牛乳要烧开喝,养身体的。” 他想到有人乳糖不耐受,又说:“有的人喝牛乳喝不惯,可能会闹肚子,你不要也没事,不收钱。” 他家真喝不完,送隔壁太早,崔大宝歪打正着撞上来了,又是客人,送客人正合适。 “要,少来一些。”崔大宝听‘养身体’心里一动,又听‘闹肚子’便纠结,最后想少来一点,不行他喝了,他身体壮,闹闹肚子没事。 汤显灵:“那您等会。” 他进灶屋,点了蜡烛,取了两个罐子,油纸往里塞上,这个倒肉松,之前做的肉松剩的不多,全给了。剩下的罐子,倒牛乳,折了一半多,就收手。 崔大宝拎着回去路上也不会洒出来。 汤显灵端着这两样,送给了崔大宝。 “不要钱,送您了。等后日营业,这罐子您顺道送过来就行。”汤显灵道。 崔大宝应了声,笑呵呵说:“成。”他本来扑了个空也有点不高兴,但汤老板人挺好的,此时得了东西,只有高兴了。 回家喝粥! 也不知道肉松配粟米粥如何味道。 第24章 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本来以为睡不着,没想到倒头就睡,可能知道没食客在等,外加上前几日太累了。 汤显灵一觉睡到自然醒,精气神十足。 另一头崔大宝拎着食篮到家。 崔父一看儿子进门就说:“那面包你们俩吃,我吃不惯。” “你想吃今个还没有。”崔大宝拎着篮子哼着歌,“今明两天,汤老板歇业。” 崔父不信,没买到面包,扑了个空,儿子还这么高兴? “没事,我粥正好熬稠了些。”孙豆子在灶屋探出个身影说,之前锅盔、面包配粥,大宝说要配稀饭,不能配粥,尤其是吃锅盔,最好清汤寡水的稀饭。 结果今个起早了天黑,给锅里下粮下多了。 孙豆子本想着,大宝没回来前再添点水,和稀,现在看不用了。 “早上只喝粥够吗?我再烙两张饼。”孙豆子想爹要上工,只吃稠粥也不顶饱,当即是去面缸舀面和面。 崔大宝:“那你多烙一张,我也懒得跑了,刚去的早,正街吃食铺子都没开门,我也懒得等其他家了。”主要是有肉松面包吊在前头,想了一晚上,就算汤五哥朝食没开门也不想吃别的了。 “汤老板见我扑了空,送了些肉松和牛乳,说肉松能佐粥吃。” 崔父:“难怪你乐呵呵的,没闹脾气。” “爹,我都多大了,又不是七八岁儿郎。”崔大宝嘟囔。 崔父笑呵呵顺嘴提起来:“他七八岁上私塾,有一次攒了钱要去吃什么肉粽子,结果拿着粽子到家一吃说滋味变了,整整哭了三日。” 灶屋里孙豆子听闻,眼睛都瞪大了,好奇看向男人。 崔大宝被爹说了糗事,也没觉得下面子,但是豆子这般看他,双眼圆圆的,他心里还有点痒,献宝似得跟豆子说全了,“是个摆摊的,我记忆很深,第一天我吃到嘴的肉粽,咸咸的有点沙沙的像是蛋黄,咱们奉元城多吃蜜枣粽子,我第一次吃肉粽不习惯先吐了一口,然后越品越香,又折返回去买了。” “那粽子还挺贵,一个要六文钱。” “我攒了两日的钱,想着多买几个回去给爹也尝尝,结果拿回去吃了一口可难吃了,根本不是第一次吃的那般滋味。” 崔大宝气得半死,在家哇哇哭。 崔父本来笑着,听到大宝说好吃想给他尝尝,笑容慢慢凝固了,为此事,他笑话大宝好几次,以为大宝没吃到好的跟个小孩闹脾气,没想到是为了他没吃到那口好吃的。 “爹不馋,没事的。”崔父此时说。 他以后不拿这个笑话大宝了。 崔大宝不知道他爹心思,见豆子听得逗趣,眼里都是笑意,巴不得多掏空几个自己小时候糗事告诉豆子,甚至进了灶屋,说:“汤老板说牛乳要热,我来热。” “我来吧。”孙豆子接了篮子。 哪能让男人干活。 崔大宝用胳膊轻轻撞豆子,“我小时候丢脸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的呢?” “我?”孙豆子见男人好奇,想了好一通,硬是在发苦的记忆里找出来一件,说:“我八岁那年上山打猪草,尝了几个新鲜果子,后来肚子疼的死去活来,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去我爹娘坟前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好了。” 崔大宝:这算什么糗事。 他听着听着心里不舒坦。 “你哥嫂没找你吗?啥时候几月的事?” 孙豆子见大宝不高兴了,忙说:“没事没事,那会是夏日。”其实是秋日,天很冷,夜里很黑,他倒在坟头很害怕。 崔大宝捏豆子脸蛋,“你没说实话。” “是秋日……我怕你担忧,都没事了。” 崔大宝本来是捏豆子脸颊,改成了轻轻地摸了下,说:“下次回村我们一起,我也去爹娘坟头看看。” “好。”孙豆子应上,有点高兴,“大宝,我现在日子就很好了,你别不高兴。” 灶屋外崔父是很高兴,见夫夫俩说话,便背着手进屋了。 大宝以前跟个小孩似得光知道吃,现在娶了夫郎知道心疼人了,这般就好,等以后豆子身体养好了,生个孩子,他再给存些钱,就能有脸下去见夫郎了。 好啊。 没一会,崔家吃早饭了,粟米粥有些稠,黄黄的米香夹杂着一些白米,孙豆子还剁了点自己腌的咸菜,三张薄薄的死面饼,他烙的火有点大,但幸好没糊。 吃饭了。 崔大宝虽然心疼自家夫郎,但尝了口饼还是不动了——有点苦味,不好吃。 “肉松罐子呢?” “忘了拿出来了,我去拿。”孙豆子进灶屋捧着肉松罐子出来,递给男人,“你不吃饼,拿这个佐粥。” 崔大宝拿了双干净筷子,先扒拉一口肉松在粥面上,那肉松蓬松黄亮亮的,放在稠粥面上也没塌陷进去,因为轻,他换勺子挖了一口粥同肉松送进口中。 清淡有些粟米味的粥,混着咸香蓬松入口即化还带着一丝丝嚼劲的肉松,组合成了无比的美味,清爽又不单薄。 “好吃!这肉松用来佐粥别有一番风味。”崔大宝让爹和豆子都尝尝,“你俩别省着给我吃,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崔父想到儿子给他买肉粽哭了三日,如今是明白过来,大宝好吃爱吃却也孝顺,只有至亲之人,才能让大宝拿出好吃的分享一二。 “豆子你也尝尝,要是吃完了,不行咱再问汤老板买一些。”崔父跟儿夫郎说,别辜负了大宝的热心好心。 崔大宝端着粥碗,“我怎么没想到这处,回头我去问问。” “爹、豆子,你们快尝尝,这肉松真没有一点猪肉腻味。” 孙豆子和崔父才吃起来,一尝确实好下饭,崔父还喜欢再拌点咸菜丝,这般更有味。崔大宝不爱拌咸菜丝,嫌太咸了。 “我人老了,口味重,这般吃着好。”崔父说。 孙豆子都行,他其实很喜欢肉松的,但他舍不得全用来下粥,有个肉松味就行,因此也混了些咸菜丝,肉松多给大宝吃吃。 崔家人吃完朝食,炉子上牛乳煮沸了,崔父喝不惯羊乳牛乳这些,让俩孩子喝,崔大宝跟豆子说:“你先少喝一些,我听汤老板说有的人喝不惯要闹肚子。” “知道了。”孙豆子应声,汤老板家做的猪肉荤腥,他吃了从不闹肚子,但这是牛乳,还是听大宝的话。 吃过饭,崔父去上工,崔大宝在家无事,一想到明日也吃不到汤五哥朝食,便有些无味,换了身衣裳,说:“豆子我去街上转转。”去瞧瞧还有没有新花样。 孙豆子:“成。”等大宝一走,他把院门拴上。 之前崔大宝同崔父闹起来,往西市客栈住了三日,那三日说起吃喝来,还有几位富贵少爷给了崔大宝一些钱,崔大宝没想过做帮闲,意外赚了钱,也不是心高气傲的人,家里几斤几两他知道,既然少爷们给了赏钱,不要白不要。 其实崔大宝在奉元城市井坊间还是有些些名气的,说起来都是‘会吃的’,有些帮闲同崔大宝关系还挺好,见了面都喊‘崔大爷最近哪里吃去了’、‘大哥可有什么新馆子能吃吃’。 帮闲得对奉元城吃喝玩乐新鲜花样一手门清,好方便在少爷跟前伺候得赏。 这不,崔大宝打了车刚到西市,就碰到帮闲。 “诶哟这不是我崔哥么,好几日不见了,崔哥可是在哪里发财?” 崔大宝便笑哈哈说:“你拿我打趣呢,我这懒汉能去干甚。”想到早上的肉松佐粥,不由美滋滋说:“你别说,我家坊间正街最近新开了家朝食……” 二人相识,一说一唱就往西市去。 八兴坊正街汤家。 汤显灵才睡醒,伸了个懒腰,一脸的精神头,果然睡够了人看什么都鸟语花香——老汤头除外。 “娘,几时了?” 蒋芸抬头看天,“估摸巳时多了,你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那就是九十点钟,也不算太久。汤显灵一边去打水刷牙洗脸,一边说:“今个太阳好,一会把菜搬到院子里晒。” “还有我一会去采买,晌午娘你自己买着吃。” “昨个儿我带回来的点心,你也吃了吧,别放坏了。” 蒋芸是个舍不得吃好东西的人,他要是不说,蒋芸就得将东西‘放着藏着’,果不其然,蒋芸说:“我看你拿回来的点心包的好好地,下次可以送人。” “送谁啊?那都得坏了。” 送空气的客人。 蒋芸:“你大姐要是再带二娘来,给娃娃们尝尝也好。”还是舍不得自己吃了。 汤显灵不再废话,刷完牙去了灶屋,三两下将点心包装拆开,自己拿了一块桃酥,一包递给蒋芸,“呐,咱们吃,回头我大姐上来,我做好吃的招待。” 他咔擦咬了一大口,桃酥酥的掉渣,连忙把点心包递到蒋芸手里,空了一只手好接着渣,边吃边说:“做的还挺好吃,油香酥脆,幸好没给那老东西,我带回来了。” 一包桃酥点心要三十文钱呢,里头一共装了五块,合着一块六文钱,这东西挺贵的。 吃了一块,汤显灵就不动了,好吃归好吃,吃多了有点腻。 他开始将铺子里的桌子往院子里搬,天气彻底晴起来,开始做梅干菜——还得再买个百十来斤一起做了。 “今日我得采买,还要去西市铁匠家订做些烤盘。” 现在烤炉都是当初泥瓦匠砌的时候,用陶还是什么做的栅栏隔档,上下分开能多多利用空间,要是烤饼干那空隙太大,能漏出来,还是得做铁盘。 蒋芸搭把手帮忙搬桌子,提醒五哥儿,“还有你爹的药,在西市往后一些的同安堂。” “知道了。”汤显灵还真是忘了。 将菜搬到院子晒着。 “娘你在家吧,我走了,要是白日有人敲门估计就是送货的,你全接着放在铺子前头,我回来整理就是。” “知道了。” 汤显灵收拾好,拎着个菜篮子——他现在出门习惯拎这个,很方便,买一些零碎店铺不给送,他自己就能带回家,这里不像现代还有个塑料袋给你装。 将成本存钱罐倒出来,数了数,一共是一千九百六十文,全装在布兜里,放在篮子里,要定烤盘,还得额外支出,又从新品备用金装了六百文。 最后给篮子上放了一把菜,盖住他的银袋子,起一个保险作用,拿了老汤头的五钱银子贴身放怀里,还有药材方子,这才出门。 米面正街小粮铺就有,也挺便宜的,汤显灵要了一旦面粉,大概有个一百一十斤,这次买的精面粉,七文一斤,买整旦便宜按整数算,只要七百文,免费送货。 红豆要了二十五斤,一百文。 碳得去东市买,还有香料。 汤显灵还没走出正街,钱就花了一半,菜篮子一下轻松了,打车到东市,进去直奔香料铺子,胡椒、花椒、香叶、豆蔻…… 有了前些天做生意用料的经验,这次买就知道要多少。 “这个要二两,这个三两,这个一两就行……” 买香料都不敢按斤买。 香料结账:二百二十文。 汤显灵:肉疼掏钱。 又去买红糖,三斤红糖六十文。 红糖香料汤显灵就自己拿着,东西不沉,往篮子里一放,问了店铺伙计卖碳的铺子,伙计指了路,汤显灵直接往后头去。 七拐八拐,过了三条街道,入眼豁然开朗——一片二层楼。 汤显灵起先以为进了风月场所,但一看,这家店铺门前挂着牌子‘香汤子’,再看有些人拎着篮子,携家带口的往进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等等—— !!! 竟然是澡堂子! 汤显灵眼睛一亮,挎着篮子进去看看,大堂挺宽敞,背后窗户很大现在开着,竟然能看到后面不远处就是湖泊,迎面吹来的风徐徐的很凉快。 “客人要沐浴吗?女郎哥儿二十文一个人,男子二十五文,七岁以下孩童十五文钱。” 汤显灵:“我下次再来,这汤子开到何时?” “我们汤子不留散客过夜,辰时就关大汤,要是客人想过夜可以去包间……” 店里伙计给仔细讲了一遍。 汤显灵明白,就是散客和VIP的关系,而且这家店是‘清汤’,伙计说的,意思就是只提供洗澡搓澡服务,不搞一些花的,有些商队赶在城门前进来,旅途劳累想洗个澡泡个澡,他们出手大方,直接包整个大汤。 付费单位都是按两走。 “我明日再来。”汤显灵笑笑,“我今日事情还没办完。” 伙计也很客气,笑呵呵说:“无事无事,明日客人来便可,要是不想花销,带上自家香豆子,我们这儿也有卖的,牙粉牙具香豆子一应俱全。” “成。”汤显灵一口答应。 大城市真的太爽了。 显得他跟个土包子一样。在奉元城,只要有钱,真的可以过得很滋润。 出了洗澡堂,按着伙计指路,往东走个百米就到了碳店。买碳火的店与洗澡堂离不远,估摸洗澡堂才是大客户,这边还有一片湖泊,景色特别好,垂柳河边,水是流动的,通向城外护城河。 汤显灵要了五十斤的碳,除了铺子还要自家做饭,再多他买不起了,五十斤碳就要六百五十文,还不给免费送,他不算大客户。 “那运送费多少?” 伙计:“客人,我家不散送,您要是招人送货,门口有专门揽活的,您和他们谈价钱,多是四五文一趟。” 汤显灵便喊了个人,花了五文钱找人送货。碳贵,他有点不放心,对方给他看了身份册子,自报家门地址,以及店里伙计也说:“客人,他是我们这儿拉货的苦力,老熟人了,您放心吧。” 这才好。汤显灵给了钱。 现在花出去了一千七百三十五文,还没买油、鸡蛋、菜、猪肉,买了这些差不多了。油纸家里还有。之前做买卖,他开店实打实卖了五日,有一日梅干菜锅盔没了,只剩豆沙,他卖肉松面包七文一个,虽然贵但是量少成本也高,那一日其实赚的不多。 这么算下来,成本和利润对半开,或者再少一点点,每个少不到半文钱,算上损耗,其实差不多,要是量走的多能多赚点。汤显灵没估算错。 这一通忙活到了晌午,汤显灵也没去西市,就在东市找了家小馆子坐下,点了一份羊肉抓饭,一盘二十二文钱,吃的满嘴的油,太香了,就是得尽快吃,凉了羊油有点腻。 店里送茶水喝,汤显灵吃饱喝足,擦了擦嘴,走去西市。 油不着急,先去铁匠铺子。 “您来了?那个手摇打蛋器我还没琢磨出来。”铁匠儿子上前迎客说。 汤显灵:…… 一下子笑了,对方还认得他。 “我不是为这个来,打蛋器太贵我现在还买不起,我这次来问问,做不做铁薄皮烤盘,长方形半个手掌高,铁要薄。”汤显灵给比划尺寸。 太贵的话,他就做一个。 铁匠儿子说:“可以做是可以做,你要吗?一两银子一个。” 这个用铁薄。 在他的心里价位上,但是汤显灵到定的时候就有点犹豫了,他想着多用烤炉节约成本,做了烤盘可以烤点花生牛乳饼干,不管是卖还是送客人。 但他现在正用钱的时候,暂时做不到回报食客,钱要花在刀刃上,备用金有个一两,请讼师费用他估计能存了五百文。 剩下的四百多文,他和蒋芸吃饭花销,蒋芸很省,都是他在花,家里还剩个一百多文钱。 之前生意量少,每日赚的不多,确实之后可以加大量多赚点,卖到十一点,钱就多了。 但现在要是定个烤盘去了一两,好像对他们生意作用不大。 烤面包、烤锅盔时食客要干等。 汤显灵目光扫了一圈,看到大铁锅炒锅炖锅,问:“圆圆的铁板多少钱?中间略略有点低,不要太低,铁也不能太薄,就跟铁锅厚度差不多。” 他想着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可以用一个铁板锅。 “这么大。”汤显灵伸手比划。 先做鸡蛋灌饼,煎饼果子再等等。 “这个啊,我去问问我爹。” 汤显灵就在这儿等,心想要是二两银子——那就等下次放假他再来,过了一会,铁匠儿子来说:“一两三钱银子。” “要等几天?”汤显灵心里有了数。 “两三日吧。” 汤显灵问:“我今日先付六百文,第三日你送货我再付剩下的行吗?” “可以。” 汤显灵便痛快掏钱,写书据留地址一条龙,而后抬头看过去,“还没问你叫什么?” “王铁牛。” “小王老板那就麻烦你了。”汤显灵说完,检查过书据,折叠放好,这才出了铺子门。 他想:铁牛这个名字很大众。 但皇甫铁牛就很特别,不光是名字,还有那张脸。 之后就是给汤父抓药,买油,回家。 正街摊子上跟卖鸡蛋的说好,后日给他家送三十个鸡蛋。等他的铁板回来了,开个锅,到时候看情况,卖的好就多加鸡蛋,还有那位卖菜的夫郎,他又全包圆了。 “你家还有锯齿菜吗?有的话,明日再给我送这么一筐。” “有有有。”年长些的夫郎高兴坏了。 汤显灵:“你直接送到汤五哥朝食铺就好。” “对了,雪里红要是下来,你家菜品相好,直接找我。” 年长夫郎:“成,谢谢老板。” 汤显灵搞定这些,见那年长夫郎背着一大筐菜,顺手给抬了下,夫郎特别不好意思,说他能背得动,别脏了老板的手。 “我就是个做吃食的,还没问你叫什么?家里在哪住?” “我姓韩,叫韩开,在城外七里镇韩家村。” 汤显灵不知道七里镇在哪,“你家到城里远不远啊?” “不远不远,我走路很近的。”韩开怕汤老板嫌他家远,送菜会耽误时间,连忙保证。 汤显灵点点头,“那就好,进城卖菜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原来汤老板是担心这个啊。韩开心想。过了会实在是没忍住,老老实实说:“其实村里走到奉元城只走一个多时辰,不算远的,我早早卖了菜就能回去。” 那就是走两个多小时,确实还好。汤显灵:“你知道许家村吗?” “知道,那村离城里才远,要走大半日,要是说往亭江府去,也得走大半日,两边哪哪都不挨着,进城卖个货,买个油盐很是辛苦。”韩开这么一比,他们村日子也算好过了。 汤显灵想,幸好铁牛买了骡子。 也不知道铁牛现在做什么。 深山,皇甫铁牛忍住打喷嚏,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不远处,那里有三只鹿,他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之一,手拉着弓箭,稳稳地。 箭矢射出去时。 皇甫铁牛想着是汤显灵提到鹿很亮的双眼。 这只鹿就不卖了,送给汤显灵吃。 第25章 西市酒楼。 “什么吃食还让崔大爷这么念念不忘的?” “就是啊,崔大爷什么没吃过?” 崔大宝喝了几杯酒,脸上有些酒气但脑子清醒,一挥手,笑呵呵说:“你们少给我戴高帽,我可比不得几位,出入的都是大馆子,那真是什么都吃过,我啊,就是坊间一小户。” “哥哥谦虚了。” “就是就是。”丁权附和完,还是说到了正题上,“崔哥,你好好说说,什么朝食?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回头我也买一个尝尝滋味。” 其他帮闲:“我崔哥说好吃,滋味定不会差。” “可不是嘛。” 崔大宝最喜欢说吃食了,也知道这些帮闲想在他这儿打听打听有没有新鲜花样,回头哪位少爷无聊了,能说个消遣去处,不过他想着那些少爷脾气,怕是不乐意为吃一口朝食,去八兴坊正街排队等那般久。 管他们这些少爷去不去,不去正好,省的到时候他没得买。 见众人催。崔大宝就用平平语气说:“也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以前正街老汤羊汤馎饦换他家哥儿做朝食了。” 其他帮闲一听,当即是兴致减去一半,不过凑趣,定不会落崔大宝兴致,反正没事干就听着玩。 崔大宝本想低调低调,回头别他买不到面包了,但他低调替汤老板谦虚可以,结果看到这几个人面上一晃而过的不屑,顿时心里不乐意了,开始仔细说:“起先是卖梅干菜肉锅盔,那饼烤出来的,透着光,薄、脆,里头的馅更别提了,跟寻常酱菜比不得,一股子特别的菜香、有嚼头,肉更是滋润却不腻……” “这般啊。”原来就是一张烤饼。 “听起来真不错。”亏他以为崔大宝得了什么新鲜好吃食,原来就是这般,还用的猪肉馅,少爷们听到猪肉馅怕是要掉脸子,碰都不会碰。 崔大宝看出几人敷衍他,半分不信汤老板做的朝食如何美味,当即有些生气,“除了锅盔,还有肉松面包……” 又是一通说。 其他帮闲已经不想听了,说来说去就是烤饼,还以为那肉松面包是什么,仔细一听,就是烤馒头,馒头里放点肉松,肉松也是猪肉做的。 咋都绕不开猪肉了? 真是平民吃食。 崔大宝看出来了,吃食美味即可,龙肝凤髓要是做的难吃,那就是糟蹋珍稀食材,汤老板能将猪肉做的如此好吃,这才是大本事。 “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不懂吃。”崔大宝最后带着酒气说。 其他帮闲笑呵呵打圆场,举着杯要敬崔大宝,说了一些场面话,意思哪里、我们没崔哥会吃、崔哥说好吃定是好吃、改日定去捧场。 这些话一听都是‘下次一定’,成年人口头上的婉拒,也算是给了面子。 崔大宝听出来了,皱了下眉,到底是没再生气闹开,只是心想:这些人跟他吃不到一个锅,不是真兄弟了,枉费他先前还将几人当朋友处,看来以后只能做做酒肉朋友—— 酒肉朋友都不行,因为这几人跟他吃不到一处! 又聊了些吃喝,而后没趣,其他人散了散。很快桌上只剩下崔大宝、丁权同另外一位,丁权给崔大宝斟茶,说:“崔哥,少喝点酒,也没什么下酒的,喝茶喝茶。” 丁权看出崔大宝带着脾气,不过空喝酒伤身,便劝劝。 “唉,我知道他们不信我,算了爱信不信。”崔大宝叹了口气,改喝茶了,茶水放凉有点苦涩,不由皱了下脸,带着一些酒气说:“汤老板做的朝食真好,我的性子你们知道的,就是有人给我塞钱让我夸,我都不会昧着良心多夸几句,好吃就是好吃,孬就是孬。” 丁权诚恳点头:“对,那我明日去买来——” “明日不行,明日汤老板歇息,他卖五日歇息两日。”崔大宝一想还要再隔一日才能吃到汤老板做的朝食,肚中更是没滋味了。 另外一人一听,当即来了兴致,说:“若真是崔大哥说的那般生意好,旁人巴不得天天卖,这位汤老板还休息两日,要么就是滋味好不怕客人不上门,要么——” 崔大宝一手握着对方胳膊打断了话,醉蒙蒙的眼透着几分坚定,摇头说:“不会有你说的第二种要么,不会。” 要么生意不济没经验,破罐子破摔随便卖卖。 丁权和对方对视了一眼,最后笑了起来,还真是勾起了好奇,后日去看看吧,若是好吃了,确定了,再跟顾三郎、卫少爷说。 …… 汤家前面铺头,蒋芸正跟着五哥儿盘货。 “今个断断续续的货都送来了,我没让去后院,按你说的放在前面。” 汤显灵开始点货:面粉、红豆、炭火、油,糖和香料他带着,还有一大筐菜,鸡蛋明日才送。 “成,数字对着没少斤两。” 蒋芸说:“碳是不是买多了?”说完又赶紧解释:“我不是怕你花钱意思,其实碳也要用,多买了以后就不用跑一趟。” “不多,自家要用,我还想添个吃食。”汤显灵说。 蒋芸:“添什么?要卖一日吗?” “不卖一日,太累了。”汤显灵知道蒋芸要说什么,又说:“咱们两个人,你要照顾我爹,做整日买卖忙不过来,我怕累。” 现在干好朝食,加量都是辛苦的。 等他解决了官司,之后要是忙不过来可以招个人手。 现在人力便宜。 “娘暮食不做了,买些吃吧。”汤显灵跑了一日,别看坐车去,但是东西两市来往,市里找东西、商讨价钱,同人打交道也很累的。 蒋芸心疼钱,说:“我去做——那买吧。”又改口了。 五哥儿现在主意大,她还是听五哥儿的。 汤显灵问蒋芸想吃什么,就这个街上:糖油饼各类甜食、糊涂汤配着焦圈捻子、鸡汤馄饨、馒头、羊杂汤、蒸饺各类粥、还有一家卖饭的,饭是杂粮白米饭,饭上盖着菜,每日菜不定,有两种,一荤一素,这个价位要贵一些。 还有些其他零散小吃,点心果子饮子之类的。 “我都行。”蒋芸没主意。 汤显灵:“那我看着买,先把货收整好。” 二人整理了货,面粉倒面缸,碳整理堆好,灶屋没地方放,以前碳都塞到汤显灵屋子角落——碳贵价,怕被偷和丢,汤显灵这次将碳放在前面铺子。 那铺子两大间,地方很宽敞,放在靠里面一角,平时用桌子挡着就好,用的时候也方便,不用整日挑着碳送到前面。 香料糖油肯定放灶屋。 收拾归纳了一圈,天色也暗了下来。汤显灵洗了把手,拎着食盒装着碗去街上买饭了,他先去蒸饺粥店,要了一份鸡蛋白菜素馅蒸饺,一大碗杂豆子粥,一并花了七文钱,又去买饭。 这家店是一间铺,里面摆了五张桌子,后院挨着是灶屋,此时不知道是暮食还是如何,店里没什么生意——暮食坊间百姓都习惯自己做着吃。 “今日有什么菜?”汤显灵问。 老板说:“素的是葱烧豆腐,荤的猪排骨焖黄豆。” 汤显灵听着蛮有食欲,还没吃过这家,就要了一份,回去他和蒋芸分一分,都能尝尝。他自己带了碗,老板将菜打在一个碗里,杂粮饭是一个碗。 食篮已经沉甸甸了。 汤显灵将粥碗端在手里,一手拎着食篮,疾步回家。 到家开饭。 院子摆满了桌子晒的菜,他和蒋芸只能在铺子里吃,光线有点暗,点了根蜡烛,蒋芸照旧先给老汤头拨饭,一边说:“今个豆腐好,素烧的,你爹能吃。” 汤显灵嗯嗯嗯应着,问:“是不是买少了?”他老忘了还有老汤头的餐食。 “不少,你爹现在胃口不好吃得少,吃多了要难受。”蒋芸说。 终于能吃饭了。 汤显灵挟了个蒸饺送入口中,外皮有些薄,蒸出来能看到里面馅,白菜鸡蛋馅调的很清淡鲜嫩,杂豆子粥则是里面略略放了一些糖,隐约尝到还有桂花香。 糖渍桂花? 看来每家生意都有些‘秘方’。 接下一只蘸了蘸料汁,醋和一点香油,吃起来多了滋味。 再喝一口粥,粥熬得好,都是豆子煮的熟烂软糯,各种粟米白米混着粥粘稠,豆子各有各的风味,交织在一起,口感丰富,后劲还能品出桂花甜味,很是清爽。 好吃又舒坦。 这家店卖一天的,生意也不错。 轮到了饭。此时店里给的量都算实惠,这样一素一荤带着一份杂粮饭要十八文,其实挺贵的了,晌午他吃的羊肉饭二十二文,米是白米多粟米掺的少,羊肉又是贵价肉,地方开在东市,综合比对下来,那家店算便宜了。 除去价位,先尝味道,要是滋味好还能救。汤显灵尝了口葱烧豆腐,当即是皱眉了,豆腥味明显,盐也少了,颜色有点蔫吧,这就是少油,太清水了。 再吃黄豆焖排骨。 汤显灵咬了口排骨,竟然没炖的软烂脱骨—— “这家店开了没多久吧?”汤显灵虽是问话但很肯定了。 蒋芸说:“好像是你爹刚病的时候开的,原主家本来就不做买卖,都是靠租铺子过活,后来年岁大,将铺子连院子都卖了出去。” 她见五哥儿吃了一口停筷子皱眉,不由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嗯,不好吃,我估摸迟早得关门。”汤显灵说。 价钱高、味道不好,大家也不是傻子。 蒋芸吃了口肉,咬了半天,老好人习惯先替老板说情:“滋味也还行,就是肉再炖炖就好了,不过排骨炖久了可能费炭火吧。” “一份十八文。”汤显灵道。 蒋芸:! 这下什么好话都说不出去了。 虽然不好吃,二人还是吃了个干净,吃过饭照旧分工,汤显灵去打水,蒋芸收拾碗筷,只是做了一半,东屋汤父醒了喊饿,蒋芸又去伺候汤父吃饭,汤显灵打完水回来齐齐收拾了一通。 干完一切,天黑了。 汤显灵烧水洗漱,想着明个早上先蒸晒了这几日的菜,今日才买回来的菜也得晒起来,分两批收拾,之后就是早上卖朝食,下午备货做梅干菜。 明日下午,他再去东市香汤子洗澡。 问问蒋芸去不去,他们可以换着,早上蒋芸去洗,他留在家里看家。 谁知道今日汤父特别折腾,汤显灵水都烧好了,东屋骂声还在想,甚至还砸了碗,汤显灵一听碗碎了的声,撸着袖子冲进了东屋。 蒋芸在旁站着,老汤头气得脸红脖子粗在床上骂人,吃食碗撒了一地,见汤显灵进来,蒋芸先哄五哥儿,“我没拿稳,五哥儿你去睡吧。” “睡个屁。”汤显灵皱眉走近,看向床上的老汤头,“你要骂谁?这个家没人对不住你,我娘更没有,租房的李大娘盼着你死,好接手你的铺子,五哥儿婚事让你拿着卖前途,你自己卖亏了,如今瘫痪在床,也是你自己身体不顶用,被气成这样,桩桩件件你怪的了谁?” “你拿我娘、拿我撒气有什么用。” 汤显灵拽着老汤头衣领口,“你要是死了,整个院子才清静了——” “五哥儿快撒手,撒手。”蒋芸忙上前,五哥儿力气大,攥的丈夫衣领,丈夫脸都红了。 汤显灵一把撒开了手,说:“我就是厌恶你,今日照样买了药,你副身体,现在还想在谁跟前耀武扬威?我不欠你的。” 汤父一串的咳嗽,断断续续说你欠我的,我是你老子云云。 汤显灵冷冷笑了声,质问:“我真是你儿子?五哥儿什么样你不知道?” 汤父犹如雷击,看面前陌生人似得五哥儿,哪里还有往常半点怯懦忐忑影子?顿时面色难看,咿咿呀呀说不出半个字。 “五哥儿别浑说,你出去吧。”蒋芸怕了,推着五哥儿往出走,到了门口眼眶红着,不由自主流泪,不知道哭谁,语气却坚定说:“以后这种话别说了,别浑说,谁都别说。” 汤显灵见蒋芸这般,心软,蒋芸也是担心他的。 “嗯,我知道了娘。” 蒋芸松了口气,哭笑说:“没事了,我来收拾,你去睡吧。” 东屋汤父声很小,一直咳嗽,喊蒋芸名字,又说鬼。蒋芸去屋里安抚老汤,汤显灵站在门口听了会,过了好久,里面安静了。 汤显灵拿了扫帚搓子,将地上撒的食物扫干净,床上老汤头睡着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 “你爹睡着了,先出去吧。”蒋芸压低了声说。 汤显灵嗯了声。 院子里二人没话,过了一会,蒋芸低声说:“那会受灾,我一路逃难,分不清东南西北去哪里,是你爹跟我搭伴,给了我一口粮……” 所以蒋芸对老汤言听计从,什么都依着,任劳任怨当牛做马没有怨言。 汤显灵对此沉默,就算换位置,他是做不到蒋芸这个地步的。 一码归一码。 “怪我今个插手了。” “不怪你。”蒋芸忙说,又说:“我知道你为我好,怕我受伤,五哥儿你别像我就好,你现在这个样,我高兴,要是五哥儿也跟你一样就好了……” 汤显灵见蒋芸呜呜的哭,语句颠倒混乱,他却听明白了,顿了下,伸手揽着蒋芸肩膀,拍了拍,“以后都会好的,娘。” 夜深了,后来各自回去睡觉。 汤显灵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在思考婚姻,或许在逃难时,老汤头也很好,只是时日久了,人都会变,现在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翌日天不亮。 汤显灵睡不着,蒋芸在院子里走动,等他醒来一问,才知道老汤头昨晚发了烧,汤显灵:…… 不会是被他那句质问吓得了吧? 也太不经吓了。 “那要去请大夫?”汤显灵问的不是很心甘情愿。 蒋芸说:“没事了,夜里发热,我给你爹擦洗了下,现在已经退了热,一会再煎些药喝了就好。” “挺好。”汤显灵糊弄了句,突然想起,之前五哥儿夜里发烧,也是蒋芸照看,等退烧了也不用抓药看病。 看来蒋芸是‘一视同仁’,谁发热都这么干。 毕竟医堂在西市,夜晚正街宵禁,也没‘出租车’,要是请大夫就得一个人跑到西市那么远——人家医堂还关门了。 只能靠降温、自己扛过来。 因为老汤头发热,水缸水用的差不多了,汤显灵没事就拎着扁担去打水,其实说实话,心里还有点余火未消,五哥儿高热心存死志走了,这个老汤头倒是扛过来了。 他有点不爽。 等他门一开,披星戴月天还蒙蒙黑着,他家门口,一个人牵着骡子,地上放了背篓,背篓里一只鹿。 汤显灵本来垮着一张小脸,待看清来人,顿时!!! 眼睛瞪得溜圆。 “皇甫铁牛!” 皇甫铁牛就定定站在那儿,听到汤显灵叫他名字,心里就高兴,深夜赶路,发丝还有些露水湿意,双眼明亮炙热说:“我猎了一只鹿,想送给你。” 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很是想见汤显灵。 汤显灵被铁牛这样目光望着,竟有点‘招架不住’,一贯的吐槽嘴上没把门还能逗一逗对方,在破路上开个车,结果这会全都失灵了,甚至一张嘴生硬岔开话题。 “鹿?你好厉害,这鹿你卖了好,挺贵的吧。”汤显灵略略忸怩了下。 他想,矜持矜持,无功不受禄。 丝毫忘了先前多大胆要和铁牛谈恋爱。 皇甫铁牛摇头,“不卖,你喜欢吃。” “我没说过。”汤显灵嘟囔,更招不住铁牛目光‘攻击’了,这人第一次见面看着很沉稳,少年人不符合的老成稳重,现下四下无人,天黑黑的,你小子就暴露出来了! 汤显灵又在心里嘀嘀咕咕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害臊,只是不想承认。 “狗娃之前提到鹿,你眼神都亮了,你喜欢吃吗?”皇甫铁牛问完,“我猜你喜欢的。” 汤显灵脸有点烧了,“我没吃过。” 现代人哪里吃过鹿,后来末世,他连变异老鼠都打不过。嘤。 “汤显灵,你可以试试,烤鹿肉很好吃。”皇甫铁牛说完,一手拎着背篓,“我给你放铺子里?” “行吧。”汤显灵让开一侧,铁牛经过他面前,身上一股寒气,不说话的铁牛侧脸看着稚嫩又有些坚毅冷峻的帅。 昨晚入睡前,汤显灵还在感叹婚姻感叹人性,现在这会谈恋爱的心又有点刹不住了—— 铁牛真的很好。 “我去打水。” “我同你一起去。” “行。”汤显灵答应了,好像铁牛给他帮忙、送他礼物,他都很顺口的接受,没什么心理负担,自然,刚忸怩完装个假正经还是要的,也就几秒吧,真是奇怪—— 也不奇怪,他想和人家谈恋爱。 还是正正经经那种谈恋爱。 汤显灵搓了把脸蛋,“你先牵骡子进来,放院子里,我跟我娘说一声,今个不营业。” “好。”皇甫铁牛听话去牵骡子。 汤显灵跟蒋芸说铁牛来了,蒋芸很是诧异还有些慌乱,“你、你们还没定亲事,这样留宿——” “娘,没有留宿,他大白日来的。”汤显灵对着蒙蒙黑的天,指鹿为马。 蒋芸还是不安,“这要是让街坊邻里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呗。”汤显灵嗤笑,“我难不成还要守个贞洁名声?” 蒋芸:“这倒不是,我想着,过个一年半载给你找个夫婿。” “我去打水了!”汤显灵跑的飞快,走路都是轻盈的。 以前在家,这院子能做苦力的就他和蒋芸,汤显灵自然不会让蒋芸去挑水,毕竟是力气活,蒋芸照顾老汤头已经够了——在汤显灵看来,照顾老汤头那才是心灵身体双重折磨。 他宁愿承包家里水缸。 但是,挑水其实还是很累人的,来回要跑两三趟,第一次挑水不习惯,只能打半桶水,跑了五六趟,夜里睡觉肩膀都痛。 现在汤显灵肩膀也不疼了,快快到了铺子前头,说:“走吧,我带你去水井。” 皇甫铁牛拿着扁担拎着桶。 汤显灵装模作样拎了一只空桶。 嘿嘿嘿,正经打水。 可不是借着天不亮去约会。 汤显灵一自在,心里又皮了,说:“铁牛铁牛,哞哞哞~” 皇甫铁牛望过去,眼里一点都没恼,反倒隐约有些笑意。汤显灵就笑,“我逗你玩的,第一次听到你名字就想这么说。” “哞。”皇甫铁牛压低了声叫,并不是那么搞笑,显得有点沉稳,很是好听。 汤显灵想:超绝气泡铁牛音! 两人都笑了起来。 汤显灵说:“我昨日忙了一天,一会我请你去泡澡!去去寒气。” 皇甫铁牛手里扁担差点没拿住,原地停下,很是震惊,说:“不好,你我还未定亲。” “我还没找到媒人做媒。” “……”汤显灵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高兴,他想这就是谈恋爱吗?铁牛一正经,他嘴角压不住,开始嘴上没把门,故意笑嘻嘻说:“什么啊,我是说,我请你,咱俩,你去男汤,我去哥儿汤,分开泡澡。” “好你个皇甫铁牛,想什么呢!” 倒打一耙汤显灵。 皇甫铁牛被‘冤枉’扣了锅,也是高兴的,拿着扁担和桶充满了力气,说:“好。” “汤显灵,你真好。” 汤显灵:什么嘛,你送我一只鹿,又帮我做苦力,我只是请你泡个澡你就觉得我好,你是不是傻,不会算术啊! 但他知道,铁牛为何‘傻’。 好开心啊。 第26章 沉甸甸满当当的两桶水,在皇甫铁牛手里就跟玩具似得,那两个木桶都看上去比往常小了一号。 汤显灵跟在后头,“你不要扁担吗?” “不用,不沉。”皇甫铁牛说完,又看过去,见汤显灵拿了扁担,换了口风:“我用上吧。” 汤显灵:…… “我扁担还是能拿起来的。” “走吧。” 汤显灵拿着空扁担走在铁牛旁边,说:“真的不沉吗?我之前学挑水,第一次只能挑半桶,走路都有点晃,后来挑两桶满水,要是有人跟我说话,只能快速回复,不能将桶放下来,不然我找不到平衡。” 有几次,水溅出去,回去只剩下大半桶,还得再打。 因此汤显灵打水的时候特别专注,挑水讲究一个‘快狠稳’,狠就是对自己狠一点,别拖延,一口气顶着,快速打完就能歇了。 “以后我来打水。”皇甫铁牛说完这话,像是被烫到一般,他想成亲以后这些粗重活都归他干—— 他和汤显灵成亲后。 单单只是想想,皇甫铁牛耳根子就烧了起来。 汤显灵笑嘻嘻应了声好啊,完全没想到铁牛一句话背后这么大意思——他俩结婚以后婚后生活。 现在就是闲聊嘛。 有铁牛打水飞快,第二趟时压根没带扁担,两人分工明确:皇甫铁牛打水拎水,汤显灵在旁边鼓掌。 没一会水缸水满了,此时天麻麻亮。 “今个不在外吃朝食了,我自己做。”汤显灵洗手做饭,现在发面有点晚,只能吃简单的,他想了下,“做个煎饼,裹点菜,炒个鸡蛋。” 皇甫铁牛是汤显灵说什么都好。 “再去买点炸捻子,给你们做煎饼果子!”汤显灵开始舀豆子,打算在石磨上再磨些豆子粉,做成杂粮煎饼。 皇甫铁牛一听,说:“我来推磨。”这样汤显灵省力一些。 “好啊。”汤显灵就跟蒋芸说:“阿娘,一会你去街上买炸捻子?裹在煎饼里好吃,让他家炸的酥脆一些。” 炸捻子就是油条,糊涂汤家卖这个。糊涂汤,汤显灵路过时看过,有点像胡辣汤,什么豆腐豆干豆皮时下季节的绿菜,还有一些肉丁。糊涂汤家还卖炸捻子和焦圈,这俩都是配糊涂汤吃的。 焦圈要细一些,吃起来死面感比较重,有嚼头。捻子会更酥脆,空心嘛。 蒋芸看看五哥儿,再看看铁牛,思量了下,说:“好,那我去。”她之前不放心五哥儿和铁牛待在一个屋檐下,现在看,她是没法子了。 只能随着五哥儿了。 蒋芸拿了钱上街,还在想五哥儿和铁牛的事,她想着要是有意就早早办了,她怕晚一些起了什么风波,胡家人是一遭,还有老汤的身体,老汤要是没了,五哥儿不给胡康守寡,那得给父亲守孝三年。 这般想,蒋芸脚步快了,回头她得跟铁牛说说。 “欸老汤媳妇儿。” 有人喊蒋芸,蒋芸反应了下寻声望过去,是老赵家糖油饼的大娘,这家店牌子挂着老赵,实际上现在做买卖是老赵的大儿子,小儿子在城外置田盖屋,大儿子接管了铺子。 奉元城做买卖的商户都是如此,老大接手生意买卖,早早给小的、女郎哥儿积攒些家业、嫁妆,待老两口干不动了,多是跟着老大过日子。 或是有能耐有本事的,就另寻一处坊间租个铺子,让小儿子也能落下。 不过大多数都是去城外置田屋,做买卖是商贾,算不得多高身份,尤其是他们这些做吃食的小本买卖,赚的都是辛苦钱,没大商贾那般穿金戴玉富贵,有些老人有远望,想子孙后代别都是商籍,士农工商,农人户籍好。 “赵家大娘,什么事?”蒋芸近前询问,她家在正街中间,跟着前头的老赵家关系平平,平时来往不亲密,算是个脸熟。 “前些天,五哥儿望着槐花出神,我想着过几日,让槐花再长长,好打了给五哥儿送一些做麦饭。”赵家大娘笑呵呵,拉着蒋芸手说:“你养的孩子养的好,又孝顺又勤快,我一看就喜欢。” 蒋芸起初听还真以为赵家给送槐花——先前五哥儿打水回来提了一嘴,说要是槐花树是人家的,他就不好收了,不平白无故拿人东西,她说长在外头是公家的,不过赵家看这棵树看的紧。 等听到后面那句,蒋芸心里咯噔一声。 她不是没经过事的,尤其前头嫁出去了三个闺女,每每有人给闺女相看亲事都是这么个开头。 可赵家大娘俩儿子连带着一女儿早都娶妻嫁人。 莫不是她多心了?蒋芸心里疑云,压了下来,说:“是,就是我们夫妻俩拖累了些。” “说甚胡话,我看五哥儿孝顺,过去婚事是艰难了些,好在都过去了,如今留在你们身边,多好啊。”赵家大娘盘算了好几日,此时看蒋芸是慈眉善目,以后能做个亲家,蒋芸脾气柔和是半个坊间都知道的事,老汤那等炮仗脾气,蒋芸也从不说个不字。 蒋芸不想在这儿客套,晃了晃篮子,说:“大娘,五哥儿喊我买炸捻子,我先去买了捻子,他在家等着呢。” “什么炸捻子?你来尝尝我家糖油饼,第一锅最好吃。”赵家大娘非要给蒋芸送糖油饼。 蒋芸哪里敢要——她正怕自己猜的那番,是万万不能拿的,她家五哥儿自己有主意,现在显然是喜欢上铁牛,她可不敢胡乱应承,因此摆手拒绝。 坊间大家伙都是推辞来推辞去这么干,赵家大娘还以为蒋芸也是客气客气,因此极为热情,非得给。蒋芸吓得,顾不得烫和面上礼节,推开了赵家大娘胳膊,拎着食篮赶紧跑了。 赵家大娘:欸? “还真是不要,这么客气,她啊,就是软性子人,不敢吃人嘴短吧。”赵家大娘嘀咕完,转手将糖油饼放回簸箩里。 来买糖油饼的食客一看,皱着眉,尤其赵大郎还将那个他娘摸过的糖油饼给他装,顿时说:“不吃了!” 转头去买别的了。 赵大郎诶诶叫了两声,还糊涂,客人怎么就走了。 “娘,你跟汤嫂说了没?”赵大郎问阿娘。 “刚提了个开头,小蒋就跑了。” 旁边大郎媳妇说:“莫不是人家不愿意——” “她家五哥儿一个克死夫家的寡夫郎,还想要什么样的?大郎那个堂弟是痴傻了些,但是本本分分,人老实的紧,年岁也不大,二十七八和五哥儿正合适了。” “五哥儿还有个瘫着病重的爹,小蒋一个女人,要是不愿意不放心五哥儿嫁到城外去,大郎那堂弟可以来城里过活,到时候有我在,大郎也在,胡家也不敢欺负,家里还是要有些男人才成。” 赵家大娘这般说,自然了,五哥儿同大郎堂弟结了亲,那都是一家人了,五哥儿食铺忙活不过来,她家二儿子搭把手,也是该的。 大儿媳妇对婆母心里盘算知道,这会说的好,什么帮忙帮衬,后头帮着帮着,全都是给老二扒拉汤家的东西,那傻子堂弟懂什么? 婆母看着跟他们大房过日子,一有好事了,处处想着老二,这会还没好事的,变着法子挖空心思都要‘生个好事’。 老大媳妇有些不乐意,心里巴不得婆母在汤家吃个闭门羹,但又想,汤嫂子和五哥儿那样面团似得脾气,怕是遭不住婆母缠,以及五哥儿那一手赚钱的手艺,不落在他们赵家,其他家也眼红,到时候让其他家占了便宜,那还不如赵家…… 起码到时候他们大房也能分一杯羹。 可又不想老二压了他们一头,心里又是嫉妒又酸。 没影的事呢,赵家一家子先各有心思。赵家大娘还没跟城外小叔家提这事,不过想也对方不会拒绝,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等男方找了媒婆,再问问蒋芸意思,看看什么时候下定。 蒋芸买了炸捻子,躲着糖油饼店急匆匆跑了回去。 “?娘,外头谁追你?”汤显灵纳闷问。 蒋芸跟被狗撵似得,一脸担惊受怕。 “街上有狗?”汤显灵二连问。 皇甫铁牛已经去铺子前看了看,关上门说:“没狗。” 汤显灵正儿八经点头,脸上都是笑意,他刚才打趣缓缓气氛的,但铁牛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认真看外头真的好逗。 蒋芸看二人说话,五哥儿脸上都是笑,当即是不敢再等,口出惊人:“铁牛,你家里能有给你下定的长辈没?” “你要是喜欢我们家五哥儿,得早早把婚事定了下来。” 汤显灵:??? 不是,他娘出去买个炸捻子被魂穿了? 以前还是说不要这么快、再等等、一年半载来着。 皇甫铁牛也怔愣在原地,先看汤显灵,等汤显灵意思。 “我去买炸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多想了,赵家——就是糖油饼铺那家老太太,寻到我,我听话里意思想给五哥儿介绍亲事。”蒋芸说到这儿,肯定说:“定不是什么好的。” “那家两儿子都结了亲,怕是什么远房亲戚。” 蒋芸话少,也不爱跟坊里邻居闲聊是非,此时红着眼圈,说:“我和你爹以前被人瞧不起,你爹说咱们家没男郎,人都笑话他,面上不说,其实给大娘二娘三娘介绍姻缘,都是些人家挑剩下的,把你三个姐姐当人情……” 说着说着,蒋芸哭了起来,想到过去家里受的委屈,所以老汤才想给五哥儿招个体面有本事厉害的,哪成想招了个白眼狼黑心肠的。 真真看走了眼。 不管蒋芸在这儿哭哭啼啼,汤显灵一听‘没男人受欺负’这等话就有些火大,没缘由的火,你自己看轻自己,将自己往整条街低的放,谁家有儿子就高你一头,谁还能看得起你? 真是放屁了。 皇甫铁牛已经满脸霜寒,眉头紧紧皱着,而后郑重跟蒋芸作揖行礼,说:“伯母,我义父已经去世,家中没有长辈了,今日来奉元城,除了给汤显灵送鹿,我本是想去找官媒,聘请官媒来下定。” 又转过身,见汤显灵眉头都压不住,一脸的火气。 “汤显灵,你靠自己我知道,是我,是我爱慕你。”皇甫铁牛说到‘爱慕’二字,脸是红的,眼神却很是坚定,作揖:“我请官媒下聘,汤显灵,你可愿同我结亲?” 蒋芸擦了擦泪,眼巴巴看五哥儿,她听铁牛的话也吃了一惊,本想着让铁牛请个寻常媒婆就好,没想到铁牛要去请官媒,这般看重五哥儿。 此时,就等五哥儿点头了。 汤显灵:“……” 他本来只是想先和铁牛认认真真谈恋爱。 结果这火箭速度? “可以。”汤显灵对着铁牛那张俊脸说不出‘不’字,尤其是皇甫铁牛很是期待望着他,自然他知道,他要是说不,皇甫铁牛也不会就此同他一刀两断来。 “不过——”汤显灵眼神踅摸了一圈,拿了根烧火棍,“我今个先得去赵家找老太婆算账!” 蒋芸吓得一跳,真跳起来了,忙拦住五哥儿,说:“可不敢去。” “那老太婆准没好心,我就说夜里我去打水,她那么好心给我挑灯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 “五哥儿,五哥儿,你听阿娘的,先别去。”蒋芸死死拦着,“兴许是我猜错了。” “娘你不会猜错,谁家对我们善意,你可能估摸不来,但要是恶意,变着法子想谋点什么,你肯定一猜一个准。”汤显灵信誓旦旦说,蒋芸这样敏感细致的心思,对外人的恶意,哪能是无端生事? 蒋芸巴不得平平安安无事发生,最好汤家、她,全都是隐形人。 “那、那也不能动手。” “我不动手,我就拿着棍在他家铺子前叫骂。”汤显灵已经学会了市井基本法了,鸡毛蒜皮小事,他自己解决。 蒋芸还是不想五哥儿去生事,她胆小惯了,看向铁牛,意思铁牛劝劝,快拦着五哥儿。 汤显灵眉头一竖,“皇甫铁牛你要拦我!” “我不拦你。”皇甫铁牛先肯定说:“你要去,我也同你一起去,还能跟你一起骂人。” 他虽然不擅口舌,但是要和汤显灵同进同退。 “只是我想你先别去,事以密成,我怕我们婚事出什么岔子,还有现在我们也没证据,你先忍几日,我们再去。”皇甫铁牛分析完,又说:“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汤显灵:??? “你倒是要我去不去?” 怎么铁牛心海底针,一句话反反复复的。 皇甫铁牛老实巴交说:“我觉得应当先谋而后动,但你生气起来又好看,又让我不忍,不如一同去,让你泄泄火,没那么伤身。” 汤显灵:…… 夸他生气好看,这时候是说这话的吗。 都气笑了。 汤显灵将烧火棍丢了,拍了拍手,高兴了,跟皇甫铁牛说:“回屋吃饭,吃完了我在家做蒸菜,你去找官媒,下午我再请你洗澡。” “好。”皇甫铁牛也笑了,捡起地上烧火棍放回原位。 蒋芸已经阿弥陀佛了,可算是拦住了五哥儿,至于之后五哥儿说下午同皇甫铁牛一起洗澡这事,蒋芸已经记不住了,松了口大气。 现在蒋芸只在心里想:赵家大娘可千万别再犯糊涂心思了,她家五哥儿不是个吃亏能忍的脾气,不然闹得谁都不好看。 买回来的炸捻子还是脆的,可能因为蒋芸跑着回来的。 汤显灵在大灶铁锅上烙煎饼,各类杂粮磨粉兑水搅成糊糊状,因为铁锅是深的,很考验淋面糊挂浆铺开,但对于汤显灵来说真是小菜一碟,一勺子面糊从锅壁中淋下去,面糊像是长了腿听话的按照汤显灵心里想的那般流淌开来。 一手打鸡蛋,铁勺连着蛋液和面糊刮开,很快一张凹进去的薄饼成形,撒上熟芝麻,刷他刚现做的酱,因为太临时只用家里现成的酱料调制而成,然后就是油条,一片绿油油嫩生生的菘菜叶子,包裹包裹,一分为二,露出里面脆脆的油条口。 “成了!要是以后有时间了,还能做点里脊裹进去。”汤显灵盛出第一个,用油纸包着先递给皇甫铁牛,“你是客人,你先吃。” 皇甫铁牛便接过,咬了一口。 汤显灵凑近一些,发现铁牛睫毛还挺长的,垂落的时候,显得鼻梁更高挺,眉弓眼窝形成一个漂亮的深陷弧度,这就是网上说的什么脸部折叠高? 他也不懂。 皇甫铁牛被汤显灵看的呼吸都不知道怎么喘。 “好吃吗?”汤显灵问。 皇甫铁牛先点头,又仔细尝了尝,补上说:“好吃。”他刚才光顾着紧张,还想着汤显灵了,都忘了什么滋味。 “那就好,也是,我做东西还没有不好吃的。”汤显灵一个自信,接着顺手给他和蒋芸做了俩煎饼果子简易版。 蒋芸只买了炸油条回来,没带饮子,大家就喝喝茶水解渴。 汤显灵和蒋芸只吃了一个就饱了,也没问皇甫铁牛饱了没饱,又给铁牛做了两个,“你都吃吧。” “好。”铁牛可高兴了,“我一会把鹿处理了,皮子我带回去自己鞣制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汤显灵:“行。” “五哥儿,这鹿肉太多了,咱们吃不完,不如还是让铁牛——”拿去卖了钱。 汤显灵:“吃不完我晒干,回头我大姐来,送她一些肉干。铁牛好不好?”这是铁牛送他的鹿,即便是吃不完,他也不想拿出去卖。 “好,都由你做主。”皇甫铁牛道。 蒋芸一听这个,也没话了,还有那半包桃酥,等巧儿带孩子上来,一同都给巧儿带回去。 等处理鹿时,皇甫铁牛还怕吓到汤显灵,结果发现汤显灵并不怕杀生,汤显灵说:“我也吃肉,还很爱吃肉,杀生不虐生就好。” 铁牛下刀很快,几乎是一刀毙命,鹿也没多少痛苦。 “你要鹿血吗?” “要!”汤显灵想着羊血豆腐他吃过,鹿血还没尝尝,拿着桶递过去。 皇甫铁牛看了又看汤显灵,最后说:“你少吃一点,吃这个火气大。” “嗯嗯嗯。”吃货汤显灵现在眼里全都是鹿,忘了开他的破车,也没想过,老实巴交的皇甫铁牛同学提醒他这个是那个方面意思。 dddd! 懂的都懂! 没一会,皇甫铁牛将鹿处理好,皮子团着放在背篓里,而后肉和骨头分别放在一出,他洗了洗手脸,又去挑水,忙来忙去,干活利落又好。 蒋芸是越看越满意,自然刚才皇甫铁牛杀鹿时,蒋芸还是有点胆战心惊,她老觉得铁牛太高了,怕以后和五哥儿吵起来,五哥儿是个烈脾气,万一动起手来,五哥儿要吃亏,定打不过铁牛。 “娘,你想什么呢?一会高高兴兴,一会看着铁牛眉头紧皱的。”汤显灵见铁牛出去打水,此时才问,“铁牛哪里没做好?” “不不,不是,他干活一把好手力气又大。”蒋芸夸了下,才说出心里担忧。 汤显灵一听,蹙眉,“老汤头以前还跟你动手过?”要不然蒋芸为何担忧这方面。 一直让他找个矮的、小的。 蒋芸没直说,而是认命说:“谁家夫妻俩吵闹起来不动手,都这般。” “……”汤显灵拳头硬了,斩钉截铁说:“我不这般。” “要是皇甫铁牛敢这般——” 拎着俩桶的皇甫铁牛忙大声说:“不不,我不这样,你要是生我气,你打我,我硬邦邦的不怕疼。” “???”汤显灵背后嘀咕铁牛也没不好意思,“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井边无人,我打完水走得快,有人同我说话,问我谁家的,我也没理。”皇甫铁牛其实特意多看了眼糖油饼店,他想,下次见面,要大声说:他是汤显灵家的。 果然是个子高腿长走得快。汤显灵:羡慕! 蒋芸倒是不好意思,她背后嘀咕这个,此时忙说:“无事无事,你俩要好好相处,谁动手都不好。” “知道了伯母。”皇甫铁牛道。 将汤家的大水缸添满,皇甫铁牛也没停,拉着骡子出了铺子,“我要去聘官媒,汤显灵我下午就回来了。” “知道了,你记得吃晌午饭。”汤显灵送人出去。 他还要蒸菜、处理鹿肉,也很忙的。 生活除了谈恋爱,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奋斗事业和糊一张嘴。 皇甫铁牛出了正街才上骡子,他身量高,长腿一跨,敏捷上骡子,而后一手拉着缰绳,往辅政坊去了,他长得俊朗,身姿仪态又好,乍一看,巡街的坊吏还以为皇甫铁牛骑得是马,是哪家的少爷。 不过仔细看衣裳穿着打扮倒是不像。 “什么啊,你没仔细看,那胯下是头骡子。” “啊?我还真没仔细看,光看着身形了,还想是哪家少爷来着。” 坊吏闲聊几句,道一声怪了,便继续干活。 奉元城这般大,人来人往,兴许是哪里的少爷起了玩兴故作这般低调打扮吧。谁知道呢。 皇甫铁牛到辅政坊,下骡子,寻人打听。 时下媒人分官媒私媒两种,这一行都是夫郎、妇人做,哪怕是官媒,有个身份品级,夫郎妇人也能做,不过是最末等的九品官,且没什么实权,只是名声好听和领一份微薄俸禄,即便如此,这对夫郎妇人来说,都是天大的恩典。 当官了! 因此媒人这一行,在荣朝并不算是下九流行当。 皇甫铁牛敲响了户籍处的衙门小门,拱手说:“我来聘请官媒,请官媒给我做媒。” “请官媒,一概是五两银子你可知道?” “知,我带了。” “那进来吧,我先给你录个身份登记,时下衙门有两位官媒,一位是袁何晴袁大人,乃是夫郎,一位是花子娘花大人乃是妇人,看你想找谁说?” “一般男郎若是心仪女郎,便定花大人,若是心仪哥儿那定袁大人。” 皇甫铁牛闻言便道:“我心仪乃是位夫郎,还请定袁大人,我正想问问,他有了休书,可要在此官方登记吗?” 胥吏诧异,见面前少年郎君看面相才十七八模样,这便心仪夫郎?还是位被休弃的夫郎,莫不是那夫郎仗着年岁大经验丰富,拐了这青涩小毛头吧? 他得跟袁大人好生说一下,莫要误了少年人的姻缘。 第27章 官媒只有两位,但沾着官字,寻常百姓还是有点怯的,哪怕聘请官媒并不是很贵——寻常私媒说和亲事成功,奉元城报价也得二、三两,村里可能便宜些。 百姓能不见官就不见官,不管是哪位官大人。 来请官媒做媒的,多是大商贾或是有些身份的士族,因此官媒衙门平时还是比较清闲,尤其是四月,一些讲究人避开此月份。 “你会写字?”胥吏问。 皇甫铁牛点头,“小时候学过几年。” 胥吏听闻,更觉得此小郎君被那年长的夫郎诓骗了,但他不好多言,说:“如此,你自己写好详细信息,我去请示袁大人,你在这儿等一等。” “好,有劳。”铁牛拱了拱手。 胥吏见状,找到袁大人后,简明说清外头有位猎户想请袁大人说媒,只是面色吞吐。袁何晴一见,“你直说吧,可是有什么不妥?” “外头候着的铁牛,年十七,七尺儿郎,样貌俊朗,举止谈吐不是俗子,却心仪一位被休弃的寡夫郎,小人觉得,怕是这小郎君受了那寡夫郎蛊惑诱骗,袁大人要是相看,能多多劝阻,省的结了一桩怨侣。” 袁何晴:“你既是说他仪表堂堂不是俗子,想来他心里有定数,而且你也未见那位夫郎,不可冒然下断论。” 胥吏一想,也是,便拱手说:“小人受教了。” “先去看看。”袁何晴抬脚出门,胥吏的顾虑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到了议事堂。 皇甫铁牛作揖见过袁大人。袁何晴一看,此人确实是不像寻常猎户,“你的身份登记我看看。” “请大人过目。” 袁何晴越看眉头蹙起,“你是渌京皇甫家的?那你亲父还在世,若是定亲,还得去渌京,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大人,两年前我已更正了户籍。”皇甫铁牛从怀中掏出他的籍册递交过去,“实不相瞒,我落水还未昏厥过去时,亲父说不必再寻听天由命。” 袁何晴诧异,抬头望过去。 “皇甫家中的阴司,我母亲早逝,幼时在家中艰难生存,若不是我义父相救,我早已没了性命。”皇甫铁牛说到,他被义父收养后,在深山学习打猎,懂一些拳脚功夫,一直没有更定籍册。 后来义父临终前,说他不愿意回去便不回,早早去亭江府更定户籍身份,以后置田娶妻在此安家。 袁何晴做了六载官媒,还是第一次见此情况,很是特殊。这位少年郎君,虽然年龄小,但神态坚毅,做事果决,是个有主意的人,不像是能被人三言两语哄骗了终身大事糊涂儿郎。 “你要求娶的寡夫郎——” “他叫汤显灵,家住八兴坊正街,经营了一家朝食铺子。” 袁何晴先听到‘汤显灵’三个字,只觉得好生熟悉,再往后头听下去,顿时想起来了,这是先前丈夫拿回来的肉松面包,说是八兴坊汤五哥朝食铺子卖的。 “他可是排行第五?叫汤五哥?” 轮到皇甫铁牛诧异了,颔首:“正是。” “你同我好好说说。”袁何晴道。 皇甫铁牛说的很细,将胡家骗婚骗汤家财产说明,袁何晴听着蹙眉,这事他得一一核实,待听到皇甫铁牛说想尽快下聘,袁何晴:“再快也不能仓促而定,你先回去,明日我去汤五哥朝食铺走访询问。” “至于你说他的休书,我得见过,寻常百姓被休,一般不会来登记在册,他们不知,其实去户籍处登记了最好。” 户籍处就此街上旁边,袁何晴指了位置,又说了何时上值,免得皇甫铁牛和汤显灵白跑一趟。 皇甫铁牛道谢,要交银子,袁何晴说:“此事还未定下,若是成了你再交。”他是官媒,不怕被赖了媒人费。 等皇甫铁牛一走,袁何晴看着皇甫铁牛信息,“我去隔壁。” 胥吏知道,袁大人这是去户籍处了。 他刚在这儿听了全貌,不由汗颜,这位皇甫铁牛确实是有些出身,难怪举止仪态不似寻常猎户,但却命途坎坷,圣人奉行孝道,断无子告父的道理,而且即便是皇甫铁牛将此事说出去,也只会被人指着说不孝,会有人替其父辩白。 十三岁小小少年,又在水中,想必是听错了? 此子歹毒,诬告父亲等等。 胥吏在民间见得多,说是虎毒不食子,其实也有妄为父母的,幼子才是最可怜的…… 袁何晴一路走一路想,还是觉得汤显灵这名字熟悉,等他到了户籍处终于想出来了。 先前他从城外回来,在车上遇到的那位年轻小夫郎。 对了还有皇甫铁牛。 那会他晒得有些头晕涨,闭目养神,并未多看,外加上皇甫铁牛坐在最外边,车帘打开逆光,看不真切相貌,只是‘汤显灵’这名字颇有意思,尤其想告官,语气平和却笃定,他有些印象。 现在仔细回想,汤显灵年轻,观看外形,二十出头,身材纤细漂亮,说话客气又带着自己的道理,也是个有主意的,倒是那日的皇甫铁牛很是寡言少语,多听汤夫郎的。 袁何晴想着便点点头,他给人做媒,夫夫二人若都是有大主意,你不退我不退,那婚后多是口角,还是要一个软一个硬,或是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要硬,如此才是良配。 二人相貌也般配。 不错。 现在只要核实汤显灵的身份,以及看过休书,询问过汤显灵父母,便能进行下一步下定了——皇甫铁牛今日户籍册都拿了过来,袁何晴验过,没问题。 “我来寻宋师爷,有事相找。”袁何晴在外公事公办。 不过衙门都知道,这是夫夫两口子,笑呵呵喊了声袁大人,给指了路,宋师爷今日坐值,并未外出。 宋杰知道自家夫郎脾性,在外尤其是衙门里,不会因私来寻他,便也很正经,在外叫袁大人,问何事。 袁何晴一五一十说了,“……我来看看户籍册,当初汤家与胡家结亲,是如何登记的,是嫁娶还是入赘。” 奉元城居住百姓,婚丧嫁娶是否添新丁,多少人口,这些事都是户籍处管理,他又是官媒,二者有时候也有公务往来。 宋杰:“原来这般,汤老板我见过,眉目清明言语坦荡,不像是满口谎言之辈。”又道:“你等会,我去翻翻户籍档案。” 袁何晴坐下等候,听宋杰这般说,又道:“那我还是再跑一趟皇甫铁牛村里,汤夫郎前一遭婚事遭人算计,如今第二次婚事,定要慎重,看看皇甫铁牛在村中的口碑如何。” 也不能说,汤显灵寡夫郎年岁大,这桩婚事就好像汤夫郎占了皇甫铁牛便宜似得,而且光听皇甫铁牛一面之词,为人如何,还得再访访村中百姓。 方能促成一对佳偶。 宋杰知道自家夫郎办事很是耐心细致,对此很支持。 如此一忙活,到了晌午。 皇甫铁牛心里挂着汤显灵,骑了骡子直奔八兴坊正街,下了骡子牵着走,他记得汤显灵叮嘱,让他吃午饭,想着汤显灵要忙一早上,便去馒头铺子买了馒头,又去馄饨铺买馄饨。 “你是谁家的?早上就见你去打水。”有人在背后问。 皇甫铁牛听声记得,就是糖油饼店的老太太,神色冷漠看了过去,他常年在山里狩猎,不言语时浑身肃杀气质,很吓人的。 赵家老太太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半步,不敢近前再询问。 “我一会来还碗。”皇甫铁牛说。 馄饨铺的老板娘见客人一个人要端三份,肯定得来回跑,便问:“你是去汤家吗?不如我给你送过去?”她早上就见这个小郎君从汤家出来。 “是,多谢。”皇甫铁牛付了钱,牵着骡子去了汤家。 蒋芸开的门。 汤显灵忙了一早上刚结束。早上将晒的菜蒸完继续晾,还有昨日买的菜晒着,大头主要是处理铁牛送他的鹿肉,他留了一块新鲜的,想着等铁牛回来吃暮食——今日暮食早早吃。 到时候做烤肉饭。 剩下的鹿肉一半做成‘腊肉’,悬挂在灶屋房梁上,一半做成‘鹿肉干’,早上在铺子前头两个烤炉点着炭火,鹿肉切成均等的条,放进去低温烘烤,没多久弥漫出肉香来。 烤第一炉时,铺门一开香味散出去,行走的路人就好奇近前,想问问汤老板又做甚吃的。 汤显灵:……鬼祟。 然后给了脸熟食客一根鹿肉干。 “我得了一只鹿,烤了些肉干,不对外卖的。” 食客一听,当即不好意思,推辞不要,可太香了,真是为难啊。 汤显灵见对方吃货模样,主要是脸熟,不然他也不会这般大方,见人就给发肉干,此时笑说:“你是熟客,都闻着味来了,尝一尝罢,再多我也不会给了。” 汤老板说话不算委婉客套,甚至还有点直白‘难听’,什么叫都闻着味来了——可那位食客半点气也没有,只觉得汤老板这人很是实在人坦诚。 这可能就是先天做买卖圣体吧。 都道是:做商贾的迎来送往见人三分笑,既不能显得油滑显得人虚假不真,又不能太木讷寡言,让客人觉得慢待。 好的掌柜那是先天自带一股亲和力,又不能太软弱。 但汤显灵不是,汤显灵的‘亲和’全来自自身本事,打铁还要自身硬,说话又直,有时候还有些硬,食客们却不觉得冒犯,还会觉得‘汤老板是个有脾气的’,不会强硬得寸进尺。 隐约猜汤老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这位食客便接了,还未送到口中,先不好意思道:“诶呀太香了,那我就厚颜多谢汤老板了。” “客气客气。”汤显灵笑眯眯。 他也在吃肉干,做的五香味,费了点香料,鹿肉多是瘦肉红肉,吃起来跟牛肉差不多,但更紧实,肉质条纹粗一些,很有嚼头,没那么柴,有点细腻,吃起来,比五香牛肉干更好吃。 太香了。 食客是吃了一口惊艳住了,恨不得花银子买,这鹿肉可贵了。 汤显灵一看对方眼巴巴期待神色,心里警铃大作,说:“不卖不卖,我留自家吃。” 食客被逗乐了,又感叹:“我以为汤老板只做朝食手艺好,没想到炙烤鹿肉也是一绝,要是以后能开一家炙烤店,我攒了银钱定来捧场。” “谢谢吉言。”汤显灵:我以后要开酒楼! 食客:“这鹿肉贵价,我得了一根,实在是不好厚颜白拿,给汤老板十文钱——” “一只鹿有多贵?”汤显灵好奇。 旁边听着的蒋芸也好奇凑过来了,食客说:“东西市,只有大酒楼才有此物,一盘炙烤鹿肉,起码得一两银子。” 贵族有钱人才能吃得起此物。 蒋芸倒吸一口气,这般贵,铁牛可是给五哥儿送了一整只。 汤显灵也被镇住了。 他之前过日子都是按‘文’算的。 “我说送你尝尝,不能听了价贵就又收钱了。”汤显灵摆手拒绝不要钱,而后笑眯眯果断、利落关了门。 铺门一关,这次烤肉是定不敢开门了。 蒋芸还喃喃:“一两银子,那、那只鹿得多少钱啊。”她之前害怕铁牛跟五哥儿婚事太仓促了,是左顾右盼反反复复,有胡家在先,她真的怕又揽了坏婚事,可老汤那般身体,外加又有赵家盯着,好似五哥儿突然变成了一块肉,谁都想来啃一口。 如此情况,只能定了铁牛。 但蒋芸被胡家的事搞怕了,她说了快点下聘,可等铁牛一走,又起害怕来瞻前顾后—— 在汤显灵看,蒋芸就是有点PTSD了。 “估摸得十两银子往上。”汤显灵也是猜的。 蒋芸直直看向五哥儿,神色定了定,说:“我心安了一些,当初胡家可是什么都没给你送,你大姐嫁给林虎时,林虎还来家中铺子帮过些忙,只是你爹觉得林虎想打听羊汤秘方,防备的紧……” 老汤头可真是看谁都像偷秘方的贼。 谁稀罕。 汤显灵心想,就将那秘方带到地下去吧。 皇甫铁牛送鹿,就相当现代给追求者送奢侈品——汤显灵想到一句俗话: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其实是有道理的。 他大学时,口袋也没多少钱,又爱吃,只有好朋友他会借钱给对方,也会给对方买好吃的。 钱本来就不多,给对方那是他看重这段友谊。 于是当皇甫铁牛敲铺子门,起先蒋芸还有点不敢开,她怕又是闻到香味来的食客,直到皇甫铁牛出了声,蒋芸才开了门,很快又给关起来,也是热情。 “铁牛你吃了没?” 皇甫铁牛看向汤显灵,先答:“晌午饭还没吃,我买了馒头还有些馄饨,一会馄饨店要来送。” “好,你破费了。”蒋芸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再看铁牛越看越满意,“我一会来开门。” 汤显灵拿着烤好的肉干递给铁牛,“你尝尝,好吃。” “好。”铁牛接了,却没吃,低头看向汤显灵,迫不及待说:“我问了袁何晴袁大人,他是官媒,说若是有休书最好去衙门户籍处登记下。” “那吃完晌午饭,我们一道去。”汤显灵一听点头,这事早早办比较好。 于是汤显灵收拾灶屋,铁牛去打水了,蒋芸留在前铺开门接了馄饨店的碗,又倒腾了下自家碗,听馄饨店打听铁牛,蒋芸心里紧张,说谎:“是村里的远方亲戚,来看看我。” “大姐夫家的?”馄饨店老板娘猜测,老汤和蒋芸没旁的亲戚了,村里的那就只能是嫁出去的汤巧夫家那边关系了,便笑呵呵夸赞说:“真是个好郎君,眼里有活,一把子力气,真是勤快。” 蒋芸谎撒出去,接下来倒是镇定了,说:“是啊,忙前忙后的,老汤病倒了,我得照看老汤,五哥儿一个人忙活不来,正缺人手。” “原来这般。”馄饨店老板娘接了碗,也不多聊,她还得照看生意。 蒋芸送客,关上了门,松了口气。 在五哥儿和铁牛婚事还没定下之前,不能宣扬的到处都是。她家五哥儿名声可不能再坏下去了。 晌午还没到,匆匆吃了午饭。 汤显灵拿着篮子,里头装的是老汤头收起来的证据,跟着铁牛一道外出,也没牵骡子,因为他和铁牛不好共乘,打车去也方便。 二人是光明正大出去,因为太过坦荡,正街邻里打招呼,汤显灵便说:“去采买。”、“昨个儿有个香料忘了买。” 倒是没人起疑。 主要是:皇甫铁牛太过年轻,一看十七八正是婚龄,但长得俊朗,这般的男郎,家里说亲,怎么也不会给说个守寡的寡夫郎。 汤五哥儿今年可二十三了! “娘,你说错了吧,我记得汤五哥也就二十出头。”卢大郎说。 陈巧莲顿时警戒,“你怎么记得这般清楚?”她都是听赵家老太太说五哥儿年岁大。 卢大郎:“你那会嘀咕的啊,说五哥儿才二十就守了寡很可怜,胡举人也就去年冬死的,今年可不是二十一。” 陈巧莲见大郎没别的心思,松了口气,又说:“让赵家老太太给我糊过去,我就说嘛当时听着不对劲。” 赵家老太太左一个‘汤五哥年龄大了’,右一个‘得二十三四了吧’,搞得陈巧莲都糊涂了,又不是自家孩子年岁,她也不上心,听了就听了。 不过自这之后,陈巧莲不敢在大郎跟前多提汤五哥了,她家大郎是个馋嘴的,她还真怕应了男人那句话:别大郎为了贪吃,对汤五哥起了那等心思。 五哥儿是好,但跟大郎不相配。 赵家老太太前脚见汤五哥跟个小郎君出了正街,后脚就到街上打听,先去的就是馄饨铺,她可见了,那小郎君去买了馄饨。 “是大姐夫家的远房亲戚。” “来干活帮衬的。” “倒是个热心肠,人模样也俊,我也没问有没有婚配,不过看着还小,才十七八吧。” 馄饨店老板娘说。 赵家老太点点头,笑眯眯说:“是了,我一瞅,跟着五哥儿上街,像是哥哥带着弟弟,还以为汤家什么亲戚,远房的啊。” “其实五哥儿年岁也不小了,我倒是认识个汉子,本本分分农籍的,家里有良田,才二十七八,未成过婚,配五哥儿正正合适。” 这话馄饨店老板娘就不敢接嘴了,五哥儿又不是她家孩子,这等婚事,她哪能背后说配不配、好不好的,不过身家清白的男郎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成过婚,指定有什么大毛病。 赵家老太太也不是个什么好心肠。 “呵呵,您老操心这般大,那得问问五哥儿亲爹娘,咱们坊间没甚干系的邻里可做不了这般大的主。” 赵家老太太闻言笑容僵了下,没再多说,回家里去了。 五哥儿的婚事,得赶紧找人跟蒋芸说。 赵家老太太倒不是误会了汤显灵和铁牛的关系,而是怕汤家有个远房男郎能做主,到时候不好糊弄从汤家手里抠东西。 那男郎身量足力气大,一看就很凶,幸好只是汤家大姐夫家那边的人,还是隔着远,要是亲近的那就糟了—— 不过这般说,还是得尽快找媒婆。 …… 宋杰从八兴坊档案架上翻出汤家这一户,上面是汤家人员登记,三个女郎已经嫁出去,标着‘出嫁’二字,至于汤显灵名字后还没填信息。 奉元城居住百姓信息是三年或者五载一调查登记。 “上次调查修改籍册还是三年前的事。”宋杰说。 从籍册看不出事情定论,虽然他觉得汤老板要告官的话,话里内容应该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哪里敢见官。 袁何晴也是此意思,“不过还得看证据,你我信没用。” “这倒是。”宋杰点点头。 正说着,有胥吏来报,外头有人找,是皇甫铁牛和汤显灵。 宋杰袁何晴互相看看,“请进来。”宋杰说。 二人起身出去。 汤显灵一看到对方,想了下,“买面包的客人?” “正是。”宋杰笑笑,又严肃脸,“汤老板找过来,想必是为了休书登记之事?” 汤显灵见对方直奔正事,自然是最好了,当即从篮子里拿出木匣子,打开给对方看,“这是我爹留的,还有胡康给我的休书,我本想找个讼师,结果对方说我没有夫德,得以德报怨——” 袁何晴一听,当即是面上薄怒,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应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是。”宋杰先道,而后仔细看完休书,还有汤父留下的账本,沉着脸说:“如此背弃承诺,妄为读书人。” 又交给了袁何晴相看。 袁何晴看过,脸色这下成了愠怒。 “不用请讼师,相公你替汤老板写一份讼状即可,证据确凿,不必讼师费什么口舌,给你们省了银钱。”袁何晴快人快语道。 宋杰没忍住笑了下,他家夫郎做官媒六载,平时最是沉稳,替人做媒,是查了又查,就怕他的疏忽造成了怨偶,在外公事公办,鲜少在外人面前这般称呼他。 看来胡康这事,真惹恼了自家夫郎。 宋杰爽快应下。 “我现下就来写讼状。” 第28章 汤显灵才知道,现在打官司跟小时候看TVB法庭剧不一样,不用讼师巧舌辩解对薄公堂——主要是时下都是民生纠纷小官司,要是关于伤人性命这类,根本用不到民间讼师,有师爷陈情,府尊也就是县令大人会根据多方面证据直接判。 现在请讼师,主要是写一张讼状陈情。 将前因后果,为何事有什么冤情写上去。 方便府尊开堂后,将本案案情一览无余,快速分辨,然后传当事人双方到堂前,堂上府尊高坐,左右执仗衙役,这种氛围下,平头老百姓是没胆子撒谎的。 基本上都老老实实交代个完全。 自然也有牵扯利益大的,这就是经济罪,比较复杂,两方请了讼师还能辩驳几回——大商贾有钱,请的都是好讼师。 “我是方主薄手下的师爷,不算是徇私,还没那么大权利。”宋杰将写好的讼状递过去,“你这案子很是简单,但是容我说一句,若是胡家不来找你寻事,其实……就此就好,以后好生踏踏实实过日子。” 方主薄九品,管文书工作,而宋杰只是个师爷,在方主薄手底下干活的。 并非是宋杰给汤显灵泼冷水,也不是宋杰背后诋毁府尊黎大人不为民办事,而是怎么说呢。 就像袁何晴说的:汤显灵这桩事乃是小事,证据都有,不用请讼师,只需一张讼状就能搞定。 这般小的事,胡家不纠缠,汤家就这么过,胡康死了,休书放了,事情在外人看已经了结,尘归尘路归路,而汤显灵还要揪着不放告官,其实没什么好处的。 黎大人如何判? 总不能把胡康坟墓掘了吧。 胡康考上了举人,要是想革除胡康功名,黎大人位置还不够,得往上报,到了布政司那儿,再由布政使大人批改文书盖章——胡康要是活着,这事还好说,布政使大人定此事,还能在天下读书人心中落个肃正、刚正不阿名声,往朝廷报,或许能得个夸赞。 总之是能做做文章,有名利可图。 但胡康这不是死了嘛,等于说做这一切白费工夫。 所以宋杰才劝汤显灵,就这么算了。袁何晴略略一想就明白其中缘故,官场跟他们不一样,他虽是做官,不过一个芝麻小官,没有晋升仕途,跟正儿八经做官的想的不同。 黎大人是个好官,若是真报上去,没准布政使大人还会说黎大人丁点小事兴师动众,人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云云。 整个西都州,底下几个府县县令都看着黎大人位置。 “谢谢袁大人、宋师爷,我心里有数。”汤显灵待墨汁干了,才郑重将讼状叠起来收好,目光真挚,又道了声:“谢谢。” 皇甫铁牛未说话,只是看着汤显灵。 “袁大人、宋师爷,我们二人告辞了。” “嗯。” 皇甫铁牛和汤显灵出了户籍处院子,汤显灵神色没什么变化,但皇甫铁牛就知道汤显灵不高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事找事很烦人?” 皇甫铁牛摇头,定定看向汤显灵,“不是,你不烦人,明明是胡康害的你,也是你坚强勇敢活了下来,你一人扛起整个汤家,照顾父母,不能因为你厉害,就忽略了你的委屈不公。” “村中府县里,我也听过,有些夫郎女子投河自尽。” “都是夫家逼得或是娘家逼得。” “汤显灵,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皇甫铁牛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他从原先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吵闹西市见了那一面,熙攘的人群,只是一眼,目光便无法从汤显灵身上移开,到如今对汤显灵夹杂着钦佩还有些怜惜爱慕,种种情愫,此刻只怕汤显灵难过。 “你莫要难过。”他此刻都有些恼自己寡言不会哄人。 汤显灵收拾收拾心情,抬头望了过去,见铁牛同学这般担忧他,眼底都是他,便笑了笑,说:“皇甫铁牛,我请你去洗澡,咱们洗了澡松快松快。” “好。”汤显灵笑了就好。皇甫铁牛此刻什么都答应。 汤显灵拦车先回家放东西,这可是证据得好好保管,别在澡堂子被偷了,先是感叹说:“过日子哪能事事顺心。”而后话锋一转:“我不信胡家人见我现在状况不来找我。”他说的很笃定。 养出胡康那样的,之前还来讨过钱,胡家就是一窝黑心肠没皮没脸的蚂蟥吸血虫。 他说这个话时,眼底有些锋芒锐气,恶狠狠的。 皇甫铁牛见了只觉得高兴,双眼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炙热爱慕。 “铁牛同学,收收你的目光,大白天的路上呢,别太迷恋哥了。”汤显灵又笑嘻嘻嘴上逗人。 皇甫铁牛:…… 耳根子烧了起来,却很高兴。 二人上了车,回汤家。汤显灵放了东西藏好,拿了干净衣裳,洗澡要用的,一看铁牛身高—— 他们全家找不出一件一米八六往上的大衣裳。 “你就凑合穿吧,我还想今天暮食做烤肉饭,昨天就想洗澡去了,可这样一来一回——不然你今晚住我家吧?”汤显灵纠结,哪个都不舍,又想留铁牛一起吃烤鹿肉饭,又想洗个痛快澡。 在家天天擦洗,跟真正的洗澡是不一样的。 皇甫铁牛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汤显灵,为了洗澡和吃饭这样的小事有些无法做决定,两条眉毛轻轻皱了下,藏在眉尾的红痣也略略展现出红色光芒,有些迷糊,很是可爱。 “不可。”被汤显灵可爱到的皇甫铁牛还是拒绝了。 “不行不行。”这是蒋芸。 汤显灵看过去,微微眯了下眼,蒋芸顾不得什么‘洗澡’了,哄五哥儿说:“你俩还未成亲,就算外头知道铁牛是远房亲戚,留在铺子里也不合适。” “我去客栈住一晚。”皇甫铁牛低头同汤显灵说完,又道:“先去洗澡,再回来吃暮食,即便晚了也无事,赶在正街宵禁前我去西市客栈住。” 蒋芸有点怕花钱,但铁牛住在这儿确实不合适,家里小。 “行!”汤显灵拍了板,于是转头高高兴兴跟蒋芸说:“娘,我和铁牛去洗澡,你放心,我俩各洗各的,定不会在一处洗,这不是还没成婚嘛,我肯定守住贞洁。” “暮食你别做,我洗完了,回来做。” 蒋芸啊了声,面对五哥儿的惊世言论,都不知道如何说,说五哥儿说的话不对吧,五哥儿句句贞洁、避嫌,可一个夫郎,怎么能把贞洁、一同洗澡挂嘴边呢,要是人家铁牛嫌——她一看,铁牛脸都涨红了,却还是很听从五哥儿的话,一边点头一边嗯。 汤显灵趁着蒋芸愣在原地,拉着皇甫铁牛的手赶紧溜,不过到了前头铺子门前就松开了手,皇甫铁牛还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那只手不像是他的了一般,五指蜷缩动了动,都不知道怎么摆。 继续打车去东市。 “今日真是跑来跑去,不过事情了结了大半。”汤显灵坐在车里是很高兴。 起码现在他手里握着主动权,不怕胡家人不来撒泼,只怕胡家人不来。 汤显灵心情好,自说自话完,抬头忘了过去,“你怎么一直看你的手,你手怎么了?” “没、无事。”皇甫铁牛慌乱的不知道把自己手藏哪里。 汤显灵:? 不对劲。 他想了下,瞬间明白了什么——很是惊诧,睁大了眼,他的双眼是杏核眼,双眼皮,略略睁大时,眼尾还往上挑,神色说不出的灵动风情。 车中只有他们二人。汤显灵‘捣蛋’坏心思起来了,故意拉长了“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皇甫铁牛辩白说。 汤显灵笑嘻嘻:“是我拉你的手,你什么不是故意的,给我甩锅都不会——这都不是锅了,这就是我干的。” 皇甫铁牛这么纯情吗!只是拉了拉手而已。 “不怪你,是我。”皇甫铁牛想说,是他心猿意马定数不够。 好在车停下了,有人要上车,在外同车夫谈价钱。 汤显灵见铁牛羞窘状,便不欺负老实铁牛了,只是心想,铁牛同学这般单纯,搞得他像个大色狼一样,他才不是! 二人到了东市,去了香汤子,汤显灵说他请客便他请客,皇甫铁牛并未争着付钱,店里的伙计便多看了眼铁牛,又去看略年长的夫郎,想着二人什么关系,不过面上自然不会这么问。 汤显灵:“我再要一盒最便宜的香豆子,多钱?” 他和铁牛分开洗,他带的那份铁牛自然用不了。 这玩意不贵,人人都要用的消耗品,用皂荚混着花瓣做的,竹筒做的小圆盒,里面都是不规则状——这个便宜,贵价香豆子的边角料。 “客人,八文钱一盒,还送个丝瓜搓子。” 汤显灵付账,又要了一条干巾,拿了东西,转头就塞到铁牛怀里,“好了,去洗澡!半个时辰后见。”他得好好搓一搓。 皇甫铁牛捧着东西站在原地,望着汤显灵的背影,眼底都是笑意,好一会,汤显灵都不见了,才反应过来,说:“好,一会见。” 店里伙计差点笑出声,他现在是看明白了,这小郎君喜欢那位夫郎,可那夫郎一看年岁也该嫁人了,这郎君面嫩,莫不是两人出来背着人偷—— 不关他的事! 这家香汤子可大了,前面两层楼,后头还有院子私汤。今日付费才知道,这家店借着一股现成的活温泉水盖起来的,汤显灵去的是哥儿公汤,若是有钱都在后头私汤里,或者二楼包间。 石头砌的大池子,氤氲热气,看不清谁跟谁。 带路的夫郎说:“客人稍等下,一会给您提的热水就送来了。” 有公汤可泡澡,还有一洗澡桶水,有葫芦瓢可供淋浴。脚下踩得有些粗粝的石头砖,防滑,修了水渠直通外头,在这洗澡比家里方便省事许多。 汤显灵三两下脱了衣裳放在架子上,开始洗刷刷! 他先淋了一遍身上,又去泡澡,就跟温泉似得,一会还要单独洗,泡完了上来,用丝瓜藤打了香豆子搓澡,淋水。 这水竟然还给续。 汤显灵最后又在浴桶里泡了遍,洗了头,狠狠搓了几遍,最后用干发巾包着头发,在炉子旁晾干——真是通体舒坦。 他一定要好好赚钱,先把李大娘这一家解了约,院子墙拆掉,自己修一修淋浴间,奉元城是有下水渠的,从巷子后门走,到时候天热时在家淋浴,冬日天冷了来澡堂子。 想想就干劲十足。 果然放假有利身心健康,还能促使事业心增长。 汤显灵穿好干净衣裳,头发烤干,拢了拢头发,用发带包成一个丸子头——未嫁人的小哥儿多是高马尾状,用彩色发带绑着头发,有的有些串珠子,或是戴小发冠、发钗簪子,打耳洞戴耳钉耳环也有。 嫁人的夫郎多是像他这样,发布包着,也有戴发巾的。 汤显灵不会梳头,一直都是简单包着,方便省事。他一出去,往大堂走,便看到了坐着等他的皇甫铁牛,皇甫铁牛本来坐着,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似得,也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空气相遇。 好俊的牛! 皇甫铁牛就含蓄许多,只看了一眼,移开了目光,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动,咚咚咚的跳。 可能烤头发太久,汤显灵脸有些红,热的,现在就是白里透红肤若凝脂,神采飞扬灵动。本来五哥儿长得就是秀气中透着漂亮,只是之前五哥儿在家中不起眼,常常被打压,身上气质怯懦,说话声都不敢高一些,被忽略了这份漂亮。 人不自信,便有些黯淡无光。 “等久了吗?”汤显灵走近笑盈盈询问。 皇甫铁牛都不敢多看,他怕失态,说:“我也才出来。” “走吧,回去我做饭,刚想起来肉松还没做。”汤显灵也没多问,笑嘻嘻往出走,一边说:“我洗了澡,事业心空前的高涨,我要多多赚钱。” 皇甫铁牛跟在汤显灵身侧略后一些,护着汤显灵,“东西我来拿吧。” “给你。”汤显灵将大篮子递给铁牛同学。 两人打车回坊间,已经傍晚日头都落下了,家里菜肉都有,蒋芸等了许久,天色快黑时,两人终于回来了,蒋芸松了口气。 “回来了就好。” “娘,东市的香汤子真不错,你要是去洗澡,我在家里看铺子。”汤显灵说完,怕蒋芸推脱不去,补了句:“我爹我也会好好看着,你放心去。” 不说这话还好,汤显灵后一句话一出,蒋芸莫名的心惊肉跳,总有种‘她去洗了澡,回来老汤就没了’的害怕,又想,五哥儿现在主意大但是善良孝顺没变的。 定是她胡思乱想。 这事确实是蒋芸想多了。 汤显灵去做饭,炉子上焖好米饭,开始操刀切肉。 鹿肉是他早上剔好的一块,肉质特别好,此时切成均匀的片,用胡椒粉盐略略腌制一下,还有肥瘦相间的很是漂亮,可以当做五花烤。 院子里窄窄的菜地,薅一些菘菜,过水烫一下,水灵灵的鲜嫩。 皇甫铁牛又去打水了。 烤肉饭做起来很简单,米饭上铺着烤肉、蔬菜、煎蛋,但要是想要好吃,肉质要好,现代时汤显灵吃的烤肉饭,大多数都是用浓郁的酱料覆盖着肉本身的味道。 现在根本不需要浓郁的酱。 一片片肉,在铁锅上煎熟时,发出滋滋滋的响声。汤显灵先是煎的‘五花’,用自带的油脂润锅,两面金黄油脂包裹,接下来就是胡椒盐略略腌制的瘦鹿肉了。 “要是以后有条件了,我再做一次铁板烧。” “其实还可以铁签烤串或者小竹签烤串。” 各种烤肉,各有各的香。街头炭火撸串,有种烟熏火燎的肉香味,有人觉得不干净,但汤显灵很喜欢这种熏烤过的肉串,商场店里的铁板烧烤,跟煎肉差不多,但蘸料一绝。 皇甫铁牛打完水,就坐在炉灶旁添柴火,灶膛里透出微量的橘色火焰,隐约照在汤显灵的脸上,背后光线昏暗,只有脸上一团子亮光,汤显灵提到吃,整个人很是柔和,五官像在闪闪发光。 很好看。 皇甫铁牛不知道铁板烧和烤串,只是看了又看现在的汤显灵。 “你说的那两样肯定很好吃。”他接话。 汤显灵望过去,“有眼光!” 待铁锅里传来肉香味越来越浓郁,那是一股很特别钻鼻子的肉香。 汤显灵又改口了,“这鹿肉可真好,我第一次吃,早上烤的肉干觉得香了,没想到现在吃新鲜的更香。” 他还咽了咽口水,饿了。 皇甫铁牛看到汤显灵喉咙动了下,不自觉的他也动了下。 汤显灵这般馋样,很是可爱。 “铁牛盛饭。”汤显灵使唤铁牛很是顺口。 灶屋门口的蒋芸先是急了,哪能让铁牛干这个,便说:“我来吧。” “我来装碗。”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便站起来,从蒋芸手里端着盛好饭的大碗,凑到了汤显灵身边,问:“是不是这般?” “对,咱们分着盖饭上,还能省洗盘子了。”汤显灵拿着锅铲开始摆碗,装点漂亮一点。 蒋芸就看着皇甫铁牛站在五哥儿身边,两人并没有挨着,还有些距离,但看着很是亲密,不由想:家里真是不够住了—— 五哥儿成了亲,是不去铁牛那儿吧?若是在家里,这个院子不够住,五哥儿现在住的西屋太小了,要是当初不租给李家大娘就好了。 “好了,吃饭。”汤显灵摆好了花样。 蒋芸如梦初醒端着蜡烛去铺子里,皇甫铁牛端着木托盘,上面三只大碗沉甸甸的,汤显灵洗了手,什么也没拿,开饭。 隔壁卢家。 卢大郎刚洗漱过,闻到了香味馋的饿了,明明才吃过饭的。 “也不知道隔壁做什么——” “大哥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都闻出肉味来,你能没闻到!”卢三娘哼哼说。 卢大郎艳羡看向隔壁方向,“真是不同寻常的香。” “可不是,五哥做什么都香喷喷。”卢三娘小手撑着脸颊,“要是五哥儿是我哥哥就好了。” 出来倒水的陈巧莲恰巧听见了三娘的话,语气下意识有些严厉,“三娘你浑说什么呢。” “娘……”卢三娘吓得一个哆嗦。 卢大郎也看过去,不懂阿娘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陈巧莲反应过来她刚才想歪了,有些失态,吓到三娘了,自然不敢把心里想的直说,胡乱扯了个由头说:“五哥儿可做不了你哥哥,他守寡在家,咱们不能乱说,赵家老太太想着要给五哥儿相看好人家。” “原来是这般,阿娘,我不乱说。”卢三娘先保证,又说:“不过我只是想五哥儿做我亲哥哥没想旁的……” 陈巧莲脸都板着,“这也不能瞎想,好了你别缠着你大哥,快回去睡觉了。” “知道了阿娘。”卢三娘见阿娘脸色,也有些怕,乖乖回屋了。 卢大郎之前就是贪嘴,馋隔壁香味,没想岔,但今日看阿娘这样严防死守东拉西扯,还责备了三娘,他隐约好像明白过来,阿娘怕什么。 他和五哥儿吗? 要是五哥儿做了他的夫郎,他是不是就能吃第一口香喷喷的吃食了?! 陈巧莲见大郎不吱声想什么,那是她儿子,知子莫若母,陈巧莲当即心里后悔,不该提的,千防万防,大郎还给听了进去,不成,得赶紧找媒婆给大郎踅摸女郎了。 还有,赵家老太太要是给五哥儿踅摸亲事,半晌也不见动静。 真是拖拖拉拉。 一条正街,因为汤家汤显灵,好几家是睡不着发愁。 皇甫铁牛又打完水,时候实在晚了,才牵着骡子出了汤家铺子门,汤显灵送到门口,说:“你快去安顿下。” “我明日来看你?” 汤显灵勾着唇角,逗傻牛,“你光看我,你不去打猎啦?” “不去——此时春日,我义父说山里打猎宽泛些,莫要穷凶极恶赶尽杀绝。”皇甫铁牛找了借口,其实也不算是借口,确实如此,只是他还想留在城中,多看看汤显灵。 他可以打水。 汤显灵说打水扁担隔得他疼,他不疼的,他有的是力气。 “我又不拦着你。”汤显灵也高兴。 甜甜的恋爱,让他谈上了! 皇甫铁牛应好,便牵着骡子恋恋不舍离开了。 街头,铺子门闭着的老赵糖油饼,鬼祟开了一条缝,赵家老太太眼神有些昏花,就问大儿媳:“你看见了没?是不是那小郎君?” “是,走了,牵着骡子上去了。”大儿媳说道。 赵家老太太才满意了,“看来也不是相熟的,远房亲戚来做工,蒋芸还是知道些规矩,哪里敢留一个小后生在家中过夜,不行不行,我明个儿就出城一趟……” 汤家后半拉院子。 李家人也才偷听完,一人说:“安静下来没动静了。”、“人走了。”、“这男郎什么来路?” “听馄饨铺老板娘说,是汤家嫁出去大姐夫家的亲戚,来帮工的。” “不成,那汉子长得结实高大,真定下来在汤家帮工,一来二去感情深厚了不提,汤家再给发些银钱,日子久了那不得跟汤家一条心了,还怎么……”逼蒋芸五哥儿卖铺子啊。 第29章 铁牛一走,汤显灵还有的忙,做了二十斤猪里脊肉肉松,肉松装罐子里,临睡前将面发上,红豆泡上。 “五哥儿,时候不早了,你忙完了没?” “完了完了,都备齐了。”汤显灵应声。 真是休息了两日,下午洗澡去乏,现在真的不累。汤显灵检查了灶屋,东西都备齐了,这才洗了手,擦了擦脸,刷牙泼水回屋睡觉。 蒋芸见五哥儿吹了蜡烛,才安了心,老汤在床里睡着,安安静静半点声都没有,不像之前,老汤睡着了还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自打上次发了一夜热后,人是好了,但睡觉沉的,像是一具尸体—— 她心惊,不敢多想,伸手轻轻碰了下老汤。 还好还好,还活着。 蒋芸也不敢多想,赶紧睡,明个还要早起。 汤显灵已经清清爽爽的摊开四肢在床上,临睡前还想了下铁牛,客栈住一晚多贵啊,要是给铁牛租个院子就好了,或者其实能睡他家铺子前面,只是白日做生意收拾起来麻烦。 而且汤家现在院子地方小,也不好让骡子撒欢休息。 还是得再等等。 汤显灵又想,说是结婚,估摸还得等一阵吧?古代结婚都很麻烦的,拖拖拉拉很多步骤…… 他此时也没想过,八兴坊邻里这么‘热情’,几家是变着法助力他早早结婚。 三巷子,崔家。 崔大宝暮食时吃得少,就开始嚷:“不吃了不吃了,留着肚子,待明个。” “明日朝食还早,你饿一夜肚子得饿坏了,再吃些。”崔父心疼儿子说。 崔大宝看在爹面子上,又拿了半个馒头玩着啃一口吃半天,慢慢悠悠说:“也不知道汤老板这朝食里头下了什么,两日了,整整两日了,我还想的紧。” 半点戒掉的意思都没有。 以前崔大宝吃东西,好的一连吃三日,不说吃腻不想碰,第四日时也有点无趣想换个口味,可汤老板的朝食真的不一样,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吃不腻的东西。 怪了。 “可不能瞎说,老汤那老实秉性,他家五哥儿不像是能下药的。”崔父说。 崔大宝撇嘴,“我的亲爹啊,我这是夸汤老板手艺好呢,这下药,什么蒙汗药还是迷魂药,我没听过,不过药钱都要比饼钱贵了。” 崔父就笑了起来,“你说的在理。” 时下药材可贵了,做朝食还给里头掺‘馋嘴药’那咋可能。 崔大宝这番话是夸张赞美汤老板手艺的。 “大宝,明日你去买朝食,汤老板家的罐子我都洗干净晾好了,你一道带过去,莫要忘了。”孙豆子提醒,想着明个他将这俩罐子都放在吃食篮子里,大宝就不会忘了。 崔大宝应了声,又说:“我还得问问,汤老板定的牛乳在哪定的,能不能卖我们一些,你喝牛乳也不闹肚子挺好的。” 其实他还想再买一些肉松,不过可不能大喇喇直接买,得挑没人的时候问,不然其他人跟他抢怎么办! 对于大宝给豆子买牛乳这事,崔父是很赞成的,凡是吃食上,能给豆子补身体养身体,崔父都是乐见其成。 夜里睡前,崔大宝都叨念肉松面包,孙豆子听得也饿了,暮食时大宝那半块馒头也没吃完,因为爹叨念才咬了几口,剩下的他吃了,明明是吃饱了,怎么也馋嘴饿了呢。 翌日天还是黑的。 皇甫铁牛到了汤家门口。汤显灵一听铁牛声音,默默放下了扁担,应了一声,而后拎着俩水桶给铁牛开门,二人很是默契,明明才见了几次面,这会一个人接过水桶,一个人将门敞开,牵着骡子,互相带着笑意喊了声早。 汤显灵牵着骡子去院子。 这骡子长得高大,性格却很温顺。 有了铁牛去打水,汤显灵明显松快一些,开始煮豆子,蒋芸也起来了,收拾利索开始忙活。 今日还是肉松面包和红豆锅盔。 汤显灵订的那个铁盘锅应当下午能送到,正好今日赚的钱给付尾款,明日能多卖一些。他心里盘算,下午还要二蒸梅干菜和蒸第一道那批锯齿菜。 “娘,我去前头了,门就半敞着没事。” 汤显灵在铺子前案头开始做面包,昨晚的面发的很好,全部拿出来开始揉,而后熟练分成剂子,一个个圆团团很是可爱,让剂子醒个十多分钟,趁这会要打蛋黄酱。 鸡蛋、糖、豆油、一点醋。 鸡蛋和糖先打,汤显灵打打打,一边打一边看状态加豆油,皇甫铁牛跑了两趟水缸添满,此时见汤显灵卷着袖子,露出半截小臂正使劲。 “这就是打黄油吗?”皇甫铁牛问。 汤显灵先是吓了一跳,一抬眼看过去,顿时被铁牛期待的目光干了个沉默,而后不由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想打黄油?” 不待铁牛同学说话,汤显灵说:“这个不是,这是沙拉酱,那你来吧。”把打蛋器和盆递给对方。 皇甫铁牛接过,他不是爱打黄油,而是汤显灵说过打黄油很累人,胳膊能打断了。此时他接了,按照刚才汤显灵那般姿势动了动,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你打吧,我就在一旁看着。”汤显灵笑眯眯说。 今日早上有了铁牛,真的不急,到现在崔大爷都没来,可见今日早上备货早。 说曹操曹操到。 崔大宝拎着食篮,披星戴月脚步匆匆到了汤家铺子,他老远一看,铺子门好像开着,里头透出微弱的光来。 开了开了!崔大宝面上一喜,走的更快了。 “汤老板汤老板,今个是做买卖吧?我可想了两日了。” 汤显灵:…… 笑死。 汤显灵加了最后一批豆油进沙拉酱盆里,跟铁牛说:“再打个一会就好了。”才跟崔大爷应声,这时崔大宝已经跑到了铺子门口,“对,今日做买卖。” “汤老板没打水?还是我来晚了。”崔大宝探着身往铺子里一瞧,竟然有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汤显灵:“铁牛打过了,有他帮忙,今日备货快。” “那看来不是我来晚了,我就说嘛。”崔大宝很是得意,他怎么可能来晚! 汤显灵开始揉剂子做肉松面包,等面包成型还得再醒一会才能送烤炉,趁醒面包功夫,生火烧炭预热烤炉,这都是每日步骤,做了几天买卖,最大化的利用时间。 蒋芸碾好了红豆端了出来,一会五哥儿调馅放糖。 “崔大爷早啊。”蒋芸招呼人,还请崔大宝坐。 崔大宝没坐,想起来了,“顺道还你家的罐子,我还想问问汤老板牛乳怎么定?我家豆子能喝这个。” “我是在东市胡人老板那儿定的,现在天还不算热,戌时初送货到我家铺子送半桶……”汤显灵一边做面包一边说,顺带还能看一眼铁牛打的沙拉酱,“可以了。” 皇甫铁牛停下手,将盆送到汤显灵手边。 “是不是很累手?”汤显灵问。 皇甫铁牛说:“还好。” 他便看汤显灵鼻子皱了下,有些可爱,像山里小猫似得,声音有些软糯,带着笑意跟他说:“打黄油比这个还要累,我之前打了半晚上,胳膊能断了!” 皇甫铁牛觉得汤显灵是心疼他。 他心里就很高兴,半点都感觉不到累。 旁边崔大宝听了,心想:他就知道!汤老板嫌累不做黄油版,但他很喜欢,不加黄油的肉松面包是很好吃,让他念念不忘,但是加了黄油的那就是魂牵梦绕了。 不由看向这位大个子叫铁牛的小郎君,那胳膊,藏在衣裳下的腱子肉都能瞧出来,崔大宝可乐呵了,献计说:“这位小兄弟都说不累,我看黄油也是能打一打的。” 汤显灵:…… 崔大爷,别以为你说这话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满脸写着‘做黄油版面包’吧。 “其实除了累,还有天气热不好打,要是我赚了钱能有个手摇打蛋器,冬日时可以考虑添上。”汤显灵实话说。 黄油还得冷一些好打,好出油脂,也好洗黄油。 “汤老板生意好,自然能买到那什么手摇打蛋器。”崔大宝吹着好话,他的黄油版面包冬日就能吃到了!不错不错,还是有指望盼头的。 几人说说话,崔大宝给他家夫郎定牛乳,汤显灵家定的多,蒋芸其实不爱喝牛乳,喝了肚子咕咕响,倒是不闹肚子,只是一直响,蒋芸觉得尴尬。 蒋芸是个在外头巴不得是个隐形人的人,在家肚子响都有些不好意思,那两日喝了牛乳就不咋出门了。 因此汤家定的半桶除了做面包,还剩下不少。 汤显灵自己能喝,老送人也不行,他家又不是散奶童子,因此听闻崔大宝想给夫郎定牛乳,汤显灵就爽快答应下来了,让崔大宝从他这儿买。 三文钱一罐,他的运货费省了。 崔大宝:“是不是便宜了?” “我这儿要用牛乳,也不靠卖牛乳赚钱,还要你来取,三文钱就当每日运送费您包了。”汤显灵笑呵呵说。 崔大宝便爽快成交。 别看汤老板年纪小,做起买卖来,大度敞亮不小气。 他在家闲人一个,取个牛乳费什么事。 双方都很满意。 正说话,外头又来人了,有人喊:“我就说嘛,定是崔大爷,来的这般早啊。” “你也不晚。”崔大宝回。 几个食客扎堆闲聊起来。 “这两日我睡醒总是缺点什么,后来一想,缺汤老板家朝食。” “谁不是,早上没吃好,一天都难受。” 还有新客,这位是做了‘攻略’的,就是最后一日买了红豆锅盔那位,吃了惊为天人,哪里是什么凑合,便想被人买空的肉松面包何等滋味,他一问,旁边没走的老食客赶紧说:你要是想吃肉松面包定要来早。 来多早?新客还想,左不过天刚亮就从家里往过走。 老食客:不不不,得天黑。 新客:??哪有这般夸张的,你们是不是太捧着这位汤老板了。 他将信将疑,但是吃完红豆锅盔还有点意犹未尽,想着那些食客吹的那个肉松面包天上有地下无的,尤其汤老板休息两日,他红豆锅盔都馋了两日,于是这日天不亮,还真是迷迷糊糊穿上了衣服来看看。 结果一到正街,好家伙,汤老板铺子前已经候着好几位了。 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新客把自己心路历程简单说了下,“……现在是真信了。” “面包还没出炉,现在你说这话早了,万一你不爱吃呢?别显得我们几个是托一般。”老食客笑呵呵打趣。 话这般说,但语气对汤老板家面包是很自信的。 不会不好吃。 另一食客接话:“这肉松,我说实话,第一次吃时不习惯,还有点想吐出去,我想七文钱一个也不能糟蹋了,便硬逼自己吃,走了一路吃了一路,不知不觉吃完了,这是口齿留香,越吃越上瘾。” “对对对,我也是。” 崔大宝:七文一个黄油面包你还不知道珍惜,你小子好歹最后是品出香来了。 不错不错,他同这几位能吃一个锅里。 食客聊着天,陆陆续续人又多了起来,其中就有周香萍。这一群男子,就周香萍一个妇人,蒋芸忙活差不多了,便去找周香萍聊天,周香萍也自在一些。蒋芸这是以己度人。 “嫂子那位小年轻是?” “哦,远房亲戚来帮五哥儿的。”蒋芸这次说起来就没第一次紧张了,“叫铁牛。” 周香萍一看,这位小郎君围着五哥儿打下手,干活很是麻利,不由说:“对着,你们铺子生意好,请个帮工来挺好,人能轻松些。” 蒋芸怕自己谎话太单薄,还补了句:“之后还上梅干菜锅盔,还有五哥儿定了个铁板锅,上新花样。” 其他食客耳朵都竖起来了。 “嫂子,什么新花样?” 有问蒋芸的,也有直接问汤显灵的。之前卖锅盔时,汤显灵预告要出肉松面包,那会大家还对此‘不屑一顾’,自然了崔大宝最‘狡诈’,面上看着冷冷淡淡的不甚好奇,实际上第二天跑的比谁都早。 这一次,汤老板端新品,大家都老实信服许多。 汤显灵:“我想着先来点鸡蛋灌饼,后头我能拉扯开再添煎饼果子。” “都是饼子啊?” “饼子也好,汤老板饼子一绝。” 汤显灵:……只是因为揉面顺手。他也没解释,等之后再说,现在真的是不能多添了。 天亮了,铺子里已经弥漫出面包香味。 汤老板看了看成色,刷了蛋液,又过了一小会,“可以了!” 皇甫铁牛用布垫着,小心翼翼取出了放面包的铁网,放在案板上,蒋芸开始收钱装面包,汤显灵等烤的功夫做好了第二批,现在就等着放烤炉。 他想铁板回来后,到时候提早把面包团做好,只要蒋芸放进去烤就行,他就能在旁做鸡蛋灌饼。 或是说,分时间段:第一批早起烤面包,第二批锅盔加鸡蛋灌饼。两者倒一倒顺序也行,看哪个卖的好。 毕竟面包烤的时间久一些。 崔大宝早早拿了面包就往回走,自然是不知道,之前去西市小酒馆喝酒那几个帮闲之一丁权,在第三炉面包时来了。 那会刚巳时,早上九点多。 对时下寻常百姓来说,九点已经不算早了,百姓早睡早起,那奉元城外村里的,天不亮起床干农活也是有的事,而这群帮闲伺候陪着少爷玩,夜里东西两市赌牌的、喝花酒的、泡汤子的、听戏曲的,各式各样,闹一个通宵也是有的。 所以丁权觉得巳时已经算早了。 他一到八兴坊正街,整个街道热热闹闹,路中间摆摊吆喝声叫什么都有,倒是崔大爷提的那个汤五哥朝食铺不甚起眼,因为各个铺子门头人都挺多的,分辨不出‘汤五哥朝食铺门前排了很长队伍’,因为根本看不出来。 等他问了路人,寻到位置,丁权一看:这门口只有七人,不多啊。难不成是崔大爷诓他?又摇头,不会不会,崔大爷对吃上不会撒谎。 丁权旁边立了会,还未上前,就看又有几位路人往铺子前去,里头传来一道声:“别排了。” 门口七人食客也说:“面包没了。”、“幸好幸好赶在最后一批。”、“今个也不算晚。” 路人一听,脸上露出懊恼,还有人不死心问:“那还有甚?” “只有红豆锅盔。” “那我等等锅盔。” 说话功夫,原本的七变成了十多人。丁权一见,崔大爷果然话里不虚,那面包这会就卖空了?他连忙上前,先说:“我也买锅盔。” 其他人便不说话。 丁权等了一小会,这汤五哥铺子里香味越来越浓,再看旁边几位食客是伸着脖子探,往那两个大烤炉瞅。 “成了。” 那位年轻夫郎喊了声,怕就是汤五哥了。旁边有个高大小郎君开烤炉,用布垫着,取出了铁网盘放在案板上—— 丁权跟着卫少爷混,虽是平头百姓,但眼界可不是,还是有些分辨的,他看那面包,做的确实是挺漂亮,不过这不算什么—— “好香好香。”、“汤老板烤的面包真是一绝,我家小郎记了两日。” 蒋芸给装好。 丁权见,等候买面包的人,每个食客只有三个面包,是了他想起来,之前崔大爷说过,汤老板只给每位食客限买三个。 “这位客人,我出十文钱,能不能给我匀一个面包?”丁权拦着一位拿着面包的客人笑呵呵说。 食客:! 犹豫了下,点头,“也行。” 丁权痛快付账,还没吃,只说:“他家店生意一直这般好吗?” “汤老板的爹病倒了,病了大半年了吧,铺子本来都落灰,前些日子汤老板才接手做起了朝食,没几日就盘活了。” “汤老板手艺在这儿,没得说。” “回了回了,两日没吃真的馋这个。” 丁权待人走后,拿着面包才咬了口,入口是香葱还有股特别沙沙的口感,越嚼越香,面包像是发胀的馒头,带着奶味,但是混合的特别好,还有其中夹杂的酱,很是特别。 不知不觉手里面包就吃完了,丁权一看,铺子前头又是许多人。 “老板,我要两个红豆锅盔。” “汤老板,梅干菜肉的什么时候能好?” 汤显灵回:“天气晴朗顺利的话等个三日就能上了。” “那敢情好,我记下了,吃来吃去,我还是喜欢梅干菜肉锅盔,到时候上了,老板你别跟肉松面包一样限买三个。” 汤显灵顿时笑了起来,“您多买点,回头吃腻了也不好,岔开这味吃。”又说:“这般您来,我不限购梅干菜肉锅盔。” 这位脸熟食客,天天问:梅干菜肉锅盔啥时候上。 “好!”食客很是痛快。 铺子生意好,食客和老板说两句也乐呵呵的。丁权对梅干菜锅盔好奇上了,先嘴快要了红豆锅盔——再不要,他就怕一会卖空了。 又想等他吃完了,三日后他来早一些,这些吃食都买了送给卫少爷尝尝鲜。 另一头。 今日大早,天刚亮,袁何晴租了车去许村,去村中打听打听皇甫铁牛品行,确认一下是否娶过妻,可有不良嗜好,比如好赌、好色,还有身上可有隐疾。 这都是要查看清楚的。 自然,汤显灵这一边也要看,不过汤显灵在奉元城住,比较近,查完了皇甫铁牛再看汤显灵。 比起袁大人的高效率,老赵糖油饼家的老太太就‘慢吞吞’了,赵家老太太倒是心急,是眼馋汤五哥挣钱的手艺,恨不得这些都是赵家的,但又抠、舍不得钱。 赵小叔家痴傻儿子还在城外,且距离有些远,老太走是走不动,这次豁出去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还是花钱租了车,光是砍价磨了好一阵功夫,最后上车已经快晌午了。赵家老太抠,赵家那位小叔也同样,一听老嫂子给自己小儿子介绍个亲事,起先还是挺高兴的。 他那傻子儿子三十了,还能给找到媳妇儿? “不是我说,人我看过,一个正街的邻里,他爹病倒了,就他和他娘,五哥儿年岁和小郎正般配……” 赵小叔听到一处皱眉打断:“是个死了男人守寡的夫郎啊?” 老太太顿了顿,一副不可置信,你那小儿子痴傻模样,她进来时,还掏着鼻屎往嘴里送,你还嫌汤五哥儿是个守寡的? 可老太太心里有自己盘算,想骂这个小叔子蠢货愣是忍了回去,要是不蠢,上头祖宗为什么让小叔这脉去种田而非留城里守铺子? 于是老太太耐着性子,掰扯开,讲了一遍又一遍五哥儿如何好又如何有本事,到时候小郎娶了五哥儿,那汤家铺子生意不都是赵小叔家的? “我这儿有良田,我年年种田都干不过来,去甚城里做买卖当商贾?”赵小叔还不乐意。 商籍身份不好,赵家守个铺子,院子小小一点,哪里有村里敞快舒坦?而且城里处处花钱,不去,不好。 老太太:! 一个后仰,差点气糊涂撅过去。 这一日,老太太跟赵小叔说了许久,耽误到了天黑,只能留宿在赵小叔家,老太太嘴皮子说干了,在天黑时,赵小叔总算是勉强答应相看相看。 老太太喝了一碗冷水,心想:总算是成了,不枉费她劳累跑了这么远。 结果第二日,老太太笑呵呵说:“昨日说成了,小叔你看看,什么时候请媒婆,去城里好跟五哥儿娘说和说和,早早定下来,孩子们也好过日子。” “啥?!嫂子你这是还要我花钱请媒婆?”赵小叔又不乐意反悔了。 凭啥他花钱。 老太太一听,也震住了。 头一次见这般不要脸皮的。 第30章 糖油饼老太太舟车劳累,洗漱过就在赵小叔家睡下了,她睡得早不知道,正院堂屋里,赵小叔同婆娘还有大儿子儿媳说白日这事。 “想着你们也听到了些,城里的老嫂子想给小郎介绍个亲事。”赵小叔说着看老大神色。 赵大郎脸沉了下,眉头也皱着。 “城里赵家跟我们隔着几层,要是关系最亲的,定不是我们,怎么这么大的好事找上咱家了?”赵小叔媳妇儿开口,又说:“小郎我心里有数,是个痴傻的,不过很听他大哥的话,又有一把力气,在村里下田是饿不了肚子,要是跑去城里做什么买卖,等着被吃干抹净吧。” 赵大郎听娘这么说,点了点头,说:“做商贾买卖的,一肚子弯弯绕绕肠子,算计来算计去,我看弟弟留在村里好,爹娘,我就是这个意思,也不是嫉妒小郎娶城里媳妇儿。”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误会。” 赵小叔也点点头,他跟婆娘一个意思,“咱们祖辈地里刨食,下了几分苦力,出了多少汗,地里长得收成那就是咱们该得的,咱不去惦记想不该想的。” “我那老嫂子口口声声说五哥儿好,兴许人家夫郎人是不错,但下午我问她话,你们问问你娘就该知道——” 赵小叔媳妇儿接话:“不提是五哥儿家里找到她,让她给介绍,我看就是老嫂子一头心思发热,谁知道肚子里有什么算计,拿你弟弟当枪使,你弟弟那样,说实话,咱们本分老实人,也怕耽误好人家,我就没想过给他踅摸媳妇儿,万一生个痴傻的,我和你爹老了干不动了,到时候还是给你添负担。” 赵大郎眼眶都红了,“娘你说这个干甚,我没想过弟弟是负担。” 大儿子是没想过,但大儿子有媳妇有娃儿,经年累月时间久了,咋可能心里不窝着气——凭什么要养弟弟一家。 再说聪明伶俐有手有脚能做一手好买卖的夫郎,会心甘情愿伺候照顾一个痴傻丈夫一辈子吗?赵小叔夫妻俩不信,他们更信骨血关系,信大儿子。 此时找到大儿子大儿媳来说话,也是借着此事把以后的话说开了,省的兄弟阋墙。 赵小叔就跟大儿子说:“我和你娘商量过了,老嫂子来了,给你弟弟说媳妇,我是心动了下,但就像你娘说的那般,还是算了,咱不图人家什么,安安分分过日子就成。” “我和你娘现在能干,以后存的攒的,还有这屋子田地,全都是大郎你们的,只有一点,以后我和你娘没了,你要好好养你弟弟一辈子,让孩子们给他送终。” 养弟弟一个,跟养弟弟一家还是有区别的。 赵大郎此时眼眶红了,爹娘疼爱弟弟,也是看重他的,当即是跪着给爹磕头,斩钉截铁发了誓,说好。 赵小叔同媳妇儿都松了口气,高兴了些。 一家人把话说开,倒是和和睦睦。 “爹娘,那城里来的婶婶怎么个回绝?”大儿媳问。她当然高兴了,养痴傻小叔没什么,一口饭的事,可是痴傻小叔要是娶妻生子,就像婆母说的,要是生个痴傻孩子,就问她大房管不管?! 她家男人最是有担当了,肯定得揽责任的。 现在这般,她松了口气。 赵小叔:“我明个直接回绝了。” “诶呀也不能不给嫂子留面子,我看还是找个由头拒绝了,不然让嫂子听了,还说咱们下田干活干傻了,分不清好坏来。”赵小叔媳妇儿说。 这位隔着亲的老嫂子到了村里来做客,一包点心都不拿,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他们一家眼神都是‘可怜’,呸,不就是城里做个小买卖,他们农人清清白白,才不会干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于是第二日,糖油饼家老太太懵了。 “昨个儿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就又不答应了?” 旁边赵小叔媳妇儿说:“嫂子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们也没不答应,这不是你给小郎踅摸的亲事——” “嫂子,跟你说句实在话,我和媳妇儿也没想过给小郎娶妻。”赵小叔说。 话都到这个地步了,按理这事就该结束了。 但糖油饼家老太太给误会了,以为赵小叔一家贪心,又想要给孩子娶妻,又不想掏钱——她是拿着自己心思揣摩对方,觉得这一家子是拿‘不想给小郎娶妻’这话拿捏她,逼她给小郎出媒婆钱。 “你这、你这就不地道了,我也是为了孩子好,那样好的亲事,就是请个媒婆,五哥儿家可是有两间大铺子的,那可值了许多钱……” “不请不请,不花钱了。” 话是车辘轱来回转,于是老太太又磨了一上午。 奉元城八兴坊。 昨个儿汤显灵早上收完工,因为有铁牛帮忙,干起来很轻松,早上十一点多就收工,休息两日果然是状态好,汤显灵备货多,昨个光是红豆锅盔和面包就赚了一千七百文,除去一半的成本八百五十文,还能攒一半的钱。 汤显灵的八百五十文还没暖热,照旧是晌午买的吃食,吃的是蒸饺锅贴这类,蒋芸烧了一锅粟米粥,三人刚吃饱没多久,铺子门口敲门声。 “我去看。”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也放下碗筷,“估摸是送货的。”他脑子里盘点了下,鸡蛋锯齿菜都送过了,没啥了—— 然后门一打开,是小王老板推着一个独轮木车,上面放了一口铁板锅。 “汤老板,给你送货来了。”王铁牛说。 汤显灵:……他想起来了。 “定金我交了六百文,尾款是七百文吧?” “对。” 于是汤显灵还没焐热的八百五十文,去了大头,只剩下一百五十文了。汤显灵:……想要富还得努力。 其实想想,讼师费起码省了。 “铁牛你把锅搬到烤炉旁吧。”汤显灵说。 王铁牛和皇甫铁牛都动了起来,两人看了眼,皇甫铁牛猜出来了,说:“你也叫铁牛?” “对。”王铁牛才反应过来,笑呵呵说:“真巧。” 汤显灵:……这可不是什么修罗场! “我来吧。”皇甫铁牛强势抱着铁板锅,“我知道位置在哪。” 汤显灵听到铁牛同学‘强势占有铁板锅’发言,心里搞笑,面上不显,先同小王老板结清了尾款,一向老好人的蒋芸招呼小王老板喝口水再走,小王老板拿了尾款说不了不了,一溜烟推着车走了。 这事就是小小插曲。 等蒋芸没在,汤显灵笑嘻嘻说:“铁牛你想什么呢?” “我想。”皇甫铁牛看着言笑晏晏的汤显灵,他定是知道他想什么,笑容都是狡黠,跟山里最最灵活的小猫一般来逗他,但他甘愿被逗和作弄,此时望过去,说:“幸好当日你问我名字,我说了皇甫姓氏。” 皇甫铁牛比起王铁牛来,还是有些些不一样的吧。 汤显灵:嘿嘿。 这个傻牛! “不是所有的铁牛都是你。”汤显灵拽了一句广告词,笑眯眯还挑了下眉毛,说:“放心了。” 皇甫铁牛心口又咚咚跳了起来,还有点害臊嗯了声。 当日下午,汤显灵先是将一块两斤的五花肉切成长条块,用柴火混着柏木叶熏一熏,给明个早上鸡蛋灌饼里的配肉做准备。趁着烟熏功夫,又在大灶做肉松。 他一边做一边问铁牛什么时候回去。 “……不是赶你,你在这儿帮了我大忙,就是你住在客栈太贵了,也不舒坦,而且你一个人出来,万一家里丢东西呢?” 皇甫铁牛摇摇头,“我在山里住,只有间泥瓦木屋,许村民风很好,村中没地痞无赖,而且村里到深山还有些远,平时村民只在山脚下捡捡柴火。” “那就好。”汤显灵望着铁牛一本正经模样,坏心又起,故意感叹:“我呀我呀,还没和铁牛成亲呢,已经开始担心铁牛的钱包啦~” 皇甫铁牛听明白内容,脸慢慢的涨红。 他们二人成婚后,就是汤显灵管家当,这是自然了。 “我有钱,不过这次没全带过来。” 汤显灵:“我也有钱,你先别给我。”他就是逗逗铁牛,当铁牛真要给他花钱,把全部家当交给他时,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换了个话题说:“袁大人宋师爷人真好,我之前问过最便宜的讼师老头也要收我二两银子,现在宋师爷帮我写了讼状,这个钱是省下来了。” “家里钱够用的。” “你别担心。” 皇甫铁牛:“我钱也够用。” 汤显灵闻言,听出铁牛同学话里意思,‘钱够用住客栈没问题别赶我走’,当即心里也有些雀跃高兴,就……他一向和人分得清,亲兄弟明算账嘛,以前上大学的好哥们朋友也是这般相处。 唯独和铁牛真的不一样。 “我想,等胡家人来攀扯告了官,就算是没了结,也要给袁大人宋师爷送一份礼物,钱的话袁大人指定不会收。”汤显灵慢慢说着。 袁大人一听他遭遇,很是愤慨,这位官媒大人很有正义心,也很细心,让宋师爷帮他写讼状为的就是给他省钱,他要是再给二位送钱,那是拂了袁大人好心。 “我就琢磨一下,给袁大人宋师爷做一份点心盒子。” 皇甫铁牛:“好。” “还得你帮忙。”汤显灵笑眯眯。 皇甫铁牛果断又高兴:“好!” 他喜欢给汤显灵干活。 下午做完熏肉、肉松就没旁的事,汤显灵见蒋芸无所事事发呆,便说蒋芸可以去东市洗澡,他怕蒋芸不好意思去,或是胆怯,就跟蒋芸说:“不然我陪你一起?我在外头候着。” “不用。”蒋芸先答。她不知道五哥儿为何非要她出远门洗澡,洗一次二十文钱,在家擦洗擦洗不是更省事吗? “我要不不去——” “娘你去洗洗吧。”汤显灵肯定不是嫌蒋芸有味,实际上蒋芸很爱干净,自从老汤头瘫了后更爱擦洗,就怕有味,惹人捏鼻子嫌弃,此时他说:“我去了一趟,洗完后觉得特别好,也想你试试。” “家里讼师费用省了,吃喝大头都是我花的,你也要消遣消遣,要不然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去消遣了。”才怪。 他还是很爱花钱享受的。 汤显灵鼓励蒋芸完,见蒋芸心动,又给推了一把,说:“家里牙粉香豆子也不多了,正好娘你去洗澡回来顺手买一些。” “那、那我去吧。”蒋芸点头同意了,去收拾了东西,都快出门了又不放心老汤。 汤显灵:“娘你早早去,正好赶上回来吃暮食,再耽搁就晚了。” “那我去了。”蒋芸拎着篮子出了门,心里还有些忐忑,到了正街打了车,就这么一路害怕担心,也不知道害怕担心什么,没个具体的就是有些惶恐,然后一路惶恐到了东市香汤子,交钱进去,洗澡。 …… 汤显灵下午时在做鹿肉饼。 昨个儿的新鲜鹿肉还剩一块,他怕坏,放在盆子里隔着放水缸,水缸温度低能存一存,今个肯定得吃完了。 再烧个鹿骨头汤。 皇甫铁牛去街上买菜去了,他那么大个头的人拎着一只菜篮子,菜篮子在他手上显得可小了,汤显灵揉面时想到这一幕还有点想笑。 做鹿肉饼,面饼要特别一些,还要做油酥,这样好吃,别糟蹋了最后一块新鲜鹿肉。 面盆里,一半面粉用热水和面,一半是化开的老面酵头冷水放进去,这个饼并不需要发到像面包那样的程度,那样面团太蓬松,要吃起来酥酥脆脆,面饼很有嚼头。 醒面功夫,汤显灵开始剁肉酱,他留的这块肉是瘦多肥少。没一会皇甫铁牛买了菜回来,见汤显灵拿着刀剁完肉,又用擀面杖捶,便洗了手,说:“我来吧?” “换你。”汤显灵闪开,晃了晃胳膊,确实是有些酸了。 皇甫铁牛开始梆梆梆捶肉。汤显灵开始收拾菜,他让铁牛买萝卜,这个跟鹿骨能烧汤,黄瓜拍了蒜泥拌一拌,还有土豆切成丝,炒个酸辣土豆丝,烧一锅粟米稀饭,完美。 不知不觉天色晚了。 汤显灵出了灶屋看天,“我娘是不是该回来了?” 别出了什么岔子。 “你别担心,我去外头寻。” 汤显灵喊住了铁牛,“奉元城人多车多,你一出去,万一我娘就回来了,再等等。” “行。”皇甫铁牛听汤显灵的。 汤显灵开了新锅开始烙饼,他做的鹿肉饼不要烤,要用油煎,煎的两面金黄酥脆,因为裹了油酥,整个饼到时候吃起来咬一口外皮酥脆里头香喷喷的肉馅混着葱花—— 香香就要流口水。 这种做法现代也有卖,不过肉馅是牛肉饼,鹿肉口感和牛肉相近,却比牛肉细腻不柴,高替版。 灶屋帘子打起来,香味蔓延。 隔壁卢家院子也在吃暮食,不过是家常饭,以前也不觉得哪里难吃,就是果腹,今个不一样,卢大郎卢三娘端着碗扒饭,吃着吃着闻到隔壁飘来的香味,是食不下咽。 好香啊。 “五哥又做好吃的啦。”卢三娘没忍住说。 卢大郎:“油味肉味——” “大哥我听说是鹿肉,昨个儿五哥还烤了鹿肉。” “真香啊。”卢大郎真的心动了,要是他和汤五哥在一起,两家又近,都是做买卖的,他也能帮衬,最最主要是五哥儿做饭好吃啊。 陈巧莲咳咳,兄妹二人才不说了,埋头吃饭。 “门口有响动。”皇甫铁牛说完,“我去看看。” 汤显灵:“成,正好饼快煎完了,这个要才出炉的好吃。” 铺子门外。 蒋芸焕然一新,不是说穿戴新衣什么的,而是精气神有些不一样,回来到家碰到了送牛乳的,于是拿了钱给牛乳结了运费,拎着桶便碰到了崔大爷。 “正巧了,牛乳刚到。”蒋芸说。 崔大宝拿着自家罐子来的,“我吃过暮食过来,还想着晚了,没成想正碰上。” 于是二人就在铺子前头折牛乳。 皇甫铁牛喊了伯母,“我来倒。”单手拎着半桶牛乳轻轻松松的。 灶屋里,汤显灵煎好最后一只饼,盛出来,端着往前头去,今个暮食耽搁了些,得在铺子里点蜡烛吃了。 崔大宝明明得了一罐牛乳,明明是吃过暮食才来的,但现在装模作样挪不动脚不说,还明知故问:“汤老板还没吃暮食呢?” 端着托盘的汤显灵:…… 他真的好笑了。 崔大爷真是吃货有吃货的福气。 他这鹿肉饼刚做好,人就凑巧上门了。 崔大宝两眼发光,往汤老板手里端着的吃食瞧,“看着炸过的?” 装! “煎的鹿肉饼。”汤显灵答。 崔大宝一听‘鹿肉饼’三个字,心肝都颤,这香味勾的实在是顾不得脸皮,说:“汤老板,能不能卖我三只饼?鹿肉价贵,二十文一只我都行。” “分不了你三只——”汤显灵就知道,崔大爷他家头号食客肯定要张口,说:“卖你两个。” “成成成。”崔大宝掏钱很快的。 汤显灵拿了干净大碗给崔大宝另装了两个,收了四十文钱,看来鹿肉确实是昂贵,也说明崔大爷是个心里有数、能打交道的吃货。 崔大宝得了饼,一手拎着牛乳罐子一手端着碗赶紧回家,路上还想,幸好天色晚了,路上没人,不然得有人问问问。 端的什么呀、饼好香啊、哪里买的云云。 都是阻挠他早早回家吃饼。 “关门关门,咱们赶紧吃饭。”汤显灵等崔大爷前脚走,后脚就喊,皇甫铁牛好笑,手上利落关了门。 汤显灵真的好可爱。 铺子前点了蜡烛。 蒋芸脸上也带着笑意,说:“五哥儿香豆子牙粉都买回来了,我放后头,还给铁牛买了牙粉牙具。” “行,娘吃饭了。” 铁牛:“谢谢伯母。” 终于能吃饭了。 汤显灵拿了个饼,鼓着腮帮子吹了吹气,含糊不清跟两人说:“小心烫。”说完便用两颗洁白可爱的门牙啃了一口。 皇甫铁牛光是看汤显灵吃饭都开心。 汤显灵:!!! 太好吃了。 真是一绝。 崔家。 崔大宝风风火火跑到家,牛乳罐子塞豆子手里,就说:“我买了鹿肉饼,快尝尝,你先咬一口。” “啊?你吃吧,我暮食都吃过了,爹——” “你快咬。”崔大宝受不住这股香味了,一张嘴是口水混着话:“爹吃一个,咱俩一人一半,快咬。” 那声‘快咬’甚至有点凶。 但是孙豆子没往心里去,大宝不是真的凶他,于是张口咬了口,他刚吃到口中,眼神都不一样了,崔大宝一看立即得意,“是不是很香?” 孙豆子一口饼混着肉香,只连连点头。 崔大宝才接着豆子咬的那口狠狠咬了一口,嚼嚼嚼,露出解了馋的神色,太香了,这肉这饼这葱香这香料…… “爹,吃饼!” 崔父:“我暮食都吃过了,不吃了,撑得慌,你和豆子吃。” “鹿肉饼,给你一半,你尝尝味。”崔大宝强势给爹分了一半。 崔父又被儿子孝顺到了,手里的饼十分好滋味都能让他品出一百分来,连连感叹说:“汤老板这手艺真好,做得好。” 自打汤五哥朝食开了,儿子也不爱往东西市去了,逛往汤五哥那儿吃朝食,反倒省了不少钱。 …… 这日早上。 汤家铺子,那个帮工小郎君又是早早到了,忙前忙后,一把子力气,没一会,汤老板的铺子里就飘出了面包香味。 “娘,有了帮工,我瞧着五哥儿做买卖越来越省事了,昨个儿还定了个大铁锅,听说又要卖别的了。” 这样生意好下去,谁乐意卖铺子啊。 李大娘也急了。 又是热热闹闹卖面包,有些食客还奇怪:“今个早上怎么没见崔大爷?”、“是了是了,我来得早,没见到崔大爷人影。”、“莫不是不爱吃了?” 汤显灵心想:崔大宝昨个儿得了两个鹿肉饼,估摸早上不饿。 食客不知道,还说崔大爷吃腻了,估摸过几日就过来了,不过来也好,他们能多买些。 烤第二批面包时,汤显灵把最后一批做好。 皇甫铁牛抱着灶屋那口炉子到了铺子前,又去拿铁板锅,开始搬桌子,上头放鸡蛋、酱罐子、洗好洗干净的菘菜片,蒋芸端着熏过的五花肉送到铺前。 食客一瞧:“汤老板,这又是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汤老板说今个添个饼。” “那我不要红豆锅盔了,早上吃甜的还是有些不爽口,我要吃新的饼——”这位食客说到这儿,才想起来问:“汤老板,新饼是咸口的吧?” 汤显灵:“是,鸡蛋灌饼,六文钱一个,用油煎的,现买现做。” 倒是没人喊贵——贵不吃就是了,留在这儿的食客,更多的是对汤五哥新推出的鸡蛋灌饼好奇。 “我要我要,我要俩!!!” 远远的,崔大宝人未到,声先到。 其他食客:!这崔大宝怎么又来了。 于是刚听价钱还有点小犹豫,此时跟竞争似得——虽然汤显灵也不懂怎么就竞争起来,反正铺子前的食客纷纷说:“我也要个。”、“汤老板,我先说的,我先。” “我要我要。” 汤显灵:…… 嘿嘿。 崔大宝跑到铺子前时,硬生生前面多了七八位买新饼的食客,不由懊恼,早知道他先到了第一排再说要买。 可恶啊可恶。汤老板做的饼真是一绝。 人群中,崔大宝好像瞥到了熟人,仔细一看,还真是—— “丁权!你怎么来了?” “崔哥,我昨日就来了,你说的肉松面包我能不试一试?昨个来晚了买了一个,滋味果然好。” 崔大宝更高兴了,这小子有眼光。 “我跟你说,汤老板的饼太香了,你买准没错。” 丁权站在崔大宝身后,“崔哥你还没吃呢,就嚷着香了?” 昨个鹿肉饼,吃的他差点吞掉舌头,香喷喷的,崔大宝想起来还有点意犹未尽,勾的肚中馋虫出来,当然面上肯定不能这般说—— 汤老板自己做的吃食私下卖他,不好嚷嚷的到处都是,让汤老板难做,那鹿肉贵啊,也不好得。 于是崔大宝就说:“汤老板做的吃食,就没有不好吃的,你等就是了。” “好,我也来个鸡蛋灌饼。”丁权喊。 汤显灵:……后面的还没到你呢,到了在喊。 早上一起揉的面,现在醒好了,手上抹油,揪剂子,擀开又合起来揉,拍成一张薄薄的圆饼,铁板上油热了,汤显灵将圆饼胚子下锅,发出滋滋响声,一双手切了熏过的五花肉,薄薄两片,放在铁板边缘开始煎。 磕鸡蛋,打散蛋液,一手筷子挑破饼皮,露出个豁口,蛋液灌进去,翻面。 一系列动作,快又利索,再看铁板上那只饼被蛋液灌过,呈现嫩黄色,油滋滋的发出响声,鸡蛋混着饼的香味飘了出来。 汤显灵蘸了蘸自己秘制酱料刷了一层,煎好的熏五花两面金黄略有些焦——恰到好处的焦,不会有糊口感也不会有肥肉的腻,他将两片五花全放饼上,一片菘菜叶,手上夹子三折饼,用油纸包着。 “好了,客人。” 队伍中间的崔大宝:!!! 他已经闻到香味了。 可恶啊可恶,来晚了。 第31章 “如何?” “滋味怎么样?” “你先让开,该我了。”第二位食客催第一位,哪知道第一个食客拿着饼没走,只吃了一口就说再要一个。 后头食客又急又气,就差跟汤老板告状了‘你看他’! 汤显灵笑呵呵不至于啊,嘴上说:“您先吃吃,这饼趁热好吃,凉了该油了,您吃完了一整张,到时候想换个甜口锅盔也能岔开。” 有些人就是眼大肚小,或是饿了闻到香味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但实际上一张饼的肚量,什么东西吃多吃撑就不香了。 头一个食客一听也有道理,“那就听汤老板的,我先吃着。”他拿着饼到了一旁,也没先回,而是留在铺子前头仔细再咬一口饼。 其实饼并不是特别油,酥酥脆脆的跟锅盔不一样,锅盔干了些,里头馅比较油润,而这张饼是饼酥带着鸡蛋的柔软和香,煎的饼身蓬松一些,没锅盔那般的干。 尤其是酱,混着菘菜叶的清爽,熏猪肉煎过,因为薄有些焦又有嚼头,混合在一起,仔细品尝,还能尝到熏肉味…… 每一处味道混合的恰到好处的好吃。 口感复杂,融合的那般美好。 “好吃!”头个食客说:“我不像崔大爷那么能说,反正就是好吃,一口下去还想再吃一口,这个油水也有了,不贵。” 又是一整颗鸡蛋,还有两片肉,这肉也是熏过的,最最主要是好吃,要是不好吃,那钱就打水漂了。 轮到第二位食客,迫不及待了。 汤显灵手脚麻利灌饼、煎肉、刷酱、铺菘菜,裹吧三折饼,“小心烫啊。” 第二位食客拿到手,吹了吹咬下去,只听清脆的‘咔擦’声,饼还冒着热乎气,他哈了哈气,说:“不一样。” “你还没吃呢!”后头有人凑热闹笑着打趣说。 第二位食客:“我说跟其他饼不一样,香!” 汤显灵手里煎饼,还要留心面包火候,等差不多了,就跟铁牛说:“面包好了,你直接拿出来,娘你看谁要面包。” 队伍中又想买面包又挪不动腿的崔大宝急了:“我要一个肉松面包,汤婶子给我留个肉松面包,我在鸡蛋灌饼这儿排队。” 像崔大宝这般情况还挺多,蒋芸就忙前面收钱给送面包。 丁权看的有趣,也要了面包,没挪位置,那面包香味霸道,鸡蛋灌饼香味也不弱,尤其是油滋滋的作响,汤老板做饼手艺也是赏心悦目的漂亮。 终于轮到了崔大宝:“我要俩,都给我放食篮里。” 汤显灵便给做了起来。 等崔大宝得了饼,一只手拎着篮子,一只手先吃,咬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眯着眼,“汤老板这手艺没得说。” 口味层层的香,香的很融合。 鸡蛋混着饼有些外面略脆里面松软,酱汁熏肉味道霸道馋人,菘菜解油解腻口感添着几分清爽,崔大宝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感叹美味,吃完了一整张,是半点都不觉得油腻,唇齿留香。 “我再要份红豆锅盔。”有人吃了一半鸡蛋灌饼就馋甜口锅盔了。 饭量大的,这一张鸡蛋灌饼吃完,来点甜口豆沙锅盔,吃完打了个嗝,晌午不用吃饭了,挺好! 丁权买到了饼,好吃,篮子里拎着肉松面包和红豆锅盔,出了八兴坊正街打车回家了,他平时陪卫少爷玩得多,不过最近卫少爷没在城中。 “这朝食好吃归好吃,但缺少些美感。”丁权喃喃自语。 他是伺候陪着少爷们玩,那些大户人家,地位越是高越是规矩,吃饭饮茶用什么器具都有讲究,汤五哥的朝食滋味好归好,就是糙了些,怕是不入少爷们的眼,不过有一点,卫少爷大大咧咧还算不讲究的人,时常在外游玩,肉松面包可以献一献,图个新鲜,其他的吃食可不行。 这鸡蛋灌饼尽管用油纸包着,但拿到手吃,难免蹭的哪哪都是油,锅盔放凉了也不香了。 朝食卖到晌午之前就收摊,发的面卖完了,东西是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边角料,像是酱还有一些些熏肉,这个下午可以炒菜里。 “收工!”汤显灵活动了下筋骨,伸了个懒腰抻了抻胳膊,一边扭头问:“娘、铁牛,晌午吃什么?” 皇甫铁牛:“你想吃什么?” 汤显灵:…… “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皇甫铁牛说完,又道:“我去买。” 汤显灵嘴角压不住,哼了哼,说:“一早上烟熏火燎的没胃口,我先洗一把脸缓一缓,再说吃什么。” 傻牛,来他家免费当苦力干活不说,还要掏腰包请他吃饭。 真是傻乎乎的。 “那你歇着,我来收拾。”皇甫铁牛先熄了炉子的火,而后将没用完的碳捡到碳筐里,掏干净灶膛底下的碳灰,扫到一处,之后将桌子往铺子里搬些,瓶瓶罐罐放在托盘上,往后头灶屋拿去。 他力气又大,干活还挺有经验的。 蒋芸看的目光露出满意来,真可谓‘丈母娘看哥婿越看越满意’,便对五哥儿说:“铁牛是个好的,你要疼惜一些。” “行。”汤显灵一口答应,笑嘻嘻问:“那以后我和铁牛亲一亲拉拉手,娘你不会说不合规矩了吧。” 蒋芸眼睛瞪大了,偷偷摸摸往外看,铺子门还没关,街上来来往往,好在他家卖完了客人都没在,又看向五哥儿,压低了声鬼祟说:“你们还没成婚,还是得守规矩。” “……没意思,我就要亲——”汤显灵故意‘杠精’的,结果杠了一半,就看到后头出来的铁牛,两人目光对视了眼,他跟个小流氓似得继续理直气壮,给不给亲? 皇甫铁牛面红耳赤,但想的是另一回事。 汤显灵跟故意冲人哈气,想挠人的小猫似得,怎么这般的可爱。 他想亲亲我吗? 也、也可以。 蒋芸:……她拿不住五哥儿。 那就算了。 她想教五哥儿安分守己想让五哥儿规矩,都是她的经验,但她后来一想,她的经验也没甚好的,日子过的乱糟糟,还是由着五哥儿吧。 “晌午吃点汤的吧。”汤显灵说。 街上带汤的就是糊涂汤家、蒸饺有带粟米汤,还有羊杂汤—— “可不敢吃羊杂汤,你爹不爱。”蒋芸叮嘱,因为他家先开的羊汤馎饦铺子,羊杂汤后来的,老汤老说那家不对味赶紧滚蛋。 汤显灵正想说就吃羊杂汤,结果眼神一瞥,看到了不远处袁何晴袁大人,当即是改了口风收敛了些:“我爹不爱那就算了,吃点我爹爱吃的吧。” 换蒋芸脸上懵了些,五哥儿啥时候这般听她话了? 汤显灵:做人得孝顺啊。 而后一转身,像是才看到袁大人,汤显灵面上诧异,“袁大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里面请,我家生意刚忙完,铺子有些乱。” “娘,这位是官媒袁大人。” 蒋芸哪里见过大人,一时束手束脚。皇甫铁牛抱拳见礼口称袁大人。 “我才从许村回来。”袁何晴解释,“顺道过来看看,讨一杯茶吃。” 几人引着袁大人去没开门的铺子坐,那边干净没什么油烟,平时汤显灵和蒋芸是在这儿吃饭的,因此有一张四方桌子,还配着凳子。 “袁大人您先坐,我去沏茶。”汤显灵往后头去。 蒋芸说:“我来吧。” “娘,我去,你和袁大人说说话。”汤显灵叫了铁牛跟他去灶屋烧水沏茶,顺便他收拾一下头脸,擦洗擦洗。 皇甫铁牛有些紧张,给汤显灵打洗脸水。 汤显灵:“?你紧张什么?我娘现在可满意你了,刚还跟我说让我对你疼惜一些。” 皇甫铁牛端着水盆胳膊都硬了,他想到汤显灵刚才说的,要亲亲他—— “你也洗一洗,想什么呢?”汤显灵洗完了脸。 “没。”皇甫铁牛硬邦邦擦脸。没好意思说想汤显灵亲他。 铺子前头。 袁何晴说:“皇甫铁牛聘我给他做媒,我昨日去了一趟许村,他家里只剩他一人,义父两年前去世……”一五一十简单说了,又说:“我访了许村,村民说铁牛一向和他义父深居简出——” 他见汤显灵母亲不甚明白,想了下,换成通俗语句:“就是说铁牛同他义父常年待在深山中,只有打了猎物来奉元城或是镇上卖才会下来,不过铁牛同他义父人很不错,虽然话少,但过去几十年,他义父都会帮衬村民,要么是买盐,或是去山里采摘一些薄荷金银花免费送给大家。” 这村子风气很好,有什么说什么,他过去问铁牛情况,村民起先很是防备他这个外人,待他亮明身份,村民一下子热情起来,很是关心皇甫铁牛。 说铁牛义父是个好人,铁牛娃娃可怜,当初被捡回来脑袋都破了个洞,裹得严严实实。 还有少年人夸说:铁牛哥面上看着冷,其实很好说话。 后来惊动了村长,村长说得给铁牛踅摸个好媳妇儿。 袁何晴没说汤显灵情况,皇甫铁牛本身的情况也很寻常村民不一样,如今无父无母单列一户,不想同渌京皇甫家有牵扯,那就遵循皇甫铁牛意思。 只要皇甫铁牛不是穷凶极恶改头换姓的要犯就好。 “经我核实,确实如他所说,十三岁被他义父捡到收养,不是凶恶之人,品行端正,话少,看上去凶没伤过人。” 村里也不是全都说皇甫铁牛好话的,还有村民说皇甫铁牛看着凶神恶煞云云,他追问起,皇甫铁牛可干过什么恶事,对方却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明白。 蒋芸连连点头,“这两日,铁牛来我家中帮衬,他干活又好又听五哥儿的话,我是很放心的。” “如此,我再来问问汤显灵汤家情况。”袁何晴秉公说。 蒋芸一紧,攥着衣裳,说:“袁大人,您能不去问街坊吗?不是我家五哥儿品行不好什么的,我是想尽早给俩孩子把婚事定下来,我家老汤瘫在床上大半年多了,我怕他人……” 说到此,蒋芸垂泪,“怪我,都怪我前一个没给五哥儿好好相看,害的家里到现在这个地步。” 袁何晴不知如何劝,就没说话。 蒋芸哭了一会,又说:“五哥儿现在生意做得好,我家是前有狼后有虎都盯着,老赵糖油饼家还想给五哥儿介绍夫婿,我却知道定不是什么好的,我五哥儿命好苦,我不能让他再受委屈了。” “可有媒婆来提亲?”袁何晴问。 蒋芸摇头,却说的信誓旦旦,“没几日定会有,所以我才想尽早给五哥儿和铁牛定下来,还有后头院子李家,想骗我们娘俩铺子,铁牛长得高壮,有他在,五哥儿起码有个依靠,真动起手来也不吃亏。” 袁何晴是官媒,时不时也走街访巷,不是不知市井百姓如何生活,到没有高高在上说个‘为何不告官’这等话,而是说:“你是汤显灵母亲,你同意了,我还想见见他父亲,毕竟父母之命——” “他爹瘫在床上,最近病情加重昏迷不醒,一日醒不来一会,我才害怕。”蒋芸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哭诉说:“老汤最在意这两间铺子了,现在被人盯上,我以后死都不敢下去见他。” 汤显灵端着茶托来了,“娘你别哭了,哭多了伤眼睛。”又说:“袁大人请喝茶,家里简单粗茶。” 给袁大人斟了茶。 袁何晴道谢,接过没喝,看了看汤显灵又看皇甫铁牛,这一对观样貌真是一对璧人佳偶,铁牛面相虽是带着几分少年稚气但气势沉稳,汤显灵漂亮纤细,眼神偶尔透着些灵动活泼。 如今铁牛没家人,汤家缺人立威。 确实是一段好姻缘。 “我要见见汤父,若他病体无法说话,汤夫人允诺后,可以给我汤显灵八字,待我回去合算后,写了定书寻个黄道吉日过定。”袁何晴说。 蒋芸:“能尽快吗?” 袁何晴:“我看看日子。”又看向当事两位。 “早办早了,我听我娘的。”汤显灵矜持回话。 皇甫铁牛郑重颔首:“有劳袁大人了。” “那我便挑个最快的日子。”袁何晴还没办过这般快速的姻缘,他一向稳重,查了又查,如今这么快其实心里有些不安,怕太过急促,毕竟是两人的终身大事,万一二位婚姻不幸,他之过。 袁何晴心里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起身。 “走吧。” 蒋芸还懵着,这是去哪?汤显灵说:“娘,袁大人想看看我爹,刚说了。” “哦。”蒋芸愁了下。 袁何晴:“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也没。”蒋芸说着,带路,心想老汤现在一睡不醒,应当是没事的。 汤显灵倒是不怕老汤头醒来,醒来就醒来,骂他就骂他,他看袁大人不像是那种愚孝之人,骂了他他还能给袁大人现场表演一手—— 还未走近东屋,屋里传来咳嗽喘息声。 蒋芸面上一僵,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袁何晴倒是松快了些,儿女婚事自当是问过父母,汤父醒来就好。 推门一进。 床上汤父动弹不得,双眼也无神,面色枯槁喘着气嘴上却不饶人,骂蒋芸死哪里去了,半晌不见人,要害死他云云。 “家里来了客人,我在前头陪着一会,你是不是要喝水?”蒋芸忙近前伺候。 汤父抬手困难,嘴上骂:“什么客人,那孽障畜生还做买卖,你把他当孩子,他是怪物,害死了我四郎,害的汤家成了这个样子。” “爹……”汤显灵红着眼眶抽了抽鼻子说。 汤父哆嗦了下,指着骂:“你滚。” “五哥儿你先出去。”蒋芸擦了擦泪忙说。 汤显灵:“那我去给我爹煎药。”顺带把铁牛也带走了。 袁何晴站在一旁,半句话插不上嘴,汤家还有个四郎?怎么是五哥儿害死的? 汤父咳咳,喝了水又尿了。 “袁大人,您先出去吧,我给老汤换一下裤子。”蒋芸说。 袁何晴点点头,先退到屋外。汤显灵在用小炉子煎药,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皇甫铁牛在旁递东西,说:“你别难过。” “我没难过。”汤显灵嘴上这么说,又吸了吸鼻子,见不远处袁大人出来了,便说:“让袁大人见笑了。” 袁何晴:“你还有个四哥?” “是。”汤显灵点头,“我没见过,听说我四哥还没到一岁时夭折了。” 袁何晴皱眉,一岁没到就夭折了,这何来说汤显灵害死了汤四郎? “我爹一直想要个男儿郎,后来隔了几年我娘生下了我,我听坊里邻居说,我爹把我错认成了男郎,取名汤显灵。”汤显灵指着自己眉尾,“才出生的婴儿哥儿痣淡看不清吧,正好藏在眉毛里。” 汤显灵没故意装委屈,声音平平淡淡的,说完了五哥儿的一生。 他这副冷淡模样,在袁何晴眼里就是汤显灵受尽了委屈现在麻木了,皇甫铁牛低着头,偏过一侧,用手背抹了抹脸。 “……我爹骂我畜生孽障,怪我不是儿郎,害家里、害他成了这副样子。”汤显灵看到铁牛擦眼睛,铁牛哭了? 铁牛面冷心善。 袁何晴蹙眉,听着东屋隐约的骂声,还有什么倒地了,汤显灵高声喊了声:“娘,我爹没事吧,要不我来——” “没事没事,我水盆子打翻了。”蒋芸在屋里应声。 袁何晴看汤显灵重新拿回小扇子,给药炉扇风,让火大一些,不由安慰:“这不当怪你,你前一桩婚事是父母之命。” 要怪谁,都不该怪汤显灵的。 蒋芸端着空盆子出来,有些尴尬挤出笑来,“我得先照看好老汤,袁大人您再等等。” “那我去打水。”汤显灵起身,说:“家里水缸没水了。” 皇甫铁牛握拳,“我去。”低头拎着桶出去了。 蒋芸觉得家里地方小,请袁大人去铺子前头喝喝茶。 “大人您去前头吧,我爹好了我再叫您,说是家丑不外扬,今天让您看笑话了。”汤显灵说。 袁何晴点点头,正要提脚往前头去,却听院墙另一边问:“嫂子、五哥儿,汤老板怎么样了?怎么听着吵嚷的紧,可是身体不好了?” 这话里听着像是关心之语,但语气显然不是,还有点急。袁何晴停下了脚步,想到之前汤显灵母亲说的,半拉院子李家人还盯着汤家两间铺子。 “还行。”蒋芸回了话。 汤显灵:“不劳您挂心,我爹还好。” “唉,这样啊。”对面墙传来惋惜声。 像是惋惜汤父还好还健在。 袁何晴现如今才明白,汤显灵母亲刚才那般催促是为何了,他坐在铺前,茶水早已放凉,一饮而尽,茶味苦涩让他也跟着皱眉,再看铺子,五哥儿做买卖,将铺子打理的很干净井井有条。 因为不是男郎,什么都怪汤显灵。 那样的糟心婚事,都是汤显灵吞了苦果。 皇甫铁牛打完水进来,将水桶放在地上,近前跟袁大人说:“我愿意加媒人费,请袁大人早早给我和汤显灵做媒。” “我不要你加钱。”袁何晴说,他本想说希望皇甫铁牛能好好对待汤显灵,可一看皇甫铁牛泛红的眼眶,就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了。 皇甫铁牛疼惜汤显灵。 “我会尽快给你们下定。”袁何晴肯定道,此时也不必管汤父愿不愿意答不答应了,反正汤父整日昏睡。 皇甫铁牛抱拳郑重作揖感谢。 “之前我只听他提过胡家人不好,却不知道他在家里从小长到大,受这样的委屈。”皇甫铁牛想起来就难过。 袁何晴见状,“你没想到你以前,却替汤显灵难过。” 这一对真是同命相怜。 他记得,皇甫铁牛说过,母亲早逝,他幼时在皇甫家过的艰难,无立足之地,如今浑然忘了,只记得汤显灵艰难,甚至心疼垂泪。 这一日午食时,袁何晴拿着汤显灵和皇甫铁牛的八字便回家了,谢过了汤家人挽留用午膳,他还得回去办公。 而昨日出城的糖油饼老太太还没从城外回来呢。 隔壁卢家,陈巧莲晌午吃饭时,喊了三娘在铺子看着些,拎着篮子出门了,先是买了一包点心一块糖,还拎着一罐子油,出了正街也没打车,她往另一个坊去,那边住了位媒婆。 卢三娘守在铺子里,晌午这会没什么客人,她有些无聊,见大哥从后院来了,便闲聊说:“娘也不知做什么去了,我问她她都不说,晌午饭都没好好吃。” 卢大郎一想就猜出来了,娘定是给他找媒婆看亲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反倒有点空落落的,倒不是喜欢汤五哥,两家挨着这么近,汤五哥年纪又比他大,以前嫁给胡举人时,他也没这样。 ……应该是叫三娘说的了,要是他和汤五哥结了亲,以后都能吃汤五哥做的饭。 卢大郎心里想完,一抬眼便看到从汤五哥家铺子里出去一个男郎,那男郎跟他年岁差不多,比他长得高,样貌也出挑,同样粗布衣裳,人家穿着像谁家少爷公子,不过他知道,只是汤家的帮工。 这位帮工拎着菜篮子,看方向往猪肉铺去了。 卢三娘也看到了,撑着脸颊的手放了下来,说:“大哥,五哥家的帮工模样可真俊俏好看。” “你啊,都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能在外说这种话。”卢大郎捏了捏妹子脸颊,说:“可别被长得俊的糊弄过去了。” “男人还是得看本事。” “不能光看相貌。” 卢大郎连着一串话说。 要是汤显灵在这儿听见了,必要跟卢三娘嘀咕一下:谁说长得俊的男郎品行就不好了?难不成丑八怪一定就是个好男人? 笑死人啦。 他对着铁牛那张脸,那样身材,吃饭都能多下一碗饭! 第32章 袁何晴到家先进了书房,没一会宋杰端着热茶过来,敲了敲门,袁何晴抬头望过去,紧紧折起来的眉头略略松开,说:“我没关门的,你直接进来吧。” “想扰一下你的思绪。”宋杰笑着说,进书房放下茶托,“从城外回来竟然没先洗漱,直奔书房,眉头又紧皱,可是出了什么事?” 袁何晴放下手里的黄历,说:“先前皇甫铁牛来聘我,我还想他身份特殊,也猜过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才找了这么个失忆借口。” 宋杰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比较慎重,我也写了书信,往亭江府去打听打听,当初衙门有没有登记过痕迹。” 不可能皇甫铁牛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有的纨绔子弟在本地犯了什么大错,便被家里花钱疏通打点一下,送到了其他亲戚家中。但皇甫铁牛这个遭遇,像又不像,不像的是皇甫铁牛竟然在一个偏远山村里正儿八经过日子过了四五年。 说话端正不卑不亢,不像那等恶人。 皇甫这姓氏少见,加上渌京皇甫氏,宋杰就知道是哪家。太祖打天下,麾下有四大将军,四大将军部下又有骁勇善战的十二小将,皇甫氏就是十二小将中的一位。 天下定,太祖赐封嘉奖,皇甫氏好像被封了忠武将军,正四品。到了如今,上头皇帝已经换了两位,皇甫将军家现在什么品级关系,宋杰就不知道了。 时日过去这么久,皇甫家分支散开,也不知皇甫铁牛是哪一支脉。不过再怎么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现如今在山里当个猎户强百倍千倍。 岂料袁何晴说:“我说的不是皇甫铁牛。” “不是他的事?”轮到宋杰诧异了。 袁何晴:“晌午不到,我从许村回到奉元城直接去了汤家。” 宋杰便笑,自家夫郎是个急性子,心里要是装着事那得早早办了,“汤家?那没什么好说的吧,他家在八兴坊做买卖许多年,都是老街坊邻里很好打听,还是说,汤五哥之前说胡举人的事不对是攀扯?” “那也不对,证据确凿了。”宋杰又加了句。 也幸好补了一句,不然袁何晴要发脾气,此刻说:“汤显灵的境况是比我想的还要艰难……” 袁何晴长叹了口气,将他今日见闻,还有汤夫人的殷切盼望都说了,“我之前行事总怕太过急促太快,毕竟是终身大事,现在看也得分事情,皇甫铁牛与汤显灵就是个例了。” 宋杰给自家夫郎捏捏肩膀,打趣又带着认真说:“袁大人也不必这样反省,过去桩桩姻缘都是你一手促成的好姻缘,小心无大错,你又机智变通,现在我听你这般说,皇甫铁牛跟汤显灵那就是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袁何晴念了一遍,想着二位的境遇,还真是,便笑的果决松了口气,“那我就给他们选这个日子。” 他将手中黄历翻开,指着一处。 宋杰一看,哑然失笑,抚掌说:“好日子,既是天赐良缘,当然是速速办了促成一桩美事。” 袁何晴选的好日子还有四日就到了,四月二十九日,自然这是纳吉纳征的日子。通俗来说,就是订婚下聘,就等迎亲。 民间老百姓嫁娶都比较简单化,没高门大户那般规矩复杂。 “好了,事情定了,我先沐浴洗漱一番,回来给他俩二人写婚书,之后我问问皇甫铁牛可有什么聘礼,到时候加上礼单,送到汤家。”袁何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宋杰端着茶送到夫郎手边,揶揄道:“请袁大人喝口茶,茶都快凉了。” “凉了好些,我正好解渴。” …… 早上卖朝食,下午要备货,尤其是肉松和熏肉,这两个做起来也简单,汤显灵没一会就弄好了,不过晒得梅干菜要第二道蒸,还有一批第一道蒸。 忙起来没完没了,好在皇甫铁牛很给力。 铁牛力气真的很大很大,什么力气活在他手里就轻轻松松,汤显灵记得他去端蒸菜弄久了,腰要痛,一看铁牛还是很轻松。 “你腰疼不疼?”汤显灵打着扇子问。 皇甫铁牛:“腰?你腰疼吗?” “我问你呢!” “不疼,没什么疼的也不累。”皇甫铁牛说着便笑了,想让汤显灵安心一些,这些活就差遣他干。 汤显灵给扇扇扇风,大灶旁又是蒸气热烘烘的,他给铁牛打扇子,看着也热,就说:“下午我烧一些绿豆稀饭吃吧,之前做的鹿血豆腐用蒜凉拌一下。” 皇甫铁牛欲言又止,“鹿血……” “怎么了?你不爱吃吗?我上次做的时候尝了一点,半点都不腥,放心吧。”汤显灵还眨了下眼睛,意思交给我你放心。 皇甫铁牛只能嗯了声。 想着夜里吃了鹿血,万一汤显灵上火怎么办?又想暮食喝绿豆汤还能好一些,败败火,到时候他可以多吃点,这样汤显灵就不会滋补太盛流鼻血。 汤显灵之前做的时候尝过一口,吃起来跟奶豆腐一样软DuangDuang的,有鹿血味但是不腥,因为鹿血多,还送给隔壁和猪肉铺老板夫妻俩一些,他家就没多少,今日能吃完了。 “娘,家里没绿豆,你再买点粉条。” “那我去了。”蒋芸现在不怕上街了,原本她顾忌她一走,屋里就五哥儿和铁牛不合规矩,怕被人说闲话耽误五哥儿以后婚事,但现在官媒袁大人都来做媒了,这层顾忌也没了。 反正五哥儿和铁牛很快就结亲了。 于是蒋芸挎着篮子上街买东西。 “娘,不着急。”汤显灵补充了句,出门溜达溜达身体也好,天天守着个老汤头有啥意思,除了看久了唉声叹气,人的鲜活气都没了。 “知道。” 院子里就剩下汤显灵和铁牛,不过两人还是正儿八经干活,锅里才蒸出的菜很烫,从蒸笼里拾出来要挂到杆上晾干,二人不说话慢慢干了一会。 “你中午那会是不是哭了?” 菜拾掇好,挂在竹竿上,底下是大簸箕接着。狭窄的院子,汤显灵坐在灶屋屋檐下,皇甫铁牛还在收拾桌子,他听到问话望了过去,嗯了声。 “也不是可怜你。”其实就是怜惜汤显灵。 但皇甫铁牛又觉得现在的汤显灵自立自强,不需要同情,汤显灵那么的坚强。 汤显灵打着扇子的手停下来了,他看向铁牛,铁牛是个好人,才几面,这般的帮他又懂他,最关键是看着冷心肠正直又善良。 “其实五哥儿已经死了,我是汤显灵。”汤显灵轻轻的说着,心里补充,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又道:“你同情他的遭遇,他不会不高兴,我也不会不高兴。” 皇甫铁牛看了过去,汤显灵坐在小凳子上,身上的衣裳洗的发灰,露出手脚纤细消瘦,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一般,有一瞬间,皇甫铁牛感觉汤显灵不像是这里的人。 就跟有人说他不像是许村的、不像是猎户。 “晒好了?下午吃粉条素菜馅薄皮菜卷,我去和面。”汤显灵失落那么一瞬,很快就好了,站了起来,“铁牛你还没跟我说过,你喜欢吃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的脆弱,好像是看岔了一般。 皇甫铁牛跟了过去,一同进灶屋,说:“汤显灵,我认识你时,你一直都是汤显灵。” “知道。”汤显灵心脏也咚的跳了下。 皇甫铁牛也笑了起来,老实回答问题:“我以前吃什么都好,都是果腹,不过不喜欢吃芫荽。” 芫荽就是香菜。 汤显灵:“记下了,以后我不给你放。” “你做的也好吃。”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嘴角没忍住上扬。 “那我今日拌鹿血豆腐多多放芫荽,毒你!” “好。” “什么好就好,那我不放了。”汤显灵嘟囔,脸上都是笑,“我是大厨,大厨说的算。” “那便听大厨安排。” 汤显灵:……皇甫铁牛同学你真的没什么原则! 今日的暮食终于是暮间吃,天还没黑,很是亮堂。汤显灵蒸了一笼素馅菜卷,面是死面,皮薄,里面的绿菜粉条清晰可见,做的时候卷成一条卷,上蒸锅也没切,有把这个叫菜龙。 他调了蘸料,蒜泥、醋、香油,一点点酱。 取出来放在竹簸箕里,切成皇甫铁牛巴掌长短!铁牛手可真大。 主食就是这两样,菜卷和绿豆稀饭。菜是凉拌鹿血,用蒜苗蒜泥拌开,放了点生姜水添点辛辣味,用勺子挖着吃,吃起来很爽QQ弹弹的。 还有早上鸡蛋灌饼用剩的边角料熏肉,炒了个素菜。 今日的暮食说起来不怎么沾荤腥,都还挺素,但是天热起来,加上汤显灵和皇甫铁牛一下午在灶屋又是蒸菜又是熏肉煮肉松,现在对这一桌子饭菜真是食欲大开。 蒋芸也爱吃,先喝了一口绿豆稀饭,绿豆豆味很清爽,一点豆腥气也没有。 “五哥儿,这拌凉菜你以前爱放芫荽,今个怎么没放?家里的没有了吗?早知道我就去买一些。”蒋芸说。 今日的菜,包括蘸料都没放芫荽,只放了葱花或是蒜苗。 皇甫铁牛看了过去,没忍住嘴角上扬了些些。汤显灵被蒋芸说的,竟然暗暗有点害臊,总不能说铁牛不爱吃这个—— 其实也没有不能说的。 “我觉得芫荽有点味冲,下次放吧。”汤显灵说完,又去瞪铁牛,你笑什么! 皇甫铁牛:“大厨说的算。” 算你会说话。汤显灵哼哼收回了‘锋利’眼刀。 蒋芸是年纪大了,又不是老眼昏花,她看五哥儿和铁牛看来看去,沉默了下,吃饭吃饭,不多问了。 吃过饭天还没黑,皇甫铁牛去打水,汤显灵收拾锅碗,蒋芸说她来干,汤显灵收拾的差不多了,便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那我去跟铁牛打水了。” 他去打哪门子的水,就是去捣蛋的。 蒋芸笑着说:“你去吧。” 五哥儿整日忙,铁牛来了之后倒是有人跟着五哥儿说话解闷了,先前五哥儿一直干活。 汤显灵快步走到井口边,铁牛在排队等候,看到汤显灵来了,皇甫铁牛放下手里的水桶,走过去,“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本老板来监工。”汤显灵看井口边街坊邻里竖着耳朵往这边偷听偷看,故意跟个小炮仗老板似得耀武扬威,“看你有没有偷懒,是不是好好打水。” 皇甫铁牛见这样的汤显灵,真是威武神气的不得了。 心里憋着笑,汤显灵怎么会这般可爱,嘴上老实巴交配合说:“我打了,在排队。” “那就好。”神气汤显灵点点头,于是二人都偷偷笑了。 快演不下去了。 “小汤,你家这个帮工多少钱一天?”、“五哥儿,这小郎君哪里人?几岁啦?瞧着模样俊俏的紧。”、“听说是你大姐夫家那边的人?那应当也是清白人家。” 汤显灵听着听着不对劲,怎么这些婶婶想挖他墙角啊!不管是帮工还是介绍对象。 “我——”他刚开了个口。 皇甫铁牛也开口了,“我已经有婚约了,现在帮工挣聘礼钱。” 汤显灵挑了个眉。 “这么好的郎君,你才多大就定了亲?” “十七快十八了。”皇甫铁牛说。 有人道:“诶呦那就是比馒头铺家的大郎还小几个月吧?卢大郎都还没定亲,你这定的紧。” 又有人笑呵呵:“这位小郎君长得俊俏,怕是抢手的厉害,不早点定了,就没有了。” “你定的是女郎还是哥儿?” 皇甫铁牛:“夫郎。” 汤显灵脸不知怎么的给烧了起来,心里顾左右言他吐槽:人家问yes or no ,你or。 其实也不是这般说的,哥儿夫郎都一样,一个是未婚一个是结了婚,不过井边的邻里一听也没人想岔,想着定了亲那就是喊夫郎,多亲近,一个意思。 “那你那位夫郎长什么样?家里如何?” “长得好人也好。”皇甫铁牛一五一十作答,想了下,“他父亲有些凶,待他不好,不过也不要紧,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婶婶大娘们都笑了起来,是那种和善的笑声。 “小郎君看着年岁不大,但说话是个靠谱的。” “你夫郎嫁给了你,真是打着灯笼寻到了你。” 汤显灵心想:那是皇甫铁牛打着灯笼找到了我这么优秀好的! 算啦,互相打灯笼吧。 他俩都是好的! 昏暗天色下,汤显灵耳朵红红的,什么都不看,就抬头端详那棵大槐树,刚才演的小霸王老板人设也丢在一旁了,好树好树。 “小汤想吃槐花啦?” “你要吃,我家有竹竿打一些就是了。” “二毛,回去拿竹竿来。”有婶婶唤自家孙儿跑腿。 又有人说:“平时一说打槐花,老太太就急了,耳朵灵的嘞,半点都不聋了,怎么今个不见出来?” 其他人都捂嘴笑,说的就是赵家老太太。 “好像昨个儿就出去了。” “去哪?” “不知道啊,我买糖油饼问了一嘴,她大儿媳说回乡下探亲了。” 皇甫铁牛耳朵动了,想到伯母说的,糖油饼家老太太要给汤显灵介绍亲事,果然像汤显灵说的,没猜错。 这家人心肠不好。 于是叫二毛的孩子拿了竹竿来,诸位妇人互相看看谁来打?她们个头不高。皇甫铁牛将水桶放在一旁,卷了袖子,说:“我来。” “成!” “这不是有个现成高高大大的小郎君在么。” “像你这般高的,还真是少见。” 汤显灵心想确实少见,就看铁牛脱了外衫递给他,汤显灵:?很快反应过来,“你打吧,我接着。” 他俩配合。 皇甫铁牛打槐花很厉害,主要是下手快狠准,汤显灵就在树下跑着接,皇甫铁牛偶尔一低头,昏暗的夜色下,白色的槐花掉落在他们二人头上。 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够了够了。”汤显灵抬着眼,眼底都是亮晶晶,“够吃啦!” 皇甫铁牛停手,看向几位婶婶,问还要不要。几位婶婶乐呵呵的,说成啦成啦。 其实吃不吃这一口槐花没甚大不了的,就是气不过,明明巷子里大家的槐花树,老被糖油饼家老太太霸占,什么时候吃,还得赵家老太太说的算,算什么事?! 今个可算是解了气。 于是晚间,风凉爽还带着槐花的香味,众人拎着桶、捧着衣裳里的槐花、拿着竹竿的,各回各家。 皇甫铁牛拎着水桶,汤显灵怀里抱着皇甫铁牛的外衫。 “你打了好多,明天我中午就蒸槐花饭。” 皇甫铁牛目不斜视说:“我故意的,想出出气。” “哈哈哈哈哈。”汤显灵笑的超级开心,“我还以为我猜错了。” 他俩才不是什么老实头。 “老太太可宝贝这棵树了,等回来看到这棵树花都让咱们打了吃了,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汤显灵嘴角都是笑,“想想就高兴解气。” 皇甫铁牛:“嗯。”也带着笑意。 他喜欢和汤显灵一起作怪。 槐花带回家晾在案头簸箕上。汤显灵洗了手脸,皇甫铁牛帮他摘掉了头发上的槐花,汤显灵一瞬间有些紧张,就…… 害臊起来。 诶呀怎么会害臊,怎么这么怂呢! 皇甫铁牛摘掉了花,摊开掌心,“有槐花。” 汤显灵知道是这样,但他看看铁牛,嘴上又开始了,“这样氛围,那在话本子里,咱俩都得亲一个知道吗?” “啊?”皇甫铁牛害臊了,都不敢看汤显灵说话的嘴。 汤显灵:嘻嘻嘻嘻嘻。 他还是很厉害的。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别宵禁被抓了。”汤显灵在本次搞暧昧中大获全胜! 皇甫铁牛颔首嗯了声,牵着骡子出去时,还有点同手同脚。 他还在想汤显灵的嘴。 要亲一个的话,起码要等到过定。 汤显灵好像很喜欢很想和他亲一个。 那、那还是听汤显灵的吧。 皇甫铁牛停下脚步,汤显灵正开铺子门,好让皇甫铁牛过去,一回头,铁牛定定看着他,他张了张口,一个‘你’还有什么事的你才发出音,皇甫铁牛便底下头贴近了他…… 夜深了,骡子哒哒哒声走远了。 蒋芸披着衣裳在院子喊:“五哥儿?铁牛回去了没?” 汤显灵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手上霹雳巴拉关了铺子门,跟个小炮仗似得原地能跳一跳,诶呀!!!皇甫铁牛这个不老实牛,竟然突袭他!!! 亲了。 汤显灵摸了摸唇,软软的,就挨了挨。 蠢牛都不会接吻。 汤显灵想。 又不是小孩子谈恋爱,碰一碰嘴唇—— “五哥儿,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蒋芸端着蜡烛凑近关心问,见五哥儿脸烧红,吓得一惊一乍:“莫不是发烧了?” “没烧娘。”汤显灵嘴硬,装着很淡定,“夜深了,快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娘我先回屋了。” 直到他躺到床上,汤显灵脸颊还有些热,他翻了翻身,双手捧着脸颊,含糊不清嘟囔说:不要发花痴汤显灵! 嘿嘿嘿嘿嘿~ 夜深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汤显灵梦到了现代的他,除了有一张还算漂亮的脸,他和五哥儿长得很相似,家世平平很普通,父母在他高三毕业后告诉他离婚了。 他想到过去种种,一切有迹可循。 父母背着他压抑的吵架。 不是这个出差就是那个出差,两人很久没在一起睡一个屋。 他上大学后,生活费会按时给,后来有时候给的晚了,因为父母各自又组成了家庭,花销大了,给他的钱会拖一拖。 其实这些都还好,在末世来临生死那一刻,这些都无关紧要。 父母去世了。 汤显灵没了亲人,在末世一个人独自苟活,他的金手指没什么用很鸡肋,身边没有朋友,末世里变异动植物都能欺负他,外头冰川雪地,孤独的活着时,觉得自己像一株渺小无能的植物…… 这样的梦,汤显灵以往做过很多次,灰暗的、冰冷的、没有生机、有些想‘就这么算了’,死了算了,明明一样的梦,但这一次画面不同。 他窝在阴暗的地下室等死,有人踹开了他的房门。 ‘队长,这里有一个活人。’ 汤显灵睁开眼,来人光芒有些刺眼,等他看清对方长相。汤显灵闭上眼,还不忘吐槽:皇甫铁牛,你末世异能自带电灯泡给自己打光吗!头顶光那么炙热。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皇甫铁牛抱着他,他反手抱了回去。 两人在那张他小心使用的沙发上亲了起来,有些激烈,两人都陷入在那张沙发上,汤显灵还不忘抽空想:沙发会压坏吗。 但他很快没思绪跑神了,这次不是嘴巴碰嘴巴的那种亲,是唇齿相依的亲,是亲的有点发出声来,他好热,扯着衣裳领口,皇甫铁牛衣服下胸肌有,往下是腹肌,这小子看着十七八穿衣瘦高瘦高的,没想到身材这么有料。 对方力气又很大,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把他抱起来了。 他的腿盘在对方腰上—— 受不住了。 …… 汤显灵醒来时,脸上还是红的,眼底一片春潮,双腿正夹着他的被子,梦里和现实里就差那么一瞬间。 异能电灯泡的皇甫铁牛没有了,只有漆黑有些潮的西屋。 汤显灵羞耻的将腿慢慢的从被子上抽开,然后脸上一僵—— 他得搓裤子了! 都怪皇甫铁牛! 第33章 夜色还深着。 汤显灵鬼鬼祟祟爬起来,端着盆子去灶屋打水,很快东屋响起动静声,汤显灵‘做贼心虚’很是灵敏,抢先一步小声说:“娘,是我。” “我有些渴。” 很假的借口,他之前都是一觉睡到做买卖前。 东屋本来起来点蜡烛的蒋芸,又把火折子放回去了,说:“好。” 汤显灵偷偷摸摸在屋檐下搓裤子,搓完往墙角那边挂着,恨不得离自家院子八丈远,挂到半拉后院那儿去。自然这是不可能的。 干完这一切,汤显灵甩着手上的水珠回房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这个想那个,不过没了愁绪。 末世熬了三年,至亲家人没了,穿到这个世界——汤显灵告诉自己,什么都要往好处想,干劲十足,倒是这几日莫名的起了一些愁绪和念想来。 现在不想了。 汤显灵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自言自语嘀咕:有人心疼了就会变得脆弱和矫情。 但这种感觉也不难受,相反会安心一些快乐一些。 他会有新的家。 汤显灵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了,不过睡得很浅,这次没怎么做梦,隐约听到外头敲梆子声,这是来收夜香的,还能再睡半个多时辰。 客栈里。 皇甫铁牛要的最便宜的一间房,倒是没有住大通铺,他还是喜爱干净,大通铺有味道,半夜也是从睡梦中醒来,黑漆漆的房间没有点蜡烛,皇甫铁牛脸躁红一片。 ……他怎会做这样不知礼节规矩的梦。 轻薄了汤显灵。 天不亮,汤家小院蒋芸先起来了。 “五哥儿?五哥儿?” 西屋汤显灵被声音叫醒,含糊应声:“醒来了娘,我就穿衣。” “你是不是不舒服?”蒋芸语气带着几分担心,“昨个儿夜里脸就烧红。” 床上汤显灵一个轱辘起身,麻利穿衣,一边说:“没有没有,我好着呢娘。” “那就好。”蒋芸进灶屋开始忙活。 汤显灵赶紧起来,摸着黑点了蜡烛,一边说:“娘,一会铁牛来你别跟他说这个,我真没事——” 话音还未说完,前铺子门响了。 “定是铁牛来了。”蒋芸道。 汤显灵:“我去开门。” 门一开,二人凭借着星光月色,互相看了一眼,莫名的气氛暧昧中还带着点尴尬。 汤显灵:…… 这种青涩小毛头的感觉真让人束手无策还有点雀跃。 “进来吧。” 皇甫铁牛:“我、我去打水。”他都不敢多看汤显灵,不然老记得梦里如何轻薄汤显灵,他真是不好。 若是汤显灵知道了,只会说:彼此彼此。 昨个儿我梦里也狠狠轻薄了一番铁牛! 两人各忙各的还有点‘小尴尬’,不过等真忙起来,铺子开了,氛围又恢复如常——两人干活很是默契,皇甫铁牛在这儿帮工不过三日,已经做的很熟练,知道汤老板要什么、弄什么,打下手搬桌子递东西没一个错的。 有食客还打趣:“汤老板找的这位帮工小郎君干活真是利索,省了不少事,我们也能尽早吃到朝食。” “他是很好。”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搬炉子头低着,脸上多是愧色,汤显灵说他好,他却在梦里那么欺负汤显灵。 面包送进烤炉。 “汤老板,能不能先做灌饼?” “对,先来个灌饼,边吃边等。” “我觉得灌饼配个红豆锅盔正正好,晌午也不用吃了。” 崔大宝今个来的略晚,还哈欠不断,闻言说:“我家夫郎爱吃肉松面包,灌饼是好吃,我爹昨个都没尝到,还是老样子,先两个灌饼一个肉松面包一个红豆锅盔。” “红豆锅盔得晚一些,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先热铁板。”汤显灵道。 崔大宝:“那我一会再跑一趟。”他倒是不怕麻烦。 铺子加了鸡蛋灌饼后,早上真是忙到飞起,哪里有空想他院子角落搭的那件裤子,根本没工夫害臊。 铁板锅加热,汤显灵开始做灌饼。 昨个儿灌饼晚一些,崔大宝回去时他爹已经上工去了,今个拿到了灌饼早早回去,正巧赶在他爹上工之前。 崔父:“你给我买这个干啥?你们吃吧,看你急匆匆的。”心里是高兴的,大宝多孝顺他啊。 “你吃啊,爹,这个是灌饼,汤老板家新出的,你尝尝,我觉得应该合你的口味。”崔大宝拿了个递过去。 他爹不爱吃又甜又咸的,嫌‘口味不正’,肉松面包又是葱香肉松咸口香,面包却带着奶香,爹吃不惯,昨个儿崔大宝一吃鸡蛋灌饼就知道他爹肯定爱吃。 崔父不想伤孩子的孝心,痛快接过饼,心想不管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都要说好吃,要夸大宝,结果咬了一口,诧异的‘欸’了一声。 崔大宝立即抖起来,可嘚瑟了,他能看不出爹想啥? 他爹就是太惯着他、太捧着他了! “还小瞧我,好吃吧?”崔大宝没大没小说。 崔父哈哈笑,说:“别说,这个新鲜饼真好吃,你给豆子买了没?” “豆子不是很爱吃这个,我买了面包。”崔大宝说。 崔父点点头,“那就成,行了我出门了,你和豆子在家好好地。” 崔大宝这般大了,崔父还把儿子当娃娃哄,还好崔大宝不是个混不吝,应了声,咬了口鸡蛋灌饼,含糊说:“我能跑去哪儿啊,一会还要去买红豆锅盔甜甜嘴。” 豆子喜欢甜的,也喜欢咸甜口。 崔父捧着饼吃了一路,是越嚼越香,面饼混着鸡蛋香软又有点酥脆,酱料味好吃,配着熏肉和菘菜,油滋滋香的紧,一整张饼下肚,肚子里都有了油水。 大宝这次寻到了好吃食。 生意照旧,晌午之前卖完了。 大概十一点出头那会。 汤显灵坐着缓了片刻,皇甫铁牛收拾家当,汤显灵跟蒋芸说:“娘,晌午我做槐花麦饭,不去外头买吃食了,你要是想喝一些粟米稀饭,可以打一盆,咱们分一分。” 麦饭有点干,配点稀饭最合适。 蒋芸说:“那就去打一盆,你也别烧了。” 要是之前,汤父病倒,哪哪都要花钱,蒋芸省惯了肯定不会去买稀饭,现在不同,家里有了进账,她看五哥儿忙活一早上也累,还是别做了。 三四文钱能买一大盆稀饭。 “我打了水,你洗一把脸,现在不饿。”皇甫铁牛说完,“你饿吗?” 汤显灵摇头笑说:“我也不是很饿,等会吃。” 家里早上做朝食,一些边烤的边角料都能充饥,早上是吃过的。 东西收拾归置洗刷,皇甫铁牛要去打水,水缸空了,结果便看到灶屋与围墙角落撑着一条裤子,那是一条亵裤。 皇甫铁牛起先是瞥了眼,也没仔细看,等拿着水桶时,想到什么又看了眼,这下跟被亵裤烫着目光似得,立马收回了眼,脸也烧起来,手紧紧握着木桶柄。 “你看什——”汤显灵话说一半注意到他的裤衩。 气氛又暧昧中带着点尴尬了。 汤显灵咳咳两声,故作镇定坦荡说:“是人就要洗裤子。” “对。”皇甫铁牛躁红一张脸点头。 汤显灵:…… 不知道怎么的,两人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心照不宣有点甜的笑容。 “我去洗槐花。” “那我去打水!” 槐花麦饭很好做,槐花鸡蛋面粉搅合均匀,比例拿捏好,而后上蒸笼里蒸,蒸出来打撒,最最要紧的就是调味泼油。汤显灵听大学同学说过,在他家乡,什么都能做‘麦饭’。 土豆麦饭、豆角麦饭、菜麦饭。 自然了,万物生长,吃槐花麦饭也是个节气。 汤显灵将蒜苗切碎,多多放蒜苗,放入他研磨调的香料粉、蒜泥、酱油,热油一泼,激发出香味来,用这个拌打散的槐花麦饭,槐花自带一股清香甜味,与麦子面粉结合,吃起来很质朴,食物本身的味道激发出来。 配上粟米稀饭。 简单好吃。 蒋芸端着一大盆稀饭回来,现在分稀饭,给老汤留了一碗,一边说:“刚去买稀饭,瞧见丁媒婆身影往咱家这边来,吓了我一跳。” 皇甫铁牛:! “还好是拐着弯去了卢家铺子。”蒋芸说全了。她那会也心怦怦跳,唯恐是赵家老太太托的媒婆上门来,她是个不会说难听话的人。 汤显灵把大盆子递给铁牛,“你来拌,我有点手酸了。”这傻牛害怕什么,丁媒婆上他家门,他就必须一定要同意糖油饼家给介绍的婚事? 脸色都变了。 皇甫铁牛得了差事,干的高兴起来。 汤显灵一看,没忍住脸上挂着笑意,跟蒋芸搭话闲聊:“那就是卢家的喜事。” “是,我也想来了,卢大郎十八多了,估摸是给卢大郎相看,三娘还小不着急。”蒋芸连连点头,心想她下午得上街打听打听,老赵家的大娘这几日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回来了没。 晌午吃过饭,汤显灵不让铁牛忙活,说睡一会。 皇甫铁牛结巴了,“睡、睡——” “你不困吗?”汤显灵见铁牛不好意思模样,胆子就壮起来,又打到一耙:“哦吼,铁牛你想什么呢!家里有床板,给你撑在铺子前头你躺着歇会。” 汤家床啊柜子挺多的,三个姐姐没出嫁时用的,后来院子半拉租出去,卖了些家具,还留了些物件,给皇甫铁牛拾掇出一张临时休息床铺是够的。 天热也不用铺被褥,有竹席和清凉的薄被。 “谢谢你汤显灵。”皇甫铁牛被倒打一耙反倒很高兴。 “傻样。” 二人磨磨蹭蹭收拾临时休息床,蒋芸上街了,说是她去买肉,对此很热心,汤显灵就没管,他想,蒋芸估摸是聊八卦去了。 他这会以为聊卢家的八卦。 猪肉铺老板娘周香萍是个利落飒爽的性子,最近时不时来买面包,他家又天天买猪肉,因此下来,蒋芸和周香萍关系亲近了些。 “婶子你来了?肉都给你留好了,你拿着就是。”周香萍早早见了蒋芸身影就热情打招呼。 蒋芸给钱装肉却没走,“小周,你知道赵家老太太去干嘛了没?” 周香萍逗乐了,谁家闲聊磕牙背后说人上来就直接问的,嘴上搭话:“两三日没见了。” “今个第三天了。”蒋芸记得。 周香萍:“那估摸快回来了吧,我听她儿媳说去了一趟远房堂叔家探亲,说是路有点远,不在城外附近,好像在哪个镇附近。” 蒋芸心里一沉,她就知道,这老太太不会给五哥儿介绍好的。 “婶子你是找赵家老太太有什么事吗?” 蒋芸慌乱:“没,那倒没有,我就是问问。” …… 没一会三言两语,周香萍倒是把蒋芸话给套出来了,在一旁跟蒋婶嘀咕,话里倒是真心实意说:“那你可千万不能同意,五哥儿好不容易起来了,那生意好的,整条街谁不知道?” “我自然是不会答应,就是怕。” “婶子你怕甚,她还能有本事强逼良家夫郎嫁娶不成?” 蒋芸点点头,心里又松了口气,“你说的也对,五哥儿现在也不是以前那性子了。”她就是胆小惯了,怕跟人打交道拒人的事,不知道怎么张口回绝。 “婚事嫁娶都是你情我愿,没说强逼的,她赵家又不是什么地痞搭上了做官的人家,同是小老百姓谁又强过谁?”周香萍泼辣利落,安了蒋婶子的心,又眉飞色舞说:“瞧瞧你家隔壁,那才是好事快成了。” 蒋芸:“哦?我晌午见丁媒婆去他家了。” “你怕是不知道,没一会,陈巧莲带着卢大郎出去了,怕是相看去了。”周香萍乐呵呵说。 这才是正儿八经踅摸亲事,总得你情我愿好好相看。 蒋芸:“也敢情好。” 可能背后说不得人,傍晚时,糖油饼赵家老太太回来了,走时穿的还是好衣衫,精神头十足,是个腰板挺直的老太太,回来时佝偻着腰,一手捶着背,喊:诶呦诶呦颠的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赵大郎同媳妇儿一块接老娘先坐安置,又是热水又是送饭,老太太缓过气,脸色也不太好,骂了一通赵小叔,说这一家眼皮子浅,钱都不想花一个铜板,咬死了不给小郎娶媳妇,就等着她掏钱。 大儿媳:“那娘您还真掏啊?不然算——” “算什么算。”老太太不乐意板着脸,汤家就是块肥肉,她替二郎盯上了,不得咬下一块哪能罢休。 大儿媳就不敢多说,只给丈夫使眼色,意思你娘跟咱们过日子,偏心二弟偏心到胳肢窝了,你快说话,难不成真咱们出银子给找媒婆不成? 赵大郎闷声闷气的说:“那媒婆费得二两吧。” 老太太瞥了眼大儿子,听出话里意思,不想给外人掏这个媒婆费,自知气短,可真的放不下这块‘肉’,最后说:“不行我去说。” “她家五哥儿是个寡夫郎,又不是清清白白哥儿,还请甚媒婆?” “难不成还要三书六礼大花轿抬着过门吗!” 今日太晚,老太太也劳累几日,实在是动弹不得,吃过饭就歇息了,想着明个去好好跟蒋芸说道说道,又听见大儿媳说卢家请了丁媒婆,老太太嘀咕:真是凑到一起了,这个时候请媒婆,显摆给谁看。 汤家卢家邻着,卢家请了媒婆,她干嘴过去跟汤家说亲,怕蒋芸犯嘀咕,给这桩婚事添阻碍,也显得她干巴巴的没规矩。 因此老太太也对卢家有些牢骚。 这日晌午没多久时,袁何晴也来了一趟,那会蒋芸没在,皇甫铁牛和汤显灵在铺子收拾床铺,见袁大人来了,忙端茶,简单寒暄客气直奔主题。 “我写好了聘书、礼书,二十九日下定,这个礼书要添一份聘礼,我来问问皇甫铁牛什么聘礼,好写上去。”袁何晴道。 汤显灵眨巴眨巴眼:“那我回避一下?”这可是细数铁牛给他的东西! “不用。”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说回避,脚都没挪动,此时一笑顺势留下来,他要看看。 袁何晴见汤显灵这般模样,显然是同铁牛感情好,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提笔看向铁牛,意思能说了。 皇甫铁牛一张嘴,把家底全都摆上去了。 袁何晴越写越觉得不对,停下笔侧头问:“这是写聘礼单子,可不是你全部身家。” 寻常百姓什么身价自然是和大商贾比不得,袁何晴一听就知道,这是皇甫铁牛所有家财了。 虎皮一张、狐皮两张、人参一支、白银三百二十七两八百钱。 皇甫铁牛报完身价,想到什么还说了句:是不是银钱要成双成对的好?我还能再添大雁一对,寻常的礼也都加上。 这单子说是聘礼,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甫铁牛家当。 携着家当娶汤显灵,可谓是全豁出去了。 “我知道,您这般写。”皇甫铁牛肯定道。 袁何晴看了看二人,皇甫铁牛坚持,汤显灵也没阻止,便继续下笔写全了,还跟二人说市井聘礼还要添糖、酒之类的,皇甫铁牛听得认真,全都记在心里。 写完之后,确认无误,袁何晴要走。 汤显灵叫住了,“袁大人。” 袁何晴停下脚步,旁边皇甫铁牛也紧张,他怕汤显灵反悔但心里又有笃定,汤显灵不会反悔,虽是如此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就是恋爱中人患得患失吧。 “我和铁牛是不是二十九号就要成亲?我听着也不像,什么时候我俩才是真的夫夫。”汤显灵问。 皇甫铁牛咚的心放回去,只剩下高兴了。 袁何晴面上也露出笑意,解释说:“民间都是简单,下聘下定一个日子,待二十九日当天,你们两家择一个黄道吉日这是迎亲日,当日我再写迎亲书。” 这便是三书六礼,即便从简合着日子,手续上却一道没差。 “对了,皇甫铁牛你得去备聘礼了,二十九日当天要送聘礼来。” 汤显灵心里数了下,“那岂不是三日后!正好我休息中。” 做五休二,二十九日正巧是他的‘礼拜天’,他可以前一天去洗澡,收拾干净,换个新衣,等着皇甫铁牛和袁大人前来。 “是不是太赶了?若是太赶——”袁何晴故意道。 皇甫铁牛:“不赶。” 汤显灵:“不不不,正正好。” 二人异口同声,对此订婚日子都满意的不得了。 袁何晴脸上揶揄笑容,这对准夫夫哦,便背着手离去。 “袁大人似乎是笑我们很心急。”汤显灵嘴上这般说,但丝毫也没有什么羞耻,“早早同你成婚。” 皇甫铁牛少年英气的脸上露出一些‘傻笑’来。 这日床白铺了,因为铁牛要回去备聘礼。皇甫铁牛虽是心急却没早点走,说起来就是他有骡子跑得快,硬是留在铺子中,将水缸打满,汤显灵做熏肉、肉松时,他就在一旁打下手,直到傍晚城门快关,皇甫铁牛才牵着骡子离开。 邻里对此已经习惯了,顶多会说句:汤家那位年轻帮工怎么今日这么早回去? “他家里临时有事。”汤显灵笑眯眯给糊弄过去。 夜里关门早睡。 汤显灵望着满满当当的水缸,去收了他的裤子,怎么说的,心也胀胀的有些期待还有些甜来,他和皇甫铁牛很快就要定亲了…… 第二日铺子定时开了,他和蒋芸忙的不着地,食客看:“诶呦你家那位俊俏帮工呢?今个怎么没在?” “回乡处理事了。”汤显灵嘴上说,手下没停。 蒋芸年纪上去有时候记性不好,尤其忙起来乱成一团,更是会忘点东西,汤显灵干脆不让蒋芸打下手,全都是他来做,蒋芸还是像最初那样收钱送面包就成。 “实在是抱歉。”汤显灵跟食客说。 “没事没事。” 丁权这日要了六个面包,按道理限购,不过自从推出鸡蛋灌饼后,面包生意没那么抢手——自然还是卖个精光,肉松面包有它自己的忠实客人。 “汤老板,我想送人,三个不好看,我可以多付五文钱。” 汤显灵看了眼这位,来了三日了,说:“行,不用多付钱。娘你给客人装面包。” “麻烦用这个装,我自带了盒子,不用油纸包。”丁权将手里食盒递过去。 蒋芸一看,差点不好意思上手,那食盒很精美还有雕花图案,揭开盖子,她的手指留在盖子上一个指印,里头是漂亮的木质托盘,见客人没说什么,夹着面包小心翼翼放进去,末了盖上盖子,拿着抹布擦了擦她留的印子。 “谢谢。”丁权道谢,拎着食盒走了。 卫少爷昨个儿就回来了,他在家中待不住,估摸今日下午就要往东西市惯常去的地方玩,正好了。 就在这么繁忙的时候,赵家老太太来了,手里拎着篮子,里头看是装了些糖油饼,本想来找蒋芸说两家孩子的亲事,一看汤家铺子门口食客这般多,一时没挤进来,就在旁边看。 赵家老太太只看那些食客给钱痛快,她就站了这么一会,食客三个、两个的买,买了灌饼又要面包锅盔,最低都是十文钱的买卖,蒋芸忙着收钱,那钱盒子只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一早上,这得赚多少钱啊,得有个一二两银子吧? 赵家老太太眼睛都直了,也不嫌等的着急,越等脸上笑容越是慈祥和善,看向五哥儿眼神,那跟看招财小童子差不多了。 好啊好啊。 老太太这会哪能料到,对着食客笑眯眯,说话耐心乐呵,甚至是好脾气有求必应的汤五哥,等会就换了一个人似得,骂她个狗血喷头! 汤显灵:没铁牛帮忙,累了一早上,正好撞我手里! 上次拿着烧火棍没去赵家门口骂街,这次还是给你补上了! 第34章 离晌午还有段距离,汤家铺子零星食客等红豆锅盔,面包和灌饼是卖完了,汤显灵开始收拾灌饼的炉子和桌子上罐子之类。 蒋芸把钱罐子放后屋去,一边打扫烤炉旁边案头,这都是常干的活很是清闲,没多少重活。 赵家老太太站了一早上,腿也乏了,自顾自的进来,寻了一张凳子坐下,觉得此时就是个好时机,开始找蒋芸搭话。 “诶呀不得了了,你家生意这般好。” 蒋芸有点僵硬,先偷偷看五哥儿,见五哥儿没管忙手里活,蒋芸有点小心看向赵家老太太,一脸的‘您快走吧’的老实相,甚至还露出个笑容来,嘴上谦虚:“街上买卖都一样,我家就卖半日。” 意思大家都赚,我家只赚半日也不多。 汤家现在就她和五哥儿两个,蒋芸嘴上说的谦虚,怕有人眼红给她家使绊子,但她却没想过,汤五哥朝食铺买卖红火那是整条街两个坊都能看见的,她这副小心、不好意思姿态,不怀好意的人见人下菜碟,想着你好欺负,好拿捏你。 人都是欺软怕硬。 赵家老太太一听蒋芸这话还有这副软和姿态,当即心里就硬气了,也没管蒋芸脸上那副快走吧的神色,笑呵呵说:“什么话,你这半日顶旁人家一日,就是你和五哥儿两个人忙不开。” “先前还有帮工,铁牛过几日就回来了。”蒋芸说。 “请什么帮工,那帮工再好也是外人要花钱使的,还是自己人用着放心。”赵家老太太乐呵呵说。 蒋芸不知道如何接话,她能看出糖油饼家老太太话里包着什么心,但人家不直说,现在跟她绕圈子,她要是直说也不好——因为五哥儿已经和铁牛快定婚了。 总不能她先张嘴把这事抖出去,万一要是出什么岔子,五哥儿又成了街坊邻里笑话谈资了。 于是蒋芸尴尬笑笑,想岔开话题问老太太喝不喝茶。 “好啊,老婆子站了一早上正好腿酸口干,喝了茶咱们慢慢说。”赵家老太太对蒋芸这副姿态很受用,坐在汤家铺中像是在自己家一般。 汤显灵把抹布一丢,卷着袖子笑眯眯过来了,摁了下蒋芸胳膊,还给这老太太倒个屁的茶! “什么自己人?我家就我和我娘,大娘你是说我爹吗?那我爹病重在床上要休息,可不能劳累了,不然是我不孝。”汤显灵盯着老太太双眼说。 这老太太也是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汤显灵‘今非昔比’,那一双眼一张笑脸是笑里藏刀,浑然不觉还乐呵呵的舔了下嘴说:“可是大好事,我知道五哥儿孝顺孩子,自然不是劳累你爹,你爹累了大半辈子此时歇歇也好……” 还挺会说漂亮话的,就是肚子里没安好心。 老太太兜兜转转拉七杂八,汤显灵半点都没不耐烦,笑呵呵交代蒋芸:“娘,你去给客人装锅盔,我来跟大娘聊会。” “诶好,五哥儿,你、你也别太动气了。”蒋芸为难,后一句小声跟五哥儿说。 她是面团性子,不会跟人撕扯脸,尤其是光天化日下,门口来来往往都是路人,铺子前头还有几位食客呢。 “嗯。”汤显灵没说好也没说坏。 赵家老太太本来就渴,现在坐这儿说了一大箩筐的话也没见汤家给她倒杯茶润润喉咙,是更渴了,只能进入正题,“……五哥儿你尝尝大娘家糖油饼,专门给你带来甜甜嘴的。” “干了一早上活,现在吃不动。”汤显灵道。 老太太正急着说事,也没在意,一句你等会吃,将篮子放在桌上推到了汤显灵手边,就接了下句:“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乡下,有个侄儿年岁挺好,和你正相当——” “多好?”汤显灵问。 “二十八九。”老太太往小里说,又笑呵呵说:“人家是农籍,清清白白的两兄弟,院子里屋敞快,又有良田,他爹娘也在,很是能干。” 汤显灵饶有兴致点点头,说:“人家家底这么殷实,怕是不会来我家做帮工吧。” 老太太一愣,什么帮工? “难道不是帮工吗?”汤显灵给了这位老太太机会。 赵家老太太:“不是,你定是误会了,我想着给你介绍个亲事,你前头死了有快一年了,你爹又病倒,现在找个喜事冲冲喜也好,人家清白家底,不嫌你死了夫婿是商籍,就是有一点,人无完人,你这边也难,他那儿呢,孩子是个相貌周正的,个头结实,平日里能干活,下田没得说,就是、就是憨了些。” “憨了些?”汤显灵挑眉。 “你别想这一点,好处是多的,你们结了亲,他可以来城里住你这儿,帮你照看你爹娘,他父母兄弟都建在,还能给你送送粮,帮衬帮衬,再说了,他是我小侄儿,大娘一家都在奉元城八兴坊,咱们老街坊邻里了,又这般近,你以后吃水吃槐花糖油饼这也是该的——” 汤显灵嚯的站起来,定定地看向那位给他介绍对象的老太太。 蒋芸一直偷偷留心观察那边,见五哥儿站起来就有点心惊,只是恰好有食客问:“婶子,我的红豆锅盔——” “诶来了,马上就好。”蒋芸嘴上答,先给食客装锅盔。 食客也在等,今个汤家铺子出货慢了些,便听到里头汤老板的骂声:“你个老不死的,活这么久,一肚子毒肠子,我爹还没死的,就想害我和我娘,你拿的是什么糖油饼,你这是想要我汤显灵的命!” 蒋芸、食客都懵了、愣了。 只见汤显灵一手拿着装糖油饼的篮子,一手抄着烧火棍往铺子外头街上去,一双眼被气的通红,脸上又气势汹汹。 “大家都是街坊邻里,我忍了又忍,我们汤家以前老实惯了,是,我是守寡,我爹病倒了,可也不是由着人拎着一篮子破东西来买我一家子。” “我家全面团人,今个让人欺负了,逼着我撒泼。” “你仗着你年纪大,就能满嘴喷粪了,大家都听听,糖油饼家老娘给我介绍个三十好几的傻子,还说咱们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商籍都是低贱,比不得她家大侄子农籍清白,一个傻子配我,让我感恩戴德她家八辈子!” “没这么欺负人的!!!” 汤显灵越说越火大,“我看她年纪大,好声好气请她坐,她就是这么害我,好好好,我也不欺负她,省的有人说我汤显灵欺负老弱,今个我一个寡夫郎,豁出去找她家男郎算算账,他娘就是这么在外欺负邻里的。” 说罢,拎着烧火棍往街头去了。 正街本来就人多,来来往往的,汤显灵一通话说的正街邻里全都停下了脚步,两边铺子做生意的也露了面。 蒋芸害怕急了,都顾不得收钱,将锅盔塞到食客手里,一边跑着拦五哥儿,一说话声都是颤抖的,两行泪下来了,“五哥儿、五哥儿你受委屈了,可不能去,你一个夫郎哪能打得过男郎。” “打不过难不成就由着人颠倒黑白欺负了?我今个不要命了,我也得撕扯一番正经道理,咱们家老老实实做买卖,不然谁都能踢上一脚不成?” “说我商户贱、说我死了男人不吉利,就她那三十好几的傻子男郎顶呱呱好,我不愿意了,还说我不识好歹,还想给我身上泼什么脏水!” 赵家老太太都急了,她没说这番话啊,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准备了这翻说辞,要是五哥儿不愿意就这么劝说,但是她还没说呢,五哥儿就闹了脾气骂到了她脸上,是指着鼻子骂她,她都懵了。 卢家人、食客、周围人都在说,指指点点糖油饼老太的,也有哑然嘀咕,馄饨家呸了一口,说:之前猜到了些,但没想到会给个全乎人介绍傻子痴儿,那老太太根本没安好心,打着什么坏主意。 真是太欺负人了。 汤家蒋芸五哥儿过去逆来顺受老实巴交形象太过深刻,导致现在汤显灵发难骂上街,周围人也只会想兔子急了还咬人,糖油饼家把人逼到这个份上。 一个寡夫郎,那么瘦弱,这会要去找赵大郎拼个你死我活——赵大郎他娘定是说了很多刻薄话,欺辱汤五哥到了什么地步。 且汤五哥这么生气,也没动老太太一下,跑去找赵大郎算账说理,真是、真是—— “太欺负人了!”拿着锅盔的食客喊,气得手抖,“都是街坊邻里,老汤病倒了,他家孩子好不容易顶起门头才过了几天顺日子,这就遭人惦记上了。” “汤老板,你别怕,我同你一道去。” “对,一道去,没这么欺负人的!” “即便是给汤五哥介绍姻缘,那也是介绍全乎人,赵大郎他娘介绍的是什么?一个傻子,这是到了汤家铺子,谁照顾谁?” “对啊对啊,汤老板又要做买卖又要照顾他爹,现在还给介绍个傻子,安的什么心啊。” 蒋芸本来害怕又伤心流泪,此时听到街坊邻里替她家说话,替五哥儿辩黑白,过去心里的委屈难受,全都泄了出来,她也不会说漂亮话,气得身体还发抖,只是一味的哭,从流泪到嚎啕大哭,拉着五哥儿胳膊喊五哥儿。 这副景象,哪怕是外坊来的,一看就知道这家母子受了大委屈,被恶邻给欺负了。 “娘,你站我身后。”汤显灵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他就得闹一通、骂一通,哪怕是挂了彩,也要让八兴坊、正街都看看,以后要是想打他的主意,那做好鱼死网破、两家撕破脸、街上动手的准备。 汤显灵风风火火两手拿着东西杀到了糖油饼铺子门口。 谁都拦不住! 大家都跟上,怕汤五哥吃亏。 卢三娘急的跳了起来,跑到后院也抄棍子,卢大郎见了,着急:“你干什么,拿棍子这副模样,谁欺负了你?” “大哥,不是我,是五哥,五哥被人欺负了,他一个夫郎,哪能打得过男郎,我去帮忙。”卢三娘抄着棍子也往出跑。 卢大郎害怕妹子出事,赶紧跑着到了铺子将人追上,先把三娘手里棍子卸了,见三娘着急跺脚,不由追问:“咱娘呢?” “娘也去帮忙了,让我看铺子,我心里着急,想帮衬帮衬,婶婶给咱家送牛乳,五哥还给我塞了桃酥吃,我得帮他。”卢三娘道。 卢大郎:“你在家看铺子,我去。” “不然你等娘回来骂你。” 卢三娘只能恨恨跺脚,“那大哥你要好好帮五哥。”她不想待在铺子里,跑到铺子门口街上站着,伸着脖子看向街头,那边被人围的水泄不通,根本看不清五哥的身形。 五哥可千万别吃亏了。 糖油饼家真是讨厌,她以后再也不吃糖油饼了! 赵大郎同往日一样和媳妇儿做买卖,一个收钱打杂一个炸糖油饼,快晌午了,铺子没什么食客,媳妇儿在说:娘去了一早上怎么还没回来? 又说:聊这么久,想必事情定了,二弟真是好命,又是农籍有这么多田,现在咱娘还心疼他少银子花,拐着弯,让远房傻侄子娶汤五哥,二弟真是什么都不做,到时候就有银子拿,哪像咱们,起早贪黑的围着锅灶烟熏油烤—— “行了。”赵大郎出声喝止住,“那也是我弟弟。” 大郎媳妇儿一听,来了气,早就一肚子火,“现在二弟还在村里呢,娘就惦记着,拿咱家糖油饼送人,要是二弟真来了,这糖油饼店全是你弟弟的算了。” “我还忙什么。”丢了手里活不愿意干了。 就是这档口,有人喊:“你家老太太惹了大乱子。”、“汤五哥来找了。”、“赵大郎你赶紧出来。” 外头街坊七嘴八舌,什么话夫妻俩也没听清,只听个汤五哥来了、你赶紧出来看,赵大郎还思量:他娘给汤五哥说亲,这么快就要定下?汤五哥还巴巴上门来了? 他娘莫不是说了什么谎诓了汤五哥以为那傻堂弟是个好的吧?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情绪复杂,几分心虚几分酸几分贪婪,最后先是出了铺子看看什么情况,便见不远处汤五哥拎着东西冲了过来,赵大郎还未开口,汤五哥手里的篮子一把砸向赵大郎脚下,那篮子里糖油饼撒了一地。 “你这是——”赵大郎儿媳先急了。 “好你个赵大郎,你一个男儿郎,占着自家铺子不成,现在盯上了我汤家铺子,让你老母变着法给你搜刮外人的东西,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欺负我汤家寡夫郎弱母,我汤显灵今个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大家都来看啊。” “赵大郎同他老母想骗我汤家铺子,拿着一篮子糖油饼,给我汤五哥介绍个三十痴傻的好儿郎,我要是不从,就说我是没福气,是商籍贱户还挑什么挑!” 赵家老太太被堵在人群外挤不进去,急的干瞪眼,她没说啊,她就是肚子里想的,这汤五哥怎么什么话都往外掰扯,而且不同她叫骂,反过来欺负撕扯起大儿子来。 要是跟她掰扯,她还能往地上一躺,汤五哥儿难不成还跟她动手不成?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铺子营生,在城里扎根,吃喝嚼头哪样不要钱,老老实实上了税,又不是大商贾绫罗绸缎穿着,大屋住着,出门车马有人伺候,我现在在你娘口里是个不识好歹的贱户了。” “我去哪里说天理。” “逼我嫁痴傻男郎不成,就得如此羞辱我骂我。” 汤显灵握着棍子,“你们一家子安什么心,来当着街坊面好好掰扯,咱们把话摊开了说,说啊!” 赵大郎口齿也算伶俐,都是做买卖的,不是那种哑巴人,可今日、现在、这个场面,面对汤五哥厉声逼问,竟是跟哑巴似得一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家,跟我家大郎没干系,是婆母想给二弟扒拉——”赵大郎媳妇儿急了赶紧辩白,周围人看他们眼神跟刀一样,但她说完这话,心里就嘀咕不好。 不说还好,虽然给汤五哥介绍痴傻不好,但嘴硬也能说句不是有心的、真为你着想、虽是痴傻但家底厚如何如何,现在她说漏嘴,岂不是坐实了他家没安好心,眼馋汤家东西么。 赵大郎媳妇懊恼自个嘴快,但也是因为凭什么好处都是二弟拿,这等污名他家背着。 “竟然是这般。” “赵家老太太好毒的心思。” “欺负人家汤家弱母寡夫郎没人帮衬,手都快伸到汤家钱袋子里了。” “可恶啊可恶。” “都是八兴坊邻里,怎么能这般干事呢。” “像赵大娘那么说的,今个逼汤五哥嫁人,汤五哥不愿意说人贱籍,回头是不是看上街上谁家东西了,也是一口一个贱户?” “赵家也是做买卖的,竟然还这么想。” 围观邻里七嘴八舌,还有让五哥儿别动手别动怒的。陈巧莲就拉着五哥儿,说:“坊间起争执动手,被坊吏看到了要挨三板子,五哥儿——” “挨,今个我就是被打半条命没了,这事也得说清,省的说我汤显灵年轻张狂不知好歹,跑来生事,这事是非黑白得说清。” 汤显灵目光质问,狠狠说:“我姓汤,你们姓赵,我汤家什么东西,是好是孬,先前没求赵家搭把手,以后也不用你们盯着,我今个就站在赵家铺子前头骂了你们一家,要是不服,咱俩就动手,都进了衙门挨了板子,我也无所谓。” “凭白被人这么欺辱,没这个道理。” 赵大郎脸涨红,又恨又怒,是想动手来着,一个小小夫郎指着他鼻子骂,还骂了他老娘,但现在他一看,周围邻里老顾客都指着他说。 “你家做事真不地道。” “还不快给汤老板赔不是。” “都是邻里,这事做的。” “赵大郎你也管管你娘,人家汤老板不容易,被逼成什么样了。” “就是就是。” “谁要是给我家哥儿踅摸个傻子,我得打到他脸上,汤老板还是弱势,被气成什么样了。” “汤婶子快别哭了,唉真是可怜。” 赵家老太太硬是挤开了人群进去了,指着汤显灵嚎叫骂,意思她好心好意给汤显灵踅摸亲事,你一个克死男人守寡的,还能寻个多好的,难不成还要没成婚的小郎君不成,结果汤显灵不知—— “是我不知好歹,我商户贱,我们母子一肚子老实心肠,没赵家没你们母子那歹毒心思,就该听着你安排,被你们赵家挖空铺子银钱是吧。”汤显灵欺身上去,句句字字铿锵有力,大骂:“谁能像你家这么心毒脸皮厚的,现在撕破了脸,谁怕!” “你个老不死的,老的不仁义,小的孬货站在你身后扒拉会算计,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吃了你家糖油饼我都嫌嘴烂肚子疼。” 汤显灵呸了一口。 赵家老太太没想到汤显灵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是那般骂她的话,她都多大岁数了,儿子也在,被指着鼻子骂—— “我跟你拼了。” 蒋芸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愣是伸手挡住了,同赵家老太太撕扯打起来,赵大郎一看,刚抬了手帮他娘,汤显灵手里棍子敲上去,快狠准,往那赵大郎胳膊上、背上揍。 他手里有家伙,赵大郎没有。 谁揍谁?呵。 围观乱成了一锅粥,劝架的喊别打了,还有说就该狠狠打他一顿、赵大郎竟然跟个哥儿动手不知羞。 陈巧莲也去帮忙劝架。 说来也巧,周香萍晌午拎着食盒给自家男人送饭,结果看到街头糖油饼赵家门前乱糟糟的,还有五哥儿声音,听了个话把子还没听全,当即是拎着食盒杀进了人群。 周香萍看那赵家老太太和大儿媳妇两人对付蒋芸一个,卢家的劝架拉扯不开,也被糟嚷掐了几把,当即一怒,把食盒随手塞到卢大郎手里,这个老实头手里拿了棍傻站着不敢上前帮忙,有什么用? “你们婆媳欺负一个,没道理的,别打了。”周香萍嘴上喊着,手上往老太婆头发上去了,又去掐赵大郎媳妇儿的腰。 …… 最后终于拉开了。 汤显灵手里拿着棍,除了头发乱一些,毫发无损。蒋芸是头发乱,脸上手背有些指甲印刮痕,但对面婆媳没好到哪里去,也乱糟糟的。 这一仗,两家结了仇。 汤显灵不稀罕对方道歉,刚才有邻居给说软话,意思赵大郎给他赔不是,这事就揭过去了,是个梯子,好让赵大郎下,也是时下百姓劝架和稀泥老法子。 一人让一步,算了算了。 是汤显灵拱火,当着赵家母子面狠狠的、光明正大骂了一通。 赵大郎简简单单赔个不是这事就算了? 赵家‘对不起’就这么金贵? 呸,他才不要,就得动手,就得揍! “汤家和赵家以后不来往,娘,我们走。”汤显灵扶着蒋芸,狠狠看向对面一家,“你们要是气不过,大可来找我告官,我就在铺子里等你们的讼状!” 有人说:“赵家的赶紧算了,你们本来理亏,咋滴还想告到衙门去?”、“赵大郎真是不要脸,跟个小夫郎动起手来。”、“呸。” “一家子一肚子坏水。” “汤老板回吧,别气了。” “跟那样人家置气划不来。” 汤显灵回去路上,双目是红的,看了一圈围观同他回去的邻里食客,“谢谢大家今日帮我仗义执言,我不打这一架,以后就没办法在街上好生做买卖了。” 蒋芸又哭了起来,是心疼五哥儿。 大家看的都明白,就是先前觉得汤五哥得理不饶人有些厉害的人,此时一听便想也对,真的不动手,以后赵家、其他眼红的,还不知道怎么变着法琢磨惦记汤家的。 难不成以后不做买卖了,天天处理这等破事? 谁都敢上汤家铺子说道些汤老板母子二人? “倒也痛快。”有食客点头说。 “对,汤老板坦坦荡荡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不是小人行径,今日打了出了气,想着赵家理亏也不敢告官,若是告官,汤老板直接找我,我可当证人。” “我也。” “我也是。” “不带这般欺负人的。” “对对。” 汤显灵:还是好人多啊。 第35章 “娘,你别动了。”汤显灵将铺门一关,扶着蒋芸坐下,见蒋芸手背手腕都是抓痕,脸颊还破了一块指甲盖的皮,蹙了下眉头,“我去倒点水,得清洗下伤口。” 还得用烧开的凉白开洗。 幸好最近天热,汤显灵干一早上活总会缺水口渴,因此灶上煮完红豆就烧了一锅热水,到现在早都放凉了。 蒋芸一手拉着袖口遮盖住挠痕,说:“没事。” “得冲洗一下。”汤显灵按着蒋芸肩膀让坐好别动,吐槽了句:“那对婆媳心思毒,指甲肯定也带了毒,我很快就回来。” 凳子上蒋芸一听有点逗笑了,她笑了一下,见五哥儿去后灶屋看不见了,眼眶里一下积满了泪水,神色很是复杂,种种交错,让人难以分辨。 今天之前,蒋芸从没想过和人动手,在大街上在人家铺子前头跟人撕扯吵架,今天做了,挨了抓伤,伤口不痛,但她心里很难受。 就这么点小事,就挨这几下,她以前在做什么。 做什么都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不光是她老实巴交,忍一忍让一让,就是连着几个孩子,教的五哥儿不争不吵老实听话。 汤显灵拎着茶壶过来,见蒋芸坐在铺子凳子上,可能听到他的脚步,胡乱抹着眼泪,汤显灵脚步顿了下,快步上前。 他是不会劝人别哭,不过今天,他可以陪蒋芸一起哭一哭。 蒋芸今天很厉害了,战损,挂彩,‘军功章’。 “娘,先冲干净伤口,也别包了,天气热怕捂发炎了。”汤显灵倒水流,替蒋芸冲洗伤口。 蒋芸由着五哥儿照顾她。 汤显灵干完了,见蒋芸又不哭了,他虽是不懂刚才蒋芸哭什么,但现在不哭了,他也不用赔一个,挺好。 “晌午我去买吃的——” “我去吧。”蒋芸说。 汤显灵略是诧异,今个大街上闹这么一出,他家、赵家肯定被人议论,他还以为蒋芸会不好意思,没想到蒋芸这会就能出门。 “你怎么样?那赵大郎毕竟是男郎,整日里干力气活。” 汤显灵没跟蒋芸掰扯他力气也不小这事,笑哈哈:“我有烧火棍,娘你没听见打赵大郎的几个闷棍声?” “没听见,那会人吵杂,他吃痛就好了,以后不敢打咱家的主意。”蒋芸点点头说。 汤显灵活动了下手腕,开始扫尾工作,让蒋芸别插手了,“娘你去买午食吧,这点活不重,我快收拾完了。” “成。”蒋芸没跟五哥儿客气了,去后院灶屋拿了食篮大碗上街了,她出了铺子,街上行人纷纷看她,蒋芸几十年习惯了低调,哪怕有心想做出改变,但一时半刻还是不习惯,她就硬着头皮,愣是没转身躲回去。 逼自己一把。 蒋芸心想。 她环顾了一圈,往蒸饺铺子去了。 汤五哥一个寡夫郎,拎着烧火棍杀到糖油饼家,当街对着赵大郎大打出手这事,此时、现在、正是正街铺子里最热闹的谈资。 “一个小夫郎,拎着这么粗的棍子就到了赵家铺子前。” 有人比划棍子大小。 “汤五哥胆子真是大。” “赵大郎挨了几下,也没反手。” “估摸是让着汤五哥吧?” 蒸饺铺老板娘心里呸了声,听听什么话,赵大郎挨打还能让着汤五哥?谁信啊,两家都撕破了脸,赵大郎又是什么好东西,还让?分明是打不过汤五哥。 “你这话说偏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赵家欺到汤家母子头上,汤五哥在气头上,手里又有棍子,怎么能说赵大郎相让。” 有人没瞧见那场打架,此时听食客说,便问:“什么事?让个寡夫郎当街动手。” 蒸饺铺老板娘立马说了一遍原委,她怕有人胡乱添油加醋偏帮赵大郎那一家。食客一听,气愤的叫好的骂赵家的。 就在这时,蒋芸来了,拎着篮子在铺子头:“有人没?我来买蒸饺。” “有。”老板娘一回头看是汤家婶子,先是不好意思,毕竟背后才说人,又高声说了句蒋婶子你来了? 铺子里坐下吃饭的食客刚还讨论纷纷,现下有的反应过来声小了些,有的还不明所以继续再说。 老板娘忙上前招呼。 “婶子你要什么?” 蒋芸报了吃食,要一份素的一份荤的还要两碗杂粮豆子稀饭。 “……还是老样子,两碗装一起。”蒋芸将大碗递过去。 蒸饺铺老板娘接过,见蒋婶手背都是抓痕,骂了句:“那赵家婆媳俩真是倒打一耙恶人,婶子你这手。” “刚五哥儿给我用水冲过,天气热也不好包,家里也没药膏,过几天就好了。”蒋芸说。 老板娘哎了声,“婶子你就是人太好了。” “以前想着都住在一个坊间,大家在街上讨生活,没成想人家看不起我们娘俩,说我们贱,也算是看清了赵家,以后不打交道了。”蒋芸嘴上说。 老板娘眉都竖起来了,“咱都是做买卖的,他家一个糖油饼铺子眼睛还长在头顶上不成,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当官了。” 她家也是做买卖的,咋滴,赵家说谁贱?! 要是敢说到她跟前,看她怎么骂过去,五哥儿动手是该的。 这日,蒋芸带回去的杂豆子稀饭比以往多,蒸饺都多送了几只。 蒋芸一走,铺子里又说起来了。 “刚那位就是汤五哥的娘?”、“怎么年岁这么大?瞧着也寡瘦,手上脸上是不是还破皮了?” 有人说:“这位蒋婶子五十多了,说起来不容易。” “赵家有儿郎,光挑汤家欺负,没天理了。” “好在汤五哥厉害,骨头硬,打了回去,不然啊得惨咯。” 馒头铺卢家。 卢三娘见蒋婶婶和五哥回去了,才敢在自家后院追问爹娘大哥,“怎么样?五哥没吃亏吧?” “三娘,你个小女郎,怎么对打架兴冲冲的?”陈巧莲怕女儿学的性子霸道,以后到了婆家,人家不爱。 卢三娘说:“不是我兴致冲冲爱打架,是赵家欺负人,阿娘,要是有人也欺负到我头上,难不成我要忍着受着啦?” “这也不是,那不是还有你大哥二哥在吗?他们定能给你撑腰。”陈巧莲说。 女郎性子不能太强势,可也不能软弱任由人欺负。 陈巧莲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心想,到时候给三娘踅摸婆家定要好好找,找个男方一家性子都和软的就好。 卢父摸摸女儿脑袋,说:“没事了,我看汤五哥也没受伤。” “大哥帮忙了吗?”卢三娘闻言松了口气,说漏了嘴:“是不是我拿的棍子帮了大忙。” 卢父:“什么棍子?” “我就说你大哥手里怎么有棍子?”陈巧莲瞪女儿,“不能太胆大了,那棍子伤了人,今个要是有坊吏巡逻到咱们正街,见打架斗殴得挨板子的,可不是小事。” 卢大郎忙替妹子说好话,“不是她,是我怕爹娘去帮忙要是吃亏,拿着吓唬吓唬赵家,不会动手的。” “这般就好。”卢父点点头,知道大郎是个稳重性子,没见过动手发火的时候,本来坊间过日子,他家又是做买卖,和气生财,哪能天天跟人生口舌打架。 陈巧莲见状,也只能说:“下次不许了。”她是愁完大郎婚事,又要操心三娘婆家,看来要早早找了,得好好挑。 猪肉铺。 周香萍和朱四学说。因为今个送饭送晚了,朱四还嘀咕:莫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这个功夫还没来。 今个媳妇送饭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等周香萍拎着食盒去了铺子,食盒往自家男人手里一塞,她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也皱巴巴,朱四吓了一跳,甚至是抄了杀猪刀。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朱四问。 周香萍翻白眼:“你把刀放下,吓坏了客人还做不做生意了?”又说:“是汤家和赵家打起来了。” 朱四听不是媳妇儿受了委屈,才将刀放下,一边打开食盒往外拿饭,饭已经放凉了,朱四也不嫌,随便扒拉几口,含糊说:“赵家?糖油饼那家,欺负汤家了?” 周香萍一手叉着腰,一手顺鬓边的发丝,说:“可不是嘛,我拎着食盒刚走到正街就听见五哥儿在骂人,听了个囫囵,其实不用听掰扯道理,定是赵家不对在先。” 朱四点点头,嘴里还有饭就说:“就汤家还能欺负谁去。”整条街上做买卖的人家,就老汤家最最本分,因为老汤没旁亲,以前是流民在奉元城扎根,没亲缘势单力薄,做买卖最实诚了。 又说:“你上去帮忙打架了?难怪弄的乱糟糟。” 他媳妇儿就是个爽利泼辣性子。 “自然了,你是没瞧见闹哄哄的围了一大堆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卢家也是个窝瓜人,那卢大郎手里拿根棍子,挥都不敢挥一下,看着他娘挨着赵家婆媳推搡,跟他爹一块嘴上喊不能动手、不能打架,有个屁用。” “我看不过去,上去就薅赵大郎老娘头发,又拧了好几把——” 朱四:“你伤着没?” 周香萍很是得意,“笑话,能让她俩伤了我?倒是婶子挨了几爪子,我还是去的晚了。” “不晚,你要是不去,得伤的更重。” 周香萍点头,拿胳膊怼男人,“你猜什么事?” 朱四脑袋从饭碗里抬起来,问啥事。他要是不问,这饭就别想吃痛快,他一边听一边继续扒拉饭,吃着吃着听着听着抬起了头。 “赵家真是脸都不要了。”朱四说。 周香萍:“可不是嘛,给人介绍个痴傻的,还三十好几了,又是能做五哥儿爹的。” “你这话不对,三十好几怎么能做汤五哥的爹,那还是生不下来的。”朱四不吃了,“要说前头那位,好歹是个举人老爷,虽说汤家光是没占上,反倒赔了本,但怎么说也能图个体面,这位傻子哪哪都图不到。” 周香萍一向看不惯男人吹什么举人老爷,胡康那样的老头子有什么可羡慕的,她知道男人说举人,要是顺当做了官,那门第都不一样,说的再大再好,男人不是他们女郎、夫郎,不知道做妻子夫郎的不容易,只想着光宗耀祖,五哥儿吃的苦受的委屈觉得不值一提。 是了,反正都是胡康胡家祖坟冒青烟,汤家人受什么委屈又有何干? “你那举人老爷幸好是死的早,不然我看见你去吹捧,我得烦你,都不想给你做饭了。”周香萍道。 朱四:“你这个女人,真是没肚量,你想啊要是我有个当官女婿——” “你就跟你那老汤哥一样,瘫在床上,你姑娘让人瞧不起是个杀猪佬女儿,没准休妻另娶,再纳几房妾室。”周香萍接话,冷冷说:“你想说我女人家眼光短,我还想说你放着好生日子不过,专门想咱们不该想的。” 朱四面子抹不开,说:“什么话。” 周香萍也懒得掰扯。 这一日,糖油饼赵家早早关了铺子门脸,汤家也是,晌午就关门了,不过汤五哥本来就是卖朝食,往常也是这般早早关门。 有人路过赵家,就得呸一口唾沫。 崔大宝是下午才听到这事,他每日买了朝食早早回家,错过了晌午汤老板的干架,此时听邻里说,听得一愣,旁边孙豆子惊的不得了。 “汤老板拎着棍子去打赵大郎,他怎么这般厉害。”孙豆子惊叹,又说:“我们村里也有厉害的夫郎,只是只在家里厉害,骂骂自家男人,也不敢动手。” 崔大宝本来听汤老板这事,又听自家夫郎说完,当即说:“豆子你可不能在家骂我。” “……我不骂你。”孙豆子忙说。 崔大宝嘿嘿一笑,“也是,你脾气最好最疼我了。”他说的理直气壮。 孙豆子倒是不好意思,大宝大白天的说什么呢。 “你看看咱家有没有伤药?你找出来,下午我去取牛乳顺便捎过去。”崔大宝道。 孙豆子连连点头:“该的该的,汤老板人这么好,也不知道伤了没。” “他要是伤了,不知道明个还卖不卖朝食。”崔大宝下意识道。 孙豆子:“大宝,你不能这般想,人重要,要是伤着了得歇息。” “对对对,你说的是,我没那个意思。”崔大宝忙道。 孙豆子知道,他家丈夫就是这么个性子,嘴快肚子没弯弯绕绕,一心光惦记着吃,要是真那么冷血,光操心朝食吃食,也不会先让他找伤药给汤老板捎过去。 “要是撕扯打架,得拿外伤药,我去找找,我记得有的。”他之前剁肉不小心伤了手,切了一块皮,当时流了好多血,他随便裹了裹,还继续做饭。 那日大宝回来得早,看见血布条,知道怎么回事还骂了他,不让他继续做饭了,给他买了止血伤药回来。 孙豆子以前在哥嫂家,摔了磕了外皮,都是随便涂涂锅底灰止血,从没用过伤药,他觉得不要紧,但大宝很凶,说咋能不要紧,流这么多血。 后来那几天,他都没做饭,天天吃外食,或是公爹做。 刚嫁进门的孙豆子都快吓死了,哪里有夫郎不做饭,买外食吃,还有公爹伺候他的,花那么多的钱,他都坐不稳吃不香。 “找到了。”孙豆子拿着止血伤药,想到之前情景,莫名的心里头有点点甜来,他跟大宝说:“我才不会骂你,我疼你还来不及。” 崔大宝先是一愣,低头看豆子说完话脸都羞红了,心里说不上来的高兴,还很得意,又大声说了遍:“你疼我,我疼你!” 汤家铺子被敲响。 周香萍晌午饭之后来送肉,蒋芸开的门,一看是周香萍赶紧请人进来坐,“都是我去取的,你怎么亲自送上来了?” “不想跟老朱说话,我来这儿同婶子唠唠嗑。”周香萍把肉递过去。 蒋芸接了,喊五哥儿。 汤显灵拿了肉,说:“娘你和周嫂说说话,灶屋事不多,我来干。” 一会又给前头送了红豆红枣甜水,还有一盘鹿肉干、桃酥。 周香萍没碰桃酥,想着桃酥贵,挑了根肉干吃,估摸是猪肉做的,结果一吃,特别香,口感不是猪肉,便问:“这什么啊?” “先前铁牛送来的鹿,五哥儿做了肉干好放。”蒋芸道。 周香萍一听鹿肉,赶紧停了手,“不敢再吃了,这鹿肉贵。” “嫂子,你吃吧,鹿肉再贵也抵不过你今个侠义之举,要不是你帮忙,我娘得吃大亏。”汤显灵拿着棍子揍人时,也分心留神看蒋芸情况。 他就见这位女侠,嘴上说‘别打了’实际上拉偏架拉的比谁都猛,他一看,不用操心蒋芸,这边打赵大郎也不用分心。 周香萍:“不用肉干,该帮我都帮,没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知道,嫂子你不是为了吃的,你就是正义善良人好。”汤显灵认真说,又一笑,“咱们别这么客气,要是真掰扯,我们也得了你家的利。” 猪肉还给他家便宜呢。 周香萍听了,爽快说:“那我就不客气,推来推去了。” “好好。”蒋芸赶忙道。 汤显灵蛮喜欢周香萍爽利的性子,之前他去买肉,说实在话第一印象对猪肉老板朱四感官不是那么好,这人太油滑,周香萍就是寻常市井妇人,爱说八卦,嗓门也响亮。 可相处下来,夫妻俩挺好的,心不错,不占谁便宜,他家买卖做的好,肉松每日都要,结果到现在什么价钱还是那般价钱,汤显灵都做好了朱四给他算原价的准备,结果一直没说。 自然了,要是还按四文钱算,那也没问题。 汤显灵拿着肉去灶屋备货,留着蒋芸和周香萍聊天说话。 铺子前头。 周香萍先是把赵家骂了一顿,蒋芸听得连连点头。 “婶子你也别担心,这次打完了,你家是能清静好些年,没人敢惹你们了,五哥儿现在这样才好。” 蒋芸:“我知道,以前是我太软弱,害的五哥儿婚事……” “过去事就不提了,日子得往前头看,左右姓胡的都死了。” “是是是。” “五哥儿现在厉害,就算你有心给孩子相看,也得慢慢挑,也别怪五哥儿泼辣惹事。” 蒋芸忙说:“不怪,我怪谁都不会怪五哥儿,我知道香萍你是好心肠。” 等汤显灵肉松做好,肉熏好,拿着扁担去挑水,路过铺子前头,周香萍一看,说:“要不要我跟你一道去?” “嫂子,你害怕赵家人挡我路不让我打水不成?”汤显灵笑眯眯的,一脸‘有本事她家来试试’。 周香萍一看,笑呵呵说:“我多想了。” 五哥儿现在真不一样了。 “要是铁牛在就好了。”蒋芸感叹。 周香萍:“婶子,你是说你家那个帮工?确实是个好的,干活我就没见过这般利索的男郎,力气也大,他回家是有什么事?还来吗?” “来,最迟大后日就来了。”汤显灵答完拎着桶出门了。 大后日二十九号,皇甫铁牛带着全部身家当聘礼来给他下聘。 赵家前门后院都关的死死的,汤显灵去打了一趟水,心里还演练了各种小剧场,赵家人要是再来犯贱怎么应对种种,结果无事发生。 果然,欺软怕硬。 汤显灵打了第二趟水就想铁牛了。 皇甫铁牛昨个儿连夜骑着骡子进山,他脚程很快,夜里翻山轻车熟路,很快到了山里屋子,将自己这么些年的积蓄全找出来,还有虎皮狐皮药材等全都打包收拾装在大背篓里。 天一亮。 皇甫铁牛开始鞣制那张鹿皮,就是送给汤显灵那只鹿,因为他在奉元城留了几日,一直没鞣制处理,此时鹿皮发着臭味。 但要是沾了水洗了便会硬邦邦的坏了。 此时有味道不怕,之后鞣制处理就好。 小刀剃掉鹿皮筋膜碎肉,开始煮石灰粉皂荚水,而后将皮子浸泡进去,这张鹿皮很全,希望能赶在成亲前,给汤显灵做一件裘衣。 但他又想,浸泡皮子反复鞣制,一张皮子要一个月。 这般的久…… 明明他在山间住了这些年,最喜欢山里清静没人扰,喜欢行走在山林之间,不用跟人打交道。 而现在,才只是浸泡了皮子就已经坐不住了。 皇甫铁牛左右思量,望着奉元城方向,最后道:“汤显灵,这张皮子送不了你了,我等不及想见你。” 最后,皇甫铁牛将收拾好的包袱、背篓放在骡子背上,他一手拎着浸泡皮子的水桶下山先去了一趟村里。 “张叔,皮子我大概收拾了,只剩下浸泡鞣制,全都给你了。”皇甫铁牛将皮子送给义父生前的好兄弟。 张叔以前也是猎人,后来成了亲,说山里太寂寞无聊,也舍不得夫郎在山里吃苦,回到了村里种田,当起了庄稼汉。 皇甫铁牛以前还想,大山敞快自在,与野兽花鸟作伴,最惬意了,如何会寂寞,但现在他懂了。 他想时时刻刻守着汤显灵。 张怀:“?你急急忙忙干什么去?怎么收拾了一大堆东西,要回你亲父家了?” “不是,我去奉元城娶夫郎,等定下后,我请张叔、王阿叔到城里喝喜酒。” 张怀:??? “上次官媒来了,说是给你踅摸亲事,我还以为听岔了,你这样性子,看谁都不理,怎么会想着娶夫郎,现在还真是,你快说说谁家人好不好,莫要被诓骗了。” “骗不了,他叫汤显灵,最好的夫郎了,张叔我不说了,还要去城里,下次见。”皇甫铁牛牵着骡子急急忙忙走了。 张怀:…… 什么最好的夫郎,最好的夫郎是他的夫郎。 这臭小子! 还第一次铁牛这样毛躁的时候。 第36章 赵家后院。 赵家老太太骂骂咧咧,又诶哟诶呦叫个不停,说这儿疼、那儿疼,骂了蒋芸汤五哥又骂卢家,干卢家什么事,来这儿凑热闹,骂了一圈,最后目光盯上了大儿媳。 “你也是个蠢笨的,什么话都往外抖,竟然能说出来给汤五哥介绍姻缘是扒拉汤家东西,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人头猪脑子,一点心眼子都没有。” 赵大郎媳妇孙红红其实当时说完也后悔心虚,但现在挨着婆母骂肯定不能认下这个罪名,不然以后婆母带着她男人老拿这句话戳她,寻她不是。 她一看,男人果然看她,觉得她坏了事。 孙红红立即装委屈,扯着说:“娘,我也是替大郎委屈,都是你儿子,好处是二弟的,现在汤五哥叫骂到了铺子前头,坊里都瞧着呢,我要是不辩白,这屎盆子都扣大郎头上了。” “要是被误会去了,大郎以后在街上还怎么做买卖?” “您光想着二弟,可二弟在城外不在城里过日子,他家能受什么指点,大郎和我就不一样了,那汤五哥嘴巴厉害,就算你死不承认,坊间邻里也不是傻的,后来日子肯定要受着指点。” 赵大郎一听也是,心里对媳妇儿火下了一半,娘偏心弟弟,起码媳妇是自己媳妇,站在他这边的。 老太太听了,顿时气得一口血堵在心口,“你自己蠢就蠢了,说这么多,还想给我上眼药不成?汤家那么多东西,有老二的,难不成就没老大的?我都是为了谁?老大你就让你媳妇这么说你娘?” 赵大郎一言不发不说话。 老太太看了,哭腔出声:“我的老天啊,老头子你死的早,你看看,你儿子怎么对我的。” “你弟弟又不是不懂事,家里孩子还去乡下玩了,吃喝不是你弟弟的?你弟弟可说了什么?啊!老大你要寒了你弟弟的心。” 赵大郎和孙红红育有一儿一女,现在都在城外乡下赵二郎家玩。 “娘,话不能这么说,俩孩子去他小叔家玩,哪一次我没给钱?哪一次您不是大包小包捎带着东西过去,借着俩孩子吃喝嚼头,给二弟一家塞了不少好货。”孙红红这些年积压的怨气也不少。 老太太嚯的站起来,一手捶着自己胸口,含着泪不可置信看大儿子,“老大你不管管,你媳妇儿伤我的心,你们是不是想逼死我啊。” “娘,您说什么话,论理我兢兢业业在铺子里干活,跟着大郎一条心,哪里做不好,您平日骂了我,我什么时候反驳过?还是今个这事,都是您惹出来的,要不是您偏心二弟想给二弟搜刮汤家东西,大郎犯得着被个寡夫郎在街上打——” 赵大郎:“够了,别跟娘吵了。” 孙红红这才闭上嘴不说了,只是抹了抹泪,又嘶嘶的抽气喊疼,她胳膊腰,皮肉都一抽一抽的疼,定是青了。 明明赵大郎说了媳妇儿,可老太太却寒心闭上了眼,知道老大这是把他媳妇儿话听进去了,觉得她偏心老二,跟她离了心,以前老大可不是这么由着媳妇乱说话的。 老太太步履蹒跚独子去屋里坐着抹泪。 孙红红撩开袖子,小臂上都是抓痕,“我腰上背上也疼,大郎你帮我瞅瞅……” 赵大郎本来对娘去屋里背影有些些愧疚,想着是不是他伤了娘的心,但一听媳妇儿这么说,脚下没动,先看媳妇儿的伤,心想:这一次确实是娘惹出的事,媳妇儿说的也没错。 娘都跟他家过了,怎么处处想老二。 …… 傍晚,崔大宝来取牛乳,敲响了汤家铺子门。 汤显灵给递了牛乳罐子。 “这是我家夫郎先前用过的止血伤药,汤老板不嫌弃拿着用吧。”崔大宝递了药瓶。 汤显灵:…… 他笑了下。 “谢谢崔大爷。” 崔大宝看汤老板这笑容,说不上来的意思,就直喇喇问:“汤老板笑什么?也不像是嫌弃我家伤药。” 吃货都是直肠子。 汤显灵解释:“我娘挨了几下抓伤,晌午我冲了伤口,有点点肿胀外也没流血,崔大爷你送伤药过来,我娘伤口都结痂了。” 崔大宝:…… 终于看懂刚才汤老板那笑什么意思了。 “哈哈,我还以为你们打的厉害。” “要是到了上止血伤药地步,那得见坊吏了。”汤显灵嘴上也调侃玩笑,不过又谢了谢崔大宝好心。 崔大宝摆摆手,“那明日应该能出朝食买卖吧?” 汤显灵:…… 吃货真的眼里只有吃。 “能!” 崔大宝高兴了,拎着牛乳,也没拿回自家伤药,送都送出去了,嘴上说:“看汤老板这副精气神,想来是打赢了,打赢了就好,回头我跟我家夫郎说说,他也担心着呢。” “谢谢,打赢了。”汤显灵肯定说。 反正他很爽就是了。 送走了崔大宝,此时街上铺子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城门也关了,没什么人,汤显灵也关门,突然耳朵像是幻听一般,听到了哒哒哒声,他关门的手一顿,自言自语:“像骡子声。” 而后探出身子往街上看了眼。 这一看,汤显灵愣在原地,不远处皇甫铁牛从骡子下来,一身的尘土,一双眼却亮的炽热。 “你怎么回来了?”汤显灵愣愣道。 从昨日晚上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的,到现在就过来了。 皇甫铁牛听到‘回来’二字,心一下子找到了安置处,他嚼了嚼‘回来了’三字,嘴上说:“我连夜到山里,收拾了家当,早上鞣制收拾鹿皮,可做了一会静不下心,想的全是你。” “汤显灵,真是对不起,我把鹿皮送给张叔了。” “裘衣的话虎皮有些扎眼,两张狐皮也可以。” “你要是喜欢鹿皮,等日后冬日里我去山里打来自己做了送你。” 汤显灵眉眼弯弯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等铁牛急着解释,“大傻牛,我不在意什么鹿皮狐皮做的裘衣,吃饭了没?” “定是没吃。” “进来,我给你做饭。” 皇甫铁牛那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顿时露出几分傻意的笑容来。 “好。” 铁牛的东西全搬到他的屋子,东西一放,屋子小的快没地下脚,汤显灵说:“等之后把院子收回来就好了。” 皇甫铁牛:“好,都听你的。” “你洗把手脸歇歇,昨个连夜回去,早上又收拾皮子,之后赶路,等于说你一天一夜没休息没吃饭了?”汤显灵瞪皇甫铁牛。 铁牛:“也没,东西带得多,骡子歇歇时我也吃了几口饼。” “那就是没睡。” “没事的,我以前在山里蹲猎物,一晚上不睡也常有的事。”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心疼了,“你去前头铺子铺床,今个别去客栈了,太晚了,我去做饭。” “行吗?”皇甫铁牛觉得不合规矩,他们还未成亲。 汤显灵眉毛一竖,皇甫铁牛便忙说:“行的,我去了。” “算你改口快,东西都在另一角,被褥在我房间柜子上面,草席裹着,你全都搬过去。”汤显灵一边说话一边往灶屋去。 蒋芸闻声早出来了,见铁牛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心里,五哥儿再厉害还是个哥儿,晌午生了事,就怕晚上赵家报复,现在有了铁牛在就好。 皇甫铁牛去铺子前给自己拼床板,听见脚步回头一看,“伯母——”之后的话顿时没了声,他眉头拧了起来,“伯母你脸上怎么有伤?” 定不是汤显灵做的。 皇甫铁牛脸沉了沉,“可是谁欺负了你们?” “晌午,五哥儿跟赵家打起来了……”蒋芸如此一说,她也不敢拱火,就怕铁牛也动手,末了说:“咱家跟赵家已经断了干系,以后不搭噶就好了,你别再冲动了。” “我知道了伯母。”皇甫铁牛点点头,转身去了后院。 蒋芸见铁牛去后院松了口气,这事过去了就好。 灶屋里。 汤显灵正揉面,他和蒋芸吃过了,现在就给铁牛一个人做饭,想着铁牛在骡子上颠了一路,便做做汤面,比较快,手上面团团成了团,铁牛就进来了。 “我去生火。” “炉子燃着,我本来要烧水擦洗睡觉的。”汤显灵手下将面团揉的光光的,放在一旁醒面。 皇甫铁牛问:“要摘菜吗?” “摘,呐这个。”汤显灵拿了一把绿菜递过去,又开始扒蒜皮,一看铁牛那么大的个头埋头低低老实摘菜叶子梗,有点好笑,“知道我晌午干架了?” 皇甫铁牛抬头看了过去。 “你刚还眼睛藏不住的高兴,这会就闷声闷气的。”汤显灵一猜就准,皇甫铁牛在他跟前真的不装,有什么露什么,好猜。 皇甫铁牛放下菜,仔细看汤显灵。 汤显灵由着铁牛看,笑嘻嘻:“大获全胜,我没伤,我娘跟那家老太和儿媳掐,我也不好意思动手,幸好周嫂帮忙了,都不严重,我多聪明,过去带了根烧火棍,这么粗,打的赵大郎嗷嗷叫,他没伤我。” “真的。”加强语气。 皇甫铁牛也没松口气,“我以后不想走了。” 单单就这么一句,汤显灵嘴角都扬了扬,说:“不走!” “明日我去西市定间客栈,我还是住铺子里头,守着你。”皇甫铁牛重新摘菜,“我听袁大人说,下聘当日还要采买一些东西,还有成衣,我到时候放客栈里,从客栈出门下聘,一双大雁我还没打着,等成亲日我再送你——” “你送的大雁,这是吃的吧?还是放飞?”汤显灵没结过婚不懂。 这一问,把皇甫铁牛也问懵了。 “吃吗?” “那都象征着咱俩婚姻,咱俩还给大雁烤了?”汤显灵也犹豫了,“但是不吃放了,这不是可惜了。” 皇甫铁牛:“是啊。” 两人在这儿讨论吃不吃大雁,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刚才那股低沉氛围一扫而空。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大雁不甚重要,有没有都行。 因为汤显灵和赵家动手后,皇甫铁牛现在是不想离开汤家铺子,唯恐又有人上门欺负汤显灵,他要是去山里猎东西,一走起码两日,他不放心。 汤显灵也知道,就说最后吃大雁还不如烤鸡烤鸭,便宜实惠。 大雁东西两市碰一碰,兴许有猎户送着卖,能买到,但是价贵,鸡鸭就相对便宜许多,还肉多,家养的吃着安心。 汤显灵越想越觉得鸡鸭好。 “不然你送我一对鸭!” 皇甫铁牛望过去,见汤显灵说起烤鸭双目亮晶晶的带着馋意,他没来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说好还不够,又说了一遍:“行,那买一对鸭子,我去挑。” “要肥的,烤的时候流油。”汤显灵开始擀面,想着烤鸭手上有劲儿,又说:“你还有个张叔?刚才都没来及问。” 皇甫铁牛:“嗯,义父的朋友,叫张怀,同我义父一样是外来的在许村落户,以前在山里做猎户,要猎到东西就要往深山里去,山里潮湿阴冷,不通人烟,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王阿叔——就是张叔的夫郎,待在山中无聊,张叔也怕危险,便下山做了庄稼汉。” “我以前不懂,我现在懂了。” 要是张怀在这儿,得大吃一惊,什么时候一杆子打不出几句话的铁牛能一通话说了?话还这么多。 汤显灵点点头,本来要切面条,这会刀先停下,看向铁牛,笑嘻嘻说:“好哦,我懂了,皇甫铁牛是想说,你以前不知情滋味,现在懂了,不想做孤零零的猎户咯~” “是因为谁啊?” 汤显灵不待皇甫铁牛答,手下下刀切面条,笃笃笃的声,“自然是因为汤显灵我了!我魅力可真大!” “是。”皇甫铁牛嘴角上扬很是认真肯定说。 一碗清汤面条,猪油碗里打底,葱花、酱油,浇上热汤,汤显灵还煎了荷包蛋、几片熏肉,煎的焦焦的,荷包蛋略微流心,手擀面条劲道,面条本身散发着微微的黄色,属于小麦的颜色。 外头天黑了。 桌上点着蜡烛,月光下,汤显灵坐在一旁喝水,看着铁牛吃面条,皇甫铁牛一天一夜,除了干巴巴的一块饼,这是第一顿正经饭,他先喝了一口汤,热气在他眼前氤氲开,不知为何,他心里平静踏实充满了幸福。 他真的有家了。 皇甫铁牛看向汤显灵,“好吃。” 汤显灵笑坏了,“你才喝了口汤就说好吃。” “我没吃也知道好吃。” “我也知道。” 两人在一起说不完的废话,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吃过饭收拾完,汤显灵抱着草席被褥被铁牛接过了,汤显灵便光着两只手什么都没拿去铺子前头,看着皇甫铁牛铺被褥,等铁牛铺好了,他坐在床尾,伸了个懒腰说:“睡了,晚安。”便起身。 “晚安。”皇甫铁牛学着汤显灵说。 等汤显灵走后,皇甫铁牛坐在汤显灵刚才坐的那块,不知道想什么,脸上暗红了会,而后倒了下来。 翌日,照旧天不亮,汤家院子动了起来。 皇甫铁牛卷着铺盖先去打水,路过赵家门口时,目光盯了盯也没做什么,等他打完水,汤显灵收拾洗漱过,他在将自己铺盖卷放到柜子上方。 正街做买卖的各家开始忙碌起来。 汤家朝食铺子门口食客比往常多,一看门开了,纷纷松了口气,说:“幸好今日开门了。”、“我昨个没来正街,后来才知道汤老板和赵家打起来了。”、“赵家真是藏着坏心,竟给汤老板介绍个痴儿傻子。” 崔大宝:“我就说了,要开要开,昨个儿都问了。” “呀!这位帮工小兄弟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你在就好了,得替你家老板撑撑腰。” “这兄弟看着高大,就是年龄小了些。” “也不小了,力气可大,抱着炉子轻轻松松的,还怕拿捏不住赵大郎?我看给赵大郎一拳指定能放倒人。” “诶呀你可别拱火了,昨日打完就算了,不然打来打去没完没了也耽误做买卖,再说万一闹大了要见坊吏。” “唉,你说的也是,我就是气不过,赵家咋不敢挑旁人,就逮着汤家了,还不是欺负汤家没人,也幸好汤老板厉害,这一回没忍气吞声。” 皇甫铁牛跟食客们拱手道谢,一一解答说:“我十七,年底就十八,我和汤老板肯定站在一处,赵家要是再敢来,我也不怕见坊吏,不过汤老板说了,昨日事昨日完了,不纠缠了。” “该的该的。”、“客气什么。”、“汤老板还是大度不跟赵家多计较。” 唯有崔大宝看了看这位铁牛小兄弟,他怎么觉得,这位话里话外处事都像是汤家人似得? 也不是像汤家人,是像汤老板的人。 崔大宝心里起疑惑,不过等炉子烧起来,汤老板开始做饼时,崔大宝什么瓜都不吃了,朗声道:“老样子,两个手抓饼,一个肉松面包。” 有了铁牛在,生意顺当轻松不少。 晌午之前卖的干净。 卢三娘来说话,“五哥,我跟你说,赵家今日也开了铺子,但没人去买。” 汤显灵见小姑娘一脸‘大仇得报’神色便逗得发笑,脸上正经诧异陪小姑娘一块‘吃瓜’,“真没人去?” “也不是,我看了看,一早上过去,熟客都不去了,零星几个人进了铺子买糖油糕。”卢三娘哼了哼,她都数过了,“左右不过十个人。” 汤显灵顿时露出解气表情,“那可太好了,咱们坊里邻里眼睛都雪亮,还很正义。” “对!”卢三娘也高兴。 俩人嘀咕了一会赵家生意惨淡等大快人心的话,卢三娘便蹦蹦跳跳回去吃午饭了,汤显灵脸上都是笑,一扭头看到铁牛望着他,笑呵呵说:“卢家小姑娘真好玩,特意赶在咱家生意卖完过来同我说话解解气。” 就是不想让他顺手送送自家铺子吃食什么的。 皇甫铁牛:“那她很不错。” “你话里带着一点点点醋味。”汤显灵笑眯眯打趣。 皇甫铁牛承认了,“被你咱家哄好了。” 汤显灵:……这个人真的是!怎么这般轻易的哄好了,他都没觉得如何。 铁牛有时候沉稳,有时候又有点少年人的稚气,很是简单。 谈恋爱中,二人有什么说什么,都不藏着掖着。 又过了一日,卢三娘每天上午、下午来汤家铺子‘通风报信’赵家生意,用‘愁云惨淡’、‘一泻千里’来概括。汤显灵听得有意思,做了一把糖炒花生米,花生米外皮酥脆包着一层糖衣还沾了沾糯米糖粉,吃起来酥酥脆脆又甜蜜。 “边吃边说,听你说我解气。”汤显灵让小姑娘抓,别客气。 卢三娘本来不好意思,但架不住这糖衣花生看上去可好吃了,还是拿了一些,丢了一颗进嘴巴里嚼了嚼,好吃的眯了眯眼。 “五哥,你要是我亲哥哥就好了。” 不远处干活的皇甫铁牛一听,也笑了笑,脸上神色松快了。 汤显灵嘴里也在吃,含糊说:“那可惜了,我生在了汤家,不过咱们两家是邻里,现在这不是一块吃花生米数落赵家生意嘛,多痛快。” 他就不是个‘过去都过去’然后放下、淡薄的人,结了仇,对方生意惨淡,他当然大快人心高高兴兴。 今日活干完了,明个就是休息日,后天定亲。 汤显灵这会就很放松,心情也好,跟着卢三娘一块瞎聊天。他和铁牛约好了,明日早上去洗澡,买身新衣裳,找裁缝量身订做来不及了,只能买成衣,其实跟订做差不多价钱。 要是想省钱,扯了布回来,自己做是最省的。 不过汤显灵不会针线活,蒋芸倒是会,但是时间来不及,昨个傍晚蒋芸找到他,还跟他悄悄说:五哥儿你买些红布回来,娘给你做嫁衣,定亲的衣裳来不及,嫁衣应当来得及。 汤显灵:…… 一边嘴硬想什么嫁衣,他是个男的,一边有点害臊,又想男的结婚也得穿西装,他这‘红西装’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汤家铺子乐呵呵,主要是汤显灵心情很爽很高兴。 赵家铺子门口惨淡没什么人,一连两日了,早上做的糖油饼卖不出去剩下好多,这东西现炸的最好吃,不然放凉了油大糖心也凝固,腻的慌。 这一家子又都是省的,尤其赵家老太太,昨个儿剩下不少,老太太心疼坏了,也不让丢,说好好地还能再卖出去,意思放着今个早上卖。 赵大郎做了这么多年买卖,心里有数,说:娘,你糊涂了不成,这样做买卖砸了自家招牌,谁买啊。 “重新过一遍油就成了,不是跟现做的差不多嘛。” 赵大郎:“你不懂,别掺和了。” 老太太第一次被大儿子这么下脸撅回去,以前哪怕她说话不好听,提的要求不成,大儿子也不会明晃晃当她面说的这么直接。 这一日又剩下了。 铺子里愁云惨淡的,前两日一家子关起门来,婆媳互相埋怨指责对方不是,赵大郎也嫌母亲生事,可两日生意不好,剩了这么多糖油饼,送人又可惜,赵大郎气也上来了。 他现在不怪母亲,怪汤家,怪汤五哥多事。 他娘给介绍个傻子,不成就不成,拒了就是,闹这么大,害的他家两日生意不好做,以前能卖一天,现在一天卖的还不如以前一早上一个时辰的量,能不气嘛。 “都不知道汤显灵想找个什么好的,他以为他什么货色,还年轻没嫁人是个黄花清白哥儿,呸。”孙红红望着一堆糖油饼暗暗骂。 老太太闻言,两日了,对这个大儿媳难得有些好脸,还算是会说话,“可不是,他以为他配什么郎君不成?不过是个守寡死了男人的。” “我倒是要看看,汤显灵以后能再嫁个什么好的。” “没准一辈子守寡嫁不出去,他打上门,坊里背地里也说,这是个泼夫,谁敢要啊。”孙红红道。 坊里说她家没安好心,难不成就不说不笑话汤显灵了? “谁不笑话他啊,过十天半个月,咱家铺子生意还是好端端的,他名声都坏了,以后媒婆要是来相看,看我怎么背后嚼头他,蒋芸就别想她家五哥儿能再有个什么好姻缘。” 第37章 赵家一家三口在院子里骂,后院门响了。孙红红下意识一惊,看向院门,心里第一个想法是:难不成汤显灵来打水听见了去? 不对,这两日汤家那个帮工回来了,打水都是这位打,路过他们家院子口,就是院子里有人了,对方也直勾勾定定看着他们,半点都不怕,像是来替主家找事似得。 有些吓人。 孙红红才说完汤显灵坏话,缩着肩膀看男人,意思要是汤家帮工来,想要男人替她出头去开门。赵大郎眉头一皱嫌烦,说:“谁叫你背后说话这么大声。” 在自家院子还要压着声做贼似得说话吗?孙红红听出男人话里意思,也是个怕事的,心里更是一团火却无处撒。 直到门又响了几声,伴着叫门声:“赵家的在家吗?我们是李家的。”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是蒋芸声。 赵家一家子皆是暗暗松了口气,松完了想起来自己这架势又觉得丢人,尤其是赵大郎,难不成他还怕了一个寡夫郎不成?顿时高嗓门喊:“去开门,愣着干甚。” 老太太自然是不动弹,她是赵大郎的娘,就算一时跟儿子斗嘴吵起来,但在外人跟前,大郎还得孝顺体贴她这个娘。 孙红红跑去开门,门拴一开,外头是一张有些眼熟的脸,手里拎着一个瓷壶,笑呵呵说:“嫂子在家呢,我是李家的媳妇儿,就是租汤家半拉院子的李家。” “哦哦,我有印象,打水时见过的。”孙红红一听‘汤家’脸都拉下来,这人是汤家租户又不是汤显灵,她自然不怕一个租户外人,身子挡在门前,问:“什么事?” 李家媳妇笑呵呵说:“我家做了些甜醪糟酒汤,我娘让送来一些,给你们尝尝滋味。” 谁稀罕什么甜醪糟酒。孙红红不屑。 “老大媳妇儿,让人进来说话。”老太太在院子里喊,她听了个模糊,但想也知道,租汤家院子的李家挑这个时候给她家送吃的,哪能是跟汤家关系好啊。 大儿媳真是个蠢的。 孙红红没法敞开门让人进。李家媳妇儿比孙红红年轻一些,圆脸讨喜,说话也热情周道,见了赵家老太太就喊大娘,说了一通好话。 老太太也跟着拉起了家常。 “……我家也是做小本买卖,不过不像你们,有个正儿八经的门头铺子,我家没有,还是推着车四处卖。”李家媳妇儿说道。 老太太心里一动,立即明白了李家的意思。 “这条正街,论起铺子,谁家也没汤家大,有两间呢,给你们匀一间多好,不过汤五哥是个刻薄的,他家卖个朝食还占两间铺子,你们没问过人愿不愿意?” 李家媳妇儿脸上露出为难来,“也不敢开这个口,就像您说的话,这位主家真的不好相处。” 这话一出,旁边孙红红也爱听,此时也没了刚才看轻李家是个租户意思,面上露出笑附和说:“可不是嘛,这家人难缠的紧,说话刻薄,我们做了几十年邻里,你看怎么样还不是撕破了脸。” “我知道,我娘也说,你家给汤五哥做媒那是好心,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上门……” 这两家三言两语聊得火热,赵家恨不得李家住在他家隔壁去。而李家媳妇儿送了一趟吃食,说的口干舌燥,最后赶在暮食时回去了,赵家婆媳还要留李家吃饭,但李家媳妇儿拒了。 待回到汤家后半院,李家的大娘问:“怎么样?” “娘,我都说了,赵家恨汤显灵,我刚提了个口子,婆媳俩就骂了起来,不过娘,汤家租不租咱们铺子,赵家其实也帮衬不上说不了几句话的。”李家媳妇儿不明白,为啥要去讨好赵家。 汤家赵家都撕开了啊。 “咱们是外来户,还没在八兴坊站稳了脚跟,先不说后头的事,就是汤显灵动手打赵家,你看看听听现在八兴坊邻里都说汤显灵可怜,这汤五哥是赚足了同情心,要是之后胡家人上门来,你说坊里邻里偏帮谁?” 李家媳妇儿:自然是帮汤显灵了。 她都没想到,一个寡夫郎先动的手,结果坊里提起来都骂赵家,虽然赵家不对在先,但汤显灵可动手了,拿着棍子打人呢。 “咱们要汤家铺子,那得汤显灵母子俩在八兴坊待不下去,现在这个情况看下去——”李家大娘也有些忧心了,之前还信誓旦旦,这母子俩等老汤一死,他们家很是好挤兑走汤家母子的,现在却不敢说这种硬话。 因为汤显灵对赵家动手,李家大娘也害怕了,这汤五哥不是个瘪的,厉害着呢。 “赵家现在里外不是人,咱们一壶醪糟酒就能换个能说话的,就算赵家在汤家铺子事上说不上话,但胡家要是来了,吵起来,赵家人还能和稀泥骂骂汤显灵,说汤显灵不孝道,水搅混了,坊里邻里才不会一边倒全都说汤显灵可怜不容易。” “毕竟胡家老太太年岁那么大,胡举人是死了,但论情理,老太太还是汤显灵的婆母呢。” 李家媳妇儿听婆母说的头头是道,也跟着点头,是了,以前在镇上时,谁都怕唾沫星子,哪怕是占着理,可说话的人多了,没理也能搅三分。 汤家的事也是一样。 总之得让汤家过不下去了,才会动了卖铺子的心。 赵家李家两家臭在一块,汤显灵不知道,要是知道这两家背后使什么‘计策’估计只会笑掉大牙。 胡搅蛮缠?想逼他孝顺胡康老母? 做两家的春秋大梦! 也是老汤头爱面子重名声,硬是没对外说汤五哥收了胡康休书,那会胡康也死了,这事稀里糊涂下去,老汤头觉得,五哥儿死了举人丈夫落个守寡名声比被举人老爷休了好听。 至于胡家老太太上门要钱,这也是不要脸的,知道两家没了干系,还能来闹一闹。之前汤显灵就骂过了。 能养出胡康那样的人,胡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 汤显灵要是知道李家去请‘胡康老母这个大杀器’来,只会巴不得鼓掌,赶紧来赶紧来,他都等了快半个月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杀器专挑他和铁牛订婚好日子来。 汤显灵:…… 真是想撸起袖子干! …… 休息第一日早上,汤显灵和皇甫铁牛出门,两人早上洗了澡,还修了头发,洗澡堂就有修头匠。 现在圣人重孝道,但没有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半点头发都不能剪掉这种话,外加奉元城是北方大城经济发达,与外邦商贾通商贸易,风气很开放。 修头匠拎着篮子就在澡堂大堂等候,篮子里放着剃头刀、剪刀、香豆子、油等工具,需要的客人喊一声,三五文钱一个人。 因为夫郎妇人也有这项需求,修头匠不光是男子也有妇人夫郎干这一行,后者更有修面、绞脸技术,自然了这一行被列为‘下九流’。 但时下百姓过日子,吃喝拉撒满足后还有其他需求,什么下不下九流,百姓们不在乎,只在乎方便,三六九等好名声那是权贵阶级列出来的。 汤显灵就叫了一位妇人来帮他修头。妇人婶子很是利落,他说头发剪短点,天气热了太难受,比划了下长度——他都没敢比划太短。 没想到修头匠婶子直接给他上剪刀修了。 汤显灵倒是一愣,“你怎么没劝劝我啊?我还以为你会说太短了。” “这有甚,我做这行也有七八年了,见多了,夏日时天气热,有些在家厉害的夫郎小娘子头发修的也短嘞。” 汤显灵好笑,显得他保守了。 荣朝奉元城风气比他印象封建社会风气还要开明许多,就说时下百姓干活,有时候袖子长不方便也怕弄脏袖口,洗衣麻烦,便卷着袖子到小臂,或是带着襻膊。 “那就再短点。” 修头匠婶子:“好嘞,这样成吧?” “成。”汤显灵点头,乖乖坐着让婶子给他修,等会?他抬头看婶子,“你刚说厉害的夫郎,怎么看出来我厉害的?我这人脾气可好了。” 婶子乐呵呵笑,这位小夫郎真逗趣。 她一边操着剪刀咔擦咔擦响,一边说:“你和你家郎君进来时我就注意到了,你家郎君大包小包拎着,是眼珠子似得疼你,听你话,都交了钱,东西恨不得给你拎到汤子里去。” 汤显灵嘿嘿笑,也有点点害臊,“他力气大。” “婶子一会再给我修修脸,我还没修过呢。”汤显灵真没体验过古代的绞脸服务,心想来都来了,都试试。 婶子低头看客人的脸蛋,诶呦的笑,“你这皮肤白的,脸跟剥了壳的鸡蛋,都没长毛,绞脸估摸没啥用,难怪没绞过,我给你试试。” 汤显灵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确实是光溜溜。 突然惊了。 他想到,之前一直说哥儿和男子没啥区别,男人有的他都有,现在听婶子说话才惊醒,他来这么久了,脸上竟然没长胡子,浑身皮肤也细腻。 末世时,他胡子虽然长得慢,但是也长啊。 剪头修眉绞脸三项服务,虽然绞脸汤显灵就体验了一下下,用细线在脸上绞,他也没感觉到疼,因为确实皮肤光溜溜,但还是感受了一把,汤显灵给了婶子五文钱结账,说:“婶子,我娘下午估摸也来洗澡,到时候你也帮她修一修。” 修完头真的清爽。 “成嘞。” 汤显灵洗了个痛快澡,出来焕然一新。皇甫铁牛也是,好似还修了眉?汤显灵摸着下巴,观摩仔细看铁牛,肯定出声:“你定是修了眉,更俊更立体了!” 皇甫铁牛又害臊又高兴,他想,汤显灵很喜欢他的脸,以后定要时时修眉刮胡。 之后二人买了成衣,之前衣裳多是深色,汤显灵一身灰褐洗的都发白了,现在天热,汤显灵不想买黑衣,给铁牛也挑了挑,说:“咱俩穿一个色?” “也不好,还是搭配着来。”汤显灵先否了。 快立夏了,成衣店衣裳颜色五花八门,奉元城经济好,百姓穿戴上也寻求‘富丽堂皇’,颜色撞色多,花纹图案丰富,什么红撞绿,秋香色撞黑色,黑色也不显沉闷了。 因为是订婚穿,款式选的也比较郑重——相对平头百姓来说,干活时都穿短打裋褐,上衣下裤款式,上衣窄袖口下摆略长挡住腰臀。今日挑的还是窄袖口,但是圆领袍,底下配裤子或是裙子。 后者配裙子那是提供夫郎、妇人穿戴的。 “我也要裤子!”汤显灵道。 小二:“得嘞,您稍等,我就去拿。” 现在做买卖的生意人,服务都很好,估摸是钱难赚,只要上门就是客,您愿意穿、买,店家能赚到钱就行,不会多嘴教育客人夫郎穿裙子好看云云。 最后汤显灵给铁牛挑了一套,里头是素色交领,外头圆领袍是秋香色撞黑色印花,下裤配黑色,他的是素色交领,外头圆领袍印花秋香色撞翠绿八宝花印,下裤是深绿色的。 看上去很‘情侣装’。 “再买一些吧。”皇甫铁牛道。 店小二一听先看这位小夫郎允不允诺,这对年轻小夫夫进店之后都是小夫郎拍板做主嘞。 “平日干活穿。”皇甫铁牛想着汤显灵衣裳都小了紧巴巴的,颜色也不好,“我就不用买了。” 汤显灵:“你不用什么,你也没带几件好衣衫。”还打了补丁,那补丁针线糙的,一看就是铁牛自己补的。 不过他也别大哥笑二哥,因为他、也、不、会、补! 最后挑日常款,那就是便宜、结实、耐磨,颜色不要黑色,那还有藏青、藏蓝,要粗布衣裳就好,皇甫铁牛低头跟汤显灵小声说:“再选两件细布亵衣吧,你皮肤嫩,粗布很磨的。” 汤显灵:…… 你怎么知道我皮肤嫩! 但大白日在人家店里头就不开破车了。 买买买! 汤显灵也不是那种苛待自己的,赚钱就是为了享受、改善生活嘛,他不光给自己买了细布做的亵衣亵裤,还给全家都置办上了——老汤头除外。 又扯了红布。 汤显灵买这个的时候其实脸是烧的,还装说:“我娘说要我买一块,回头她做。” 皇甫铁牛嘴巴笑到耳根子处了。 这是他们的婚服吧。 早上就是买买买,晌午在外头吃了,皇甫铁牛送汤显灵回铺子里,还要去找袁大人置办聘礼——给聘礼包装一下,商量明日下聘事宜。 汤显灵在家休息看家,换蒋芸去洗澡,这次不用汤显灵变着法子找借口哄蒋芸去,他一提,蒋芸早早都收拾好了洗澡篮子。 “……”汤显灵脸上都是笑,“娘,我跟修头婶子说了,你下午也去,她手艺真不错,你找她,有些胖,穿了件酱色半臂衫子。” 蒋芸一一应好。 明日是五哥儿大喜日子,她也得收拾妥帖,尤其还有袁大人前来,这等官媒下聘风风光光的喜事,她可不能邋里邋遢。 “我给你爹也擦洗过了,换了衣裳,你别动他了。”蒋芸出门时还交代。 汤显灵:求之不得! 下午时,汤显灵在家擦擦扫扫,卢三娘来找他说话‘通风报信敌情’,皱着一张小脸说:“五哥,你家后院住户给赵家送东西,他们两家钻到一起了。” “那可真是臭鱼烂虾爱一处钻营。”汤显灵感叹。 可能他姿态轻松,卢三娘听了点点头也没那么‘如临大敌’紧绷绷了,这才注意到什么似得,呀了声,小脸都是惊喜,“五哥你变好看了!” “什么话,我一向都好看。”汤显灵笑眯眯说,又道:“不过今天格外好看是不是?” 卢三娘小鸡啄米点头。 汤显灵:“我去洗澡修头,头发剪的短些。” “好看,是去哪家洗澡?”卢三娘问。天冷冬日,阿娘也会带她去洗澡,不过天热了就在家洗,省钱。 汤显灵:“东市有温泉那家香汤子,还有哪家?” “西市挨着护城河也有一家,他家便宜两文钱。”卢三娘作答。 两人交流了下奉元城吃喝玩乐,不过卢三娘这位土著本地人还不如汤显灵知道的多——他对吃食上很上心。卢三娘人小,以前爹娘带她去逛东西二市,都是捡着小零嘴哄她,很少下馆子吃饭。 汤显灵是个会享受的,逛街逛累了就挑吃食馆子吃饭,大酒楼他不去,目前消费水平够不上,但是小饭馆可以。东西两市各有各的好吃。 “五哥,你是有什么喜事吗?洗澡回来后,一直好高兴。”卢三娘好奇问。 汤显灵:“你竟然能看出来?” “你眼睛里都是笑,难怪我吃了什么好的,我娘说我定是偷吃了。”卢三娘回想自己,“藏都藏不住,我现在才知道好明显。” 汤显灵笑盈盈,痛快点头说对,“有大好事,明日你就知道了。” “什么大好事?你又琢磨出新的吃食啦?”卢三娘觉得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汤显灵好笑,小姑娘还是小孩一个,贪嘴呢。 “没,不是吃食相关的。”岔开了话题,问:“你大哥相看婚事如何了?前些天看你母亲去找媒婆,还没问问。” 卢三娘神神秘秘看了一圈,见没人,才小声说:“五哥你别跟别人说,我娘不让我往外说,不过也不打紧,我夏日时就要有嫂嫂啦。” “恭喜恭喜,我肯定保密。”汤显灵道。没想到隔壁家卢大郎定亲事也很快,他一想自己和铁牛——那还是他俩快。 于是也藏不住,跟三娘说:“好吧,我也给你交换个秘密,明日啊,我也有喜事,嘘。” 卢三娘双眼先是迷茫,而后前因一联想,瞬间明白过来,睁大了眼睛,“五哥你——” 谁啊。 汤显灵笑眯眯:“明日你就知道了。” 这一晚上可为难死卢三娘了,卢三娘同家里人吃暮食时一脸的话,可家里人问起来,卢三娘又瘪着嘴什么都不说。 卢大郎打趣:“咱们都不问,我看三娘能憋到什么时候?她肚子里浅,藏不住话。” 卢父陈巧莲都笑话女儿。 卢三娘一肚子话可要保密,硬是忍住了,夜里她躺在床上还在想,谁要娶五哥?五哥做饭那般好吃,长得又好看,说话也有趣,她若是小郎君,恨不得她娶了五哥,这样同五哥天天一起玩一起吃多快乐。 才不要嫁人。 “幸好只憋一晚上,不然我可憋不住了。”卢三娘轻声嘀咕说。 又想,五哥替她保密大哥的婚事,要保密几个月,那五哥得难受成什么样子啊。 事实上,汤显灵听完卢三娘说卢大郎的婚事定在夏日,吃完瓜转头就忘了,也没抓心挠肺大喇叭所有人知道,并不难受。 这一日,暮食只有他和蒋芸吃,铁牛今晚也不过来住。 “还有些不习惯。”蒋芸吃饭时说。 汤显灵:“娘你头发修完爽利多,多看看就习惯了。” “我是说,铁牛没在,家里空了些。” “他都不爱说话,整日干活,不过他个头那么高大,确实是‘空了些’。”汤显灵说着说着眼底藏不住笑意,“明日就见了。” 当日晚上,汤显灵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起身检查了下他的新衣,因为地方狭小也没挂杆,只能叠着,他轻轻地扶着衣裳。 真快啊。 就这么订婚了。 但他只有期待高兴,半点也没忐忑紧张。 客栈中。 皇甫铁牛也是,他定了一间略好的房间,此时靠墙的地方摆着红漆大礼盒,缠着丝绸大红花,一共四抬,这些礼盒是袁大人提供的,每抬礼盒放着聘礼,打头的是叠放整齐的虎皮一张,上面放着双喜字。 第二抬两张狐皮。 第三抬老参、包起来的银子、酒坛子、糖。 第四抬一双肥鸭被红绳绑着。 奉元城婚俗,迎亲是男方下午出门,傍晚拜堂,晚上入洞房。定亲下聘则是在早上办,越早越显得看重夫郎。 皇甫铁牛巴巴看着窗外想着汤显灵,盼着天亮,他同袁大人约好了,早上辰时初见。 他躺在床上还仔细回想有什么遗漏了没。 …… “三娘,今个起这么大早?”陈巧莲见闺女天不亮就起来,收拾穿戴好就往铺子前头去,说要去汤家看看。 卢大郎:“三娘你是不是睡傻了,今个汤家歇业,明个才摆朝食。” “我就看看。”卢三娘蹦蹦跳跳出了门,一见汤家婶婶正在擦铺子门,卢三娘过去要帮忙一起擦。 蒋芸没让卢三娘干,怕脏了卢三娘衣裳。 “婶婶,我衣裳是旧的,干活穿的不怕脏。”卢三娘热情说,她说完,便看到铺子里五哥来了,顿时张了张嘴巴。 五哥今天穿了新衣裳,特别特别好看。 汤显灵换了正经衣裳,没短打那么方便,还有点不习惯,他头发梳上去,用秋香色发布裹着,也没带发簪首饰,这衣裳是夏衣,凉快轻薄,走起来下摆随风摇摆,圆领袍领口大,他是翻着领口穿,有点V字翻领感觉,露出里头交领素衣领口,盖住的脖子,等天再热些,里头穿件吊带肚兜就成。 卢三娘看了说不出的好看。 用现代话说就是有禁欲又有点风流飘逸。 这颜色鲜亮,汤显灵皮肤本来就白,衬的是更白嫩,肤若凝脂,双目笑盈盈含着亮光。 “好看吧。” 卢三娘点点头,“好看。”又小声笑说:“五哥,你今日特别好看,到时候你家郎君要看呆了。” 哪里有那么夸张。汤显灵想。 就是穿了新衣,昨日买衣裳时,铁牛也在跟前的,没什么惊喜了。 “汤老板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换新衣了?” “这大早上开了门,我还以为今日营业,看汤老板的衣裳就知道还是歇业休息。”这般好衣裳料子,哪里是干活穿的。 汤显灵笑盈盈跟食客闲聊。 正街人来人往,突然听铜锣铛铛铛的响。汤显灵一看时日,这才早上八点多吧?估摸还没有,这么早来吗。 他往正街入口一看。 袁大人官服加身顺了顺衣袍,打头官吏手持铜锣铛铛敲的作响,后面是抬礼盒的杂役,统一官媒服饰,看着就有些气派——主要是颜色衣裳统一。 皇甫铁牛帅的特别显眼。 高大、英俊、年轻、朝气勃勃的乐。 汤显灵没来由也笑了一个。 …… 袁何晴等人坐着车到了正街口下车,整顿衣衫、礼盒,浩浩荡荡入了正街,铜锣还未敲响,早有坊间百姓注意到了。 “呀是官媒来了。” “咱们八兴坊有喜事啦?” “看这情况是来下聘的,谁家要嫁女嫁哥儿。” 赵家糖油饼店是第一家,最近生意惨淡,也不用一直守着油锅炉子炸货,赵大郎同孙红红便出门看了几眼热闹,孙红红一看是官媒,眼底带着艳羡。 “不知谁家小哥儿女郎这般排场,夫家竟请了官媒来下聘作保。” 再看那聘礼是四抬,寻常百姓多是两三抬,充脸面四抬也有不稀奇,但是多装的面点、瓜子花生糖之类的,还有些油、酒等等。 这家聘礼可不一样,打头的竟是一张虎皮,毛光油亮,上好虎皮值钱的嘞,就说一件裘衣皮袄,也能当个一两、半两银子,虎皮就不知道了,估摸更贵吧。 “还有狐皮。” “后头那狐皮颜色鲜艳瞧着就好,得值七八两吧?” “少了,我见过城里少爷身上穿过,听说十几两。” 具体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价值不菲。 围观瞧热闹的,对着聘礼啧啧出声惊奇。 孙红红好奇谁能出得起这般聘礼,又想八兴坊谁家女儿哥儿踅摸了位上好的夫君,眼神从礼盒往上移,待看到穿着新衣袍子,走路带风,高大俊俏的小郎君那张脸时—— “汤家的帮工?”孙红红惊了惊,末了想到什么又一喜,口中痛快道:“好好好,这帮工赚汤家的钱娶八兴坊好人家哥儿女郎的。” “人家结了亲,定不会在汤显灵手底下干杂活。” 看汤显灵还神气什么。 至于为什么孙红红没想过皇甫铁牛给汤家下聘这个可能,那是时下婚俗相看人家条件太深入人心了,未婚年轻条件不错的郎君,鲜少迎娶嫁过人的夫郎、妇人,除非是家穷,可这四抬聘礼看着不像穷的,尤其官媒下聘。 而且汤显灵年纪还比铁牛大,外加跟胡家牵扯不清,没人想到这一处。 “娘,好热闹。”孙红红等不及跑去铺子里跟婆母说这个大喜事了,“汤家那帮工要娶旁人,没了那男子在,怕甚汤显灵一个夫郎……” 赵大郎还气着那日街头挨揍,没了汤家帮工在,他也能找个由头也去汤家寻寻事,出一口恶气。 第38章 赵家夫妻俩跑回去传消息。街上凑热闹的路人便笑呵呵拱手道喜,一边打听吃吃瓜,问:“来定哪家的女郎哥儿?这般好福气。” 袁何晴拱手回敬,他本人不笑时有些官威,但笑的时候很亲切讨喜,天生做官媒的料,此时态度平易近人笑呵呵说:“袁某受皇甫铁牛所托,今日前来向八兴坊汤家汤显灵下聘,促两人喜事。” 吃瓜围着凑热闹的群众:!!! “莫不是我耳背?这位官媒说谁家?” “汤家?八兴坊除了汤老板还有谁家姓汤?” “是汤、汤老板?不会吧。” “你糊涂了不成?咱们在八兴坊从小长到大,还有哪个汤家?” “可是汤老板年岁略长,这位小兄弟一看就小了些,我才没想到那边去。” 其实还有件事,汤老板前头那位举人老爷死了有一年没?好像没吧,这么快就有人下聘了? 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荣朝不推行守寡,太祖登基之后甚至是鼓励寡妇再嫁,列举了种种措施。汤老板不给前头那位守寡也没什么,但真说起来,尤其街上都是男人,心想我要是死了才半年多,媳妇儿就立刻找了下家,心里自然不是好滋味了。 皇甫铁牛听到二人闲谈,脸上带着笑,他今日定亲大喜事,不黑脸,嘴上肯定认真说:“汤显灵是比我年长,但我心里爱慕他,此生非他不可。” 又拱了拱手,“小弟在此,谢谢诸位祝福。” “恭喜恭喜。”、“还真是汤老板啊。”、“恭喜祝福。”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今日人家小郎君定亲喜日,有些男郎心里嘀咕不是滋味,那也跟他们没关系——反正向汤老板下聘的又不是他们。 于是乐呵呵拱手恭喜回去,还有凑热闹喊:“看热闹了。” “一起去。” 有人脚程快步跑到汤家门前,声高笑脸,冲着汤家门口蒋芸、汤老板道喜,“汤家婶婶恭喜恭喜,你家大喜事。” “汤老板今日大喜啊。” 卢三娘早早起来,在铺子外头待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是听到了好消息,此时微微提着裙摆,往正街口瞧去,头也没回跟家里喊了句:“娘,我去看热闹一会就回来!” 她要看看,谁这般好眼光娶了五哥。 “呀!竟然是他。”卢三娘隔着远远的,一眼看见下定队伍中那位和五哥穿的很像的男子,个头高大,样貌俊朗,不是汤家帮工又是谁? 她之前还跟大哥说过,汤家帮工可俊啦。 卢三娘瞧的真切,不由露出笑脸,啪啪啪鼓掌说好,“这位才和五哥正正相配,都是好看的!” 五哥前头那位比她爹还要丑! 卢三娘想到这儿,吐了下舌头,拿着胡康比自家爹爹真是对不住爹了,他爹虽然个头不高大但很是结实,又疼爱她,长得也周正,哪像那个胡康,瘪瘦矮小贼眉鼠眼。 她看了真切也没上前,比下定队伍快一些,又折返跑回去,一边跑一边跟阿娘大哥报信说:“娘、爹、大哥,五哥新夫婿今日来下定。” 卢父卢大郎在自己后院推磨干活,听到前头媳妇儿/娘说什么喜事,二人上了铺子正要问,先见门头人来人往都往隔壁去,卢大郎还心想:隔壁今日不做朝食啊。 又听门口说什么恭喜、大喜事等等。 陈巧莲笑呵呵跟丈夫儿子说:“今个是个好日子,隔壁也定了亲,听街坊说男方请了官媒来下聘。” 正说着,卢三娘声音就到了。 “谁啊?”卢大郎好奇。 卢父也不干活了,隔壁汤五哥的婚事坎坷,现如今又有了姻缘,自然是盼对方好一些,就是太快了,前头举人才死了多久。 “五哥家里那位帮工,我刚听了声叫皇甫铁牛,原来姓皇甫啊,我还没见过这般姓氏,真特别。”卢三娘跟家里人说。 卢父:“那个年轻后生啊,我瞧着面嫩,比汤五哥小吧。”他还是觉得小了不好,年纪略长一些好。 “比咱家大郎还小几个月。”陈巧莲倒是记得。 卢父就皱眉说不好,“还是年纪大些疼人,年纪小了也不般配。” “爹,我见五哥和铁牛哥样貌般配正好呢,前头那位都快做我爷爷了。”卢三娘皱脸蛋反驳,她也不喜欢太大的。 卢父一下子笑了起来,说:“我说大那是大个三五岁,或是年龄相当,谁说前头那位年岁了,你啊。” 他家三娘要是找个像胡康那般年岁的,他也不答应,若是心疼孩子父母谁又能答应呢。 卢家铺子被卢三娘这副姿态逗乐了,这会没人来买馒头,估摸都是去隔壁瞧热闹,卢父拍了拍手里灰,意思都去看看,邻里两家的,汤五哥的这桩新婚事他虽是不看好,但总得过去道道喜。 再说了,他家大郎也定下来了,汤五哥此时也定了,都好都好。卢父心里高兴,谁家小郎君娶汤五哥都行,反正不是他家大郎就行。 正说着话,铜锣声铛铛作响更近了。 卢三娘不同爹娘说话了,赶紧跑到铺子外瞧热闹,她看五哥笑脸出来,一身的新衣裳同那位新夫婿颜色款式相近,就是没站在一起,隔着人,那也配的紧。 好看好看。 般配般配。 蒋芸今日竟也不见紧张磕绊,笑着迎众人进铺子坐。 “我家中地方小,请大家到铺子坐坐,喝一口茶水。” 汤家开了平日不动的一大间铺子门,挨着烟道烤炉那边没开,多余的桌子杂物全都靠墙摆放整齐,一看就是收拾过的,这一侧只留了两张桌子,地方空下来。 袁何晴说:“不急,等我唱过定书,念过聘礼,再讨夫人一杯喜茶吃吃。” 汤家铺子前头围观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袁何晴从胥吏手中接了文书,拆了红绳,站在门口一侧缓缓打开手中定书,之后便是念定书。 定书工整对仗、文采斐然又透着喜气吉利…… 赵家三人关了铺子来瞧热闹,赵家老太太听儿媳说话,路上还嘟囔:“这下活该了,人家娶了媳妇都是向着自家,谁会管汤家闲事,以后汤五哥再跟人家说几句话,人家的媳妇儿不得打上门来……” 几人越走越不对劲。 “那是汤家铺子吗?门口怎么围着这么些人。”孙红红心里咯噔一声。 赵大郎脚停了下来。 他们来晚了,也不想往汤家门口站——两家才闹过,不相往来的,一家人都觉得路过汤家门口都沾着晦气。 隔了几丈远,还能听到那边人群说好声。 “听了没?汤家那位年轻俊俏帮工今个给汤老板下聘来了。”有路人故意大声说,看的就是赵家三人。 赵家老太太脸一僵,看过去,“你说什么?” “人家那位皇甫铁牛今个给汤显灵下聘,皇甫铁牛才十七八岁,那聘礼我就没见过比咱们坊间更多的了。” 孙红红脱口而出:“骗谁呢。” 那帮工要是有钱也不至于做汤家的帮工。 “谁骗你,四抬聘礼,请了官媒袁大人来做媒,一张上等的虎皮,两张上等狐皮,还有老参一根,白银三百两银子,一对肥鸭、糖、酒等等,还有料子衣裳。” 这还不多? 坊间百姓娶妻,置办聘礼能掏个五十两都算是出手阔绰的,当年崔大宝娶孙豆子,崔家家底也算殷实,连着聘礼带置办酒席,听说统共花了五十多两银子,大家说了许久呢。 说,崔家娶个乡下小哥儿,给这般多,花了不少,说崔家傻的、这么看重个乡下哥儿等等。 “多少!”赵家老太太吸了一口冷气。 路人一瞧更乐呵了,“三百两银子,红布包着,都听见了。” “可别说是汤家给了银子充排面,汤家什么底子,老汤还吃药花钱哪里有钱。”有人堵住了赵家婆媳的嘴。 汤老板生意买卖是好,但才开了多久,赚不下三百两的。 孙红红气得眼睛都红了,三百两银子啊,这可是三百两。赵大郎不遑多让,他记得汤家帮工,年轻、高,轻轻松松就能拎起两桶水来,这帮工娶了汤显灵,那以后他还怎么打得过? 找老二帮衬?老二在村里养的胆子都小了。 “真是没想到,那小郎君还是有些家底的。” “能拿三百两给汤老板作聘礼,真是诚意真。” 汤家铺子中。 定书念了,聘礼单下了,街上凑热闹的百姓一听礼单都惊了。 男郎能拿出三百两银子做聘礼,那心意肯定不会差的。 陈巧莲、周香萍等一些同蒋芸能说得上话的也前来贺喜,蒋芸笑的脸都僵了,同人寒暄了半晌,袁大人就在一旁等着,笑眯眯的也不急,终于到了铺中坐下。 袁何晴同蒋芸商量下,之后迎亲结婚日子,他算过了最近的一些好日子,由着蒋芸挑选。 蒋芸慢慢的看,“太近了也不好,昨个儿五哥儿买了一些红布回来,我还想亲手给他做件嫁衣。” “不知道汤父身体如何了?”袁何晴提醒。 蒋芸一顿,也有点怕老汤身体拖不住,不太确定说:“老汤现在每日都能进一些饭。” 以前一天醒来好几次,能吃肉,骂人也中气十足,现在不成了,只能吃点稀的汤汤水水什么的,要是用太硬的饼、米之类的,那就不成了。 可五哥儿好不容易择了个好夫婿,蒋芸这次不想委屈孩子了。 铺子门敞开,也有些亲近的邻里在旁陪着闲聊,此时听闻汤父每日还能进食吃饭,下意识觉得这人身子骨慢慢好起来,纷纷说:“确实不急,婚姻大事,在等老汤身子骨养好了,见五哥儿结婚大喜日子。” “是的了,到时候也算是双喜临门。” “没准老汤一听五哥儿择了这般好的夫婿,病都能好一大半。” 蒋芸说话犹豫,是想给她做嫁衣的时间,结果让其他邻里给误会去了,以为是想等汤父身体好,亲眼看着孩子嫁人结亲。 汤显灵在旁给鸭子‘松绑’,听到这一通话,顿时:…… 真是鸡同鸭讲了。 他将鸭子递给皇甫铁牛,“关灶屋吧。” 天热,鸭子要是死了真不好放了。 一对鸭子得吃十天半个月的。 袁何晴本意是早早迎亲,以免夜长梦多,但看汤夫人犹豫,估摸是想留个一月的时日,其实也好,也不算急促,总得通知下亲朋好友—— 正想着,不如就定六月六。 结果外头有人疾步掀开人群,喊:“汤五哥,你是我胡家的夫郎,现在还想定谁家?” 汤显灵听声音还有点懵,但听完话里意思,再看门头急冲冲进来个瘪瘦刻薄老太,顿时:!!! 他双眼都冒精光了。 来了来了,这就是胡康老母。 陈巧莲周香萍二人都怔愣住,这大喜日子,胡家老太太来作甚,真是搅局。周香萍说:“你儿子死了,咱们奉元城可没有说要给你儿子守寡的规矩。” “关你个外人什么事,呸。”胡家老太太啐了一口,当即是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哭嚎,她就在汤家门口前,“大家都来看看啊,我儿死了还不到半年,这不要脸的小娼夫就结了姘头……” 皇甫铁牛放了鸭子,听到前头吵闹声立即出来,地上那人骂汤显灵,当即脸色一沉,脸上都是肃杀。 胡家老太太寻死觅活,说她儿子中举是举人老爷,就算死了,体面还是有的,他儿子这位夫郎这才几日就另谋其他人,对不住他死去的儿子,汤显灵不孝顺,从没侍奉过她云云,哭的是路人见了,有些不明内里的都掬一把同情泪。 汤显灵拦着铁牛,叉腰站在门口也呸了回去。 “你这个毒心老太,现在还在我家门口放什么屁!”汤显灵自从骂了一次赵家,现在骂起人来很是顺嘴的事,他抬了抬眼皮子一瞅,人群中生事幸灾乐祸叫声最大的果然是赵家,还有他家租户李家。 地上胡家老太太要爬起来撕扯汤显灵,皇甫铁牛上前挡在汤显灵身前,汤显灵大声道:“我母亲心慈,上次见你可怜,给你包了银子,你儿子签了契书说上我汤家门,做我赘婿,结果中举之后翻脸不认账,还给了我一封休书,我汤家早都跟你胡家不相干了,现在还想攀关系搅我好事,我说你心毒哪里说错了?” “你仗着年龄大,就能胡作非为、为非作歹了不成?” 刚还同情胡家老太太的邻里都愣了,“休书?什么休书。” “原来还有胡举人入赘这一说?” “胡举人既然给了汤显灵休书,那汤显灵再嫁确实是跟胡家没干系。” 这一番话,真是大反转。 胡老太太没想到汤家竟然不怕了,先前她来讹银子,蒋芸还怕她抖出她儿休了汤五哥这事,怕对汤五哥名声不好,怎么现在不怕了? 这会大家都瞧着热闹,胡老太太眼珠子一转,大声哭嚎说:“什么休书,汤五哥你仗着我儿死了,胡乱攀扯,你就是想再嫁,还给我儿泼脏水,你好恶毒的心。” “可不是嘛,欺负人胡举人死了。”赵家老太太帮腔。 孙红红:“什么休书,哪能汤显灵说有就有。” “我儿一个举人老爷,你还编排他入赘你们汤家,你们汤家商贾人家也配我儿入赘,儿啊儿你死的好惨好冤枉,这样夫郎不如娘替你教训……”胡老太太一听有人帮腔,哭的更大声。 就在吵吵嚷嚷之际,铜锣铛铛铛三声响,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袁何晴站了出来,面对铺子前闹剧,脸冷了,官威立显,朗声道:“本官替皇甫铁牛做媒,自然多番查证,胡康给汤显灵的休书本官看过,且已经在户籍处登记了,汤显灵早是自由身,可自己做主婚嫁。” “即便没有休书,夫死,本朝无强行守寡令,只要妇人夫郎愿意,都可自行再嫁。” “胡康母亲,你不要在此纠缠,汤家与胡家无干系。” 蒋芸捧着匣子着急跑了过来,“休书在这儿在这儿。”神色着急,眼里含着泪水。 “胡康承诺入赘汤家,又怕汤家商户不能科举,因此写了书据立书为誓,面上是汤五哥嫁给胡康,实则胡康入赘汤家,生了孩子随汤姓,我父亲才会给胡康花钱供胡康科举,有账本记录,胡康花了我汤家有四百七十两银子。” “可胡康中举后,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白眼狼一条,先是哄了我父亲撕了立书,又写下休书一封,我父亲被气到病倒,如今还瘫在床上,我母亲以泪洗面,家里被拖垮到揭不开锅,又顾忌我的名声,从不对外说我是被休的,胡康老母脸皮厚如城墙,竟然还敢来要钱……” 汤显灵字字句句,说着说着声也哽咽,他是替死去的汤五哥不忿不平,此时目光灼灼看向地上老妇,“我只能说,你儿死,那是老天有眼,糟了报应。” 整个街,凑热闹的这般多的人,此时却鸦雀无声静悄悄的。 汤老板这番话,这里面含着的冤屈,太大太多太重了。 原来里头藏着这样的内情。 汤家、汤五哥真是受了天大委屈,胡家人真真恶毒至极了,小人行径,还什么胡举人,呸!果然是老天都看不下眼,索去性命。 “汤五哥你胡说八道攀扯我儿名声,什么入赘、休书,都是你乱嚼舌头编造的,老太太今日跟你拼了,你个娼夫,还想嫁人,有我胡家人在,你休想!”胡家老太太从地上爬起要打汤显灵。 铁牛一把钳住对方撒泼的胳膊。 “今日本是我汤显灵和皇甫铁牛定亲下聘日子,是我汤家冲洗了胡家的晦气,是时来运转好日子,如今我汤五哥儿过去委屈终于一吐为快,又有看我长大的、吃我汤家馎饦的老食客在。”汤显灵深吸一口气,看向袁大人,“还请袁大人在此见证,我们俩今日就拜堂。” “我就要胡家人亲眼看着我结亲。”汤显灵斩钉截铁道。 人群中,崔大宝带着豆子来凑热闹——他听人说,汤家帮工今日来给汤老板下聘定亲,因此回去拉着豆子就上街来,都想好了,凑完热闹沾沾喜事,就在街上吃了,省的豆子做饭。 二人来得晚些,热闹了没一会就撞见了胡康老母来找茬,一番原委听下来,孙豆子抬着胳膊用袖子擦眼泪,汤五哥汤老板太太委屈了。 胡家人怎么这般恶毒啊? 崔大宝见夫郎哭,拿着袖口给夫郎擦眼泪,还没哄几句,听到汤老板说今日拜堂,当即是痛快叫好。 “好,胡家那等晦气事,魑魅小人,就在这儿青天白日下,咱们街坊人多都看着,大家都给汤老板见证婚事,我看她怎么乱来攀扯!” “痛快!就该是这般,大快人心。” “她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 “袁大人在此,人家官媒作保,难不成还有假?” “蒋婶休书都拿出来了,胡家还不认?想倒打一耙不成?” 袁何晴此时说:“汤显灵休书做登记,至于胡康立誓做赘婿约定,虽然立书被毁,但留下了只字片语,纸片上的字迹与休书一模一样,本官还调取查过胡康过去写的文章,笔迹相同,休书不是作假的,确实出自胡康之手。” “至于胡康违背入赘立书这事,不在本官管的范围内。” 周香萍怒眉瞪过去,“袁大人都说这般清楚了,你还要胡搅蛮缠,真是毒心老婆子。” “你们八兴坊全都偏帮汤五哥,我的儿你死的好惨,是白白死了,现在这些人买通了官员,都欺负我们……”胡康老母哭的凄惨。 但此时,再也没有人信胡家,同情胡家了。 若只是胡康死后半年多,夫郎另嫁这桩事,八兴坊人多,观念也不同,有些保守的、糊涂的、心软的,见不得胡家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哭诉,可能会觉得胡家、胡康老母可怜哟,汤五哥确实是个心肠硬、狠、不孝的。 但现在真相大白,就是最糊涂心肠最软的人,此时一听,很难为胡家辩白一个字——你就想想,你家女郎哥儿若是有个胡家那般亲家,胡康那样畜生夫婿,那才是苦水泡着无处伸冤。 将汤家积蓄花的干净,汤父还气瘫了—— 这哪里是结亲,这是结仇,难怪汤五哥语气狠绝。 该的! 胡家做的什么事啊。 袁何晴看向汤显灵,眼中赞赏,说:“那本官今日替你们二人见证,结亲拜堂。” 没有红嫁衣也不碍事,聘礼有现成的喜字。 胡康老母干嚎半晌,并没有人理她,等她拼个你死我活捣坏这桩婚事,有个个高力气大的妇人说:“我来看着她,定不会让她做坏。” 周香萍跟铁牛说,“你快去忙活拜堂吧。” “别说我们八兴坊欺负你,你要是走,现在就能走,但你要是还想捣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周香萍撸着袖子说。 卢三娘在人群中,眼眶红红的,替五哥伤心难过,此时再看那个寡瘦老太太,眼底也是恨恨的,这人可真可恶,她这时才晓得,并不是年纪大了哭两声就可怜,那得看她做了什么事。 袁何晴带着胥吏杂役很快将铺子布置成喜堂。 蒋芸拿了红布出来,这原本是给五哥儿做嫁衣的料子,现在只能挂在门口充个喜气。袁何晴找到蒋芸,低声说:“拜堂成亲,得汤显灵父亲在。” “他在的,就是晕着,不然抱出来?”蒋芸心惶惶道,有胡康老母来闹事,她现在也觉得早早成了亲好。 袁何晴提醒:“我是说,汤父要是醒来……” “不会的,往日都不会这个时候醒。”蒋芸还以为什么事,老汤现在醒的不久,多是夜里或者凌晨,就是醒来了嗓子里发出唔唔声,要是拍了拍痰,声就大了。 但一会她不给拍就好了。 先让老汤忍一忍。蒋芸心想,总不能五哥儿大喜事,老汤骂五哥儿那些话,外人听去了误会了怎么办? 她看袁大人蹙着眉似是担心,便又说了一遍:“没事。” 袁何晴只能心里叹气,说:“那就请出来。”没有高堂在,总是不妥。 “我去请。”皇甫铁牛往后头去了。 没一会,铺子正中喜堂简单布置好。 汤父瘦的一把骨头昏迷不醒,皇甫铁牛抱来后,汤显灵凑过去,给老汤头仔仔细细布置椅子,还塞了一些靠垫软布,防止老汤头滑下来。 铺子前街坊见状,先惊老汤怎么瘦的跟一把骨头似得、胡家真是害人不浅、逼汤家到了这个地步。 见汤老板忙前忙后很是周道细心。 “这才是孝顺孩子。”、“汤老板姓汤,要孝顺那也是孝顺亲父,胡家已经休夫,怎么能腆着一张脸说汤老板孝顺她的?” “要我说,胡家把老汤逼成这个样子,汤老板跟胡家翻脸绝情,这才是真孝顺,不然枉为人子。” “是了。” 之前汤父养病在家,众人不知道什么个情况,现在人出来,切切实实感受到,胡家如何作恶,汤家是真被逼到了绝境,先前汤显灵大骂胡康母亲那番难听的言论,此时想想根本不难听。 做得好。 第39章 没有喜服,喜堂简简单单的。 汤家铺子前围满了人,胡家老太还在骂,她哭嚎儿子惨死可怜,哭汤家勾结官媒胡乱编排她儿子,她儿子死都死了,还落不下个好名声,儿啊儿你死的好惨啊。 周香萍越听越气,真想把这老太太嘴堵上。 汤显灵神色平静,拉了拉皇甫铁牛的手,道:“先拜堂。” 胡家人叫的越大声、骂的越大声,他才要在胡康老母面前,正正经经,当着坊间邻里面,拜堂、成亲。 皇甫铁牛脸都是黑的。 汤显灵笑了笑,“大喜日子你干嘛呢。” 两人双目对上,原本耳边的污言碎语都听不见似得,皇甫铁牛敛了敛心神,汤显灵说得对,今日是他们的大喜日子,他要和汤显灵成婚了。 一想到此,皇甫铁牛便沉浸其中,只有满心的快乐。 汤父、蒋芸端坐正中。 袁何晴袁大人站在左侧上方。 周围铺子外的叫好声、骂胡家老母声、故意替胡家人说话声,包括胡康老母哭丧哀嚎声,各种声音交织,吵吵嚷嚷,离堂前中间两位新人越来越远。 袁何晴主持婚礼,说过喜话,“……两位新人现在拜堂,一拜天地——” 汤显灵与皇甫铁牛手持着红布挽成的花,对外拜天地。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郑重向蒋芸汤父鞠躬一拜。 “夫妻交拜——”袁何晴说到此时,有些紧张,特意看了眼汤父,还好汤父一直昏睡不醒。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面对面交拜时—— 胡康老母哭嚎骂了半晌,此时哪怕是声嘶力竭,也要冲到喜堂之中,坏了这桩喜事,不能拜,汤五哥是她胡家的夫郎,死也是胡家的鬼,她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凭什么儿子死了,汤显灵还活着还要成亲嫁人,她儿子才死了不到一年哇。 这老太太迸发出力气往礼堂前冲。 周香萍一直注意着,手疾眼快给拽了回来,紧紧的揽着胡家老太太,也幸得周香萍力气大,家里做杀猪卖肉买卖,扛肉推车不在话下,箍着一个寡瘦老太太还是没问题,轻轻松松。 胡康老母犹如寡妇上坟似得唱腔,哀怨凄惨哭嚎,骂天骂地骂汤家教不好哥儿,骂汤显灵是个骚的—— 种种难听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就是为了给汤家、汤显灵添不痛快。 凑热闹的邻里皱眉,纷纷替汤老板骂了回去。 “你儿子死那是老天看不下收了性命,又不是汤老板害的。” “你家害的老汤都成什么样了?” “这个老太太颠倒黑白不占理,专门来坏汤五哥好事的。” “心思歹毒。” 皇甫铁牛与汤显灵最后一拜,认认真真,双目只有彼此。 “礼成——”袁何晴松了口气,笑呵呵拱手恭喜:“恭喜二位新人。” “恭喜恭喜啊。”、“汤老板觅得好夫婿。”、“恭喜铁牛兄弟。”、“恭喜汤家婶婶。” 众人拱手一连串的好话,想是要压过胡家老母声音似得,大家热闹声大,不知谁喊了句:“呀,快看,汤老板醒了。” 这句话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汤老板不是笑眯眯的同人谢礼吗,怎么就醒了,再定睛一看,原来椅子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老汤醒了,此时瞪大了眼睛。 “老汤醒了。”、“这桩喜事真是大喜事,老汤都醒来了。”、“可见是当爹的心疼儿子,得睁眼看看好哥婿。” 众人道喜,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 汤显灵闻言转过头,与老汤头目光对上,老汤头表现的很激动——这人每次看到他都得骂他,以前骂五哥儿祸害、害了汤家、四郎等等,后来心里大概知道他不是汤五哥儿,是外强中干,又怕又爱骂他。 “你别怕。”蒋芸轻声说了句,转头急急忙忙照料老汤,“老汤你醒了?咱家五哥儿今个嫁人,铁牛你来,让你爹看看你。” 皇甫铁牛便欺身上前。 汤父发不出半点声,嗓子像是风箱一般抽抽的紧,一张嘴一句话声都透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啊啊’的叫。 蒋芸在一旁笑呵呵解释说:“我之前跟你提过,铁牛是个好的,比咱家五哥儿小三岁多,特别好,咱们五哥儿苦尽甘来了。” “是啊恭喜老汤了。”、“你现在醒了,以后养好身子,好日子还在后头。”、“这大喜事果然有用,老汤身子骨好了。” 众人捡着好听话说。 汤显灵端了茶水过来,“爹,您喝口茶顺顺嗓子。” 老汤头就瞪他。 汤显灵正想着要不要送他爹回屋休息,腰被一揽,略略避让开,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康老母冲到了汤父跟前,本来是要推搡打汤显灵的,现在双目通红含着泪十分委屈大骂。 “你们汤家教的孩子,欺负我儿早死,没天理了,儿啊,娘今个就是死了,也得让汤家给你赔不是——” 周香萍诶呦的叫了声:“我光顾着看老汤醒了,忘了胡家老母还在。”她想着亲事都办完了,一时疏忽。 椅子上汤父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妇。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胡康老母要一头碰死在汤家铺子前,椅子上的汤父气得双目瞪大定定地,而后—— 那一瞬像是几秒,又像是许久。 汤父气绝脑袋倒在椅子上了。 “老汤,快看老汤——” “老汤是不是死了?” 予溪笃伽 “来人啊,快喊大夫。” 场面混乱,蒋芸束手无策懵在原地,汤显灵伸手探了探老汤头鼻息,一点点气息也没了,不由大喊:“爹!!!” 原本寻死觅活被人拦住的胡康老母,此时也怔在原地,死她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寻死,家里还有孙儿要养,汤家把话敞开了说,论理自然是她家不对,可她儿子都死了,举人儿子死了,再怎么不对,人死了那就揭过去了。 汤家还想作甚? 她要是撞一撞,闹一闹,好歹之后她们坊间没有人说什么闲话了。可她没料到,汤五哥的爹先死了。 这下完了。 汤显灵目光泛红,眼眶含泪,扭头看向胡康老母,“是你,是你气死了我爹,是你!!!” “你们胡家逼人太甚,先是抢我家银子掏光我家家底,逼得我爹病重,现在我们一家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还要闹。” “爹——” 皇甫铁牛扶着汤显灵肩膀,说:“我去请大夫来看看。”他是打猎的,自然知道汤父早死了,显灵如今这般哭诉,只是在人群中做做样子。 他们夫夫一体,不管如何,皇甫铁牛肯定是站在夫郎身前的。 “好好,去请,兴许我爹还活着。”汤显灵抬袖子擦了擦眼泪,扭头看椅子上的老汤头,“兴许爹只是睡过去了,就跟之前一样,兴许没死呢。” 此话一出,铺子里头邻里都眼眶含泪。 汤老板实在是——可怜又孝顺。 老汤人都走了,唉。 胡家人真是畜生造孽哟。 因汤显灵执意要请大夫,众人也没再劝,安抚安抚汤五哥孝顺的心,便顺着话说了说,混乱之中,胡康老母跑了。 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等皇甫铁牛骑着骡子赶到西市请大夫,风风火火请来人,大夫一看,说:“人都硬了,你们还请什么大夫。” “爹——”汤显灵跪下痛哭。 皇甫铁牛给大夫塞了银钱,多给了些,拱手说:“劳烦您空跑一趟,真是对不住,我夫郎心里难受,不敢信爹就这么没了。” 大夫一听,也没生气,只剩下感叹:“倒是孝顺。” “人死了,我也没办法,钱我就收个出诊费用,天气热,你们早早安顿下葬吧,莫要耽误了。” 之后事乱里又有秩序,确认了汤父没了,邻里热心搭把手,收了喜堂,蒋芸懵的不知做什么,定定的望着椅子上汤父尸体流眼泪,汤显灵没办过白事也有些懵,但他先送走了袁大人一行人。 “买棺材白布白蜡烛还有黄纸元宝这些。”皇甫铁牛说。 替人奔波白事这就有些晦气了,哪怕是邻里再热心的也不愿沾上这些,汤显灵看出来了,拱手谢过大家好心,先送客。 “汤老板节哀。” “唉这事办的。” “其实老汤也是喜丧,先见了汤老板得了好夫婿,不然闭眼都不瞑目。”有人这般安慰汤家,只能往好处想了。 汤显灵没说什么话,送走了客人,铺子门关上,门口歇业牌子一直挂着,他看蒋芸流着泪,喃喃说:“是我害死了老汤,我不想他乱说话,一直没给他拍痰。” “娘,不干你的事。”汤显灵揽着蒋芸肩头,轻声说:“爹是被胡家人气死的,跟你无关。” 蒋芸同汤父多少年的夫妻定还是有些感情在的,但对外只能这般说法,他也不希望蒋芸将汤父的死揽在自己身上,其实说实话,汤父那样的身子骨,也没多少活路了。 之后就是办丧事。 皇甫铁牛去西市买白事要用的东西,还有入殓尸体的棺材,到了下葬有个难事——汤父是几十年前逃难到奉元城的,同族亲人都死光了,问蒋芸,蒋芸早都不记得两人原来的村子路,都不知道还在没在,中都州路也远,天气热时下人讲究入土为安,要是汤显灵扶棺材送到汤父祖籍,怕是路上尸体就臭了。 “没有哥儿女郎扶棺的说法。”蒋芸呐呐说。 汤显灵:呼。 松了口气。 他才不想大热天路途遥远送汤父尸体回中都州找老家安葬。 “那我去问问奉元城里有没有公墓。”汤显灵这般想。 蒋芸说:“你爹在时,之前说过,我俩死了,在胡家姻亲村子买一块田地安置了。” “……买胡家的田下葬,我怕我爹地底下睡不踏实。”汤显灵嘴上说。 蒋芸一想也是,点了点头,说:“你等下。”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留在铺中,皇甫铁牛给汤显灵倒了茶水,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糖来,他刚去西市请大夫时买下的,“你到现在都没吃,多少吃一些,下葬的事我来办,要是城中无法安葬,我可以去许村问问村长,花一些银钱打点下。” “你也吃。”汤显灵今个戏精大发,对外表演哭唱也是很累人的,此时擦了擦手慢慢吃着糖,也没什么胃口,汤父真的死了,尸体先放在了院子中。 二人吃着糖,给蒋芸也留了一些。 “借着我爹死这桩事,过去恩怨都要清算,一是我要告官,先给我爹下葬之后我去告官,然后花钱找戏班子去胡家清算。” 皇甫铁牛:“我同你一起去。”若是黎大人要先打板子,那先打他。 “第二就是给租户李家解约,铁牛,我要动用聘礼银子赔李家违约金——” 皇甫铁牛忙道:“钱是你的了,我们夫夫一体,你别同我客气。” “我知道,我说说。”汤显灵笑了下,“院子那堵碍事的墙要拆掉,屋子收拾一通,我那西屋太小了,现在生活不便,还有给我三个姐姐写信报丧。” 这些都是事,忙完这些,起码要一个月不能做买卖。 “幸好还有你。”汤显灵望着铁牛说:“我不是同你客气,我就是想,若是没有你,我也能撑下来,只是多了你,我心里踏实也不觉得这些事是什么大事了。” 有人风雨同舟,分担一半的忙碌繁琐,真的会轻松许多。 皇甫铁牛伸手握了握汤显灵的手,二人也没再说什么。 蒋芸还不见来,汤显灵起身过去看看,顺便同蒋芸商量,给三位姐姐报丧的事,一到东屋,见蒋芸在搬柜子,有些吃力,汤显灵便喊铁牛。 “娘你要移开这扇柜子?” 蒋芸躲在一旁,让开了位置,说:“你爹爱把银子藏在柜子底下,那儿有块活动的砖,往下挖藏着钱罐子。”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汤父藏钱取钱,即便是防着蒋芸,一些细枝末节蒋芸还是知道,只是这柜子沉甸甸,蒋芸一个女人搬不动,外加上以前比较老实听话,也没想动这个银子。 动了能怎么办? 就算找到了,蒋芸也不敢花。 汤父有时候疑神疑鬼,见到柜子地面有挪动痕迹,就得冲蒋芸发脾气。 现在汤父死了,蒋芸也不怕了。 “显灵,你让一旁。”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听铁牛这般喊他,还有点点不习惯,先是站在旁边。皇甫铁牛力气大,一个人轻轻松松搬动衣柜,蹲下身找到了活动砖,而后拿了个小罐子送出来。 “娘,是不是这个?” 蒋芸接过,开了罐子口,里头全是碎银子,将钱倒在床上,数了数,“还有五十六两银子,五哥儿、铁牛,就拿这个银子给你爹在城外买一处地,安置下他吧。” 她心里愧疚,此时红着眼眶说:“到时候我死了,也埋在旁边,你爹要是恨我,想打骂我也近。” “……娘。”汤显灵都不知如何劝,提了口气最后还是算了,反正来日方长,蒋芸身体健康,现在说的话,兴许十几年后,过的高高兴兴乐呵呵的,早都忘了这茬。 人都是会变得。 之后的事忙了起来,皇甫铁牛置办白事采买,棺材送到了汤家,几人替汤父穿了寿衣入馆。蒋芸口述,皇甫铁牛执笔,给三位姐姐写了报丧信,又花钱找人跑腿,送信。 汤显灵则是多番打听买田地,主要是用来下葬用途,这个还真不好买,有些村子比较迷信,不愿意外人安置在他们村的田地中,嫌破坏了风水。 此事还是崔大宝帮了大忙,崔大宝同孙豆子主动来说的。下葬地点就是孙豆子娘家村,不过不能葬在本村坟地中,而是有一块偏僻背阴处,专门用来葬外人的。 寻常买田地,本村人一个价,对外又是另一个价——可能略贵个三四成。一亩肥田,基本价在五两到七两银子之间,而下葬外人的坟茔,孙村村长一张口就要十两银子,不少。 不过村长也说了,往后你们来烧纸拜坟,村民也不会拦,给你们行方便云云,他们村不是那等刁民。 汤显灵:……??? 不是,买了坟地,难不成还不给祭拜的道理? 让这位村长说的,像是行了天大的方便似得。不过汤显灵最后还是交了钱,双方写了契书立字据,汤父尸体不能等了。 第三日时,最近的大姐汤巧带着丈夫林虎三个孩子来奔丧,从正街入口就下了牛车,一路哭丧到了自家院子,小孩子披麻戴孝小脸懵懵愣愣的,最小的三郎还不知生死是什么。 蒋芸见大女儿来了,母女二人抱着失声痛哭,哭声之大,外头街上行人也能听闻,汤家汤父被胡家人气死的事,在八兴坊、丁一坊早都传开了。 汤家可谓是一个字:惨。 “胡家一口一个举人老爷,这她儿子还没当上官呢,就这样坑害岳家,要是当了官那岂不是不得了了?简直就是一个贪官!” “所以说老天爷还是有眼。” “胡举人是怎么死的来着?” “不知道啊,反正就听说是死了。” “汤家太惨了,也幸好那日袁大人做主,替汤老板同夫婿办了婚事,现在汤家还有新夫婿帮衬,不然还不知道胡家要怎么闹灵堂。” “胡家还敢来?脸皮可真是厚的。” …… 八兴坊最近聊的全是汤家的事。 天热,快立夏了,又等了两日,二姐、三姐还未到,汤父的尸体放不住,外加汤巧一家来,没地方住,最近都在铺子里打地铺,这也不是长久的事。 汤显灵做主:“停灵五日,下葬吧。” 汤巧擦了擦眼泪,现在爹没了,五哥儿瘦了一圈,家中自然是全靠五哥儿做主,便说:“二娘三娘要是来了,没赶上,有什么埋怨话,也一同怪我。” 现在讲究老人去世,孩子赶着见‘最后一面’——入土下葬之前,若是没赶上就是不孝,汤巧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不等俩妹妹来,下葬这事是她和汤显灵一起做的主,妹妹们要是埋怨责怪,那就连她一起责怪。 替汤显灵分担责任。 汤显灵记着大姐的好,汤家汤父外强中干窝里横既要又要还不敢担责,但是养的女儿,尤其是大姐,很好很好的。 这一日,皇甫铁牛花钱雇了板车,汤家小辈披麻戴孝,帮工扛着棺材到了车上,汤家人扶着棺,前头喇叭吹吹打打出城去。 汤父下葬日。 “虽是简单也算是办了。”、“你没听说,汤家的底子让胡家那位举人老爷都掏空了。”、“花了四百七十多两银子,胡举人才到汤家多少日,就敢花这般多。”、“难怪丧事简单,也怪不了汤家婶子和汤老板。” “前头捧盆的不像是新哥婿?”、“瞧着像是大姐的男人。” “外姓人捧盆啊。” “汤家也没男丁,只能如此了。” “看来大姐夫婿也是厚道人。” 有些地方有讲究的,男郎只给父母至亲捧盆。 捧盆这事,蒋芸那会问谁来,其实看向汤显灵,想着五哥儿来,又犹豫了下说都是男郎做的,自家没男郎。汤显灵本来对汤父没感情,之前巴不得汤父死,现如今汤父死了,他跑前跑后给办理丧事,已经仁至义尽了。 再让他真情实感‘挣’捧盆,他也不稀罕还嫌累——从八兴坊捧一路到孙村,路可远了,哪怕后头坐车走走停停也是麻烦事。 因此大姐夫林虎说:我来吧……行吗?娘。 汤显灵顺势下坡,赶紧说谢谢大姐夫了。 他和皇甫铁牛不在意不争这个,汤巧和林虎反倒对五哥儿新夫婿露出笑意来,汤显灵恍惚了,大概明白大姐为什么这般——时下丧葬习俗深入人心,给父亲捧盆也是一种‘身份体面’。 只有长子长孙男郎能干。 大姐汤巧觉得五哥儿还是敬重她这个大姐的,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谦让给她们夫妻来做,让他们担了这个责任,送父亲最后一程。 因此这件事最后双方都挺高兴,大姐大姐夫有了‘面子’,汤显灵躲了躲懒,最近几日他没咋吃,天天吃素奔波,估摸能瘦四五斤吧? 汤显灵瘦是先瘦脸,自然胖也是先胖脸。 路上,皇甫铁牛心疼汤显灵,时不时从怀里摸出一些糖递给汤显灵吃,还给三个孩子了一些。 “天热,吃些糖不碍事,别晕了过去。”汤显灵嚼着糖跟大姐姐夫说,可别怪孩子们下葬路上吃糖,他也吃了。 夫妻俩不吃糖,顶着大太阳晒了一路。 小孩子们坐在车中吃着糖避暑,汤显灵走一走,劝蒋芸也上车坐车,他陪姐姐走一会,就这样走走停停大半日终于到了孙村。 主要是有棺材,车重走的也慢。 坑已经挖好了,下葬入土,吹吹打打,白纸翻飞,汤家女眷哭嚎出声,她们都同汤父有感情,哭的是真情实感,过去种种,哪怕是之前汤父在时,也打骂过汤巧,可现在爹要入土了,汤巧是真的难过。 汤显灵跪在土地上,低着头,没有掉泪,只是心想:五哥儿,你爹走了,白事已经办完,他入土为安,你放心吧,回去我就替你伸冤。 终于来了。 汤父的死,也算是替汤五哥做的最后且唯一的一件好事。 能让汤显灵师出有名的打官司。 第40章 孙村走路去大半日,下葬完汤父,众人又在村中借宿了一晚,自然是花了些钱的。待到第二日一大早,林虎和汤巧说送母亲回城。 “送什么,有五哥儿和铁牛在。”蒋芸不让大女儿送,嫌来回辛苦,“这几日你和女婿带着孩子一路奔波,现在又是农忙时候,林虎来了这几日,替你爹丧事跑来跑去,耽误了田地,你们快回吧。” 蒋芸不想女儿在婆家难做,拍了拍女儿的手。 汤显灵也在旁跟大姐说:“阿娘我会照顾好的,姐,姐夫,等家里事情忙完了,你们田里收成也忙完了,咱们再到家里聚。” 汤巧听此话,还以为是娘家一些灵堂收拾的闲事,点了点头,娘和弟弟替她着想,林家家底在村里殷实,不愁吃穿,那是田地多,可田多了累人,处处要人手,她带孩子奔丧有七日了,再不回去,婆母还有两位妯娌怕是心里要嘀咕她的。 “娘,我知道了,那我和虎子还有孩子先回去了。” 蒋芸想到什么,寡瘦无神的脸多了点神采,说:“对了,有件事五哥儿前两日就跟我说了,我差点忘了。”她看了看林虎,还有孩子们。 林虎一见,正想找个借口出去,怕是岳母有什么话要防着他。 “我去叫车夫换路。” “姐夫一并听吧,娘没别的意思。”汤显灵同时开口的。 蒋芸忙点点头,“林虎你别误会,家里底子姓胡的掏了个亏空,你爹临死前藏了五十六两银子,五哥儿想把租出去的李家赶走,得给赔十五两银子违约,你爹买地下葬林林总总花了十八两银子不到……” 汤巧听得迷糊,娘拉拉杂杂说一大堆啥意思? “我来说吧。”汤显灵知道蒋芸‘老毛病’犯了,说话说不到重点,外加想让大姐大姐夫承他的情,但实际上他并不用,“五十六两,除去爹的丧葬费,剩下三十八两,我的意思,大姐二姐三姐你们三人分一分,都拿十二两。” 汤巧立即震住了,“那怎么成?” “如何不成?姐姐们都是汤家孩子,爹剩下的你们分了拿着天经地义。”汤显灵并不想碰这个钱。 林虎心动了下下,但理智回来了,说:“不成不成,娘刚才还说你要赔什么李家违约金十五两。” “对啊五哥儿。” 夫妻俩都不要,都是传统的人。汤巧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是林家人,怎么能拿娘家银子回去,尤其十二两,很多的。林虎则是想,让妻子拿娘家这么大笔钱,传出去他要被戳脊梁骨。 蒋芸犹犹豫豫想着就这般顺坡下驴算了,汤显灵在旁跟大姐大姐夫说话时,神色却严肃认真,果断说:“拿。” “城里铺子我做买卖营生,就算是一时手里紧,但往后不缺钱,姐你和姐夫收了钱,我心里才安生,真的。” 蒋芸一听五哥儿这话,当即也点头,“拿了吧,听五哥儿的。” 五哥儿是个果决的,也不是那般嘴上说好听话实际上客套拖拖拉拉的人,五哥儿说让姐姐们分,那就是真的不要。 汤巧还想推脱,但看五哥儿神色,最后还是收下了。 “就当我先替你保管了,你要是做买卖有了难处,只管来要。”汤巧说。 汤显灵:“姐,我做买卖不会亏钱,你只管拿钱花,不必操心我和娘,铁牛下聘还给了我许多银子。” 最后林虎跟外头车夫谈价钱去了,他留在这儿对拿不拿银钱这事不好多开口。 汤显灵才跟大姐说:“大事不背着姐夫,你们夫妻关系好,钱想怎么处置都成,以后我在城里站稳脚步,你要是有什么事,别怕麻烦和我铁牛,铁牛心肠很好。” “我能有什么事?你照顾好娘,一家子和和美美就好。”汤巧眼眶有些发红,五哥儿真长大了,能扛得起家中了。 她以后就不用太操心。 汤巧在林家日子过的还算行,起码面上没什么大矛盾,但林家一家子没分家,三兄弟妯娌住一个大院,哪能不起摩擦,夹生饭吃了几回,外人看没啥事还羡慕你吃白米饭,实际上饭生硬混着泪往肚子咽,只有自己知道。 汤巧此时真是一心盼望五哥儿苦尽甘来过安生日子。 之前娘家还惹了一个烂摊子事,由着外人掏空掏烂了家,她那会看着婆母眼色过日子,听着妯娌挤兑笑话,根本没想过日后腰杆子能硬起来,五哥儿给她做靠山。 昨日送棺材的车夫套好了车,一辆车板没车棚的,林虎租了往村里去,还扫了扫尘土,抱着闺女二娘上车。另一辆坐人,汤显灵和皇甫铁牛扶着蒋芸上了车,汤显灵也坐了上去。 皇甫铁牛骑着骡子,在旁边护着。 天还凉快,两车就分开出发了。 这次回去车轻,路上走的也快,最最主要是将汤父身后事办完,蒋芸都轻松一些,不再提是她害了老汤这等话,因为五哥儿不爱听,蒋芸也不说了。 只是在心里想:以后她死了,在地底下再给老汤赔罪。 一路也没歇息,到了城中还未到晌午,车夫赶着车到了八兴坊正街,皇甫铁牛付钱,汤显灵先跳下车,铁牛盯着人一手随时扶着,汤显灵落稳后扶着蒋芸下来。 这些日子,不好洗漱,只能草草擦洗了事,外加上吃食也是糊弄糊弄,一连七八日,汤显灵瘦了,蒋芸也是,二人本来就纤细寡瘦,此时穿着麻衣孝服,额上缠着孝布,衣服宽宽大大,面色枯槁,头发毛躁,城外土路坐车颠了一路,此时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皇甫铁牛扶着汤显灵,低声问:“要不站着歇会再走?” “没事,现在这个样子正好。”汤显灵看到路过的邻里看他们目光都是唏嘘同情,就知道打铁趁热——现在是他家站在道德最高点的时候了。 现在不报,什么时候报? “汤老板汤家婶婶回来了?” “老汤下葬安顿了?还是得顾全顾全身子,哀恸伤身。” “节哀节哀。” 汤显灵一路神色冷静,也没理众人,扶着蒋芸到了铺子中。路上行人邻里望着汤家人背影,喃喃道:“汤老板的神色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汤老板说话是直爽些,但不傲,不会不理人的。” 做买卖都是天生三分笑脸,哪怕现在时机不合适笑,可坊间邻里关心关心,之前汤老板还回应,虽是哀伤还谢谢大家,今日神色真的不对劲冷冰冰的。 “莫不是要做些什么傻事?” “找胡家报仇吗?唉,胡家那个老太太七十了吧,没几年好活,汤老板可别冲动做了傻事,不值当。” “对对,汤老板年轻,何必和胡家老妇碰。” “想必胡康老母再也没脸来八兴坊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多是忧心替汤老板不值,也有人说:“汤老板真替父报仇,那也是响当当的骨头。” 大义孝顺是这般说,但小老百姓过日子,都是得过且过图个安稳,不能为了大义,葬送一生吧? 但这话也不好直说,总不能汤老板替父报仇寻到胡家跟胡康老母拼了,他们阻拦了,这岂不是阻拦了汤老板孝心? 正说着呢,只见刚到汤家没多久的汤老板同新夫婿又出来了,二人连孝衣都没脱下,汤老板手拿着什么纸卷。 “汤老板这是干甚去?”崔大宝问了句,就怕汤老板真去胡家捶人,若是年轻些的男郎,他都能帮衬搭把手揍一揍,顶了赔钱,可要是捶胡康老母,那可沾不得啊。 汤显灵拿着诉状,看向热心肠的邻里,神色冷静透着坚毅说:“过去汤家吃了什么暗亏委屈,我们都往肚子里咽,毕竟死者为大,对方又是举人老爷,咱们平头百姓苦水就咽了。” “我心里不甘,替家里不平,又能如何?” “可我家的一次次退让,换来的是胡家步步紧逼,害得我父亲惨死,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了,再忍再让,那就枉为人子。” “谢谢各位关心,我要去告官——” 众人听汤老板说着说着,有人心里咯噔,心想果然,汤老板不会就此罢休,自然了,这事换谁家都咽不下这口气,还有人想再劝劝汤老板别做傻事。 而后听到汤显灵说‘告官’二字,所有人都怔愣住了。 “告官?” “去辅政坊告官?告什么?” 汤显灵:“告胡康坑害我汤家,骗取钱财,倒打一耙。告胡康老母前来闹事,气死我父亲。” “好。告官好。”人群中有人响应。 “汤老板直管去,我随后就到,你成亲当日,我是亲眼见证的,一会也给你做个人证。” 大家对告官虽然还是有些怕,但比起打上胡家的门,闹不好伤了胡家老太太人命——胡康老母快七十了!如今告官是再好不过的事,什么事都由官大人判决。 汤家是苦主,左右官老爷是个糊涂官和和稀泥,也不会伤了汤家什么,让汤老板泄泄心头火甚好。 崔大宝连忙回家,他得喊豆子一同去衙门。 豆子这几日吃饭都不香,天天问他,汤老板真可怜,汤老板如今怎么样了,我们村里村长卖地这么贵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害了汤老板破费了…… 如今这事今日能有个结果,崔大宝自然是喊夫郎一起去看看了。 …… 胡家住在大通坊。 原先也是坊间的大户,虽没有正街门脸铺子,但有两间小宅院,胡家祖辈都是手艺木匠,一代代攒了不少钱,因此有个胡康后,起了送孩子读书科举心思。 胡康十三岁考中童生,那会在大通坊还是有名有指望的神童,以后能做官老爷云云。 胡家听此话,都很高兴,对着胡康求学更是不吝啬砸银子,买书笔墨纸砚这等不说,还要送胡康去有名的私塾拜师,光是拜师束脩就花了三十多两银子。 自此后,这窟窿眼越来越大。 胡康被夸神童,才学不提,骨子很傲,吃穿用度跟私塾中家里最有钱的比,胡家也开始走下坡路。年三十胡康才考上秀才,那会胡家已经卖了一座宅院,只剩下一个院子。 胡康发妻说:家中度日艰难,不如让夫君收几个学生一边教书收一些束脩一边筹备科举。 胡康不愿,嫌妻子目光短浅,只知道钱。胡母护短,信儿子以后定能当官老爷,因此将家中银钱全都收拾塞给儿子,让儿子去官学念书。 自此之后胡康到了官学读书,每月要从家中拿三四两银子,之后越来越多,胡家也吃紧,一家子老弱孩子五人,全都靠胡康发妻替人浆洗衣物、缝缝补补、做些苦力活讨生活过日子。 几年下去,胡康发妻积劳成疾去世了,留下了一女两子。 这下由胡母一个人带着三个孙子讨生活,她干儿媳先前干的活,儿子月月回来拿钱,还嫌钱少,胡母一边心疼儿子一边又干不动,唉声连连,后来将大孙女嫁出去换了些银钱度日,给胡康盘缠科举费用。 结果还是落榜。 那一年胡康三十五了。 胡家住人的院子也向外租赁了一大半,将正堂屋都租出去,胡母同俩孙儿住在阳光不好的西屋,向外租出去的银钱太少,只够日常嚼头,撑死给儿子添一些笔墨。 儿子还嫌纸差墨坏,衣袍不是细布做的,不肯将就。 至于让儿子不要科举? 胡母第一个就不同意,她儿子可是神童,是胡家的指望,以后她就是诰命夫人老太太了,怎么能不科举? 可胡家实在是穷困潦倒,所以当胡康将算盘打到汤家上,胡母是知道的,胡康跟母亲说:只是用用汤家银子,汤家人蠢笨好哄,等我高中做了官,他们要是听话,我就不为难他们,了不起最后给把银子还了就是…… 因此这一家子用汤家的银钱用的是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胡母前些天从八兴坊跑了回来,神色有些不对劲,坊间一些邻里对胡家略有些同情,关心问了几句,被胡母给骂了回去。 “少来看我家笑话。” “干你什么事。” “快滚。” 气得几个好心肠邻里脸都青了,自家儿夫郎/媳妇见了,心里痛快,面上跟婆母说:“娘,您别往胡家老太太跟前去了,她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是了,当初人儿子中举,在咱们跟前耀武扬威耍官家老太太威风,还说让你孙女给她家孙子捶背捏脚都不配。”说起这个,当阿爹的就不痛快。 婆母还巴巴的往胡家老太太身上凑。 嘴上诶呦说胡家老太太可怜,那这家人耀武扬威话里作践你孙女时,你怎么不提了?呸! “我就是看她年纪这么大还要拉扯俩孙儿不容易,倒成了我的不是,以后我是不去可怜她了。”被伤了心的老太太说道。 有人补了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胡家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他家先前多张扬多狂。” “她儿子都死了,你嘴上也别太刻薄了,叫人听去,说我管教不好儿媳妇。”有的婆母借此拿捏教育儿媳妇。 儿媳妇心里不爱,嘴上应了。 过了几日,妇人旧事重提,说:“这可不是我刻薄,比起我嘴上说两句胡家,他家做的事那才是真造孽,她儿子死了那是遭了报应。” 如此这样那样将八兴坊汤家的事说了。 大通坊挨着胡家住的一条巷子,没半日全都传开了。 “难怪前些日子,老太太跑回来神色吓人,她把人家汤家人给气死了?” “嘴上说是赘婿,花了汤家四百多两银子呢。” “多少?!” “四百多,汤家是小商贾做买卖的,估摸是家底都掏干了。” “胡康那死人真是好死。” 这话让胡家老太太听见了,两家又吵了起来,不过说话掐架的也不是吃素的,现前受了不知多少的气,现在看胡家有报应大快人心。 “你养的歹毒儿子死得好,我就当你面说了如何?先前我婆母看你可怜,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也给你俩孙儿捎带一口,结果你倒好,贪了我家的碗,还说‘谁叫你家送了?你家爱送’,这就罢了,借我家的盐油从不见还,我婆母心善,见你一个老太太可怜不容易,说算了算了。” “结果呢。” “大家都是一条巷子住的,她倒好,吃了拿了,还说我们是眼馋他儿子以后当大官,提前奉承巴结她家,不必给我家好脸。” 这位夫郎说起来,心里都能呕出一口血来。 可他婆母还一味老好人,说起来都是当了大半辈子邻里,胡家也不容易云云。他公爹也在旁帮衬胡家说话,说跟胡康爷爷认识,两家好关系,一点点吃喝嚼头别太计较了。 那是他计较吃喝?他计较的是人家根本不把他家当回事不说,要羞辱公爹婆母他才懒得动口舌,胡家还骂了他闺女,那他忍不了! 像这位夫郎说的,巷子里几家妇人都挨过胡家老太太的嫌弃,胡家俩孙子跟巷子里小女郎一起玩,胡康老母拘了俩孙子不让一起玩,阴阳怪气挤兑说了些难听话。 说以后她家孙子要娶千金女郎,跟这些狗尾巴草似得女郎玩什么。 有的性子泼辣当场跟骂了回去,还要作势干架,胡家老太太不敢明面上撕扯,背地里嘀咕的可难听了,嘴里话里糟践旁人家小女郎。 有的则是受着气,就跟这位夫郎一般,先忍着让着,因为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小事磨的人心口也不痛快。 到了如今,可算是有气出气了。 “你家儿子歹毒,老天都看不下去,我只是说说,老天爷长眼睛的,能辩个是非。” 胡康老母气得捂着胸口嚎叫,这次没什么人出来打圆场了,不过到底是劝了劝骂人的夫郎,意思算了,将胡家老太太气了个好歹,到时候讹上你家就不好了。 正说着,巷子口有衙役来,高声问:“胡康母亲邹氏在没在?” “呀,看你吵嘴,衙役都来了。”先前那位夫郎婆母趁机教训儿夫郎。 夫郎也胆小吓了一跳,只是口舌骂仗,衙门坊吏要拘他不成?又一想,不对啊,巡逻的是坊吏,这两位瞧着像是衙役。 “两位老爷可是有什么事?”有妇人壮着胆子问了句。 衙役说:“有人告上衙门,说胡家坑害汤家欺骗汤家做赘婿结果翻脸不认人,现如今苦主还在堂前等候,老爷派我们来拿胡家人。” 大通坊刚还吵架息事宁人的众人:!!! 胡康老母听闻,双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了。 衙役见状,还是‘请’了人去,留下众人在原地,待衙役走远了,才说:“汤家告官了?” “我就跟你说了,前些日子胡家老太太从外头回来神色难看的厉害,今个我才知道把人家哥儿父亲气死了,那夫郎把话说开,现如今八兴坊都知道胡康骗人某图汤家银钱。” “这般严重?” “之前她家跑去汤家要钱,就是去年冬日的事,回来胡家老太太就买肉炖肉置办新衣给俩孙子,听说就是汤家给的钱,我还想这个夫郎蛮孝顺的……” 其实是她婆母面上敲打她,意思胡家那位儿夫郎都回家了,也不忘给婆母银钱过冬。 有人说:“孝顺什么,我听说胡康中举后把人休了,给了汤家休书。” “啊?!” “真有这事?那汤家怎么还给钱?” “胡家老太太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嘴上爱骂骂咧咧,到处背后说人,估摸是敲汤家钱,要是不给钱就嚷嚷她儿子休了汤家哥儿,让汤家哥儿名声不好听以后嫁不了人。” “那可真是可恶。” “咱们巷子里,跟着胡家都是口舌,如今看胡家对着汤家真真是造孽,这才是大事。” 原先那位夫郎腰板子也直了,他早就说过了,胡家就不是个好的!看以后婆母公爹还有什么话说,他这次能堵个七八回。 “不知道衙门老爷怎么断案?” “不如去瞧瞧?”有人家里闲,孩子不用她看,留给婆母照看,她上街去衙门听听乐子。 “那一起去。” 辅政坊衙门内。 汤显灵站在堂下一侧,皇甫铁牛作陪。上方黎大人身着官袍,端坐之上看着状纸一遍又一遍,再看堂下那对新夫夫,年轻夫郎寡瘦,站都站不稳似得,面容憔悴神色哀伤悲痛。 这事…… 黎大人看的也真切,汤家能由着胡康说话做主,纵容胡康立什么入赘书据,其实也是想借胡康科举成名后,有利可图。 此事用民间话来说,人家设了圈套你愿意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汤父先心思不纯,遇到了个歹毒的,没斗过胡康。 唯一苦主,怕只有堂下那位汤家哥儿了。 即便如此,现在还要为父告官。 黎大人闭目沉思,不管是真的为父告官孝心使然,还是借此事替自己鸣不平诉一诉冤屈,这也怪不得对方,若是后者是个聪明伶俐的,若是前者,一个孝子罢了。 半个时辰后,衙役来报,胡康母亲邹氏带到。 “大人,衙门前有许多坊间百姓候着,还有八兴坊的百姓说可做人证。” 黎大人:这证据一目了然,诉状也有,要什么人证? 不过都来了。 “放大家进堂前观此案。” 衙役拱手称是,放人进来,警告众人禁言,“大人没问,尔等不许高声说话,随我来,就在堂前这道门候着观案。” 随着众人前来的,还有被衙役搀扶晕了一次又醒来的胡康老母邹氏了。 黎大人见胡康母亲年迈,哆哆嗦嗦到了堂前,衙役一撒手,直接腿软如泥一般跌落坐在地上,他便知道,此事审理结果,重不得,起码胡康老母还不了四百七十两银子,真要让还了,汤胡两家日后拖拖拉拉又起纠缠几十年,现在的占理,时日久了,百姓不知前因,只觉得汤家逼人太甚,让一个老太太幼孙卖屋流落街头,说他这个官老爷逼死人。 能做的是替汤家、汤显灵审一个公道。 再者…… “堂下可是胡康母亲邹氏,现如今汤家汤显灵状告胡康欺骗汤家银钱四百七十六两银子,言而无信……”黎大人说完,质问:“邹氏,你可知情?” 邹氏对着坊间邻里撒泼胡搅蛮缠可以,但在威严的堂前,左右都是手持棍棒的衙役,早都吓得心神俱裂,跪在堂前,结结巴巴将这事说了一遍。 “……我、我是知道,但我儿说了,只是用一用汤家的钱,我儿要是做了大官,就还给了汤家就成,还怕没银子吗?” “汤家也是想我儿考上功名扶持他家,不然他家能好心给我儿花钱?” “那老头子自己不中用死了,不关我的事,我就说了几句。” 汤显灵没说话,眼里含泪。 堂外邻里听得愤慨不已,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寻常百姓,谁敢这么大的胆子说句:用你家四百多两银子。 白花了人家银子,还骂汤家,意思都是汤家的问题。 天理何在?! “你既是认了,那便还钱。”黎大人先道。 一说‘还钱’,邹氏便急了,跪倒在堂前哭穷,“康儿得了钱,又要买书又要宴请同窗啥的,吃喝嚼头穿衣都花去了,没钱了。”说着说着又呜呜哭诉咒骂起来。 众人仔细一听,原来是胡康中举之后,大通坊的商贾有人给胡家包了银子,送给胡家的。胡家来者不拒全都收了,胡举人天天在家里宴请客人喝酒。 “……那些狼心狗肺的商贾,我儿在时称兄道弟,奉承我是官家老太太,我儿一去,他们就变着法子逼我还钱……”邹氏起初自然是不愿意,送给她胡家银钱哪能向外吐出去道理,但是有几家特别难缠,欺负她儿死了,找人变着法折磨她家。 “先前送银子口口声声说送,后来要银子变成了‘借给我家’的。” “他们人多势众,逼得我拿出了银子,不然夜夜上门闹。” 邹氏把这几家难缠的还清了,家里也就没剩几两银子,不然她之前也不会去汤家讹银子来用。 至于汤家给她儿花的四百多两,早都花没了。 邹氏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哪里花这般多,康儿说今个要跟同窗吃酒、明个要拜访什么名师,这些都要钱的,反正不是问她拿钱,是汤家给的,邹氏也没过问。 只是没想到花了四百多两银子。 堂外众人听清后,是骂胡康一家贪,还没做官呢先摆起官威收贿赂了,又骂收了银子没想到这次碰到了硬茬,你还以为都和汤家那般了?该! 胡康老母句句实话,在堂前哭嚎,说杀了她也没四百两银子。 “这老妇就是不想给汤家还钱。”、“她说的该是实话,拿不出来吧。”、“那还不简单了?卖房屋还债。”、“她家那屋也不值多少钱,向外租赁了一大半,祖孙三人只住了两间。” 这是大通坊的来瞧热闹,心里唏嘘。 黎大人敲了惊堂木,堂前观案的百姓静了静,黎大人再度开口:“没钱?不还也有不还的办法。” 邹氏一喜,眼里含泪看向高堂上的大人。 “本官现在宣判,胡康入赘汤家属实,人证物证具在,按本朝律例,商贾籍不得考取功名,胡康举人功名作废,乃是一介白身。” “胡康既是赘婿,汤显灵你再给胡康补一封休书。” 汤显灵愣了下,很快拱手说:“大人,小人不识字,我夫君识字,替我写下休书,休了胡康,我与胡家再无瓜葛。” 堂下上一刻面上还惊喜不用还银子的邹氏,闻言顿时晴天霹雳急了,她儿子考了这么多年功名,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现在作罢了?还要一个低贱不识字的商贾哥儿休她举人儿子? “不行,我不同意,他、他一个哥儿,怎么能爬到我儿子头上来!!!” “儿啊,你死的好惨啊。” “你睁开眼看看……” 惊堂木敲三下,左右衙役持棍上前,邹氏吓得瑟瑟不敢言语。 堂上黎大人面容严肃,说:“此案已定,不容质疑,退堂。” 第41章 胡家老太太邹氏生了三女一子,自生下胡康后,她在胡家腰板子都直了起来,婆母对她也没之前那般苛刻,尤其当胡康十三岁考中童生后,大通坊人人都说她生了个小神童。 她啊,生了个小神童。 胡康就是她的指望、脸面。 邹氏活了大半辈子,最能拿出手、能说道的就是这个儿子,哪怕儿子后来屡考屡败,哪怕儿子花销甚大,让她累的腰杆子都直不起来,哪怕现如今还要艰辛养着俩孙儿,但儿子对邹氏来说,那就是骄傲。 现如今她一辈子的骄傲,她的举人儿子,被官老爷判成了汤家赘婿,她最看不起的哥儿,成了康儿的‘主子’,还没了功名在身—— 哪怕儿子死了,可也得是举人身份。 拿走儿子功名,让儿子成了汤家赘婿,这比挖了邹氏的心、抽了邹氏的骨头、要了邹氏的命还难受。 “不行,不行,谁都不能动我儿的功名!”邹氏不害怕了,在堂上发疯,眼神狠狠地恶毒的看向汤显灵,“你个扫把精,一个哥儿,凭什么让我康儿给你做赘婿,凭什么凭什么!” “我康儿是举人老爷,走哪里都有人夸赞,那些商贾都捧着银子来我家跟我康儿说话奉承。” “我以后是要做诰命老太太的。” “我不许你们动康儿功名,谁都不行。” 去年九月,胡康高中举人,因为就是在奉元城考,成绩出来的快,喜官前脚报完喜,一些商贾捧着银子去胡家交好奉承,那一日是邹氏最为风光的一日,都夸她养了个好儿子,以后要做官老夫人,底下几个小丫鬟侍奉云云。 邹氏高兴了好几日,家里天天有人上门送礼。 胡康也不闭门谢客继续读书备考,而是到处去吃席走动,然后喝多了撅了过去再也没醒来。 短短数日,对邹氏来说,这就是美梦,此生最大的美梦,而现在她儿子功名没了,她儿子考了这么些年,还搭上了一条命,结果功名都没保住?还是一介白身? 她不允许。 “都怪你,是你害死了康儿——”邹氏扑上去殴打姓汤的。 汤显灵知道皇甫铁牛会挡住拦下,拉了拉铁牛胳膊,一瞬间铁牛明白,皱眉退了半步,只是胳膊随时准备护着汤显灵。汤显灵这次没惯着胡康老母,一把挡着邹氏胳膊,津津攥着—— “你以为我怕你?”汤显灵手下使劲儿,狠狠甩了邹氏胳膊。 邹氏站不稳踉跄摔倒在地,哭天喊地叫冤。 “胡康咎由自取,冤?汤五哥的冤今日才洗刷干净。”汤显灵冷冷道。 皇甫铁牛听闻,若有所思垂着目光看显灵。 “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黎大人敲着惊堂木,面色铁青,“邹氏你再在堂上动手,就别念本官牵连到你两个孙儿头上,本宫念你年事已高,已经网开一面了,你若是不服,赔汤家四百七十两银子,回去卖屋,不够了让你俩孙儿卖身为奴还债——” 这还是不够,差的远呢。 “不过胡康入赘立书在,遵循律例,功名作废,不得更改。本官要是就此放过,对天下考生不公。” 意思除掉胡康功名肯定的,邹氏再闹也不可能作罢。 邹氏一听要拿了她两个宝贝孙儿去做奴隶,一双眼又是泪又是恨却不敢再犯,这是康儿留下的命根子,胡家唯二的男丁了…… “此案,可由不服?”黎大人问苦主。 汤显灵早猜到钱十有八九拿不回来,此次告官,为的就是替五哥儿澄清冤屈,扳回名声。他有手有脚,以后做买卖,不怕没钱花,要是为了要钱,隔几个月追在胡康老母、儿子屁股后头要债,那真是倒心情,消耗自己情绪。 而且现在看胡康老母生不如死模样,也痛快。 汤显灵拱手说:“草民服,谢大人替草民做主。” 黎大人点了点头,此子还算机灵,要从胡家讨回银子,哪怕是理对了,以后纠缠不清,胡家老妇同两个孙儿缠上去,总会有不分是非之人指点汤五哥的。 “退堂!” 堂前观案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黎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断的好、胡家活该等等。也有人说:黎大人已经很仁慈了,胡家花汤家四百多两银子,黎大人都没让赔,只是除去了胡康的举人功名而且,可胡康人都死了,有啥用啊。 汤老板还是吃了大亏。 汤显灵同铁牛走出衙门,抬头望着天,大晴朗的天,晒得人暖洋洋的,这口气一出,后头隔着人群还能听到胡康老母咒骂哭嚎声,他只觉得痛快和轻松。 替五哥儿办完事,自此以后就是他汤显灵的人生了。 “谢谢诸位,待我家开店那日,我亲自酬谢各位。”汤显灵拱了拱手道。 崔大宝实在是没忍住:“那啥时候开店?”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家里事情没收拾完。”汤显灵露出几分笑意说道。 “汤老板慢慢收拾不急。”、“汤老板还在悲痛中,多歇几日也是使得。”、“不催不催。” 崔大宝:…… 孙豆子紧巴巴看着大宝,拽着大宝袖子,意思你可别乱开口啦,汤老板亲父去世才没几日,哪能为了嘴馋逼汤老板开业啊。 崔大宝:唉。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乘车没回去,而是到了西市找到了小戏班,他俩一身丧,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他俩,小戏班班主都惊了,忐忑来询问有何事? “老板,你家有没有写戏的?我说一个故事,你家写了大概能演出去,往大通坊正街演一日,西市闹市演两日,四两银子行吗?” 五十六两银子,除去丧葬十八两,三位姐姐总共拿了三十六两,正好余下二两,汤显灵又添了二两,就得把此事传开,沸沸扬扬的传的满城都是。 以前在现代时,都说网民不记事,总有热闹看,看完了就忘了,还有颠倒黑白模糊情节的。 汤五哥的冤今日报了,里里外外都得说个清白。 小戏班班主一愣,“成,客人我家是小戏班,您要是讲究大排场我们家排不了戏……” 大场面戏用人多,四两银子肯定不够。 “不用大场面,我跟你说。”汤显灵一张口就让小戏班主眼睛一亮,“汤五哥今日去告官,告的是死去的举人先夫……” 汤显灵说的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桩事本来就曲折,外加上还告了官,更添了神秘——时下百姓,不是大事很少告官的,对官府衙门、大老爷带着天然的畏惧。 他说着说着,手中有杯子递了过来,汤显灵一看是铁牛递给他的,便喝了口水,继续跟班主说,这班主还将故事记下了,又追问了些细节。 最后说完,递了二两银子,“……故事要尽快编出来,等事成我再给你二两。” “成。”小班主答应完,再看面前这位年轻小夫郎,“客人可是汤五哥?” 汤显灵不答,谢过了小班主,此时天快黑了,赶紧和铁牛回家,回家之后还有的忙,坊间邻里带了东西来他家看他们,白日时,蒋芸和陈巧莲、卢三娘、周香萍将灵堂撤了。 人家来搭把手帮忙的。 此时汤显灵回来了,一一道了谢。 这些日子也多亏了邻里帮衬,像是他们一家子去城外给汤父下葬,家里无人,请了隔壁卢家帮忙看看家,要是有什么宵小呵斥几声吓退就好。 卢大郎和卢父担了这事,白日夜里都会多留心汤家门户。先前铁牛给汤显灵下的聘礼足足有三百两银子,坊间众人都知道,要是有人惦记上,趁着汤家无人来摸摸底儿—— “是有一道黑影子,我还怕看错了,喊了声干甚,那黑影跌到你家后院那堵墙……”卢大郎同铁牛说的,说完不想挑事,就说:“我也没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家的。” “你快找找看丢了什么。” 皇甫铁牛谢了对方好心提醒,汤显灵检查了圈,他家两只肥鹅变得瘦了一圈,皮子之类的都还在,至于银钱,他们藏着,那块地砖没见挪动痕迹。 想来有人有贼心胆子不大,不敢真拿——也是被卢家喝退了。 还有家里订的牛乳,这些天全都靠卢三娘帮忙接收,分给崔大宝——崔大爷以前只要一小罐,这几日是要了一大半。 说起来就是早上汤家朝食不开门,他们喝喝牛乳当早饭了,豆子也爱喝这个。 总之零零散散一些小事,邻里能顺手帮衬都帮忙了。 一家人自然记着大家的情。 天色不早,汤显灵皇甫铁牛送走了客人,蒋芸自打早上回来后也没歇着,大家都累,于是早早睡,其他事情明日说。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成亲以后八日,过去这些天,两人是睡在一起的。之前汤巧和二娘同蒋芸睡东屋,铺子里打地铺,林虎带着俩儿子睡,于是汤显灵的西屋自然空了,跟着铁牛一块睡。 按道理新婚当晚洞房肯定要拘束羞涩尴尬——结果汤父死猝不及防,汤显灵和铁牛睡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尴尬不好意思,反倒是铁牛轻轻抱着他在怀里哄了哄。 “我不伤心。”汤显灵那会说。 皇甫铁牛嗯了声,“我察觉到了,不过你今日也累了,早早睡,床太小,我睡地上。” “别,一起吧,虽然天热但是睡地上湿的紧。”汤显灵拉着铁牛的手说道。 西屋原先是杂物屋,狭小不见光。 汤显灵不想铁牛睡地上。 二人明明只见过几次,但真应了‘天作之合’这句话,像是冥冥之中牵了缘分,白日发生那么多的事,夜里第一次同床共枕只有珍惜彼此,不见尴尬。 之后几日二人都是这般睡得。 今日也一样,二人都擦洗过,换了身衣裳,还算舒坦清爽些,汤显灵在小小的床上,贴着铁牛,沉沉的睡过去,明日还要找李家算账,解决掉李家。 皇甫铁牛轻轻给汤显灵掖了掖被子,又往外挪了挪,别挤着汤显灵了。 这一日,八兴坊都在说告官的事。 糖油饼赵家。 “……官老爷就是这么判的,也没让胡家赔钱。”孙红红觉得还是汤家吃亏了,那么大笔银子都拿不回来,胡康都死了,就算坐实了赘婿、没了功名,也跟汤家没关系,汤显灵没受益。 即使如此,孙红红就高兴了些。 赵家老太太也点头,点评:“就是名声面上好听些,但死都死完了,还是银子实在实惠。” “闹了这么一场,闹了个屁。”赵大郎觉得不值不划算,闹事那是有利可图才闹,什么都没捞到,就是大家伙知道汤家委屈,这有啥的,汤显灵还跑到衙门告官,累人费事,啥都没捞到。 其他家,像是猪肉铺朱家也在说。 “胡家这么欺负人,现在这个下场也是他家活该,就是可怜一个寡母带着俩孙儿,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朱四老爹是个心肠软的软蛋这般说。 这话刚落地,旁边朱四母亲就瞪眼,大声说:“你个糊涂的,他家可怜甚?前头那胡康都能给五哥儿当爹了,这么大的年岁,生下的俩孩子,现在算什么稚子?估摸都十四五六了吧?” “还真是。”周香萍都没想到这一处,还是婆母年纪大看事情透彻,便说:“要真这么大,又是男郎,该他们俩养活祖母了,要是好吃懒做,靠着老人养,那就是胡家教养坏了。” “胡家老太太余生凄惨,也是她酿的苦果。” 朱四母亲点点头,很是喜欢这个媳妇儿,这媳妇是她给儿子相看的,高挑身子银盘的脸,一看就是好福气人,外加力气大说话敞快,大大方方的,干活麻利又聪明。 配她有些油滑的儿子正好。 能拿捏住。 要是配个软面疙瘩,那儿子就得上房顶了。 朱四爹瑟缩了下肩膀,仔细一想,老伴说的也对。朱母心里明镜似得,感叹说:“她日后可没好日子过,能教出胡康那样的,俩孙子估摸也是歪坯子。” “咱们家得记着,可不能学了胡家那样,做买卖诚信为主,甭管挣几个铜板,一口一个唾沫……”朱母敲打儿子。 朱四:“娘,我知道,好生做买卖不眼馋旁人家生意,咱们一家吃好喝好,我跟外头都是吹牛,心里有数。” “吹牛也不许吹大了!”朱母叮嘱。 朱四:“知道了。” 崔家吃过暮食,今日吃的晚了些。 天气热,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吃,边吃边说话。崔大宝将今日汤老板告官的事原原本本给爹学了一通,崔父连连点头,听了也痛快。 “你也是吃老汤馎饦长大的,现在他家哥儿有本事了,他地下有知死的也没了牵挂。”崔父如此说。 人死不可怕,都有一死,死前能把牵挂的安排妥当,那闭眼都高兴乐呵。 崔大宝一听就知道他爹想什么,没好气说:“爹,你整天是死啊死的想这些干什么,你才多大,还年轻呢。” 崔父逗得直乐呵,才不生儿子气,“行行行,我还没看见你和豆子孩子,我指定不会闭上眼。” 孙豆子害臊又有点担忧,他……他嫁给大宝快四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崔大宝瞥到了豆子神色,给爹分了一个驴肉夹饼,这是今日从东市买的。 “爹,你吃饼,说啥呢。” “那我和豆子才不要小孩,您活个百岁。” 崔父:……胡咧咧什么呢! 咋能不要孩子。 他本来想骂儿子,一看豆子在,想了下把话咽回去了。 “豆子,爹也不是催你和大宝,这事不急不急哈。” 崔父越是这般说,孙豆子越是愧疚难受。 夜里早早睡。 孙豆子今日洗澡磨蹭了许久,洗的干净,到了屋里外裳脱去,只穿着小肚兜和亵裤上了床,屋里黑漆漆的,因开了半扇窗,一丝丝的月光泄进来。 “大宝,你睡了没?” 床上崔大宝今个跑来跑去也累了,听到夫郎声,屁股往里挪了挪给豆子腾位置,含糊说:“还没,快了,你快上来睡觉。”又打了个哈欠,好困。 孙豆子摸进被窝,鼓足了勇气去摸大宝的腰。 崔大宝没动弹习惯了,只是自家夫郎摸着摸着手往下头,掏他的裤裆,崔大宝一个激灵,睡意没了,急嚯嚯转身看豆子,孙豆子被大宝这副架势弄的心里委屈难受。 “你是嫌我吗?一直都不咋碰我。”孙豆子有点想哭。 崔大宝:“啥啊?” 孙豆子不说话流眼泪。 “爹说那话你别往心里去。”崔大宝想了会明白过来,定是暮食时爹催他俩要娃娃,豆子才来这一出。 孙豆子闷闷的嗯了声,大宝一直都是这样。 这事又跟过去一样,结束了,不说了,各睡各觉。房间里静悄悄的,崔大宝几次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啥——他都没搞清夫郎怎么了。 “你是不是被爹说的不高兴?要是不高兴,我明日就跟爹说,让他以后别胡说了。”崔大宝想了一通还是先开口。 想来想去也就这事了。 孙豆子急了,“没,不关爹的事。” 不是这事啊?那是啥事?崔大宝不会了,转过身要继续睡,可睡意没了。孙豆子看男人翻来覆去的折腾,心里也难受,又鼓着勇气贴上去,小声颤抖说:“大宝,我想要个孩子。” 崔大宝身体愣住了,过了会扭身,黑乎乎的能看到豆子一双眼,又大又亮只是带着怯生生的,他不喜欢豆子害怕,伸手摸了摸豆子眼皮,说:“你身子不好瘦条条的,生孩子不好。” “啊?”孙豆子懵了下。 崔大宝:“我阿爹生我没得。” 孙豆子过去三年多的委屈,这一刻好似明白过来了,不是大宝不喜欢他、不愿意碰他—— “我听我爹说,我阿爹也瘦,他想我阿爹了就当着我面哭,说不该让我阿爹早早怀我的,身子骨都没养结实,我头又大……”崔大宝说到这儿有些低落。 他的头他仔细留意过,确实大。 孙豆子忙抱着大宝,“不大不大,你头真的不大。” “生娃娃真不急,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看,只是太瘦了,你那么瘦,要是胖了,定更好看,我就想娶你回来,咱俩一起吃好吃的。” 孙豆子窝在大宝怀里,刚才的难受都没了,伸手抱着大宝的腰,认认真真说:“好,我听你的,好好吃饭。” “也不能逼自己吃,之前你刚到家时,吃坏了身体吓死我了。”崔大宝知道豆子是什么性子,就怕听了他说这话,不管不顾硬塞,那哪行啊。 “你要吃你能吃爱吃的,还是汤老板做的食物你吃着高兴对你胃口,自然了也对我胃口,不知道汤老板啥时候才能做买卖。” 崔大宝说着说着又馋了。 最后夫夫俩还是老老实实睡了个素觉,不过孙豆子这次可踏实了,他才知道过去三年多他都误会大宝了,大宝是真心疼他爱他的。 想到此,孙豆子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 汤家后半院子李家。 “……我看不行了。”李家大娘这次不嘴硬,“他都敢去告官,咱们磋磨逼人家,这人是不怕的。” 要说汤显灵先前打赵大郎,虽然也让李家大娘有些诧异,但还能找找借口,只是邻里口角动起手来,没准、或许、之后没人撑腰,他们还是能按照原计划逼走汤家母子。 可现在不对劲。 李家媳妇儿也在旁边说:“今日告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都传开了,汤显灵一个夫郎敢站在堂前,我是不敢的。”这样的人哪里会怕啊。 “外加上汤显灵还有个新夫婿,那男郎虽然年轻但个头高又凶的紧,听说是猎户。” 李二郎听得直皱眉,“先前表哥说,汤家没根基,这样那样软弱,我才轻信了。” 李家口中的‘表亲’就是最近几坊出名的卖油郎。 卖油郎最早时挑着油桶挨家挨户上门卖油,生意好赚到了钱换成了推车,现在十多年过去,攒下了本钱,就想换成铺子,他是这边熟人,不想出头得罪人,就挑着李家来出头,他躲在暗处。 到时候李家逼走汤家,得了铺子,二人都好商量,一家一半。 计划好好地事,哪成想……汤家可不是软柿子。 “我看不成了,得早早另寻他处,幸好也没跟汤家闹破脸面。”李家大娘最后说。 李二郎:“估摸他家也猜出来了。” “管他猜没猜出来,面上过得去就行,又不是跟他家做亲戚,外头坊间可不知道咱家想什么主意,再说就算知道了,也没做啊。”李家大娘如是道。 于是第二日,汤显灵和铁牛拿了银钱、租赁契书绕了一圈,敲响原本是汤家后院门时,李家人半点都没诧异,热情的迎着汤显灵和铁牛进,询问来事。 “我家做买卖,地方扯不开,现在我手里也有钱,拿了租契,按照违约,我赔违约金,给你们三日时间收拾搬离。”汤显灵说话很直白,根本没有询问李家愿不愿意意思。 很是强硬下通知。 若是换其他租客,汤显灵肯定不会这么说话,毕竟违约在先都是他不对,但是对李家,汤显灵就不客气给好脸了。 这一家子跟狼一样紧紧盯着汤家,要不是他来了,蒋芸五哥儿得被这一家子咬下一大块肉。 “你家要是不愿意,觉得哪里不好,动公也行,我请当日的见证人,怎么赔怎么走流程都成。” 李家大娘原本笑的脸都僵住了,亏这汤显灵还是个做买卖的,哪里有这样说话做事的道理!一点脸面都不给他家留! “我家砌的墙,还有这菜地,我才种的菜养的鸡……”李家大娘开始细数东西,都想要钱。 汤显灵:要掰扯是吧? “铁牛,租契给我,我看看,跟着大娘好好对一遍,当初租的院子,租契写好了,我家还给留了家具,快一年使用费用,还有这堵墙也是你家乐意扎的,当初口口声声说钱你家出,我到时候推墙还要请人手,你要是要这个砖,拿走。” “小汤,你这话不对,我家租房,家具是你爹愿意给我们使的,当初可没说要钱。” “那你这种的菜养的鸡,你都拿走,我不要。”汤显灵说完,走了几步,看着那堵墙底下的菜地,“铁牛你看瞧瞧,这儿是不是有脚印?前个我们一家没在家,听邻里说后半夜家里闹贼了——”他扭头看向李家婆媳。 李家大娘被看的一愣,明白什么,当时就怒了,“什么意思?你意思我家想偷你家东西不成?” “那就报官,请坊吏对比对比这鞋印,看看谁家的。” “喏,墙上的鞋印子还有挂着呢。” 李家大娘气得手抖,但她想到了前个儿后半夜听到儿子在院子里声响,她在屋里问谁,儿子急忙说没事起夜,她就没往心里去。 难不成是二郎干的? 她再看墙上的鞋印子泥巴,越看越心虚。 “行了行了,退租就退租,请什么见证人,还不带麻烦的——” “既是不想麻烦就别说废话,契书拿来,我算账给你退银子,就三日,三日还不走,我就拆墙砸院子赶人了,别怪我不留情面。”汤显灵打断直截了当说。 还给他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第42章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三下五除二同李家‘说好了’退租事宜,不管李家婆媳二人脸上表情如何难看,办完事就走了。 他俩人前脚刚走没多远——还没走到巷口水井那儿,背后就听到李家大娘超大声说:“人家是房东主家,腰板子硬气着呢,说赶人就赶人,半点情面都不留,他爹在时是个顶好的人,到了他手里诶呦……” 这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呢。 汤显灵心想:他要是跟老汤头一样,不得找根面条吊死算了。 李家人没一会嚷嚷开来,话里意思就是汤家汤五哥刻薄人,他们一家寄人篱下又不是没给银钱,现在人家说让搬就让搬,什么话都不讲,又说汤父在时如何如何好,汤五哥这人不行。 巷子里除了糖油饼赵家听此话附和几声,其他人:??? “五哥儿不是那种人。” “他若不是心肠软的人,整个八兴坊就没几家厚道了。” “这李家也不是好相处的,当初租完房,没几日墙都扎起来了,现在五哥儿做买卖,要晾晒梅干菜,手里夫婿又给了钱,想收回院子也是正常。” 有人还问:“你家和汤家签了租契,现在三年未到,你不乐意你告他去啊。” 李家婆媳一听,不说告人的话,又换了副嘴脸,说:“算啦,这等难相处的房东,我们也不多留。”、“省的麻烦了。” 大家又不是傻子,一看李家这等态度,略一想就知道李家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果然,还不到晌午,从馒头店卢三娘口中听见了缘故。 “汤五哥退租,除了另外两年零六个月的租钱,还给李家赔了违约金,足足有十二两银子。” “这么一说,李家除了搬家麻烦些,在汤家租住下来,白住了小半年,非但没啥损失,还赚了?” “可不是嘛。” “难怪我一说让李家告官,李家人就换了口风。” “汤老板还是实在人。” “老汤在时签的租契,一签三年,现在汤老板想收院子那也没法子。” 有人觉得汤家亏了,白白赔十多两银子,其实闹一闹,蛮横一些,逼李家退租也行,或者少赔点,李家一个外来户难不成还想如何? 但这话不能说,说了显得他家做人不地道,成了土匪似得。 说来说去,汤家还是讲究厚道人。 “李家那一家子,我看当初租汤家也没安什么好心。” “汤老板赔点钱早早把院子收回来也好,现在成了新家,以后隔几年有了孩子,总得有地方住。” 还是有人心疼那赔的十二两银子。 “李家占了便宜嘴上还嚷嚷,我还以为有多大的冤屈呢。”有人嘲笑说。 甭管汤五哥退租时语气多不好,人家实打实给你赔钱了,按照契约走的,换做有些厉害、胡搅蛮缠、泼辣的主人家,变着花样欺负租客也不是没有的,李家还在委屈什么? 搞不懂。 “能把汤老板逼得语气都不善,李家啊,啧。” 大家交换了眼神,他们同汤家打交道时日久,是信汤家还是信只住了小半年的李家,那还是很容易分辨谁好谁坏的。 外头吵吵嚷嚷说八卦,汤家院子汤显灵正盘账。 先前他做买卖攒了三两银子多点,请戏班花了二两银子,只剩下一两多。 “这一两多银子,就算咱们家日常吃饭花销。”汤显灵分了一半铜板放在灶屋的木匣子里,“娘,你要用钱就拿,别不好意思花销。” “剩下的这些放你屋里,木匣子花完了再给里添。” 汤显灵不想保管钱,因为他知道蒋芸是个手紧节省人,他要是全拿了,蒋芸肯定不好意思问他要钱,但全都给蒋芸保管,他要用钱也不方便。 不如一半零花铜板放外头钱匣里,一日三人吃喝其实花不了多少,外加上家里米面存货都有,自己做省,只是最近比较忙,屋里狼烟动地,等他后半院事情处理完了,就能开工赚了。 “铁牛钱全给我了,先前买衣裳、布料杂七杂八,还有给袁大人的媒人费,花了有十三多两银子,剩下的三百五十七,给李家退租两年租钱和违约赔付算下来四十二两银子,剩下三百一十五。”汤显灵记在纸上。 蒋芸看了眼铁牛,再看五哥儿,说:“要不不动铁牛的钱……”五哥儿才和铁牛成亲没多久,花铁牛钱利落干脆,她怕铁牛心里不乐意。 虽然铁牛面上没有不乐意还时不时点点头。 汤显灵头都没抬:“他给我了,就是我的!” 旁边皇甫铁牛闻言,脸上笑了起来,斩钉截铁说:“对!” “这三日也别闲,我们去找泥瓦匠,回头李家退租了,还得收拾屋子,墙要重新粉刷、地上的砖也得收拾,到时候咱俩同娘都住东屋那边,光线好,西屋这边,现在住的那间还是当杂物间,灶屋通大一点,旁边砌个洗澡间,再留间屋,大姐姐夫来了也能留几日。” 二姐三姐嫁的远,现在都还没回来。 汤显灵安排妥当,不得不说,汤家院子真的挺大,因为是两院合成一个,地方敞快还可以加盖,像是小院后巷门东西两侧能砌成骡子棚、厕所。 东屋一排,三大间,每间屋面积二十多平,要是家里人多,像是隔壁卢家,靠东墙那边屋子就砌了四间,西边靠院墙这儿修了间窄的灶屋,院子小许多。 汤家这儿不一样,东西两屋一边大,中间更是宽敞的不得了——毕竟是两院合并成一个院子,院子能种菜,先前汤家就在院子中间开垦了菜地。 汤显灵打算之后菜地留一半,种点葱姜蒜之类的,让院子更敞快一些,方面他加工、做其他的食物。 东屋这一排,蒋芸和他同铁牛的屋中间留一间空的,就当客厅餐厅,平时接待客人吃饭的地方。 趁着这次机会,一次将院子收拾全。 如此计划院子得大修整,估摸费不少银子。汤显灵不算了,反正这是必须消耗,家里住的舒坦最要紧,他将笔放下,推开本子,扭头跟铁牛说:“等家里收拾整齐,我同你一起回一趟村里,给义父烧烧纸钱,请张叔王阿叔来做客,吃咱俩喜酒。” “我爹去世,不能明着摆,做一些菜色招待你亲人还是成的。” 铁牛义父去世,生父那边跟死了一样,汤显灵同铁牛相处这些时日,也只听铁牛提到张叔时,神色有些软和,想必是有些亲近的。 皇甫铁牛点点头说好,说完又笑了下。 “笑什么呢?傻样子。” “我高兴。”皇甫铁牛想汤显灵把他放在心上,都懂他的,他在看阿娘,说:“娘,显灵花钱就花吧,他花钱我高兴。” 蒋芸:…… 她是头一遭见这样的新哥婿,半点不计较钱财,但她一听却高兴,连连点头说好。 到了傍晚时,后半拉院子李家人大声嚷嚷,隔着一堵墙冲着汤家这边骂,想来是李家的二郎同几个小郎回来了,婆媳二人有了底气,要出早上的气。 李二郎带着儿子正骂的痛快,突然听到墙那边一些些声响,下意识后退两步,就见墙头坐着一男人,目光冷冷盯着他们。 这是汤五哥的新夫婿,一个打猎的,手上沾过畜生的性命。 “再骂一个我听听。”皇甫铁牛坐在墙头上说。 墙下汤显灵大声说:“坊吏没在,快宵禁了,要是打个头破血流也不好请大夫,铁牛你悠着点。”谁不会阴阳怪气! “我知道,必定要拳拳到肉却不留外伤,我会。” 李二郎同俩儿子:…… 脸色难看,最后连丢个场面话‘你等着’都不敢说,灰溜溜带着孩子回屋了。 “这两口子,真是夫唱夫随,坏到一起了。”李家大娘低声说。 就八兴坊邻里看不清,说起来汤五哥厚道老实心肠软,她看,汤五哥一副冷心冷肠肚子,真不像个夫郎哥儿,比男人还要狠。 之后两日,李家不敢骂骂咧咧了,隔着一堵墙收拾东西,来来往往送出去,第三日时李家人有点高兴——那种压不住的乐呵,还得再压着,像是有什么好事但没落实先藏着掖着。 李家大娘又恢复成笑面虎模样,乐呵呵说:“其实这院子,小汤不说,我也差不多不想租了,地方又小,我家做买卖的伸展不开,我儿子孙子都推了车出去摆摊子,现在也好。” “只是没想到你先提出退租,还让你赔了我家十二两银子,多不好意思啊,咱们也是做了小半年邻居呢。” 这话是膈应汤显灵呢,意思他家早有意思搬走,看不上汤家院子,只是还没提,汤显灵赶人赔钱,没成想他家歪打正着占了好处。 “大娘要是不好意思,退回来就成。”汤显灵皮笑肉不笑说。 李家大娘:…… 汤显灵就知道,这位大娘就会耍个嘴,此时又开口:“没事你家不退,我也没想过要,权当是花钱挡灾驱晦气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家大娘愠怒,做买卖的人讲究吉利,汤显灵说这个话,好似她家有什么灾似得。 汤显灵笑眯眯:“没啥意思。” “娘算了,汤老板你数数,没毛病我们就退了。”李二郎说。 蒋芸检查了一圈,“我记得有个木凳子,还有个脸盆。” 李二郎看媳妇儿,李二郎媳妇吊着脸给卸了下来。 谁稀罕啊。 汤显灵:“不稀罕你家偷偷拿走?我劈了当柴火也乐意。” “小汤你也太小肚子了,怎么说话。”李家大娘如此说,“就一个破盆子一把凳子,我家可不稀罕,我家这堵墙砖头也值不少——” 汤显灵一下恍然大悟,“大娘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墙你家扎的,也拆了吧,砌砖的墙砖我家不要,不占你家便宜,都拉走。” 李家人:…… 气得发抖。 这个小小夫郎,年岁还没长多少,怎么说话刁钻刻薄的紧,可这些话净都占理,墙是李家大娘提的,拿她的话堵她。 最后李二郎让孩子喊了表亲兄弟来,一块拆墙,搬砖,将砖拉走了,如此一磨蹭退租彻底办完已经是晌午后的事情。 李家人一走,小院门关着,汤显灵站在院子中间那棵柿子树旁边,拍着树干,叉腰是忍不住的笑意。 痛快了! 地方敞快了,人心情都跟着变好,最主要是时时惦记着你家的人走了干净,这院落以后都是自己的地盘了。 蒋芸本来舍不得十二两违约金,几次想劝五哥儿‘不然再忍忍’,反正就两年半了,但她知道五哥儿现在心性坚定,下定的主意不愿意改,就迟迟没提。 可现在,她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宽敞、大方的屋院,不知为何,眼眶也湿润了,“有大娘那会,日子紧,那会还是租院子,你爹和我白日推着车去摆摊,一碗碗馎饦挣得辛苦钱,你大姐我就麻烦给隔壁卢家婶子照看,后来有了二娘,房主是个心善的,见我们娘俩可怜,问你爹要不要买下院子,他家一家不做买卖了,攒够了钱回乡去了……” 汤显灵虽是不喜欢汤父,却没打断蒋芸追溯回忆,这也是蒋芸大半辈子的人生。 “那会一睁眼就是干活,搬搬扛扛,卖完了回来还得洗碗。” “你大姐好日子没过几日,苦了她了,跟着我干活,帮忙带二娘,有了你三姐那会,日子能好起来,好不容易攒上些钱,你爹太省了,不敢花钱,想着儿子还没生,先苦后甜,也没给你三个姐姐置办些什么好东西……” “到四郎那会,你爹看是儿子高兴的不得了,也是那一年买下了隔壁院子,两间院子合成了一间。” 这院子都是汤父给儿子挣下的产业。 现在落到了汤显灵手里。汤显灵:…… 蒋芸说起来乱糟糟的,想哪里说哪里,汤显灵和铁牛一边干活一边听着,只是汤显灵心里飘着弹幕吐吐槽。 “这些家具都卖了……吧?”汤显灵盯着屋里挪出来的家具,那些木头都是拼接的,没几件完好的家当,他怀疑卖不出去。 看得出来,过去汤家是真的省。 “这个柜子还是原屋主留下来的,柜门都翘了,你爹说不碍事,能用。” “这张桌子腿掉了,你爹干脆把那张柜门卸下来,劈开凑合做了桌子腿,都不稳,垫着一块砖。” “你大姐睡得这张床,床板都是拾来的拼拼凑凑。” 蒋芸对每件家具都能数清来历。 汤显灵:“全当柴烧!”他怕蒋芸还想回忆回忆,不由紧张试探提议:“不然娘你要是不舍得,留上一件也行。” “不过我还是觉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好日子在后头,不必太挽留之前,您记得美好记忆就成了,这些都是外物。” 蒋芸本来真的心动想留下一两件,结果听五哥儿说到最后一句,愣是沉默半晌,有啥美好记忆? 她生大姐时,头一遭有孩子,那会心里可高兴了,结果老汤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是个女郎啊,怎么不是儿子。 当时她心里就冰凉害怕。 “……都烧了吧。”蒋芸抿了抿唇说。 汤显灵可高兴了,就怕蒋芸反悔,给铁牛使眼色,赶紧、现在、立刻劈木头。 皇甫铁牛一看汤显灵满脸的灵动小心思,乐坏了。 怎么像个小孩似得。 这一日,汤显灵和铁牛将各屋家具搬出来,应当是汤家本来就省,屋子里墙面也没粉刷过,李家住进来更不会花钱收拾,因此这屋子没眼看。 里头脏、旧,墙上掉灰。 不重新大拾掇一番,真的住不了人——其实也能住,真穷到没钱了,刚需还是能紧巴凑合一下,但现在汤显灵手里有钱,就不想委屈了。 舒适度大大提一提。 皇甫铁牛劈了木头家具,先靠后门院墙垒起来。 第二日泥瓦匠就进场了,拆墙的——租给李家时,灶屋一分为二,还偏着多给李家划拉了一些,东屋蒋芸这屋也是分了一块小的地方给李家。 现在将两边墙拆了,这样蒋芸住的屋子一下大许多。 “我那儿就不动了,我一个人睡,地方够用,你别动墙,还能富裕一间屋,到时候给娃娃住。”蒋芸嫌麻烦花钱。 汤显灵时常忘了他是个哥儿能生孩子身份,此时还以为说大姐家的娃娃来。 “娘,都要改就一道改,往大了放,人住着也舒心。” “娃娃来了,家里还有地儿。” 家里现在别的不说多,屋子是够住还富裕。 皇甫铁牛干着活,听着自家夫郎的话,嘴角压不住扬了扬,不过显灵好像说的不是他们俩娃娃。 拆完墙,还要收拾屋里。 墙皮铲了,露出青砖颜色,而后开始摸泥,这泥里头添着麦秆,反复捶打过,很有黏性,用这种泥抹平青砖缝隙,屋里是冬暖夏凉,抹平了墙体,再粉刷一层白石灰,屋里一下子亮堂许多。 墙体收拾完,还有脚下砖。 屋里地面铺的砖都是青砖一截一截边角料——汤父省钱,不愿意把钱花在‘里头’,更喜欢把钱花在‘外头’,外头就是买了两间院子、收拾铺子、给铺子置办好的桌凳。 外人食客一瞧,只会夸老汤有本事、置办了这么大家业、又添了新桌凳。当然给铺子置办家当这是对的,做买卖尤其是吃食上,硬件不能省,不然食客用豁口的碗、烂糟糟用旧的筷子勺子,凭你味道做的再好,也没食欲了。 现在这些砖头全都挖了铲到院子里,有人收这个砖。 汤显灵问了烧窑厂,定做了一批四四方方的大砖,五十厘米乘五十厘米的砖,青灰色,几个屋里地砖全换,还有铺子检修坏砖,换下来,院子用碎地砖铺一铺,绕开菜地那块,只给邻着铺子后头,东西两屋前半院铺上,菜地往巷子后门去的那边铺上一条小道,如此加起来花了他二十二两银子。 !!! 时下人工不贵,但物料是真的贵。 “既然院子收回来了,后期就不光卖朝食,趁着歇业都收拾了,我想卖一日的饮食。”汤显灵有什么计划都跟蒋芸、铁牛说。 两间大铺子,光卖朝食真的浪费了。 “至于卖什么,我还没想好。” 先收拾了再说。 蒋芸便也不管了,她都听五哥儿的话。 除了墙体、地面,第二花钱大的还是挨着灶屋隔壁的洗澡间,这个得重新铺下水管,奉元城坊间是有排污水的渠,除了雨雪水,只能倒洗澡水、洗菜水、洗衣水等水,不能将粪水排下去,毕竟下水渠挨着每家每户巷子院门口边,要是排了粪水臭烘烘的。 为了防止居民排污水,奉元城是有两个措施:一夜香钱必须按户交。二若是有住户将粪水排进水渠,邻里举报后,会重罚,奖励举报者。 若是再犯,那就是罚款加打板子。自然也有一些邻里不对付,半夜里偷偷往邻里家水渠倒大粪诬陷的举动,两家吵得不可开交,也会两家都罚,都打。 …… 不知不觉立夏了,天气热,在汤家忙忙碌碌热火朝天收拾宅院时,外头‘汤五哥怒告白眼狼’、‘老天劈死胡举人’、‘胡举人骗财骗色遭报应’等等故事火遍了整个奉元城。 时下人没啥娱乐,有钱人还好,消遣的地方多,寻常百姓那就是东家长李家短的磕牙,再或者是东西二市又有什么新玩意,胡人大食人商贾有什么物美价廉的新货等等。 但前段时日,有个小折子戏给火了。 这戏先是从大通坊流传开的,戏就两个人唱,一个扮娇俏小夫郎,一个扮丑角胡举人,二人对峙,娇俏小夫郎先是唱了一段始末,而后劈头盖脸、数着罪状,将那丑角夫婿骂的狗血喷头。 那演胡举人的丑角被骂时,做出种种滑稽丑态,甚至跌了个四脚朝天,逗得小孩子们哈哈大笑。 唱段一连串骂腔下来,真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骂完胡举人,像是应了报应,丑角胡举人嘎嘣‘死了’,而后小夫郎掩面流泪,一大段唱腔:意思这恶毒夫婿害惨了自家,可是外人不知,他汤家有口难言。 真是唱的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而后小夫郎便是冲天作揖告官,因为他爹被胡家人气死了。 小戏班到大通坊正街演戏,坊间人来人往,众人只听个开头就知道说的是哪家。 “可是我们大通坊的胡家?”、“唉真是丢了咱们大通坊的脸。”、“胡家这般欺负人汤家,真造孽,难怪胡举人做了举人没多久就死了。”、“真是老天看不下去。” 唱腔直白利落,最后小孩学了一段,在街头奔走玩闹唱出来,是在临近的几个坊间流传开来,人人暮食后磕牙闲聊就是这桩事。 那几日,胡家院门紧紧闭着没人敢出去。 胡康两个儿子在家里骂,却不敢大声,只会窝里横,自从奶奶被衙役抓走后,他俩知道是汤显灵一个夫郎敢告官,此时哪里敢打上汤家门。 就是上街赶唱戏的都不敢。 这俩男郎被胡家老太太惯大的,老太太整日念叨:你爹日后做了大官,我们二郎三郎就是娶千金那也娶得。 俩人不事生产,不是少爷却养成了少爷。 胡老太太病倒后,屋里做饭都没人做。 …… 小折子戏火也是小班主没料到的,在西市演了一日,就有看客说:“戏好听痛快就是糙了些,告官那场不行不行,我听人说,当时胡家在堂前还闹了起来。” 班主:?这般火吗? “小夫郎告死去的举人夫婿,咱们府尊主持公道还给罢了举人功名,这都传开了。” 班主连夜加班写戏,后来与汤五哥说好的‘唱三日’,最后班主靠这个戏卖起了票,赚了不少,戏是尽善尽美,唱了十多日,东市还有戏班子也学去了,各个版本都有。 就差把胡举人写活,在堂前再铡一遍脑袋了。 百姓抚掌称快叫好。 卫少爷同好友顾三郎流连西市取乐,又听到这出折子戏了,“昨个儿在东市就听了一耳朵,怎么西市茶楼里说书的也说起来了。” “我瞧着城里妇人夫郎都爱听,掷钱打赏不手软,说书人赚的多吧。”顾三郎说着,“什么好赚,这些戏班子就一股脑演什么。” 正常。 丁权见二人说起这个话题,卖巧说:“两位少爷,这事是真的,那说书人嘴里的汤五哥,卫少爷没见过,但吃过他家东西。” “你是说——”卫少爷仔细想了下,恍然想到:“那个肉松面包?” “是了,卫少夸了句还不错,虽然糙了些,我后来想再买些,跑去一看扑了个空,他家铺子关门,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桩缘故……”丁权一一说了一通。 不知不觉,周边人都围了上来,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汤五哥还做朝食?” “在哪处?” “我也去买来给他花花钱,他一个小夫郎不容易。” “可怜见的……” 第43章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是四月二十九日定亲连着成婚,之后七日给汤父下葬,回来当日状告胡家,又三日将李家院子收了回来,当天就开始修葺院子。 墙面、地砖、屋顶瓦片杂草。 虽是请了工人,但皇甫铁牛也没闲着,他有一把力气,爬上爬下在旁一起干。汤家是给工人管饭的,每日工费十五文钱——这些还是带了些手艺的工人,若是纯纯挑工干力气活的还会少个三四文钱。 但是饭是必定管的。 不管是城外还是村里,主人家雇请帮工,肯定要管饭,只是饭好坏就不提,只一样得吃饱,都是下力气活的。 起初汤显灵没做饭,因为家里收拾的地方多,哪里都是乱糟糟的,都是在街上买,主食就是卢家大馒头,每个人一个荤的一个素的一个纯馒头,要是不够,再配纯馒头,还有稀粥、小菜,问蒸饺家订的。 这么干了三日,别说蒋芸心疼钱,汤显灵特吃不消了。 下苦力的人胃口大,吃得多,也不可能不管饱。还有一点,街上没啥小炒菜馆子——那家价钱昂贵的‘盒饭小炒’倒闭关门了。 大热天大家干力气活,还是得带点油水的。 肉馒头那点肉,在汤显灵看不算油水。 于是先让工人紧着灶屋收拾,李家用过的灶屋脏兮兮的,锅碗瓢盆对方带走了,因为灶头在汤家这边,李家用的是没通烟囱的炉子,墙面熏的黑还油腻腻的。 先齐齐将墙铲干净,抹泥,粉刷、撬地砖重新垫平铺大砖。 汤显灵趁着这几日去西市采买,灶屋那一套有的东西得换,他家做吃食买卖,备货洗菜什么的,用大木盆方便。他脚步匆匆,也没在西市小馆子里吃饭,自然是不知道戏班唱的汤五哥怒打胡举人已经传开了。 等大灶屋收拾妥当,他家原先的一口大灶重新拾掇了翻,用石灰水抹了一遍,现在看上去是白净的。 五月十日时,汤显灵就说:“从今个开始,我做饭吧。” 蒋芸可算松了口气,连连答应说好,做饭省钱些。 “这些天大家伙主食都吃馒头,我快吃腻了,今个大灶闷点杂粮饭,再买点偏肥的五花肉,就买个五斤肉。” “外头街上丝瓜下来了,煮个丝瓜蛋汤。” 蒋芸:“那我去买。” “成。”汤显灵拿了围裙系上,出了灶屋就站在门口,抬头看铁牛爬到屋顶正收拾瓦片,这会才是早上十点多吧,太阳又大又晒,不由心疼说:“太晒了你下来,等凉快了再去收拾,吃完饭我再煮一锅绿豆汤。娘,那再买点绿豆,要是拿不下,铁牛你跟娘去。” 蒋芸拎着菜篮子说:“能拿动。” “娘,我跟你一道去。”皇甫铁牛从屋顶走到一角,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在墙壁借了力,稳稳当当落地。 蒋芸往出走,“不用,不行我让人送家里来。”说完便出门了。 汤显灵看铁牛晒的黑了些,水葫芦舀了几瓢水到洗脸盆里,让铁牛擦洗擦洗降降温,“晌午太阳毒了就别往屋顶上头待。” 师傅们在屋里抹墙、铺砖好歹都凉快些,到时候铺院子砖时也让避开毒日头。 皇甫铁牛脸都晒成了巧克力色,还是那种加了牛奶的,不难看,褪去了几分少年稚气,变得硬朗英俊。 “看我做什么?”汤显灵见铁牛不动,亲自给拧了巾帕递过去。 皇甫铁牛接过擦洗脸和手,笑的一口白牙,说:“你是不是瘦了?腰又细了。” “我系了围裙勒着显瘦。”汤显灵哼哼道。 师傅们都在屋里干活,时不时出来夯黄泥,小两口便在灶屋门口说了会话,忙里偷闲功夫。皇甫铁牛擦洗了一通脸和手,见水缸快空了,便去挑水,没一会前头铺子有响动,送菜,大菘菜、土豆、丝瓜、鸡蛋的。 帐都付了。 汤显灵开始淘米大铁锅焖饭,黄米白米一半一半的掺着,他也想吃口米饭了,大米放多点香。 等他米饭蒸上。 蒋芸拎着菜篮子回来了,五斤肉五斤绿豆,汤显灵先将绿豆泡上,蒋芸看鸡蛋丝瓜放着,开始处理丝瓜,一顿收拾,灶屋烟囱袅袅飘着白烟。 屋里干了一早上活的师傅们闻到了香气。 “我咋闻着像米味?” “你这人明知道还装,汤老板自今个后做饭吃。” “刚还听见让买肉,买五斤嘞。” 汤家一共七位工人,一位小工,负责将屋里、院子的杂砖堆成堆,借用汤家的骡子,拉到城外去,别看汤家瞧不上不要的拳头大小砖头,送到城外有些农户挣着要买。 小工在这儿还能赚上一笔。这么干了两日,小工师傅犹豫当日还是老实交代了,一车烂砖头瓦片能卖三文钱。 要是在其他家干活,他是下苦力的,这些砖头瓦片主人家要是心肠好,有个推车,他能推出去,省力。 要是没啥推车,那他得靠肩膀挑出去送。 到了汤家,汤家将骡子借他使,更轻巧了。 汤显灵看对方递了六个铜板,再看对方并不算年轻的脸,晒得黝黑褶皱也多,都看不出实际年龄,想来是靠着下苦力做挑工赚钱养家糊口,摆了摆手说不要。 “我家不要这些,你能卖出去算你的。” 就跟家里不要的破烂丢出去,拾荒者捡了卖掉那也是拾荒者的。汤显灵不眼馋这三文四文的,只要家里活干好就成。 他之前觉得天天吃馒头包子就着腌的小菜稀饭有点受不住,但对七位工人师傅来说,汤家可是厚道人,还给他们配了肉馒头带馅的,而不是杂粮窝头。 今个干活时听汤老板要买五斤五花肉,师傅们都馋着晌午饭了。 “五斤肉有些多了,估摸是两顿吧。” “那自然了,你还想五斤肉全吃了?” 师傅们说着互相对视乐呵一笑,都想今个晌午饭呢,手上的活不马虎,不能偷懒砸了自己口碑。 越干越饿,那飘来的香味勾人肚子里的馋虫似得。 别说七位工人师傅了,隔壁卢家闻到了久违的香味。 因为赶走了李家,卢三娘现在也不从人来人往的铺子里到汤家,虽然娘拘着不让她多往汤家去,说汤家现在都是男郎工人师傅,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别乱跑。 陈巧莲看的紧,前些天,汤家买馒头买的多也是卢大郎送的。 现在闻到香味,院子里卢大郎说:“也不知道隔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定是五哥做的。”卢三娘肯定说。 这般冲鼻子的香味只能是五哥手艺了。 卢大郎越闻越饿,就问妹子咱家今个晌午吃甚?卢三娘做的饭,说吃汤馎饦。卢大郎:……更是没滋没味了。 “哼!大哥你这什么表情,要是嫌我做的饭不好,等日后嫂嫂来了嫂嫂做。”卢三娘气鼓鼓说。 卢大郎赶紧哄妹子,说了一通好话。 卢父从后院门赶着车回来,见兄妹二人又斗嘴,只是乐呵呵笑了笑,从车板上拎着一大草编兜子,里头装着小巧圆鼓鼓白白的—— “梨瓜!”卢三娘见了爹回来赶紧迎上去。 卢大郎帮忙卸粮食袋子。 “你伯伯家地里种的梨瓜下来了,让我拿了好多。”卢父说,让女儿拿着去灶屋用水冰着,晌午吃完饭可以吃吃梨瓜甜一下。 卢三娘接了瓜,胳膊被压得沉了沉。卢大郎扛着麦袋子,一手接了妹子怀里沉甸甸的瓜蒌子,卢三娘跟在屁股后头说:“大哥给我,我能拿下,这才多重。” “回头压得你不长个了。” “我不长个才像咱卢家女郎。” 卢父听得故意板着脸,“说甚呢。” “爹,我不是说咱家个头不高不好,个头不高咱家人力气大啊。”卢三娘从大哥手里接过梨瓜往灶屋去。 卢父不跟小女儿计较玩笑话,赶路、装货忙了一早上,这会坐在一旁先歇口气,卢三娘去灶屋放完了梨瓜,捧着一碗水送给爹喝喝水。卢父喝了口,缓过来,像是才闻到:“做甚呢?好香啊。” “不是三娘手艺,是汤家的饭。”卢大郎拍拍手里灰扛第二袋麻包。 卢三娘:哼哼。 大哥一会别吃她做的馎饦! “汤家的啊,难怪了。”卢父跟三娘说:“梨瓜拿的多,你捡几个给汤家送些。” 前三日,汤家天天来买馒头,肉的素的,一买就是三四十个,今个白得的梨瓜给送几个也没什么,都是邻里。 卢三娘答应的快,她可算是有正经活去汤家了。 娘也不能说她啥。 嘿嘿。 卢三娘捡了五六个梨瓜,用竹簸箩捧着从后院门去汤家。汤家院子门虚掩着,她好几日没过来,今个推开门一看,都有些晃神,好大的变化,这院子可大可大了。 “五哥、婶婶、铁牛哥,我来送梨瓜了。”卢三娘边走边喊。 汤显灵出了灶屋,“什么东西?” “我爹昨个去伯伯家了,今个刚拿回来的甜梨瓜。”卢三娘解释,站在灶屋口一看,五哥家灶屋比她家大好多。 收拾的一点烟黑都没有,亮堂堂的。 蒋芸听了,本想说不要——这是邻里之前‘谦让客套’的必备功夫,但汤显灵直接接了,说:“等着,我给你腾竹簸箕,对了你家晌午饭做了没?” “我做了,我大哥嫌我馎饦没你家的味香,可气我了。”卢三娘告状说。 灶屋里,蒋芸逗乐了,见五哥儿拿着干净大碗装菜,想来是给三娘送回去。她家刚收了卢家梨瓜,还一份自家做的菜也是道理。 “呐,给你一碗。”汤显灵笑呵呵将碗递过去,“我家最近乱糟糟的,这大炖菜看着不起眼,但特香,回去给你的馎饦添添味。” 卢三娘是又不好意思收,但一张口香味扑鼻,馋的就差咽口水了。卢三娘:……诶呀真是没出息。 “拿着吧。”汤显灵将菜碗端端正正放在竹簸箕上,“你端的稳?” “成成成。”卢三娘拒绝的话,脱口就成了三个成,见五哥婶婶没笑话她,接了簸箕欢快说:“那五哥婶婶铁牛哥我先回了。” 小姑娘端着簸箕一碗大炖菜脚步稳中又急速。 “大哥、大哥——” 蒋芸在自家院子都能听见三娘急吼吼喊卢大郎声,声音里藏不住的高兴,她听了也乐呵。 “娘,可以吃饭了!”汤显灵喊。 皇甫铁牛已经将大铁锅里的菜盛出来,新买的木盆装的满满当当,往外端放在四方桌子上,一盆菜、一盆杂粮米饭,还有一桶已经放温热的丝瓜蛋花汤。 不看卖相,毕竟大锅饭,光是闻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 主菜就是土豆片炒大白菜五花肉。 五斤五花肉汤显灵全都放进去了,吃个爽。略肥的先煸炒出油脂,而后一小碗梅干菜碎,同略瘦的肉片一起炒,香味扑鼻,炒出焦黄油亮状态,锅底都是油,土豆片倒进去,翻炒,这土豆片炒出来状态最后和五花肉瞧着好像。 略略焦感,口感绵密。 最后快出锅前,下入一大碗蒜苗增香。 太香了。 别说隔壁三娘馋,他刚才炒菜时,也把馋虫勾起来。外头买的吃食真不如他做的。汤显灵一个自信。 师傅们早早拿了自己碗筷等候。 “汤老板不愧是做吃食买卖的,手艺就是好。”、“俺就没闻过这么香的菜。”、“米饭是管够吗?” 汤显灵:“管够,不够了,我再去买点馒头就着吃。” 他家一天管两顿饭,中午和下午,跟着坊间百姓只重视暮食这顿不同,出来卖力干苦工的,其实晌午这顿要吃好吃饱,下午到是可以素一些。 “我来打菜。”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点点头,去灶屋打水擦洗一下手脸,天热做完饭手脸都要擦过才清爽有食欲,他出来,师傅们碗里都满着,娘也吃上了。 院子里摆着桌子,不过师傅们喜欢找到屋檐下坐在台阶上抱着碗吃,他们一家三口在阴凉处吃。 菜是盖在饭上的,汤显灵扒拉了一口,嚼嚼嚼,一早上忙碌焕发出新生似得,他不爱吃太肥的,虽然炒的时候煸过油不算太腻,但有的地方太肥就丢给铁牛。 他做这一切很是顺顺当当理直气壮。 皇甫铁牛见碗里多出一片略肥的肉片,笑了下,甜蜜蜜的吃下去,很是高兴。 汤显灵:傻样! 蒋芸在旁吃饭看着二人这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看着就是高兴,她心里也舒坦,这都是五哥儿该得的好日子。 师傅们吃饭快,也不怕烫,菜和米混着,吃的是还没咽下去就瞪大了眼想跟其他人说好吃,一看其他人也是狼吞虎咽都一个样。 咋能这般香啊,把人舌头都快香的一块吞下去了。 一碗饭菜,很快吃完了。 汤显灵不让铁牛去打了,他们还没吃完呢,师傅们吃饭速度太快了,便跟师傅们说:“大家自己盛,吃完了,桶里丝瓜蛋花汤也能自己打了喝。” 师傅们干活自带大碗,这一日晌午饭吃的是肚里油水满满当当,肉片子裹着菜,白米黄米的香味,即便是给乡绅干活,也没吃这般的好,再看汤家跟他们吃的是一个锅里出的饭菜。 过去给有些人家干活,明明都是寻常百姓,可还瞧不起他们,给他们这些匠人单出一锅,主人家吃的要精细许多,什么白米白面,肉也多点,都是区分开来的。 汤家就不是,一锅出,主人家和他们吃的是一样的。 汤显灵和蒋芸是一碗饭的量,他胃口不大,吃多了反倒难受,吃完饭打了半碗汤慢慢的喝,现在温度正合适。 铁牛饭量大,要吃两碗,再喝满满当当一碗汤。 汤显灵看的直佩服,“难怪你个头高。” “你多吃点也能长高。” “我二十一了,还能长高吗?”汤显灵保持怀疑,“那我多吃点。”于是又高高兴兴喝了半碗丝瓜蛋花汤。 皇甫铁牛看自家夫郎好哄的紧,真跟个小娃娃似得一听长高就乐。 隔壁卢家。 卢三娘端着一碗菜回去,她爹娘一看,说了她两句贪嘴、下次可不许拿了,哪能赶着饭点去人家院子里,让人误会咱们去讨饭就不好了。 这话重了些。 卢三娘眼眶都红了。 夫妻俩忙改口说:“汤家同咱家走的近,不会这般想的。”、“我刚让三娘送了些梨瓜,也算是有来有往。” “爹娘也没说你,吃饭吧。” 卢大郎则道:“是怪我馋嘴,说太香了,三娘得了菜才没好意思推辞不要。” 卢三娘虽然刚到家委屈了会,但吃起来的时候,这点小委屈就抛诸脑后了,她做的是清汤馎饦,做了一大锅,本来只有点绿绿的绿菜意思意思,因为得了一碗菜,分着吃家里一人吃不了一小碗,于是干脆将这碗菜全倒到汤馎饦锅里,结果没想到—— “!!!” 太香了。 馎饦是清汤面片,奉元城家家户户女郎都会做,和面时用化开的盐水揉面,扯出来的面片很是劲道,如今加了一碗油水大的菜,搅合匀,面片劲道汤稠了些,每根面片都带着菜味。 肉的焦香,土豆的软面,菘菜的鲜甜软叶子,喝一口汤,汤里还有一点点熏肉味—— “不是熏肉,是梅干菜味,香,太香了。”卢大郎端着碗像是往嘴里倒似得,“还有蒜苗的香,混的正正好。” 卢父一碗馎饦,愣是又拿了个素馒头,掰着馒头泡在馎饦汤里,这样馒头泡了汤更占荤味了,还有那大片大片的肉片。 “汤家给工人师傅吃这般好?”陈巧莲吃的都心疼。 这么大块的肉。 卢三娘吃饭香的都没嘴回话,还是跟阿娘说:“是啊,五哥蒸了杂粮饭,香喷喷的。” “都是干活的,顶个的大老爷们,这般吃没几天得吃穷了。”卢父说,应该省一些,肉别放这么多,沾个荤腥味就对了,“我记得汤家请的人多些?” 陈巧莲知道,“请了七个人。”所以买馒头买的多。 “收拾个院子换个砖哪能这么多人,人多了吃的也多工钱也费……” 卢大郎见此说:“人多干活也快吧,早早收拾完了,汤家前头铺子也能重新做买卖。” “这倒也是。”卢父闻言点头,真是吃人嘴短,“汤五哥别的不提,这一手好手艺,铺子早开张,吃的喝的都能赚回来。” 卢三娘见缝插针说了句:“五哥家好大啊。” 全家一听都笑呵呵,隔壁汤家两间院子合成一间,自然大了。 卢三娘正吃饭,也没仔细说,她口中的‘大’,不是说院子地方敞亮,自然了汤家院子是比他们家大,而是说没啥杂物堆积,墙角杂草什么都都处理过,墙也刷过,亮堂干净,看着很气派。 “这都快月中了,汤家嫁出去的二娘三娘还没回来?”陈巧莲闲聊顺嘴说起来,再看她家三娘,“以后可不能给三娘找个这般远的婆家。” 卢三娘抱着碗吃饭,害臊的紧。 汤家。 吃过饭,小夫夫在灶屋收拾锅碗,蒋芸见了还是大惊小怪——过去这些日子,灶屋洗碗收拾活,铁牛是半点都不避讳,还爱干。 蒋芸最初见了,觉得哪能男人干这个。 她一说她来收拾锅碗。 五哥儿就说:“娘你歇歇,我和铁牛顺手一块收拾了。” 铁牛也说:“对,我俩收起来快。” 不管是看几次,蒋芸还是惊讶连连。汤显灵见蒋芸留在灶屋不出去歇着——肯定是不好意思。 汤显灵一边干着手里活,一边闲聊说:“娘,东屋我看着差不多了,明个三间屋都能收拾好,再晾两日就搬进去睡。” 泥浆抹了一遍砖缝隙,还是有些湿意,幸好是夏日晾一晾。这些日子,屋里家具全挪出来,白日工人收拾屋,夜里他们三人在铺子里打地铺凑合凑合。 找的工人多,干活速度也快,这才四日,大通灶屋、东屋三间都收拾的七七八八,之后就是西屋、杂货屋、洗浴间,洗浴间和院子放最后收拾,因为要重新挖下水渠引到外头。 水渠用陶片做成瓦片弧度,一层层铺到地下,上头盖着石砖引一条小路通到外头,还有骡棚、茅厕,这两个盖起来很快一天时间就能搞定。 汤显灵算了下工期,五月十六七就能结束。 “娘,我二姐三姐夫家这么远吗?”他算完日子,觉得到时候二姐三姐也该能回来吧。正巧有地方住。 对了还得置办些新家具。 前几日他往西市定了些,大件家具耗时久,反正等院子收拾完肯定能陆续送来。 蒋芸先是看铁牛,论理五哥儿不该不知道姐姐们嫁哪里去了的,她看铁牛没起什么疑,五哥儿跟着铁牛说话向来直喇喇,不藏着什么,很是坦荡。 其实两口子过日子本该如此,老汤那样的,他们做了四十多年夫妻,老汤还防着她,羊汤馎饦怎么熬羊汤她愣是不晓得—— “娘?你想什么呢?”怎么想着想着脸上神色又悲痛起来。 汤显灵心里害怕,小心翼翼问:“我二姐三姐难不成嫁的不好?”不会啊,他有点印象,因为老汤头‘势利’‘重男’,二姐三姐挺要强的,非得给老汤头瞧瞧,就是女郎们嫁的好了不比男郎差。 因此在挑夫婿上,二姐三姐还是很有主意的。 老汤头在女儿们的婚事上其实管的不严——那是因为没当回事,要是有个儿子,巴不得从四郎年幼时就开始挑儿媳了。 因为不在意,蒋芸脾气又软,俩女郎婚事自己拿捏主意。 汤显灵心里吐槽:俩闺女嫁的远,肯定是想离老汤头远一些。 大姐汤巧最为实在、孝顺,真是‘长姐如母’般长大,寻婆家时,想着农籍也好,林家家底殷实,离奉元城又近,到时候她能帮衬帮衬娘家。 爹娘就是没有血缘亲族,爹老说流民扎根,不如街上铺子里其他户,在城外村里都有兄弟手足亲族帮衬帮衬。 汤巧把这个话记在心里,因此媒婆说林家时,就这么定了。 大姐嫁到林家,逢年过节时不时进城走动回家,二姐三姐一看大姐,晒黑了,手糙了,衣裳也成了灰扑扑,觉得太苦,二人都是在奉元城长大的,汤家过日子省,原以为也辛苦,现在看大姐这般,村中务农累人的紧。 到了二人挑婚事。 二姐嫁到了奉元城底下的崔林镇,夫家是粮商。从奉元城往崔林镇去,坐马车也就三日,送信过去,外加二姐收拾,按道理六七日能回来的。 结果这都十来日了,也没见二姐影子。 三姐嫁的最远,石经府在奉元城西北方,夫家是府县做布匹买卖的小商贾,算上来是三姐妹中嫁的最有钱的。三娘颜色好,很是漂亮。 老汤头有一点,个头没得挑。 汤家孩子个头高挑,皮肤都随着蒋芸,白。 汤显灵现在瘦条条,但估摸自己个子也有个一米七七、七八左右呢,比例不是五五分,不是他自夸,腿长腰细。 没看他一勒上围裙,铁牛眼睛都直了,嘴上还说他瘦了。 其实——嘻嘻。 “再等等,兴许是在路上,她俩夫家家底还不错,早年回来看望过我和你爹,带了许多东西……”蒋芸说。老汤当时看着东西叹上一句女婿还是比不上亲儿子。 这不是寒了俩女婿的心嘛,让女儿也不好做。 之后二娘三娘有了身子,二娘连着两年没回来过,三娘已经四年没回来了。 第44章 汤家院子又干了五日,活进入尾声了,都是一些细节收收边。因为汤显灵开始做饭,这七位工人师傅活干的更仔细了,速度也没慢下来。 师傅们天天打趣:“一睁眼,最盼望就是来上工。”、“干了这些年的活,只有这次吃得最好。” 其实也是汤家把他们当个人看。 一天最热那会,汤家是用午饭,还能歇会。汤老板说不急着开工,昨个晌午还买了个寒瓜,他们这些工人一人分了一牙吃。 晌午这顿,结结实实的馒头、米饭,配的菜里头油水足,都是肉片,下午时有绿豆汤喝,暮食吃点烙饼凉拌素菜。 汤家人吃啥他们一块吃啥。 工钱每日现结给的也痛快,自然了哪里没做好,汤老板也是当面说出来的,工人师傅到没觉得被汤老板说了没面子,改就是了。 这日是盖骡棚和厕所,就放在院门口边边上。 修葺院子材料还剩了一些,有个师傅说:“这些料材富裕着,汤老板你看还要铺哪里?给院子后头铺不铺?” 汤家都给茅厕铺大砖了。 “不然延伸一下屋檐,搭个过道出来?”皇甫铁牛跟汤显灵说,指着灶屋通向铺子后门这边,“要是下了雨,进出不淋雨。” 汤显灵摸着下巴:“其实还有个办法,杂物间和灶屋这堵墙是不是承重的?不是拆了,跟铺子前头通一块,传菜也方便。” 师傅拍了拍墙仔细检查了下,然后说不成,拆了容易塌。 汤显灵:…… “那就搭个过道棚顶吧。”汤显灵很快改口,跟铁牛说:“我本来想搭棚顶得买木材费钱的。”他说这话有点点软,像是撒娇。 皇甫铁牛可高兴了,“不怕费钱,我去定木材,这木头也不用太粗,用不了太多。” “那行,听你的。”汤显灵笑眯眯道。 他家铁牛可喜欢他花钱了! 之前汤显灵去那个封建老棺材讼师家,人家家里跟个小四合院一样,四四方方门口一圈都有回廊连通,这样去哪间屋都不怕下雨淋湿。 现在自家只给灶屋门口到铺子后门那儿建了边连廊,这样也快些省料,除了中间长方形菜园子,前多半院子都铺了大砖,菜地中间是他家那棵柿子树。 之前看着不太好了,可能李家当时砌墙贴着这棵树砌的,树有些蔫吧,现在墙拆了,才几日,汤显灵觉得他家柿子树长得都水灵旺盛。 果然是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 蒋芸挎着篮子买菜回来了,汤显灵过去接住,沉甸甸的,不由说:“娘太沉叫人送,明个我去买菜。” “不沉不沉,我一个人出去够了。”蒋芸嫌家里都是干活的师傅,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反倒不自在。 汤显灵:“那让铁牛去。” “还是我去吧。”蒋芸跟着一道进灶屋,“我还能同人说两句,铁牛要是去买菜,你说要什么,他立刻就买了回来,也不知道还价。” 汤显灵点点头,“确实。其实我也有点不会还价。” 他的还价技巧就是:‘老板能便宜点吗’、‘能不能抹个零头’,人家砍价屠龙刀,他是小试水果刀,呃,指甲刀? “铁牛呢?”蒋芸听五哥儿这般说,那是护着铁牛。 汤显灵:“订些木材,到时候给灶屋和铺子两边加个连廊。” “也行。”蒋芸点点头,不多问。 家里修院子这些花销还有给李家退租的钱都是铁牛的,蒋芸一边心疼花的多但嘴上从来不说,不对铁牛钱指指点点。但五哥儿花这笔钱比花老汤的钱还要顺手硬气,蒋芸最初不习惯,现在觉得蛮好。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晌午吃面条吧。”汤显灵说。 蒋芸便去摘菜,过了一会,前头铺子有人敲门,蒋芸面上一喜,擦了擦手,“我去瞧瞧看是谁。” 这几日,每次敲门声,蒋芸都高兴,兴冲冲去开门,想是二姐三姐回来了。汤显灵看在眼里,也没扫兴说什么。 只是二姐三姐嫁出去时,汤家院子好生生的也没租出去,即便是回来也是走的后巷院门,哪能是铺子前头响动。 果然没一会,蒋芸声传来:“五哥儿,你是不是买了菜?好多的菜。” 什么菜?汤显灵疑惑,家里吃饭买菜买肉都是当日买的。 “是雪里红,两筐呢。” 汤显灵往出走,想起来了,先应上:“对,是我要的。” 铺子口韩开听到汤老板这声总算是松了口气,家里第一批雪里红下来了,他记得汤老板要,还要的多,这次就装了满满两大筐,他还求男人跟他一块来,推着车过来的。 可一到八兴坊,见汤家铺子门挂着歇业,又听坊间邻里七七八八说话声,知道汤老板守孝,好多日子没开张营业了,韩开心里一沉,他的菜可咋办啊。 男人还在旁抱怨,意思他办事不牢靠,兴冲冲弄了两大筐,看吧,人家现在关门歇业不干买卖了,这菜咋弄。 蒋芸见男人数落这位夫郎,就跟看到昔日的自己似得,忙开口说了句:别急,我问问我家五哥儿。 都没往后头去,先高声问。 汤显灵刚才没想起来,回话慢了点。韩开心都沉下去,做好了最坏打算,紧跟着就听到汤老板说对,是他要的。 “韩夫郎好久没见了,多谢你惦记着。”汤显灵到了铺子中,当没看到韩夫郎背后的男人神色不咋好,笑眯眯说:“你先坐,喝口水,我来点菜,给你腾筐子。” 蒋芸紧张的心也落了回去,“我去倒点茶。” “娘,舀些绿豆汤吧。”汤显灵说。 韩开在旁说不用不用。蒋芸也没听,往灶屋去了。汤显灵看菜,这两大筐菜,上头还用草席盖着,可能怕天热菜晒蔫吧了,现在打开,一筐到地上,韩开同他男人忙上前搭把手。 菜收拾过,没啥杂草,整整齐齐码着。 雪里红菜长,做腌菜、梅干菜最好了。汤显灵很满意,点了点头说:“好。” 他之前和韩开说过价,这个价比许狗娃卖的野菜要高些。许狗娃那是野菜无本人工采摘,雪里红是种出来的,看着菜叶子也没多少虫眼,就知道种菜人废了心血照看。 一筐有个四十多斤,卖六十文。 蒋芸端了两碗绿豆汤来,请两人喝口绿豆汤败败火,“……天热,你们赶路送过来真是辛苦了,喝吧别客气都是自家熬的,没费什么功夫。” 韩开和男人才喝了起来,解了渴,菜也卖出去,两人脸上都有了笑。 汤显灵取了钱,结账。 “之后不着急,等个十日,你家要是还有,再送两筐,还是这个价。” 梅干菜要天热做,这东西好放,趁着夏日做足了。 回头他还得再买几个大坛子装。 韩开一听高兴坏了,说成成成,同他男人拿了钱,喜笑颜开走了,他男人这次主动拎着俩空筐,麻利放在板车上,推着车,不让韩开动。 蒋芸见了,神色略略有点不一样,倒是挺高兴的。 汤显灵收拾两人喝完的空碗,没看见,说:“娘,菜先不管,等吃完午饭,拉到院子里晒。” 他家院子砖已经铺好了,现在地方大能扯开了。 “小韩男人跟老汤那会很像,不过我后来看,比老汤好。”蒋芸说。 汤显灵:? “这哪里算好了,刚还埋怨说韩开呢。” “夫夫俩过日子哪能不拌嘴,尤其人穷麻烦事多,我们刚开始做买卖时,老汤推车出摊,有一次刚摆好了桌凳,碰到了暴雨,你爹对着我骂的可凶了,恨不得吃了我,这老天爷要下雨又不是我让下的。”蒋芸想起来,那会她是真的害怕。 生意不好都埋怨她。 这番话是有点道理,手里紧张没钱,矛盾就多了,但也不能甩锅埋怨伴侣的,没挣钱买卖落空就是韩开的锅,那刚拿了钱,这又不说是韩开的功劳了? 汤显灵不比烂,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蒋芸神色很是严肃。 “五哥儿,我以后要是死了,你还是别把我和老汤埋在一处,我不想给他在地底下当牛做马了。”蒋芸极为认真说。 她都做了大半辈子牛马了,不做了。 汤显灵当即是笑了起来,一手揽着蒋芸肩头,爽快答应:“好,到时候我踅摸一块好地方,咱们一家埋在一起,跟老汤头南辕北辙的远。” “浑说什么,你才多大,小孩子家家别说这种话。”蒋芸轻声责怪说。 汤显灵笑意浓,“好,娘我不说,听你的。” 晌午吃的是肉汤馎饦,做了整整一大锅,师傅们照旧吃的干干净净,说香。铁牛还没回来,汤显灵给留了一碗菜,等铁牛回来了现做馎饦,不然面片泡久了不劲道。 吃过饭,汤显灵和蒋芸开始在东屋门口那片晒雪里红。 西屋挨着灶屋,师傅在动土做连廊,挖埋木头的根基,有些乱。 下午时铁牛回来了,木材拉了一批,还有一批明日送过来。汤显灵让赶紧歇歇,去灶屋下了一碗馎饦,当日下午他没做饭,买了些馒头拌了些凉菜当暮食。 又过了两日,雪里红都蒸过一遍,明明才一晒一蒸,已经有梅干菜的味了,还是雪里红做梅干菜品相、味道最好。 这些日子,西市的木料店陆陆续续送来家具。 整个院子总算是修葺完。 最后一日,汤显灵烧了两荤一素,还烤了些蜂蜜小面包送各位师傅,村里有屋子落地盖成请客宴席的习俗,他家院子大修,也是一样道理。 修缮院子置办家具,花了汤显灵和铁牛三十三两银子。 在村里那都能盖气派大院了。 蒋芸还端了一份菜、小面包送给卢家,拎着食盒往猪肉铺周香萍手里送了一些。 菜是现吃的,蜂蜜小面包汤显灵给七位师傅用油纸包了五个,这小面包小小的。 “我家院子现在这般好,多谢师傅们尽心尽力。”汤显灵笑道。 师傅们吃了又拿,很是不好意思。要是以后干活,都能碰到汤老板这样的雇主就好了——有点像是烧高香做梦似得。 “我再给崔大爷家送一些,饭菜就不送了,小面包送去些。”蒋芸说。 汤显灵:“娘你别去了,我和铁牛走一趟。” “也行。”蒋芸道,老汤才死,要是往男人多的地方扎堆,她怕外人说三道四。 这一日下午,师傅们离场,背着背篓,里头有干活的工具,还有他们吃饭的碗筷,以及一包面包,有的人吃了一两个,有的人一个都没动,全留着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第三巷子崔家。 孙豆子开了门,一看是汤老板,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来,“大宝没在家,汤老板快请进。” “那我就不进了,这是我自己烤的蜂蜜小面包,送你们尝尝。”汤显灵见崔家无人,他现在也知道避讳,不进去坐了,他和铁牛一道来的。 孙豆子本来想‘推辞’一番,但他性子腼腆也没学会客气那套,主要是他一听小面包,就知道大宝肯定喜欢吃,违心不要的话说不出去了。 “那谢谢汤老板了,你等等,我去腾篮子。”孙豆子接了篮子往灶屋跑,快快腾了篮子,不想汤老板多等。 皇甫铁牛接了空篮子拿在手里。 “汤老板,你家啥时候开门啊?我也不是催你,大宝爱吃你家朝食,这些日子他瘦了一些,天气热他没啥胃口。”孙豆子有点心疼。 汤显灵笑眯眯:“快了,我最近琢磨新菜式,到时候卖朝食还卖一些饭菜。”街上那家‘快餐盒饭’倒闭了,他就想补上这个缺口。 “那可太好了。”孙豆子高兴,等大宝回来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宝。 三人未多聊,汤显灵和皇甫铁牛走了。 待到傍晚崔大宝意兴阑珊从西市回到家里,崔父见儿子耷拉着脑袋,就知道,这一日他家大宝又没吃好。 “不是说西市新开了家馆子,味道不成?”崔父问。 崔大宝:“羊汤馎饦,我一吃,不如老汤家的,比李记羊杂汤强许多,按道理太久没吃这个该想的紧,但真吃了,也就那样。” “唉,我还是想汤老板做的梅干菜锅盔了。” 孙豆子从灶屋端出一盘子小面包来,眼神都是亮的,“下午时,汤老板和夫婿来咱家送了小面包,大宝你快尝尝,他还说快开铺子了,到时候除了朝食还卖暮食。” “!!!”崔大宝刚耷拉的脑袋,一下子直了,眼神冒着光,“我去擦把手,瞧着不像肉松。” “诶呀我也忘了问了。”孙豆子懊恼。 “没事我尝尝就知道了,你吃了没?”崔大宝洗了手,急嚯嚯到了桌前,其实都不用多问,豆子肯定不会偷偷吃,当即是拿了俩一个给豆子,一个往自己嘴里塞,一边招呼爹:“爹你也吃。” 小面包比肉松面包小许多,小孩拳头大小,四四方方的,外头黄亮亮金灿灿,一面是平的,颜色焦黄蜜一般的,上头撒着白芝麻,闻起来有点蜂蜜甜甜的味。 崔大宝啃了一口,面包松软有奶香味红豆味,平的那边最最好吃,吃起来脆一些甜味足又不是很腻。 “好吃,不愧是汤老板做的。” 崔父只吃了半个,都给大宝吃,他不爱吃甜的,又说:“要是汤家铺子开了,什么暮食不急,先买锅盔、鸡蛋灌饼尝尝,好久没吃梅干菜肉的了。” “现在天热不下雨,梅干菜应该备上了。”崔大宝吃着小面包,用自己脑子推测,只要一想到汤老板铺子快开门,顿时有了指望! …… 汤家。 汤显灵动了前头铺子的烤炉,烤了一批蜂蜜小面包,那蜂蜜是他买材料时碰到有人卖蜜,凑巧买了一小罐。他现在做点心匣子,不对外卖,这个是送给袁大人夫夫的心意。 他和铁牛结婚包括告官的讼状,真的多亏了袁大人。 现在家里都安顿好了,有了空闲,汤显灵把‘礼盒’提到了眼前,定做的礼盒同家具一起回来了,盒子是双层的,四角都打磨成圆弧状,上了清漆,清洗过晾干,就等着装食物了。 天热,做点漂亮小巧的点心。 花生酥、绿豆糕、红豆乳酪饼、肉松小贝。 肉松小贝真的超级超级难搞,因为中间那个夹心,但是这次汤显灵不害怕了,八百个心眼子挂脸上看铁牛同学。 “铁牛~”拉长了音。 皇甫铁牛当场就没忍住笑了出声,汤显灵‘恼羞成怒’肘击铁牛,“我在撒娇呢!” 这句话对铁牛来说才是撒娇,他心里软软的,应声说好好。 然后就化身成了人形打蛋器。 汤显灵在旁给铁牛打扇子,一边说:“到时候咱俩回去给张叔王阿叔也带点这些,骑骡子当天去应该坏不了。” 还没到最热的三伏天。 皇甫铁牛说好,都听汤显灵的。 汤显灵先做了第一批,自然是一次出炉,捡着模样造型完美的装盒,剩下的瑕疵品边角料放在一盘子里,自家吃。 又洗了手脸,换了干净正式衣裳。 “娘,我和铁牛先走了。” 皇甫铁牛套好了板车,先前家里运送砖,做了个板车,现在出门不用打车,自家有车。汤显灵用红布将食盒包起来,打了个漂亮的结,拎着上了板车。 “诶好,你们去吧。”蒋芸送俩人到门口,关上了门。 皇甫铁牛赶车,汤显灵坐在草蒲团上,仔细捋了下衣裳,二人出门时大概早上九点多,日头还不是很晒。 “还是做个车棚吧。”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麻烦。”他笑嘻嘻贴着铁牛,“要是我晒了,打把伞就好了。” “现在这样正正好,要是做了车棚,你赶车坐在外头,我坐在里头多没意思啊,现在能看到你说说话,想碰碰你就碰了。” 皇甫铁牛又被哄成了纯情铁牛,耳根子都红了。 盖因俩人结婚这么久以来,还没‘洞房’呢,而汤显灵因为没‘真刀实枪’过,老毛病犯了,嘴上没把门,光知道逗铁牛,俩人谈恋爱,最最过分的就是牵牵手,忙里偷闲背着人亲亲嘴。 汤显灵‘得寸进尺’,情话说的一套一套。 他可真厉害! 嘻嘻。 于是骡车车板上,小夫夫俩也不嫌无趣,说了一路小话,驾车的小郎君顶着一张红彤彤的俊脸,都有些害臊,眼神亮的藏不住的高兴,而旁边坐着纤细的小夫郎,脸上神采飞扬,漂亮的眉眼是得意狡黠。 像只干了‘坏事’得逞的小猫狐狸。 两人是前脚刚走没一会,从奉元城西梧门进来一辆马车,马车有车棚,最最寻常的藏青色油布,因为一路赶路,有些灰扑扑尘土,车里坐着是汤家嫁到石经府县的三娘汤暖连同大女儿。 “阿娘,这就是奉元城?”赵大娘闺名叫香香,趴着车棚窗户向外瞧,“跟咱们石经府也差不多吧。” 汤暖嫁到石经府已经有八年了,因为远嫁,刚成新妇时,年年过年时同夫婿一道回来,后来夫婿看出爹不爱,不想受白眼,她也生气,没在回来。 没想到……这次回来是奔丧。 “阿娘,外家好不好?”赵香香本想问外祖母外祖父好不好,但她想到外祖父去世了,当即咽下了话头。 汤暖摸了摸女儿发丝,“你外家做馎饦买卖的,跟咱家生意不同,以前你外祖父做羊肉馎饦,要是暮食剩一些卖不出去,我们几个姐妹才能喝。” “其实也不好喝。” 从小闻着羊肉味长大,说实话,汤暖真的腻味了,她当时对着家里、对着爹,还有对家中买卖都是避之不及,找夫婿除了做吃食的,其他哪个行当都行。 做吃食买卖太苦了。 一家子起早贪黑,她同两个姐姐从小就学会洗碗扫地招呼客人,有些客人拿她们逗趣,爹当瞧不见,那会她年纪大了,都不是小娃娃,被人打趣,面红耳赤下不来台,娘唯唯诺诺出声维护她一两句,回头爹开始骂娘 汤暖恨极了当时日子。 现在爹死了,汤暖说不上啥感觉,“你外祖母心软,我先前同你爹爹过年回来过,不过天冷,你那会还小,没带你来过。” 那会想,等香香三四岁了再抱来让娘瞧瞧,不过后来不咋走动了,也不知道娘会不会说她心狠,来都不来了。 “娘,奉元城好大好宽的路。”赵香香不知娘想什么,只惊奇他们的车到了一条大路上,路上除了行人,连个摊贩都没有。 四年未回来,越近家门,汤暖也有些怯意愁绪,此时被女儿声逗乐了,说:“这是奉元城正儿八经的主路,不让摆摊的,你外家有铺子,铺子外头就是能摆摊的正街。” 赵香香一听,神色带着向外好奇来。 汤暖怕女儿期待太高了,此时说:“你外祖父过日子节省,以前做买卖,除了过年那几日不开张,一年到头都做营生,不怎么休息,家里院子看着大,乱糟糟的,被褥也是一股羊味,房子有,但你外祖父嫌花钱置办都是家具,我就同二姐睡一个屋,还养了些鸡……” 爹让养的,说养几个月正好过年杀了不用买肉,省钱。那会比现在还要热一些,鸡屎臭,大姐二姐收拾时不小心裙摆沾了些,有个客人鼻子灵敏,说怎么一股鸡屎味,吃不下去了。 她爹当天傍晚就把鸡给杀了,劈头盖脸骂了大姐二姐一顿,还扇了大姐一个耳光。 她那会小,吓得哭了。 汤暖想想点父亲好的记忆,爹死了,她奔丧到家中得难受哭出声,可想着想着都是记忆里的不痛快、难受,可要说恨,爹都没了,恨什么恨谁啊。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车越来越近,能看到窗外熟悉的景。 这大槐树不远处就是水井,家里做买卖,用水多,家里她们天天打水挑水,她那会拎着半桶水走在二姐身后,走一路撒一路,回去手掌心都红了。 那会她比香香只大了三岁多。 “停一下。”汤暖数着院子门,到了她家门口,只是一看,那扇掉了颜色旧的不行的院门成新的了,门修过上了漆。 赵香香看阿娘,目光带着询问:不对吗? 汤暖抱着女儿下车,“我再看看。”她往左右一看,没错是她家,隔壁是卖馒头的卢家,另一边远好多,因为她家占了两家院子。 “敲门吧。” 第45章 自五哥儿和铁牛一走,蒋芸拴了院门,在灶屋简单吃了些,她煮了一个鸡蛋,还有五哥儿烤的点心,特别好吃,尤其喜欢吃花生酥,比之前五哥儿带回来的那包桃酥还要好吃。 酥脆油不是很大,也不甜腻,一股花生咸香。 蒋芸捡着边角料吃了几口就停下来,她把圆圆整整的饼放好,想着要是二姐三姐回来了,到时候给孩子们吃。 她想到这儿,神色有些低落,喃喃自语道:“……三女婿也不知道气过了没。” 都怪老汤,喝了几杯酒,当着几个女婿面说一番浑话,大女婿二女婿脾气好,不往心里去,三女婿脾气大,说:岳丈要是怕我惦记汤家秘诀,以后我不上门就是了,省的防我跟贼一样。 唉。 ‘砰砰’—— 后院门响打断了蒋芸沉思,擦了擦手,出了灶屋,一边想谁啊,估摸是卢三娘?那五哥儿出门去了,三娘得扑空。 “来了来了。”蒋芸嘴上喊,走到了门前,手抓着门栓问:“谁啊?” 外头赵香香先高高兴兴喊:“外祖母外祖母,我是香香!” 蒋芸愣了一瞬,香香是谁? “娘,是我三娘。”汤暖听到娘的声,不知为何双眼一酸,声音都带着鼻音。 蒋芸赶紧开了门栓,两手拉开木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她家三娘,四年了,四年了,蒋芸一看女儿,眼眶滚滚泪落下,脸上是笑,“三娘,是三娘,快进快进来。” 汤暖也哭出了声。 蒋芸有些手足无措,伸手去给闺女擦了擦泪,说:“你爹没了,屋里他不说你不说赵经了,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经是三女婿的名字。 汤暖一听此话,滚滚落泪。蒋芸是个内敛胆怯的人,以前孩子幼时时,背着老汤会亲亲抱着孩子在怀哄一哄,到了孩子们大了,蒋芸就‘不敢’这么做。 老汤会嫌耽误事。 她也不知道抱抱孩子们,怎么耽误事了,但她不敢多说。 而现在,蒋芸伸着胳膊揽着三娘,拍了拍三娘的背。 汤暖在母亲怀里痛快哭了一场,还是赵香香拉了拉阿娘的衣摆,说阿娘别哭了。 蒋芸反应过来,先招呼人进,又去看后头,“赵经呢?女婿没回来?” “家里生意忙,他留在家中正好看二郎。”汤暖嘴上说着借口,她丈夫不愿意上汤家门。 那次她爹瞧不上丈夫,说丈夫做生意太油滑,胆子大,好高骛远,早晚摔个大跟头,到时候把铺子都赔了进去。 丈夫不爱听这个,后来吵了几句。 蒋芸点头,一手拉着三娘一手拉着娃儿,“先进来,正好家里收拾出来了,你多住几日。”她看向门口车夫,“三娘,这是?” “我们府县的车夫,家里熟人王师傅,这次送我们娘俩来奔丧,香香爹给了钱,住客栈就成了。”汤暖说。 蒋芸:“那也不能送你们俩到了就走,先进来歇歇脚,家里骡子没在,先把车放进来,都歇歇。” “娘,地方哪里够——”汤暖知道娘家什么样子,不想王师傅看了笑话,话还没说完,见娘将院门敞开,又去卸门槛,汤暖一下子看到了院子全貌,顿时愣住了。 这、这院子——还是她未嫁人时的家吗? 院子大了,亮堂许多,收拾的干净,除了院门这片地儿是夯实的土院子,上头铺着大板砖连通东西两边,中间是熟悉的菜地,小了一圈,还有那棵柿子树,前头都铺了大砖。 屋门都刷过漆,大片的空地,搭着竹竿架子晒菜。 “三娘,你带香香先去我屋,就东屋挨着前头铺子那间,里头啥都收拾好了。”蒋芸叫女儿先进,她招呼王师傅进来歇歇脚。 王师傅来时,听老板娘说,进了奉元城这几日要辛苦麻烦你住客栈,她家住不下云云。王师傅是无所谓,之前也见识、听过,说老板娘父亲脾气不太好。 没成想这次老板娘的娘很是热情,不像早些年时,车门都进不去汤家。 汤暖领着女儿,拎着包袱往院子里去。赵香香见什么都好奇但拘着也没瞎碰,随阿娘先到了屋。蒋芸房门是敞开,东屋这一边分了三间屋,蒋芸屋里面积有个十七八平方,里头现在放了一张新床、三扇门的衣柜、一张圆桌,两把旧椅子,没了。 因此地方显得更大、更宽敞。 隔壁是会客厅,一张圆桌,几个圆凳,往里靠墙位置一张长条桌,桌上摆着汤父的灵牌——蒋芸让摆着的,二娘三娘一直没回来,万一回来了要烧香。 “王师傅你先坐。”蒋芸招呼王师傅到客厅坐,“三娘,你和香香在家先看着点,我去街上买些饭,你们回来定没吃。” “灶屋里水缸有水,诶呦对了,还有五哥儿做的点心,那先洗把手脸,吃些点心。” 蒋芸忙忙活活不停,脸上都是高兴。 汤暖让女儿别乱动,她去跟娘一块忙活,见着院子处处透着股陌生的熟悉,乍一看天翻地覆变了个样,其实格局变化不大,只是狠狠收拾了一通。 “娘,五哥儿和他夫婿没在家吗?” 蒋芸水瓢舀了水,让女儿擦洗,又给王师傅打了一盆水放院子外头。王师傅谦让说不必劳累老太太动手,他自己来就好。 “没事没事,你洗吧。”蒋芸站在灶屋回廊那儿,说:“他俩给袁大人送谢媒礼去了。” 汤暖:“谢媒礼?”五哥儿小她四岁,今年也二十一了,难不成才嫁人? 蒋芸瞬间明白过来,三娘还不知道家里短短一年多发生的变化,当时五哥儿跟前头那个胡康定亲,老汤不让多说外传,嫌‘面上嫁哥儿实则招婿’写在信上写不明白,外加生三娘女婿的气,就没让写信送到石经府县。 三娘都不知道。 “说起来话长。”蒋芸去灶屋拾了一盘子模样好的点心,递给香香吃,“乖香香,吃吧,在外祖母家别拘束,你阿叔做的。” “你也尝尝,先垫吧一口,我去街上叫了饭,再同你仔细说。” 蒋芸从铺子前出去叫饭,汤暖拦都拦不住。 还要去街上买饭?以前是肯定不行的,娘省的很,只会操劳现做。说家里变化大,娘变化更大。 院子里就汤暖母女,王师傅给骡子倒了些水,还有抱了点草料,让骡子歇歇,做完了才去擦洗。 赵香香看着盘子里的点心,有的她认识,“阿娘,这是绿豆糕,这个是酥饼吗?瞧着也不像,小一些,还有花生。” “你尝尝就知道了。”汤暖笑了下,让闺女吃。 她爹现在没了,以前小时候什么好吃的都先留着,看爹怎么说,爹说要送人,那她们就动不了。 赵香香拿了块点心,小心翼翼送嘴里啃了一口,嚼了嚼,顿时眼睛都亮了,“是花生,阿娘是花生味的,你也吃。” “好,阿娘尝尝。”汤暖掰开一块吃了一口,这花生酥点心跟桃酥还不一样,咸口烘过的花生,咸甜口越吃越香。 赵香香吃完一块,眼睛看向盘子里,这个、这个、她都不认识,绿豆糕她知道,她想等等再吃。 “娘,我等外祖母回来吃。” “好。” 蒋芸去街上要了两份蒸饺两碗粥,想着王师傅不够吃又要了两个荤馒头,香香才七岁,再给香香要了一碗馄饨。 “蒋婶,怎么这般高兴?要这么多吃食,你拿不下我给你送去?” 蒋芸爽快答应,“成,我家三娘带孩子回来了。” “她和孩子还没吃呢。” 到了卢家铺子前,蒋芸还多聊了几句。陈巧莲知道三娘有四年没回来了,现下回来了这是好事,“……光三娘?女婿呢?” “女婿生意忙,家里还有个二郎。” “二郎?三娘又生了个小的?”陈巧莲顺嘴搭话。 蒋芸一下子才想起来,香香她知道,今年七岁,那二郎是后头这四年生的吧,她今个才知道。 “婶子你先去,我一会让我家三娘给你送过去。”陈巧莲见蒋婶子都没心思留这儿了。 蒋芸应了声,往回走,她是一肚子话,汤暖也是一肚子问题。娘俩话还没说开,赵香香先问外祖母,她能不能吃其他的点心,她都没见过。 “你阿叔做的,这个是红豆乳酪饼,这个是肉松小贝,肉松面包家里卖的最好了。”蒋芸先哄香香,亲自拿了盘子让香香想吃什么取什么。 赵香香在家中时也不是天天都能吃点心的,这东西贵价,现在外祖母家里有,她觉得外祖家和阿娘说的不一样,和爹说的也不一样。 外祖母待她很亲热亲近。 赵香香先吃红豆乳酪饼,咬了一口,饼是软的带着奶味,里头有红豆馅,她喜欢,尝了一口就给阿娘看,“好好吃啊阿娘。” “阿娘也吃。” 赵香香喂阿娘,她真的没吃过这般好吃的饼。 汤暖本是想哄女儿,顺了女儿心意咬了一口,结果一吃,顿时神色不一样,惊讶的望着女儿手里的饼,蒋芸见状笑了起来,“好吃吧,五哥儿的手艺。” 话还没多说,送饭的来了,蒋芸给王师傅分了一些,带着汤暖和香香到了自己屋子,这才说起这一年多发生的事。 汤暖四年没回家,按理说她的变化也不小,生了二郎,家里买卖扩大了些,但没想到,娘说的事情,曲折的她都不敢信。 母女俩说不完的话。 …… 汤显灵和铁牛拎着食盒到了官媒衙门院子,幸好袁大人在。 “你们怎么来了?里头坐。”袁何晴叫胥吏上茶,请二人落座。 汤显灵:“我俩前来感谢袁大人做媒、宋师爷写的讼状,这是我们做的点心,小小心意,还请袁大人一定要收下。” “你们做的?” “铁牛打了奶油。”汤显灵解释完,感觉跟没解释一样,但袁大人已经爽快收下了。 袁何晴:“虽不知道什么是奶油,但就跟宋师爷提过的黄油一般,要用手打——”他笑了下,语气也带着几分温和亲近,“他之前拿回来的肉松面包,说了里面掺着黄油,汤老板又是如何嫌累。” 汤显灵嘿嘿笑了下,“我是嫌累,铁牛劲大,不过这东西还是不好做,偶尔尝试,就不上铺子里卖了。” 袁何晴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汤显灵处处护短铁牛,铁牛虽然劲大但是做多了,如何不累?汤显灵这是心疼皇甫铁牛。 他再看皇甫铁牛双眼望着汤显灵,又收回了目光,只是眼底都是藏不了的幸福。 好。 袁何晴是官媒,做媒这行难,如今看二人琴瑟和鸣夫唱夫随,比什么都开心。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在袁大人这儿喝了一盏茶,闲聊片刻,毕竟和袁大人也不熟,聊不上其他话题,因此送完点心喝了茶就离开了。 待他俩一走,袁何晴拎着点心盒去了户籍院子,同宋师爷分享了这盒点心,待点心盒子打开,里面精致漂亮,两层点心各有不同。 “汤老板费了心思了。”宋杰说。 袁何晴看了看,“这绿豆糕我认出来了,这个是带着花生,这是红豆的——”他掰开一看都是绵密沙沙的红豆。 宋杰接话,“这个是肉松面包了。”他好久没吃这个,拿了先咬了一口,顿时唔唔的说不出话,用另一只手接着,这里面怎么还有酱料?差点撒他一身。 “屋中无外人,不会损了咱们宋师爷风度,吃吧。”袁何晴言语揶揄笑说。 宋杰被自家夫郎打趣,是乐呵呵的,嘴里还有肉松面包,也没办法说什么,仔细品尝了下,越吃眉头越松快高兴,待他吃完了,指着肉松那个,说:“快快,你尝尝这个,跟肉松面包还不一样,特别特别香浓好吃。” 袁何晴一试果然,里头的酱浓郁带着奶香还有一股蛋黄香,形容不上来的滋味,甜咸奶香口,配上外面的肉松,混合在一起,确实很好吃,比肉松面包口感更丰富。 “难怪汤老板说不好做,不对外,这等面包好吃,要是卖起来肯定是大卖,汤老板得心疼自家夫婿了劳累,不想赚这个钱。” 宋杰听这番话,笑眯眯倒了杯茶递到夫郎手边,“这还是袁大人做的好媒,慧眼如炬,佩服佩服。” “你啊,那我喝一喝宋师爷的茶。”袁何晴笑着接过饮了一口,茶汤清香,配合点心吃正正好,还能再吃一个,这次看看吃哪一个。 骡车走在主街上。 汤显灵跟铁牛商量去一趟西市,“看看给张叔和王阿叔买些什么,多买一些盐。”他记得许村离府县、奉元城都挺远的。 时下盐、油这两样送‘自己人’是不出错的,若是关系远一些的,那送礼讲究体面,得拿点心糖之类的。 “再买点糖吧?” 皇甫铁牛说好。 最后看着买,汤显灵买了一罐子盐,油不着急,街上有卖油郎推着油车叫卖,跟西市一个价,有时候比西市还便宜,自然了西市贵油好些。 “这会了,我怕二姐三姐过来,又买了牙具牙粉香豆子。”汤显灵拎着篮子递过去。 总之二人零零散散买了些,天色不早,顺道在西市小馆子吃了午饭,汤显灵留心这边馆子,比正街看着正规大一些,这家是小炒,主食有杂粮饭和饼,招牌拿手的有三个。 葱爆羊肉、炙烤羊蹄、清炖羊排。 前来馆子里吃饭的食客,基本上是点一道招牌,而后看人数,配上一两个素菜,点一份饼吃,杂粮饭要的不多。 “米饭和饼都要各来一份,葱爆羊肉和大炒菜。” 汤显灵利落点了菜。 这会正是晌午,馆子里人挺多,小二忙的跟陀螺似得。汤显灵观察这家铺子,比他家的略大一点点,灶屋放在后院,小二上菜时穿来穿去,还能闻到肉香味。 人虽然多,上菜速度不慢,可能也是他们点的少。 葱爆羊肉三十文,大炒菜——是指时令季节的蔬菜一盘子炒,这个略便宜,八文钱一盘。饼和杂粮米饭都是三文钱,饼大,快赶上他的脸了,米饭则是黄米多白米少,量不算多。 皇甫铁牛给汤显灵分米饭。 “你怎么知道我都想吃一口!”汤显灵理直气壮带着撒娇,不待铁牛说,便笑嘻嘻道:“这就叫夫夫默契。” 皇甫铁牛耳根子烧的,“是。” 心有灵犀一点通。 招牌菜贵是贵,菜量都不少,略深一些的盘子,羊肉切成了片,葱花特别多,爆炒出来,羊肉薄,火候大且炒的短暂快,这羊肉外表有些焦黄,爆炒出羊油混着葱花。 香。 汤显灵尝了口,羊肉没膻味,不过葱味大了些,里头放了盐、一点点孜然味,难怪贵,口味略略重些,更好下饭下饼。 他又啃了一口饼,而后眼神都亮了,难怪大家都选饼,饼是烙的,外头不算特别硬,里面更为柔软,应该是发过的面,起码半发面,撕开,里头面是一层层的,偶尔能尝出茴香籽来。 难怪了。 去油的饼,有茴香,配着招牌羊肉,确实是比米饭更下菜。至于大炒菜无功无过,炒的清清爽爽,几片蒜片、盐味,可以了。 汤显灵一顿饭吃下来,回去时跟铁牛说:“我之前想,白日除了朝食还卖盒饭,刚吃的那家店小二就三个,咱家人手没那么多,到时候早上朝食卖到十点左右,晌午咱们休息睡一觉,下午两三点再备菜做饭,卖个暮食,紧着看有什么卖什么。” 他虽然有金手指,但不是正儿八经厨师出身。 做菜没有大酒楼那般花样精致,先走盒饭路线也不错。 皇甫铁牛听显灵碎碎念,赶着车嗯嗯的回应,他想显灵嘴里的‘几点几点’是不是显灵以前的话?他已经看出来了,汤五哥和汤显灵是两个人,他虽是没见过汤五哥,不过从娘的嘴里能听出来,和现在显灵不一样。 他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汤显灵,爱慕的也是汤显灵,他不怕汤显灵是什么孤魂野鬼托身的,他觉得汤显灵是天上的小神童、小金童,又好看说话俏皮心里善良,吃饭也香。 “你说的都好。”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挪着屁股挨着铁牛,不去坐草蒲团了,笑嘻嘻说:“铁牛,咱们一定会把钱赚回来的。” “钱用在院子上,我们都住的舒坦。”皇甫铁牛感受着大热天,隔着衣裳夫郎传来的体温,高兴的嘴角上扬,说:“你花痛快了,钱哪怕花完了都行。” 汤显灵起了恶作剧心思,“那可不行,我把钱花完了,以后咱们俩有了小孩,没钱花,得哭着喊爹坑崽崽了!” 这也幸好是奉元城主街宽大没田地,不然这会皇甫铁牛能把骡子赶到麦地里,翻个车。 “哈哈哈哈哈你小心赶车,我逗你玩呢。”汤显灵晃着腿笑嘻嘻说。 皇甫铁牛稳了稳心神,侧头望过去,看到显灵笑嘻嘻一团,心里也高兴。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自家巷子,还未到家门口,见巷子里卢三娘带这个小女郎跟其他人玩竹蜻蜓—— 一文钱一个,竹子做的,双手合十掌心一撮,竹蜻蜓就往天上飞去了,底下那个穿黄裙子小姑娘拍手喊:“三娘姐你飞的好高。” “香香换你来飞。”卢三娘抬着脑袋追竹蜻蜓,眼神一瞅,当即乐了,“五哥、铁牛哥你们回来了!”又喊:“香香,你阿叔和叔叔回来了。” 汤显灵从车架上跳下来,那支竹蜻蜓正好落在他身前,他先手快胳膊长,将快落到地上的竹蜻蜓捞起来,拿在手里,看向捡竹蜻蜓的小姑娘,才六七岁大,之前没在巷子里见过。 “阿叔,叔叔。”赵香香听卢三娘姐姐说话,一眼就认出来了,玩了一上午,现在赵香香兴头上也不认生,爽朗打了招呼喊人,“我娘是汤暖。” 汤显灵先是愣了下,而后恍然大悟,跟铁牛说:“我三姐的闺女。”又半弯着腰,把竹蜻蜓给香香。 “你的还是三娘的?” 赵香香接过说:“三娘姐的。” “那回头阿叔给你再买一个。”汤显灵拍了拍小姑娘脑袋,真是像他家小孩,没来由的眼缘亲近,“你们玩吧,别跑远。” “知道了阿叔。” 卢三娘也答应上,不会带香香跑远的。 汤显灵和铁牛先回家里,可能在外头说话声里头听见还是怎么,他俩刚进院子,他三姐汤暖就从东屋出来了,一看他就哭,掉眼泪说:“五哥儿可苦了你了……” “苦都过去了。”汤显灵答。五哥儿是苦的,但都过去了。 他一看三姐汤暖,顿时一些记忆涌上脑海。 汤暖比五哥儿大四岁,若是说汤巧是长姐如母,那汤暖和五哥儿还玩了些年,是个玩伴。家里三个姐姐,大姐贤惠能吃苦很传统孝顺,二姐夹在中间不起眼,性子跟大姐像,三姐越长大,骨子里有些叛逆,主意大,具体参考婚事嫁人。 小时候三姐把五哥儿当女娃娃那般打扮,还给五哥儿梳小丫头发型,绑上红头绳。 一家子人,说起来,蒋芸、大姐、二姐包括五哥儿,性子都差不多,二姐耳根子软,三姐是主意最大的,当初婚事,三姐也撺掇二姐好好挑,别听爹说的,嫁到村里种田,你看看大姐就知道了,多苦啊。 三姐那会胆子就很大。 想脱离汤家,嫁到那么远的石经府县都行。 汤显灵见三姐哭,伸手抱了抱三姐的肩。 “好日子长久着呢,咱都往前看。” 第46章 “还叫王师傅住什么客栈,家里有客房。”汤显灵提议住西屋边上那间客房得了。 三姐能和娘住,实在不行,中间的客厅可以收拾出来,东屋采光好,老汤头的牌位正好借此收起来。 主要是,明个还要去坟前烧纸,王师傅住这儿方便些。 汤显灵:……他是不乐意去,但是时下风俗在这儿,三姐回来奔丧,于情于理都得去一趟,邻里都知道老汤头埋在了孙村,地方不远,当日去当日回。 现在汤显灵便想,早知道就把老汤头埋在深山老林了。 现在提起来,他还是大孝子。 哭一个。 蒋芸听五哥儿安排,说:“正巧天热,有个草席擦一擦晒干了,我给铺一下。” 王师傅在旁边忙道:“不麻烦老太太动手,我来我来吧。” 蒋芸便把草席交给了王师傅收拾,亲自带着去了边上西屋。王师傅一看,这西屋地方挺敞快,也收拾过,都是大砖白墙,床虽是旧的但收拾的干净,自然是比住客栈好。 客栈他也不是住好点的单人间,多是住几个人一间,天热屋里臭烘烘的哪里有现在这般舒坦。 “三姐,这是我家铁牛。”汤显灵才想起来还没跟三姐介绍。 汤暖自五哥儿进门就看见旁边的新夫婿,阿娘之前说什么都好,她其实不信,主要是不信阿娘看人的眼光,阿娘给大姐二姐挑夫婿,光随着、听着爹的话,说人看着老实就好,不图求旁的。 结果没想到,五哥儿新夫婿样貌真真没话说。 她家是做布匹买卖的,凡是进店的客人,她见了这么多男男女女哥儿夫郎,还真是没见过像五哥儿新夫婿这般的好样貌。 而且对五哥儿心细体贴。 “三姐。”皇甫铁牛喊人。 汤暖笑着点头,说:“好,你们真是般配。” 汤显灵:“我今个路过西市还想,二姐三姐想必快来了,正好买了牙粉牙具。” 皇甫铁牛打了一盆子水,汤显灵便先去擦洗,他也热了一上午,边洗边说:“三姐,暮食我来做,晌午那顿娘肯定是买外食吃的。” 在汤暖心里,爹死了,娘胆子大了些,买外食是招待远道而来的她和香香,花钱破费,自家做的饭都是简单家常饭,但现在听五哥儿这意思,好像自家做的饭才是好的。 她一想,也是,自家人做饭情谊是外头不能比的。 “对对,五哥儿做。”蒋芸笑着点头,问:“要买什么菜?” 汤显灵拿毛巾擦脸,冰凉了许多,说:“娘买点排骨、前腿肉,前腿偏瘦的多,我烧个糖醋排骨、狮子头,再买点冬瓜,要是见着苦瓜,我再炒个苦瓜炒蛋。” 他家铁牛最近好像上火了,嗓子有些干,嘴里头还有火炮——这个不严重,吃两顿苦瓜,喝点下火茶就好了,败败火。 “欸,我现在就去。”蒋芸收拾菜篮子。 汤暖知道去哪家,她许久没回来,在家中也无聊,就说陪娘一块去买菜,还喊了香香一道去。赵香香同三娘姐玩了好一会,听了娘召唤,把竹蜻蜓给三娘姐。 卢三娘:“你去吧,快暮食了,我也得回家做饭了。” “好。”赵香香应了声,回家跟娘还有外祖母上街了。她们从铺子里走,一上正街,赵香香惊奇,拉着阿娘的手说:“娘,这里好热闹啊。” 出了铺子门,往街尾猪肉铺子去。 “是热闹,好多年没回来也没见什么变化。”汤暖说。 蒋芸:“还是有些变的,那家的铺子祖孙一家回乡养老去了,先前新住户开了家小饭馆,卖菜和杂粮饭,五哥儿买回来吃了一次,后来再也不碰了,好些天前就关门了。” “不对啊,娘,那门开着呢。”汤暖注意到了。 蒋芸走上前一看,门头匾额换了,她不识字,不过还挂了幌子,家家户户门口除了匾额还挂幌子,幌子按照铺子里卖什么画的图,她一看幌子,一碗碗的吃食,什么米汤、米糕之类的? “李记甜什么?”汤暖嫁到夫家开始学识字,不过太复杂的还不会。 有人接话:“甜醪糟,那俩字念醪糟。” 汤暖同行人道谢,说记下了,还跟闺女说了一遍。赵香香也看着匾额记字,问阿娘:“醪糟是什么啊?是不是甜的甜水?” “估摸是吧。”汤暖说着,想上去给闺女买一碗尝尝,扭头问阿娘喝不喝,结果一看阿娘脸色不太对,“怎么了阿娘?” 蒋芸:“这家就是之前租住咱家半拉院子的李家,之前五哥儿说他们打着咱们铺子主意——”生意都做起来了,又说:“我就说当时赶他们搬走,头一天还唱念作打的说我们刻薄她家,第三天走的时候藏着高兴,原来是铺子找到了。” “那就不喝了。”汤暖说,拉着女儿的手,“也没甚好尝的。” 赵香香都听阿娘外祖母的话。 李记铺子,李家大娘老远瞧见蒋芸,故意迎上前几步说:“哟,这不是汤家婶子吗?买菜去啊,我家今日新开店,来尝尝甜醪糟汤吗?” “不要钱就尝尝。”蒋芸说。 李家大娘没了笑,她家今个才开业,这人就想吃不要钱的,脸怎么这么大呢。 “要是还是邻里送主家一碗尝尝也是该的,这现在不是了,你家才赶了我们走。” “那说这么多。”蒋芸拉着女儿走,不同李家搭话了。 汤暖听娘这么直愣愣的驳人话还挺有意思的,以前娘可没这个胆子。蒋芸嘟嘟囔囔说:“我刚是故意的,也不是真要喝她家东西,就是听她拿话噎我,我想噎回去。” “这家人就是个耍嘴的,五哥儿说的,什么面面好听话讲一讲,其实耍个嘴不当真,我以前还以为她面善人好,五哥儿给她家退租还赔了钱,她一家子嚷嚷我和五哥儿刻薄她家。” 蒋芸说到这儿也有些气,“刚我才那么说,也是学五哥儿的。” “娘你说的好。”汤暖听此高兴,说:“五哥儿变化可真大。” 蒋芸心里咯噔一下,面上遮掩说:“他经了大事变化大也是该的。” “是这么说的。”汤暖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 蒋芸松了口气,后来不说李家的话,专心去买菜,到了猪肉铺跟周香萍要肉,周香萍见到汤暖还有点没认出来,后来想起来了,说了好多话。 聊着聊着就聊到李记甜醪糟去了。 “……我听人说的,原先那家饭铺子,买卖不好,有了关门的心,不然一年到头来没挣下几个钱,连着铺子税都交不上,咱们这边铺子都是抢手的,这家人最初只是往熟人跟前问问,看谁要租,李家得了消息,花的钱比这边铺子贵了两成才拿下的。”周香萍说。 李家手里也是有钱的。 她这么一说,男人就说:能不有钱吗,在汤家白住大半年,还得了赔偿十多两银子,这可是天大好事了。 他家小猪肉铺摊子,卖半年肉都没这个挣法。 还是汤家人厚道。 周香萍一听,当即说那活该贵两成。此时跟着蒋婶子学了一通,也是想蒋婶子高兴高兴,接着说:“原先杂粮饭铺子是真不缺钱,铺子不卖,只租,腾铺子也磨磨唧唧的,拖了好久,李家人怕被别人抢了去,主人家说什么都答应上,后来磨着又租了半间后头的灶屋,又贵了些。” “所以说李家之前不记婶子你家的好,现在租到杂粮饭家,可有苦头吃了。” 蒋芸听了也高兴。 汤显灵在家把米饭蒸上,顺带翻了翻今日晒得梅干菜,等明个早上再蒸第二道。等了一会,前头有动静,买菜的人回来了。皇甫铁牛去开了门,一手接了菜往灶屋去,说:“娘你陪三姐说话,灶屋有我和显灵。” “……成。”蒋芸应上了。 汤暖看的惊奇,等铁牛走了,才跟娘说:“五哥儿夫婿往日也在灶屋做饭吗?” “做啊,他什么都会,就是独独做饭不香,只能做熟,还爱往灶屋去,喜欢跟五哥儿打下手,做不了饭就摘菜烧火,干什么都好。”蒋芸夸赞。 汤暖说:“那还好,是个勤快人,只是我都没见过男人进灶屋。”以前她爹做买卖是一回事,暮食晌午饭自家人吃饭,全让她们烧饭。 爹说:我给你们做饭?还伺候你们吃饭? 意思做饭手艺赚钱,给一家子女人哥儿做饭那是男人伺候人。 丢脸。 包括自家男人,也不进灶屋。她家说是生意好,可又不是大布店,也没卖什么绫罗绸缎,卖的是寻常粗布、细布,前几年家里开始做成衣卖,亏了些,又重新只卖布。 蒋芸坐了会,让女儿和香香在自己屋里歇歇,往灶屋去了。 “娘你怎么来了?我三姐要什么?还是饿了?”汤显灵正梆梆梆剁肉馅,剁了一会换铁牛来。 蒋芸站在门口,“你之前说要关门的米饭铺子记得没?” “关门啦?”汤显灵猜。 蒋芸点点头,“接他家铺子的是李家,就是之前租咱们院子的李家。”街上还有个李记羊杂汤呢。 汤显灵没想到蒋芸来这儿是跟他说‘八卦’,脑子一想就知道这事里头李家肯定亏了什么,便来了兴致搭话询问:“他家生意不好?” “不知道,我没瞧见,远远路过看了几眼。”蒋芸听五哥儿这般问,把刚才从周香萍那儿听见的说了一通。 汤显灵:“卖甜醪糟啊,这甜醪糟也好做,要酒曲。” “五哥儿你会?!”蒋芸惊了。 汤显灵:“没什么难度,但没吃过他家的,兴许人家有秘方吧。不过让我来做,滋味只会更好。”就这么个自信。 他想了下,最后还是说:“算了,人家跟咱们不牵扯,只要之后不犯到咱家头上,我也不会搞他家生意。” 蒋芸:??? 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但嘴上先说:“对对,咱们做买卖还是得和气发财,你爹说的,哪能天天跟邻里干架。” “……娘你说这话我就想故意唱反调,得天天找恶邻干架。” 皇甫铁牛逗得乐了,跟娘说:“娘,显灵不爱听爹说的话。” 蒋芸反应过来,倒是没怪五哥儿,眉眼里有一点点无奈,说:“成了,你们忙吧。” 人都说死者为大,人死了就什么都过去了,不记仇了。可她家五哥儿,老汤活的时候,五哥儿不爱听老汤说话,现在老汤死了也是一样。 “娘,拿着这个给三姐和孩子尝尝,先垫吧一口。”汤显灵把洗干净切成牙的梨瓜递过去。 卢三娘刚又送来了几只,他还了些点心。 蒋芸捧着一盘梨瓜回屋了。 灶屋里。 汤显灵哼哼,怼铁牛胳膊,“你叫爹叫的挺认真顺口。” “反正我爹也不是什么好的。”皇甫铁牛如是说。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出来了,他是有时候明着搞点坏,铁牛是暗里来一些,他们俩就是‘恶人夫夫’! 于是恶人夫夫在灶屋一通叮叮咚咚干活。 汤显灵把排骨焯水,开始炒糖色,排骨下锅放醋炖起来,另一头做狮子头的肉也备好了,这肉不能太碎细腻,得有点颗粒感吃起来才好吃。 以前小时候看电视剧,里头做狮子头,主角夸如何如何好吃,让他从小记到大,后来上大学慕名吃了狮子头,然后发出灵魂质问:就这? 像是清炖大肉丸子,肉丸子还有些散,水叽叽的。 有时候口感还有些肥腻。 他这几天琢磨菜色,在正街开小饭馆做暮食,价钱不能比着西市饭馆子卖,那就是降本,照旧选择现下奉元城最便宜的猪肉,像是糖醋排骨、清汤狮子头,或是红烧都行。 每日荤菜两个素菜两个,菜单看时令季节来定。 今天有一道糖醋排骨了,汤显灵就想做个清汤狮子头,狮子头馅剁好,家里没马蹄荸荠,也没春笋,汤显灵找了一圈,想了下用白萝卜和梨瓜代替——他在试菜,就算做坏了也没关系,一家人嘛。 刚剁好的肉馅加粗姜水,分三批加入,每次加每次手朝着一个方向搅,三次都加完了,再将刚切碎的萝卜和去皮去籽的梨瓜碎放入进去,开始摔打。 最后就是最关键一步,因为是清汤的,没用油锅炸——若是红烧用油锅炸到丸子表面定型,他这一步是团大肉丸子下砂锅水中煮,手上沾了沾水淀粉,开始团肉丸,贴着砂锅壁下丸子,刚入锅飘起来不沉。 汤显灵一笑,成了。 他之前看视频,大厨说入水漂浮不沉,那就是好狮子头。 最后一步,撇去浮沫,洗干净的白菜盖在狮子头上,盖锅盖炖煮就行了。白菜能吸油脂,让汤清亮没腻味。 俩锅是各烧各的,汤显灵趁这功夫备菜,说到苦瓜,问:“你一会多吃一些,最近嘴里都长泡了,疼不疼?” 皇甫铁牛看了过去。 “看我干嘛?最近是天太热了,我也热乎乎的,一会苦瓜我也吃,不会只让你吃的。”汤显灵觉得自己是绝世好伴侣,他都愿意陪铁牛‘共苦’吃苦瓜。 铁牛见显灵一脸单纯,他上火怎么会是因为天热呢。 院子修好了,他们的屋子大了,可是夜里睡觉时,显灵还是喜欢贴着他睡,睡前还会笑嘻嘻‘捣乱’,他们会亲亲,显灵就爱逗他,等他僵着身脸红了,显灵感受到什么,脸也红了,拉着被子盖在头顶,闷声闷气说睡觉睡觉了。 ……显灵是知道夫夫要做什么的。 还害臊,害臊还要逗他。 皇甫铁牛也是甘之如饴,他觉得显灵像个机灵狡黠的小猫。 小猫切着苦瓜,搅着鸡蛋液,突然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起来,铁牛为何‘上火’,根本不是天热,前段时间家里天天煮绿豆汤、下火茶给工人师傅们败败火的,他也喝。 他想到昨个晚上,他嘴上没把门,又去开他的破车,最后铁牛的棍子都顶着他的腰—— 汤显灵脸臊红,多吃点苦瓜,少来点鸡蛋吧。 灶屋先飘出香味来,东屋赵香香坐不住,小姑娘跑着去灶屋问阿叔做什么呢好香啊。 “是不是饿了?快吃饭了。”汤显灵揭开锅开瞧了眼。 赵香香闻到扑鼻的香味,“好香啊。”又感叹了句。 大锅里,糖醋排骨已经收汁了,黏黏糊糊,每块排骨挂着漂亮的糖色,浓油酱赤的漂亮,闪着光似得。 汤显灵盛到大碗中。 “天还没黑就在院子里吃吧,屋里太暗了。”汤显灵跟铁牛说。 现在进入夏日,这会下午六点多快七点了,天还是亮的——起码能就着天色吃饭,屋里光线就黑得点蜡,不如在院子里吃,凉快还惬意。 皇甫铁牛:“我去搬桌子。” “我也去叔叔我也去。”赵香香咽着口水想早点吃饭。 早上点心特别好吃就是阿叔做的,现在暮食也香喷喷,她都没闻到过这般香的吃食。 “香香不去,来帮阿叔试试味道好不好。”汤显灵叫住小孩了,哪里轮到小孩出力,笑眯眯拿着筷子挟了块排骨放在碗里递给香香。 赵香香:“阿叔,大家还没吃,外祖母还没吃。” 长辈先吃,他们才能吃。 “又没摆起来,在灶屋里,阿叔请你帮忙尝尝味,要是咸了淡了,还能放放调料。”汤显灵鬼扯糊弄小孩子。 小姑娘都快流口水啦。 真是可爱。 赵香香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阿叔说得对,于是抱着碗拿筷子去吃,要仔细品尝,帮阿叔忙。 “吹一吹,小心烫,刚出锅的。”汤显灵开始炒素菜。 赵香香鼓着脸颊呼呼吹排骨,吹了两口气,没忍住口水掉下来了,她脸蛋一红,赶紧看看,见阿叔在炒菜没看到她掉口水才松了口气。 好丢人啊,要是奶奶知道她馋嘴落口水得说她。 幸好幸好。 赵香香想完了,迫不及待咬了口肉,舌头碰到了汤汁,顿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哈着气吃的快了些,排骨牙齿咬到肉就脱了骨头,肉到嘴里酸酸甜甜的。 “太好吃啦。” “啊哈。”哈气哈气,嚼嚼嚼。 “阿叔,好好吃,哈。” “不用缺什么。” 汤显灵听小姑娘一边斯哈一边给他认真汇报‘功课’,憋着笑,说:“谢谢香香帮忙了,那我就喊叔叔端菜。” 赵香香本来想说她可以端菜,但又怕自己万一撒了——这样好吃的排骨就没啦,当即是说:“我去喊阿娘来端菜,叔叔去摆桌子啦。” “行。” 素菜炒好了,盛饭的盛饭,摆碗筷的摆碗筷,汤显灵洗了手脸,入座,吃饭! “娘、三姐、王师傅,吃吧。”汤显灵招呼客人吃饭。 他同铁牛坐在一起,想到什么,先给铁牛舀了一大勺苦瓜炒蛋。 皇甫铁牛:…… 显灵又想逗他,现在人多,不害臊了。 紧跟着碗里多了一块排骨。 皇甫铁牛看过去。汤显灵:“共苦完了吃点甜的,看我干嘛,吃肉!” 显灵就是这样,逗他爱他护着他。 其实因为爱他才逗逗他玩。 皇甫铁牛只觉得甜蜜,吃了排骨吃完了苦瓜炒蛋。 “娘、阿娘,阿叔做这个排骨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般好吃的。”赵香香见大人都动了筷子,才说的。 汤暖便先给女儿挟了块,香香让她也吃,快尝尝嘛。都撒起娇来了。 “好好好,阿娘尝尝你阿叔做的排骨。” 汤暖知道猪肉价低,别说奉元城,在石经府也是,不过石经府不如奉元城有钱,百姓们没钱吃羊肉,多吃猪肉,因此猪肉价钱比奉元城的要贵一些。 今日五哥儿让阿娘去买菜,特意要买猪肉,汤暖那会心想:五哥儿还是会过日子,说话办事有了大变化,骨子没变,还是省。 现在挟了块猪肉骨头,外头裹着汁儿,红亮亮的粘稠,还未送到嘴里,先是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难怪香香喜欢吃。 汤暖咬了一口,尝到滋味,当即神色变了,很是惊诧。 怎么这般好吃。 听婆母说,现在猪肉是比以前的好了,没大臊味了,家里时不时也买猪肉来吃,但怎么说,汤暖自己炒猪肉,也能尝出来猪肉一些腥臊,倒不至于难以下咽。 可五哥儿烧的排骨,只有香,吃完了根本没什么肉腥气。 肉炖的软烂脱骨,能尝出来猪肉的味,但只有猪肉的香—— “诶呀这道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肉。”王师傅惊叹,他刚想汤家拿猪肉招待女儿也没什么,他也大着胆子挟了块,毕竟是猪肉嘛,若是换做羊肉,他就不吃了,毕竟价贵。 他也不是正经客人,只是个赶车的车夫。 结果一吃顿时不得了了。 比那羊肉还好吃。 “我家五哥儿手艺,他做什么都好吃。”蒋芸说,见王师傅不动筷子了,又热情招呼请王师傅再吃几块。 王师傅不是嘴馋的人,他们赶车的,平日里带块干粮饼子一袋子水就够了,要是太馋不是好事,他们这样的人家也馋不起来。 可今个,厚着脸皮,又挟了一块。 汤显灵揭开了砂锅,一股清汤香扑面,用公勺挖了一半狮子头,“三姐,尝这个怎么样,香香也来一点?” “阿叔我要。”赵香香捧着碗到阿叔手边。 汤显灵手里另一半狮子头给了香香装碗里,他和铁牛分了一颗,这狮子头他做得大,大才是狮子头,小那就是小丸子了。 阿娘和王师傅分了一颗。 总共就做了四颗。 先吃。汤显灵迫不及待,因为马蹄孛荠让他换成了萝卜和梨瓜,不知道滋味如何,狮子头炖的软烂,拌着米饭捣碎,送入口中—— “好好吃啊阿叔!”赵香香说。 阿叔做什么都好好吃啊。 汤显灵露出了笑。 电视剧里传说中的狮子头什么味道他不知道,但他金手指加持的狮子头,真的让他吃出一种‘电视里主角形容的那般天上有地下无’的感觉。 清炖,不肥不腻,肉还有点嚼劲颗粒感,梨瓜增添了一点点细微的清香甜来,吃起来还有点嚼头脆脆沙沙的,萝卜和肉炖起来,清汤都带着一股‘补’的味道。 绝了! 第47章 夜里。 一家人烧了热水,分别在淋浴间冲了澡。 汤显灵白日买了香豆子牙粉不说,还给他买了一盒‘痱子粉’,里头含着薄荷,扑上去凉凉的还防止蚊虫咬他。 “三姐,你和香香也扑点。”汤显灵把粉盒子递过去。 汤暖接过,再看她这个弟弟,比她记忆中要漂亮许多,脸还是小小的,下巴尖尖的,不过脸颊有了肉,跟以往怯生生不同,现在眉眼灵动,双目有神,还有点促狭调皮,看上去像个小孩似得。 “怎么买这个?小孩子才用。” “那我就是小孩。”汤显灵知道三姐拿他打趣,故意逗着说。 汤暖便笑了,“你家铁牛把你当小孩。” “那不是,我是他老大!”汤显灵就差叉腰耍威风了。 皇甫铁牛提着热水桶路过时,说:“显灵是家中老大。” “嘿嘿。”汤显灵笑坏了,跟三姐说他去洗澡了,“姐,早早睡。” 汤暖带香香最先洗的,此时拿着粉盒说:“你快去洗吧,我用完了给你送过去。” “你放我房间桌子上就成。”汤显灵喊。 浴室里,皇甫铁牛用硬短长柄刷子将浴室地板的水刷到下水渠那儿,浴室里也没放洗澡桶,只有一个高大的木桶,坐不下人,只能混了冷热水,用水瓢舀着水淋浴。 天都黑了。 浴室点了根蜡烛,靠在门口,防止被水溅灭。 汤显灵三两下脱了衣裳,“你也脱了吧,咱俩一起洗,都这么晚了,洗完了院里没人早早睡,明个还要去孙村。” 一说到去孙村给老汤头烧香烧纸,汤显灵语气很不高兴。 皇甫铁牛便嗯了声,脱了衣裳搭在门口边的架子上。他先拿着水瓢舀了水试了试,温度正正合适,又去给汤显灵身上浇水,“热不热?我觉得刚好,就怕你皮肤娇嫩——” “有点。”汤显灵感觉水温高,但看铁牛要去穿衣裳拎冷水,赶紧拦住了人,“洗一洗就好了。” 他忘了两人现在什么情况。 一着急,肌肤贴着,不止是胳膊碰着手臂,而是腰腹与下腹,他整个人差点在铁牛怀中,小小的一盏蜡烛灯光,烧的明明晃晃,勾勒的两人影子交织在了一起。 …… 两人这个澡洗的不算快,最后洗完水都冷了,好在是夏日。汤显灵穿着宽松的睡衣端着烛台在门口等,皇甫铁牛让显灵先回去睡。 “我不。”汤显灵打了个哈欠没挪动脚说。 皇甫铁牛便三两下草草将污水扫到了下水渠,而后洗了手,接过了烛台,说:“走吧。” 汤显灵两手空空,看了眼自己的手,而后去牵铁牛的手。 两人握着手回到了屋里。 很快烛台被吹灭。 汤显灵并没有扑痱子粉,因为忘了,上了床,滚到了皇甫铁牛怀里,含含糊糊说睡,紧接着就睡着了。皇甫铁牛抱着怀里的人,汤显灵有些瘦,不过身上的肉却软软的,很好摸,他爱不释手的摩挲了下显灵的腰背,而后低头亲了亲显灵的脑袋。 睡了。 明日还要外出。 第二日一大早。 蒋芸领着香香上街买了早饭,汤暖在院子里收拾今日要去上坟的东西,她都带了,一些黄纸元宝,她本来想买,后来婆母说费钱,于是再来的路上,闲了无事在车里叠元宝。 “五哥儿还睡着?”蒋芸回来问。 皇甫铁牛:“他最近几日太累了。”其实昨晚在浴室两人闹腾了会,他不该由着显灵的,今日要奔波。 好在没真发生什么,不然显灵坐车不好受。 蒋芸从昨晚就开始想,现在忐忑说:“不然,五哥儿今日就不去了,他在家里看香香,香香也不去了,就咱们去。” 汤暖很是诧异,阿娘对爹服服帖帖,从来不会违背爹的话。 现在给爹上坟烧纸这么大的事,阿娘竟然说不用五哥儿和香香去? 蒋芸见三娘看她,更是下了决定,说:“香香还小,那种阴气重的地方去了对孩子不好,咱们去就行了,就让香香和她阿叔留家中,咱们早去早回。” “成,娘,我和王师傅陪你们一道去。”皇甫铁牛不放心,决定陪着走一趟。 王师傅他不认识,毕竟是个外人,娘胆子不大。 蒋芸一听松了口气,“成,三娘那你收拾,咱们走,你吃了早饭。” 汤显灵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动静,想着今日得给老汤头上坟,愣是挣扎爬了起来,他刚从床上爬起还没穿上衣裳,就看铁牛进来。 “娘说你今个不用去,在家看香香,我和王师傅送一趟。”皇甫铁牛三言两语说清。 汤显灵:!!! 我去! 这是什么一觉睡醒天大的好事! 他双眼迸发出亮光,什么心情明晃晃挂在脸上,看的皇甫铁牛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汤显灵爬过去,太高兴了,亲了口铁牛的脸颊,说:“铁牛同学,此次任务交给你了!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皇甫铁牛抱着自家夫郎的腰,“我下午早早回来。” “你别累着了。” “知道知道,你也要防晒,晒伤就不好了。”高兴的汤显灵用他的爪子摸铁牛的俊脸。 皇甫铁牛嗯了声,“那我带上草帽。” “成!” 汤显灵套好了衣裳,出了房间刷牙洗脸,而后送娘和三姐出门,一边揉了揉赵香香小姑娘脑袋,说:“今个咱俩看家,吃什么?阿叔给你做。” 小姑娘可喜欢阿叔了,重重的点脑袋,半点都没不舍她娘。 车上的汤暖:…… 王师傅赶得车有车棚,天热,蒋芸汤暖坐在车中,皇甫铁牛骑着骡子走在前头带路,车架轻,出了城跑起来也很快。 汤显灵送走人,跟着香香没事干,现在做饭时日早,干脆拿了钱锁了门,带着小姑娘上街玩。 “阿叔,我们要去街上买吃食吗?”赵香香小机灵,“街上吃食太破费啦,阿叔做好,我可以帮忙,我会摘菜扒蒜淘米。” 汤显灵逗乐了,“不去正街,阿叔带你去西市玩,昨个儿说好给你买竹蜻蜓的。” “西市?”赵香香听阿娘说过,奉元城东西市可热闹了。 她没去过。 汤显灵带小孩上了主街拦下车,往西市去,今个不着急回家,难得消遣,走走逛逛,小姑娘腿短,走一会汤显灵便带着去一家甜饮子铺子坐着歇歇脚。 夏日来了,这家饮子铺推出酸梅汤,还有去火凉茶。 时隔大半个月,汤显灵终于吃到了自己的瓜,他和香香坐在一边喝酸梅汤,这家酸梅汤井水冰过,喝起来酸酸甜甜冰爽解暑,配上一碟云片糕,或是山楂糕。 二人消费十五文钱。 铺中多是妇人夫郎,正聊得热火朝天。 “还是小四喜演的汤五哥戏折子我最喜欢,说的细不说,也大快人心,前两日东市有一家说书人简直是胡说八道,编排起来,将姓胡的给写成了浪子回头,还要跟汤五哥和和美美呢。” 旁边夫郎气得眉头都吊起来了,说:“真真净胡说了,汤五哥都告了官,实打实的不想同胡家再有牵扯,哪家说书的?竟然不管不顾替白身姓胡的说上委屈了,真是颠倒黑白,我得过去骂他几句!” “同去同去。” “白身胡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刚发达了还没当上官呢先休糟糠之妻,汤五哥那般的委屈,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胡家不罢休还逼死了汤五哥亲父,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还能原谅白身胡人呢?” 汤显灵听着听着,小四喜班子就是他花钱请的小戏班,这汤五哥就是他没错了,‘白身胡人’说的就是胡康,因为黎大人罢了对方功名,铺子中妇人聊起来语气带着嘲讽说白身胡人。 什么举人功名,就一个白身。 哈哈哈。 赵香香也听出来了,她不知其他事,只听出大家说她阿叔,眨了眨眼,也不啃云片糕了,小声说:“阿叔,他们说的是你吗?” “是。”汤显灵给香香比了个‘嘘’的手势。 赵香香便不说了,吃着云片糕偷偷竖着耳朵听起来。 什么胡人,是外邦吗?阿叔还和外邦人打过交道啦?阿叔可真厉害真有本事。 “得一起骂一骂,不然真当咱们妇人夫郎好欺负,官老爷已经板上钉钉子的案子,那些说书人还敢胡乱编造嚼头。” “所以说还是小四喜编的戏好听,最近又出了新戏——” “你是说汤五哥的新夫婿?夫夫二人和和美美那折子?这可不是编的,汤五哥确实是结了亲,新夫婿比他年小三岁多,还是个样貌俊俏的小相公。” 大家就哈哈乐起来,这次是善意的。 坏人下场凄惨,大快人心,好人洗刷冤屈不说,还有个美好姻缘——比前一个更好,这是百姓乐见其成的故事。 “不知汤五哥什么时候能开铺子。” “听八兴坊百姓说,汤五哥朝食买卖做的好,天不亮就有人排队候着。” “是真假好吃?” “真的好吃,做不了假,我有个亲戚住在丁一坊,她家离八兴坊近,往正街去说是汤五哥手艺特别好,旁人铺子卖一天,他家就卖一个早上,惹了不少人红眼惦记。” “哦?还有这事?” “我也是听来的,先前汤五哥还跟个男郎动手了。” “啊!”妇人夫郎惊诧,围了上去,请对方好好说说。 路人:“我也不知原委,听说是汤家生意好,对方眼红,然后给汤五哥介绍了个痴傻憨儿——” “这等恶毒的心思。” “真是把汤五哥不当人瞧了。” “可不是嘛,谁给四角周全人介绍憨儿。” “然后汤五哥就打上门前了。” “该打该打。”、“打得好。”、“咱们妇人夫郎嫁了人都是委屈的多,像汤五哥这般坦坦荡荡有勇气的,还真是少见,佩服。” 因此这汤五哥的故事,不管是折子戏、说书的,妇人夫郎们爱听的多,其次是书生,也会替汤五哥叫一声好,为了表现和胡康划清界限——他们可不是胡康那种形象的读书人。 一句话:踩在胡康头上彰显自己的形象。 哪个读书人都不愿意说‘你肖似胡康’,胡康可是考上举人就收取贿赂、谋害岳家、休糟糠之妻,种种亏德行为,读书人不愿意沾染污名,自然是对汤五哥故事大加称赞,还有人写了文章表达对汤五哥勇气的钦佩。 换来民间百姓一声叫好。 这故事热度高了,总会有些乌烟瘴气之流,自诩‘小众’、‘理智’,为胡康辩解一下——现在东市那个说书的就很能共情胡康,非得给胡康编个好下场,不过不敢惹众怒,说汤五哥的坏话。 但现在看,百姓们不买单不叫好不说,还得骂到头上去。 说了一通,话题最后又拐回来了。 “听你们这般说,我是真想尝尝汤五哥的手艺了。” “我也是。” “听着就好吃,也不知汤五哥还要守多久的孝?” “咱们民间小老百姓的要过日子糊口,定不会守那三年,我家巷子里有一户,他娘刚一走,下葬白事七日完了,第八日就该干活的干活了。” “是这般。” 吃瓜吃到被问何时开业的汤显灵:…… 看来下次开业,朝食备货得多备点,还有提前两日挂上‘两日后开张’/‘XX日开张’等字条,都是支持他的食客,汤显灵不觉得吃一口‘汤五哥故事’流量如何。 他的小饭馆,位置开在八兴坊,但是能‘走出去’是最好了。 西市饭馆什么价钱,八兴坊正街就要少一些,但他的饭菜不比西市饭馆味道差——甚至更好,如何不能提一提价? 比西市低个一两文也行。 定价他在调调。 汤显灵喝完了酸梅汤,看对面小姑娘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逗乐了,“走了香香,晌午吃鱼不?买条鱼回去给你做鱼吃。” “好啊好啊阿叔。”赵香香现在可听阿叔的话了。 正街买鱼虾的摊贩那得‘撞’,今日有就有,但西市想买鱼虾定是能买到的,汤显灵选了条三四斤重的黑鱼,花了十五文钱,又买了一把菜苔、一块豆腐。 赵香香一手拿着阿叔给她买的竹蜻蜓,脑袋上还别了只毛茸茸粉色桃子状的绒花小钗,也是阿叔给她买的! 看上去就可好吃了。 乘车回到家中,菜篮子是满满当当的。汤显灵开了院门,“香,我去做饭,你就在院子里玩,要是无聊了,去隔壁喊三娘来家里玩,不能出门往街上去。” “你要是走丢了,你娘你外祖母得揍我。”汤显灵吓唬小姑娘。 赵香香捂着嘴直笑,说:“阿叔阿叔,我不让你挨揍。” “这还差不多,好孩子。”汤显灵拎着菜篮子进灶屋了,探身说:“先洗一把脸,再去玩。” “知道了阿叔。” 赵香香可喜欢阿叔了,她觉得阿叔对她亲近对她好,不是那种客客气气的,就是疼爱她。 鱼已经死了,但保守起见,汤显灵拿着木槌又敲了下鱼头,结果鱼尾弹射蹦跶几下,汤显灵:……幸好他有先见之明。 梆梆,敲晕了鱼,这下动刀。 汤显灵学着网上视频那般剔鱼骨,他虽然不是专业厨子,但有金手指加持,在做饭这条路上,真的自带天赋,刀工也是,刚开始有点没找对力,两三下摸摸鱼骨,便无师自通。 他将鱼和鱼骨分离开,剔除掉不要,鱼头和豆腐煲汤。 鱼肉开始剁,他要炸鱼饼,鱼肉里掺些白萝卜,冷掉的馒头搓开成渣渣,拌在鱼肉馅中拍开就是鱼饼了,下锅炸,复炸两遍,外酥里嫩,鱼肉还鲜美带着点点QQ弹弹。 菜苔切成片,一点猪油渣混着炒。 鱼头豆腐汤也好了。 外头卢三娘闻到了香味就往家里走,说她要回家了,赵香香舍不得三娘阿姐,急的跑进灶屋找阿叔。 汤显灵:“三娘,来。” 一只鱼饼,外加一小碗油渣炒菜苔。 “拿着。” 卢三娘推诿不要,她又不是故意留在这儿到了晌午,像是要饭的。 “我给你送过去。”汤显灵一看小姑娘神色就知道,三娘可能被家里说过,天天往他家跑,整日拿吃的,不好。 但卢三娘热心肠,昨日香香来了,都是三娘帮忙照看一起玩。 卢家平日都是三娘做饭的,要是因为陪香香玩,耽误了做饭,被家里人说那就不好了。 “不要不要。”卢三娘摆手。 汤显灵见此,收了碗,说:“我正好去你家买些馒头,晌午没蒸饭。”这个确实,锅灶扯不开,外加他觉得吃馒头当主食省事。 “我去给你拿。”卢三娘说。 汤显灵笑了下:“这样吧,我家今日就我和香香吃饭,我跟你娘说一声,留你一起吃,你也别回去了。” “你俩等着。” 汤显灵先去买了馒头,付了账,才说留三娘一起吃饭,“我饭菜做得多了,天热,我娘铁牛三姐也没回来,放下午定要坏了……” 他现在也学会了如何让对方宽心踏实的接受他的提议。 “都是家常素菜,没什么,婶子你别给我馒头了,不然我以后不敢来买。” “香香喜欢三娘,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耽误三娘时间。” 陈巧莲便说:“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她小姑娘家家在家也干不了多大的活,香香好不容易来一次,玩就玩了。” “那太好了,谢谢婶子,我先回了。”汤显灵笑道。 等他到了院子,迎接他的一高一矮,两脸期许‘怎么样’、‘可以吗’,汤显灵:“吃饭!” 赵香香和卢三娘可高兴了。 她阿叔真是厉害! 五哥太棒了! 过了油的鱼饼热乎乎的,咬起来脆,吃起来嫩,鱼肉鲜美无刺,猪油渣菜苔下馒头,一勺子菜苔放在馒头上,狠狠咬一大口,太好吃啦。 卢三娘这般吃,赵香香有样学样,好吃的弯了弯眼。 吃饱了喝一碗煮的白白的鱼汤,鱼汤鲜美,豆腐滑嫩吸饱了鱼味,太太好吃啦! 吃饱喝足,收拾完,午睡。 傍晚前,大家回来了,汤显灵也做好了暮食,吃凉面,油炸过的花生米、切成丝的萝卜丝,烫过碧绿的菜叶子,面粉加了些绿豆又磨了两遍,颜色有些淡淡的绿意。 面条切成丝,细细的,过了一遍凉白开。 配上汤显灵做的‘炸酱’,真的爽口开胃,太香了。 铁牛吃了两碗,那碗比汤显灵脑袋大,汤显灵:!!! “你别撑坏了。”他去摸摸铁牛同学的胃,到底吃到哪里去了。 皇甫铁牛握住了显灵搁他腰腹间乱摸的手,眉宇深邃的看了眼自家夫郎。 难得,这次汤显灵反应过来先害臊了,把自己脸埋进饭碗中,心里倒打一耙:皇甫铁牛你搞森莫东东!我只是看你吃哪里去了,你想什么呢。 真的是。 饭桌上蒋芸汤暖当没看见,王师傅在自己屋里吃,赵香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又过了三日。 院子中无大事,天天吃喝,汤二姐汤珍迟迟没来。第四日时,汤暖说:“娘,我今日就和香香回去了,家里二郎还小,我放心不下。” 蒋芸不舍却知道,不能多留女儿在娘家,省的夫家人不爱,本来三娘就是远嫁,处处依仗夫家过日子,不能由着性子来。 “你和香香回去时注意些,天热,晌午能歇就歇。”蒋芸各种叮嘱。 汤显灵:“三姐怎么回去这般快?不然明日再回,我给你们做点吃的,路上带着吃。” 赵香香眼睛都亮了。 汤暖:“不带了,天热,带什么路上都得坏。” “我炒点棋子豆。”这是奉元城的小吃,用面食做的,四四方方小指腹大小,干炒而成,有混了鸡蛋的也有混了绿豆粉的。 干炒的棋子豆,不怕天热。 汤暖一听,勾起了小时候回忆,嘴上却肯定说:“不了,我留一日再一日,心里更不舍了,早早回吧。”她唇动了动,想跟阿娘五哥儿说,年底她再回来过年,可最终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石经府到奉元城赶马车得七八日,过年是大日子,赵家往来亲戚多,她得在家中操持,夫婿借口四年没来娘家,彻底断了,再走动,她怕劝不动。 汤显灵摸了摸香香脑袋,“那就等我一个时辰,你们先收拾,我做起来很快的。” 他和铁牛进了灶屋开始做棋子豆,铁牛磨绿豆粉,掺着面粉,汤显灵先做了个鸡蛋面粉的,五香口,绿豆面粉做成了椒盐口,烘炒的干干的,用纸袋给三姐和孩子包着。 “路上吃。” 赵香香捧着热烘烘的纸袋,眼眶都红了,她舍不得阿叔,这几日阿叔带她玩给她做好吃的,还给她买小玩具。 “要是有时间有机会,定要再来。”汤显灵摸摸小孩脑袋,看向三姐,“这也是你和你阿娘的家。” 一番离别,汤暖带着闺女上了车,马车轱辘转动离开了巷子看不见了…… 蒋芸红了眼,抹了抹眼泪,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三娘嫁到那么远,但她又想,她就算知道,那会也不敢说话,老汤都说行了,她哪里敢反驳。 怪她,不争气。 “阿娘,你别多想了,我瞧三姐和香香都好,以后日子长久,总会见的。”汤显灵一看就知道蒋芸要钻牛角尖了,忙安慰。 蒋芸连连点头,说:“是。” “对了,三姐的钱你给了吗?”汤显灵想起来了,他还怕娘给忘了。 没想到蒋芸笑了下说:“给了,我怕她不要,偷偷塞到她包袱里了,她身上有银钱,我也安心些。”她之前觉得五哥儿把剩下银子给三个姐姐,不合世俗,现如今觉得给了好。 三个闺女嫁出去离家远,身上有些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就是二娘,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蒋芸有些忧心,皇甫铁牛得知娘牵挂后,专程跑了一趟送信人家,一问才知道,二姐怀孕了,月份大,走不开。蒋芸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过了两日,汤显灵和皇甫铁牛拎着食盒、礼物,去许村。 “娘,我俩下午就回来了。”汤显灵说。他天不亮就和铁牛起来扎进灶屋做点心,现在天刚亮,收拾完,换了身衣裳,套车出城。 他们俩要去看望张叔、王阿叔。 蒋芸:“你们去吧,早去早回——”她说到这儿停下,“赶在城门关前回来就成,多陪着铁牛叔叔聊一会,吃个午饭。” “知道。” 出了城门走了会,太阳大了,汤显灵撑着伞给他俩都打上,皇甫铁牛问手累不累,汤显灵:“不累。” 过了一会,皇甫铁牛:“你渴不渴?我装了一罐子水。” “不渴。” “那你睡一会,我拿了草席,早上起的太早了。” 汤显灵看着倒退的景色,出了城,外头绿茵茵一片,自然风光好,扭头看铁牛牵挂他,就这一小会功夫,他哪里这么矜贵,又累又渴又困的。 四处无人,‘自动驾驶’上了——开他的破车。 “皇甫铁牛,再问就亲我!” 他想‘吓退’铁牛同学。 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岂料,皇甫铁牛目光下移,落在了自家夫郎唇上,凑了过去。 汤显灵:!!!! 不是,你来真的? 唔唔,我只是——唔、唔、唔。 第48章 许村在奉元城西南方向。 说是属于奉元城管辖范围,位置其实靠石经府县密林大山那片。 汤显灵坐在车上,看向好远好远几座相连的‘小山’,这是离山远,看着山小,他两颊红红的,晒的和羞的都有,此时岔开话题:“那岂不是离三姐家很近了!” “许村背后是一片大山隔着,山有些难翻,不通人烟,石经府在奉元城正西方向,与接壤的泰安府挨得近。”皇甫铁牛知道自家夫郎岔开话题害羞了,也不穿戳,嘴角只是略微上扬显示着好心情。 汤显灵往北看过去,此时没有高楼大厦,不过有些树木野草遮挡视线,他没在最高点也看不到什么太遥远的景色。 “你要是好奇,到了村里,我们可以往山脚下跑一跑,你就能看到了,泰安府一片平原,产粮大府县。石经府挨着密林高山这边多是养蚕人剿丝人,府县周围挨着泰安,有许多油菜花,盛产菜油。”皇甫铁牛见显灵好奇,一一讲解。 汤显灵第一次走出‘家门’,确实是对奉元城底下三个府县好奇。 “那还有个呢?亭江府?” “亭江府水路多,产米,还种了许多花生。”皇甫铁牛道。 “我二姐的崔林镇那就是靠着北面?”汤显灵听完了推测。 皇甫铁牛点头,崔林镇在奉元城以北,正好是泰安府与奉元城的中间位置,倒腾粮食买卖,最为方便了。 两人上了一路‘地理课’,汤显灵的害臊劲儿给过去了。 刚才他看无人开破车,想着青天白日,赌保守纯良少年皇甫铁牛同学肯定不敢亲他,没想到结结实实接了个吻。 这可是接吻,不是第一次那种嘴唇碰一碰。 汤显灵被亲的脑子懵懵噔噔,都有点结巴了,铁牛还亲! 亲了好几下呢。 正正经经聊地理、农作物、景色,说了一路正经话,汤显灵不敢嘚瑟嘴上没把门,他觉得快到了! 因为那些‘小山’变得高大起来,前头一座秀气的山背后连着更高大的山,形成一片翠绿的屏障,汤显灵指着山的方向,哑然问:“翻过去就是石经府?” “对。” “这怎么翻?我在这儿看着,感觉跟套娃一样,小山后头全是山。” 皇甫铁牛:“熟悉山里的猎户翻起来还好,就是许村村里人也不敢进山,越往后越有凶兽出没。” 汤显灵一听,挑了下眉,很是肯定问:“你去过?” “去过。”皇甫铁牛笑了下,“家里的虎皮就是义父带着我进深山打下的。” “你怕吗?” “怕。” 汤显灵不信:“骗人,你说太快了。” 皇甫铁牛去握显灵的手,想了下说:“最初是怕的,但更多的是兴奋,后来我和义父打赢了,义父说有些后怕,我觉得很刺激,义父看出来了,后来不许我独自往深了去。” 汤显灵:他就知道! 刚才铁牛说‘怕’的时候,两眼可是冒光。 这人不像表面那般那么‘老实头’,知道他心里小九九,还能跟他打配合演戏,俩人都不喜欢‘父亲’,其实铁牛也有些‘离经叛道’。 终于到许村了。 许村背靠大山,地势略高一些,往东方向都是缓坡田地,他们赶着城门开的时候出门,现在不过是九、十点样子,家家户户烟囱冒着白烟。 村道田地无人,估摸都回去吃晌午饭了。 跟着奉元城用饭点不同,村里一般吃两顿,早中午一顿干的,太阳快落山前再吃一顿,这一顿一般都是稀的,杂粮稀饭配小饼酱菜,要是农忙季节,人劳累辛苦,稀饭变稠粥。 皇甫铁牛从车架下来,牵着骡子往张叔家去。 汤显灵眼前一亮:“有河有河!” “你慢点。”皇甫铁牛拉着缰绳,让骡子停下,等自家夫郎下来站稳了,说:“是山里河水流下来了,供村民吃水灌田。” 汤显灵:“一会咱俩放下东西,去河里玩水吧!” “成!”皇甫铁牛一口答应,“我带你去,这片上游还有一路水比较湍急,有一处水清澈,都是村里洗衣,小孩玩水的地方。” 汤显灵一听,催铁牛快走快走。 骡子蹄子哒哒哒的走快了。 “张叔家离河边近,跟着村里远些。”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发现了,“离着田地也远。” 土路尽头到了,两扇木门,皇甫铁牛扣响门,同时提高声说:“张叔王阿叔,是我铁牛,我带着夫郎回来了。” “铁牛?” “他来了?还带了夫郎。” “就他说的那个最好的夫郎?” “你别当孩子面浑说了,我去开门。” 里头短短几句对话,汤显灵小声问:“什么最好的夫郎?” 还不等皇甫铁牛回,木门咯吱开了,里头站着一对夫夫,夫郎二十七八模样,汉子长得高大蓄着胡子,看外貌像四十,很是硬朗,眉骨到脸颊还有一道疤,夫郎温温柔柔的,个头不高,直到汉子肩膀下一些位置。 大汉张怀说:“他啊,说你是最好的夫郎,这不瞎说,我家素素最好——” 夫郎王素素瞪男人,铁牛同他夫郎第一次上门,吓着人了怎么办 汤显灵不认生,笑了起来,“张叔、王阿叔好,那肯定是我家铁牛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我最好了。” 夫夫俩人愣了下,而后一个爽朗大笑,一个抿着唇笑了起来,招呼小夫夫进来坐。张怀说:“我是没想到,一块铁坨子开了窍,新夫郎是个爱笑胆子大的,不过也是,村里小哥儿都怕铁牛。” “你别瞎说。”王素素笑着看向小夫郎。 汤显灵立即主动介绍:“我叫汤显灵,行五,家里人叫我五哥儿,王阿叔叫我显灵、五哥儿都成。” 说完,特别好奇,“铁牛在村里大家怕他吗?” “也不是怕,铁牛那一张脸,寻常不怎么往山下跑,跑一趟总有人想找他搭搭话,或是给他介绍亲事,不过他冷冰冰的都拒了。”王素素道。 “我就说他是一块铁疙瘩了,谁都不理。”张怀接话。 皇甫铁牛认真同显灵解释说:“我没想吓人,只是先前并未想过要娶妻成亲。” 他又不是恶人,别人向他示好,那时他真的没这个心思,寡言少语说了句抱歉无此意,对方就跑开了。 后来传开,说他冷着一张脸凶人。 张怀:“以前不想,这才多久,半个多月前敲我门说要定亲了,我缓了半天还想问个详细,抓都抓不住,骑着骡子扛着东西就跑了。” 汤显灵笑眯眯:“不是定亲。” “我就说嘛,哪能这么快——”张怀扭头跟素素说。当时素素还操心,怕铁牛被骗。 汤显灵笑容扩大,“我们已经拜堂成亲啦!” 皇甫铁牛看到显灵脸上狡黠的笑,没忍住也跟着笑,嗯了声,看张叔愣住半晌的脸,补了句:“对。” 张怀张了张嘴,扭头看素素,不是半个月前才说定亲,这都成婚了?也行,订婚到成婚,半个月也就够了。 “那这是三朝回门?”张怀下意识问。 王素素:“铁牛是男郎,回门也不是这样。” “不是,我和显灵订婚当日又结了亲。”皇甫铁牛解释。 张怀王素素:啊? 这话说来长,王素素先邀二人进来坐,喝口绿豆汤下下火,他们正吃晌午饭,凉白开冰过的面条,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怎么还带东西来了?”张怀眉头一撇,本说不要。 铁牛:“显灵自己做的点心,还有一些盐、油。” 张怀听到‘盐’,收下了,村里离镇、城都远,他走路不嫌累,就是每次离家买盐,牵挂家里夫郎和孩子,不敢耽搁。 “……那我收了,以后要是回来,我把盐钱给你,这次就不说了。” “好。”皇甫铁牛应上。 汤显灵跟王阿叔提醒,除了花生酥,其他三款不好放,天热最好尽快吃,尤其是肉松小贝和红豆乳酪饼。 正说着话,门外吱哇乱叫爹爹爹爹的声,声音急促震天响。 张怀:“张海牛你嚎什么!家里有客人,小心我揍你。” 木门被推开,有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光着膀子,底下裤子裤腿卷的高高的,手里坎肩包着什么东西,坎肩下方滴了一路的水。 张海牛先是看到铁牛哥,高兴喊了声铁牛哥,再看旁边有个陌生阿叔在,顿时脸都涨红了,抱着坎肩遮着自己肚子,哇哇叫:“啊啊啊,我没穿衣裳!” “你这会知道害臊了?还不赶紧进屋换衣裳,抱的什么?” 张海牛往屋里跑,闻言又折返回来,把自己坎肩丢给他爹,又哒哒哒跑回屋里躲羞去了。 坎肩散开,里头手掌长,蛄蛹蛄蛹的——泥鳅。 张怀赶紧收起来,怕吓着人了,奉元城里养的小哥儿,怕是从小没见过这玩意。 汤显灵不害怕这个,问:“这个能吃吗?什么滋味?” “……用火烤了,沾点盐吃,很香。”张怀说。 汤显灵:! 皇甫铁牛:“咱们烤几条,我问海牛要。” “行行行。”汤显灵答应完,又矜持腼腆说:“王阿叔张叔可以吗?” 夫夫俩一块乐了。 铁牛家的夫郎是个有意思性子,难怪才几日没见,铁牛又说定亲又说成亲,现在带着夫郎回来,脸上笑也比以前多,不是一块铁坨子了。 这般才好,结了亲有了夫郎过的才像一个人了。 张怀要拿泥鳅去收拾,皇甫铁牛要了说他去。张怀:? “显灵要去河边玩水,我们正好一起了。” 张怀爽快笑,“呐,拿去。你俩去玩,一会面好了,我叫海牛喊你们俩回来吃饭。” “成。” “不急,张叔王阿叔我们出门去了。”汤显灵笑盈盈打招呼。 皇甫铁牛拿着木盆,里头是泥鳅、一把剪刀,带着汤显灵往河边去,走了没一会就到了,此时河边没人,小孩都回家吃饭了,汤显灵问:“这边下游能洗澡下河吧?” 别是上游村民要吃水的地方。 “能洗澡,不过你别脱衣裳。” “我知道,我又不是暴露狂!”汤显灵哼哼唧唧,他就是偶尔开开破车,只跟铁牛开。 皇甫铁牛:“你长得好看,是我怕你被人看见,我吃醋。” “……”汤显灵嘴角压不住,刚才吐槽这会变成了挑眉,“铁牛同学,你情话一套一套的嘛。” 说罢,先卷着裤腿,脱了鞋,下河了。 河水哗啦啦浅浅的,冰冰凉凉,晒了一上午,这会下河可舒坦了——奉元城有湖,但是汤显灵没下过湖,那湖水一看就深,只有游船,而且离他家远。 哪能去湖里玩水。 现在不同了,河水清澈缓慢,又安全又冰凉。 汤显灵拘着一捧水—— “别喝,生水,喝了肚子疼。”皇甫铁牛在河边收拾泥鳅,一双眼却时不时盯着河里玩水的夫郎。 汤显灵手里的水扑给铁牛,溅了铁牛一脸,叉着腰哈哈大笑,“被我逗到了吧!” “嗯。”皇甫铁牛也笑了起来,“凉快了。” 两人这边玩水,闲聊,汤显灵说张叔和王阿叔感情真好,张叔看着年龄大,没想到人还挺心细体贴的。 皇甫铁牛瞥了眼夫郎,说:“张叔和王阿叔同岁。” 汤显灵:??? “你骗人吧!” “好像是大一两岁,我也记不得了。”皇甫铁牛说完,见显灵好奇,仔细解释:“张叔和我义父是外来落户的,王阿叔那会投河自尽,被张叔救了。” “?这般严重,为什么?”汤显灵拧着眉毛问。 皇甫铁牛说:“因为王家待王阿叔不好,他家里有个瘸腿弟弟,不好寻亲事,就想拿王阿叔跟另一家换亲,那家人不好,很不好。” 汤显灵气得不行,咬牙说真可恶。 “张叔和王阿叔成了亲,你别生气了。”皇甫铁牛见坏了显灵兴致,故意拿着张叔年龄问:“你看张叔多大?” 汤显灵:“四十出头吧?”又想起张叔和王阿叔同岁,赶紧撤回,“不对不对,那三十二三?” 皇甫铁牛笑了下。 那就是没猜对。汤显灵拘着水给铁牛泼水,“你快说嘛。” “张叔三十,王阿叔二十八。”皇甫铁牛说完,哄显灵,“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汤显灵:“……皇甫铁牛,你以后别蓄大胡子。”他把张叔年龄猜错,罪魁祸首就是张叔的大胡子。 真的误导人。 “好,不蓄。”皇甫铁牛答应,他早看出来,显灵喜欢他光光的脸,修修眉毛可以。 第一次洗完澡出来,显灵看他修完眉毛,眼睛都亮了。 俩人一边说话玩水,一边收拾泥鳅。汤显灵玩水,皇甫铁牛收拾泥鳅,因为泥鳅内脏引来了几条鱼,起初是汤显灵看到了,他在河里,一走动哗啦啦响吓跑了鱼。 不由懊恼。 “鱼被我吓跑了。” “没事,你上来,晒晒脚。”皇甫铁牛摘了大树叶铺在草地上,扶着显灵先上来,踩在树叶上晾干脚,一会好穿鞋。 他去旁边找树枝,怀里摸出匕首削尖一头。 汤显灵一看知道铁牛要叉鱼,顿时眼睛发亮光,“行吗!” “你好像在说行。”皇甫铁牛笑了,显灵问他行不行可语气都是肯定。 “那我信你本事。” “看着。” 皇甫铁牛将一旁拾掇出来的内脏丢到河里,等了一会就有鱼来了,河水哗啦啦作响,风吹着草地,阳光折射的光芒照耀在河面,波光粼粼—— 许久,霎那间,木棍扎向河面。 汤显灵大气都不敢出,见到扎完了,才小声问:“中了吗?” 木棍拔出来,尖锐的一头扎着一条鱼,鱼挣扎两下,鱼尾拍了拍水。汤显灵:! “牛!” “哇哇哇!!!铁牛哥你太厉害了。” 汤显灵:谁比他还会吹! 一扭头,不远处,穿了坎肩的小胖子。 “张海牛啊。”汤显灵笑眯眯说。 张海牛闻言有些害臊拘谨,“汤阿叔好。” “你好你好。” 皇甫铁问海牛什么事。张海牛才想起来,“面好了,我爹叫我喊你们回去吃饭。” “等会。”皇甫铁牛顺手收拾完鱼,洗了把手,见显灵穿好了鞋,才说:“回吧。” 回到院子吃过面条,张叔烤了泥鳅,撒了一点点盐,汤显灵直接上手,拿了一条吃捧着吃,有点烫手,他也没撒手,旁边皇甫铁牛便接过,上手拿着,“吃吧。” 汤显灵鼓着脸颊吹气,然后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 泥鳅肉口感更细腻些,只是一点盐调味就特别香。 “好吃,你也尝尝。” 皇甫铁牛便啃了口,说好吃,之后全给显灵吃。吃东西时,聊了二人如何认识,成亲,还有汤家一些事,王阿叔听到汤父去世了,想到自己双亲,干巴巴安慰显灵别太伤心了,往前看。 汤显灵含糊说:“……我爹走的干脆,没多少痛,也算喜丧。”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现在就是寻常日子,我不难过。” 王素素听了,说:“那就好。”又说了句:“很好。” 晌午过了没多久,汤显灵吃饱喝足,俩人就要走了。 王阿叔才想起来,忙进屋拿了东西出来,张怀一看,在旁说:“对对,差点忘了,大半个月前铁牛敲我门,给我了一张鹿皮,说是他没心思做这个得进城找你。” “我就收拾了,也是赶巧,你们回来之前刚收拾好,现在还你们,就当做你们俩成亲,我俩这个长辈送你们的一点心意。” “鹿也不是我打的,就是收拾了一通而已。” 皇甫铁牛摸着鹿皮,这是他承诺送给显灵的,实在是心动,便没拒绝,“谢谢张叔王阿叔。” “你小子,如今可算不同我客气了,就该这样。”张怀很高兴,他和素素成亲买田置地,还借了好兄弟的银子,好兄弟去世后,孩子本来该他照料,但铁牛就是扎在山里不咋下来,也不来他家吃饭了。 现在成了亲安了家,他也放心了。 铁牛本事再大,一个人往深山里去,总归是危险。 皇甫铁牛拿了鹿皮,套上车,汤显灵临走前还揉了一把张海牛脑壳,小孩子臊的脸通红,黑红黑红的,怪有趣,挥了挥手说:“下次见。” 出村是碰到了村民,有人同铁牛打招呼,铁牛便点点头喊人,汤显灵跟着一块喊,笑盈盈的,有人好奇刚提了句‘你是’,汤显灵便爽朗说:“我是铁牛家的夫郎,我俩才结亲,回来看看。” “对,现在住在奉元城里,在八兴坊。” 有人夸铁牛夫郎模样俏,人是个爱笑的。 汤显灵没听明白,戳了戳铁牛的胳膊,“刚才婶子们说什么呢?我看对着我笑,肯定是夸我。” “确实夸你,夸你好看,说我有福气。”皇甫铁牛笑道。 汤显灵:……嘻嘻。 二人骡车出了许村,越走越远,日头大很热很晒,汤显灵撑着伞,挨着铁牛,给铁牛头上也挡了挡,说:“下次家里姐姐们要是回来,咱们再来一趟,往山里去,看看义父,给义父烧烧纸钱。” 因为娘胆子小,一个人住那么大院子,夜里害怕。 义父的坟在山里,今日肯定赶不及了。 皇甫铁牛说好,想着到时候住张叔王阿叔家,山里屋子破旧,太久不住人潮湿发霉,不适合住人。 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不一样了。 二人说说笑笑,汤显灵累了就靠着铁牛睡了一会,伞收了起来,因为日头下去了,不那么晒。皇甫铁牛一手赶车,时不时手里扇子给夫郎扇一扇蚊虫。 …… 张家院子。 张海牛瞧见家里多出个陌生盒子,问阿爹是什么。王素素才想起来,“你汤阿叔带来的,说是自己做的点心,不好放——” “阿爹,我能吃吗?” “吃吧。”王素素不贪嘴,他跟娘家那边几乎是断了亲,张怀村里没亲人,点心不用走动送人,孩子吃就吃了。 张海牛都没见过这般点心,随便挑了一块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没一会,张家院子又传来张海牛嗷嗷叫声:爹、阿爹,你们快来啊快来啊! 夫夫俩还以为出了啥事,急忙忙赶到。 张海牛一脸点心渣滓糊着嘴,哇哇大叹:“这可太好吃了,就没有不好吃的,比泥鳅还要好吃,太好吃了!!!” “爹、阿爹你们也吃。” 张怀:…… “你下次在这么鬼叫吓人,张海牛我就揍你,听见没?” “爹你吃你吃,阿爹你也吃也吃。” 张怀嘴里骂儿子,吃了一口,骂不出来话了,而后拍了拍手,“也还好,你们父子俩多吃些,我不爱吃甜的。” “这儿有咸口花生味的,你吃这个。”王素素拿了花生口亲自喂给男人,别想好东西都给他了。 都吃。 傍晚日落前,到了奉元城外。 “显灵,快到家了。” 汤显灵揉着眼睛,刚睡醒还有点茫然,唔了声。皇甫铁牛:“傍晚就别做饭了,去街上买来吃?” “行,我也不太饿。” 到家,敲门。 蒋芸一拉开门栓,见是两人回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娘,你吃了没?一会买些稀饭小菜吃?” “我烧了稀饭,就等你们俩了,快进来,热不热?”蒋芸要去卸门槛。 皇甫铁牛拦下了,说:“娘,我来就好。” “今个没啥事吧?” 蒋芸:“没、没,啥事都没有。”就是她一个人守着这么大院子,老是心里没个底,越到下午越是紧张,怕五哥儿不回来了。 之后先是安顿,骡子累了一天,皇甫铁牛打了桶水,拿着粗毛刷子一边舀水一边给骡子刷洗刷洗降降温,又给打了干草,水槽舀了水,让骡子歇一歇。 汤显灵打了水盆,他自己擦洗过,喊铁牛洗。 灶屋里,娘烧的绿豆稀饭放凉了,正好解渴。 一家人在院子里,就着暮色吃了饭。 汤显灵说:“娘,三日后铺子开张。明个儿,我和铁牛开始备货,采买。” 二姐月份大了些,未来几个月肯定不可能回来。 家里现在没啥大事了,收拾收拾,赚钱吧。 蒋芸嫁给老汤这么多年,就是怀孕生孩子也没像现在这般,她那会刚生完坐了几日月子,之后还要做饭,照看孩子,忙的跟陀螺似得,就是不用往前头铺子去了。 现在一天到头没啥事,晌午饭都是买来吃,暮食五哥儿做,她就扫扫地抹抹桌子洗洗碗,闲的人发慌,此时一听要做买卖,有的忙,倒是高兴,说好。 “前段时间家里开销大,是该忙起来了。” 蒋芸丝毫不提,老汤死了还没一个月做买卖好不好这等话。 当日吃完饭,洗漱过早早睡。 外头院子黑漆漆,柿子树树影婆娑,下午车上睡了一路的汤显灵躺在床上瞪眼睛,他、睡、不、着! “铁~牛~”他学鬼叫,音拉的长长的。 皇甫铁牛脸上都是笑意,故意装睡,想看看显灵要做什么。 “真假睡着了?”汤显灵嘀咕,“也是,赶了一路车,应当是累了。” 他翻了身,四仰八叉摊开四肢,瞪着眼看房顶。 皇甫铁牛:?不理他了? 早知道该回应的。 过了几秒,汤显灵靠过去,一条小腿搭在皇甫铁牛腿上,蹭了蹭。皇甫铁牛刚几分懊恼的心‘咚’的落回原处,这次动了动手,显灵静了静,过了一会,见他没别的动作,一手摸到了他的腰间。 一边小声嘀咕:“睡着了是不是软的……” 皇甫铁牛紧张起来。 汤显灵:? “睡着了,腹肌都是硬的?不会吧,网上说了,胸肌也是软的……” 于是一只手从铁牛的腹肌往上去。 还未摸到,纤细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汤显灵抬头,皇甫铁牛低头,一个做贼偷感极重,一个故意装睡本来只是看看夫郎如何作弄他,只是没想到自家夫郎这么摸他,顿时血气上涌,脸涨红,双目明亮炙热。 二人空气中对视。 “……” “……” “哈哈。”汤显灵尴尬笑笑,“你醒了啊?我就是摸摸,有个蚊子,你痒不痒。” 皇甫铁牛一张口,声音沙哑:“我听见了。” 汤显灵:…… 汤显灵:!!! “那你装睡!” 皇甫铁牛低头翻身,望着身下纤细的夫郎,双目清澈,全心全意望着他,他怕压到显灵,胳膊撑着,“三姐走了,家里没外人了。” “嗯嗯。”汤显灵脸也红了,氛围不对,他紧张起来,想躲开,又想他们都是夫夫了,为什么要躲?不过那什么,该怎么做来着? 皇甫铁牛已经低头吻上了。 汤显灵双手紧张的抓着薄被,后来手慢慢松开,被亲到了脖颈、胸口,他又紧张的抓紧了,身体却很诚实,迎合挺了挺胸口…… 第49章 汤显灵第一次正视自己‘哥儿’身份,就是因为昨晚,他之前觉得哥儿除了脸上多了一颗‘哥儿痣’外,大部分身子骨更纤细一些,其他和男的没什么不同。 ……就在昨晚,汤显灵觉得真的有点不同。 说起来怪害臊的。 汤显灵高一时就隐约知道自己‘性取向’有点不同,上高中时他和班里的女孩子玩的多,男同学调侃他,问他喜欢谁,起哄打趣他。 但他只有一头雾水,说什么呢,都是好朋友好同学,什么喜欢谁? 男同学:装,你继续装。 汤显灵:??? 按道理,他高中和女同学玩的好,不该起疑自己喜欢男同学,后来得出结论:高中三年男同学聊得话题对他没有吸引力。 他们聚在一起,聊谁喜欢谁、哪个女同学是不是对自己有好感,或者聊运动打游戏,再有就是黄色话题。 汤显灵对这些话题全都没兴趣。 女同学的话题作业漫画小说二次元,还有听歌追欧美圈、日韩圈,男女歌手、明星,他的注意力总会放在一些男性角色上,或是小说人物或是漫画人物。 那会他就发现自己好像喜欢男的。 ……话又说回来。尽管之前没‘实践操作’过,没谈过恋爱,但男性身体构造他知道的,他当了二十多年男的,屁屁怎么可能自己出水—— !!! 想到昨晚重重,汤显灵脸一个爆红,将自己脑袋埋在枕头上。 外头蒋芸的声:“五哥儿还睡着呢?他不是说,今个要备货采买吗?” “娘,昨个我俩来回路上太累了,他多睡会,下午去也来得及。”皇甫铁牛声。 蒋芸:“也是,我也不是催他,只是以往起来得早,我还怕他不舒坦。” “没有——我进去看看。” 床上的汤显灵‘兵荒马乱’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屋门咯吱响了,皇甫铁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汤显灵心跳的可快了,明明他俩什么都做过了,紧张什么啊。 “你别把自己捂坏了。”皇甫铁牛伸手拉了被子。 床上汤显灵露出一张脸,他本来就白,现在是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皇甫铁牛摸了摸夫郎的脸颊,伸手轻轻地。 “你、你别、别了。”汤显灵感受到暧昧,结结巴巴张口,“大白天!娘还在外头。” 皇甫铁牛:“我知道,我听你的,昨日你说喜欢,我就多来了几次——” 汤显灵一股脑坐起,伸手捂着皇甫铁牛的嘴。 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呢! 你还是不是纯情少男皇甫铁牛了! 皇甫铁牛抱着显灵的腰,嘴被捂着,眼神问:疼不疼? 这就是最最关键的了!昨晚做了大半宿,他身体特别的激动,情绪也很消耗,是那种被掏空身体很愉悦的消耗,然后睡到现在,竟然只有点点酸外,没啥别的不舒服了。 汤显灵沉重摇头。 “怎么了?”皇甫铁牛见显灵这副表情有些着急,一手拉下捂在他嘴上的手询问。 汤显灵:“我只是觉得,我很牛。” 皇甫铁牛:? 他听出来了,显灵不是不舒服,便松了口气,很是肯定说:“你是很厉害,昨夜——” “打住!”汤显灵红着一张脸捏皇甫铁牛嘴巴,哼哼说:“不许说昨夜了,好了好了,我要起床,下午还要出去采买。” 皇甫铁鸭嘴唔唔两声好。 “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不许看!” 皇甫铁牛眼里带着笑意,起身出去了,还贴心带上了门。 汤显灵开始穿衣,他的身上有一些吻痕,浅浅的,其实铁牛还是很纯情的,在床上很听他的话,他舒服到脑子迷迷瞪瞪也没什么害不害臊,只能本能说还想,再亲亲嘛,铁牛就再亲亲他。 ……不要想了! 汤显灵三两下穿好衣裳,出了门,外头皇甫铁牛打好了洗脸水,牙粉都蘸好了,汤显灵先刷牙漱口,洗脸,倒了水。 “五哥儿,我烧了粥,温度正好,你喝了,还吃不吃饼啊馒头的,我在上街买一些。”蒋芸问。 汤显灵喊:“不吃,粥就好了,我没什么胃口。” “欸?”蒋芸从灶屋出来,带着关心:“没胃口?” 汤显灵忙说:“我人没事,就是昨日太累吧。”怕娘追问,赶紧岔开话题,“我看时日还早,不然我吃了早饭,先去东市买碳,这次多买些。” 家里生意还是做五休二,钱要赚,生活乐趣也要有。 蒋芸对生意上的事不插手,听五哥儿的,“你看着办。” 皇甫铁牛早起吃过了,又煮了一颗鸡蛋剥好了壳递过去,汤显灵用杂粮豆子粥下了一个鸡蛋,边吃边说:“要是街上有鸭蛋,看着买点,我腌一些咸鸭蛋。” “别买了。”蒋芸说。 汤显灵:?吃食上,娘还没说过不让他干的。 “家里铁牛送你那对鸭子,先前家里忙,你爹丧事、院子里折腾,饿瘦了不少。” 所以他没立刻宰了鸭子做烤鸭。汤显灵心想,说起烤鸭来,院子修好也有小半个月了,鸭子该养肥了吧—— “昨个儿晚上,我去鸭窝看了眼,摸到了一颗青皮鸭蛋。” 满脑子‘灭绝鸭命’的汤显灵:? 皇甫铁牛:“鸭子一公一母,那是能下蛋。”见显灵看他,不由笑着换了口风说:“不过天热,一颗颗攒不住鸭蛋,你要是想吃了,杀了就杀了。” 蒋芸还是觉得浪费了些,都会下蛋的鸭子杀了可惜。 “算了,先不杀,养着吧。”汤显灵道。把烤鸭从菜单里先叉出去。 蒋芸可高兴了,“鸭子我照看些,这也没多少活。” “娘你看着来,我吃好了,铁牛你套车,一会出发。”汤显灵拿着粥碗去灶屋刷碗,就他这一个碗,三两下洗完,而后去拿钱袋子。 皇甫铁牛套好车,二人跟娘说了声,出门去了。 路上,汤显灵就在车上说今日采买什么,碳、米、油这些是必须的,家里面粉也得补货,还有最关键的是香料。 “朝食不变,最早先烤锅盔,梅干菜肉的备上三百个,豆沙的一百个,鸡蛋灌饼看着来,肉松面包等锅盔卖完了再烤,就先备上二百只。” 梅干菜锅盔缺货太久了,好多老顾客都馋这一口。 肉松面包打出名声,很响亮,其实梅干菜肉锅盔那是断货时间久,对于奉元城本地百姓口味来说,肉松面包属于‘新奇’、‘稀奇’花样子,是好吃,但梅干菜肉锅盔更符合本地百姓口味些。 “韩开送来的雪里红做出的梅干菜品质很好,数数时间,差不多快送第二批了。” 皇甫铁牛:“明日了。” 铁牛就是他的备忘录!记性真好。 “早上卖完,咱们晌午就不动锅灶,歇一歇买口饭吃,下午做盒饭快餐,糖醋排骨、清炖狮子头,配上两个素菜。” 素菜汤显灵也想好了。 “葱烧豆腐、茄子肉沫。” 皇甫铁牛:“茄子肉沫是素的?” “诶呀就一点点肉沫,算不得荤。”汤显灵还是很大方的,“主要是剁了狮子头顺带一些肉沫就有了,省事。” 皇甫铁牛勾着唇夸:“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了。”汤显灵得意。 四个菜配杂粮饭,要是不要饭的话,少两文。汤显灵:“定价二十二文如何?” 猪肉不贵,尤其是排骨更便宜,因为骨头没带多少肉,那些大棒骨、大骨头都是买肉多了送的当添头,肋排有肉,同瘦肉一个价,四文钱一斤。 他做的这几个菜色都是投了巧,压低了成本。 皇甫铁牛是思考过,说不贵,合适。 这个价在正街可能属于‘小贵’,放西市属于便宜——不过西市馆子那是小炒。先前那家倒闭的盒饭十八文,他去买的时候虽然买的人少,但是有人买,能支撑小半年,也就是说,八兴坊、丁一坊两坊百姓消费的起,只是这家太难吃了。 先试试水,后头再看。 二人说了一路,到了东市,开始采买。东市买碳、香料,西市买油纸,还要去拿他定的餐具,之前买了两个坛子送货上门了,汤显灵用的好,装了梅干菜,打算再买俩,到时候腌个咸鸭蛋什么的。 反正家里地方现在够大。 …… 另一边,汤暖和赵香香的马车终于到了石经府。 汤暖是走路上第四日时,才看到她放衣物的包袱,她那件衫子里裹了个蓝布袋子,一看就不是她和闺女的东西,拿手里沉甸甸的。 赵香香问阿娘是什么? 汤暖伸出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下嘘。赵香香不懂,却乖乖点头不说话。汤暖岔开袋子一看,里头放的都是银角子。 她心里一惊。 临走前娘各种叮嘱,让她路上当心些、东西都带好、别丢了落了什么,她也没当回事,现在看着掌心的钱袋子,显然是娘放进去的。 娘咋能有这么多钱? 她数了数,足足有十二两银子。 汤暖眉头紧皱,见闺女害怕操心,出声说:“你吃棋子豆吧,娘不饿。” “阿娘,我不想吃了。”赵香香说。 汤暖收起钱袋子,这次都不知道放哪里,总觉得哪哪都不安全,只能贴身放着,却又显得胸口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了钱,于是便把钱袋子放回原处,口上说:“你先前还说好吃呢。” “就是太好吃了,我要留给爹和弟弟奶奶爷爷吃。”赵香香数了一遍家中人。 汤暖:“好,那就留着。” “我要告诉爹,阿叔做的饭可香了,弟弟以后长大了还能和我们一起去找外祖母吗?”赵香香问。 汤暖:“应是能的。” 过了两日,到了石经府,石经府县同奉元城不一样,路有些乱,街上两边都是摆摊的,一些菜叶子烂在一角,显得乱糟糟的,天又热,有的地方苍蝇嗡嗡飞。 王师傅是本地人,轻车熟路赶着马车避开人群到了赵家。 赵家铺子也不大,夏日快晌午了,铺子里生意平平,赵经一个人在前头卖货,见门口停了一辆车,仔细一看是王师傅,当即丢了手里布头出了铺子。 “爹!”赵香香钻出车厢,站在车架上喊爹。 赵经抱着女儿下车,嗅了嗅说:“臭了臭了,不是香香了。” 赵香香羞窘,“爹,我不臭,我不臭嘛。” “几日未洗澡了,天又热,自然了。”汤暖从车架下来,拿了包袱。 赵经放下闺女,嘴上说:“我逗她玩。”一边给王师傅付另一半车费,一边闲聊几句,后来迎着媳妇儿闺女回屋,说:“你们先洗一洗。” 赵二郎才四岁多,见娘和姐姐回来了,原是困得要午睡,这会揉着眼睛往娘怀里扑,要娘抱抱他。旁边赵母说:“诶呦你个小祖宗,你娘劳累好几日才回来,先下来,多大的孩子了。” “不嘛不嘛。”赵二郎撒娇就是要娘抱。 赵香香:“二郎二郎,阿姐给你带了好吃的了,你吃不吃?” “什么好吃的?天热,坏。”赵二郎长大了没那么好哄。 全家哈哈笑,说二郎聪明了。赵香香说:“我说的是真的,奶奶爷爷,我阿叔做的棋子豆,没放坏,可好吃啦。” “棋子豆?奉元城的吃食?”赵父问完点点头,多日未见孙女也怪想的,便说:“你拿来,爷爷瞧瞧。” 汤暖说:“她吃了好吃,半路上舍不得多吃,留着要家里人一起吃。” “爹娘,我先去洗洗。” 赵香香拿了棋子豆来,给爷爷奶奶弟弟说:“这个咸咸的、这个吃起来香香的,我要去洗洗了,阿娘我也去洗。” 赵经提了热水兑好了水,汤暖把包袱先放房间,想着那十二两银子,汤暖又将钱袋子放到了另一处匣子里,这才去洗漱。 院子里,两包油纸拆开了,里头滚出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面团豆子,颜色一个偏黄一个偏绿,因为翻炒过,面团子四角没什么棱角,有些圆滑,像是豆子又不像。 赵二郎心急好奇,抓了几颗往嘴里塞。 赵母没拦住,赶紧上手抢孙儿嘴里的吃食,说:“天热,这些天了,万一坏了呢,别吃坏了肚子。” 赵二郎已经囫囵嚼吧嚼吧咽下去了,他吃得快,奶奶没掏到,但也没尝出是什么滋味,奶奶问他好不好吃,赵二郎摇摇头。 赵母噗嗤笑了,“香香当什么宝了,咱们石经府虽是比不得奉元城但也是个大府县,一些子面做的吃食。” “也是娃娃的孝心。”赵父说,拿了几颗,嗅了嗅,“不像是坏的,没啥酸坏味。”而后放进了嘴里。 面团子没过油,干干的,里头有的还有些空心,吃起来酥,有的几颗里头是实心的,嚼起来面味重有嚼头,越吃越能尝出滋味来。 “不错。”赵父点头,“好吃的。” 赵母一听,望着油纸剩的半包,她还没拿呢,一只小手又摸了几颗往嘴里放,赵母一见,赶紧说:“你吃你的,你爷爷说了没坏,阿奶不抢了。”她怕孙儿被噎着了。 这次赵二郎能仔细尝味道了。 他人还小,只当点心桃酥那般要酥酥甜甜的,尝了这个,觉得没阿姐说的那般好吃,可是吃完了,又想吃。 别说赵二郎这般,就是赵父赵母也惊奇。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面做的,乍一吃没啥,吃着吃着停不下来了。”赵母道。 赵父:“瞧着像是面里掺了旁的,还有些盐味,鸡蛋味,还有个啥尝不出来了。” 又吃了几颗。 赵父又说:“奉元城的麦子是不是长得好,我吃着咋觉得这面味香的紧。” “不能够吧,要是面好,那还是泰安府的麦子好。”赵母说。 可真应了老赵的话,这两把棋子豆吃起来,面香的紧。 等赵香香洗完了澡,换了衣裳出来,棋子豆吃的七七八八没多少了,赵香香也没生气,反倒很骄傲自豪,说:“爷爷奶奶弟弟好吃吧!我阿叔做的,他做啥都好吃。” “我们香香去奉元城吃了啥?”赵母摸着孙女头发慈爱问。 赵香香一连串的话,给大家说吃了什么,还有阿叔给她买了什么,赵二郎听得一脸羡慕,闹着下次也要去,爷奶不答应,他就往爹的怀里闹,然后被他爹拍了几下屁股,赵二郎嗷嗷哭,赵母心疼孙儿,说儿子:“你打他作甚。” “他懂什么,还小。” 赵父知道这个儿子爱面子,不想去汤家,但是人都死了,又是长辈,说实在话,这次儿媳带着孙女回去奔丧,儿子不去,旁人要是骂起来说他们赵家没礼数。 但他们老两口老了,现在指望儿子吃饭,管的宽了说得多了,儿子不爱听,只能糊糊涂涂这般过去。 赵经面子拉不下来,含糊说知道了,再看。 赵母便这话哄孙儿,意思你爹也答应了,下次再去云云。 汤暖没说什么,神色有些不太高兴回房了。赵经后来进去,硬邦邦说:“这次去你娘家,没啥大事吧。” “没,都好。” 赵经:“……”他也一肚子火和委屈,走过去,说:“暖娘,你不能拿这个怨怪我,当年你爹在我跟前说的什么话,把我当什么了?我娶你,哪里是惦记你家铺子、秘方?我家里往上数两代都是卖布的——” “我没怪你这个。”汤暖眼眶红了,“我爹说话难听,戳着你骨头了,你在我跟前说那些话,我从没记在心里,咱们做夫妻的,我能不知道你什么样子,只是我家,现在我爹死了,只剩下我娘和个五哥儿,你别迁怒怨恨到现在,还怪在他俩头上。” “我没这个意思。”赵经也急了解释说。 汤暖看过去,目光平静透着明白。 赵经一顿,承认说:“我确实是迁怒,当时我们赶路,风雪兼程到了,你爹把我当贼当小人防着,处处看不起我,说林大哥家里落个清白,他啥意思?咱们都是做买卖的,怎么能这般说。” 夸林虎,夸二女婿,唯独瞧不起他,处处拿话贬低他。 “我那会就在门前立誓,不踏进汤家门。” “我都知道,你四年不去,我也没说什么,我现在说的是爹走了,屋里只剩娘和五哥儿,你别把以前的牢骚落在他俩头上。”汤暖道。 赵经这人爱面子骨子也犟,知道媳妇说的在理,见媳妇儿清减些,刚落泪,眼圈红的,洗漱过眉眼楚楚可怜,便退了一步,说:“……那今年年底,要是不忙,早些日子回去一趟也行。” “我和香香二郎去吗?”汤暖明知故问。 赵经:“我,我同你们,护着你们一起走,这冷天我也不放心。” 汤暖才笑了起来。 夫妻快一个月没见,小别胜新婚,天还没黑自然没做别的,但是眉眼相处都是柔情蜜意。 …… 奉元城汤家。 下午时,一张字条贴在了汤五哥朝食铺子门前,皇甫铁牛贴的,有人路过一见,上前询问:“铁牛兄弟,你贴的是什么啊?” 路人不识字但眼睛都是亮了很是期待。 “我家铺子,三日后开张。”皇甫铁牛作答。 对方喜上眉梢,“真的?那可太好了,这三日后是算不算今日?” “算。”皇甫铁牛见身边围上前的人多了,便正经说了遍:“谢谢各位坊间邻居食客,我们家铺子,大后日开业。” 食客们:!!! “可是有梅干菜锅盔?”、“肉松面包得有吧?”、“啥时候,还是老时间开铺子吗?”、“铁牛兄弟,你得跟汤老板说,多备些,别不够卖了。” 皇甫铁牛:“早上卖完朝食,下午还要卖暮食,具体的菜色当日就知道了。” 老食客对暮食不感兴趣,就馋着这一口朝食。 “鸡蛋灌饼得有吧?” “说实在话,我想了半个多月了。” 皇甫铁牛一一作答。 食客听了,赶紧奔走相告——走了几步,还相告个什么?到时候抢不到了,现在赶紧回家,今晚定要早早睡,谁都别告诉。 欸?不对,是大后日开业。 咋就大后日才开张呢。 今日傍晚,正街食客都在说汤五哥朝食铺子要开业了,又说:“得悄悄地,我跟你们说,汤老板告官东西市闹的沸沸扬扬,传的全城都知道了。” “我知晓啊,这跟汤老板开铺子有啥关系?” “还有啥关系?!你都知晓了,该不知道五哥儿怒告官有多热闹,传的哪哪都是,那些听戏听书的,都想来捧汤老板朝食的场子——” “!!!”老食客惊了,“汤老板生意不愁卖的啊,咱们两坊都不够吃,这咋还有外坊人来!” “人家支持汤老板买卖,咱也不好拦着不是,正街又不是咱们八兴坊丁一坊独独的。” “话是这么个理,就是人多了,到时候买不到——” 几人互相看看,面面相觑,最后一人试探说:“不然先别往外传,咱们坊间吃几天,解解馋,等稍后了再传出去汤老板开业。” “我看行。” “也不耽误汤老板买卖。” “行。” “有道理。” …… 周香萍朱四是晌午过了会,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不光是朱四老爹牙口不好爱吃肉松面包,最最关键是,没了汤五哥朝食铺子要猪肉,朱四的摊子过去一个月,生意不景气,每日半扇猪肉都有些剩,愁人。 那会蒋芸和五哥儿一块来的。 周香萍招呼蒋婶子,闲聊,一边招呼汤老板看看要什么。 “我看肉不多了。”汤显灵扫了眼猪肉摊,肉不太够,都是些零散肉块,便跟朱老板说:“明日吧,我要猪里脊三十斤,后日也一样,到了大后日,早上要猪五花十斤,肋排全给我留了,还有前腿肉十斤,这俩不着急,晌午我来拿都行……” 朱四:!!! 等等,汤老板说得太快太多了,他得拿纸笔记下。 第50章 这次备货量大,蒋芸看着都有几分忧愁,她知道五哥儿朝食买卖生意好,但是这次采买的东西太太太多了。 以前老汤冬日时,生意最好的时候不过是要半只羊。 现在五哥儿要面三袋子,白米一袋子,黄米一袋子,这都是大袋子,还有糖、香料、盐,一大坛子油,这些不提,起码能久放,现在天热,猪肉也要这般多,蒋芸听的是心惊肉跳。 汤显灵见娘操心,解释说:“两天各三十斤的猪里脊是做肉松的,这东西能放,起码用个五天不愁。” 就算剩一些,估计也不多,自家下个粥吃吃也就完了。 他家用猪肉多,汤显灵同朱老板说起钱,主动提的‘就按市面上价走’,朱老板先是一喜,又想到之前答应的承诺,汤老板这儿生意是长久买卖,当即是说:不成,我之前说猪里脊算你三文钱的。 这就是人家朱老板做买卖诚心,想同他家买卖交易保持长久。汤显灵心里知晓,他之所以刚才主动提按原价走,也是怕麻烦。 他家生意好了赚钱了,猪肉要的多,就怕朱老板长久见了心里不舒坦,毕竟最初买猪里脊时,天热猪里脊剩了不少,种种因素赶上了‘晚班车打折’优惠。 现在做长期买卖,在朱老板这儿拿货源是最方便的,属于两家都好、都便捷。他现在看要的多,但是往‘大肉商’源头去找,只会麻烦,也不会便宜多少,甚至算下来会贵还折腾。 就相当那家煤炭店,他和铁牛这次买了百斤,也不给送。 他家做吃食铺子,又不是卖肉。大肉商人家是整只整只往外出售,才不管你猪肉猪内脏能不能卖出去,不许挑的,给什么拉什么。 就是现代做小饭馆,也没说问源头大供货商拿货的道理。 外加都是一条街上,坊间邻里,在坊里过日子,做买卖,除了利益,还有人情往来世故,不说抱团排挤谁——大家谋生,没那么闲,但是关系处和善一些对生活也是有好处的。 他娘还蛮喜欢同周香萍说话磕牙的。 汤显灵露出这么点意思,朱四一点就懂,心里仔细把话想了一通,这次没嘴快了,要是处好了,汤家就是他们朱家长期稳定的客源了。 二人谈了一通,最后谈下来的价钱是:猪里脊钱数不变。朱老板说他早说好的,做买卖不能言而无信。 汤显灵便说:那排骨就按市价。 猪里脊几乎没赚钱,但是排骨、前腿肉、五花肉,那是赚的。 最后说定,双方都很高兴,乐呵呵的。周香萍喊婶子不急再聊会,蒋芸也想留这儿说说话,汤显灵见状便说:“那娘我先回了,家里还盘灶。” “成,你回吧。”蒋芸说。 等五哥儿走了。 周香萍好奇,“咋又多盘个灶头?” “五哥儿想添了暮食买卖,铺子里俩烤炉要做烤的吃食,家里灶屋现在通畅大了,只是一个单头大灶,外加个小炉子,不够用,五哥儿喊了铁牛找人再砌个……”蒋芸说话很细。 要是汤显灵在这儿,一句话就说完了,但他这样没有‘磕牙’、‘闲聊’的乐趣,妇人夫郎们聊天,都是家长里短,话要说的细一些,才好展开。 这不周香萍听了,说:“那确实是该多砌个,我家之前那口灶不成,小了些,家里做饭也是麻烦,婶子你家盘灶的师傅手艺好,回头介绍给我,我也修一修我家的。” “成啊,等盘好了,我喊你过去看看。”蒋芸搭话,又说:“五哥儿还想炒些棋子豆。” “炒那干什么?二月早过去了。”周香萍好奇。 奉元城民俗,二月二龙抬头,要吃一些炒豆子、棋子豆,这个不难,家家户户妇人夫郎都会做。 “先前三娘带着孩子要回去,香香一直喊她阿叔做饭香,五哥儿疼爱孩子,就给炒了一些,这东西干干的天热也能放……” 于是话题又变到了汤暖和赵香香身上,周香萍说了下自家闺女,聊起来一会是一个话题,反正俩人越说兴致越高。 朱四照看摊子倒是挺乐呵的,这会来买肉的人不多,快收工了,之后日子有汤老板这个大客户,家里夏日也不用减掉半扇猪了,他还得在盘算盘算,汤老板有几日要的多,里脊肉不够他就跟其他坊卖肉的商量下,反正天热,有的坊只要半扇,或是半扇多,都能匀匀,这个是小事。 …… 汤家院子。 盘灶师傅在灶屋进出干活,皇甫铁牛在一边搭把手。汤显灵坐在院子里,正在记账,小老百姓过日子得抠着过,尤其是做买卖的,他确实手松了些…… 像是卢家,因为馒头价低,挣得钱那是指头缝扣着一点点积少成多攒起来的。 汤显灵反省了几秒。 “怎么了?”铁牛看自家夫郎握着笔杆子蹙眉头问。 汤显灵:“我觉得我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没有,那都是要买的,你赚了大钱,我和娘也在花。”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拿眼睛‘瞪’铁牛,“你就哄着我吧!” 大白日家里还有外人,自家夫郎跟他撒娇,皇甫铁牛也做不了什么,坐在一旁,正正经经看了眼账本,显灵写的东西他看不懂,说:“不多。” “你看得懂嘛。”汤显灵嘟囔,他写的简笔字和数字,草纸上写的乱,一会得正正经经记下账。 皇甫铁牛摇头说:“虽是不懂,但采买时我也跟着一道去了,你买的是做买卖要用的,不是光花在你自己身上,即便是花在自己身上,钱都是你的,你开心了就好。” “要是以后没钱了,我去山里打猎,我攒了钱都给你。” 汤显灵知道铁牛说的全是真话,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和我分开太久。”他俩才谈恋爱,刚洞房完,不想过‘异地恋’! 皇甫铁牛心里痒痒又甜蜜蜜的,说好都听你的。 灶屋师傅喊人了。皇甫铁牛便去帮忙,汤显灵继续记账,米面油碳红豆糖肉酱油纸…… “一点五加一点四加一点一……”单位是银子。 “二百四加五百价四百……”单位是文。 别说皇甫铁牛听不懂,就算奉元城最好的掌柜来了,看到汤老板的记账本也是一团乱,但汤老板的草稿纸汤老板自己能看懂这就行了。 汤显灵记账是,一周的存货列在一起。每日的开销列在一起。还有梅干菜这个,属于下半年的量,但价钱比不过碳的零头,就跟每日开销放在一起。 全部算下来,零零总总,有个九两多。 还有这段时间订做的餐盘、坛子、盘灶头、烤盘,给灶头配了个大铁锅等等,这些硬件用具就用了八两银子,主要是铁锅、烤盘贵。不过这些东西之后不用再添,消耗了用坏了再补。 所以说做买卖,不能光算食材成本,还得人力和消耗、置物。 ……先卖一周看看大头存货有没有剩,第二周再调整备货。 这一日,暮食还是买了吃,因为灶头才盘好得晾一晾,明日就能用了,师傅说先别猛火烧,最好小火煮点粥啊稀饭的烧一烧。 正好炒棋子豆了。 忙碌一天,这一日洗漱过全家早早睡。汤显灵身上扑着爽肤粉,有点香香的自带清凉,他还给铁牛扑了扑,皇甫铁牛抱着自家夫郎,说:“小孩子才扑的,我不用。” 这个粉挺贵的。 “好哦,说我小孩是吧,皇甫铁牛我是你老大。” “那老大扑。”皇甫铁牛抱着香香的夫郎,说:“我有个办法,省粉。” “?” 皇甫铁牛脑袋蹭了蹭显灵。汤显灵:…… 两人最后蹭着蹭着氛围又不对劲了,可能屋里是黑的,也没点蜡烛,今日傍晚算了帐,汤显灵汤大老板就发誓说:他也要节省抠着过日子。 于是蜡烛早早灭了。 时下蜡烛还挺贵,算是‘小奢’了,主要这东西是消耗品。 屋里黑,人胆子就大,反正看不清,闹了起来,汤显灵嘴上又习惯没把门,开起他的破车不说,还挺嚣张,“……昨个那么多次,我是不累,我就怕你身体吃不消。” 皇甫铁牛:…… 然后汤显灵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十七八的少年郎君——还不是单薄书生,是那种翻几座山,在山里穿行打猎的少年郎君体力。 恐怖如斯。 汤显灵最后软的哼唧说:“不行不行,明日还要干活呢,我认输了。” 皇甫铁牛爱惜的不得了,抱着软乎乎的自家夫郎亲了亲,说:“我家老大赢了,我认输。” 最后拧了帕子,给老大细细擦了一遍。 汤显灵已经呼呼呼Zzzz~ 翌日,天赋异禀汤老大,捶了捶腰,感叹说:年轻真好。 他说完了,见铁牛看过来,知道误会,汤显灵赶紧拖着他沙哑的嗓音说:“我说我呢,我二十出头精力可好了。” 还天赋异禀。 又说:“不过再年轻也得节制。”严肃认真脸。 白日里,汤老板又做人啦,不像昨晚摸黑胆子大。 皇甫铁牛说:“对,都听你的。” 今日,汤显灵的活是:炒棋子豆和煮肉松。 皇甫铁牛的活是推磨,磨绿豆粉,还有将面粉再过一遍筛。家里有一口石磨,最早老汤头没死时,汤显灵为了省一文钱,买的是略粗的面粉——他那会没做过买卖,跟着卢家学节约成本,自然了那会他手头钱也紧张。 自己过第二遍面粉时,推了一下午石磨,晚上睡觉汤显灵:腰腰腰腰!他的老腰。 比他双腿盘在铁牛腰上还费腰。 汤显灵现在想起来,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不由跟铁牛说:“不然还是让骡子磨吧?你别累坏了腰。” “……我腰好着,一点点绿豆,很轻松的。”皇甫铁牛一边说,一边在院子推石磨。 今日韩开要来送梅干菜,蒋芸负责晾晒第二批梅干菜。 各有各的活干。 一家人在院子里干活,想什么闲聊几句,汤显灵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那会我煮肉松到了半夜吧,倒头就睡,感觉睡不下个把时辰,天还是黑的就起来,继续做朝食打水——” 不由哇哇赞叹自己:“我那会可真牛真厉害!” 皇甫铁牛听着显灵的话,心里酸酸涩涩心疼,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看向显灵,显灵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说这些不是让人替他心疼,不是诉苦,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棒了。 确实如此。 “汤显灵就是很厉害。” “嘿嘿~” 在蒋芸看,五哥儿说的这些不算苦,跟她年轻那会比起来,还差这些,但她看五哥儿高高兴兴模样,并非是抱怨唠叨,心想:那她年轻那会也是很厉害的。 干那么多。 这般想,一肚子的‘比苦’就不说了。 “五哥儿,昨个儿香萍还问我,没过节作甚棋子豆。” 汤显灵:“我也是送三姐走时有了灵感,铺子开张,回馈食客做点棋子豆,先前不管是打官司,还是和赵大郎干架,坊里大家伙很热心肠帮咱们,这玩意成本不高,谁要吃自己舀。” “好着呢。”蒋芸听了觉得对,她都没想到这儿。 棋子豆还是两种:五香鸡蛋口、椒盐绿豆面口。大锅灶热过,切成小丁的棋子豆下锅,小火慢炒,没一会溢出香味来,炒的小面丁四面有些鼓胀,汤显灵捏了一颗,顿时:烫烫烫! 皇甫铁牛进来了,“撒手。” “没事,我吹吹。”汤显灵左右手倒着来,吹了吹,自己没吃,送到铁牛嘴边,“不烫了,你尝尝,这次我比上次更有经验,瞧着都鼓起来了。” 皇甫铁牛嚼了一颗,里头略空一些,吃起来很酥。 “好吃。” “花椒我舍不得放,这次买的是花椒晒干的叶子,这个便宜,磨成粉掺到面里。”汤显灵说着也捏了一颗,吃起来很香,不是那种乍一吃惊艳到哇哇叫的香。 毕竟食材简单就是面食,但吃起来是一颗连着一颗那种魔性的好吃。 “娘你尝尝。” 蒋芸爱吃这个,她在奉元城过了三十多年,也算是奉元城胃口了,晌午吃了一小碗,汤显灵问要吃啥去买的时候,蒋芸就摆手说她不吃了,吃饱了。 汤显灵:“……” 确实是魔性棋子豆。 汤显灵和铁牛晌午吃了煎饺配着绿豆汤,看到李记甜醪糟铺子门口断断续续都有人进出,可见生意不错,不过天热,正街各个饮子生意都好。 老赵家糖油饼自从那次俩家打起来后,生意一直没起来。 汤显灵也不会真脸大到想是两坊邻里替他‘同仇敌忾’抵制老赵家买卖,最初几天肯定有这个原因,现在生意一直淡淡的,估摸是天热,人本来胃口不太好,油炸的容易上火吧。 “要不要配点饮子?”汤显灵吃饭时琢磨。 蒋芸说:“那暮食添点绿豆汤?” “要是绿豆汤那就是添头,卖不了。”汤显灵觉得他家要价略高,再问食客要绿豆汤钱有点不合适,这东西不难煮,拿这个当饮子卖不行的。 得搞特色! 皇甫铁牛道:“先卖几日,你瞧瞧看。” “也是。” 第三日熏肉,这是给鸡蛋灌饼做准备的,又买了些鸡蛋,同卖鸡蛋的说好,明日再送些来,就送六十个吧。 这一日晌午刚过,天上日头正热着,在西市吃过饭的崔大宝就急吼吼结了账往回走,丁权还奇怪,“崔兄急甚?这日头正毒着,迟一迟回去吧。” “不行不行,我回家还有要事。” 丁权知道崔大宝没什么活计,也是有福人,靠着家里租金过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清闲潇洒,哪里像他给卫少爷顾三郎鞍前马后做帮闲谋生。 “咱们刚吃完酒说的正兴头呢,再聊聊。” 崔大宝看看外头艳阳天,想了下,现在回去睡觉也睡不着,又退了回去坐下,“那再等等,再说说。” 自打上次,唯有丁权和另一位帮闲去八兴坊买肉松面包,之后崔大宝就和丁权走动近了,虽说都是酒肉朋友,但是二人还是有几分真情意的。 “大爷,你这个日头往家里赶,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丁权语气带着关心,他记得大爷家就一老夫和一夫郎,“可是伯父和孙夫郎的事?” 崔大宝:“不不,家里没啥事。”他看丁权真心挂心他家,不由左右看了看,没啥人,小声说:“我就告诉你一人,你别嚷嚷出去。” 丁权:? “自然。” 崔大宝:“明日汤五哥朝食重新开张。” 丁权:!!! 眼前一亮。 崔大宝:“坊里老顾客都不许我们往外说,汤老板做买卖那是五日两休,没法子,我都快一个月没吃上汤老板做的朝食,实在是想,他爹先前去世了,咱也不好因为一口吃的问上门对不对?” “对对,大爷是讲究人。”丁权捧了句,真心实意道:“不是说大爷你小心,八兴坊老食客顾虑是对的,旁人不清楚汤五哥朝食如何好味,咱们买了吃过自是知道,现如今汤五哥的折子戏、说书的,传的沸沸扬扬哪哪都是,都好奇,要给汤五哥捧场呢。” 崔大宝:……天可怜见,他以后得天天早起了。 别说,还真挺高兴。 第一个发现巨宝的是他,现在所有人都要知道那是个好东西了。 不是他崔大宝吹的! “别说坊间百姓,就是前段时日,卫少爷听说了汤五哥的事后,也提了句‘那肉松面包就是他做的’,看着是想再买一些,可惜汤老板关门了,之后又说了一次,贵人事忙,最近卫少爷没提过,但我想来,卫少爷记在心里了。”最后一句是丁权自己说的,但他想,贵人忘了他记着,回头买来送卫少爷尝尝。 帮闲跑腿就是这般干的,贵人吃喝玩乐消遣太多,能随口提两次的事,那就是略上几分心,或是对此有点兴致,他惦记上送过去总会能讨到赏—— 自然了,也有前些日子喜爱,隔得久远中间出过什么岔子,从喜爱变成了厌恶,这也是有的。 贵人少爷公子心思都不好摸。 不过吃食上口味还是比较稳定。 崔大宝听着这些话,给丁权斟茶,“你这活是真不容易,那我明日早起帮你买一些。” “不劳烦崔兄你了,我起个早过去看看情况。”其实丁权还想‘二次加工’一下,上次他拿食盒装了肉松面包送到卫少爷跟前,那食盒还是卫家的东西,有次缘头,卫少爷丢给他了。 他想着面包装点过,盘子也是素净的,结果卫少爷开了食盒瞥了眼,说糙。 丁权一看就知道,这是入口的吃食外形有些‘糙’——太大了。 卫少爷是世家出身,吃食精致,尤其是点心,讲究小巧有花样漂亮,汤老板做的面包,搁平头百姓眼里已经很漂亮了,可卫少爷眼里不够看。 但卫少爷这个人性格蛮好,也不是作践他们帮闲这等人,给了他几分‘颜面’,说拿都拿来了,尝一口罢。 结果全吃完了。 丁权在旁边没敢笑。 崔大宝不知道卫少爷嫌‘糙’这回事,不然得急眼——他吃着哪哪都好,什么糙了,富贵人家瞎讲究! 二人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商量好明日见的时间——这个崔大宝有经验,先前天天排队等。见日头没那么毒,崔大宝出了西市打车回家,回家后跟豆子说:“暮食我不吃了,洗了洗我先睡。” 自立夏后,牛乳都是早上送到汤家铺子前的,换孙豆子去拿牛乳,他心里是佩服汤老板的,后来给汤老板‘介绍村里墓地’,也算是打过照面,能相处聊聊天。 他也不敢同汤老板多说,怕汤老板觉得他话多烦。 “成,你去歇吧,就是不吃暮食饿不饿?”孙豆子打了水供大宝擦洗。 崔大宝一边收拾洗漱一边说:“不饿,晌午吃得多。” 像崔大宝这般的食客多着,这日暮食少吃一些,而后早早洗漱上了床,现在夏日天还亮着,家里人看着稀奇,但都没问,因为知道为何早睡。 周香萍也是,“明个我给爹买点肉松面包,娘你吃啥?” 朱母也是个节省人,现在听儿媳妇问,也没推辞说‘不要’,换了口风,“许久没吃了,也怪想的,我要个红豆沙锅盔。” 别看她年纪上去了,牙口比老头的好,还是爱吃有嚼头的。 朱四与周香萍生有一儿一女,女儿才四岁,唤珍珠,可见夫妻俩疼爱了,不用娘问,珍珠说:“阿娘,我要吃肉的。” “行。”周香萍应上。 他家就是卖猪肉的,天热剩下的肉,自家是不缺猪肉吃的,她家珍珠以前对猪肉那是兴致缺缺,说有味,猪肉到了汤老板手里,珍珠就爱吃梅干菜肉锅盔,对其他的倒是寻常。 天擦黑。 汤显灵备了三日的货,今日检查了下烤炉,裁了大半天的油纸,该擦的擦,准备收拾妥当,也早早睡了。 “五哥儿,早些睡,别闹腾了。”蒋芸临进屋子前,找到了五哥儿悄声说,“别累着了。” 汤显灵:…… 脸烧红。 不是,娘,你知道啊? 他们中间还隔了个堂屋的!这么不隔音吗? 他支支吾吾应是。 等娘一走,汤老大疯狂肘击皇甫铁牛同学。 “!!!” “我有声吗?我记得我憋住了啊。” 啊啊啊啊啊竟然有声,多害臊啊! 皇甫铁牛老老实实认认真真说:“泄了些音,可能夜里静,尤其深夜了,你声不大,有点黏糊,哼哼绕绕的,尤其是最后那会,你受不住——不然下次你咬我肩头就好。” 汤显灵:“没让你说的这么细!” 你还纯情铁牛,故意的吧! 第51章 这一夜,汤老大是被皇甫同学抱在怀里哄睡的,谁叫汤老大连环肘击害臊,皇甫同学黑夜中笑的一脸幸福,低头亲了亲自家的老大,一手打着扇子。 过了好一会。 怀里人困得迷糊声说:“打了好久了,睡吧,你别累了。” “好。”皇甫铁牛停了手上扇子,过了一会等显灵睡了,又打了一会扇子,黑夜里望着自家夫郎的睡相,没忍住亲了亲显灵嘴巴,也跟着睡了。 夏令日,天亮的早,其实这会也才早上四点多。 皇甫铁牛先起来的,蹑手蹑脚穿了衣裳,往出走,出去一看,娘的门也开了。 “五哥儿还在睡?”蒋芸低声问。 铁牛:“娘,我打好洗脸水,就去叫他。” 蒋芸听了,本想说多这么一小会,但她想了下还是没说,铁牛疼五哥儿这是好事,“我去前头拿牛乳。” 牛乳现在换到早上送了,汤显灵按月付钱。 二人分工行动,皇甫铁牛自己洗漱好,给显灵打好了洗脸水、牙刷沾了牙粉,这才去屋里唤人。汤显灵心里记挂事,其实也迷糊醒来,就是那种半睡半醒间,又多睡了五六分钟,因为多睡五六分钟感觉特别漫长。 这会被叫醒,精神饱满睡够了,汤显灵伸了个懒腰,接过铁牛递来的衣裳穿,二人没啥话,各忙各的,他洗脸刷牙,铁牛去打水了,娘拎着牛乳桶回来。 “五哥儿,外头好些人,打头的竟然不是崔大爷。”蒋芸说。 汤显灵手里一边干活,一边好奇问:“咦?那谁?” “章明。”蒋芸乐呵呵的。 这也是他家老主顾。 “崔大爷排在第二,我给他牛乳折过了。”蒋芸又说。 老汤先前说做买卖断不得,食客喜新厌旧,铺子关的久了,谁记得你?因此,这次关铺子关了一个多月,五哥儿备货又多,蒋芸也是操心的。 现下心略略安稳一些。 汤显灵倒是没那么多担心,他对自己手艺有自信,就是赚多赚少的关系。 生火、熬红豆、揉面,各司其职。 别说汤家院子忙忙碌碌,隔壁卢家也是一样,不过其他家可没像汤家门头那般热闹——这才几点啊,天都没亮全,正街铺子门都关着,可汤家铺子前头已经围着人了。 李记甜醪糟的李二郎同他娘媳妇儿往铺子里去,他家租住在丁一坊第三巷末,租的铺子在正街,本想着这般便宜,但最后算下来不仅不没便宜还添了些麻烦。 主要是他家铺子租的贵,铺子主人家也不缺银子,后院人家要自己住,哪怕是有一间空屋都不外租,嫌外人吵吵。 现在每日在院子里备了货,推着车来铺子里再准备。 三人路过汤家门前,见汤家大门紧闭,门外却守了七八人。李二郎看的艳羡,这铺子本来该是他们家的。 要是汤家给他家卖一间铺子,他家买卖也不至于这般折腾麻烦。 幸好汤家赔了十二两银子,还能算一年铺子钱和两年税钱。 “别看了,就几个人,有甚了不起的。”李家大娘说。省的叫蒋芸看她家笑话了。 几人往街后头去了。 “天热,我说还是咱家的甜醪糟好卖,听说那锅盔面包都是烤的,热烘烘的,还有什么饼是油煎的,油味大,也就汤家铺子歇了一个月,人才惦记着,没准吃上几天就腻味了。”李二郎媳妇儿说。 李家大娘点点头,“说的在理,你看街头老赵糖油饼都不行了。” “说起来,老赵家和汤家不对付。” 婆母这是明知故问,先前汤五哥打上赵家门,婆母还让她给赵家送甜醪糟,说是拉拢关系,只是可惜,他们家现在租在丁一坊,前头那会拉拢是白费了。李二郎媳妇儿心想。 “娘,是的啊,你忘了,之前汤五哥还跟人家动起手。” 李家大娘:“想起来了。”又装模作样说:“咱家和汤家没干系,咱家做的饮子买卖,跟着汤家没什么大干戈,老赵家要是看汤家生意好,指定要气死了……” 一路闲聊话音远了。 老赵糖油饼生意惨淡,开门开的也晚些。 “天热,谁爱吃炸货,再等等,你爹做买卖的时候,也是夏日不好卖,天凉了就好。”赵家大娘说。 赵大郎最近上火,嘴角起了一圈燎泡。 “你往街上瞅瞅,那些热腾腾吃食都这般。” 连着跟婆母别苗头的孙红红这会也附和,毕竟生意上是大事,吃喝嚼头全仰仗铺子了,孙红红这个时候也没闲心和婆母打机锋。 “生意还是得做,今个少炸一些,省的又浪费了。”孙红红温着声说。 赵大郎嗯了声,只能如此,先减量,幸好铺子院子都是自家的,来年的铺子税钱也攒下来了,孩子们都在乡下吃喝弟弟的,他们这儿嚼头省一省,花不了几个钱。 铺子门一开。 赵家大娘瞧着街上有马车,从车上下来三人急哄哄往街里跑去,像是有什么大事似得,她扭着头随着跑的方向一看—— 那边怎么挤了那么多人啊? 乌压压的,有三四十人了吧。 “红红,你眼神好,那边咋了?没啥大事吧?” 孙红红出了铺子,跟着婆母指的方向一看,顿时脸都垮了,这婆母故意给男人添堵是吧。 “娘,那方向是汤家。” “汤家?!”赵家大娘嗓门都高了,不可置信看那边人多的架势,当即是想起来,“他家今个开张?” 孙红红嗯了声,回铺子里了,要不是婆母耍心计,给汤五哥介绍什么痴儿傻的,两家也不会闹起来,就是汤五哥打上门后,他家买卖才不行的…… 汤家铺子门前。 崔大宝懊恼着呢,他起得早,时间掐的没问题,就是章明远远见他,跑的比他快一步,到了第一,他站在第二。 第二就第二吧。 两人来得太早了,说了几句话,都是废话。 “你早啊。”、“大爷来的早,亏我腿脚快。”、“别说这会天还有点冷。”、“是冷点。”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些食客,一叫名字不知道一看脸都是熟人,有几个是丁一坊的,先前瞧不上汤老板朝食,吹说什么天天吃西市,现在也不提西市了。 “那西市也是有些吃头的。”、“几家馆子的炙羊肉不错。”、“现在吃羊燥热了些。”、“没法子我家老爷子爱吃这个。” 这就是彰显实力——爱吃羊,隔三差五下馆子吃羊肉,这都是家底丰厚有钱人才这么吃。 崔大宝不参与这个话题,垫着脚尖够着脖子往后头瞧。 “你瞧什么呢?”章明问。 崔大宝:“没甚。” 又过了一会,听到铺子里动静,紧跟着门开了。 众人七嘴八舌全都打招呼,倒是没挪位置——怕乱了之后,前排位置变到后头了,干脆都站在原地跟汤老板说说话,主要是问今个卖什么、梅干菜有没有。 “有,梅干菜豆沙两种口都有,不过今日肉松面包要稍晚一些卖,想吃肉松面包的晚些过来。”汤显灵笑盈盈,“前些日子还多亏了邻里食客相助,我也没别的本事,炒了一些棋子豆,免费给大家尝尝。” 皇甫铁牛抱着一大箩筐到了铺子前头,箩筐放在桌子上,前头的章明崔大宝能看见,那棋子豆炒的小巧鼓囊囊,看色泽两种口味,很是漂亮。 “汤老板真是客气了。” “不要钱吗?” 汤显灵:“对不要钱,铁牛你抱着箩筐,让大家先尝一把。” 大箩筐沉甸甸的炒的很多,两种口味混在一起,上头有个木勺子,木勺子不算大也不小,不是平日吃饭那种小勺子,汤老板的新夫婿闻言抱着箩筐挨着队伍送。 章明拿了勺子挖了一勺倒手心上,也没客气,汤老板是个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不浪费汤老板心意,他拿了一颗丢到嘴里,还没嚼,含糊先说:“这日子过得快啊,上次吃才二月……”没声了,只剩下咀嚼的声。 崔大宝根本不废话,拿了一把送嘴里,他知道汤老板本事,这一颗吃起来像是掺了鸡蛋,香,里头还有什么香料,混在一起,香啊。 又拿了颗偏绿色的送嘴里。 刚入口,味一下子让崔大宝眼神亮了,惊艳的望着手心里的棋子豆,“花椒炒过盐我能尝出来,里头有点麻麻的,还有中和了麻味咸味,口感太丰富了。” “大爷咋样?”、“棋子豆让崔大爷说的我都要流口水了。”、“还用问咋样,汤老板做的啊,指定好吃。” 后头队伍急了,还有喊前头少来点,大家都尝尝。 大家还是比较矜持,没那么一勺两勺往自己衣服里兜着。 前头都吃起来了,夸说好吃、崔大爷没夸张、比我奶炒的都香云云。后头队伍就急,伸着脖子,等轮到他们了,一人一勺,谁都不多来。 没一会队伍都是嚼嚼嚼,好吃,这咋做的?都是棋子豆我家炒不出这个味。 崔大宝也好奇的紧,一把棋子豆不知不觉吃完了不说,跟那上了瘾似得还想嚼点——咋就这般好吃呢。 锅盔送入烤炉。 汤显灵揉第二批,一盘一盘摆在案板上。 开始忙活鸡蛋灌饼,听着外头队伍讨论棋子豆怎么做的这般好吃,汤显灵搭话,略高了些声说:“两个口味,要想好吃,面粉过一次筛子,里头打鸡蛋,还有我自己磨的五香粉。” “花椒、八角、小茴香、桂皮、丁香,这些香料要在东市区买。” “颜色泛绿那个,面粉里掺了绿豆粉,外加花椒叶子晒干了磨粉掺进去,要是自家做着吃,这个办法最省钱,五香粉的香料太贵了,用花椒叶子更优惠些。” 汤显灵一一说道。 “对了盐要干炒一炒才香。” 众人听得诧异。 “汤老板你把这法子告诉我们,不怕我们偷学去做买卖?”、“难怪好吃,原来这么麻烦。”、“我也觉得绿色的香些。”、“绿色的咱没尝过,是汤老板琢磨出来的,跟老式棋子豆不一样,口味惊艳些。” 汤显灵:“棋子豆是咱们奉元城小吃,大家爱吃自己试试做,我不做棋子豆买卖。”他把比例告诉大家都行。 “锅盔是不是好了?”铁牛端着箩筐放在桌上,箩筐里的棋子豆还剩一半。 汤显灵:“好了,你拿吧小心烫。” 铁牛记性真的很好,能掌握时间。 “我要梅干菜肉的三个,一个红豆的。”、“我两个梅干菜一个红豆。” 章明和崔大宝先要上了,两人拎着食篮,崔大宝篮子里还放了个鸡蛋灌饼,这是给他爹带的。 蒋芸收钱,皇甫铁牛给食客装,竹夹子对折锅盔,利落的用油纸包着,递给对方。 前头铺子口,汤显灵做灌饼。 生意买卖如流水,铺子前头人越来越多,但是很规矩。有的等久了,就抓一把棋子豆捧在手里吃,就是吃多了干,也不饿了。 轮到了周香萍,周香萍跟蒋婶子说:“……棋子豆好吃归好吃,肚子都快吃饱了。”又说:“两个梅干菜肉的锅盔,一个红豆沙的,肉松面包我一会再来。” 蒋芸:……她还以为周香萍吃饱了不要了。 没成想买的到多。 丁权赶的早,买了梅干菜肉的锅盔吃完了,又买了一张鸡蛋灌饼,别说,足足一个月没吃了,真吃上了——确实是好吃,和记忆里的半点没差。 汤老板这手艺真绝。 他听肉松面包还得等一会,便拿着灌饼去饮子店买碗饮子喝喝。 一直到快晌午了,东西卖完不说,棋子豆箩筐也空空的干净。汤显灵活动活动胳膊,一家人收拾,歇会。 “我瞧着今个比之前人还多?”蒋芸问。她早都忙起来都忘了收了多少钱了。 汤显灵:“是多点。”他备货多,卖空了。 皇甫铁牛端着凉茶送过来,汤显灵接过咕嘟咕嘟大口的喝,忙了一早上几乎没停下来,一会灌饼一会揉锅盔饼,还有揉面包。 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一个月,身体不习惯这么干了。 累,又热又累。 汤显灵都不想吃东西。皇甫铁牛让显灵在旁歇歇,他来收拾,汤显灵也没挣,手里缓缓打着扇子,一会给自己扇一扇一会给铁牛扇扇。 “我想着,要不然肉松面包就停了。” “一天两天还好,不然吃不消。” 皇甫铁牛点头同意,“你站一早上,又是揉面又是拍饼,铁板、烤炉都热,停一个也好。” “……我再想想,先把这周干完,要是停了得跟东市牛乳店说一声,还有跟崔大爷得说说,他家定了牛乳,就是怕才定了没两个月,我要是停了,以后想要续上,怕人家老板不给续了。”汤显灵愁这个,人家都走大量,他家半桶买还是争取来的。 皇甫铁牛:“这个钱少数,不如续上,看看街上谁家要喝,咱们都分一分,你也能喝。” “太麻烦了,我也喝不了这么些。”汤显灵说到这儿,眼神亮了下,“我有办法了,可以搁在暮食那儿做个饭后小甜点呃酸点。” 酸奶、双皮奶、奶茶、杏仁奶豆腐、糖蒸酥酪之类的,反正小巧当饭后甜点也行,做酸奶罐罐是最好了,夏日生津开胃。 这样早上生意能简单高效一些——烤肉松面包真的费时长。 要是只卖锅盔灌饼,差不多九、十点就能结束。 汤显灵越想越觉得妥。 皇甫铁牛见显灵双眼亮晶晶,就知道有了解决法子。 “我明日跟大家伙说说,这周肉松面包卖完了,之后等秋冬再卖。”汤显灵有了决定,一下子轻松不少。 晌午一家人吃过饭,擦洗过,汤显灵打了哈欠跟娘说午睡会,往屋里走,解开衣衫脱了丢架子上,里头穿了个肚兜底下是大短裤,后头跟进来的皇甫铁牛看的脑子都懵住了。 显灵很白的,他还没仔细从后面看显灵,只穿了一件肚兜,翠绿色的,一根细细的带子系在脖子处,腰间两根带子系着,整个背脊很漂亮细腻,腰窄窄的纤细。 汤显灵脱了一路到床上直接扑到竹席上,凉快了,他睡得四仰八叉的,还跟铁牛说:“快睡会。” 睡觉补精气。 “你盖上,小心着凉。”皇甫铁牛目光只剩下操心了。 汤显灵闭着眼睛含糊咕哝:“穿肚兜了,护着肚脐眼,不会闹肚子的。”他刚来时,觉得穿肚兜好奇怪,以前影视剧里都是女孩子穿肚兜,后来才知道,肚兜这东西按需穿,不分男女老少。 体弱胃不好的,穿个肚兜护肚子。 而且天热,短袖坎肩难做,一件肚兜挂身上,自家院子,除了娘就是铁牛,他是不怕被笑话的——凉快就好。 说着说着,床上的人没了音,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皇甫铁牛过去,拿了扇子,轻轻给显灵打扇子,风徐徐的吹着,床上的人翻了翻,睡得更香了。皇甫铁牛后来也睡了会,与显灵隔了一条道,他怕自己火大,贴太紧了,显灵睡不好。 …… 丁权拎着一盒卫家的食盒,找上了卫家的门,他自然是走的侧门,“我来给卫少爷送东西来的,劳烦通报一声。” 已经有三日不见卫少爷出门玩了,天热,丁权怕面包放坏了,虽说明日还能买,但是汤老板时隔一个多月重新开张,他买来亲自送上卫府,这等心意显得比较重。 门房认出人,也没为难丁权。 也是丁权运气好,卫风才从祖母院子往自己那儿走,刚到院子门口撞见了小厮说丁权在门外候着。 像外头这些帮闲,等闲是不会上府里的,没眼力见。卫风皱了下眉,小厮一看问:“那小的赶他走。” “算了喊他进来,他也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人。”卫风还是让进,不是他瞧不起人,有些帮闲油滑,玩的时日久了,你把他当个人看,他把你当傻子哄。 卫风不怕花钱,反正他有钱,不过是些吃喝玩乐而已,小钱。 丁权先前还是很懂眼色分寸的——若是这次厚着脸皮上门卖惨借钱,那就没下次了。卫风心里想。 没一会丁权到了。 卫风换了身袍子,在自己院子松快松快,厅里摆着冰山,一看丁权来,摆了摆手,“大热天怎么跑这么远一趟,拿的什么?” “好几日没见卫少,我之前听卫少提了肉松面包,今个汤老板重开业,我买来,送卫少尝尝。”丁权语气三分亲近两分讨好五分‘不卑不亢’。 他做帮闲,就是舔着这些少爷,即便是有骨气,为生活奔波磋磨,哪里还敢在少爷们跟前装气节。只因卫少爷不喜欢帮闲太谄媚了,丁权是投其所好。 “我想起来了,难为你有心。”卫风一听,脸上添了几分笑,招呼丁权坐。 丁权先把食盒送过去,打开了盖子,装丑笑呵呵说:“上次卫少说糙,我自己琢磨估计是外形糙了些?卫少别笑话我,我又让厨娘收整收整,您给指点指点?” 卫风闻言来了点兴致,其实天热,他什么都吃不下去没啥胃口,什么肉松不肉松的,早抛之脑后,此时一听,探着头瞥了眼,顿时乐的哈哈大笑。 “好啊丁权,你这是喂鸟呢?” 食盒里,素净白盘子中间搁了一小卷肉松面包,像是拼成花心似得,旁边还有萝卜雕刻的花,这等不伦不类造型,逗得卫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没这般收拾的,还雅,你瞅瞅这雅吗?” 丁权‘恍然大悟’赔笑,“诶呀卫少您别笑话我了,我见识少,就这还拎着食盒花了钱,请厨娘收拾。”放屁了,他自己洗干净手收拾的,还花那等钱作甚,雕萝卜花而已。 “罢了罢了,我是吃不下,你吃吧,心意我领了。”卫风摆摆手,刚大笑过脸上还带着笑意,坐在椅子上说:“你这么一来,我倒是觉得糙点好了。” ……后来丁权拎着空食盒走的,喂鸟的面包进了他的肚子,丁权有眼色没多留,临走前,卫风笑哈哈给丁权塞银角子。 “天热,难为你记得我。” 丁权掂了掂手里五钱银子,出了卫府,感叹:“卫少还是厚道,这么一趟,值了。” 一个肉松面包才五文,这会换来了五百文钱。 丁权前脚刚走,后脚卫风穿了件外衫去祖母院子用饭,卫家老夫人说:“我听下人说,你刚有客人来访?” “是孙儿在外头认识的一些朋友。”卫风倒是不怕祖母念叨,反正父亲兄长都没在家,祖母最疼他了。 卫老夫人瞥了眼孙儿,提点说:“坊间的一些人就不要上门了,被你爹听去,要说你。” “那人也不是地痞——”卫风本想替丁权辩驳一二,主要是给自己澄清,他也没那么混子,想了下,却改口说:“祖母可还记得,先前市井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寡夫郎状告举人的折子戏吗?” 卫老夫人记得,孙儿在外头听了什么热闹都要跟她讲一讲,她年纪大了,不想当个什么都不知晓的眼花耳聋老太太,睨了孙儿一眼,“折子戏还请了回来。” “对,孙儿不如您记性好。”轮到卫风做小卖丑哄老太太高兴了。 卫老夫人等着听呢,还问了句:“上门来的是寡夫郎?汤五哥?” “不是,他家铺子重新开张了,我那朋友给我送了汤五哥家朝食,一个肉松面包……”卫风拿丁权找人雕花逗乐子哄祖母高兴。 卫老夫人倒没说汤五哥爹才去世一个月就开张做买卖这等话,这就是不知民间疾苦了,民间百姓哪能守孝三年不事生产劳作,那得饿死人咯。 祖孙二人热热闹闹用了午饭。 卫风听丁权说的在汤五哥家买朝食起的如何早云云,这会也给祖母学了一通,意思汤五哥生意好,祖母别担忧,先前看戏时,祖母就泪水涟涟,说这个小哥儿命苦,他爹心思不纯,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现在汤五哥生意好,请祖母安心。 又说等明日一大早他也去。 这是给祖母表孝心。 卫老夫人笑的一个后仰,伸着指头隔空轻轻点了点孙儿,语气亲昵:“你个懒猴子般的人物,能起这般早?” “知道你最孝顺了。” 面包卫风还没买呢,先收到了祖母给他的体己钱。 “这面包还真得我跑一趟了。”卫风是家里最不争气最没前途的,整日吃喝玩乐,但心也赤诚,告诉小厮,明日早早套马,他去买面包。 不管祖母吃不吃,心意得到。 第52章 崔大宝临回去前,抓了一把棋子豆放食篮里。 “章明那小子腿脚真快,哄着我跟我打招呼,脚下疾步快跑了起来,我今个落在第二。”崔大宝到家门口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院门敞开,崔父收拾好了就等儿子拿回来的早饭。 “第二就第二,我瞧着没比以往晚。”崔父说。 崔大宝不是个事事掐尖的性子,他要真是如此性子现在也不会是街坊邻里口中的‘崔大爷’了,手里将篮子放在院中桌子上,夏日天热,早晚那会最凉快的,因此一家人习惯在外头吃早饭。 “爹,你的灌饼。” 崔父已经去拿了,咦了声,还未张口说话,崔大宝就知道爹要说什么,张口说:“汤老板做的,今个回馈食客免费吃,我刚排队时吃好多。” 孙豆子先把牛乳罐放好,一会要烧热,一边给男人递茶杯,吃棋子豆嘴里得干,估摸大宝渴了。 崔大宝接了茶一饮而尽,舒坦多了,又跟豆子说:“还怪好吃的,尤其那个绿色的,汤老板人大方敞亮,说他不卖棋子豆,要是想学都能跟他学。” “还能这样?”孙豆子惊讶,又说:“汤老板确实好。” 崔父已经捏着棋子豆,一吃吃了好几颗,灌饼倒是放了放,吃了黄的吃绿色,停不下手,又说:“过了二月二,吃起来也是这个味。” “这是掺了鸡蛋的。”崔父拿着黄色的放嘴里。 崔大宝:“绿的是掺了绿豆粉,还有花椒叶子粉。” 反正就是香,这玩意小小的,吃着停不下手,可惜就拿了一勺子,崔大宝见吃空了,拍了拍手吃起锅盔,崔父吃鸡蛋灌饼,还想着棋子豆。 “我也不好意思多拿,免费的。”崔大宝一瞅爹的模样就知道馋棋子豆了。 崔父:“老了,吃起来想着我奶在的那会,我还是小毛孩,那会咱家就一间小小院子,年才过完没多久,家里不会给置办什么油水,就盼着二月二,我奶做棋子豆,见我巴巴看着,多磕了俩鸡蛋,就是汤老板做的这个味,他下手放鸡蛋放的多。” 这小夫郎做买卖倒是实心肠,就是送的棋子豆也没省着鸡蛋不给放。 “汤老板给里头还放了香料。”崔大宝说。这东西比鸡蛋还要贵。 “难怪我尝着比我奶那会做的多一些味。”崔父说。 至于那个更香更好吃,崔父便不说了。 孙豆子在旁听着,吃了一张红豆锅盔半张梅干菜肉的,想着爹和大宝说了好一会棋子豆,定是吃了还想吃,要不他问问汤老板怎么做的? 于是等爹去上工,大宝要去拿肉松面包,孙豆子就跟着一道去了。 孙豆子还有点不好意思打听棋子豆做法,是大宝开口帮他问的。他们一开口,周围其他人也好奇望过去,这会晚了,有人没吃到棋子豆,就问什么棋子豆。 来早的那批,现在排肉松面包,就跟旁边来晚的说了下。 来晚的:……捶胸顿足后悔啊。 今早竟然有不要钱的棋子豆吃! 汤显灵好笑,然后给打听做法的人说了比例,尤其是绿豆那款,面粉和绿豆粉怎么掺,花椒叶子粉别磨太细了,有点点颗粒感最好,讲的很细。 鸡蛋那款就是奉元城老式做法,他加了点五香粉,这个没什么难度。 炒棋子豆,奉元城家家户户妇人夫郎都会做,但吃过汤老板做的,那真是跟自家做的不一样,好比自家做的家常菜与外头烧的菜不同那般。 汤老板的棋子豆是能拿出去卖的好吃程度。 可惜汤老板不卖,但汤老板大方,竟然教。 “……你回去先揉一小团面试试,要是不会了,或是哪个步骤记混味道不对,午睡过后来找我,我抽空跟你说说。”汤显灵跟孙豆子讲。 崔大爷家的夫郎真是软乎性子。 于是孙豆子当日回去就开始做炒棋子豆,崔大宝难得没外出,在家推小磨头,磨绿豆粉呢。 别说还怪有意思的。主要是崔大宝偶尔干干力气活,觉得是个消遣,他家豆子热的脑袋一圈汗,崔大宝就哄豆子你把衣衫脱了,家里就你我怕什么。 他都脱了外衫,只有个里衣了。 …… 汤显灵午睡醒,人精神多了不说,胳膊也没那么酸,后来才知道铁牛给他热敷了一会,还捏了捏,他就说嘛。 “你也忙了一早上,你胳膊不酸吗?” 皇甫铁牛摇头,“不酸。真的。”他怕显灵不信,解释说:“我天生力气就大些,十四岁那年,义父其实不想教我打猎,还想替我寻家里人,他说我穿戴的好,想必家中情况不错,学甚打猎,整日奔波山里,又危险。” “我那会明明没有记忆,却不想‘家’,只埋头一言不发跟着义父进山,翻了两座山,义父歇息,看了我一眼,我问不累吗?” “其实有点但也还好。” “后来爬树、挖坑做陷阱,扛着猎物行走在山里,同年冬日,义父教我射箭,他的弓箭我也能拉开,义父说我力气大一些。” 汤显灵喜欢听铁牛说同义父打猎的日常,手上捏了捏铁牛胳膊——真是硬邦邦的。 “你看着也不像是肌肉怪人。” 皇甫铁牛:? “就是浑身肌肉,像个山那样。” “你喜欢那样?” 汤显灵捶皇甫铁牛胸口,“我不喜欢,我觉得有点吓人了。” 皇甫铁牛便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喜欢那样。” 两人午睡醒说了会废话,都逗得乐哈哈,外头娘叫他们:“你俩睡醒了?五哥儿,我去买菜了。” 汤显灵先应:“醒了娘,你别急,东西太多了,铁牛跟你一道去。” “对。”皇甫铁牛穿上鞋,套了外衫便出门了。 院子里还有蒋芸的声:“我一个人行的。” “娘,东西沉,我来拿,就街上很快的。” 汤显灵也穿戴好出了门,跟院子俩人拜拜,他洗把脸,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要太见外生疏了。 这会大概下午两点多,过了最热的时候,现下也不凉快就是了。 汤显灵先没起炭火,多做一些准备工作,像是扒蒜皮、切姜片这类的,等娘和铁牛买菜买肉回来——没让朱老板送。等肉菜回来,一家人才忙活起来。 现下天黑的晚,傍晚七点天还是亮的。 汤显灵打算四点多上菜,一个多小时,两个大灶,一个炉子,来得及,肋排让铁牛剁成块,大拇指长短,均匀的一节一节,汤显灵开始搓洗排骨,洗干净控了水放一边。 糖醋排骨和清炖狮子头都是要花时间的。 两口灶先将肉炖起来。 …… 暮时初。 “又香起来了。” 卢三娘看了眼大哥,说:“今个五哥还卖暮食呢。” 别说卢大郎,卢父路过听见了,想到之前有一次,三娘从隔壁端了一碗菜回来,那碗菜看着挺稀松平常的,三娘放到自家做的清汤馎饦里煮了煮,那一日那碗馎饦是真的香。 “你俩要是馋,一会隔壁开门了,去买一碗菜。”卢父说。 天热,家里吃有油水些也行。 卢三娘同大哥看了看,都高兴起来。这下卢三娘往铺子前头去,她要看五哥家什么时候开门。 四点多,铺子前头大桌子上上菜了,用的是大深长条盘子,里面堆满了油亮红彤彤的排骨,上头还撒了点白芝麻,别说香味,就是看色泽都快迷晕乎了。 是忍不住食指大动,想尝尝什么味! 怎么这般好看。 另一边白净的大瓷罐里头放着拳头大的肉丸子,肉丸子连着一些肉汤水,看着清清淡淡的,飘着些翠绿的葱花。 汤显灵两锅素菜炒出来。 竹篾大圆盘里是白米黄米混着的米饭,热气腾腾。 汤家两大间铺子,四扇门关着,但这会正是妇人夫郎上街买菜,准备暮食得时候,有人停在铺子门口,嗅了嗅鼻子。 “什么味好香啊。”、“咋就这般香。”、“汤老板炖肉呢?” 铺子门就在这时开了。 汤显灵笑盈盈站在铺子前,“我家今日开始卖些暮食。”他家的铺子招牌得换,但因为是铁牛送他的,他一时舍不得。 “什么暮食?” “馎饦吗?”有人想,老汤死了定把羊汤馎饦秘诀告诉五哥儿,没准汤老板现在做馎饦。 有人鼻子灵,闻出来,这不是羊肉味。 天热,吃羊肉真燥热的厉害。 “卖盒饭,一人食量,我当日炒什么卖什么。”汤显灵笑呵呵说:“今日菜色,糖醋排骨、清炖狮子头、肉沫茄子烧、葱烧香煎豆腐,配着一碗米饭,二十二文钱。” 卢三娘听得直流口水,但是听到二十二文时,扣了下手。 二、二十二文,爹肯定不乐意了,嫌钱贵。 但她嗅着香喷喷的味道,只觉得勾人,馋。 “怎么这般贵?”、“其实也还好,四个菜呢。”、“但就是一个人的量。”、“你嫌量少,买两个人份就成了。” “其实也都是一些猪肉,猪肉不值钱的,卖这般贵。” “李记甜醪糟铺子前头那家也这么卖,才只要十八文,还便宜四文呢。” “他家啥手艺,汤老板家啥手艺?我也不是替汤老板说话,汤家要是暮食做的难吃了,不用咱们吆喝,迟早就跟那家关门大吉的一般。” 是这么个理,大家主要是为价钱吵吵,此时汤显灵便说:“各位,我就不自夸菜色如何香不香了,不过要是自带碗打包带走,便宜一文钱,不要米饭便宜两文。” 打包这样不用他家洗碗! 有的妇人一想,立即道:“那我要是带着自家碗不要米饭,这岂不是便宜三文钱?” “对!”汤显灵肯定说。 销售策略就是这般,刚还觉得二十二文太贵了,现在一听便宜三文,等于说十九文钱也还好——那家难吃的菜也要十八文呢,可汤老板手艺没得说,铺子里吃食香味一阵阵的飘出来勾引人。 不成不成了。有的老食客忍不住回去拿碗来,“汤老板,我在店里吃,你给我打一份,我先尝尝。” 于是交了钱。 这位食客一进铺子,铺子里桌椅摆上了,收拾的干干净净,随着香味望过去,烤炉那边多了一张长条大桌子,桌上摆着整齐,装吃食的物件,还有洗干净的盘子碗摞在一起。 他起身往那儿看了眼,这一看更不得了。 红彤彤,拇指长的,色泽红润油亮—— 香啊。 “汤老板,这是什么?” “猪肋排做的糖醋排骨,酸甜口味。”汤显灵手上给打饭,他家定制了一批新盘子,盘子青白色,比家常盘子大,略深一些,盘子底印着‘五哥’字样。 这会一勺子糖醋排骨放一角,一勺子肉末茄子烧,一勺子葱烧香煎豆腐。 食客:“怎么就三样,不是说四样吗?” “您别急,清炖狮子头带着汤,比较清淡,单独一个碗装。”汤显灵把盘子递过去,食客给接住了。 汤显灵:…… 旁边蒋芸:……她打算端着盘子呢。 食客已经迫不及待,而刚才好奇、被香味引进来的,都盯着第一位食客,想问问什么滋味,有的更是不用问,因为太香了! “汤老板,我也要一份,今个就在这儿吃。” 有一有二,没一会生意多了起来。 “娘你收钱。”皇甫铁牛喊:“我来端菜。” 蒋芸便开始收钱,请客人坐。因为有了最初食客自己端盘,导致,现在后头食客都巴巴到了‘打菜区’,看着汤老板给他打菜,他端了盘子找位置坐下,皇甫铁牛负责送米饭和狮子头碗。 店铺很快热闹起来。 “好吃!”、“这个猪排骨吗?怎么半点猪臭味都没有。”、“不说是猪肋排,我真尝不出来是猪肉。” “你定是没怎么吃过猪吧?”这一看就是有钱人,衣裳都是绸缎的。 那位说尝不出来猪的客人点头,“确实不咋吃,我爷爷说猪肉难吃,家里后来略富裕些再也不吃猪了。” 他是没吃过爷爷说的骚猪、臭猪,多吃羊鹿鱼鸡鸭等等,但没吃过猪肉,对猪也没爷爷提起来那般厌恶要作呕,今个闻到浓郁的香味,也就二十二文钱,不好吃就当扔了,没成想—— “太香了,一点臭味、骚味都没有。” 另一位食客吐出骨头来,这排骨炖的软烂入味,一抿骨头就出来了,用糖醋汁拌点米饭真真香,是忙里抽闲说了句:“现在猪肉不是老一辈那会那个味了,不过汤老板做的更香。” 家里也烧猪肉炒猪肉,但其实还是有点味的,汤老板这一手绝了绝了! 有人说:“我怎么觉得汤老板蒸的杂米饭都比家里香。” “确实,一股子清香米香,黄米配着白米,米香浓郁。” “用汤汁拌饭好下饭的。” “汤老板,再添一份米,两文是不是?” 汤显灵:“续饭一文钱。” 食客一听,当即是乐开怀,“汤老板做买卖真是实诚人,厚道。” 要是老赵家听了,指定得说二十二文钱哪里厚道了?! 那猪肉又不贵,汤显灵黑心赚大发了。 四个菜,最浓郁的属糖醋排骨,众人食客也是先吃这个,等再尝一口茄子,这茄子一点蒜香肉沫酱香,不知怎么炒的,茄子做的跟肉似得,还有那豆腐也是油煎过的—— 真不贵。 猪肉是便宜,但汤老板做吃食用料好、巧思多,寻常普通的一道豆腐,外头略略煎过,里头嫩的,半点豆腥味也没有,葱味恰到好处,刚吃酸甜口、烧茄子,嘴里太腻,一口豆腐真如神仙。 等再尝尝清汤寡水炖肉丸子—— “咦?” “你们快吃肉丸子。” “什么肉丸子,这是狮子头。” “我吃了吃了,刚才就想说,这狮子头不得了,看着清汤白水,喝一口都是肉汤鲜味,没点油星子,肉炖的紧实,一勺子拌着米饭,香啊。” “哈哈哈哈哈你这说法,越说越像咱们八兴坊的崔大爷了。” “咦?崔大爷今个怎么没到?不应该啊。” “还真是,莫不是不爱吃暮食?” “定不会,他是嘴上说‘什么肉松面包,我来买锅盔’,结果第二天起的比谁都早,这样的人定会偷偷记得今日汤老板卖暮食的。” 汤显灵也好奇,崔大爷今个不会不来了吧?他家菜这一会会就卖了一半了,再不来可就真没了。 卢三娘捧着自家盘子碗来的。 “五哥,我要菜,不要米。” “成啊。”汤显灵也没给多打,一视同仁,平日里他给卢三娘、卢家送点吃的没什么,邻里往来嘛,但要是做买卖那就不行,食客付的同样价钱,没有说给这个多来点,给那个少来点的道理。 卢三娘得了吃的,一人捧着俩碗。 “我给她送过去一趟。”蒋芸说。她瞧着三娘端的小心翼翼,怕洒了。 汤显灵:“成,娘你去,这边能忙得过来。” 卢三娘怪不好意思的,但蒋婶婶已经帮她拿了。 财大气粗没吃过猪肉那位客人,吃饭速度略略放慢了些,他仔细品尝了一番,最后感叹:“汤老板,你这价钱不贵。” “就是在西市开饭馆,必定客似云来。” “要是西市,那就不是这个价了。” 都说饭吃七八分饱,就是再好吃的东西,吃到饱了滋味就淡了,减轻几分,但汤老板家的‘盒饭’,他吃到最后还有点意犹未尽,滋味一如最初那般香,只是他吃饱了。 这菜搭配的也好,色泽浓郁配清汤爽口的。 吃完肚中舒坦。 “汤老板,我再要两份,能不能先给我留着,或是借我一个食盒?” 汤显灵:“我家不留饭,先到先得,借您食盒可以。” “行,那我要两份,麻烦你分开了装。” 皇甫铁牛去取自家的食客,擦洗干净,拿了过来,食盒四层,汤显灵用碗装菜放了过去,沉甸甸的。对方付了钱,没要米饭,但还是给了米饭钱,自报家门。 “我家是太平坊绸缎庄的黄家,稍后晚些我差人给你送食盒。”黄老板说道。 汤显灵点头记下了。 黄老板还没走的,崔大爷急匆匆来了,脚下生风,说:“诶呦晚了没?” 铺子里食客打趣的、逗大爷卖完了来晚了云云。 崔大宝一概不理,直奔汤老板这儿,一看大盘子里还有菜,只是不多了,当即是‘谢天谢地’擦了擦额上汗,“要一份。” “您坐着稍等,喝口茶歇歇。”汤显灵嘴上说:“我家人手不多,劳烦各位自便倒茶喝。” 桌上都有茶壶,也有茶杯。 崔大宝不挪步,说不累,低头看菜,“这是什么?” 汤显灵给一一介绍了遍,要是放现代,崔大爷定是探店博主,或者是美食编辑?反正是个爱吃会吃的。 崔大宝领到了自己的饭,端着找地方坐下,先喝了口肉汤。 其他食客吃的差不多,此时一看,说:“崔大爷果然会吃,咱们都先吃糖醋排骨,崔大爷怎么捡着肉汤喝?” “这汤看着清汤如白水,但汤老板能拿出来卖,定是藏着诀窍,越是清淡的越是考究人。”崔大宝喝完汤,只觉得鲜,舒坦。 大热天,他奔走过来,本来是燥热,要是吃肉吃油腻的,怕是没什么胃口,但这碗清炖狮子头就不一样了,光是几口汤,勾起食欲来。 他再咬了口肉丸,肉很紧实,嚼了嚼,还带着一点脆,最最主要是,这肉里能看出掺着肥肉,却无肥肉腻味。 平平淡淡的一颗肉丸,吃着却不一般。 食客在铺子里谈着美食经,先前听闻‘打包带走’便宜一文钱的妇人夫郎们这会拿着菜篮子/食盒,杀了回来。 “幸好还有,亏我跑得快。” “不要米,打包带走。” 还有人问:“不要豆腐能不能再便宜?” 汤显灵:“不能了,菜是绑定的盒饭套餐。” “那能不能豆腐少来点,旁的多来点?” “两个素菜可以换,肉菜不能换。”汤显灵耐心说,倒没觉得夫郎们问题多,大家过日子比较细嘛。 有人一听眼神亮了,便说:“那豆腐全给我换成茄子!”这茄子沾着肉沫,汤老板都算素菜里了。 汤显灵笑眯眯:“我家豆腐做的也好吃,您不都试试滋味?” “也是哦,那豆腐少来两片,多来点茄子。” 汤显灵:“好嘞。” 后来这位夫郎暮食没做饭,又去买了馒头,拎着食盒到了家中,菜还是温热的,也不热了,跟男人说:“快尝尝,汤老板家出了暮食……”如此如此把价钱一说。 男人:“你去隔壁买馒头花了两文,那为何不买汤家米饭,这也是两文。” 夫郎先一愣,好像对哦,但想了下,见男人笑他,便说:“不对不对,馒头大,两文钱咱们两个人都能吃饱,要是光买米饭了,咱们可吃不饱。” ……他家男人没嘴说话了。 “好吃,你明个再买。” “哪能天天买暮食吃,多费钱啊。” “其实也差不多,你还要生火做饭,烧炭也费钱……” 因为滋味好,男人才说这个话,先前他买十八文那家的饭,男人就说:费这钱作甚,不如自家做划算。 主要是看滋味好不好嘞。 …… 黄家。 家里厨娘做了暮食,黄老板从外捎带了一份添上了菜。 黄老爷子已经去世了,唯有老伴还在,见孙儿拿了外菜也习以为常,问是什么。 “您尝尝看。”黄老板没说。 老太太尝了口色泽红亮的的糖醋排骨,酸甜浓郁,她年岁大饮食喜欢吃重口,家里厨娘多用盐、酱调味,现在一吃这道菜,当即是喜爱,再仔细一嚼,肉也炖烂了,当即是吃了两块才停下筷,笑眯眯看着大孙子。 “是猪肉吧?做的这般好吃,你爷爷要是在,他定想不到,猪肉还能做的这么香。” “阿毛,拿个净碗,捡两块送你爷爷灵牌前,让他也试试。” 黄老板小名叫阿毛,笑呵呵听奶奶话。 他就说了,汤老板还是卖便宜了,实在人。 第53章 下午近五点上的盒饭,卖了不到一个时辰,七点不到收工。 汤显灵喊娘先别收拾,给自家留了饭菜,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店里先吃,吃完了一块收,期间还有人闻声来买暮食,等到的结果就是卖光了。 再看汤老板一家吃饭的菜色,当即是狠狠咽了一通口水。 太香了。 “汤老板明日还烧排骨吗?” “这个肉丸狮子头还做吗?” 没买到的客人问,也有买了,只买了一份拿回家不够吃的来问。 汤显灵说:“一周菜色不变,做五休二,下一轮我会调整。” “这般好,那我明日赶早来。”、“同样。”、“我到时候拎着食盒来,暮食就不做了。” 后来送走客人,皇甫铁牛干脆将铺子门关了,把铺子往后院通的门大开,略微借一借光线,好让显灵安心吃饭,无人打搅。 三人都没话说,因为累,吃完了饭,分工收拾。 “幸好打包带走得多。”汤显灵卷着袖子,收拾摞碗,用托盘装着送去灶屋。 在蒋芸看来,这碗不多,“你爹在的时候,那一天天洗不完的碗,夏日还好,冬日里水凉刺骨,羊汤冷了油腻腻的。” “那也不用热水洗?”汤显灵跟娘搭话闲聊。 蒋芸:“烧热水,你爹嫌费炭火,用草木灰先抹一遍碗,清水冲一冲就干净了。” “你把碗筷盘子放在那,娘来洗,今个你也忙了一日了。” 时下没洗洁精,去油污要么就是草木灰、香皂胰子,要么就是热水,热水费碳自然是舍不得了。汤显灵舀水进大盆,跟娘说:“都忙一日,我搭把手,咱俩一起洗,快一些。” 蒋芸脸上带着丝丝笑意,以前那么多碗,老汤是不动手的,碗筷都是家里她带着孩子们洗,到了冬日,水冷,大娘指头冻得生疮,跟萝卜条似得。 养大的四个孩子里,都吃做买卖的苦,洗碗浆洗衣裳,洗不完的东西…… 皇甫铁牛拎着两桶水回来,倒入大缸,继续去打水。 汤显灵和娘在院子借着光洗锅碗收拾,正好将水倒入水渠中,第二遍冲洗的清水浇菜。 赶在天黑前,铺子灶屋收拾干净。 汤显灵觉得今日盒饭备货量还是少一些,但不能多了,要是加量等下周,停了肉松面包就能加加盒饭的量。 不然这个强度忙下来,他赚钱是为了享受生活,不是把自己逼得生病! 天黑了。 一家人洗漱过。 蒋芸本来要回屋早早睡,汤显灵喊了娘,“咱们今日还没数钱盘账!” “你和铁牛来就好。”蒋芸以前都不数钱盘账的,老汤在的时候,不让她插手钱的事,每日赚多少,用多少,她不知道。 汤显灵:“娘,来啊,一起数了,咱们分分零花钱!” 他这副亮晶晶小财迷模样,别说看的旁边皇甫铁牛眼底都是笑意,皇甫铁牛是觉得自己夫郎可爱的紧,蒋芸一听,心里也软乎乎的,就当陪着五哥儿数钱了。 于是家里点起了‘小奢’蜡烛。 今日进账,铜板叮叮当当只往木匣子里扔,朝食卖完了,钱全进了后头灶屋放的大罐子里——不然木匣子满满当当的钱,容易惹人红眼。 这个窍门是蒋芸说的。 以前老汤做买卖时,收钱的木匣子时不时‘清一清’,往家里屋子钱袋子倒,让木匣子空点,只有略微一些铜板,这样不会引来宵小,食客也不知道你家赚多赚少。 知道你家买卖赚钱是一回事,但是看着满满当当的钱又是另一回事,冲击力比较大。 汤显灵虽然讨厌老汤头,但是前任趟过的雷,攒下的经验,他还是虚心接受学习的,因此现在也学会了这个习惯。 灶屋罐子里头有钱,木匣子也有,此时全都倒在桌上。 叮叮当当,钱都堆成了小山,因为越堆越多,一张桌子堆的到了边缘,铜板顺着桌子滚落掉地上,铁牛去捡了,顺带抱着一张桌子拼起来,这样桌面大了许多。 汤显灵望着‘钱山’,“……” “看来盘账也是件辛苦差事,得费会时间了。” 蒋芸听得都笑了,谁家赚这么多哪里会觉得辛苦,高兴都来不及呢。 开始数钱。 “我去拿麻绳来,一贯一贯串起来。”蒋芸去拿麻绳了。 一贯铜钱一千文,兑换银子的话,基本上是一两多点,因为官方兑换不稳,有段时间八百文就能换一两银子了。 市面上老百姓日常花销铜板是主要的。 大家先开始串钱,一贯贯钱摆在桌上,为了好算账,先是一千文为一贯串着,等一条条钱摆起来。 汤显灵翻开账本,“今早,梅干菜肉锅盔备货三百个,富裕了三个不算。”进他们口了,主要是这边角料做的,产品不稳定,包的馅多,自家吃。 五文钱一个,这就是一千五百文。 “红豆沙一百个,四文钱一个,这就是四百文。” 汤显灵继续:“肉松面包二百个,五文钱一个,一贯钱。” “算下来就是两贯九百文。” “鸡蛋灌饼六文一个,早上我没数,忙起来昏头,不过揉面有大概数,能有个五十个,三百文。” 于是一早上的朝食,先不刨去本,总共是三两二百文钱。 继续算暮食。暮食算均帐,有人在店里吃,有人打包带回家,有人不要米饭,就按二十文一个算,差不多卖了七十份,这就是一千四百文。 “三两二加一两四等于四点六,四两六百文。”汤显灵估算大概。 蒋芸听得半懂半不懂,指着桌上散铜板,最后跟五哥儿说的钱数比对了下,还多了九十六文钱。 大差不差。 “每日四点六,乘以五天,这就是二十三两,我这周采买成本全都算下来是个九点五两银子。” “一周净落下十三点五两,差不多。” 蒋芸听明白了,刨去本还有十三两五百钱呢,这还差不多吗? “娘,还有咱们三个人工、耗材,不能我们三个白打工,我得给咱们分零花钱!五天一结帐,大家拿了钱爱买什么买什么,放心,我把大头钱都攒下来,年底交商铺税钱、人头税钱。”汤显灵心里拉了下账本,就按一周存十两算。 一个月存四十两,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 !!!! 好多啊。 当然了,不能这么简单算法,还有锅碗瓢盆损坏补添,人活世上,人情往来,吃喝嚼头,还有消遣娱乐,置办衣裳,要是有人生病,这些也得花钱等等。 还有咋可能月月生意不断,有时候好了坏了,还有过年歇业,这么一算,起码一年能攒下二三百两来。 好牛啊。 他把这话说开。 蒋芸镇住了,“这、这般多吗?” “你爹干了一辈子,攒下了五百多两银子……” 汤父走的也是‘优惠’路线,羊肉本身贵,羊汤馎饦带着羊肉,一碗十三文,扣出炭火羊肉面粉等成本,汤显灵预估一碗能赚个四五文钱。 汤显灵还未说话,蒋芸恍惚回过神,又说:“不过你爹在时,咱家孩子多,养的人多,要是以后五哥儿你有娃娃了,也得给娃娃攒上一笔钱。” “……”汤显灵。 皇甫铁牛笑了下。 汤显灵害臊,看他回去怎么肘击铁牛! “娘,家里人多孩子多,但是你和姐姐们干活不拿钱,没有你们,铺子里他请人手也得一大笔,你别把大花销揽自己和姐姐头上,我三个姐姐嫁人家里给陪了多少银子?即便是多给,那也是姐姐们干了这么些年活,该得的。” 蒋芸:“你大姐嫁人早,陪嫁就置了布,添了二两银子。” “二姐也一样。” “三姐嫁的远,我不放心,偷偷贴补了一两。” 汤家给孩子们花销真不多。蒋芸也在想,钱花哪了,要说置办一下衣裳,大姐穿不下的改一改给二姐穿,轮到了三姐,衣裳都洗烂了,就给三姐置办新衣,三姐旧衣五哥儿穿。 …… 汤显灵和铁牛在烛灯下打‘眉眼官司’,一边收拾钱。 ‘我娘说生娃娃你是不是笑了’! ‘没没没’。 ‘我都看见你笑了’! ‘我笑你可爱’。 汤显灵:…… 行吧。 ‘官司’打完了,钱也捋顺,该收起来了。汤显灵打哈欠,喊娘早早睡,又说:“不行,我得再洗一把手,你也要洗,钱脏兮兮的。” “好。”皇甫铁牛同显灵抱着钱去后院打水了。 铜钱上沾着油,还是洗一洗手,好抱着显灵。 蒋芸端着蜡烛往后走,还在想老汤钱花在哪,后来想过来了,最初置办家伙什摆摊子,那会攒钱艰难,干了十年,才攒够买一间院子铺子的钱,掏空了家底,又赚了七八年,把隔壁买下来又空了家底。 后来得了四郎,老汤高兴,请街坊邻里吃席就花了七八两银子。 老汤还爱喝点酒,酒水也贵。 ……攒了这些年的钱,后来全给姓胡的花了。 汤显灵盘完账,心里也有点底了,洗完手脸,穿着肚兜在竹席上来回滚,为了报复某人刚才笑,他四仰八叉占在外头床位。 皇甫铁牛进来就看自家夫郎睡在他的位置上。 “铁牛同学,我要把你睡得位置捂热,这样一会你就热乎乎的。” 怎么能这般可爱。 皇甫铁牛看的心里痒痒的,说好好。 汤显灵单手撑头,“你不许说好,你要怕了。” “那我怕了。”皇甫铁牛走过去脱衣裳。 汤显灵往里头挪,里面竹席还是凉的,顿时爽的叽叽喳喳说话,“你到底是不是十七岁!铁牛同学太敷衍了。” “我是真的怕了。”皇甫铁牛如此说着,挨着床边坐下,像是被‘烫’到一般,又站了起来,说凉席好热,他这边好热。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哈哈。 铁牛演戏好假。 但他哈哈笑。 皇甫铁牛也笑了,躺回去拿着蒲扇打风,他看出显灵心情好,汤显灵一看,又往外侧滚了滚,挨着铁牛,扇子风能吹到两人,别光给他打扇子。 “以后咱家买卖,逢年过节,咱们也休假!”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勾着唇,显灵爱赚钱但不是那种一心赚钱的人,显灵还喜欢出去玩,吃吃喝喝,一家人生活好一些,当即说好。 “都听我们家汤老板的。” “嘻嘻。” 二人也没干点旁的,明日还要早起。 晚上九点不到,汤家院子就静悄悄了,第二日天刚亮一些,照旧重复昨日的活,打水的、煮红豆的、揉面发面的…… 但今日门一开,外头人多的吓蒋芸一跳。 昨日还没这么多人呢。 今日一看,除了熟悉的客人,多了一些生面孔,不像是丁一坊和八兴坊的住户…… 这也就是为何汤显灵做买卖赚的钱多,他各个吃食定价都比正街高个两三文钱,暮食定价更贵,正街的买卖,不管是吃食还是旁的,客户受众都是两坊住户。 奉元城每两坊有个正街,两坊百姓日常基本上都能满足,平时没有人大老远去别的坊吃喝,要去也是去东西二市——这可是大‘商场’了,应有尽有。 因此正街定价平价,因为商铺老板没自信,外加也是前人积攒的经验定价的,定太贵了,坊间百姓不买账,客源没这么多,只有剩下赔本关门了。 但汤显灵定的这个价,他家吃食铺子,还吸引了外坊有钱人。 人家不怕坐车、赶早来买一口吃食。 老赵糖油饼今日开铺子门开的早,铺子里还没生炉子炭火,赵家大娘站在铺子门外往汤家方向瞅,一看今日比昨日人还多,气得脸色都不好了,捶着胸口,想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 “天热,他家也是烤的、油煎的,怎么就买卖这般好。” “我不信他家天天这么多人。” 孙红红也嫉妒,一看又有车马来,她拦着一位穿戴不错的夫郎问:“瞧您脸生,您这是去哪?” “……自然是去捧汤五哥的场了,听说昨个就开张了,我盼了一个月,可算是开张了。” “别说了,我看人越来越多,赶紧走。”另外一位妇人喊着同伴,两人并肩,隐约还能听到畅谈。 “咱们给说书的花钱给戏班子花钱,今日可算是能给汤五哥花钱了。” “我听人说很好吃的。” “就算不好吃,花了就花了,权当支持汤五哥了。” 孙红红婆媳二人听得:??? 什么东西? 不好吃还就算了?他家糖油饼有一次,因为婆母舍不得浪费了,放了一夜偷偷重新炸,食客尝出味道不对,拎着一半的糖油饼能打上来,硬是赔了一个好的—— 轮到了汤家,怎么就‘不好吃就算了’! 凭什么啊。 一家三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赵家大娘:“不对不对,都是做买卖,汤五哥那狐狸精给食客下了什么迷药了!” 他家铺子门前一个人都没,汤家那边门口已经排起长龙了。 “五哥儿、五哥儿,你快出来看一眼,今日门外食客好多。”蒋芸喊五哥儿去看,她有些害怕了。 汤显灵:人多是正常的。 等他一看外头队伍。汤显灵:……这不正常啊! 寻常熟脸食客都被挤在中间位置了,崔大爷拎着食篮龇牙咧嘴,队伍里多了些穿戴还不错的妇人夫郎们,大家热情洋溢,一看见他,顿时双眼放光。 汤显灵:这真的不正常! “你是五哥儿吧?”、“戏文里的汤五哥?”、“诶呦长得可真漂亮。”、“旁边那位小年轻郎君是五哥儿的新夫婿吧?”、“般配般配,真是般配。” 汤显灵:……听明白了,正常了。 这就是宣传的力量,但是他没想过引流他家铺子——他最初只想大家伙骂骂胡康那个王八蛋来着。 “承蒙大家厚爱来捧场。”汤显灵面对热情的食客,真心谢大家,起这么早跑这么远来他家就是为了吃个朝食,确实是折腾麻烦,拱了拱手道谢,说:“早上先卖梅干菜肉和豆沙锅盔,间隙卖一卖鸡蛋灌饼,锅盔卖完了再烤肉松面包。” “夏日到了,天热,本周肉松面包卖完,歇业两日,下周就不卖肉松面包了。” 新来的食客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本周、歇业、下周? 熟客先是晴天霹雳,还不忘给新客说:“汤老板家做五休二,开五天休息两日,今个是第二天,再卖三日,汤老板要休两日,等两日休完了,下一轮就不卖肉松面包了。” “!!!!” “汤老板真不卖了吗?” “那岂不是以后吃不到了?” 汤显灵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说:“我家铺子添了暮食,早上备货太急太赶了,忙不过来,等秋冬日天冷了,我会再卖肉松面包,以后铺子上新鲜吃食,定期换。” “那岂不是锅盔也会换?” “还有别的新品上?”崔大宝一听有新花样,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老吃一个吃食确实是会腻,虽然汤老板手艺好,这么久了还想的紧,但是能尝尝汤老板新出的吃食花样,那也是好的。 有利有弊嘛。 其他坊来的食客一听,“还有暮食啊?”、“那人都没告诉我。”、“暮食好啊,以后不用起这么早了。” “好啊好啊,要是我天天起这般早,我也起不来。” 他们几个人结伴来,就是为了支持汤五哥,支持几日就算了,肯定不会天天起这般早,太累人,什么好吃食都不行。 …… 不管怎么说,汤显灵开始干活了。 锅盔一张张送进烘过的烤炉中。 汤显灵开始做鸡蛋灌饼,来捧场的食客出手都大方,全都要,不过一想也是,能为一出戏跑这么远来买早餐,多是有钱有闲热心肠妇人夫郎。 等鸡蛋灌饼、两口味锅盔拿到手。 妇人夫郎走在一旁,不着急回,到了这边正街再找个饮子店坐下说说话,他们没有先吃,寻了店坐下才开始吃东西。 “这边还挺热闹的。”、“比咱们那儿铺子瞧着多?”、“住户多吧。” 言语间可见,这些妇人夫郎住的坊间,院子是大院子,住户少,想必家中还有仆从杂役干活。 “我先尝尝,拿了一路,香味蛊的我饿了。”有位直爽妇人先说。 其他人都笑。 “其实我也是。” “咱们尝尝吧。” 鸡蛋灌饼油纸包着,此时没那么烫手,有点油,有些妇人夏日不爱吃油大的,先是捧着小小咬了口,不行拿回家—— 这一口顿时眉眼挑了下,小口咀嚼起来。 饼皮酥脆,有鸡蛋的香气,油是油但不腻,因为里头包着菘菜叶子,还有点熏肉味道,整个饼滋味融合的奇妙。 “不错,好吃的。”这位吃鸡蛋灌饼的妇人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夏日吃这个燥热些,还是不要油的好。” 虽是这般说,不知不觉吃了一半,吃不动了。 再尝尝锅盔饼。 有人早吃了锅盔,拿了巾帕擦了擦嘴,说:“我以前不怎么吃猪肉,今日尝这个,滋味真不同。” “确实不一样,这里头的酱菜味道丰富,不像寻常酱菜。” “苏娘你在吃吃红豆的,我爱里头裹着红豆沙,不知汤老板怎么熬得豆沙,很是细腻,我爱吃甜食你是知道的,汤老板的红豆沙却不是很甜。” “那你吃完了?” “怪就怪在这儿,豆沙不是很甜腻,但是却好吃,吃完了嗓子也不齁甜,若不是我吃饱了,还想再买一个。” “买呗,买了带回去。” “倒也是。” 妇人夫郎们吃吃喝喝,论起汤五哥朝食,之前听八兴坊人提说滋味好,如今真的信了,有一人说:“他家生意好就行,我之前想汤五哥小小年纪一个小夫郎,亲父去世了,挑着担子做买卖不容易。” “他是小夫郎,可若是骨子里没点韧劲,怎么会告官?” “我就爱这般坦坦荡荡轰轰烈烈的性子,就不喜欢怯懦的。” “你们说,肉松面包好了没?” “之后可不会卖了,今日咱们多买一些。” 尝过了汤五哥朝食手艺,对之后的肉松面包,大家伙是没什么质疑了,多买点拎回去当晌午饭吃。 “我还想再买些锅盔。” “那就走吧。” 结果—— “锅盔卖完了?” “肉松面包呢?” 汤显灵看这几位妇人夫郎着急,忙道:“刚卖了一炉,第二炉马上好,不过前头排了队,你们要的话得等第三炉。” “我家不预定,只能在这儿候着,不然各位进铺子里等?” 这大太阳的怪晒。 几位妇人夫郎一听,当即是笑脸,应好,正说着呢,第二炉面包出来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几人看着那出炉的‘面包’,金灿灿是陌生样子。 本来吃饱了,闻着香味倒是有点馋。 一人说:“那第三炉面包,我们几个包圆了。” “对。” 汤显灵:! “各位,我家肉松面包限量,每人只能买三个——”他数了数人数,正好一炉,当即笑了说:“各位正好一炉。” 这几位真是有钱心善又热情的姐姐哥哥们! 于是当卫风,卫家少爷听着丁权说的时日来买面包,卫风还没下车,差小厮去买,结果没一会小厮跑回来了,一脸为难说:“少爷,今个面包卖完了。” “?”卫风。 小厮怕少爷不信,一五一十说的详细,“听说今日汤家铺子人更多,外坊的都来了,有些妇人夫郎包圆了一个烤炉面包,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排队,汤家每个人只能买三个,说什么限购,要给旁的食客都尝尝,我又打听到了,再卖三日,汤老板就不卖肉松面包了,说是天热,等秋冬日再卖……” 他本想买点旁的也好,不至于两手空空,结果汤老板说都卖完了。 小厮硬着头皮来回话。 卫风:??? “你就不能多花钱,从旁人手里买几个?” 卫风下了马车,顶着大热天亲自去买,他都给祖母说好了,今日来买面包,这是孝心,主要是都跑了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 五文钱的肉松面包,出五十文还是有人卖的。 汤显灵:……这情景有点眼熟,之前是不是发生过? 还有这位少爷,你别搞得我家有黄牛了,五十文一个面包太贵了! 第54章 小厮拎着食盒疾步跟在少爷身后。 “少爷您真是厉害,竟是买到了。”小厮话音夸张,捧着少爷。 卫风没觉得如何,不过是花了点钱罢了,这些钱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头也没回说:“多话。” “食盒给我。” 小厮知道,这是少爷要去老夫人院子里,便巴巴送了上去,不再多话,就在中门候着。 卫风嫌回自己院子换一趟衣裳麻烦,干脆拎着食盒直接去祖母那儿,瞧着天更热了,下午哪哪都不去,在家里睡大觉,可睡觉也无聊…… 一路到老夫人院子,打门帘的丫鬟见礼。 “老夫人,五少爷来了。” “五少爷有孝心,瞧着是来陪您用午饭的。”身边伺候的老妈妈跟老夫人说。 卫老夫人逗乐了,嘴上说:“他啊,不上进。” “您还缺上进的子孙吗?有个孙儿守着您,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老妈妈道。 老夫人乐呵呵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卫家三子一女,她生的大房和外嫁的女儿,二三房庶出,已经单过了。老大还有大孙子、二孙子,有本事有出息,都在外任职,偌大的卫家,三孙子女眷孩子在家中,但要说她最喜爱的,还是大房这个幼子。 卫风拎着食盒到了,跟祖母一通说,带了几分夸张来,“……孙儿特意去了一趟,亲眼瞧着,汤老板生意好,他那新夫婿人也年轻英俊。” 老太太跟听戏似得,来了精神,“真的?” “可不是嘛,瞧着跟我差不多年岁吧。”卫风今年十八了,父亲在外任职,母亲陪着上任,已经给他谈了一桩婚事,年底过定。 晌午快到,祖孙俩谈兴旺,正好摆了午饭一道用。 老妈妈讨巧,特意将五少爷拿回来的那道肉松面包装上了盘子,摆了上来,自然了卫家厨子还收拾过——要比丁权做的漂亮。 面包切过,摆的精致,还用新鲜的梅子点缀一二。 卫风一看,说:“还是祖母这儿摆的好看,瞧着能卖个四五两银子。” “胡乱说话了,四五两谁买啊。”老太太笑呵呵道。 卫风:“我买我买。”手上却捧着盘子,送到祖母跟前,让祖母试试味道。 老太太笑的乐呵,这都是孙儿孝心,挟了一筷子,这面包看着像馒头又不像,筷子触感要软许多,她送到口中,尝了尝。 奶味肉味咸香混在一起。 老太太点了点头,“不错。”她年纪大,牙不太好,细细蓬松的肉松有些一抿就化开,滋味越来越香浓。 “祖母吃着好就成。” 祖孙二人说了一小会面包经,又说起戏折子里的汤五哥和新夫婿,老太太听了一会转头说起孙儿的婚事。卫风:…… 一盘面包,说话间用的七七八八,米饭倒是没怎么动。 …… 午睡过后,汤显灵洗了把脸。 皇甫铁牛去买菜了,今个暮食盒饭套餐菜系和昨日一样。他在家和娘一块‘准备工作’——其实还有点早,汤显灵坐在灶屋门口回廊栏杆上,一手打着扇子,发呆呢。 蒋芸见了也没催五哥儿,她是看出来了,五哥儿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其实什么事都记在心里,反正还早,让五哥儿歇歇。 “想吃卤水毛豆花生了。”汤显灵想到这儿,不如添点烤肉串子?烧烤大排档。 奉元城宵禁是晚上十一点多,而且是不许去主街流窜,坊间内没那么大限制,不过大排档的话,蜡烛就太小奢了。 因为蜡烛贵的关系,汤显灵把大排档夜宵勾掉。 先卖盒饭吧,卖几个周,到了七月再看,可以弄个烤炉,烤点肉串子配着酸奶吃,外加一些凉拌爽口小菜—— 太爽了。 后院门有人敲。蒋芸听见了,出来先应了声,问谁啊? “蒋、蒋婶,是我,孙豆子。” 汤显灵听着声,‘烧烤大排档’思绪勾回了现实,说:“娘,我去开门,估摸是棋子豆的事。”昨个儿孙豆子和崔大爷来问棋子豆怎么做,他说了,还说要是不会,午后过来问他。 现在正好有点时间。 汤显灵开了门,门外孙豆子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他觉得是不好意思,崔大爷家的夫郎脾气真的软乎,还有点怕生,跟崔大爷真是两个脾气。 “进来坐。”汤显灵招呼人进,领着豆子到了回廊栏杆那儿,他也顺便坐下,很是自然问:“是不是棋子豆哪里不会?” 孙豆子见汤老板随性,没那么热情招呼他,汤老板同他坐在一条栏杆上,还打着扇子扇风,显然是还没忙,不由松了口气,说话也顺畅了。 他把篮子递过去,“这是我昨日做的,吃起来,大宝说有点口淡了,爹还是爱吃鸡蛋的,没那么鼓,吃着有点费牙。” 汤显灵抓了几颗棋子豆送嘴里嚼巴,“有点硬和瓷实了。” “对。”孙豆子吃着,过了一天,好像更硬棒了,能磕掉牙。 灶屋蒋芸倒了凉茶送出来,递给豆子。孙豆子不好意思接过,捧在手里也没喝,巴巴看汤老板,一脸‘求知若渴’。 “你把你用了多少材料告诉我。”汤显灵说。他有‘饭灵根’,不知道寻常人按照他的步骤做,味道能有多大诧异。 孙豆子详细说了遍,汤显灵听着觉得对啊,再尝手里的棋子豆,明显是滋味淡了些,“……我做饭,材料在我手里头能发挥大用处,这样,你绿豆粉再多一碗,鸡蛋多三个,还有各色调味都比之前放的多来两勺。” “至于口感过硬这事,你把面揉好了,让它醒一会,天热别发太久了太过了,就掐着点——”汤显灵打了磕绊,不知道二十分钟怎么说,又觉得他醒十来分钟二十分钟,豆子这般醒面可能不够。 “就煮粥蒸馒头功夫。” “你看着点,面团不能孔太大了,略略松软就行。” 孙豆子一一记上,脸上露出笑来,“谢谢汤老板,我回去试试,真是麻烦你了。” “你来找我聊天,我也高兴。”汤显灵笑眯眯,孙夫郎真是‘诚惶诚恐’太过小心软乎了,又说:“要是哪里还不对,只管来寻我,我做饭做吃食全凭着感觉,手底下放料,料能发挥最大限度,你来找我我还得谢你,回头棋子豆做成功了,得跟大家说一声。” 不然误人了。 “好,那我回去再做做。”孙豆子记下了新比例,拎着篮子要走,怕耽误汤老板做买卖,走了几步折回来,从篮子里掏出了一个果子,“汤老板吃,林檎果不多,你尝尝味。” 汤显灵捧着手里林檎果看了看,这不是小小的青苹果吗? “怎么这么客气,你送我一颗果子,我高兴谢谢你。” 孙豆子见汤老板真高兴,当即是也笑了笑,便拎着篮子回去了。林檎果子下来要到七月了,不过也有早熟的果子,前几日大宝在外买了几颗,有点贵,他舍不得吃,送给汤老板,谢谢汤老板教他做棋子豆。 汤显灵捧着果子嗅了嗅,一股苹果清香。 以前在现代,要说哪样水果最无趣,汤显灵二话不说首推苹果,简直是哪怕没有水果吃了,也不会吃苹果的。 买来放宿舍,这玩意还很能放,一放放一周,表皮皱吧了,也没见坏的地儿。 时下和现代不同,水果都是应季吃,物流不发达,储存不易,南北方水果不能互通,在哪里生长就吃哪边的果子。 像是奉元城,略北方些,吃苹果、梨、梨瓜、杏、柿子、石榴、枣子、寒瓜,就是西瓜,还有葡萄干,奉元城有西域商贾,带了不少葡萄干来。 靠西的石经府一些村子也种葡萄,不过天热不好运输新鲜葡萄,都是酿成了葡萄酒往奉元城销售。汤显灵在西市酒楼门前听小二喊过:新鲜刚到的葡萄酒,物美价廉,是石经府的葡萄…… 要是西域来的葡萄酒那就贵了。 属于普通白酒和茅台区别。 “等铁牛回来,娘,咱们分一分苹果。”汤显灵对着这颗还没他拳头大的小苹果流口水。 蒋芸:“什么苹果?你手里拿着林檎。” 正说着,前面铺子有动静,蒋芸看了眼是铁牛回来了。 行,能开始干活备菜了。 汤显灵接了一把,不过皇甫铁牛不让夫郎碰,沉甸甸的,压坏了显灵的手,劲直往灶屋去了,篮子放桌上,肉放案板上。汤显灵尾随一路,只好把手里青涩小苹果洗过,切了三份,拿了一块直接送到铁牛嘴边。 “孙夫郎给我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娘,你自己拿啊。” 蒋芸:“我不吃,你俩都吃了。” “诶呀娘你说这个干嘛,吃吧,好吃了等林檎果下来咱们多买点,又不是没钱。”汤老板财大气粗! 蒋芸逗乐了,便拿了案板上一小块林檎果尝尝。 皇甫铁牛已经啃过了一口,说好吃。汤显灵便吃,才咬了口,顿时两条眉毛皱起来,皇甫铁牛眉眼都是笑意,“好吃,有点酸,但是也好吃的。” “你故意的!”汤显灵肘击铁牛。 皇甫铁牛一脸幸福笑意,由着夫郎打他,更是高兴。 蒋芸已经捧着脸颊说酸了。 “娘,你说慢了一步,我被铁牛哄了去。”汤显灵哼哼。 蒋芸一边酸一边‘劝架’说:“不酸不酸,吃起来还甜,有甜味呢。” “……” 小夫夫这是打情骂俏。不过确实如铁牛说的,乍一吃酸的倒牙,但是仔细品尝又有些苹果清甜,倒是没涩感,要是酸涩那最可怕了。 汤显灵最后小口小口将苹果吃了干净,口齿生津,胃口都打开了,时下的小苹果还蛮还吃——虽是比不得现代那么大,就小小一颗,青皮绿中带点红,脆的,但很好吃,苹果味很浓。 “回头林檎下来了,咱们也买些。” 皇甫铁牛端着水杯递过去,说好。 皱巴巴一张小脸的夫郎也很可爱。 下午在灶屋一家人干活,偶尔说说话,调侃打打闹闹,蒋芸觉得这样氛围日子,干活都不嫌累——她最初害怕五哥儿和铁牛真闹起来,后来看俩人是逗着玩,你逗逗我,我哄哄你,小夫夫感情才好。 灶屋烟囱飘着炊烟。 隔壁卢家先闻到香气。昨个才买了一份菜,一家四口——卢二郎还没回来,一份菜四个人吃,一人一块排骨,那都是馋的紧,即便是卢父也得夸声:确实香。 陈巧莲感叹说:咱们家做买卖,一天赚的钱,全送隔壁汤家生意了。 这话夸张了,不过说的是汤家菜饭香,想买又嫌贵,哪能天天这么吃。 到了今个,卢三娘想着不买了不买了。 没想到卢大郎说:“再去买一份。” “两份吧。”陈巧莲主动道,让三娘拿了自家碗去,不要米饭,“你拎的动?不然我跟你一道去,老卢你看着点铺子。” 卢三娘纳罕,娘今日怎么这么大方?她是想什么,脸上挂着什么。 陈巧莲笑眯眯,“一会家里来人。” “娘谁啊?谁要来家里?”卢三娘好奇,还想怎么挑着暮食这会来,寻常人家做客都是早上的。 陈巧莲不答,摘了围裙,收拾了下去灶屋拿饭盒。卢三娘跟前跟后也没问出什么客人,跑去问大哥。卢大郎耸耸肩意思他也不知道,真的。 “娘葫芦里卖什么药啊。”卢三娘纳闷。 不管了,先去买饭,今个暮食又能吃到五哥做的香喷喷的菜! “三娘你别去了,在家把米蒸上,我一个人去罢。”陈巧莲喊女儿,“今个不做暮食,蒸好了饭,你看着拌个素菜,换身衣裳,去年给你置办了一身新裙子,穿那个。” 卢三娘:“娘,我在家做饭,换什么新衣,弄脏了就不好了。” “你蒸完了换上,乖,客人等会上门了,你喊你大哥接待下。” 卢三娘一想也是,便答应上。 汤家铺子前,门还没开,人到了不少。以前陈巧莲看这副景象觉得稀奇,现在看多了也习惯了,只是—— “好像越来越多人了。”陈巧莲嘀咕。 以前汤家生意好,也就是在正街卖的快点红火点,食客多是丁一坊、八兴坊的,可现在多了些生面孔,还穿戴都不错,两坊的拎着食盒和她一样,想来是打包带走。 “动了动了。” “开门了。” “可算是开了。” 崔大宝也在其中,他对汤老板生意好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发现的好吃的食铺,终于被大家都知晓了,说明他眼光好,恨的则是今日人太多了,挤得他都成了老三、老四了! 章明拎着食盒隔着人群,与崔大爷遥遥一对视,也露出笑来。 ‘早上他还赶了个第一,现在晚了’。 铺子门一开。 汤显灵也没想到人挺多,昨个儿暮食还没这么多人候着,不管怎么说,营业开卖! “要一份饭,在这里吃。” “我打包带走。” 汤显灵:“各位排队。” 于是真成了‘大学食堂’打餐流水线了,汤显灵是‘打饭阿姨’,手不抖,均量出餐,皇甫铁牛负责端送狮子头小碗、米饭、续米饭,蒋芸负责收钱、吃完了收拾桌子餐盘。 一家人忙起来了,偶尔蒋芸还能和客人寒暄两句。 “蒋婶你家生意真好。”陈巧莲夸赞羡慕。 蒋芸:“也是多亏了五哥儿。” “你忙吧,我走了,买好了。”陈巧莲见蒋芸忙,也没多聊,打了招呼拎着食盒回家了,她往家里走,还能看到有人往汤家铺子去。 暮食才开门多久,她刚买时,菜都下去小一半了。 想必没一个时辰就卖光了。 汤家真是摊上了个好哥儿。 昨日太平坊绸缎庄的黄老板又来了,这次还汤家的食盒,还带了自家的——更大,红漆盒子,四四方方的,黄老板连汤家的米饭都要了。 “要四份,分开装。” “不知道怎么的,汤老板家蒸的杂米饭比自家蒸的白米还要好吃。” 崔大宝:对对对,有个会吃的跟他想到一块了。 黄老板买四份菜,才八十四文钱,要是放在西市里,别说大酒楼了,就是小饭馆,像汤老板烧的这道排骨,虽说猪肉贱,可那是没人做的好吃,汤老板能把猪肉做出招牌来,一份卖个三四十文也不愁。 更别提还有那道清炖狮子头,也是招牌硬菜。 四份的菜量大,比小饭馆单炒的菜量还足。 黄老板便说:“其实以汤老板手艺,开成小饭馆也是不愁的,就说猪肉招牌,汤老板做的真是味道一绝。” “谢谢捧场,我做买卖时日还短,经验不足,想什么卖什么,自由些,以后再说以后。”汤显灵没把话说死。 卖朝食、卖盒饭,以后会不会改成小饭馆,那看之后经营。 现在他家,以他个人精力,兼顾早上暮食刚刚好。 “汤老板是聪明人。”黄老板说。这位小老板,倒是知足,说的正对,现在看人多,生意得稳,不能看一时多了,就立即扩大生意买卖,容易摔跟头。 今日暮食,比昨日卖的还快。 六点多点吧,铺子里菜除了留着自家吃的,都卖光了。照旧是关了铺门,先吃饭,汤显灵吃着盘里菜色,有点吃腻了,说:“明天换菜单。” “啊?”蒋芸闻言,怕了,“那、那猪肉还要吗?” 她家跟香萍说好了,一日定这么多肉,要是不要了,那不太好,才两日这有点耍人了。 “要啊。”汤显灵跟娘说,“今个那个黄老板有句话给我了启发,东西两市小饭馆,总有各自招牌,整个奉元城卖猪肉相关的店铺也有,但都没打出名头招牌来。” 像是之前正街里,两坊人提起老汤头都会说做羊汤馎饦一绝。 “咱家先主打猪肉招牌。”主要是成本低。 皇甫铁牛:“你明日想吃什么了?” 汤显灵:“……” 然后没忍住笑出来了,他确实是想吃什么做什么,食客菜单换一换,这般想,还是开个盒饭馆子自由,不许点菜,跟着老板一起吃! 主要是客人五花八门点菜,他忙不过来。 “我想想。”他又啃了一条糖醋小排骨,“排骨还是要,不过做大点——” “!!!” 皇甫铁牛一看夫郎眼睛唰的亮晶晶,便接话:“有了!” “嘿嘿嘿,确实有了,明日做芳香排骨,先卤后炸,不怕放凉,那得跟朱老板多约些肋排了。” “还有糯米丸子。” “其实糯米排骨也不错,还有粉蒸肉。” “梅菜扣肉。” “红烧肉。” “红烧蹄髈。” “酱烧肘子。” 说起猪肉相关的吃食,汤显灵能报个菜单,这般一想,大展身手的机会还多着呢,要是什么时候有辣椒就好了。 报了这么些猪肉硬菜,汤显灵吃饭胃口也开了,饭菜还没吃完,蒋芸就坐不住,想去跟朱老板香萍说,明个多要排骨。 “娘,不着急的,我刚闲聊,改菜单还得试个菜,虽说我做饭没失手,但做买卖赚钱不一样,试菜是必须的,明日后日还是老菜单,下周换。”汤显灵就是连着吃两天菜色有点腻,刚口花花,没想到娘替他操心了。 皇甫铁牛点点头,“娘,显灵刚才就是闻着味,又是做又是打菜连着两日,有点腻了——” “腻?”蒋芸看了眼五哥儿,喃喃自语:“没胃口,五哥儿你该不会是有娃娃了。” “咳咳咳咳。”汤显灵被噎住了。 皇甫铁牛忙倒茶,一边给显灵顺着背。汤显灵面红耳赤,粗声粗气,“娘,吃饭呢,说这个干啥!” 蒋芸看五哥儿眼眶含着泪,刚呛住了,还有胳膊暗暗捣鼓铁牛,顿时明白过来,五哥儿这是害臊了,当即笑呵呵:“好好,娘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吃饭是正事。” 好不容易又继续吃饭。 蒋芸:“你爹才走,我知道你不爱你爹,不过外头人都盯着,要娃娃还是晚一些好。” “……” 皇甫铁牛:“娘,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桌下,汤显灵踩铁牛脚!皇甫铁牛配合龇牙咧嘴,也很俊朗,汤显灵一看,被帅到了,松了松脚,只是一张脸埋头吃饭,再也不说今日饭菜腻味这等话。 汤家铺子家里就一家三口,人员简单,吃个饭倒是乐呵呵,‘闹腾’了一通,氛围极好。隔壁卢家院子就不是这等氛围了。 卢家客人来了,还是老熟人,是个媒婆。先前给卢大郎介绍媳妇儿时的那位媒婆,今日又上门做客,陈巧莲卢父关了铺子门,摆上了从汤家买来的暮食。 卢大郎坐下了,他还以为是他婚事有什么问题的。 结果一顿寒暄,才知道,娘是托这位媒婆给三娘踅摸婚事。 卢大郎皱了下眉,想说是不是太早了,妹子才十四岁,但是客人在,他也不好说,像是拆爹娘的台。 “三娘,你去拿酒,倒酒。”陈巧莲唤女儿去拿酒,跟着媒婆说:“我家三娘,最乖巧,在家中会洗衣做饭很是勤快。” 媒婆笑呵呵捧了一顿陈巧莲,意思陈巧莲好福气,两个儿子一个女郎,男儿郎各有各的本事,女郎年纪还小瞧着模样拔尖随着陈巧莲了,陈巧莲会教会养,以后女郎长大了,定有好郎君来求,三娘婚事你别犯愁,包在我身上云云。 夸的陈巧莲一直乐呵呵,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不过说到底,三娘还小,越不过她二哥。”媒婆话又绕回来,现在替卢三娘踅摸亲事显然太早,那就是白费鞋底,想要赚媒婆费,卢二郎在眼前,更快。 卢家好啊,两门亲事,她全包了,能赚不少。 奉元城里,媒婆替女郎踅摸亲事,是不要媒婆费的,只问男郎要,不过媒婆得‘见多识广’,各坊待嫁适婚女郎都要门清,心里有数,女郎爹娘请媒婆来家中吃酒,请媒婆多看看、挑挑,有合适男郎先紧着他家女郎来。 要是促成婚事,男郎掏媒婆费,女郎家要给媒婆置办新衣/买布料、酒糖。 这些东西,自然没钱实在。 大多数有女儿的人家都这么干,要是再有点钱的,或是疼爱女儿的,也可以花银子请媒婆好好寻寻男郎,这就是‘雇主’了,谁掏钱,媒婆替谁多奔走,偏向谁,就这么个道理。 今日显然,卢家没想花钱替卢三娘踅摸婚事——想来也是因为三娘年岁还小,想着请媒婆吃一顿酒菜,慢慢相看。 媒婆人精似得,看的透彻,于是话赶话,说到了卢二郎身上。 卢三娘捧着酒瓶来,替媒婆倒上了酒,也给爹满上,她坐在一旁,看着媒婆吃酒,一口酒,一口糖醋排骨,吃的是嘴角沾着酱汁,说:“唔唔,咱三娘手艺不是我夸,若是托生个男儿郎都能开席面赚钱了。” 媒婆误会这菜是卢三娘做的。 陈巧莲按道理该说明白,但是抢先一步,笑呵呵说:“就是一些寻常菜,吃菜吃菜,嫂子你尝尝这个。” “这菜不是我烧的,是隔壁汤家暮食。”卢三娘说了实话,不过还知道周全娘的脸面,指着两盘素菜,“这俩是我做的,婶婶尝尝。” 媒婆怕陈巧莲生气,三娘倒是实在人,笑呵呵说:“那我尝尝。”她一吃,跟刚才那个排骨,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不过嘴上夸:“好,清爽的紧,不错不错。” 陈巧莲瞪女儿,她给女儿显本事呢,女儿拆她的台。 算了,先紧着二郎来吧。 第55章 夜里,铁牛给夫郎打着扇子,显灵才洗完澡,扑过粉,有些冰冰凉凉的,味道也好闻,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显灵的脸颊。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汤显灵往上看了眼,只看到铁牛的下颌,干脆不看了,嘴上懒散逗着说:“怎么,我不喜欢小孩的话,咱俩就不洞房了吗!” “我还是想的,你这个也不想吗?”皇甫铁牛有点急了,“你喜欢的是不是?之前做的时候,你很喜——” 换汤显灵没刚才懒散,拿手捂铁牛嘴巴,“喜欢喜欢,做还是要做的。” 黑暗中,小两口都笑了下。 洞房这事,两人虽然各有各的害臊,但身体是很诚实的。确实喜欢。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小孩子,我就是一时没习惯男孩子生小孩,这从哪——”汤显灵小声碎碎念,但想了下,要是有个孩子,长得像他俩,也很不错。 院子里热热闹闹。 末世时,汤显灵孤独太久了,他每次遇到幸存者,都会很高兴,但这些人或者出去找食物一去不复返,还有嫌弃他异能垃圾的,不愿意同他一起生存结伴。 三年的时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 现在有家有娘有老公,以后再有个小孩。 “我知道你要说老汤头孝期的事,不管他,顺其自然吧。”汤显灵对自己体验自然是大过已经死的老汤头。 他喜欢铁牛,喜欢和铁牛接吻、亲亲,互相小学生式的逗来逗去,现在‘避孕’措施也有,不过——算了。 喝苦汤药,不管是铁牛还是他,花那个钱做什么。 “孝顺名头哄哄外人得了,咱们自己日子最重要。” 皇甫铁牛打着扇子,清风徐徐往显灵身上送,说:“你心肠好,只是不愚孝,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嗯。”汤显灵坦荡笑了下。 说了会话,便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你也睡吧,别老给我打扇子,你累不累?” “不累,你睡着了我就睡。”皇甫铁牛看自家夫郎,怎么看都看不够,他等显灵睡着了,还能偷偷亲亲显灵。 翌日照旧老时间,汤家院子动起来。 “五哥儿,今个人又多了些。”蒋芸拎着牛乳回来说,“崔大爷都搁到后头去了,我今个还没给崔大爷折牛乳。” 汤显灵揉面手一顿,食客太多太捧场,真是甜蜜的—— 不辛苦不辛苦,赚钱呢。 而且每天货量是定的。 “没事,到时候崔大爷近前了,再折。”汤显灵说完,跟铁牛说:“人太多那不行,得写个号码叫号,或者数着人,别让后头人多排。” 虽说现在还凉快,到了九点那会热起来了。 皇甫铁牛:“先不急,我去门口数数人,问一下,要都是来排肉松面包的,我把时间说一说,看看食客先去别家店等还是如何。” 肉松面包要到巳时半了。 “我瞧着都是生脸,远道来的,奔波这一趟,估摸是全都买。”蒋芸在旁说。 果不其然,皇甫铁牛问了下大概,回来就说:“都要买。” “……”汤显灵:戏折子流量真是猛啊。 他真没想到这一出。 前两日还好,尤其是第一日人也不是特别多——后来汤显灵反应过来,时下也没手机、网络,传播速度属于口口相传,奉元城这么大,传起来,速度属于浪花式,一层更比一层高! 现在他家成了奉元城最新流量标志地一样,‘今日你去汤五哥朝食打卡了没’、‘打了打了’,最当红最热闹的汤五哥戏折子,汤五哥朝食,您值得品尝。 门一打开,外头乌压压比昨日还多的食客。 汤显灵觉得,外头这一批,就能将他家备货解决的七七八八了。 “……” 奉元城追赶时髦流行的人还挺多。 “真是汤五哥。”、“他家朝食如何?怎么之前没听过什么锅盔、灌饼的。”、“我昨日就来了,好吃好吃,尤其是肉松面包,汤老板说了,卖了这三日,之后就到秋冬天亮了才卖。” “咦?这般抢手?” “我听说昨个有个少爷,花了五十文钱买了五文钱面包。” 汤显灵:传的这么快? 黄牛nonono。 就是普通吃食,别炒成‘天价’面包了。 汤显灵:“各位早上好,请各位依次排好队,每日备货梅干菜锅盔三百个、豆沙口一百个,灌饼五十个,肉松面包巳时半左右烤——”他看了眼来客。 要是大家都齐刷刷买,兴许今日面包能早烤。 “肉松面包二百只,每人限购三只,确实是再卖三日,算上今日,之后我休息两日,下一轮面包不上了,还请诸位包涵。” 被挤在队伍中间的崔大宝:捶地捶地。 人太多了也不好也不好,还汤老板朝食只是他一个人、八兴坊的朝食! 今日锅盔送到烤炉中,汤显灵手下拍饼很快,皇甫铁牛热了炭火炉子,将铁板热过,汤显灵拍完了锅盔,开始做鸡蛋灌饼,客人买了鸡蛋灌饼边吃边等锅盔。 新客人咬了一口,咦了声,眼睛都亮了,说:“我还以为那些妇人夫郎为了捧汤老板场子夸大了几分,没想到是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 “好吃好吃。”这位食客连着说了两遍好吃,乐呵呵道:“今个光是灌饼就不白来了。” 他本来凑个热闹,东西市都在说汤五哥朝食各种吃食,他要是不吃一个,显得他什么都不知晓,没成想滋味还真特别。 正说着话,一股扑鼻香味,那是烤饼带着芝麻香。 “锅盔好了。”昨日外坊的食客今个老道喊了一声,跟周围新人说:“梅菜肉锅盔,汤老板家招牌。” “这般啊?那我多来几个。” 汤显灵:!“客人,锅盔现吃香,讲究薄脆酱肉香而不腻,多买了,放凉有些皮软,没新出炉的好吃。” “那我先两个口味各来一张。” 汤显灵:对对对。 锅盔从中间一折两半,散发出梅干菜酱肉香气,有人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当即是连连点头,说:“这个好,夏日天热,吃锅盔饼虽是干点,但是不油腻。” 意思刚才灌饼好吃是好吃,吃到后头也是略油大了些。 汤显灵心里一动,想到什么,说:“我下周——就是下一轮朝食调一下,锅盔不变,鸡蛋灌饼改成杂粮煎饼果子。” “这又是什么?”、“煎饼果子,顾名思义应该是煎饼吧?”、“果子又是甚?” 大家七嘴八舌闲聊起来。 汤显灵笑笑,“下轮大家就知道了。”煎饼薄,果子酥脆,还能配点土豆丝、凉拌小菜,清爽一些,熏肉就不放了,又省了做熏肉环节。 很好。 果然得跟着季节调饮食。 新来食客甭管什么煎饼果子,现在是捧着锅盔烫的哈着气,斯哈斯哈说好吃,真不错,还有人给排队后的熟人撕了一块,许久未见,竟是在汤家队伍聊了起来。 “木兄也来吃这个了?” “我本是听戏,对汤夫郎遭遇感到同情,过来捧捧场,没想到吃食确实不错。” “同是,咱们都是寒门出身,再贫穷不济,身骨不能歪……” 这二位听口音语气像是读书人,但是行为倒不死板——当街队伍里吃朝食,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文绉绉,什么都聊,聊几句文章,说说天气农务,今年收成颇丰,有位读书人是农家子。 皇甫铁牛听了会,便点点头,收回目光去忙别的。 这一早上,汤显灵没闲着,备的货确实是早早卖完了,他跟后头来的食客说别等了,今日差不多售卖一空。 晚来的客人:啊? 这才什么时候就卖空了? 看来明日得赶早了。 来都来了,不着急走便在八兴坊正街踅摸踅摸旁的吃食。 老赵糖油饼家,门口赵大郎娘在揽客,喊:糖油饼嘞,好吃的糖油饼,甜滋滋流心的糖油饼嘞~ 真有食客进去买。 外坊人咬了一口糖油饼,这糖油饼不是现炸的,放了一会了,外头不那么酥脆了,里头糖心略微凝固了些,没那么多,凑合吃吃。 “客人瞧着脸生,不像是我们坊的。” “嗯,旁的坊,本来是买汤家朝食,他家生意可真好,这会就卖空了。”外坊食客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了,谈兴大,对着汤五哥铺子很是好奇,“你们都是八兴坊的?汤五哥是不是跟戏文里写的一样?” 赵家大娘:“什么戏文?” “你们还不知道?”外坊食客不吃了,“汤五哥告官,不管是戏折子还是说书,在东西两市可红火了,他真告官了?你们坊间有人瞧热闹去了没?我听说,有不少热心肠熟客一同去,若是换做我我也去,你家去了没?” 赵家大娘脸上没笑了,拉着一张脸,说:“告官了,没去。”又气不过,嘟嘟囔囔说:“他一个夫郎,告个男郎,人都死了还不放过,把自己被休的事嚷的到处都知道,他也不知道羞。” “啧。”外坊食客一听这话没了谈兴,丢了手里半块糖油饼,不吃了,起身往出走。 孙红红:“娘,你说这些话作甚。” “我说的不是真的?”赵家大娘气不过,走在铺子门口,见汤家门前没多少人,她自然知道,人家是卖空了,而不是没人买,更受不住,说:“不知道外坊人怎么想的,天热,跑这么远吃汤五哥的饼,干巴巴的有甚好吃的。” 孙红红也是这么想,她家铺子一早上没几个人,汤家铺子门槛都能被人踩烂了,真真是不公平,以前老汤在的时候也没这般好生意。 “刚说的戏是什么戏?”炸糖油饼的赵大郎突然问。 婆媳二人自然不知道了,赵家过去过日子也是节省,外加孩子放乡下二弟家了,也不闹着要去东西市玩,一家大人好久都没去东西市,自然不知道什么戏折子。 孙红红听丈夫这么问,想着是不是汤五哥突然生意特别好的诀窍,当即摘了围裙,说:“我去街上打听打听,问问人。” 没一会孙红红就回来了,她打听到了,不少外坊的在馄饨家、煎饺家、饮子店吃喝,不用她问,往旁边一站,就能听见外坊人说话闲聊,什么都知道。 她如此一说。 “……就他花样子多。”赵家大娘恨恨完汤五哥,紧跟着跟大郎说:“那咱家也找戏班子说说戏什么的。” 赵大郎脑子还有,“说什么?咱家也没告官也没出个举人,娘你别胡乱来了。” “什么我胡乱来,我也是为了你,家里生意成了这样——” “那怪谁?怪我?”赵大郎气头上嘴上也刻薄,“要不是你偏心二弟,给二弟想什么汤家东西,现在铺子买卖能成这样?” 赵家大娘不可置信看儿子,而后捂着胸口开始哭。 门外倒是多了些看戏的。 孙红红见状,冷眼看不下去了,先是赶走看戏的,“看什么,不卖了,赶紧走。”又去扶着婆母,跟男人使眼色,意思也别太过了,街上人来人往,别落个不孝名声。 一家子三口人,不是夫妻吵架,就是婆媳斗法,如今亲娘儿子都埋怨起来了,这日过的干巴巴怨声载道,三个人心里都不痛快,外加天热,可不是一点就炸。 汤家铺子。 肉松面包是排上号了。 主要是太阳毒了起来,汤显灵怕食客排队候着中暑,因此给发了号码,说了时间,一批批来取。 幸好肉松面包再卖两天就结束了,不然排号买面包,时日久了真容易出乱子,像是黄牛倒卖、排号作假等等,天热,食客容易吵起来。 等面包时,汤显灵终于能缓一口气。 皇甫铁牛端了凉茶递过去,又给夫郎擦了擦汗,汤显灵一口饮尽,这凉茶他家自己煮的,无糖,挺好喝的,薄荷、金银花、甘草,放凉了有点清亮爽口,喝完舒坦不少。 “你和娘喝了没?” “喝了。”蒋芸坐在旁边也能缓一缓,“刚铁牛拎了一壶,给我倒过了。” 汤显灵脸有点红,热的,看着铁牛,“你也照看好自己,别热中暑了,等会一起收拾。”他觉得自己比铁牛年长,过日子得互相照看,结果铁牛处处照看他。 “好,我知道。”皇甫铁牛嘴上答应,手上给显灵打着扇子扇扇风,又说:“今个队伍有些读书人,之后我估摸人还会多。” 汤显灵点点头,“不过我想,大家这会凑热闹来买一买,等奉元城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了,咱家热度低许多,做吃食买卖还是长久,为一口吃的,谁有这闲心毅力,能几个月半年起这么早来排队买。” 之后事情热度下去,流量会回到之前,外坊的食客撑死了就是哪天突然想吃了,临时起意来买一买,不可能天天打卡的。 汤显灵心态好,他家铺子这个位置,定点的备货量,注定走不了太大的朝食铺子,他把目光放在暮食上——要是客流量稳定了,以后可以改成小饭馆。 不做朝食。 一家人歇了会,面包还没好,门口已经有人拿着号码纸来等了,问:“汤老板这是快好了吧?”、“一盏茶快到了。”、“该是我的。” 还有人笑呵呵说:“汤老板同新夫婿真是恩爱。” “谢谢。”皇甫铁牛压不住唇角道了谢。 汤显灵瞥了眼,这傻乎乎的样,人家夸咱俩恩爱,高兴了。 早上人多排队的时候,有些书生夸他行事坦荡手艺好之类的,这个傻牛就有点紧巴巴,他又不是香饽饽,谁见了都喜欢。 他手下揉的面包倒是香饽饽。 “来了,我瞧瞧,刷个蛋液再烤一会就好。” 等蛋液刷上了,重新放回烤炉烤,铺子门前拿着号码牌的食客更多了,真是迫不及待吃面包,还能听到‘我今日第一次吃肉松面包’、‘那你幸运再过两日汤老板不卖这个了’、‘我知道所以明日后日都来买’…… 因为快断货不供,导致食客购买欲旺盛。 会不会彻底不卖肉松面包后,肉松面包成了食客心里的白月光,层层滤镜套上,一包难求,吃过的夸大吹一吹,没吃过的懊恼等秋冬? 汤显灵一边脑内瞎想,一边干着手里活。 早上肉松面包卖完,一家人收拾铺子,汤显灵和铁牛干重活,搬搬洗洗,喊娘别忙了,上街买些晌午饭,分工合作,吃完了还能多睡会。 “娘你看着买,我想喝点稀饭。” 蒋芸:“成。”拎着食篮子便去街上了,她往哪家铺子去,铺子老板老板娘都很热情,闲聊了一会。 “今日我家买卖都好了不少。” “咱们正街来了不少外坊的,还都很有钱。” “是了,我家稀饭本来是买饺子送的,结果人家要花钱买。” 有人喝了碗稀饭,有的外坊食客来晚了,汤家锅盔灌饼卖完了,来都来了,便随便找了家铺子点了朝食吃起来,主要是闲聊,带的正街几家早起的铺子生意都红火了不少。 这些人自然愿意和蒋婶子交好,热情夸夸。 蒋芸喜欢听人夸五哥儿有本事,便多聊了会,等拎着食盒回去,铺子里收拾干净,稀饭也放凉了。 “正好了。”汤显灵天热喜欢吃凉食,主要是他们家也用不起冰,说是凉食,其实放的常温而已。他端着碗喝了几口,解渴不说,胃口都打开了。 “下午暮食卖完,我单做些,吃点清爽的凉拌菜吧。” 皇甫铁牛和蒋芸自然都没意见,蒋芸问五哥儿想吃什么,一会买菜都顺带买了。汤显灵:“看看有黄瓜没?还有圆葱,小包菜、胡萝卜什么的。” 圆葱就是洋葱。 街上也卖包菜,这会包菜两个拳头大小,吃起来菜味浓,切成丝用盐杀杀水就能生吃,很爽口的。 汤显灵忘了,不是时下的菜味浓,是他饭灵根强大。 吃过晌午饭,汤显灵就犯困,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含糊跟娘说:“买菜不急,先睡会。” “我知道,你困了快去睡。”蒋芸觉少些,想上街看看菜,跟铁牛说:“你和五哥儿回屋睡吧。” 汤显灵挨着铁牛走,给自己画大饼,“再干两日,咱们就能休假了,到时候一天采买,一天啥都不干在家睡大头觉!” “好,听你的。”皇甫铁牛应上。 汤显灵进屋开始脱衣裳,皇甫铁牛就在旁边拿着衣裳挂好,等汤显灵又脱得只剩下一条肚兜,一件大裤衩,往床上竹席一趴,皇甫铁牛拿扇子给夫郎打扇子。 “其实生意也不用太好,挣不完的钱,小富即安,一家人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就好……”嘟嘟囔囔睡着了。 皇甫铁牛眼底都是温柔笑意,显灵很聪明的,又知足,真是哪哪都好。 今日暮食卖的又很快,人很多,跟昨日差不多。 汤显灵想请个洗碗工了,第一天时,来买暮食得多是两坊人,大家都打包带走,碗筷不多,今日堂食的客人多了,碗筷盘子摞的高高的,他看着都累,因此一言堂拍板。 “明日我就去问问,找个洗碗工,包一顿暮食,就近。” “娘,你说开多少钱?” 蒋芸本来说请什么洗碗工,她来洗,这才多少碗,以前你爹在时——然后思绪被打断了,接上了五哥儿问的问题,蒋芸说:“十文差不多。” “那就这么定,明日中午我瞧瞧。” 蒋芸跟五哥儿说经验,“咱们两坊人肯定不乐意干这个,你要请帮工那就是城外村里的,但村里路远,就近就是杂间住户。” 奉元城是座大城,坊间分三六九等,八兴坊丁一坊属于是寻常百姓住的坊间,都算是好一些情况了,有的坊更乱,一间院子,能住七八户人家,多是下苦力讨生活的。 像是太平坊、康平坊等坊,人口密度少,多是富裕商贾住。 “暮食生意不会差,洗碗工是个长期活,我明个中午好好找找。”汤显灵说。 之后两日,就像汤显灵和皇甫铁牛猜的那般,食客只多不少,人都是凑热闹,现在吃汤五哥朝食是一种时髦了,吃完能去西市聊,因此人传人,都来了。 崔大爷第三日都没来,估摸是嫌人多吧。 孙豆子赶在晌午时过来,拎着个篮子,里头装了一碗棋子豆一个空罐子,他来拿牛乳,顺便给汤老板送一些他炒的棋子豆。 “我多放了绿豆粉、鸡蛋,炒出来的味道跟着汤老板的还是比不得,但是我公爹和大宝都爱吃了。”孙豆子眼里亮晶晶的,他做成功了。 “我还是第一次做吃食,他们爷俩没嫌弃,还连着吃呢。” 孙豆子以前在村里,没条件让他练手,做饭手艺也就那样——能填饱肚子就成。嫁到了崔家,崔大宝爱吃好吃,孙豆子就是有心想学,也没人教,他自己笨拙摸索,做出来的吃食还是一般般。 没想到一盘小小的棋子豆,这次得了夸赞。 大宝都说好吃,跟着汤老板的不相上下了。 孙豆子可高兴了,他觉得还是比不得汤老板,但也好好吃。 汤显灵抓了几颗尝了尝,确实不错好吃的,棋子豆鼓鼓的,酥脆,咸淡也刚好,不由点点头,笑眯眯的说:“你把你法子跟我说说行吗?回头我跟咱们两坊食客纠正一下。” “成,这本来就是你的功劳。”孙豆子仔细跟汤老板说全了。 汤显灵把比例记下,不由想:他的饭灵根替他省了不少材料钱。 二人聊了一通,汤显灵见孙豆子在厨艺这儿有兴趣,多分享了些做饭心得,孙豆子高兴记下,拿了牛乳就回去了,临走前说:“大宝还是爱吃汤老板朝食的,只是人太多了,他说是休息两日,下一周再来。” 汤显灵:……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夫夫俩,回见。” 本周终于结束了,洗碗工也招到了,是一位略上年纪些的夫郎,叫阿良,大元坊的住户,听娘说离八兴坊不远,走起来也快,按照说好的,包一顿暮食,工资日结。 总算是能轻松些。 第56章 汤显灵本来想改匾额,结果铁牛说不用送到木匠那儿,他会。 ??? “铁牛同学,你还有什么本事拿出来我瞧瞧。” 明日放假,汤显灵心情超好,嘴上说话音调都往上扬。 皇甫铁牛卸了自家门头匾额,翻过来,说:“别浪费木头了,就在背后重新刻,我想着,日后用不了多久,我们家汤老板的店,匾额还得换一换。” “说得好。”汤显灵捧场鼓鼓掌,蹲在那儿琢磨,“现在刻什么?家里还卖朝食,总不能汤五哥暮食店,杂食店?” 啥都卖。 他说完觉得不好。 “不好。”皇甫铁牛道。 “我也觉得不妥,杂食店听着怪怪的。” 两人在这儿对着匾额瞎贫,什么杂食店、吃食店、食物店等等,最后左右思量,达成一致,就汤五哥馆子。 卖什么汤五哥说的算,不管是朝食暮食,哪怕以后午饭、夜宵上线,也不用改。正合适了。 定了名字,皇甫铁牛拿了笔墨刻刀开始做,汤显灵去灶屋做自家吃的,现如今他家暮食卖的快,早早收工,这会傍晚七点不到,天还是亮的。 阿良洗完了碗,端着一些家里剩下的暮食回去了—— 因为汤显灵这几日吃腻了糖醋排骨等菜,今个想换点口味,家里盒饭剩的菜都是干净的,给阿良包餐,阿良一看是这等菜,有点不好意思问能不能端回去吃? 汤显灵爽快答应了,借了阿良家里食篮子。 阿良刚拎着篮子走的。 蒋芸感叹说:“指定是拿回家给孩子添个菜。” “我知道,不过不碍事,打菜咱们自家人来打,不能给食客少量,剩下的一些菜有的多有的少,让他拿回去就拿吧。”汤显灵说。 阿良三十三,比周香萍小一些,但看着面老面苦。 汤显灵只大概问了下阿良情况,年纪、家里住址,今日下午洗了碗筷,手脚麻利干活也好,他就定下来了。 此时院子就自家人,还没吃晚饭——今个做好了,真是‘晚饭’。 汤显灵在灶屋切菜,娘都洗好了,黄瓜拍了拍,捣了蒜泥凉拌,包菜胡萝卜圆葱切成丝,撒了点盐杀杀水,一点葱花、香油点缀,就很清爽能入口了。 小锅里煮着绿豆白米稀饭,已经煮好了,倒在陶罐里放凉些。 “娘还吃什么?就两凉拌菜够不够?” 蒋芸:“够了够了。”说完又想起来,“你问问铁牛,他长个子饭量大,是不是添点饼子馒头啥的,要去隔壁买馒头吗?” “不了,我摊点鸡蛋菘菜软饼。”汤显灵不想吃馒头了,饼子很好做的,杂粮面粉加鸡蛋液,加水,成粘稠状态,菘菜一颗洗干净切成丝,丢进去,一点点五香粉调味。 平底锅烧热,刷一刷油,就能摊饼子。 出锅的饼子薄、软,几分钟一张,汤显灵做了六张,面糊糊剩一点点,想到什么,摊了个爱心煎饼,他还修了修造型,让他的‘心’更饱满些。 吃饭! 桌子摆在院子里,小奢烛台也点上了。此时天黑了,不过夏日的夜晚,天上繁星璀璨,月亮虽是月牙状却很明亮。 吃饭吃饭。 放凉的绿豆白米稀饭,两盘子爽口的拌菜,一盘温热的煎饼,汤显灵洗了手,让娘先别动,蒋芸就见她家五哥儿拿着煎饼盘子最上面那只饼。 “铛铛!汤显灵出品的爱心煎饼,送给我喜欢的铁牛同学。”汤显灵亲自将饼递过去,看到铁牛耳根子都红了,笑的更张狂,“铁牛,你是要单独吃呢,还是卷点菜?来来,你家夫郎伺候你。” 皇甫铁牛红着耳根子,吭哧吭哧答不上来。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哈。 “给我家铁牛卷点菜吧,这就是我的爱心卷饼了。” 一点凉拌菜丝裹进去,爱心煎饼卷卷,成了一个小卷。汤显灵送到铁牛手里,铁牛拿了都不敢去看娘,但却很认真咬了口,说:“好吃。”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纯情可爱啊。 “娘我给你卷个。”汤显灵第二个给娘卷上了,送了过去。 蒋芸接住了,心里是高兴脸上也带着丝丝的笑意。 汤显灵最后给自己卷了一张饼,饼里没盐,只有鸡蛋菘菜的香气和柔软,裹着凉拌菜丝,一口咬下去,好吃清爽,真是肉给他都不换! “好吃好吃。”蒋芸连连点头说。 皇甫铁牛一张爱心小卷饼,跟品尝什么美味似得,平日里两三口的量,这会磨磨唧唧也没吃完,吃一口看会汤显灵。 汤显灵:……好家伙,你拿我脸下饭似得。 他瞪铁牛,意思你好好吃。 铁牛就傻呵呵的笑。汤显灵嘴角向上,心想,也就亏铁牛长了一张聪明俊朗的脸,要是换个憨一点的面相,现在是真的傻牛了。 连着五日跟食客吃一样的暮食,吃腻味了,今日这张小饼卷菜,便尤为的好吃,有种朴素的香气。 汤显灵想着,下一周盒饭菜单第三日一换,添点凉拌菜,这玩意成本低夏日吃实在是爽口。 六张卷饼外加个爱心卷卷,娘吃了一张,汤显灵来了胃口吃了一张半,喝了稀饭,剩下的皇甫铁牛一个人包圆了,汤显灵看着,心想,难怪铁牛劲大,吃得多。 估计还没吃太饱吧? 试试。 “下次多做几张吧。”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说好。 之后便是点着蜡洗刷收拾。洗澡时,娘先洗,洗完了早早睡,明日不干活,关铺子休息两日,蒋芸站在院子里喊:“你俩慢慢收拾,我先去睡了。” “欸。”汤显灵应。 洗澡间,皇甫铁牛提了热水兑好洗澡水,汤显灵已经穿上他的‘睡衣’往洗澡间去,烛台放在架子上——这一幕有点熟悉,好像发生过一般。 汤显灵想着之前的事情,脸也有点烧了。 皇甫铁牛先给夫郎洗澡,洗的干干净净,汤显灵腰都有点软,夜深了,吹灭了蜡烛,皇甫铁牛抱着显灵回到了屋。 其实没做什么。 “你早早睡,我去收拾。”皇甫铁牛亲了亲夫郎说。 汤显灵是真犯困了,含糊说:“不做吗?” “你困了,睡吧。” 汤显灵迷糊睡过去时还想,明明白日干的一样活,铁牛干的重活还多点,为什么铁牛就是有使不完的牛劲似得,给他洗澡、收拾洗澡间,而他身体疲惫,精神上还不忘惦记惦记别的—— 刚洗澡时,他是真的有点‘浮想联翩’的想了。 这会身体疲惫要睡觉,脑子里还不忘那等事,有点点小失望,因为没做,他才二十一,难道这么饥渴?还是说,哥儿身体有点不同…… 汤显灵想着想着迷糊睡过去。 皇甫铁牛回来,给夫郎盖好了被子,没忍住亲了亲显灵的脸颊,抱着显灵也睡了过去,他刚才冷水冲了冲澡,忍了回去,夫郎忙活了一日,累坏了,就不做了。 一连五日准点醒,今日汤显灵也没例外,凌晨四点左右醒来,伸手摸了摸,旁边铁牛就醒了,拍了拍夫郎的胳膊,说:“今日休息。” “哦。”汤显灵想起来了,闭着眼哼了下,说:“那我起个夜。” “我跟你一起去。” 最后二人起夜解手,洗了手,回到屋里,彼此看了看,目光对上,脸红红的移开,然后昨晚临睡前的‘功课’,此时补上了。 蒋芸披着衣裳,先去铺子外头拿了牛乳搁到灶屋,铺子门口‘歇业’牌子挂上去了,今个没什么客人,她松了口气,时间还早,她往自己屋里去,隐约听到什么声,不由寻着声找,怕院子进了什么宵小贼人—— 等她听出声是从铁牛五哥儿屋子里传来,顿时脚步没停,进了自己屋子,即便是没觉睡不了,也装睡一会,不用起太早了。 …… 真真是日上三竿才起床。 汤显灵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颗粽子,铁牛小声问:“你不怕热?小心中暑。” “谁让你亲我这里的!”汤显灵指着自己喉结那儿问。 皇甫铁牛老实巴交说:“你让我亲——” “你还说!”汤显灵双目喷火倒打一耙,对着铜镜琢磨了一会,“大夏天的,我带一条丝巾不会奇怪吧?” 他实在是不想穿高领,太热了。 这下皇甫铁牛也不能违心了,说:“怪。”又说:“今日不出门,我捣一些草药敷一敷,娘问起来就说昨日蚊虫叮咬的。” “咦!”汤显灵目光亮晶晶,“铁牛小同学,你有点急智啊。”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搞了一出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草药是绿色的,汤显灵不仅给自己脖颈喉结脸侧糊了糊,还给铁牛肩膀糊,铁牛说穿了衣裳盖住了牙印不用糊,汤显灵磨牙,“那我下次给你脸颊咬个牙印。” “好。”皇甫铁牛乐呵呵还很期待,“下次哪日?” “什么哪日,就现在。”汤显灵嘴上放狠话,一看铁牛弯腰侧着脸送过来,气笑了,拿着药草给铁牛脸颊抹了抹。 二人在屋子一通打打闹闹,出了屋子,汤显灵演戏假的离谱,伸了个懒腰,说:“哈哈,休息日睡过头了,蚊子也多,咬了我好几处,娘你睡得怎么样?” 蒋芸看看五哥儿,再看看铁牛,心里有点乐呵,嘴上说:“挺好的,也是刚才醒。” “那就好那就好。” “五哥儿牛乳放灶屋了,你看看等孙夫郎过来拿,还是给送一送。”蒋芸说。 汤显灵:“成。” 等他进了灶屋,对着一桶牛乳,智商总算是上线了。他偏头看铁牛,“牛乳城门开就送过来,娘睡到现在,谁把牛乳拿到灶屋的?” 肯定不会是铁牛,那会两人起夜回屋嗯嗯嗯。 皇甫铁牛轻轻摸了摸夫郎侧脸颊,那边沾了点草药渣,扫掉以后,声音里藏不住的温柔说:“娘疼咱们,咱们就不说了。” 见夫郎雨雪白的肌肤沾染一些绯红。 “露出来的地方,有草药绿色,外人瞧不出来,我保证,下次定不会在外留痕迹。”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哼哼:“让你听我的,没让你什么时候都听我的。”他说完这话,被自己霸道都逗乐了。 “算啦,你还是听我的。” 皇甫铁牛没忍住,无声笑的开朗,点点头说好。 这日汤显灵要做酸奶、试菜,皇甫铁牛还要刻匾额,下午二人要去采买,重点补货面粉、香料,红豆绿豆,碳还剩三十多斤,其实算下来,本比之前还要少个一两银子。 油纸还剩许多。 汤显灵清点了东西,全都记下,下周不做肉松面包,鸡蛋灌饼改成煎饼果子,果子他不想动油锅自己炸,街上有铺子卖炸捻子这些,他可以问问捻子店,能不能做出薄脆果子,预订现成的。 零零总总。 还没出门往东市区,家里来人了。 韩开今日来送最后一批雪里红了,再往后菜就蔫吧不好了,汤老板要的多,说有多少要多少,他将好的菜全都捡了一遍,拾掇整齐,整整四大筐。 夫夫二人推着车过来的,车上货物重,走的也慢些,这次从后院门进,蒋芸开了门,让进去坐坐。 韩开同他夫婿这次脸上笑容多了些,没之前那等忐忑埋怨。 “谢谢蒋婶。”韩开接过凉茶杯说。 汤显灵盘货,没问题给韩开结了钱。 韩开男人要,汤显灵把钱递给韩开,说:“我同韩夫郎做的买卖,钱货两清,之后秋日要是有干点的菜,可以送过来我看看,能用的话,继续买,用不了就算了。” “我懂了。”韩开说完,接过沉甸甸的钱串子,汤老板当他面数的,用麻绳串着,他就没数,虽然不知道汤老板为啥把钱非要交到他手里。 他拿了钱,回头钱还是给男人管着的。 汤显灵:“不着急,你再数一数。” 韩开本来想说不用,但男人在旁看他,他就点点头,那再数数。 没一会钱数好了,对着呢,韩开将麻绳串着的铜板递给了男人,男人乐呵呵的装进怀里,但也看出来,汤老板是同自家夫郎打交道,认自家夫郎不认他。 没事没事,他们是一家的,认谁都行。 有了汤老板这桩长线买卖,家里日子好了许多。 “对了汤老板,之前也有人跟我打听送什么菜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先说了。”韩开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此时脸上带着几分懊恼。 汤显灵一听明白过来,“没事。”他知道韩开愁什么,怕自己泄了他家梅干菜秘方去,“真没事。” 韩开才好受一些。 等夫夫俩出了门,韩开男人说:“你刚跟汤老板说这个干嘛,万一汤老板误会了,不要咱们家的菜,可不是断了家里一处钱财么。” “汤老板敞亮人,总得先提一句。”韩开也不是笨傻的,“咱家种雪里红,村里其他家不是没有人种,汤老板要的多,能把地里包圆了,不用我挑着扁担去镇上、城里天天卖,咱们跟汤老板打好关系,就像你说的,家里钱财能稳上。” 挑扁担摆摊子天天卖,麻烦不说,还得交税,城里人挑挑拣拣,菜耗损也大,给汤老板供货真是韩开最最幸运的事。 男人一听,“倒是,难怪你捡菜捡的干干净净,坏些的都不要了,也是啊,咱们地里种雪里红,其他家也种,这玩意又不是什么稀罕的。” 他之前还嫌夫郎挑菜挑的精细,现在想还是夫郎有道理。 汤家院子。 一家三口开始晒菜,顺手就干了。皇甫铁牛拿出架子竹编箩,汤显灵和蒋芸捋顺雪里红,往箩上摆。 “五哥儿,你说韩开刚才话里意思,是不是有人要跟着咱家学做梅干菜?”蒋芸有点担心来。 汤显灵手下没停,说:“肯定的。”见娘操心,赶紧说:“其实不要紧,这事迟早都有人干,咱家生意旺,之前有段时间梅干菜锅盔断货很久,天天有人问,想吃,有人问了就有人记下心里,想分一杯羹。” “之前修院子,韩开送来的菜,我也没藏着掖着,工人在的时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是说工人师傅泄了做法,而是我不怕。” “别说梅干菜,就是肉松面包,只要热度在,有人想吃,肯定有商家变着法子琢磨,这些东西不难做的。” 正经厨子、糕点师傅,琢磨琢磨,肯定能折腾出来。 蒋芸不由想着不然肉松面包她家继续做,累就累点吧,让人学了去,以后没人来买他家的怎么办? “娘,奉元城这么大,每日进出外来商贾这么多,不愁食客的,不怕。”汤显灵说。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是做饭来说,每个人口味不一样,你觉得好吃,人家觉得平平,即便他有金手指也不会自大,觉得他做的东西人人都爱。 只要把握住、稳住自家客源就行。 晒完了菜,汤显灵和皇甫铁牛套了车就去采买,骡子在棚子里关了五日,就是每日放出来在院子活动活动,也有些憋闷,这会赶车去东市,骡子走的可欢快了。 “真是憋坏了我们家骡子。”汤显灵感叹说。 皇甫铁牛:“之后还是时不时拉它出去溜溜。” “行。反正之后去掉肉松面包,咱们时间富裕,早上九点多就能关铺子……”汤显灵想到之后日子松快点就高兴。 皇甫铁牛望着自家夫郎,真是可爱。 汤老板铺子双休,东西市也聊起来了。 “你吃了汤五哥朝食没?”、“今个可别去,别扑空了。”、“什么汤五哥?” 有人惊讶:“你连汤五哥都不知道?戏折子啊,汤五哥告官你听没听过?” 摇头,没。 “你是城外来的吧?” 于是热热闹闹聊起来,科普了一顿。知道的,前几日还去买过汤五哥朝食得坐在一起大说特说,什么梅干菜肉锅盔、鸡蛋灌饼、肉松面包——说起肉松面包,众人是都夸了夸,而后面露遗憾,“可惜了,你来晚了,汤老板下周不卖了。” “下周?这又是什么?怎么奉元城这般神神秘秘的说法。”倒是有趣,难道这是大城才有的说法? 又一顿说,一个月,汤老板是开五日铺子,休息两日。 “今天休息第一日,明日再休一日,后日就开铺子了。” 外来的纳罕,一个吃食铺子还要休两日,不怕食客跑光吗?要么就是这家吃食真不错,不怕客人跑,要么就是沽名钓誉,徒有个名声,到底如何,不如亲自瞧瞧,买来尝一尝。 …… 黄老板跟其他商贾在酒楼谈生意,一桌子鸡鸭鱼虾,还连着一大盘炙烤鹿肉,但是他吃了几筷子便放下了,只说生意,多吃了几筷子素菜。 “今日刘某招待不周,我瞧着黄老板没用多少。” 黄老板忙笑道:“天热,吃多了荤食难受,我瞧着素菜清爽些。” “对对对。” “我也这么看,咱们平日大鱼大肉吃多了伤身,还是黄老板讲究,多吃素好。” 几人吹捧起来,刘老板喊了店小二撤走了荤菜,又要了几盘素菜,不过素菜也是重油,烧的酱香浓郁,黄老板没什么胃口,刚饮过不少酒,但是给刘老板面子,还是多多下筷。 说了一通买卖经。 等黄老板上了自家马车,往回走,车里颠簸,胃是更难受了,等他到家,先是吐了一顿,妻子送了醒酒茶,黄老板喝了一口,摆摆手不用了。 “吃腻味住了。”黄老板吐完舒坦多了。 妻子担忧又好笑,说:“前几日,你连着吃了三日猪肉,也没见像今日这般腻味住了。”顿了顿,找到了缘由,“许是今日多饮酒吧。” “你提起来,我还真想汤老板的清炖狮子头。”跟饮酒多少没关系,纯粹是那桌席面不合胃口。黄老板想。 妻子:“那我喊厨娘给你炖些肉汤?” “不不。”黄老板一听肉汤,就有些呕,算了不吃了,什么都不吃了。 妻子纳闷,“真是怪了,今日你去玉满金楼,那里厨子比咱家厨娘手艺可要高超,以前你是喜欢吃的。” 那边席面,在奉元城属意一等一,一桌子酒席下来,若是吃的精细刁钻些,得三十多两银子。 有句老话说了,要是宴客,若是摆在玉满金楼,可谓是看重、礼遇,给足了颜面。 黄老板靠着椅子闭目缓了缓心口的难受,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说:“……就是这样,我都没好意思提,我最近喜欢吃上猪肉了。” 席上刘老板还说,今日吃不好,等冬日、来年开春,点上熊掌再请黄兄一顿,还请黄兄捧场再来。 黄老板当时想说,什么鹿肉熊掌,不如汤老板暮食烧的排骨。 这话能说吗。 自然是不能了。 酒肉场上的面面话,做买卖先敬衣裳后敬人,刘老板摆在玉满金楼宴客,这就是排场,他说喜欢吃猪肉,今日这几位面上笑呵呵捧他,回头背地里指定笑话他,没吃过什么好的高档的。 想到此,黄老板叹了口气。妻子担心:“怎么了?又难受了?” “不是,咱家买卖还是不够大,我若是生意做得大了,赚的多了,在奉元城也算是头一号人物时,我说猪肉好吃,谁敢笑我吃贱肉?” 妻子:…… 为了一碗猪肉,丈夫这是气性上头了? 爱吃了在自家吃,家里人也爱吃,没人笑话的啊。 朝食在奉元城算不得‘正经饭’,坊间百姓热热闹闹说一说最近爱吃的朝食,大家听个乐呵,就算是知道里头混了猪肉,也没人嫌。 做的好吃就成了。 朝食嘛。 但要是哪家大酒楼说,我家招牌菜是猪肉系列,那就等着被同咖位的酒楼笑话吧。哈哈哈哈哈,一线大酒楼现在卖起猪肉咯,干脆摘了招牌,挂个小饭馆匾额,也别占西市最向明的好位置,随便找个什么坊,租个正街铺子门脸,还省钱…… 因为这些观念,汤老板家暮食暂时没有朝食那般流传的广,虽然买了盒饭、吃了盒饭的食客觉得好吃,但对外提起来,还是有点内敛低调,顶多说句:他家暮食也不错,挺好吃的。 不在大庭广众详细夸赞汤五哥暮食等等菜色,怕有人听去了说句‘猪肉也当个稀罕菜’,惹人笑话,但对着亲近朋友,说起来那就不用掩饰了。 ‘我跟你说啊,汤五哥暮食做的猪肉招牌,很好吃’。 ‘说不上多便宜,因为滋味好,但是比西市馆子便宜’。 ‘那走?等两日咱俩一同去吃,我也尝尝’。 ‘可行可行’。 真不愧是好朋友! 第57章 西都州四府,不管是水田还是旱田,基本上都是一年一种,老百姓心疼田地肥力,怕耕的深了、多了,田贫瘠了,到时候种不出粮食。 听老人说,以前日子不好过,新皇登基后,时不时减免粮税,又有船商在外得了花生、土豆种子,一下子让不少人填饱了肚子。 这边种的是秋小麦,秋冬日耕田播种,来年初夏那会收成。收成完了,放一放田,施些肥料,不想让田闲着,又不想太耗田,种点油菜、果树、花生、土豆、豆子,各式各样都有,那些菜啊果子烂在地里,也能肥田。 离奉元城不远,周围村子田地都种这些,不管是自己推车、挑着扁担进城卖,还是有小贩来收,都是一项进收。 距离奉元城二十多里路的林马村。 “今年收成不错,还是老法子,家里留上十五袋麦子,剩下的都卖了,田里种的各色豆子黄米土豆,混着吃,饿不着。”林父跟三个儿子说话。 林大郎说:“爹,十五袋是不是太少了?家里这么多人,去年还留了二十袋呢。” 就因为去年留了二十袋,林家一年先是紧着土豆蛋子黄米吃,到了今年四月,粮还剩下个三袋,因此林父差了小儿子林虎上城里卖了三袋陈粮。 其实也是林家老两口,知道三儿媳娘家出了事,说是让小儿子卖粮,其实意思送一袋半袋粮,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的没。 钱财肯定不能给,但是让三儿媳去娘家看看还是成的。 今年林父想好了,干脆留十五袋粮。 “缺啥?我看你就是嘴馋,家里是饿着你了还是少你吃的了?” “爹,我不是这意思。”林大郎忙说。 二郎也说:“爹,大哥不是那话,咱们一家老小十六口人,十五袋子面真缺,肚子里天天多是土豆蛋子黄米吃,娃娃个头都不长,大哥也是心疼娃娃。” 不光是大哥家孩子,他家、三弟家都一样。 林虎在旁也跟着俩哥哥说话,不能俩哥哥挨了爹说,他在旁屁都不放一个,回头落了好处,光让大哥顶着包了。 “你们仨这是想跟你们老子叫板了?”林父板着一张脸。 林虎:“爹,我们哪里敢,就是吃不够。” 林母出来打圆场,让男人别气上头了,又看三个儿子,说:“本来不想说的,你爹是想先紧个一两年,多攒点银子,好把家分了。” “分家?!” 三个儿子都愣住了。 这爹娘好好地,咋就分家了? 林大郎噗通一声跪他爹跟前,“爹,我刚不是故意冲您嚷嚷的,我没旁的意思,十五袋就十五袋,够吃了,不是想逼着你和娘要分家。” 林父对着这般孝顺大儿子,反倒没了刚才的凶气。 “跟你有啥关系。”林父说了声,让起来,又说:“家里住不下了,树大分枝,人也一样,你都说了,一院子十六口人,帽儿也到了说亲年岁……” 帽儿是林大郎的长子,孙子辈都要成家了,成了家再过两年不得添孩子,这一院子哪能住得下,紧紧巴巴,不如早点分家利落干净。 林父早几年就有这想法,拖到如今,家里人多事多,不如趁着孩子们还没闹红脸,分了干净,兄弟三个感情还能好些。 “你娘都说开了,那就今年卖完粮,分了。” “最近粮食收拾好,你们哥仨去城里卖粮……” 三兄弟应了声。 当日三人就跟媳妇儿说道了一通。 “是不是上次银子事闹的?”汤巧问男人。上个月,他爹去世,他俩回去奔丧,回来娘和五哥儿给了她十二两银子。 因为没分家,林家规矩是三房有私收都得交一半上去,像是大嫂带着孩子编东西,卖钱,回来就得上交一半。二嫂带着孩子养鸭攒蛋,也得上交钱。 汤巧和林虎回去一路,两脸彼此看看,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笔钱跟爹娘说了。 俩人纠结一路,最后汤巧说:要不,说了吧。 她怕到时候他们一家花钱,大房二房看见了,心里犯嘀咕,意思他们哪里来的钱,回头觉得爹娘偏心就不好了。 轮实话,男人排行最末,爹娘是有些偏他们三房。 以前爹没死时,娘家是奉元城做买卖的,老百姓过日子不提什么商籍,光看吃喝手里多少银子。汤巧背后有娘家‘撑腰’,面面上,公婆,两位嫂嫂待她都还行,虽然时不时说点酸话什么的。 可自打爹病倒后,日子就难了些,两位嫂嫂时不时跟她发难,言语顶几句,把爹娘偏心三房这话抬在面上,汤巧被堵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也不好反嘴回去。 确实过去她家孩子得了点糖水、鸡蛋多吃一口等等事。 林虎听媳妇儿这么说,反倒心疼,因为这是媳妇儿娘家给的私房钱,哪能充公,但他也怕因为这事,后头俩哥哥知道了,到时候闹起来。 因此只能这么办。 回去后,汤巧把十二两银子这事跟婆母公爹说了,想着交六两,她小家留着六两也行,但没想到公爹婆母是一分钱都没要。 “咱们林家在村里也是实诚人,干不出来掏儿媳妇娘家补贴私房钱的事,你爹去了,三郎同你一起奔丧,这是他该干的,那是你娘、你弟弟心疼你,给你留的体己钱,你收着。”婆母说。 公爹在旁点点头。 这钱过了明路,汤巧听闻爹娘说的话,也安心了些,之后她要是动这个钱,也不怕被大嫂二嫂知道了。 结果—— 当天晚上,林家就闹起来了,为了三房十二两银子,一闹还是闹了好几日,不是大声吵吵那种,说酸话、闹性子,小孩子们都有些抱团、斗嘴,不跟三房的玩。 ‘那是我外祖母给我娘的钱’。 ‘那我娘带着我编草席卖的钱,买了饴糖你吃没吃’? ‘鸭蛋你吃没吃’? ‘凭啥你家不用给’。 ‘爷爷奶奶就是偏心你们,哼’。 十二两可是大钱数,哪怕明知道这是汤家给外嫁女的钱,其他二房还是酸还是想要一些,说起来不占理,但是能得点银子,有实实在在好处拿,也值了。 要是掰扯起来,大房二房也有话说的。 三房去奔丧,正是农忙田地收成日子,这俩带着仨孩子躲了清闲,剩下两房天天下地,孩子都晒成什么了,那咋了,三房回来捡现成的吃? 这就不算了? 这般日子过了十多天,别说三个孩子被挤兑受委屈,汤巧背地里抹眼泪也受不住了,跟爹娘说,六两银子充公吧。 最后林父板着一张脸,把老大老二叫上脸前狠狠骂了一通。 “那是老三媳妇儿娘家给的钱,她爹死了,给她留的银钱傍身,你们好意思拿,传出去,戳我林家脊梁骨,没脸没皮了是不是!” 总之钱最后没充公。 今日提起分家,汤巧问是不是这个缘故。 林虎:“爹没说,爹说树大了就得分,但我想来,估摸是吧。”他不好说两个哥哥不是,别看是嫂子们嚷嚷要充公,但他心里明镜,俩哥哥要不没点惦记心,咋可能由着嫂子嚷嚷这个? 十二两啊,他乍一听,都有些动心。 除了银子还有今年农忙他没出力。唉。 汤巧对分家,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来。 过了两日,林家三兄弟留下要缴的粮税、自家吃的十五袋粮,便借了板车,架着牛车往城里去卖粮了。一辆牛车不够拉,借了两辆板车。 林大郎说:“牛车咱三人换着赶。” “不用哥,你和二哥换着吧,我推板车走一走还好。”林虎道。 之前农忙没出大力,现在出出力气。 林大郎和林二郎便同意了。林虎一看,心想他猜的没错,俩哥真跟他生分了些…… 三兄弟走走停停,车上货重,走得慢,到了晌午才进城。 东市里。 汤显灵和铁牛出门晚,但也不着急,采买这些东西一回生二回熟,都是老熟人店家的,直奔铺子里,三两下谈好了。 该送的送,不给送的花钱找人力推车送。 本周汤显灵多要了些花椒叶子。 “客人您要了这个,没几日买叶子的人多了起来。”小二一边抓香料上称一边说。 汤显灵闲聊:“是不是八兴坊的?” “真是。”小二答完,笑脸盈盈,反应过来,“这是借了您的光。” “好说好说,你家香料也好。” 东市买完了。汤显灵想去西市逛逛,“我想吃冰酪,走,老大请你,有钱!” 皇甫铁牛便一个伸胳膊,请老大上坐骡车架子。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哈。 铁牛同学很上道嘛。 二人办完事难得消遣,西市最大的饮子店,夏日也售冰,店面上下两层,店里装饰的很是文雅清丽,店小二都是女郎小哥儿。 汤显灵拉着铁牛找位置坐,一股凉风,才发现这里还有人专门拉扇子,房顶梁上吊着布做的大扇子,旁边一个看上去很有力健壮的夫郎拉着麻绳。 他研究了会‘风扇’。 “客观要些什么?”小哥儿问。 汤显灵看着大堂一面墙挂牌的‘菜单’,菜单字刻的大,方便食客看清,就跟现代奶茶店一样,纯茶饮子、甜水饮子、牛乳羊乳拼茶都有。 最最贵的就是带冰的,毕竟盛夏冰贵,也是这家店一年最最赚钱的时候。 “要一个杨梅冰酪,一个酸梅红豆冰。”这两碗冰就要了他一百二十三文钱。 夏日反季节冰贵。 “好嘞,二位稍等。” 店里还有话本子看,也有弹琴的,多了一些消遣,毕竟吃冷饮贵价,坐着不能吃完了就走,能边吃边和同伴玩玩。 “这家店还蛮有意思的。”有点像现代的奶茶店了。 穿到了荣朝,他还没去渌京,光是一个奉元城真的能让他大开眼界,古人聪慧,还是那句话,只要手里有钱,一个城各方面都会为你提供消遣服务。 皇甫铁牛见显灵闪亮亮的眼,还没吃冰饮先心里高兴起来。 “我记得渌京也有一家这样的店,冬日里是还有冰雕冰室,渌京冬日暖,几乎不下雪没冰。” 汤显灵:?! “那冰?” “走渌河,从北都州还有咱们西都州运过去。”皇甫铁牛不爱说在渌京的时候,以前的他已经死去,可如今再提也没什么了。 夫郎好奇,爱听,他就说一说。 “你小时候也能出门玩吗?我还以为你高门大户,整日待在家里。”汤显灵正说着,他俩的冰酪上来了,于是停了话,专门欣赏起这个冰酪。 这家店不愧是大店,装冰的杯盏是订做的,白瓷釉似得,他也分辨不出,只觉得瓷很是细腻素净,杯子圆肚子带点脚,有点矮墩墩高脚杯款式。 一碗稀碎冰沙,先是牛乳淋了一圈,而后杨梅捣碎了从上淋下,白色的牛乳紫红色的杨梅汁层层叠叠,颜色很是漂亮,最后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浆覆盖,点缀几颗杨梅,杨梅冒着丝丝寒气。 另一碗杯子口大,像碗了,冰沙红豆打底,酸梅乌色一碗汤,上头还点缀着些花瓣。 “客观,这花瓣是酿过的,可食用。”小哥儿说完,便笑眯眯退下招待新客人了。 皇甫铁牛将两碗冰都推到夫郎跟前,拿了勺子递给显灵,“先吃哪个?” “我都尝一口,咱俩分着吃。”汤显灵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 皇甫铁牛说好,又说:“你先吃我吃你剩下的,不用分来分去了,麻烦。” “我吃过都是口水乱糟糟的。” “这有什么,你口水也甜。” 汤显灵:…… 面红耳赤瞪铁牛,大白天在外头,好你个铁牛现在装都不装纯情了?! 皇甫铁牛挨了瞪,简直比吃冰酪还舒坦,嘴角压不住继续说:“在渌京皇甫家也不算什么高门大户,渌京高官显贵太多了,我掉下河之前,爷爷是四品的武将。” “我能上街玩,我爹的继室不管不约束我。” 汤显灵挖了杨梅冰酪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一股蔗糖甜味来,因为先冰着,等他缓过来,只觉得嘴里甜的厉害,当即是推给了铁牛吃。 “太甜了,你搅搅,让冰把糖浆化开。” 皇甫铁牛拿了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勺送到显灵嘴边,“你尝尝,现在还甜吗?” “我试试。”汤显灵就着吃了一口,“好多了,肯定是我刚一勺子糖浆下去。”齁嗓子的甜。 再吃酸梅汤那份解解甜腻,含糊不清说:“她不打骂你吗?” “不会,她是个贤良人,名声很好。”皇甫铁牛知道显灵聪慧,便岔开话题,说起渌京好玩的,不提在皇甫家受板子挨打罚跪这等事,“渌京和奉元城不一样,你喜爱水,想泅水,到了龙舟节,渌京最热闹。” 汤显灵挖了一勺酸梅汤带着红豆喂到铁牛嘴里,说:“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水,就是想玩水咱们回村里那条河也够我玩了。” 他就是天热,想下下河消暑。 真要让他划龙舟,他先废了。 “我喜欢吃吃喝喝睡觉,还喜欢皇甫铁牛。” 皇甫铁牛又被钓成了翘嘴。 渌京的繁华,皇甫家的官位门第,跟他们没干系。 两碗冰饮,一大半全都进了汤显灵肚子,皇甫铁牛吃了剩下的,回去时,汤显灵肚子有点痛,皇甫铁牛便懊恼,“不该你全吃了的,我给你捂一捂。” 急的拿了手去捂汤显灵的肚子。 “这里吗?” 汤显灵:“上面点,是胃。对对,就是这儿。” 皇甫铁牛手又大又热,捂一会好多了。 “还是去药堂看看大夫。” 汤显灵:“不要。” 皇甫铁牛蹙着眉毛,看着夫郎,小声说:“万一是孩子——” “你个大傻牛,我是胃疼,胃和肚子我还能分得清的。”汤显灵嘴上这么说,但自己也没底儿,想着‘万一’呢,还是去了一趟药堂,花了三十文钱诊脉。 皇甫铁牛急切,“我家夫郎身子如何?没大碍吧?” “有些体虚,莫要着凉了。”郎中大夫号完脉说。 汤显灵:……大夏天的他还体虚怕着凉? 皇甫铁牛连连点头,问可要吃药,大夫说不用,莫贪凉,喝一些红豆红枣茶补补气血即可。 二人从药堂出来。 汤显灵:“你是不是失望了?”没有小孩这事—— “咱们去一趟杂粮铺子,买些红枣吧,家里豆子有,没什么栆了,现在枣都是干枣,我抽着时候回一趟村里,跟张叔说,村里要是秋日结了枣,给我留一些,我们自己晒。”皇甫铁牛一连串话,最后见夫郎盯着他看,认真道:“怎么了?你刚说啥了?” 汤显灵:…… 白问。 什么孩不孩子的,他家铁牛全牵挂着他。 “你说的在理,还是我晒得好吃。” “对。” 但铁牛想买枣,拗不过顺路去了趟杂粮铺子,皇甫铁牛在那儿挑红枣,汤显灵无聊四处瞧,一看隔壁铺子有点眼熟,定睛一看,不由喊:“大姐夫?” 近三年,老天赏饭吃,光景好,地里收成丰盛,今年林家三兄弟晌午到的奉元城,先直奔粮食铺子卖粮,但是一问今年给的粮价很低,比去年还要低一两文钱。 三兄弟自然不乐意这么低卖。 别说西市,东市也问了一圈,一人看粮,两人跑着去问价,看看怎么收,结果东市粮商给的价都一样。林虎三人从早上出家门吃了几个拳头大的杂粮窝窝头后,到了现在水都没喝一口。 不提饥肠辘辘,三人面对粮铺给的价,焦头烂额也不知道卖不卖了。 丰收了,粮价到贱起来。 林大郎做不了这么大的主意,家里还有些粮呢,就问俩弟弟卖不卖,林二郎一听,怕爹回头说他,就说听大哥的。 三人磨磨唧唧,林虎最后说不然卖吧,再耽搁下去,城门要关了,就是不卖了,那也得先推着粮回去,不然城门一关真留在奉元城了。 主街宵禁不让留人,他们就得鬼祟窝在哪个坊间睡一觉——没钱去客栈,再说了天热,睡地上也不碍事。可是坊间睡大街也不是那么好睡的,万一被哪户人家瞥到了,嫌他们,得赶他们走。 总之麻烦事。 林二郎提了句:你岳家不是在奉元城吗,实在不行咱们去你岳家借借宿。 林虎没应声,只说先卖粮,看日头应该能赶在城门关前出去。 岳丈死了,岳母一人同五哥儿新夫婿住一起。 “三郎你是不是嫌我和你二哥打你岳丈家主意?我们没那个意思,现在折腾赶着出去肯定来不及,你俩没牛车,推着板车走的慢,要是在奉元城过一晚,实在不行,咱们睡地上、院子里总成吧。”林大郎说。 林虎:“大哥二哥,不是我跟你们起了什么嫌隙,我岳母家小小的院子,没咱家大不说,半拉院子还租给了外人,走动全都是靠着前头铺子进出,他家做买卖,人来人往的,咱们过去,又是三车粮,不好放,先前我和媳妇儿带孩子奔丧,夜里也是睡在铺子前头打地铺。” 说了一通,晒了一天又饿着,三兄弟都有些耐心快没了,林大郎就说:“算了不扯这些,先卖粮,回头爹问起来我担着。” 于是又到了西市粮铺卖粮。 这么一折腾,遇到了在隔壁买红枣的汤显灵铁牛。 铁牛先付了红枣钱,拎着篮子在手里,跟大姐夫打招呼。汤显灵叫完人,听了大姐夫俩兄弟话里一些抱怨:粮价低、到现在都没吃、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出城。 “你们粮价多少啊?”汤显灵问。 他买精一些的面粉,一旦百斤,七百文,能给送一斤红豆这类添头。 林虎:“去年一旦还是四百文钱,今年算下来,说是给二百文,费了白天口舌,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磨到了一旦二百七十文钱。” 汤显灵:?! 我去,这么便宜! 难怪卢家馒头店常青树,量大价低了。 不过大姐夫家送的是脱了壳的干麦子粒,没磨成精面粉,能放。粮铺要是收了这样粮,还得磨成粉,二道加工,也是有的赚,跟卢家铺子一样薄利多销。 人工便宜。 奉元城家家户户不种田,都要吃粮,粮商长久买卖,赚的。 旱灾乱时粮会涨涨价,官方控制,平时粮价就这样,粮商要压价,农人种田不易,图个温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钱攒家底。 官家政策重农抑商,商税重,商籍地位低,农籍清白子孙后代可科举,但是日子太清苦了。 “明日铺子不开张,家里歇一天,大姐夫不然今晚来家里住。”汤显灵开了口,他给大姐夫颜面,也是因为大姐在林家过日子。 林大郎看三弟,“卖了粮,磨蹭到现在,肯定出不去了,钱在身上哪里敢在外头睡一夜。” “三弟,就叨扰你岳家一晚。”林二郎也说。 林虎看向这位妻弟,别看对方只是个小夫郎,上次奔丧岳丈丧事,莫名的他有些‘怕’这位妻弟,因为对方主意大,十二两银子说给就给,连着他媳妇儿不知不觉也听五哥儿的话。 “那我们三兄弟就叨扰了。” 汤显灵点点头,让三兄弟先卖粮、结账,他和铁牛等了一小会,三人卖完粮,能走了。果然,天麻麻黑了。 “你和铁牛先走,我记得路。”林虎喊道。 汤显灵:“行,那大姐夫、林大哥二哥,我俩在家等你们。”他上了自家骡车。 大姐夫要推板车,他是不想慢腾腾走路,累人。 皇甫铁牛赶着骡车,车子快了会,两边离得远了,汤显灵才贴着铁牛坐过去,皇甫铁牛竖起了耳朵,一副‘听听我家夫郎说什么八卦’模样。 汤显灵:…… “我就这么八卦?” “我想听。”皇甫铁牛自动背锅说。 汤显灵:嘿嘿。然后快乐说起来,“大姐夫他们三兄弟是不是不对付啊?咋感觉话里套着话,那俩哥哥有点拿捏大姐夫,我大姐在林家不会受了什么委屈吧。”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皇甫铁牛想了会,也没想出来,说:“不然一会大姐夫到了,我私下问问?” “不好,咱们啥都不知道,就怕没事咱们多嘴问了,林家听去还以为大姐在我这儿说了什么,挑拨人兄弟关系,还是按兵不动,我到时候说,咱们双休,大姐夫下次要是进城,带大姐孩子来家里玩,到时候我再问问大姐……” 皇甫铁牛点头,“我家老大真是冰雪聪明。” “好夸好夸!”汤老大高兴了。 第58章 “去年还是四百文钱一旦粮,今年就是二百七十文了。”林大郎赶着牛车叹了口气。 林二郎:“所以说还卖什么粮,留着自家吃多好。” “爹不答应。”林大郎说完,又道:“爹娘也是想着咱们,说分家,不多卖些粮,之后要是咱们分起来,买院子地盖院子,吃饭穿衣置家当哪哪不要钱。” 林二郎听到此,便羡慕说:“还是三弟好,娶了个好媳妇,手里就攥了十二两银子。” 林虎推着空车,在后头跟着,默不吭声。 他能说啥? “说这些干啥,那也是三弟媳娘家有本事。”林大郎说了句二弟,这会就要去三弟媳娘家借宿,说这些惹人家不痛快。 林二郎笑呵呵,“我知道,就是羡慕,谁让爹娘疼三弟,给娶媳妇都是娶城里的。” 林大郎林二郎娶媳妇那会,林家寻常,还没积攒下来,尤其是林大郎,娶得就是邻村女郎。林大嫂家里情况可怜,没啥帮衬。到了林虎那儿,林家家底攒起来了,给林虎介绍汤巧,也是媒人因缘巧合的关系。 这些不提。 林虎在心里盘账,家里统共十二亩田,这三年收成都好,一亩田有个三百斤产量,一年能落下三千六百多斤,刨去三十的粮税,这就是一千一百斤,爹娘扣的紧,全家嚼头麦子只留一千五百斤,剩下一千斤。 前两年一旦粮四百文,卖完粮能有个四十两银子,全家人多,花销大,但是私下里又干了些杂活,都有些小补贴,一年到头起码能落个三十五六两。 今年粮价卖不上去,能有个二十七两银子。 再说过去这些年,爹娘手里攥的紧,虽说是盖屋花了些,但要是分家肯定不会像大哥说的那般,没钱买院子盖院子置办家当。 他们林家,在林马村都算是殷实农户了。 他家要是嚷嚷过不下去,村里其他人还咋过?林虎肚子里算完账,却不能明说,估计俩哥心里也清楚,家里啥收成、卖粮多少钱,爹娘都没瞒着他们。 俩哥现在提这些,一是感叹粮价贱,二就是想找个由头说说他家的十二两。 林虎之前和巧娘一个意思,不行就让出一半充公,但现在…… 他看着俩哥哥的背影,还真不想拿出来了。 俩哥说爹娘偏心他,给他娶个好媳妇,家里孩子爹娘也疼爱,是,之前他也气短,孩子们斗嘴磕绊了,他都是说自家孩子,田里活他也是能出力就出力,没说多计较。 这次跟巧娘回去奔丧,算是看清了。 他有弟弟敬俩哥哥的心,俩哥哥还觉得他占尽了便宜。唉。 三兄弟生的嫌隙,如今看是补不回去,难怪林家老两口先主张分家,怕是对三个儿子性子也看的透彻,现在分了还能好,要是再拖两年分,那到时候三兄弟就不是亲人,得成仇家了。 汤显灵不知林家因为他给大姐十二两银子闹出的分家事,就算知道了,也得理直气壮说一声:关他、关大姐啥事? 定是林家不分家,住一个屋檐下,长年累月积下的矛盾。 他和铁牛到了家。 “娘,一会大姐夫要来。” 蒋芸一听,先是高兴说:“你大姐和娃娃们咋这时候来?”而后反应过来,这会城门都要关了,“光你大姐夫?我记起来了,农忙完,现在这会得卖粮吧。” “是,我大姐夫还有他俩哥。”汤显灵正洗手脸,拿着巾帕擦了擦水,说话有点含糊。 皇甫铁牛将骡车卸下来,自家骡子没拴上,将骡棚位置给林家那头黄牛留着,自家骡子认识地方,在院子里不会乱闯的。 “要来客人,那我把客屋收拾出来。”蒋芸去忙了。 汤显灵:“娘,夏日竹席擦擦就成。” 他娘可爱干净了,先前客屋是送三姐的车夫王师傅住的,王师傅走后,娘就收拾过,那张薄被,被套拆了洗了,被子在院子里晒过拍过,现在就是把那套拿出来。 “被面我还没缝。”蒋芸去找针线。 汤显灵:“娘你在外头干,略缝几针定个位置就成,不然天色暗了,伤眼睛。”他洗洗手,还得做饭,今个是真的晚了。 又成吃晚饭了。 蒋芸在屋里应了声,像是翻柜子找被面,一边说:“灶屋有些菜,还有点肉,你看着简单做一些吃吃,别忙活了。” “我知道。” 皇甫铁牛洗了把手脸,见家里水缸空着,去打了水。汤显灵在灶屋揉面,简单吃点,那就吃馎饦,汤片面。 肉是一块五花肉,蔬菜几样洗干净切切。 面用盐水和了劲道些,之后醒面的时候,一大块面先切成条条,放在大盆里,一瓢冷水没过——他发现这样醒面,面吃起来滑溜劲道爽口。 等会扯面条的时候也好扯开。 薄、劲道、爽滑。 皇甫铁牛打完水,水缸满满当当的,他放下水桶,说:“大姐夫想必是从前头来,我去前头说一声,走后巷门方便。” 前面铺子现在都摆着桌凳,收拾的干干净净,不好过牛车——得挪桌凳,麻烦。 “你去吧。”汤显灵趁着醒面功夫,开始切肉,五花肉切成大片,厚一些,一会先炒肉,猪油炒出来再下菜。 没一会功夫,铁牛接到了大姐夫和林家兄弟,比划说从后巷进方便。 “家里后半拉租客走了?” 铁牛嗯了声,“回来就让搬走了。”也没提告官、退租赔钱等麻烦事。 “那样好,院子敞快多了。”林虎道。 岳丈在时,五哥儿前头那位,因为是秀才公,他们一家吃酒席,这位秀才老爷眼睛长在头顶上,都不同他说一两句话。而如今五哥儿的新夫婿,样貌俊人年轻,虽是话少,但林虎能看出来,一瞧就是个实在人。 可这样实在人,还是猎户出身,但他怎么觉得,这位气势比那什么秀才公还像个老爷呢——年轻小老爷? 哦哦,那是少爷了。 林虎肚子里乐呵呵想事,皇甫铁牛先回家里卸了门槛,请客人入内,“林大哥,牛牵牛棚歇着,旁边有干草。” “娘,大姐夫林大哥二哥来了。” 蒋芸忙近前招呼客人,汤显灵也从灶屋露面打招呼,皇甫铁牛拿了家里不咋用的木盆打了水,林家兄弟客气谦让,什么麻烦了、叨扰了,而后挨着洗了把脸,洗完的水泼到菜地里,一层灰土。 皇甫铁牛又打了一盆水。 “大姐夫洗洗。” 林虎欸了声,擦洗干净,开始问岳母好,又说起了家里事——大哥二哥在,自然是捡着好听的、能说的说了。 “家里现在做买卖,五哥儿是做五日休两日,今个明个休息,正赶在空闲时候。”蒋芸跟大女婿说着话,“一个月头你开始数五日,空两日。” 林虎一听便懂,“娘,我记下了,回头家里空闲了,我带巧娘孩子来,就挑家里闲的时候。” “也不是怕你们来麻烦,我想着大姐孩子来了,我得闲,能带着娃娃到东西市逛逛。”蒋芸解释,因为有外人在,也没说她现在手里有点闲钱,想给孩子们买点吃的。 老汤活的时候,娃娃们来了,只能吃上一碗馎饦,还是几个孩子分一碗,她手里也没多少钱,花多少买啥了,老汤问呢。 给外孙外孙女买东西,老汤也不乐意。 嫁出去的姑娘那都是外人了,外姓孩子花甚汤家钱? 现在五哥儿给她钱,从不过问花哪里了。 蒋芸一个人睡,有时候想以前,想着想着就流眼泪,她以前太软弱,对不住孩子,现在二娘三娘都不咋回来,只有大姐了。 林虎听岳母说一大堆,想必是想巧娘了,嘴上应是,“我知道,娘我记下了,等家里忙完了,定送巧娘孩子们来。” 铁牛拎着茶壶过来,给几位倒了凉茶。 林大郎二郎这会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做客,喂牛就说麻烦铁牛还留着干草,喝茶就夸这凉茶好喝——喝了几口下去,本来是牛饮,过了会嘴里口齿生津回味,觉得香。 便夸赞起茶水来。 还没说一句,突然听到灶屋‘刺啦’一声,而后是扑鼻的肉香飘出来。皇甫铁牛不在院子待客,娘陪着就是,他进灶屋,将门帘掀上墙挂着,油烟能跑出来。 “你来得正好。”汤显灵一边爆炒五花肉。 皇甫铁牛侧耳意思要啥。 汤显灵:“嘻嘻嘻陪我聊天。” 皇甫铁牛嘴角压不住,嗯了声,坐在灶头前烧火。汤显灵东西都备齐了,这会也不用帮忙,将五花肉煸出油,因为灶屋声大,能盖住院子说话声,他就和铁牛说:“大姐夫说啥了?” “林家来卖粮,今年粮价贱这些事。”铁牛回,一边问:“咱家要不要买一些粮,我自己推磨,能便宜许多。” 汤显灵挥舞着大锅铲,五花肉肥的炒出透明色带点焦能下菜了,一边摇头,“我刚才一听粮价也有些心动,但想了下还是算了。” “买了去壳粗粮,回来你得磨粮,过筛,本来休息两日就是想放松放松的,一周面粉省个三百多文,但是压榨了周末,人没个彻底放松的时间。”汤显灵说。 “再说了,奉元城百姓也不是傻子,粮商这么压农户的粮价,还按照老价卖给我们,住户们肯定不乐意了,我估计粮价也会适当掉一些。” 皇甫铁牛听了,“那这样,咱们还是买些粮,掺半做,如此一来,粮商生意下降,才知道这么压粮价图不到什么好,明年兴许收粮价钱能正常些。” “我都没想到这茬,你说的也在理,行。”汤显灵觉得铁牛说得对。 难怪重农抑商,他虽是商贾做小本买卖,但今日事,城中粮商联起手来压粮价,这行为不好,把农民粮价给的贱了,中间商多赚。 这些粮商老油子了,肯定知道,一个没闹好,要么卖给奉元城百姓粮价掉一些,但还这么干,只能说是试探试探,赚钱么,万一奉元城百姓不闹,或是没闹个大的,那他们是不是从中又多赚了? 本来四百文都有的赚,竟然心沉的还想再压缩压缩农户。 汤显灵想着想着有点上头,气不过,说:“不如家里粮全都问村里买算了,回头我也慢慢收拾。” “家里还有骡子,石磨换大一些。” “咱家院子现在也敞快,能扯得开。” 皇甫铁牛不怕废这点力气,但怕夫郎辛苦了,说:“我们先买四五石粮慢慢拾掇。” “成,咱们问农户买的话,就按去年的粮价算。”汤显灵说完,想到什么,“大姐夫家粮都卖完了,这事不好在林家兄弟跟前张口,我刚没想到这茬。” 皇甫铁牛点点头,“先吃饭。” 外头林家三兄弟闻着香味已经饥肠辘辘起来。 菜炒好了,剩下的好做,煮汤扯面片,下菜,放料,没一会热乎乎香喷喷的馎饦好了,汤显灵喊吃饭,听说大姐夫三兄弟一天都没咋吃,当即是用以前铺子里的大碗装馎饦。 外头天黑,点了蜡烛,林家兄弟本来还想客气说几句,结果一张口那就饿的快流口水,当即是抹了抹嘴。 “别客气,吃吧。”汤显灵道。 三兄弟这才抱着碗,扒着筷子往嘴里倒饭。 这一通饭吃的没啥人聊天寒暄,等林家三兄弟西里咕噜吃完第一碗,蒋芸给打了第二碗,第二碗也很快见底,最后大锅剩下的全都给三兄弟吃了。 吃完饭,三人不好意思。 “没事,吃饱了,早点歇着。” 蒋芸:“西屋空着,你们三兄弟挤一挤成吧?还有床板席子都有……” 最后三人商量着来,谁睡床谁打地铺。 洗漱回屋歇息,汤显灵抱着铁牛,“你是不是没吃饱?”他家铁牛,汤片面两碗饭的量,今日只吃了一碗。 “还好,明日我多吃点,大姐夫他们饿坏了。”皇甫铁牛给夫郎打扇子,这世上,夫郎是最最疼他关心他的。 大事小事,都记挂着他。 汤显灵:“明日大姐夫他们要走,就不做了,到时候问卢家买些肉馒头装上。” “好,我明日去买,你多睡会。”皇甫铁牛亲亲夫郎额头,拉着被子给夫郎盖好了,别着凉。 汤显灵:…… 大夏天晚上,他还得盖全乎被子。 都怪大夫说他体寒。 “我热。”汤显灵在被窝里扭。 铁牛笑了下,夫郎跟小孩子似得,轻轻拍了拍夫郎哄着说:“睡着了就不热了,我给你打扇子,有风的。” 轻轻拍着、哄着,扇子风徐徐的凉凉的。 汤显灵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皇甫铁牛买了肉馒头,蒋芸烧了一锅黄米稀饭,三兄弟很是不好意思,一番推辞,吃了早饭,便赶着牛车、推着空车要回去了。 还得跟爹说,今年价低,全城两市大大小小粮铺都这个价,咬的死。 汤家歇了一日,送走了林家兄弟三人,汤显灵在家做薄脆,他做一份,然后不动手,得让娘来,他在旁边试着调整用料比例,娘做出的薄脆和他做的口味相近,这就成了。 因为鸡蛋灌饼要换成煎饼果子,薄脆这一环节可以和捻子店合作,捻子炸油条,他家就不用动油锅,现成的更方便。 上次棋子豆的事,汤显灵动手做的比例,寻常人做的话不合适,味道会差,差的还挺大。 因此只能反复试验。五香粉,汤显灵都让铁牛再磨一遍,别用他磨的。 这一上午,汤家院子都是油炸香味,试了足足五遍,终于做出和他做的薄脆相近味道。 然后汤显灵拎着这款薄脆跟捻子店谈生意。 他想在捻子店定薄脆,每日定五十个。 捻子店夫妻俩很是高兴,这可是稳定的生意。 “不知道你要的薄脆是什么?”捻子店老板娘徐佳问。 汤显灵将篮子递过去,让夫妻俩尝尝。夫妻二人一试,这油炸的长条方方的,中间一道缝,外观好做,上手一试,放凉了?轻轻一掰就是碎的,又薄又脆,不由惊讶。 捻子现炸出来,外头也酥脆,但是凉了就皮软。 这怎么做的? “我教你们做薄脆,按照我的法子来。”汤显灵说。 徐佳一惊,“不好吧。”忙解释:“汤老板你还年轻,脸皮薄,这样薄脆巧办法,你就不怕我们店里偷了你的法子,回头自己做了什么朝食?” “不怕,没事。”汤显灵笑眯眯说。他的各种吃食做法都是网上学的,有的人倾囊相授,传统的办法自己改良过,哪些小窍门等等。 他也是学了别人智慧,如今在荣朝奉元城做买卖赚钱养家,不求大富大贵——他家做小馆子,能大富到哪里去? 汤显灵此时也没想过做成什么奉元城饮食行首。 再者,他家煎饼果子,他亲手做的和酱料才是秘诀! 就相当于后世现代,那么多家锅盔、煎饼果子、黄焖鸡等店,但总有一家是最亮眼最好吃口碑最好最正宗的。 “这东西不难,你们要是乐意做,咱们就签契约,或是你信得过我,都是一条街上做买卖的,口约也成,每日现结。”汤显灵道。 捻子店夫妻一对视,说:“自然是行的。” “那就按汤老板说的。” 汤显灵在捻子店待了半个多时辰,此时中午,捻子店没啥生意,夫妻俩按照汤老板说的,现揉面,炸了一遍薄脆,一次成功,炸的成色也很漂亮。 “那明日辰时半,送五十个果子。” 早上八点前能有果子,先卖锅盔,后做煎饼果子。 这个时间点,对捻子店夫妻俩来说不算赶,正合适。可谓是彼此双赢了。等汤老板走了,徐佳眉眼笑的,跟男人说:“天热炸货卖的不好,现下好了,每日都有一笔稳定进账。” 街上卖炸货的就两家,他家和老赵糖油饼家,为啥选他家不选老赵家,捻子店夫妻俩自然懂,以前是看热闹,嘴上替汤老板打个不平,说个公道,如今两家生意有了往来,自然是巴着盼望汤老板家朝食卖的好。 果子谈妥,下午暮食试菜,汤显灵排骨口味换成了芳香排骨,先卤后炸,这道菜讲究火候和香料比例,放凉了吃都是外酥肉烂,再沾点孜然辣椒面—— 打住,孜然贵,辣椒更是没有。 没有也很香了。 另一道猪肉推红烧肉,肉是五花肉,切成大块,焯过水,炒糖色,锅边淋入昨日买的黄酒,小火慢炖,炖出来的肉色泽红亮,酱汁浓郁漂亮,肉筷子碰一下,跟果冻似得Q弹,吃起来肥肉不腻,软、糯、香,汤汁拌米饭,能吃两碗。 卢家。 卢大郎推着石磨吸鼻子,自语:“汤家暮食是不是又换菜色了?咋就这么香呢。” 好不容易闻习惯了糖醋排骨等菜色味道,他都有些不那么馋了,怎么今日香味又换了。 他说了一会,见妹子竟然没搭话,卢大郎看过去,说:“你竟然不馋?” “哥,我烦着呢。”卢三娘自打媒婆来家里后,对着吃食上都有些没心思了,她也不知道为何烦,但提起来就是烦。 卢大郎笑了下,说:“你啊,等明日汤家上了新菜色,我买来你吃不吃?”不等妹子回话,又说:“媒婆给二郎说亲,你还小,左右越不过你二哥去。” 可二哥结亲了,迟早要轮到她啊。她舍不得家中,舍不得爹娘。卢三娘闷闷不乐,钻进灶屋做饭去了。 翌日一大早,皇甫铁牛去铺子外头拎牛乳桶,顺便将木牌挂成‘营业’二字,外头已经候着人了。皇甫铁牛跟崔大爷打招呼,一边折了牛乳。 崔大宝打了个浓浓哈欠,摸出五文钱递过去。 皇甫铁牛接了钱,也没太寒暄,便进店了。 “外头崔大爷今个排第一,不过看着很犯困。” 汤显灵一边揉面,接话说:“上一周,崔大爷后两日没来,养精蓄锐到如今,今个确实是早——再等等吧,等个十天半个月,咱家热度过去了,外坊嫌买朝食起大早,到时候崔大爷就不用赶场子似得来这么早,还能多睡会。” 再好吃的早餐,要是连着早起,人多拥挤,也会失去一些美味。 今日照往常时间营业卖朝食。 一批批锅盔送入烤炉,随着时间,外头食客多了起来。 等时候到了,皇甫铁牛取锅盔,娘收钱,汤显灵做下一批锅盔。 崔大宝买了几张饼,拎着篮子打着哈欠回家,他打算睡一会,等会再来买煎饼果子。 汤老板新出的吃食,总要尝尝味。 至于为何这般困——因为崔大爷昨晚没早早睡。 早上七点多,徐佳拎着篮子送薄脆,东西放好,收了钱,也没多留往回走,她家铺子这会生意也多了,男人一个人忙不过来。 汤家锅盔卖的七七八八。 铁牛将炉子铁板放好,热锅,汤显灵和好了煎饼果子面糊,这个面糊说是糊,要稠些,像面团一般,手上用工具开始刮面团到铁板上,薄薄一层。 标配:鸡蛋、果子、土豆丝、自己拌的小咸菜一点点。 汤显灵磕鸡蛋,饼成形,快速反面,刷酱,放果子土豆丝咸菜丝…… “好了。”将饼折叠,用油纸包着。汤显灵递给食客。 食客:“这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好像差不多。” 都有鸡蛋,没肉了,不过多了些菜丝还有一块果子,油炸的,他刚见是捻子店老板娘送过来的。 汤老板图轻巧,连着果子都不用自己炸,又省了功夫,这一个饼和鸡蛋灌饼同个价钱,六文,但多省事啊,鸡蛋灌饼里头还有熏肉呢。 这位捧着饼的食客心里衡量一通,觉得汤老板生意好了,开始糊弄客人,他想着,咬了一口,入口下去先是咔擦的薄脆声,饼皮很薄,是杂粮的味道,还有一股特殊的酱香味,和鸡蛋灌饼酱不同,这个酱略微有点点辛辣,带着些些刺激,但是咋说呢,早上没啥食欲,这一口下去,刺激到了舌头,想再咬一大口。 跟着鸡蛋灌饼浓郁的鸡蛋香不同,那个油大,鸡蛋香味特别浓,这个饼没油,干了些,因此鸡蛋和面饼香味要仔细品尝,后知后觉尝出鸡蛋味。 里头裹着的薄脆果子带着油香,味道仔细尝,跟捻子根本不是一个味道,更复杂的香味,又以小菜爽口中和。 他仔细品尝,“汤老板,这果子不像是捻子。” “不是捻子,我把法子教给捻子店,新花样叫薄脆果子。”汤显灵解释说。 食客:?! “你的法子教给外人了?” “没啥,爱吃我家的总会来我家买,就是旁人学去了,也没什么,大家还能方便些。”汤显灵这般说着。 崔大宝匆匆赶来,正巧听到了汤老板说的这番话,跟着旁人虚伪客套不同,他知道汤老板说的是真的,顿时一个佩服。 汤老板肚量真大。 前头候着的食客闻言诧异的佩服的,也有起了心思的…… 起心思的本来就是做吃食摊子买卖,最近听闻汤五哥朝食卖的好,想来买一个尝尝,回头也试试做出来,若是不难,他们也能做,能卖。 这几位‘偷感’有点重,唯恐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当街被指着说他们来偷学手艺,结果没想到汤老板会说出这等话。 第59章 朝食去了肉松面包后,一下子轻松不少,六点半开铺子,生意好,卖到九点多就能收摊了。 早上这个‘强度’,对于才双休过的汤老板来说,真是洒洒水跟玩一样没什么辛苦的。 “还成吗?那要不加——”蒋芸刚提了个话头。 吓得坐在椅子上喝凉茶的汤老板,咕咚咽下嘴里茶,三连拒绝:“不不不,不加了,没什么还成。” 这副模样,让收拾炉灶灰的皇甫铁牛笑出了声。 汤显灵:…… 蒋芸也带着些些笑意,但她不是逗五哥儿玩,而是真想说要不添点肉松面包,五哥儿要是辛苦可以少卖点,“……不少食客都问我,香萍也说,不卖这个可惜了。” 汤显灵就知道,娘肯定不是说假话逗他,是认真的,所以他刚才急了,娘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心软吧,食客唏嘘叹气吃不到肉松面包了云云,娘一看就心软。 他认真解释了下,“肉松面包说好秋冬日卖,就不反反复复了,天热,烤炉旁也热的厉害。” 锅盔早上六点多凉快时先做,也还好。之前做肉松面包,一直到了九十点才开始烤,忙活完到了正中午,人太累了,下午还有暮食。 “我想着以后馆子重心偏暮食。” 其实迟早朝食也要取消,到时候做小饭馆。当然这话汤显灵没说,还太早,要经营一家小饭馆前期摊的本就大了,先赚赚钱,用暮食盒饭稳定稳定顾客流量。 蒋芸一听也不再开口,五哥儿都拿捏了主意。 一家三口慢收拾完,今日明显要松快多了。照旧是蒋芸上街买午饭,汤显灵在灶屋看他前两日做的酸奶如何了。 在换掉肉松面包改做酸奶饮子时,汤显灵就跟瓷罐铺子订了十个略大一些的罐子,主要是储存酸奶用的,罐子肚子大一些,口略微小一些,配上配套的盖子。 当时他跟瓷器铺着学着比划,瓷器铺小二一张口就是:那便是小一些的酒坛子了? 汤显灵:…… 反应过来,对对对。 一罐子应该能卖一日暮食,到时候用之前装米饭狮子头的小碗放。 虽说没有现成酸奶做引子,也没有酸奶菌粉,但是他有‘饭灵根’,汤显灵不怕失败的,订了罐子,就该储存问题了。 他想过用棉被包着储存放,但架不住一天比一天热。 皇甫铁牛就说:“挖个地窖吧,能凉快些。” “?!”汤显灵都没想到这一茬,果然是在村里生活的铁牛同学有经验。 山里凉快,身为猎户的皇甫铁牛其实没怕放坏东西这个忧愁,打到手的猎物,活着稀罕的就连夜进城卖掉,伤了皮毛卖不了钱的自己吃或是送到村里给张叔。 一些内脏乱七八糟的还能做陷阱当饵。 地窖是许村村民家家户户必备,因为许村地理位置偏僻远一些,地里种的菜多是自家吃,很少有人进城卖——除了年轻小郎,精力旺盛,总想手里有点余钱,例如许狗娃。 地里长得东西多了,吃不完怕放坏,这个时候就放地窖,冬日的大白菜大萝卜土豆地瓜能放到夏日还能吃。 所以最近几日,皇甫铁牛断断续续在挖地窖,位置选了一圈,就在西客屋旁边角落那儿,那边一直空着地,墙根底下很阴凉。 灶屋架子上,第一罐就是前个做的酸奶,正在发酵。 奉元城有酸奶,这个时候叫酪,昨个吃的冰饮里有一款就是杨梅冰酪,但是他吃完了,觉得纯纯牛乳,酸味是杨梅酸,不像是酸奶味。 时下酸奶出品不稳定,尤其是夏日,一碗正宗的酸奶且天天都供货,这还是比较少见的,起码汤显灵没见过,但他才来了多少日也不敢把话说死了。 东西市铺子都是,酸奶做成功了,那就卖,十天半个月有一次酸奶吃才是正常频率。 现代做酸奶可方便,有酸奶机、酸奶菌粉,或者用现成的酸奶做引子都能做出来。现在没这些东西,全凭手感和运气。 牛乳先煮,一边煮一边搅,撇去最上面一层奶皮子,这个时候牛乳就有点结絮状,用细绢布过滤一遍,剩下的放到大罐子里,先用盖子盖住,放大锅里隔着水,用温火煮一阵——这就是杀菌,最后出来的罐子放气温略高一些的地儿发酵,发酵好了就是酸奶。 第一罐是前个做的,放在灶屋架子上,这架子靠窗户墙边,避免太阳直射,温度却略高,外加灶屋天天做饭,比其他房子要热些。 汤显灵把第一罐抱下来,放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开了盖子,他一看,当即脸上露出笑来,白净罐子里头的酸奶凝固而成,表面是漂亮的白玉色。 他用干净的木勺子挖了两勺放在小碗中,换小勺子尝了口,顿时酸的脸皱了下,他没给里面放糖,纯酸奶自然酸,但怎么说,炎炎夏日,一口酸奶,酸的很爽。 汤显灵端着小碗出了灶屋,“铁牛铁牛同学,做成了。” 皇甫铁牛挖地窖,半个身子在土里,因为怕弄脏衣裳,上半身只穿了件坎肩,两条胳膊沾着些泥土,握着铁锨,胳膊鼓起的肌肉,在阳光下健康的很是漂亮。 “脏,你小心脚下。”皇甫铁牛抬头看去。 汤显灵蹲在地上,挖了一小勺,送到铁牛嘴边,“你尝尝。” 他眼睛亮晶晶,闪着光芒,一看就是像‘搞坏事’,皇甫铁牛看出来了,心想这碗酸奶定有‘问题’,但身体很诚实,凑过去吃掉了勺子里的酸奶。 “哈哈!”汤显灵骗到了铁牛,高兴的大笑两声,低头说:“是不是很酸?我没放糖,回头我做点果酱点缀一下。” 皇甫铁牛见夫郎高兴,配合皱巴巴一张脸,点头说:“酸是酸,但好吃。”显灵时不时摸摸罐子,就怕没做好,现在成功了,他只觉得好。 酸奶不酸还算什么酸奶。皇甫铁牛望着夫郎笑脸,心想。 汤显灵拿手给铁牛擦了擦脸上泥,“你干一会就上来,反正不着急,晌午日头太晒了。” “这个角落还好,有阴凉处。” “那也不行,干一会歇一会。”汤显灵又挖了一勺子送铁牛嘴里,“酸你!” 皇甫铁牛笑的灿烂说好。 “这还差不多。” 没一会娘买了午饭回来。汤显灵给三人都舀了小碗酸奶,娘爱吃酸甜口,这般酸肯定不行,汤显灵临时调了些红糖红枣——红枣洗干净去核剥皮,捣成泥,红糖一点点水化开,两方拌起来,有点糊糊状,用来点缀酸奶。 汤显灵用了一小勺。 不过最后吃起来,还是觉得纯酸奶更好吃,乍一吃酸但是香浓。 蒋芸倒是喜欢放了红枣红糖的,酸酸甜甜很好吃。 “这个咋卖?”蒋芸问五哥儿,今个暮食应该能上了。 汤显灵:“五文钱一碗?也别卖太贵了,走长期呢,要卖整个夏日。”这玩意不难做,冬日天冷不好发酵,但是可以放炕上。 “五文钱吗,是不是贵了些。”蒋芸犯愁,怕卖不出去,一个馒头才一文,但听五哥儿话里意思,五文钱一碗酸奶很便宜了。 她搞不明白。 半桶牛乳三十文,他舀的酸奶碗量大概二百克,看了下一罐子酸奶起码能舀个二十碗,赚一百文,但是后头还要做点果酱、红枣酱、坚果碎,配套一起,一个价位。 “要是卖的好了,回头我跟牛乳店说改送一桶。”汤显灵此时对酸奶碗生意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是暮食的搭头。 对面皇甫铁牛对这个定价,几次有些欲言又止,他想了下,或许是渌京和奉元城不同,毕竟奉元城百姓多吃羊,羊乳牛乳制品比较多,大食人外商也做酪生意。 渌京平民百姓很少吃酪,酪比较昂贵,只有贵族官家能用的起,他虽是没吃过,但听继室同他爹说,去哪个府上用了一碗酪,要一两银子。 皇甫家那时候不济,爷爷去世后,连外强中干都算不上,继室出去各府都是五六品官员府邸,一桌子席面,客人每人能用一碗酪一两银子可谓是奢侈。 “难道定贵了?你那什么表情,不然不要酱的四文钱。”汤显灵见他一说完,自家铁牛同学表情裂开了,不由:“!难道四文还贵?” 蒋芸在旁试探:“不然三文一碗?” “也行叭,后头添搭头酱料可以低一些,再低就不行了,酸奶得煮得发酵,我也是很辛苦的,还要挖个地窖……”汤显灵觉得三文钱就真的是良心优惠老客了。 皇甫铁牛也不敢再裂开,赶紧说:“五文钱很好,别低了,我想到渌京时,一碗酸奶要一两银子。” “!!!” “啥、啥?!”蒋芸舌头都打结了。 这次换汤显灵裂开,震惊,恍恍惚惚,他自然是信铁牛说的话,只是,“一碗酸奶,要一两银子,这吃的是酸奶吗。” 吃金子吧。 皇甫铁牛:“距那会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兴许现在渌京酪也便宜了,但再便宜也得不少,还是咱们五文钱实惠,昨日在西市吃冰饮,杨梅冰酪要六十八文。” 听了这番话,蒋芸现在觉得自家卖五文钱真不是黑心老板。 这些吃食店怎么能卖的如此贵价? 蒋芸不懂,蒋芸大半辈子都是底层市井妇人,即便是家里开了间小铺子,来往食客也都是坊间百姓,同她一样,没见过大官贵族的花销,乍一听,真的不可置信,想都想不来。 汤显灵再吃自己做的酸奶,更开胃了。 吃过午饭休息过,睡醒就能收拾准备暮食了。皇甫铁牛负责买肉,沉甸甸的一背篓,回来他用斧头剁排骨,力气大速度快,蒋芸收拾素菜,摘菜洗菜扒蒜。 先将排骨卤到锅中。 满满当当一大铁锅。 卤一个多小时,之后盛出来浸泡放凉,一会烧油炸。这个不着急,现在开始炖红烧肉,大块大块四四方方的肉块,先下锅炒出糖色…… 下午四点多,最晒的时候过去,此时街上还有些闷热。主街上,有马车停下,有的人从车上下来,往八兴坊丁一坊夹着的正街走去,有的是自家马车,直接赶到正街上。 前几日,这样的景已经屡见不鲜——外坊有钱的来他们坊吃饭,汤家歇了两日,没这种情况,如今开张第一天又是这般,老赵糖油饼一家看了,没下去的火又添了几分。 败火茶喝了也不见起效。 赵家大娘端着一盆污水要泼出去,别从他家门前过,被赵大郎孙红红拦了下来,孙红红说:“娘您这是干啥,外头那些人,身上穿戴的,咱们惹不起。” “娘,你就别给我再添乱了。”赵大郎咬牙切齿说。 赵家大娘手一撒,盆被媳妇儿夺了去,不由含着泪委屈的不得了说:“我也就是心里气不过,你看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你是我儿子,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看了心疼,嘴里牙肿着,吃饭都吃不下去……” 赵大郎以前听娘这么哭诉心疼他,指定会孝心泛滥反思自己不孝,可现在这会只觉得烦,“你别哭了,别跟我添乱就成,咱们跟汤家,惹不起就躲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人家汤家铺子生意越来越好,他家拿什么斗? “娘,汤五哥今个叫捻子店送货,人家做这个人情拉拢那个,捻子店、猪肉铺家、馒头卢家,咱们要是硬碰硬,以后大郎还怎么在正街做买卖?”孙红红早看出来了,嘴上这般认命说着,可心里也有怨气,捎带骂了句:“那汤五哥看着寡瘦可怜兮兮,其实是个手段硬的……” 汤五哥小馆门口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闻到香气了。” “汤老板说歇两日做旁的菜色,不知道做什么。” “香,我闻着香味熟悉,还是猪肉吧。” “别说,汤老板做猪肉一绝,我在其他馆子就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猪肉。” 虽说猪肉贱,登不上台面,大酒楼不屑做,以前也没吃到过好吃的猪肉菜色,但自从吃了汤老板做的暮食,食客们对猪肉一扫往日的印象。 只要做的好吃了,猪肉滋味不比什么鹿肉、羊肉差,甚至相反—— “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这猪肉我觉得比羊肉还要香。” 奉元城流行,鱼羊取个鲜字,多是吹捧羊肉,但他真的觉得汤老板做的猪肉更合他胃口。 “那是汤老板手艺好,旁的馆子可没这个味。” “是啊是啊。” 黄老板也到了,刚到,铺子门开了。黄老板乐呵呵,“倒是我来的巧,开门了。”一边自来熟进铺子找位置坐。 有人迫不及待,问:“汤老板,今日什么菜?” “今日芳香排骨、红烧肉做主菜,素菜是三色凉拌、炒菜梗。”汤显灵说着,笑了下,“今日还添了饭后甜点——呃酸点,我做了一罐酪,搭配了点红枣酱。” 明日买点林檎,回来熬苹果酱,酸奶口能换一下。 黄老板都坐下了,闻言诧异:“酪?” 东西市有馆子说是卖酪,但是味道像牛乳,就是发酸一点,难喝的紧,这就是不正宗。黄老板吃过正宗的酪,那质地跟白雪似得,绵密稠的像豆腐,入口酸,酸了奶香浓郁开胃,夏日吃上一碗,消暑。 “您瞧瞧,我把它叫酸奶,奶制品嘛。”汤显灵端了一小碗送过去,其他食客都往这边瞧,介绍:“不撒红枣酱口味略酸,吃不惯太酸的,点些红枣酱。” 黄老板被这一小碗酪吸引住了目光,眼神一亮,拍着手说:“就是它了,正宗、正宗,我要两碗,一碗红枣酱一碗不要,这一碗我先开开胃。” “多少钱?” 黄老板拿着勺子迫不及待挖了一口入嘴,顿时眼前一亮,就是这个味道,比他之前在胡人那儿吃的还要好吃,太好吃了。 “五文钱一碗。” “多少?”黄老板惊了。 汤显灵:……不能够嫌贵吧?铁牛说了,十年前渌京卖一两银子呢。 他便笑盈盈,面不改色说:“五文一碗,酱我时不时变一下。” 铺子里外坊人有吃过的觉得便宜,太便宜了,没吃过这个的,觉得小小一碗要五文钱是不是贵了些?三四文倒也还好。 “汤老板真是实在人啊。”黄老板笑了起来,“今个黄某又得问汤老板借食盒了。我大概是两年多前在东市有个商贾家里吃过这个,跟汤老板做的质地很相近,好吃啊,后来外头铺子二三十一碗,不如汤老板做的雪白细腻浓郁。” 那商贾跟他不熟,为人却豪爽,送了他尝鲜,说是这酪不好做,几桶牛乳能成一桶,剩下的都倒了坏了浪费了,因此贵,不对外卖的。 汤显灵:…… 其实也是他带了金手指,不然酸奶碗不会这个价。因为出品不稳定消耗大,外头卖这么贵,因为摊了本钱。 “我家定的便宜,也是为了给食客优惠,酸奶只有在店消费的食客可以买——”汤显灵很快换了借口,不能他家扰乱市场定价,他怕被酸奶店找上门来。 黄老板问:“可要限量?” “不限量,每日卖完就没了。”汤显灵道。 这东西小巧一碗,说是五文钱便宜,那是对着黄老板这种身价说的,其他食客,在店消费吃暮食盒饭,再加上一碗酸奶,价钱得二十七八了。 哪能天天顿顿几碗酸奶的炫,酸奶又不像锅盔面包能吃饱。 有些人觉得这个不划算。 黄老板高兴,“给我留个五碗,不要酱。”他爱吃酸的,汤老板做的红枣酱他觉得不如家里的花蜜酱,再兑一些花露。 “成嘞。” 有人喊先吃饭,都被香迷糊了,等不及了。 汤显灵便开始时打饭,崔大宝无声无息之间排了第一,此时拿着食篮,掏出自家盘子来,“要两份量。” “行。”汤显灵开始打菜,装盒。 崔大宝还要了汤家杂粮米饭,汤老板蒸的这个米真的比家里做的香,一边闲聊:“汤老板做什么滋味都好许多,就拿我家豆子做的棋子豆来说,现在口味相近许多。” “说起来还得谢谢汤老板。” 汤显灵:? “我家豆子性子闷,不怎么爱和人走动,因为汤老板教他做棋子豆,后来跟坊里说开做法,这几日不少邻里来我家跟豆子学这个……”崔大宝看的挺高兴,虽然妇人夫郎来了,他就避嫌出门溜达一圈,但是豆子最近高兴多了。 汤显灵笑说:“孙夫郎性子好,也是帮我忙。”他之前说的棋子豆用料比例,寻常人做出来味道不行,他又忙着做买卖,后来跟坊里邻里纠正过,孙夫郎能主动说可以来我家寻我。 给他省了一些事。 二人闲聊间,菜打好了。崔大宝没买酸奶,拎着食盒回去吃暮食了。 之后汤显灵忙的起飞,跟着食客偶尔聊几句,多是问这是啥、今个凉拌菜很是爽口、夏日里吃这个好,也有惊讶感叹新菜色——两道招牌大菜。 “排骨油炸过冷了却不腻,好吃。” “外酥里嫩的。” “吃起来味道香酥,肉滋味也好,是卤过的吧?” 汤显灵:“对,先卤后炸。”至于怎么个卤料比例,这就不能说了。 有的吃食他不怕人学,但他家要靠猪肉打招牌,还是得保密。 至于那道红烧肉,食客纷纷赞绝,天热,这肉浓油酱赤还是偏甜口的,论理该腻味,肉瞧着那般肥,但是这肉入口即化的糯,一块肉用勺子捣烂,杂粮米混着肉、汤汁子,送入口中,层层叠叠的香。 太香了。 再挟一筷子凉拌三丝。 萝卜丝、土豆丝、包菜丝混在一起,明明是很寻常的菜,但汤老板拌着就是清爽解腻,三丝吃起来都有些脆脆的。 一顿饭下肚,一天的热气疲累都没了。 “老板,我再要一碗酸奶。”有的食客吃第二碗了。 “吃完了暮食,添一小碗酸奶,别说真的消暑,胃里清爽,没那么沉甸甸了。” 有人吃多了有点撑,来几口酸奶,那股吃到喉咙的不舒坦感觉下去不少,这酸奶真的好吃。 皇甫铁牛送酸奶碗。 黄老板吃第二份加红枣酱的,他不怎么爱吃红枣,奉元城周边村子红枣长得好,因此红枣价不贵,他这个人其实有点虚荣,就喜欢金灿灿、稀少的、贵价的,觉得这才是好东西。 要不是汤老板做的吃食味道太霸道,馋着他,换做其他坊间这般小吃食铺子,黄老板是瞧不上的。 这一碗寻常红枣酸奶,黄老板想着上都上来了,便挖了一勺,这一吃,当即是咦了声,“……我一会带走的五碗酸奶,一半放红枣吧,汤老板做的这个甜卤子真的不错。” 红枣寻常,比不得花蜜花露酿花酱,但汤老板做的这款红枣酱——好奇特浓郁的香,红枣成了泥,没有枣皮划拉嗓子,配合着丝滑浓郁的酸奶,一口下去,味道酸甜可口。 好吃。 “汤老板,我也要一份尝尝看。”有食客终是坐不住,本来觉得小小一碗酸奶五文钱不值当,但听大家夸说,他以前也没吃过这等稀奇的,不由买来试试。 就吃一回。 那稀汤寡水的牛乳怎么能做成这般浓稠样子呢? 啥滋味? “客人,酸奶不够一碗了。”汤显灵尴尬,中午他觉得好吃,一个人吃了两碗,娘一碗、铁牛一碗,黄老板一个人现吃了两碗,打包带走五碗,这就没剩多少了,“今个酸奶卖完了,您要是不嫌弃,剩下个底儿,您先尝尝?不要钱。” 罐子底刮完了就剩三分之一。 送客人吧。 这位纠结了好一会呢。 食客:?! “可啊,谢谢汤老板。” 汤老板是真大方。 第60章 吃饱肚子和享受美食是两回事,后者更多是小有些钱财。 暮食盒饭和饭后五文钱一碗的酸奶相比,酸奶就有些不值当了,但是当汤老板要将剩下的免费分一分,那大家伙都想尝尝了。 汤显灵:…… 最初那位食客,笑笑说:“汤老板要送,那我也不好独享,一人一勺子尝尝味,还得谢谢汤老板。” 众人都道谢。 汤显灵笑呵呵道不客气,虽然是送的,但也没说让食客拿着勺子你一勺我一勺这样挖,不卫生,还是用小碗,一人一勺的量,一一给食客送过去。 他想着回头订制一批小木勺,专门用来吃酸奶、饮子等甜点的,现在的瓷勺太大了,喝汤用的。 可能是量少关系,那一口一个量,得到尝尝的食客入口只觉得酸,真的酸,但是吃过了后,口齿生津,很是开胃,还有浓浓的奶香。 就是不爱喝羊乳牛乳,嫌奶腥味的食客,都是诧异。 “这酸奶没甚腥味,好吃。” “确实不错。” 大家点点头,赞不绝口,不过有人也觉得好吃是好吃五文钱不值当,这次尝个味下次不买了,还是吃肉好,汤老板的盒饭最香了。 暮食客人越来越多,汤显灵继续打菜,晚来的客人好奇问:“可是又出了什么新菜色?” “新菜色我瞧着了,还没卖光呢。” 有人抢先说:“汤老板今日卖酸奶。” “酸奶?” “就是酪,但是好像还不一样。”这位食客看向黄老板。 黄老板吃完饭了,绢帕抽出擦了擦嘴,才说:“汤老板叫酸奶更直白,东市有的店叫酪,汤老板做的更浓稠一些。” 有人一听酪当即是眼前一亮,他爱吃这个,家中女郎也爱吃,酪只有夏日时能便宜些,但也不好得,一个月能撞见两三次都算是幸运。 冬日那就更贵了。 “客人卖完了,明日您再来。”汤显灵无奈说。 这一罐酸奶发酵,算上时间,有二十六个小时左右,比较浓郁,酸味也正,就跟现代他吃的那种稠酸奶一样。昨个做的,到这会,发酵是发酵了,但酸奶味淡,稀。 食客诧异:“明日还有?” “有啊。”轮到汤显灵懵了下,“昨日做的没发酵好,到了明日暮食一开张肯定好了能卖。” 要是天天都卖空,还搞啥地窖?不过地窖挖好了也能放点别的。 皇甫铁牛将黄老板要打包带走的酸奶装好,递了过去,说:“烦请黄老板,明日还食盒时,酸奶罐子也一并捎过来。” “好的。”黄老板点点头,拎了食盒,走出铺子,一手揭开食盒盖子,才发现,汤老板家装酸奶的并不是碗,而是白净的瓷罐,上头有油纸包着,麻绳扎紧了,倒是干干净净,瞧着可真不像五文钱的东西。 汤显灵订小号酒坛子时,还顺带要了几个小罐子,本来是想着装酸奶罐罐——最后想用小碗装吃起来也方便,主要是好刷洗。 现在给黄老板打包,这个小罐子就能派上用场了。 黄老板拎着食盒站了几秒才动,他要不是做绸缎生意,这会定要到汤家铺子同汤老板商量,如何将酸奶买卖做大了。 这样的素净瓶子,瓶口纸条粘上‘汤五哥’三字,打铁趁热,现在汤五哥告官还是有些热度的,麻绳绑紧瓶口,拿到东西市大酒楼去售卖,不说三十文,二十文总是能卖下的。 可惜…… 黄老板坐在马车里,想着他在汤家食铺吃了几日,听八兴坊的老食客说,汤老板这个人敞亮、大方,但是有点吃不了苦。 自然了这不是原话。 而是说汤老板嫌肉松面包生意太累人太赶了,所以不做面包买卖。这肉松面包可是汤五哥朝食得招牌啊,结果说不做就不做。 黄老板从一间绸缎庄变成四家铺子,到了如今野心也没停下来,他还想继续,变成奉元城最大的绸缎庄铺子。 而汤老板没这个野心。 罢了,他就不给人操这个闲心了。黄老板笑笑,往后靠着坐的更舒坦些,他今个不知不觉吃多了,却也不难受,舒坦。 暮食剩一些,汤显灵就收工了。 洗碗工阿良早半个时辰来了,这会在后院洗碗筷。 铺子里食客吃完了,蒋芸和铁牛就收拾碗筷送到后头去,一边擦擦桌子,扫扫地下有的食客不小心洒落了食物残渣,一直让铺子保持干净,有新客到了也能坐下来直接用饭。 下午六点不到,暮食卖光结束。 碗筷也没多少了。 阿良洗的很干净,话也不多。蒋芸是个心软的,喊阿良歇一会,不着急慢慢来。阿良说:“不碍事嫂子,我洗完了还要回家。” 蒋芸便不说了,她想,阿良家里定还有活等他干。 汤显灵将剩下的菜分两碗给阿良装起来,问阿良在这儿吃还是带回家。阿良一听,眼睛都亮了几分,说:“我带回家,谢谢汤老板。” “菜给你放篮子里了,你洗完收拾好就能走。”汤显灵将食篮子放在案板上,腾空的大盘子让阿良洗。 就剩这四个大盘子了。 皇甫铁牛牵了骡子,“娘、显灵我先去了。” “成,你早去早回。”汤显灵道,“等你回来吃饭。” 皇甫铁牛笑了下。 家里酸奶不够卖,皇甫铁牛要去东市跟牛乳铺子说一声,之后每日送一桶牛乳,还要去西市木料作坊铺子说声订五十个小勺子。 这点事他骑着骡子跑一趟很快,就不用套车了。 皇甫铁牛拿了字据装了钱,往出走,汤显灵送到家门口,“对了,要是你在西市遇到了林檎果子,买一些,我估摸现在下来了。” “要是没林檎果,你看着别的果子挑。” 皇甫铁牛压不住的嘴角一一应好。汤显灵:?“让你买个果子,你笑什么。”怎么越来越傻乎乎了。 “我高兴,你这样像我娘。” 汤显灵:?!找打是不是。 在巷子里,皇甫铁牛伸手拉了拉夫郎的手,“我还小那会,阿娘还在没有病逝,我都记不得其他事情,只记得阿娘每次会这般叮嘱我,吃饭啦小心点慢些别跑。” “我觉得你刚才跟我说话——” 汤显灵眉毛拧了一下,要是再说像娘这话还是得捶人——算了,这次就不捶了。 “我只是觉得,我有家了。”皇甫铁牛认真道。 他自然知道,他爱显灵,夫夫之情,没有旁的。 “我们成亲都多少日子了。”汤显灵拧着的眉毛松开了,“你那会多大?” “三岁吧。”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眉毛又蹙了下。皇甫铁牛伸手抚平,笑说:“我走了,回来买果子,咱们俩还有娘一起吃。” “嗯,别挑太酸的,你要是不会挑果子,就看旁边妇人夫郎怎么买,学着点。” “好,我记下了。” 就临时出门一趟,二人在门口说了一小会话,最后汤显灵先撒手拜拜转身回去的,进了院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想:他都多大了,已经成亲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哪哪都做了,刚却搞得跟恋爱一样,依依不舍黏黏糊糊。 但他心里都是恋爱的酸酸涩涩甜蜜。 傻牛三岁亲娘就没了。 三岁啊,记忆是模糊的,对着亲娘只有一点点片段记忆吧? 生活中没大事,都是小事,一言一语下意识的关怀体贴,都能让人感觉到幸福。 皇甫铁牛骑上骡子出了巷子,直奔东市,眼底还有余下的笑。 娘,我现在有家了,好高兴的。 什么前途官位建功立业,都不在意的。 以前和义父在山里打猎,离着皇甫家越远,他心里越平静,却知道是藏着压着的,子告父,告不得,实为大不孝,现如今不一样了。 他皇甫铁牛有了家,有了爱人。 院子里。 阿良洗完,收拾整齐,拿了工钱,拎着菜篮子回去了。汤显灵在灶屋做晚饭,今个菜是芳香排骨,他提早留上了,又现拌了个凉菜,娘去隔壁买馒头。 好一会也没回来。 汤显灵便烧了一锅绿豆稀饭,吃白米稀饭。 没一会后院门响,汤显灵以为是娘回来了,还心想他没栓门,等他出了灶屋,门外是崔大爷的声:“汤老板在家吗?” “在的。”汤显灵应声,“你直接进。” 除了崔大宝,孙豆子也来了。夫夫二人刚吃完暮食,过来消食?汤显灵不信,问了来意,孙夫郎很不好意思,崔大爷说:“汤老板,我之前每日买三文钱的牛乳,我想再给两文钱,能不能换成酸奶?” “能成。”汤显灵跟二位不说客气话,都是一个坊的不提,这夫夫俩性子其实和他很像,有啥说啥,孙夫郎是腼腆人,嘴上话不多但不是那种多思多虑容易想歪的人,心里很敞快。 他便给了建议,说:“牛乳养身体,酸奶夏日吃开胃促吸收,不过要是天天吃酸奶或者喝牛乳,也不爽利,不如隔三差五换一换,你要是想喝哪个了,直接到铺子来拿。” “我家牛乳现在多,每日都有,不用提前一天来说。” 所以说,这两口子也是好的。 孙豆子松了口气笑了,“怕麻烦你生意,要是缺一些就不好了。” “那今日还有没?”崔大宝着急问。 汤显灵:“昨日做的酸奶还没发酵好,现在开,酸奶质地偏稀一些,我是喜欢浓稠质地,明日吧,我给你留一份。” 崔大宝诧异又欣喜,“还给我留一份?”当即是拱手,喜笑颜开应承上:“谢谢谢谢汤老板了。” 汤家铺子不给食客提前留饭留菜的,但汤老板能将这句话说出口,说明是看重他这个食客,给他面子。崔大宝心里洋洋得意高兴坏了,不由心想:他可不是一般的食客,他是老主顾了! 慧眼识珠啊。 汤显灵好笑,说:“今日酸奶是红枣口,我家铁牛买林檎果了,明日我再熬一些林檎酱,添上两个口味。” “那我们要林檎口。”崔大宝道。最近豆子喜欢吃酸的,家里他买的那几颗林檎果都酸成什么了,豆子却眼睛都不眨,切一块慢慢啃着,一个果子能吃完不说酸。 真稀奇。 正说话,蒋芸回来了,眉眼都是笑意,显然是在隔壁卢家跟陈巧莲说到兴头上,此刻见了崔大爷孙夫郎在,一通招呼寒暄。 “刚巧莲跟我说,她家大郎喜日子定了,就在月末。”所以耽搁了会,蒋芸也喜欢聊这个话题,“听说是锔盆碗家的女郎,很是般配,女郎也手巧。” 锔盆碗那是匠人手艺人,算不得商籍,但是能赚些银钱糊口,发大财指定不可能,这行做的是小老百姓家的生意。 盆子、碗摔裂摔坏了,舍不得心疼物件,花钱重新置办贵,便找锔盆碗的匠人来‘缝缝补补’,东西就又能用了。 一个碗多少钱,匠人手工费能收多少? 都是积少成多慢慢攒下来的家底。 汤显灵:“那月底有热闹了。” 聊了没一会,崔大宝孙豆子回了,蒋芸等人一走,关了门,才敢说:“刚崔大爷两口子在这儿,我都没敢说。” “?”汤显灵问号,刚说的是隔壁家喜事,难不成崔大爷跟隔壁还闹过矛盾? 蒋芸:“巧莲说大郎不小,锔盆碗家的女郎兄长弟弟加起来足足七个,这女郎家里排行第六,前头全是男郎。” 汤显灵坐在院子回廊栏杆上听娘唠嗑。 “巧莲当时看中这家女郎,就是因为她兄长多,说是家里孩子多,定也好生养。” 汤显灵:???哦哦哦,反应过来了,他娘说遗传。 父母生孩子生的多了,孩子也有生孩子好基因? “因得了这么一位女郎,听说家里也很宠爱。” 汤显灵跟娘搭话,“娘,卢家新媳妇的事,你还没说怎么就跟崔大爷扯上干系了。” “啥干系?”蒋芸懵了下,反应过来,“瞧我这脑子,刚跟你说这个,话赶话一下又忘了,崔大爷和孙夫郎成亲快四年了,还没得孩子,所以我刚没提。” 汤显灵还以为啥大事,这样啊,便说:“我看崔大爷疼爱夫郎,人家两口子怕是不在意有没有孩子的事。” “那还是有个孩子好。”蒋芸本能说完,顿了下,仔细想了下道理,“你说的也是,小两口感情好就行,总不能因为催着要娃娃,坏了夫夫感情。” 天黑了些,铁牛回来了,背上背了一兜子林檎果,从骡子上下来,先摘了背篼,掏出果子给夫郎看。 “我听你的,有个婶子在哪儿挑,我就看她如何挑,看了会婶子说‘你这个小郎君看我作甚’,我一说,她笑呵呵的说帮我挑。” 西市摆摊的挑夫跟前,来买果子的都是妇人夫郎,就皇甫铁牛一个年轻俊俏的小郎君蹲在旁边,静悄悄的看着其他人挑,很是引人瞩目。 婶子一问,得听答案后,乐的不行。 “这小郎君是个疼爱媳妇儿的。” “亲自来买果子啊?” “真是疼人。” 婶子帮忙挑几颗,听闻小郎君说自家夫郎不爱吃太酸的,问怎么看是甜的,婶子举着林檎果还给教了下。 “不爱吃酸的?” “那小郎君得再努努力。” 简简单单一场买果子,妇人夫郎们都笑起来了。 皇甫铁牛被打趣听明白意思,但装不懂,只是谢过婶子拿了林檎果,到了现在,回到家中,娘在灶屋,院里没人,他拉着夫郎手,才笑呵呵说:“婶子还让我努努力。” “努力挑苹果吗?”汤显灵接了苹果,都是小拳头大小的果子,不过红的多,还有几颗略黄一些带着芝麻点。 皇甫铁牛:“她们打趣我,让我们早早有孩子。” “……”汤显灵抬头看铁牛,哼哼道:“那你就努努力,跟我说什么!” 二人一边打情骂俏互相斗嘴,一边进了灶屋,汤显灵洗了俩果子,切了切,分给娘一半,他和铁牛分了分,咬了一口,顿时惊了,“这个黄点带芝麻点的好甜。” “不过口感面面的。” 皇甫铁牛把自己手里的递到显灵嘴边,“这个红绿的脆,水分也大。” 汤显灵咬了一口,咔擦作响,确实脆、甘甜。 “那婶子没白打趣你,给你教了挑果子办法。”汤显灵吃着苹果含糊笑说。 皇甫铁牛嗯了声,也带着笑意。 蒋芸一看俩孩子这般感情好,便想着五哥儿说的,什么孩子不孩子不着急,她生了五个孩子,大半辈子过得也乱糟糟的,提起来多是愁苦。 又是摸黑就着月亮吃饭的一天。 二十多里外的林马村。 林家今日分家,闹了一通,但好歹是分完了。 前日卖完粮,三兄弟一夜未归,林家一屋子人都担忧,林大郎大儿子林帽还说要进城找,让他爷爷给叫住了。 “咱们村也算是沾着奉元城边边,哪里有这么大胆子的贼匪?现下天黑了,你过去城门关了,进不去,再等等,都不许乱跑。”林父这么说大孙儿,其实心里也担忧。 这一日全家老小早早关了门户睡觉。 好在第二日早上,三兄弟推着空车、赶着牛车回来了。一家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问咋了、发生啥事了、昨个儿怎么没回来,住哪里了? 林大郎支吾了会,不知道怎么说。 “粮没了,就是卖了,咋了个事?” 在林父的逼问下,林大郎才开了口,把城中粮铺压粮价这事说了说,“……我当时也思量,压价压得太狠了,实在不行就推车回去,怎么来的怎么回,但是又想这不是空跑一趟……” 话里纠纠缠缠反反复复就是不说到正题上。 林父也是听出来了,三个儿子都想卖粮,但因价低,老大不想一个人揽着要卖粮的主意,怕他责怪,老二是个混的,在旁装不知道,愣是不开口,老三—— “爹、娘,是我说要不卖了,大哥二哥也同意了,磨蹭到了那会,卖完粮也出不去了,正好遇到了城里岳母家的五哥儿和夫婿,邀了我们仨去我岳母家睡了一晚。”林虎把话说开了。 林父看向其他俩儿子。 林大郎点头,“是,我也是这意思,推回去倒不是怕沉,就是城里都一个价咬死了,我怕现在不卖,回头又便宜了。” “爹,真的,人家粮铺掌柜说,三年好光景,粮太多了压着卖不完,现在粮都给不上价。”林二郎在旁找补解释。 林父:“你们三个一起决定卖粮的?” 林虎点头,林大郎嗯了声,林二郎最后才说对。 林父见状,心里倒是有点舒坦了,好歹老大老二没在这儿推卸责任,全把主意甩在老三头上,还是有些担当的。 “钱给我,粮的事,卖了就不提了。” 林大郎握的钱袋子,给了爹。林父当着大家面,数了二十文钱给老三,“你拿着,下次要是进城,给你岳母买些果子啥的。” 林虎收下了,他们今个早上回去时,岳母还给他们仨,每人两个肉馒头,让他们带路上吃。 林大郎二郎见状也没多话,该的。 “爹,啥时候分家?”林二郎问完讪讪一笑,赶紧解释说:“我就是问问也不是催。” 林大郎也好奇,他就是想知道自家能分点啥,咋分。 这些年,虽说家里盖院子有花销,但爹娘手里肯定攒了不少的。 “晌午过后,我请村长,咱们林家的叔公,明日一大早就分。”林父说。 当日晚上,林虎跟巧娘说岳母家现在哪哪都好,租客搬走了,院子敞快了,还收拾了一通,娘说想你想孩子,等咱们家分家了,咱们就进城看看岳母…… 汤巧是很高兴的。 娘和五哥儿如今过的好就行。 到了今日分家,大早上的村长、林家叔公都到了,村长叔公对此倒没劝说:好端端的分啥家这等话。 林家是村里富户殷实人家,就是因为娃娃多,分的田地多,勤劳耕田几十年攒下来的家业,但娃娃都大了,还住一个屋不合适。 之后就是田地、院子、家里家具、银钱,还有包括老两口跟哪家过日子,论理村里都是父母跟老大过。 林大郎二郎私心里一直觉得爹娘偏疼三弟,肯定要跟三弟过。 没想到爹娘要跟他过。林大郎都愣住了。 分家时,林家家底确实不错,说起来攒的银子,村长都诧异了下,足足有二百七两银子。 分田分院子屋子,这些没得说,轮到了分银子。 按理说,二百七均分三份,每户兄弟九十两银子,但老两口说了,他们老两口手里得捏银子,按照二百一十两分,三兄弟每户七十两。 林大郎林虎都同意,林二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因为爹娘跟大哥过,爹娘手里捏个六十两银子,这跟是送大哥六十两有啥区别?这样一算,大哥家岂不是七十两加六十两,一下子多得了这么多。林二郎心里急了。 但他不敢咬大哥,也不敢明着说爹娘偏心大哥,转头说起三弟了。 “那不公平,三弟手里还有十二两,这下得了七十两,说来说去,说我们仨平分,怎么就我家最少……” 林虎:? 不管咋说掰扯,林二郎是打定了主意豁出去,这次不要脸了,反正能多要一些是一些,借着撕三弟的银子,甚至张口说他也孝顺,爹娘偏心三弟这么多年,到了如今跟大哥家过日子,他都没有孝顺机会,不然爹娘跟着他过日子?他想好好孝顺爹娘,求爹娘给个机会。 林父都能气死了,这个老二,心里憋着要钱的主意呢。 哪是真想孝顺他和老伴。 ……林二郎闹了一通,老三媳妇娘家给的银子肯定不能拿出来——老两口丢不起这个脸,没得有家底还吃儿媳妇娘家银子的,但也知道老二就是借机要钱,觉得不公平,拖拖拉拉到了晌午,村长叔公都饿了。 老两口一合计,征得老大老三同意,最后给老二补贴了五两,从他们两口袋里掏。 林大郎自然没意见,爹娘跟着他过日子,爹娘就算给二弟五两,那还有五十五两银子呢。 林虎算了算了,点头同意了。 林二郎一喜,又要说,林父板着脸说:“你要是再不知足,别分了,一起过,等我哪日闭眼睛蹬腿去了,你们三个打成了仇人,我也不知道,随你们。” 不分家?哪能不分家啊。林二郎忙说了一通孝顺话,意思他没旁的意思,知道爹娘心疼他,以前总觉得爹娘偏三弟,是他想岔了,今日感动的不行……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给爹娘跪着磕头了。 第61章 经卢家介绍了一户农家,皇甫铁牛在朝食生意结束赶着车去了城外拉粮,按照四百文一旦的价钱,先拉五石粮。 “你别太着急赶着回来,大上午的日头多毒辣,下午暮食我和娘能忙得过来。”汤显灵送铁牛外出,还把草帽递过去,“你别嫌麻烦不想戴,又不是在山里树荫挡着,外头一路上没个遮挡,得晒一层皮。” 皇甫铁牛一一说好。 “今个阿良也会早来点,帮把手,我给他多付点工钱就是了。”汤显灵怕铁牛赶着回来,忙说。 “对了还有水壶你带着。” 太阳大多补充下水分。 其他事没了,汤显灵还要忙活,就不跟铁牛腻歪了。皇甫铁牛赶着车,旁边是卢大郎赶着车,一同出城。 这一日暮食菜色还跟昨日一样,汤显灵现在是熟练工,也不觉得累人,到了下午四点多准时上盒饭,连着一罐子酸奶,今日就要阿良在铺子前头收吃过的碗筷了。 他打菜,娘送菜、收钱。 肯定能忙活开。 “汤老板,今日还有酪没?”这位是爱吃酪的,昨日来晚了说是卖光了,今日特地早早来候着。 汤显灵检查过,发酵的正好,便说:“有。今日酸奶两种口味,林檎果酱和红枣酱,要是吃原味什么都不添也行。” “我能吃一半不添的,回头再加点果酱吗?” “成啊。”汤显灵笑眯眯答应。 做吃食这一行,各人各味不说,爱吃的嘴馋的,都是想多试试。 其他食客一听,没想到还可以这么吃,纷纷也要这般干,五文钱买一碗,能吃三种口味,他得都试试哪种最好吃。 汤显灵后来把两碗果酱拿出来,放在案桌上,公勺请大家自助添加。 “我们自己打吗?” “甜卤子随便加?” 汤显灵握着打菜勺,忙里抽空回:“我舀了酸奶碗,甜卤子酱客人们凭口味自己添加,劳烦各位用公勺,别搞混了,爱吃甜的淡的酸的,自己来。” 老食客可高兴了,觉得舒坦自在,新来的食客觉得还挺有意思,自然了也有食客觉得他调的不好吃,就问汤老板能不能给他调一份。 都行! 汤老板是个随性很乐呵的人。 最后有的人是加果酱加多了,有些甜,倒是让汤老板加的那位食客吃了脸上露出舒坦愉悦的笑容,还是汤老板调的味道合他胃口。 “汤老板,你给我也调一份酸奶。” “我也要汤老板调。” 得,最后大部分还是汤显灵给食客们调酸奶味,不过也有少部分喜欢自己加。 有的吃完了,还要打包带走。 “诶呀我没带碗,借汤老板这儿一个行吗?改日我给你还回来。” 汤显灵:“行。娘,罐罐要一个。” 蒋芸忙去取罐罐和油纸麻绳,汤显灵手脚利落给装酸奶,打包,递过去,对方给了五文钱,手里握着酸奶罐多看了眼,看着很是满意。 “客人,天热,酸奶今日吃,别放久了。”汤显灵叮嘱。 食客:“知道了。” 崔大爷又来买盒饭,汤显灵将酸奶递了过去。崔大爷高兴握着罐子,看的稀奇,说:“一会我来送罐子。” “不急,啥时候来送都成。”汤显灵道。 这日忙完,汤显灵懒得做饭,和娘吃店里的饭,他俩吃了一半,铁牛就回来了,之后一通忙活,将粮袋放进杂物间,堆起来。 “我看着,城里在村里买粮的人要多起来了。”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那城里粮铺要降价了。” “也不一定。” “?”汤显灵想了下,懂铁牛想说啥,“吃进去的肉不想吐出来?” 皇甫铁牛颔首嗯了声。 汤显灵:“你说这些粮商图什么,按照以前收价给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今年搞这么一出,两面不讨好——” 但是可以多挣一些,哪怕多挣几天,也是个挣。 “算了,咱们小商铺,也管不了这些。”汤显灵不提了。 皇甫铁牛也换了话题,问今日店里如何,忙的过来吗。汤显灵:“都还好,生意跟以往没啥差别。” 家里生意就跟他和铁牛之前预料的那样,随着时间推移,早点比较稳定,多是八兴坊、丁一坊的住户来买,备货量刚刚好,暮食是外坊人吃得多,目前看人流量越来越多。 每日都有新鲜面孔食客来,铺子刚一开门时人流量最多最忙了,卖的也快,有时候晚来的就没有了。 “我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大家吃腻了些,人流量大概固定上了,现在热度大没什么参考价值。”汤显灵说。 就算一周五天,他第三天换一个菜单,但是时日久了,那些略略有钱的食客肯定会腻,虽然但是黄老板上周几乎天天来,空了两日,这一周也是连着来。 汤显灵其实想‘摸底’,看看他家铺子长期稳定客流量,到时候好调整小馆子定位——能不能开的起来馆子。 现在说这个话还是有点早,因为暮食生意真的很旺很好,不缺客人,甚至晚来的客人没得吃,大老远跑空一趟。 汤显灵在想加量的事,后来想想作罢。 量大了,累人不提,主要是铺子位置就这么些,人多了忙活不过来影响现在食客就餐体验,不如就维持目前这样,之后过个十天半个月,人流量应该会下降一些……吧? ‘周三’时,汤显灵换了菜单,做了粉蒸肉,提前一日跟卢家说好,他家定一些‘荷叶小饼’,巴掌大折合开口,发面饼软蓬松。 排骨换成了酱排骨,五香卤料味,炖的软烂脱骨。 素菜丝瓜炒蛋、炒菘菜。 粉蒸肉夹饼,汤显灵是提前备好的,一个个饼摆在托盘上整齐好看,现在用水不方便,总不能食客来了,让食客动手拿着饼掰开夹肉——有些不卫生。 于是汤显灵做完粉蒸肉以后,一股脑全自己夹好了。 这荷叶饼略小一些,毕竟盒饭一个人量还配有其他菜。汤显灵就说:“今日有粉蒸肉夹饼,有个主食,客人要是用米饭吃不完打半分,一文钱。” 都能调整的。 食客看的稀奇,“这饼里夹的也是猪肉?” “是。”汤显灵见食客们好奇,掰开了一个,让大家瞧瞧,一边解释:“里面的肉软糯肥而不腻。” “汤老板做的猪肉一绝,我来一个试试。” 已经有食客迫不及待了。 汤显灵将手里掰开那个放到一旁,一会给铁牛吃,他用竹夹子给顾客装新的,原本排队第一位的食客一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显然,食客刚才心里也不想要他碰过、展示过的那个饼,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毛茸茸食客。 开铺子真的很有意思。 拿到盒饭的食客坐下,先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拿起饼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又是两口下去,这饼很是软,里面混着的猪肉有的地方糯,有米的味道,还有一股咸、甜的香味,他仔细品了品,甜味是红薯的味道,并非糖味,甜的很是自然。 吃到了肥肉。 就像汤老板说的,肥而不腻,这个口的肥肉和红烧肉的肥还不同,这里的肉更‘干’一些,像是被米粉吸走了油脂,红烧肉的肥是软糯糯还带着油润感。 “汤老板,这个饼还能不能单独买?不想吃米饭了。” “我也想多吃这个饼。” “粉蒸肉夹饼是吗?” 汤显灵:“各位对不住,今日粉蒸肉备货是配套的,没多余的,各位要是喜欢觉得好吃,这个我明日多备点。” “这个好吃,汤老板明日多备点吧。”、“我瞧着你翻倍的备。”、“我明日再来,光想吃这个了。” 那是还没吃其他菜。 等吃到酱排骨,这排骨看上去平平无奇——没糖醋排骨、芳香排骨看着好看,那两个颜色都漂亮,一个浓油酱赤红亮亮的,一个炸的红酥,酱排骨有些乌酱色,汤汁也没那么浓郁粘稠,有点‘清透’感,可吃起来—— 也没那两个排骨味道霸道,但是仔细品尝,说不上来的酱香味。 下饭下饭。 汤老板烧猪肉果然是一绝,整个奉元城就没有一家能把猪肉做的如此出神入化地步。 “粉蒸肉夹饼好吃,这五香酱排骨真如其名,香啊,回香久,下饭,香味绵长。” “对对对。” 黄老板今日又来了,汤老板换新菜色他怎么能不来?一尝,一吃,又惊了,什么鹿肉熊掌,都不如汤老板做的猪肉香。 他喜欢这道粉蒸肉夹饼。 “汤老板,明日定要多多备些,还能不能饼和肉分开来?我想打包一份肉。”他娘年纪大了,定爱吃这个,软糯不费牙,也没那么大油。 老人家,夏日吃太油的对肚子不好。 食客意见五花八门,汤显灵综合了下,答应道:“那明日我多备一些粉蒸肉,需要单独购买打包的都可以,一份个人量八文钱。” “八文钱配饼吗?”有食客问,私心觉得八文贵了。 汤显灵:“配,配一张荷叶饼。” “那还行。” 黄老板对这个价钱没什么好说的,当即是开口,要了一份打包带走——趁着现在还没卖完,赶紧打包。 “还有酸奶,我要两份,都打包。” 汤显灵给装盒饭。 一连五日,家里盒饭生意热度高涨,黄老板是只有一日没来,汤显灵还想着‘终于到平稳期’,但是除了黄老板没来,其他人照旧多。 离平稳期还早着呢。 忙活五日,当日晚上,汤显灵盘点五日进账,如今进账重点果然靠暮食了,本周去了肉松面包,按道理会少钱,但因为加了酸奶,还有周四多备了粉蒸肉,多做了一倍的量,还很抢手,每次都卖空,银钱算下来比上周还多些。 以及,有损耗了。 他家酸奶生意真的抢手,每日供货三十六七碗——他也会吃,酸奶夏日吃真的很开胃。先前打包带走的客人,没给他家还罐罐,汤显灵本来就买了二十个罐罐,到了现在只剩下十三个了。 到底是谁没给他还罐子! 汤显灵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不行不行,我脸盲,有点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你去拉粮那天有三个客人借我罐子,至于还了没还,我记得第二天有人还了,第三天也有人还了,但打包的也多,我给搞混了……” 可恶,他家罐子有人借走不还。 “这周得多订些罐子,不能这么打包了,不然搞点押金?” …… 他家这个罐子成本还挺高,因为他要求素净一些的瓷,烧出来一个罐子合价二十六文钱呢—— 啊啊啊啊啊。 汤显灵脸上心疼,抬头问苍天,“到底谁没给我罐罐啊。” 皇甫铁牛最初听的时候心疼,但见显灵这般碎碎念,又一副泪流问苍天模样,霎时觉得夫郎这般样子很是可爱,有点稚气,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伸手去抱了抱显灵,低头亲亲夫郎脑门。 汤显灵收回目光,抬头看向铁牛,不是,你这看我闹呢目光? 咱俩谁是老大来着! “你是,汤显灵是皇甫铁牛的老大。”皇甫铁牛看懂了。 汤显灵哼哼,知道就好。 皇甫铁牛又说:“你刚才模样好可爱的,像小孩子。” “……”汤显灵轻轻啧了声,“铁牛啊铁牛,你不要太迷恋老大了。” 皇甫铁牛耳根子有点红,说:“老大已经说晚了,很迷恋了。” 换汤显灵:……嘻嘻。压不住嘴角了。 二人说了会情话,将刚才家里罐罐的耗损郁闷一扫而空,这七个罐罐就当‘丢’了处理,已经不好追查讨要了,只能想补救办法。 “可是押二十六文罐子定金也不好。”有点多了。 汤显灵摸着下巴冥思苦想,最后皇甫铁牛说:“先洗澡吧,热水烧好了,我去提。” “让娘先洗。”汤显灵坐在院子桌上吃苹果。 蒋芸在灶屋应了声成。 五哥儿和铁牛说着说着抱一起了,她就进灶屋看看。 明日后日休假,汤显灵周五晚上就会轻松一些,懒懒散散的坐在栏杆上啃苹果吃,铁牛帮娘拎热水桶到浴室,娘去洗澡,铁牛过来同他坐在一块,二人肩并肩,只剩下汤显灵咔擦咔擦啃苹果声。 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院子里有蟋蟀叫声。 汤显灵觉得夜晚静谧凉快很是惬意,等他吃完了苹果也没能想到‘好主意’,于是先不想了,挨着铁牛坐了一会。 好一会。 “痒。” 皇甫铁牛轻笑了声,拿了扇子给夫郎打扇子,说:“明日去西市,我配点驱蚊虫的药粉。” 家里的快用完了。 “等我搓成香,晚上在院子里点一些。” 汤显灵:“你还会搓香?” “会,但是样子不好看。”皇甫铁牛老老实实说:“山里蚊虫多,义父教我的办法,不过要是进山打猎就不能带,猎物鼻子很灵敏,带了这些香,猎物就不出现了。” 汤显灵:“那就挨着咬?” “胳膊裤腿扎紧,脖子脸捂着,其实在山里习惯了就好。”皇甫铁牛刚说完,看向显灵,“你不行——” 汤显灵一个‘怒目而视’。 “你招蚊子喜欢,要是不带点驱虫的香料在身上,定要被咬的满身红包。”皇甫铁牛想到显灵肌肤,真的很嫩很白,很容易留下印子的。 汤显灵撤回一个怒目,“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带香囊吧。” 术业有专攻,他就不进军猎户圈了,老老实实当他的厨子。 “我洗好了,你俩去洗吧。”蒋芸从洗澡间出来,拎着装脏衣服的篮子,之前五哥儿说要修个洗澡间,蒋芸还觉得费这个麻烦,到了如今天热夏日,每日冲一把澡,睡觉都舒坦。 主要是也方便。 “知道了娘,你早早睡。”汤显灵应上。 俩人洗澡略晚了一些,洗完了回到屋闹了会,到了后半夜四点多醒来,又足足闹了半个时辰多,皇甫铁牛悄咪咪爬起来,打了水,给显灵擦洗了一番。 汤显灵腰软,腿有点合不拢,身上搭了一条薄被,此刻‘拼尽全力’胳膊撑着身体,“娘还在睡吧?没醒来吧?” “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就我一个。”皇甫铁牛拧了帕子,给夫郎擦洗掉腿上痕迹,还轻轻揉了下。 汤显灵撤回胳膊躺好,咿呀的叫:“好了好了……” 以后不能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得换! 这个双休采买东西少,两周攒下的碳足够了,不用买碳,香料什么也够,只需要补一些缺的,像是糖、酱、醋之类的,还得取木勺子、新订的罐罐,就放在一起明日取。 ‘周六’时,皇甫铁牛在家里推磨磨面粉。 汤显灵跟没骨头似得坐在回廊栏杆上靠着木头柱子,他想吃凉面了,“晌午吃凉面吧?” “好。”皇甫铁牛点头。 蒋芸:“那我去买些菜。” “娘要是有鸡,来一只鸡。” “成。” 晌午鸡丝凉面吃到嘴里了,午睡过,院子门响,汤显灵迷迷糊糊还在睡,隐约听到娘欣喜的声:诶呦大热天怎么这个时候到,晒到了,二娘脸都晒红了,快进来。 好像是大姐来了? 等他醒来,果不其然大姐带着孩子们来了。 “大姐什么时候来的?”汤显灵眼睛亮晶晶问铁牛。 皇甫铁牛:“你睡得正香的时候。” “我就说嘛,还以为做梦,原来是真的。” 院子里只有大姐带着二娘和三郎在,一问才知道,大姐夫去东市买牛去了,带着大郎同去。 “买牛?”林家不是有牛么。汤显灵诧异了下。 汤巧跟娘刚说了一半,见弟弟问,又说了一遍。汤显灵坐下,听着林家分了家,家里老黄牛归长子。 “公爹婆母说舍不得牛,养了这么久,牛就跟着大哥一家了,不过又给了俩家分了四两银子,自己买牛买骡子都成。”汤巧说。 汤显灵才睡醒,脑子有点迷糊,对旁人家分家的事也就是听听,蒋芸听从头听到尾,此时就问:“我听着,你公爹婆母对虎子大哥二哥多给了些……” 这咋回事?先前不是说,老两口疼老三么。 分家咋还少了老三。 林家怎么给三个儿子分家,蒋芸没啥话要说,就是怕大女儿在这里受了啥委屈,是不是话没说全? 汤显灵便看大姐突然红了眼眶,顿时脑子清醒许多,脸上也没笑了,“怎么了?他家欺负你了?” “不,没有。”汤巧看了眼娘和弟弟,说:“我都不知道怪谁……” 把十二两银子引出的麻烦说了。 汤显灵听了半晌不知道说啥——他就没见过这样没理搅三分的人,哑然了会,“大姐夫咋说?” “都是俩哥哥,是亲的,也没少太多,就这样吧。”汤巧说的原话。 蒋芸打圆场,“倒是家里没给你帮上忙,还引了这么个篓子。” “篓啥篓子。”汤显灵反驳,“咱们给我大姐的钱,没给错。就是大姐夫俩哥哥上次来,咱们还给他们俩买什么肉馒头。” 吃风去吧! 这林家听上去,也是一屋子的人际纠纷麻烦。 “要我说,借着十二两闹出分家挺好的,一屋子人多了总得乱糟糟,大姐现在和大姐夫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清净,起码屋里是大姐打点,想吃什么、买什么,来不来城里,回不回家,大姐说的算。”汤显灵道。 汤巧听到后头,噗嗤笑出了声,“我咋就这么有主意呢。” 但听五哥儿这么说,确实心里那点点不顺不痛快消散了。 “之前因为十二两钱的事,孩子们也受了些委屈……” 汤显灵听得喊:“铁牛,咱们套车,现在就带二娘三郎去西市,我给孩子们买些玩具。” “不用不用,我说这个不是拿话点你呢,我就是——”汤巧忙解释。 汤显灵:“姐我知道,你不是这副心肠的人,上次三姐回来,我带着香香也去了西市,吃了逛了买了玩具,现在咱们一碗水端平了。” “对对。”蒋芸点头,拉着大闺女坐下,“五哥儿那你带娃娃们去,我和你大姐留着看家。” “成。”汤显灵点点头。 林二娘、林三郎巴巴看亲娘,不知道去不去? 这次回外祖母家,真是大变样了,还以为走错了门。林二娘记得事,以前外祖在时,娘带着他们回来,在院子里他们几个孩子都不敢大声吵吵玩闹,会被外祖说的,赶着他们到门口巷子里玩。 现如今真不一样了。 五阿叔还要带他们去西市玩! 汤巧看看娘,再看看已经去换衣裳的五哥儿,五哥儿不是耍嘴说说的,是真要带孩子上街,便心里酸涩——在婆家受的一些委屈,这下子真消散了。 娘和五哥儿心疼她和孩子们的。 “你们去吧,跟紧了五阿叔,别乱跑。” “知道了阿娘!” 俩小孩答应的很快。 皇甫铁牛套好了骡车,汤显灵装了钱,招呼俩孩子上车,“走,咱们去西市,正好我买了菜,回来阿叔烧饭。”他摸了摸老三的脑袋。 俩小孩还有点认生腼腆,乖乖上车坐好。 不过路上聊起天来,七嘴八舌的,林老三一会就活泼了,林二娘是个稳妥性子,跟大姐很像,汤显灵便故意逗二娘玩。 “你们村里小姑娘喜欢什么?” 林二娘:“喜欢小鸡小鸭。” “?” “我三姐养了鸡鸭,每次卖掉,会有一根红头绳……”林二娘也想养鸡鸭,以前院子里都是大伯大伯娘家姐姐养,不要他们碰。 汤显灵提取精华:“那咱们就买红头绳。” 林二娘小脸懵了下,都不用养鸡鸭卖掉,换一根红头绳吗?直接就有了?她还没养小鸡小鸭干活呢。 “上次香香来了,我给她买了个绒花桃子发簪,看着又好吃又好看,活灵活现的,给你也挑一个。”汤显灵问小姑娘,“要不要桃子的?” 林二娘摇头。 汤显灵:“?不要嘛?”轮到他惊讶了,红头绳都要,不要绒花小发簪?也是,小孩子心思澄净,哪能用价钱高低衡量,也许二娘就喜欢红头绳。 “阿叔,绒花桃子是啥啊?”林二娘亮晶晶眼睛好奇问。 汤显灵笑了起来,摸了摸小姑娘脑袋,“去了就知道了!” 三郎听了闹着也要。 “这是女郎打扮的,对不对阿叔?” “对。”汤显灵点头。 三郎眼泪汪汪看阿叔。汤显灵真怕小孩子哭闹,连忙一个:“话又说回来了,给三郎买根红头绳扎头发也行。” 反正不是他扎,只要三郎在村里不嫌旁的小娃娃笑话就成。 林二娘乐的不行,这下变成了‘给他买就给他买红头绳’。 汤显灵:……哈哈哈哈真是亲姐了,等着看弟弟笑话呢。 皇甫铁牛听着车上夫郎哄孩子,也弯了弯唇角。 第62章 林家姐弟长这么大很少来西市玩。 林家一大家子就一头老黄牛,村里人用牲口都很爱惜,平日里都是赶着牛车要进城办个什么事,比如采买些要紧必需品,哪里有空闲带着孩子到东西市转转玩闹呢? 总不能带了这家,那家孩子不带,回头吵翻了天。 因此林家老两口疼孙子辈,那都是一视同仁,顶多是林奶奶多夸几句二娘乖巧听话懂事云云,被其他两房孩子听去了,就跟各自爹娘说:奶奶偏心疼小叔家的二娘。 老两口是有些偏疼小儿子,但也绝对没做太过的事。 不然林家早闹起来了。 到了西市口,车可以拴外头,花了钱专门有人帮忙看着,车卸下来靠墙竖起,少占地方,骡子拴在拴马桩上,一大片地儿,有个头戴草帽,身上一件藏蓝色坎肩,背后有个‘车’字的工作人员看着,给你发个牌子就能走,到时候凭借牌子取马车。 这份差事是官方的。 西市人来人往,要是慢慢悠悠逛街那不好驾车,若是采买,买了就走,驾车进去方便点。 今日夫夫俩带着孩子来逛逛的。 因此花钱,停车。 林三郎一看街上这么多的人,吓得往五阿叔身后藏,好多人啊。 “我来抱着会。”铁牛说完,问三郎抱不抱。 林三郎点点脑袋。 “二娘牵着阿叔的手。”汤显灵把手递过去,“这边人多,虽说坊吏时不时巡逻,但也怕有拐子。” 孩子走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真的吓人。 东西市的坊吏巡逻频率比住宅坊要高许多许多,汤显灵在八兴坊这么久了,就见过两次坊吏巡逻,但在大市集上,时不时能看见。 人流量大的地方,容易生事端,尤其是交易跟钱挂钩。 林二娘这会也不怕生,握着阿叔的手。 带小孩先逛圈,西市吃喝玩乐什么都有,逛起来,小孩子眼睛都亮了一圈,大铺子、小摊贩,拨浪鼓这样玩具都是最基础的,没几个摊贩摆出来卖,既是卖的,拨浪鼓花样造型鼓面还有彩绘,都很漂亮。 汤显灵见小三郎看的眼珠子移不开,说给买个? “不要不要。”林三郎待在叔叔怀里摇头。 汤显灵:?还不喜欢?他看了都觉得还蛮精美的。 小三郎说:“我再看看再看看。” “阿叔,他还想再挑挑。”林二娘牵着阿叔手,抬头跟三郎说:“你别胡闹,让阿叔破费。” 汤显灵笑了起来,二娘跟小大人似得板着脸训弟弟呢,他晃了晃手,说:“不打紧,阿叔今日也要买些玩具。” “阿叔也要买?”轮到二娘惊讶了。 汤显灵抬了抬下巴,“对!我想起来了,我有个玩具,最早说要是有了钱就买回去,结果一直忘了。” 皇甫铁牛好奇望过去,“买什么?”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汤显灵拉着二娘的手改了个方向,直奔一家铺子,一边走一边说:“我那天刚从一家瓷器店出来,他家多宝阁架子上摆了个小天使摆件,我听小二说是海外物件,他们铺子仿的,这小天使是爱神,跟咱们荣朝的红娘差不多,绑红线牵姻缘的。” 皇甫铁牛听了,郑重点头,“那这位神仙真是显灵了。” 可不是嘛。汤显灵想起来,好像真是有作用,“我之前说有钱就买,今日正好了。” 一家人杀到了铺子中,此时铺中还有客人,小二掌柜的忙着招呼其他人,汤显灵带着孩子也不着急询问,再看看其他的。 皇甫铁牛一眼看到架子上那个‘小天使’——盖因和其他摆件造型不同,不像是荣朝的物件。 “还在。”他说。 汤显灵也看了过去,“是还在。”又想,这玩意是店里仿制品,就算卖掉估计还有新货,他再看铁牛看摆件目光,比他还想要似得! 过了一小会,有小二来接待,问客人看中了什么? “那个摆件,我要了。”汤显灵笑眯眯指着,一边说:“我最早来过,这个海外神很是有灵。” 皇甫铁牛在旁点头附和。 “客人真是好眼光,这尊海外小神是保佑姻缘的——” 另一位小二近前,认出这位客人,脸上露出笑来,“客人是您啊,我记得,您之前问海外小神能不能管道咱荣朝地头上。” “管到了。两个月前我从你家出门就遇到了我夫婿。”汤显灵笑盈盈跟那位小二闲聊。 店铺里其他客人闻言,看了过来。 只见这小夫郎身边跟这位个头高大的男郎,男郎一看就年轻,才十七八左右,可怀里还抱着四五岁的小男孩,若是说儿子,这也不能够啊,倒是旁边的夫郎瞧着虽然俊秀漂亮但略长几岁,说是有个四五岁孩子—— 若是嫁人早,也能够的。 可又说回来了,这位小夫郎说两个月前才遇到夫婿,那这孩子——这夫郎是再嫁的?那就说得通了。 再嫁夫郎还寻了位年轻俊俏好郎君,能陪着夫郎逛街抱孩子,外加样貌英俊身高足,这不是好郎君谁是好郎君。 于是客人目光看向了那个摆件。 店里掌柜的多机灵啊,当即是让人把摆件取下来,一边同这位小夫郎攀谈,“想起来了,还没恭喜客人喜结连理,觅得好夫婿。” 汤显灵也是做买卖的,听闻掌柜这话音,也乐得捧回去,“也没想到这位海外爱神如此有灵,我从店里出去就遇到我夫婿,我俩是一见钟情。” “对。”皇甫铁牛说还不够又点了头。 汤显灵不爱‘秀恩爱’,但这会不是给店里‘打广告’么,等他秀完恩爱,说完他俩怎么个天作之合,掌柜的定能给他打个折! “……是我大姐家娃娃,我们才结婚没多久。”面露几分羞涩。汤显灵演起来。 掌柜的忙说:“接了爱神好,姻缘天注定,有了小爱神在,没准来年客人同夫婿生个好儿郎。” 汤显灵:……那倒不必了,爱神丘比特还管送子的? “今日听闻如此喜事,这爱神摆件某做主了,给客人做个优惠。” 汤显灵:对对对,就是这意思。 最后这么一尊海外仿制品,原价一百二十八文钱,优惠完七十八文钱。掌柜的说完这个数,店里其他客人,有男有女都心动了,立即有人问:“今日投缘,这尊小爱神,我买能不能也这个价?” 掌柜的都快乐开花了,自然了,今日本店来买的小爱神,通通如此价格,错过就没有了,嘴上说的也好听,一串的吉利话,祝福客人们觅得佳人/好夫婿。 汤显灵:! 这个优惠比他想的还要大。 果断掏钱,小二给他包装,最后捧着丘比特出了铺子。 一家子走出铺子,还能听到铺子里头抢着要买的声,跟买大白菜似得,汤显灵凑到铁牛身边,铁牛略略完了弯腰侧耳,两口子含着笑在这儿聊。 “我估摸今个老板能把库存全都清一遍!”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是,不过有用的。” “……”还真迷信上了。汤显灵本来想打趣,但想了下,自己怎么来的,这世上真有神秘力量,当即点点头,美滋滋道:“咱们捡了大优惠。” 掌柜报价七十八文肯定有的赚,但对他来说他也是赚了,因为省了五十文呢,近一半的价格。 双赢。 五阿叔‘买玩具’开了好头,之后带俩孩子逛,买些小玩意,林二娘是略略撒开了些,没那么不好意思懂事,不敢挑贵价的要。 汤显灵给小姑娘挑了个绒花林檎果子小发簪,林二娘可高兴了,小心翼翼捧着小发簪又怕手脏弄脏了,要往怀里送。 “簪子别扎着你了。”汤显灵让小二包一下。 又给三郎买了根红头绳。 林二娘捂着嘴一直乐,有点小孩子气了。 “你们大哥没在,也得给大哥安排上。”汤显灵带着俩孩子逛,给林大郎买了个小鸟口哨,是木头做的很是精致,三郎也要,便给三郎也挑了个。 俩兄弟鸟的颜色不同,大小也有点不一样。 三郎那个一看就是小鸟,羽毛色彩都很鲜艳。 又去吃了甜饮子,就是寻常甜饮子,没去冰饮铺子——这价位对于汤显灵来说还是有点超标了,一碗十多文的甜饮子就很好吃了,里头有花生、薏米、绿豆、红豆,用乌梅汤浸泡过,一碗喝下去很是开胃。 “阿叔,我和三郎吃一碗就好了,他肚子小,我也不爱吃。”林二娘到了铺子说。 汤显灵哪能不知道二娘心思,是想给他省钱,毕竟一路破费,大姐家的孩子太懂事了——三郎年幼不提,二娘大郎都早早‘当起家’。 “不怕,吃不完了就剩下。” “那不是糟蹋了。”林二娘急道。 汤显灵付了账,扭头笑眯眯跟二娘说:“阿叔和叔叔难得带你们俩来西市玩,糟蹋就糟蹋,你们俩高兴就成。” “能打包吗?”汤显灵想到什么问。 店家说行,“客人,打包要贵两文,是竹筒费用,要是您还了竹筒,我给您找两文钱。” 汤显灵:咦。 皇甫铁牛便笑了起来。 家里二十六文钱的酸奶罐罐该换竹筒了。 “打包三份。” 娘一份、大姐一份、大郎一份,至于大姐夫—— “四份吧。” 汤显灵买都买了,要是克扣大姐夫这一份,不好。 逛的差不多了,汤显灵还要回家做饭,便带着俩孩子大包小包出了西市,皇甫铁牛套了骡车,上车回家! 俩小孩脸蛋红扑扑的,晒得额上碎发贴着脑门,但俩人都不觉得热,这会兴致勃勃说不完的话,不过走了一会,三郎就困得睡着了。 一到家中,汤巧蒋芸来接。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汤巧看女儿,“二娘三郎你俩要的?” 汤显灵不爱听这话,“姐,你说啥呢,这是我给我自己买的,他俩啥都没要,我看着好玩有趣就买了。” “你别说孩子,回头孩子不爱我这个阿叔了,怪你啊。” 汤巧听得一愣又笑了起来,“哪里给孩子们买这些。” “不多。”汤显灵拎着竹筒塞到大姐怀中,“你和阿娘姐夫的,对了给大郎也带上了,家里人人都有。” 林虎在旁听得,没想到还有他这一份?再听是甜饮子,当即是摆手说不喝,破费了,买这作甚。 “买都买了,天热不喝得浪费。”汤显灵抱着他的丘比特,眼睛亮晶晶,“娘大姐给你俩看,我买的摆件,原价一百二十八文,我七十八文就买到手了。” 汤巧:什么东西这般贵?! 蒋芸也觉得贵但看五哥儿爱的不撒手又觉得还好了,五哥儿平日干活辛苦,买都买了,乐呵就成,还说:“铁牛没买啥吗?” 她怕五哥儿光给自己和大姐一家花钱,不给铁牛买个啥,铁牛心里不爱,别看一点点小事,铁牛现在和五哥儿感情好,以后日子长了,小事也磨人不舒坦。 “你问他。”汤显灵知道娘又‘操心’了。 皇甫铁牛卸完车,“娘,那摆件我喜欢的紧,我也爱。” “嘿嘿~” 众人在院子里看到了纸包着的七十八文贵价摆件。 林虎探着脑袋,看完脑子嗡嗡响,就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长得又难看,不像是他们这儿的娃娃模样,就要七十八! “怎么样?”汤显灵高兴问家里人。 蒋芸夸不出来硬夸,“好,看着是个胖娃娃。”就是这娃娃长得怪。 汤巧夸不出来,觉得这东西太贵了不划算,咋就能七十八文呢。 “好看。”皇甫铁牛仔细端详,点头连连说:“越看越好看。” 汤显灵看出来大家觉得贵了、不好,但铁牛捧场,他就高兴,也觉得好,尤其是买便宜了,当即是小心翼翼捧着,“我放咱俩屋。” “你小心些,去吧,别往外头摆。”蒋芸道,她怕一不留神给碎了。 外头院子。 “五哥儿买了甜饮子回来,都喝些。”蒋芸招呼大女婿、大外孙吃甜饮子。 林虎嘴上推辞了两下,意思他不吃等话。蒋芸这边再劝,劝完大女婿劝女儿吃,汤巧也不爱吃,嫌贵说娘吃等话。 屋里。 汤显灵摆好了摆件,提着的气无声吐了一口,小声说:“我大姐就是日子过得省,我也不好多说。” 若是人人都富裕了,谁还在意这一口甜饮子一个摆件?自然是不会多说这番话。 但他还是觉得憋闷些。 满心满意的带孩子玩,给孩子买玩具,回头了他背锅,自然他是成年人,背就背了,别说孩子,但当大家还是不乐意、眼神里挑剔他买个无用摆件时,其实也有点不高兴。 兴头上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谁能高兴的起来? 皇甫铁牛揽过夫郎的腰,说:“咱们过日子,你高兴快乐最紧要,我觉得摆件好,甜饮子也好吃,二娘三郎可高兴了,刚才回来,大郎站在大姐夫旁,听到他也有玩具,眼里都露出惊讶和欣喜,我没看错。” “你一个好猎手,眼神自然好了。”汤显灵闻言高兴了些,觉得自己刚才真跟小孩似得,还犯这种小情绪?让铁牛哄他。 “小孩们都高兴了,这就好,难得嘛。” 于是高高兴兴拉着铁牛出去了。 外头院子,林大郎喝了口甜饮子,给弟弟妹妹又倒了些,说他不爱吃。蒋芸:“我的不要了,给俩孩子喝,大郎你赶紧喝别给他俩了。” 汤巧:“娘,没事,大郎不爱吃。” “都吃都吃,五哥儿买的多。”蒋芸还是让大郎吃。 院子里一番谦让,汤显灵要收拾做饭已经晚了,林虎说要出城,怕回不去,蒋芸就说:“回不去留这儿住一晚。” “娘,家里都是事情,抽不开身。”汤巧还是惦记门户,他们一家子才分了家,虽说他们一走,屋院挨着另外两户,但她还是牵挂,怕家里少了些什么。 林虎已经套牛车了。 “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来。” “外祖母阿叔叔叔,我们走了。” 汤显灵想起来,“酸奶,给孩子带点酸奶回去。” “带什么,不带了,你都给他们买了多少了。”汤巧不让五哥儿拿东西,没得连吃带拿回去的,愣是撕扯五哥儿,拉着五哥儿胳膊不许拿。 汤显灵:…… 这样‘扭打式’客套他还是没学会! 他被他大姐扯住了膀子,呜。 “不拿了不拿了。”汤显灵嘴上认输,玩笑叹气说:“好了,别让孩子们笑话咱俩,我又不是小毛孩,你还得拎着我教训一通,我多大了。” 汤巧一听当即是笑了声,松开了手,“你现在说话怪逗乐的。”又认真了些,笑说:“家里都好,你做买卖也辛苦,把钱攒了下来,以后还有娃娃呢。” 汤显灵:…… 送着大姐大姐夫娃娃们出门,一边说话。 汤巧落后些,低声跟五哥儿说好话,传授一些夫妻相处心得,“你今个给我家孩子们买了吃的玩的,把钱数记下,回头要是去铁牛那儿,他不是还有个叔叔在吗,给他家孩子们也管上。” 说到这儿有些心疼,责怪看了眼五哥儿,“你给他三个花钱花多了。”回头要是‘还’铁牛那边亲戚孩子,也得花这么多。 “姐,我知道了。”汤显灵心里有点软,老实巴交说:“我刚才还嫌你给我泼冷水,我有点不乐意。” 汤巧噗嗤笑了出声,“看出来了,你这花钱手太大了,幸好没个婆母,不然定要被磋磨,谁家新媳妇像你这样花钱。” “我的好姐姐,回头大郎要是娶了媳妇,你定不是刻薄婆婆。”汤显灵笑嘻嘻捧着大姐,“我大姐心肠好人正义还护短,一家子定是和和乐乐。” 汤巧嗔怪一声,五哥儿现在会作怪,说话哄人怪好听的,又说:“不过大郎确实得找媳妇儿了。” “!!姐,还远着呢。”汤显灵道。 前头走着的蒋芸回头说:“不早了,村里汉子踅摸媳妇儿十五六就开始找了,是不是?” “是,娘。”林虎应声。 “但是咱家大郎才十四岁。”汤显灵可记得。 队伍里林大郎羞的脸蛋红彤彤,倒是有了几分小孩气。 说说笑笑到了巷子口,林虎抱着孩子上车。 汤巧说:“娘,五哥儿,铁牛,你们回去吧,别送了。” “姐,姐夫,有了牛车,下次早早来,我说了要做饭的。”汤显灵提了两次要做顿席面招呼大姐大姐夫,每次都来不及做。 林虎爽快应道:“成。” 汤巧还奇怪,男人咋这么好说话?下次又要来?以前爹在世,男人其实不爱陪她回娘家,但男人懂礼数,该有的过节礼看望丈人丈母娘从来不缺席。 等汤巧上了车,牛车走的慢些,晃晃悠悠不见影了。 汤显灵才挽着娘的胳膊往回走,铁牛略后一步,汤显灵跟阿娘说:“分了家其实才好。” “嗯,你说的也是。”蒋芸确实还牵挂这事,“你说为啥给你大姐一家少——” “那就是林家的事了,娘,跟咱们没干系,你可别给自己心里加负担。”汤显灵打断说,娘就是操心重。 他还是第一次见,给钱还给错了的。 错的自然不是他们,是林虎的俩兄弟。 此时不由心想,幸好当时‘马后炮’,说个他家缺粮,不然就买了你们的粮,不然总觉得牵扯不完的事。 牛车上,三个孩子都高兴,三郎正跟大哥说他们今日去西市如何好玩,林大郎听着认真,手里握着他的小鸟哨子。 林虎从车上下来,牵着黄牛走路,他怕累着牛了,汤巧也下来了,“坐了一天了,走一会正好。” 夫妻俩走着路。 “你刚还说下次再来?”汤巧问。 林虎岔开了话,不答这个问题,说:“五哥儿花销是大些,你让他下次别买了。” “我说了。”汤巧接话。 林虎又道:“铁牛人真不错,我听三郎说,今个都是铁牛抱着他,抱了一路,还是庄稼汉子好,前头那个读书的就不行。” “人都死了,提这个晦气的干嘛。” “说的也是。” 出了城,外头天色暗了些,林虎喊媳妇坐上车,媳妇儿脚程不如他的快,走下去天定要黑了,黑了就不安全不好走了。 汤巧也知道轻重,上了车坐好。 林虎拉着牛,脚步快了些,一路赶在天黑前到了家中院子。 分家短短几日,原本一个院子现在扎上了院墙,可见前头两位哥哥嫂嫂早都受不了住一起了,不过院墙矮矮的,隔壁听到动静,喊了声谁? “是不是虎子回来了?” 林虎:“是,二哥,我们一家子回来了。” “去你城里岳丈家了?” “买了牛,在城里岳母家说了会话,晚了些。”林虎问二哥有啥事。 林二郎探着半个身子看了下,黄牛板车除了娃娃们也没啥了,不过又想,弟弟岳母家有钱,给东西算啥,给点银子贴身放着,谁能看得出来? “没啥事,你给你岳母拿了果子没?上次人还给咱们买了肉馒头。” “还真忘了,下次去买上。”林虎谢了二哥好心提醒。 其实买了,买了些芝麻糖,不过林虎不爱二哥说这些,花他家的钱,二哥承情似得。 林二郎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别的,只好说:“那你们早早歇着。” 汤巧赶着孩子们回屋,“你阿叔给买的玩具就别拿出来了。” “你说这干啥,还让孩子藏着掖着了。”林虎进来听见了,知道媳妇儿担心啥,“没事,都分家了,总不能现在还把手伸到咱家院子里来?” “孩子们高兴着呢,都是他阿叔的心意。” 汤巧便点点头,不多说了。 等夜里洗漱完上了床,林虎抱着媳妇,突然说:“下次咱们去早点,给岳母和五哥儿带只鸡过去,再买点果子。” “刚当着孩子们面我不好意思提,五哥儿做饭是真的香,那天我也不知道是饿急了还是咋,是没了分寸,跟那馋嘴娃娃似得,光顾着吃,别说我了,我大哥二哥一样,埋头哐哐往喉咙眼倒饭似得……” 汤巧听得笑了,原来是这缘故啊。 小孩子们是藏不住高兴事的,第二日没个小半日,其他两房都知道了,三房家三郎的彩色小鸟哨子,做的可真漂亮,还能像小鸟那样叫,大郎也有,二娘得了什么? “二娘有个发簪好漂亮啊!” “比红头绳还要好看。” “在阳光下咋这么好看,颜色变来变去的。” “这得多少钱啊?” “还吃了甜饮子,啥甜饮子?好吃吗?” “你们阿叔这么有钱吗?对你们可真好。” …… 第63章 “娘,我也想要小叔家二娘戴的发簪,是林檎果子样,做的可漂亮了,太阳底下照的还会反光,亮晶晶的。” 林家大房的四娘跟娘央求说。 林大郎家两儿两女,长女早都嫁人了,现在就剩个闺女在家中,平时大房还是比较疼爱这个闺女的。 “啥东西?”林大郎媳妇儿曹氏问。 四娘比划了下但说不清楚。 院子里的老太太听见了,说:“是线缠的绒花吧?这东西怕是不便宜。” “娘,您怎么知道的?”曹氏好奇搭话。 老太太:“我年轻时,有个小姐妹嫁人,家里给置办了两样头花,就是线缠的花,做那东西费眼睛又要手巧精细的人做,用的线要是精细漂亮些,一支头花得五六十文钱。” “这般贵?”曹氏咋舌,看向闺女,这下很是肯定说:“那不能买了,一根头花能买多少鸡蛋鸭蛋呢。” 四娘瘪瘪嘴,却也觉得贵,她不信小婶能给二娘买这般贵的发簪。 闺女想什么就挂在脸上。曹氏一边干着手里活,一边说:“咱们能跟你小叔小婶家一样吗,小二娘五阿叔在城里做买卖的,咱们都是地里刨食,你爷爷、爹,辛辛苦苦下田一年才赚几个嚼头。” 老太太在旁点了点头,心里觉得老大媳妇儿还是很懂事会过日子的,当初分家选老大,也是因为这般。 村里分家,老两口大多数是跟着老大过日子。 前些年日子穷时也苦了累了老大一家,现在分家单过,也是一种补偿,至于小儿子,有个好岳母小舅子,他们也能放心些。 林四娘嘟着嘴半晌不知道说什么话,被她娘塞了满怀背篓,打发去割猪草。 “今个猪还没喂呢,你要是想要头绳了,等卖了鸡鸭给你买一根。”曹氏最后还是哄着女儿。 可惜林四娘现在不想要头绳,头绳有啥稀罕的,小叔家的三郎都有一根红头绳,听说是城里五阿叔给买的,一个男娃娃都有红头绳绑头发嘞。 林家老院子地方大,因为人多,当时加盖房的时候圈的地方就敞快,如今三兄弟分家,也在原址屋院上扎了围墙,以后能扯开再加盖。 林大郎分到的是正屋院,毕竟父母都跟林大郎住着,以后加盖就是往前后盖。 其他俩兄弟一人一边,中间隔着大哥家。 即使如此,昨个傍晚,林二郎听见动静,特意从后头绕了下,问三弟咋才回来。 林虎家分了以前住的侧屋院子,想着今年把屋起了,给旁边修修,盖个正屋三间,他算了下手里钱,同媳妇商量,不如再给旁边修个侧屋,这样院子正正方方起来,也算是真另立门户了。 汤巧迟疑:“会不会显眼了些?” “大郎也没几年了,不如趁现在盖了,省的麻烦。” “还是得手里留点钱,二娘也不小了。”汤巧觉得盖还是盖但是得手里留钱,现在各过各的,没婆母公爹操心了,他们小两口得计划着花。 林虎想了下,“也行,就是我想着钱在手里不好多留,盖了屋村里人瞧见了,大哥二哥也知道,咱们钱花哪里了,要是多留了,天天被盯着惦记。” “大哥二哥家分了也不是没有——”汤巧话说到一半,见隔壁大哥家四娘来了,便停下了话头。 林四娘喊叔叔婶婶,而后问:“小二娘在没?我去打猪草,来问问小二娘打不打?” “她在外头已经去了。”汤巧说。 家里没养猪,但是养了些鸭子,二娘一大早领着三郎去外头放鸭子捡虫子吃。 林四娘一听便背着背篓去外头打猪草,顺带找找小二娘。 她还是想看看那个发簪,顺便问问多少钱,娘要是不给她买,奶奶说了,等嫁人时可以置办两样,她要是嫁人也想要绒花簪子。 两个姐妹年龄差了一岁半,那会林家没分家,但是孩子太多了,还是按照几房家里的排序喊,此时分了家正好不用改了。 “四姐。”林二娘见人喊。 林四娘目光落在小二娘头上,不由有些失望,“你咋没带那个漂亮的发簪?” “我在野草地里找泥鳅虫子,怕弄脏弄掉了。”林二娘回,她舍不得戴,每天洗干净手摸一摸就高兴。 林四娘哦了一声,装作不经意问:“你去城里,那个铺子里还有别的花样没?多少钱啊?” “在西市,我阿叔和叔叔带我们去的,赶得骡车,铺子里好多花样子,我五阿叔说,之前给小姨家的妹妹买了个桃子花样的,我瞧着还有花,可多可多花,我形容不上来的好看。” 林二娘坐在树荫下,给四姐比划,叽叽喳喳说:“……可贵可贵了,这么大的花,红艳艳的,要半钱银子,阿叔说,像是出嫁的女郎戴的,太大太喜气了,不日常。” 林四娘眼神一动,“多大啊?” 半钱银子就五百文呢。 她要是有这个头花,若是出嫁定能让全村女郎羡慕。 “这么大。”林二娘拿手比大小,“一串串开的好漂亮。” 林四娘和二娘说了一通发簪,旁边林三郎也凑过来七嘴八舌补充,林三郎多说吃的,五阿叔带他们吃了什么甜饮子,还买了什么。林四娘就在心里算账,这一算大吃一惊,二娘三郎的城里阿叔那一日能花几百文呢。 一旦粮才二百七十文,就这一天光吃嘴里了。 “……阿叔说我戴林檎果子的好看,小巧日常。”林二娘说了一通,想起娘跟她叮嘱过,不要太炫耀显摆,当即是找补,“我那个簪子要四十三文钱。” 林四娘点点头,“那确实不贵。” 这一会,林四娘就发誓,以后出嫁要戴半钱银子的发簪,还有商贾有钱,她若是能嫁给家里做买卖的小商贾就好了,她不想嫁农汉了。 林家小院。 汤巧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她觉得男人顾虑也是对的,“……听你的还是正屋盖了,旁边再盖三间,到时候放粮住人都行,二娘还小不着急嫁人,这几年咱们再存一存攒一攒,给二娘找个好的。” “找什么?”林虎问。 汤巧白了一眼,“找个厚道人家的农汉,别太远了。” “我还以为你瞧不上呢。”林虎说。他这一次进城,见媳妇阿弟这般花钱,真是如流水一样,他看的心惊同时,也觉得城里日子比村里要清闲些。 汤巧认真说:“你是没做过买卖,我爹做买卖,我打小就会帮忙揽客洗碗,也累着呢,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生意靠铺子靠食客吃饭,我总觉得虚的很,村里不一样,田地就在那儿,播种勤快了,总有收成,到时候给二娘得找户勤快人家,不能刻薄了二娘。” “自然了。”林虎答应,又说了句:“兄弟别太多了。” 汤巧看了过去,这次分家,男人也心寒了些,说是爹娘疼他偏心他,但分家到头来,跟了大哥大嫂过日子,多给了二哥二嫂银钱,他们家两头都不占,光落了个偏疼老三名声。 城里汤家。 汤显灵去木料作坊订竹筒了,他要小巧一些,卡着竹筒凸起那块,正好用油纸麻绳包起来还能拎着走,最后十个竹筒十四文钱——比甜饮子那家小许多。 甜饮子那家用料还是足的,汤显灵家的酸奶就二百克,竹筒太大了,显得他家小气。 一共订了五十个竹筒。 汤显灵打算之后打包带走,每个竹筒加收一文钱,要是还竹筒就退钱,这些竹筒用久了,看着不怎么干净就当柴火烧了。 “昨个我大姐走之前还说,让我给海牛也买些玩具,不能厚此薄彼了,那咱们再逛逛。” 皇甫铁牛认真说:“我没想到这处。” “我知道我也是,你肯定不往心里记,不过我大姐说的也对,给海牛买些就买些。”汤显灵拉着铁牛的手,头也没回说:“张叔是义父认的弟弟,你唤一声叔叔,就是咱们认识的亲人了。” 血缘关系的亲人那是选择不了的,张叔王阿叔才是铁牛选的亲人。 铁牛这人看着面冷,其实心里重情重义。 皇甫铁牛被自家夫郎像是拽着风筝一般拉着,他走在后头,明明两条腿很长,但故意走的慢点,就想夫郎多拽拽他,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他,意思‘怎么走这么慢’、‘是不是累了’。 “不累,我就是喜欢你拉着我。” “你个大闷骚。”汤显灵嘴角翘着说。 二人给海牛买了小鸟哨子,又扯了一块粗布。倒不是汤显灵省钱不买细布,而是铁牛说粗布好。 “海牛野着爱玩,喜欢爬树下河,穿细布没两日就得破,到时候张叔得揍海牛,嫌让王阿叔费神补衣裳,还是粗布好。” 汤显灵一听就没忍住笑,原来打孩子是因为这个啊。 “我还以为是危险。” 皇甫铁牛:“打完了,张叔跟王阿叔像你这么说的,怕海牛有危险,王阿叔便再捏着海牛耳朵,教训一顿。” “哈哈哈哈。”汤显灵能想来,这下真成了父母双打了。 买完东西就回,第二日订了货送到。 汤显灵开始研究新菜色,上周食客问他什么时候能上糖醋排骨,问的人还比较多,他打算这周上,不过是周三之后两日上,因为最近他想吃辣的—— 虽然本朝还没辣椒,但是有茱萸可以代替一些辛辣味。 这里得区分,山茱萸是药用,性温,代替辣椒更辛辣的是吴茱萸,在奉元城用吴茱萸调味已经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事,并不稀奇。 他打算做个脆皮五花肉,配个‘干料’,吴茱萸晒干磨成粉,配上孜然粉、椒盐,而后蘸着吃。排骨做成粉蒸排骨,之前做粉蒸肉卖的超级好,不过粉蒸肉适合配荷叶饼吃,有些客人还是喜欢配饭。 用排骨就不错。 这日暮食,汤显灵名义上‘试菜’,其实是大快朵颐。 刀尖刮过五花肉,发出噌噌的酥脆声,用刀将脆皮五花肉切成小块,素净圆圆的盘子堆着一角脆皮五花肉,另一角是蘸料。 汤显灵先挟了筷子给娘尝尝,“娘你试试,有点点辣。” 其实对他来说不算辣,但现在没辣椒,大家口味都清淡,自然了也有少部分人天生就喜欢吃重口,寻求一些刺激,吴茱萸能被常用,爱吃辣的客户应该是挺多的。 ……就盼望着啥时候商队回来能带上辣椒种子。 蒋芸蘸了蘸,吃了一口就不行,“你们俩吃吧,我吃不来这个味,古怪的紧,舌头跟着火似得。” “那娘你吃不蘸的尝尝。”汤显灵做的盒饭,还得面向大众口味,这块五花肉没煎到脆皮之前他是腌过的。 蒋芸尝了口不辣的,竟也有些味道,咬下去先是酥脆,有点点咸味和卤料味,卤料味不重——不由点头,笑说:“我觉得不蘸更好吃。” “好吃。”汤显灵已经猛猛蘸了‘辣椒’粉,吃的太爽了,他一看铁牛,铁牛点头,意思说好吃,只是端着水杯喝水。 可喝完水了,皇甫铁牛下筷子还是蘸料。 “你辣就别吃了。”汤显灵怕铁牛为了迎合他喜好吃这个。 皇甫铁牛说:“乍一吃就像娘说的舌头烧,可吃完了怪香的,忍不住想再试试。” 汤显灵宛如看到绝世好知己一般,对对对,辣椒就是这个魔力。 这一份脆皮五花蘸辣椒粉,真是吃的停不下来,酥酥脆脆。至于旁边那份粉蒸排骨,没什么大的新鲜感了,蒋芸倒是很喜欢,将排骨啃得干干净净。 以前日子过得省,买猪肉送一根大棒骨,没多少肉,蒋芸做猪肉手艺一般,有时候吃的都有些腻味,可现在最喜欢五哥儿做的骨头了。 傍晚吃完饭,收拾妥当,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 院子点着皇甫铁牛搓的驱蚊香,香烟袅袅的飘起。 “也不知道你二姐生了没。”蒋芸突然开了口。 汤显灵知道这不是娘突然想起,怕是三姐来了后,娘就牵挂担忧,前日大姐带孩子又过来,娘知道俩姐姐近况,不管是大姐婆家分家还是三姐姐夫不来,总归是俩女儿平平安安都好着,人也放心。 唯独二姐一直没个信。 “报信那人真是,我二姐啥情况问起来稀里糊涂的,就是问他有没有捎带个信,也说没得。”汤显灵蹙眉,要不是铁牛跑了一趟去问,那人都不过来回个话。 真的气人。 时下就是这般,路途远一些,通信往来很麻烦的。又不是官家,有专门的驿站信差。 “娘你别担忧,不然咱们去看一趟我二姐。” 蒋芸吓了一跳,“去看你二姐,那铺子里生意怎么办?” “关上几日也行啊。” “不行不行,本来做五日休息两日已经懒散了,可不能关门,这一关好几日,食客都走完了,你才做起来,还没稳定下。”蒋芸忙说。 皇甫铁牛想了下,道:“那不然我去一趟?” 蒋芸摇头,见俩孩子都担忧,不由后悔不该起这个话的,当即说:“没事的,你二姐夫家里厚道人,又是做买卖的有积攒,你二姐日子就跟你三姐差不多,等她生了娃娃,定下来了就该回来看看家里。” 汤显灵嗯了声,心想得找个靠谱的送信人,实在不行,他花银子专门请人跑一趟,看看二姐现在啥情况。 不过这个没跟娘提,怕娘觉得花银钱。 有小商贩往崔林镇跑,顺带捎信价钱便宜,但要是专门找人过去,那花钱就多了。 夜里睡觉,汤显灵就跟铁牛说了他想找专人送信这事,皇甫铁牛说好,给夫郎打着扇子,“二姐怀孕,一直没音信,确实该问问,娘也好安心。” “那等明日朝食结束了,我骑着骡子往西市去一趟,之前我卖猎物,同一些酒楼客栈掌柜认识,客栈住人多,总有去崔林镇的。” “我知道你说找人专门跑一趟,但这样认路的人也难找,还是咱们多花点钱,请熟悉路的小商贾重点去看看,跑一趟。” 汤显灵听得有道理,窝在铁牛怀里点头答应下来。 现在可没导航,要去一个远地方,那得路熟的车夫去,要是两三日路程,还得在野外过夜,那最好是成群结伴商贾比较安全了。 第二日汤五哥馆子照常营业。 等朝食结束,皇甫铁牛收拾完铺子,便套着骡子往西市去,汤显灵给了银钱,一边给铁牛套草帽,“别晒伤了。” “好,你快进院子,外头日头毒了起来。” “要是半晌寻不到合适的人,你饿了就在外头吃饭,别急着回来,家里我能忙活过来。” “好,知道了。” 汤显灵送走铁牛,娘买了午饭回来,问铁牛咋没在。汤显灵才把心里想的跟娘说了一遍——他没说专门花钱送信这事。 蒋芸一听,眼眶一下子红了,嘴巴动了动最后说了谢谢。 五哥儿是她的孩子。 “娘,你这是干啥。”汤显灵揽着娘肩头,轻轻拍了下,说:“我二姐我也担心,以前家里情况不好,没手帮衬,我也不是说二姐日子过得差什么的,就是咱们打听清楚了,万一有啥事,还能帮帮。” 蒋芸:“我知道。” “你二姐不如你大姐知足老实,不如你三姐果断利落,你二姐跟我了,是个糊涂性子,耳根子又软,没啥脾气……” 汤显灵连忙拍拍娘肩膀,意思先别多想,没准就是二姐怀孕不好动身过来,啥坏事都没有,他们白操心。 这是最好的了。 蒋芸擦了擦泪,点点头。 母子二人吃过午饭,都睡了会。汤显灵一睁开眼,床边坐着铁牛,顿时眼睛亮了,人都精神没刚睡醒的朦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说今日不热很凉快。” 铁牛给他一直打扇子。 “小半个时辰前吧。”皇甫铁牛答,见夫郎胳膊攀着他的腿,便知道要问啥,仔细说:“我吃过了,天热没啥胃口,在客栈用了一碗素面。” “暮食你多吃点。”汤显灵说。 素面就是清汤面放一点盐,连根菜叶子都没有。铁牛这么大的个头,吃碗素面哪能够。 他这么想着,便起来。 皇甫铁牛一看就知道夫郎担心他没吃好,不由笑了下,“一会你做暮食,我在旁边帮忙打下手,还容汤大厨打发打发一口吃的。” “小伙子长得这么俊,趁着我家男人还没回来,我定好好喂喂你。”汤显灵上杆子爬着调戏人,嘴上开了一波车。 还挺美滋滋得意:一语双关! 皇甫铁牛压着心里的乐,低头望过去,“汤大厨男人在外,不如现在先给小的一些好处。”说罢便亲了上去。 这一亲,将刚还清醒的汤显灵又亲的缺氧迷迷糊糊了。 等亲完,汤显灵满脑子都是:这个纯情铁牛怎么学习能力这么快?试想第一次亲亲时,还只是嘴巴磨磨嘴巴呢,现在就会舌吻了! 二人在屋子里闹,皇甫铁牛一边给夫郎拿衣裳,伺候夫郎穿衣,一边说了情况,事情办妥了,一两银子跑腿费,不过小商贾不是现在走,三五日后才出发,那时候再给银子,回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按照往日做买卖,可能得十天半个月吧。 “……趁着这几日,你和娘想给二姐写啥信,备啥东西都能准备上。”铁牛道。 汤显灵:“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一会就跟娘说。” 出去就跟娘提了。 蒋芸听了脸上一喜,都顾不得手里菜,说:“那得给你二姐买点布?给娃娃备点啥?” “娘你慢慢想,不着急,还有三日呢。”汤显灵笑眯眯说:“你想好了,铁牛再写封信一并送过去。” “天热,这次就不带吃食过去,那边商贾说是专门跑一趟,但太重了也不好。” 蒋芸连连点头,说对,“那就扯些细布,到时候给娃娃做衣裳,你二姐也能用。” 送布已经是比较贵的礼物了。 汤显灵看娘高兴的定不下神,也觉得高兴,娘有点像小孩了,不由说:“娘,灶屋我和铁牛来就成。” “那可不成。”蒋芸嘴上反驳,眉眼脸上都是喜色,“我就是高兴,活可不能不干,我不干了你俩得忙……” “我娘自然是最最重要了。”汤显灵夸道。 蒋芸乐的不成,她年纪大了,五哥儿能用得上她,她心里踏实,觉得对这个家是有用的,一边摘着菜,一边跟五哥儿念叨:“你之前给我的银钱我都没动,还有大娘三娘都拿了十二两,就二娘的没给,你说一道送过去行吗?藏布里。” 她说完就摇头说不好。 “要是掉了或是被贪了去,一来一回这么久,到时候银子丢了难说清楚。” “还是送点实在的。” 汤显灵听着娘安排,时不时附和几句,手上正焯肉,脆皮五花肉不着急,这个现煎最香了,焯完肉得腌一下,趁着腌肉功夫,做排骨。 排骨先蒸到锅上。 今日素菜是肉酿豆腐、糖醋茄子。因为脆皮五花肉和蒸排骨不怎么下饭,今日两道素菜,汤显灵烧的一清一浓,都适合下饭。 大灶屋一通忙活,不知不觉时日过去,最毒辣的日头偏了偏,八兴坊正街汤五哥馆子门前陆陆续续排上了队伍。 “不知道今个吃啥?” “按我吃这么久来的经验,估摸是要上新菜了。” “两日没吃,还真想的紧。” “汤老板啥时候开馆子就好了。”这位顾客财大气粗,想要单点菜,虽说汤老板烧什么都好吃,但合他口味的他能单点多好啊。 也有人念叨:“不知这周上不上糖醋排骨,我真想这个。” 已经开始跟着汤老板‘时间表’走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上周我说了,汤老板说这周糖醋排骨加上。” “那可太好了。” 第64章 铁牛开门。 铺子里已经准备妥当了。食客一进来,便问老板夫婿今日吃啥。 皇甫铁牛笑了下说:“汤老板备了新鲜菜,脆皮五花肉、粉蒸排骨,肉酿豆腐、糖醋茄子。” “有粉蒸排骨?是不是和粉蒸肉一个味?” “我可馋着这一口了,汤老板一周换两次菜谱,上周的粉蒸肉夹荷叶饼,我连着吃了两日都没腻,还想吃,今个正好上了。” “那也是排骨,不是肉,今个不夹饼吧?” 皇甫铁牛:“今日配米饭,排骨不好夹饼,汤老板特意调的口味。” 有爱吃粉蒸肉夹饼的食客闻言有点点失望,但是很快又想,这个粉蒸排骨跟粉蒸肉一个味,先吃吃看,也没啥失望不失望的。 “脆皮五花肉,这个是啥?” 有食客已经看到了,素净大盘子里摆放了切成拇指宽的肉块,主要是旁边一个浅陶敞口碗里还有红红的粉—— “这是啥?调料吗?” 汤显灵:“蘸着脆皮五花肉吃的,这蘸料我自己调的,里头有吴茱萸比较辛辣,不爱吃辣的单口吃脆皮五花也可以,我都腌过了,本身带点味道。”就是清淡了些。 不过夏日,清淡脆脆的五花肉空口当零食吃也没问题。 “里头竟有吴茱萸?!”这位食客喜爱辛辣,听闻是眼睛都亮了,一会定要多来一勺蘸料。 聊着饮食经,众人自觉排队打饭,有的老样子要酸奶,有的只要盒饭,端着盘子先找位置坐,而后汤老板夫婿铁牛会送米饭过来。 打完饭的先坐好开始尝新菜,今日两道荤菜外貌看着有些‘平淡’,脆皮五花光看的话,像是煎的焦焦脆脆的,没什么好提,待他拿了筷子挟一块,先没蘸料,空口吃。 咔嚓。 脆,外表是脆的,肥瘦相间的猪肉没多少肥肉腻味,那肥肉有点点化开,皮却焦香有嚼头,瘦肉也不柴,就是有点干,吃起来跟吃锅底烧焦的锅巴一样,但又有大不同。 滋味不同。 这块肉显然是调过味腌制过,对于口重的他来说,乍一吃有点盐淡了,但是吃完,脆香脆香一连两块,让人欲罢不能。 待食客反应过来,懊恼了,“诶哟,差点忘了蘸料。”他空口都快吃完了! 已经有食客蘸着料吃了脆皮五花,第一块下手没轻没重,蘸多了,送入口中,没几秒反应过来,整张脸都快红了,大夏天的鼻头冒着汗,呛的咳咳咳。 蒋芸忙上前给倒茶,“客人喝口凉茶压压辣。” 对方连道谢都顾不得,捧着茶杯灌了几口,凉茶压过舌尖的刺激辣意,但还余了些辣味,憋得是整张脸通红,其他桌子上食客见了,纷纷好奇侧目望过来,有料的这下不敢下手蘸,也有跃跃欲试又害怕,来打听:“那料滋味如何?很呛人吗?” “咳咳咳……不、不——” 问话的一听,蘸着料的脆皮五花已经送入口中。 没说完呛到的食客:“不是呛人,是舌头烧的痛,刺激的厉害。” 晚了! 那食客已经吃了。 被辣到的食客紧盯着对方,结果对方吃完一口,整张脸神色都不一样,飞扬起来,又挟了筷子脆皮五花肉这次还多蘸了蘸辣料,送入口中。 “你不怕舌头烧的痛吗?” 爱吃吴茱萸的食客:“不怕,我一向爱吃吴茱萸,汤老板调的这款蘸料,比我以前吃过放了吴茱萸的还要好吃。” 料一尝就知道,里头不单是吴茱萸还有别的香料。 在做饭这方面上,汤老板刀工并不精湛,起码比不得玉满金楼那等大酒楼的大厨子,汤老板家饭菜雕花摆盘哪哪都不行,但是,汤老板做的饭菜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一些细枝末节的处理,调味的拿捏,尤其是食材的处理,真的比大酒楼做的还要香,能吃出材料的本质,有时候食材也会根据不同菜色变了变,就好比豆腐,同样是豆腐,先前最早吃的那道香葱煎豆腐,淡淡的葱味,豆腐外面略略煎过硬一些,里面嫩,吃的是一个葱味和豆腐的柔软质地。 而今天这道肉酿豆腐,豆腐质地还是细嫩,但里头包着的肉糜豆腐能尝出质感粗糙一些,还能尝出豆腥味—— 就这点点豆腥味,才迷人,才好吃。 有的酒楼一味的去掉食材本身的‘缺点’,但殊不知,有时候一道菜略微带点这些‘缺点’就变得很奇妙,让人念念不忘,是这道菜的灵魂。 汤显灵是不知道自家小小一间食铺馆子,藏了这么多的‘饕餮’鉴赏家,说的是头头是道。 爱吃辣的对今日菜色特别喜欢,喜欢到了‘狂热’地步,汤显灵猜想可能是吴茱萸做辣菜调料做得好的人家比较少吧。 毕竟吃辣是少数部分。 “汤老板,你这调料能卖吗?” 不止一位食客这么问了,甚至不等汤显灵回话,就接了下句‘要是卖不了我就再来一份盒饭带走’,汤显灵:…… “卖是能卖,不过我做的不多,今日就不卖了,喜欢的话,我用油纸给您包一些。”汤显灵道。 狂热爱好辣的食客:!!! 点头如捣蒜。 汤老板真的太太太好了。 汤老板开的这家食馆,味道好,价钱也不贵,每次出新品都好好吃,时不时还给大家送点什么东西。 “娘,你裁些油纸来。”汤显灵喊道。 蒋芸忙应声。汤显灵说到这儿,想到自家二十六文钱的罐罐,一张脸露出‘八个心眼子’,接话说:“油纸还好,上次有食客打包带走我家酸奶罐罐,说好还罐子,上周的事现在还没来。” 皇甫铁牛看着自家夫郎,心里想什么脸上挂着什么,忍了又忍将笑意压了回去,他怕夫郎恼羞成怒要捣他,现在做买卖呢。 等着拿调料粉的食客们:…… 也算是配合默契。 “谁啊,怎么带了罐子不还。”、“可不是嘛。”、“咋能这般干呢。” 汤显灵一听,心里气消了不少,嘴上说:“可恶的是我没记住,算了,之后外带酸奶改成竹筒了,要是打包带走就多收一文钱。” “该的该的。” “就该如此。” 汤显灵又解释说:“其实天热,酸奶在店里吃最好了,带回去也得尽快当日吃完,隔夜了肯定坏。” 除非食客有钱家里有‘冰箱’,这个时代叫冰鉴。 众人都点头,都是明白,没一会蒋芸拿了油纸来,问谁要‘辣椒粉’,到一旁桌子去包辣椒粉了。一人就是一勺量,没多的,即便如此,大家得到了都如获至宝。 以往不吃辣的,今日是吃了一口烧舌头呛到了,但最后还慢慢的少蘸点,跟逗自己似得,吃一口喝些水,过了会没忍住继续吃,如此循环,看的蒋芸都惊奇,回头跟五哥儿说:这到底是能吃不能吃。 汤显灵:能吃,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今日送了些‘辣椒粉’,比他想象中还要受欢迎,可能‘小众’食物死忠粉多吧,不由脑中浮想联翩,要是以后有辣椒,可以做牛油辣椒火锅底料,这东西凝固的,秋冬日卖,现在是空白市场,一点烧饭炒菜下面条都能放…… 肯定很赚钱! 汤显灵是辣椒种子还没见到,以后开始想他家附带卖的小商品了,想的夜里嘿嘿笑,皇甫铁牛手里扇子一停,扭头看夫郎。 夫夫二人对视上。 汤显灵想的实在是太爽了,一个人爽没意思,当即说:“你就当我瞎想。” “好。”皇甫铁牛继续打扇子。 夜里两人没点蜡烛,省钱,屋里只开了半扇窗,凉快些,月光洒了进来,还有院子中间那颗柿子树,影子婆娑照应在窗扇上。 床上两人一高一矮,一个大骨架即便是少年人已经能看出宽厚的背脊,靠里的那位则是纤细,一身白莹莹的肌肤,略长了几分肉,此时穿个肚兜四仰八叉睡着,眼睛是亮晶晶的盯着天花板。 “今个辣料很受欢迎,就是不爱吃辣的尝过了也欲罢不能,先前我听说——就是咱们买爱神那家店,店小二跟我说三年多前有商队再次出海,之前找了土豆花生,我就想有没有跟吴茱萸一样的辣椒……” 汤显灵最初说着还过脑子,尽量把话修饰一番,说着说着就顾不得了,实在是现在环境太令人放松惬意了,踏踏实实的没什么危机感。 “荣朝百姓以前吃辣的少,这就是一大片空白市场,辣椒比吴茱萸更辛辣,要是用牛油、花椒、辣椒等香料炒过,冬日时用油纸包装成四四方方小块,轻便不容易坏,能卖到荣朝各个地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行有前途,赚翻了。 皇甫铁牛笑了下,“你是不是想吃牛油辣椒火锅了?” “你怎么知道?!”汤显灵好奇。 “你刚说到这个火锅,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声,我听见了。” 汤显灵便去挠铁牛,恼羞成怒不讲理霸道说:“你不许听见。” “好,我没听见。” 二人玩笑闹了会,什么也没做,明日还要干活呢,睡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笑意,皇甫铁牛一手揽着夫郎的腰,汤显灵已经有些困了,含含糊糊说:“压坏了你手臂。” “无事,你睡着了我就松开。”皇甫铁牛另一只手给夫郎打扇子,天太热,夫郎怕热又体寒,铁牛火气大,怕挨太近热坏了显灵,但又不自觉特别想亲近夫郎。 什么都不干,只是抱抱亲亲看看夫郎就高兴。 汤显灵贩卖火锅底料赚翻的美梦还没实现——早着呢,只是盼望想了下,先迎来了一个不算坏消息的坏消息。 周三朝食时,有个脸熟的食客说:“汤老板,你知道吧,长康坊有一户摆摊的也开始卖锅盔了。” 汤显灵听着话,手上活没顿,先把饼给食客。 “那边才卖四文钱。”食客说:“就是梅干菜肉锅盔,一模一样。” 刚拿了梅干菜肉锅盔的食客这下也不走了,立在原地看看汤老板又看看那个说话的。 说消息的食客:“可不是我故意来捣乱,确实是,我听人说就在长康坊正街,等我听到消息,人家早都卖空了,生意看着蛮好的。” “才四文?” “可不是嘛。” 汤显灵听着食客一说一唱,有的食客已经浮躁,面上淡定笑了笑,说:“我卖我的,大家来我家吃了这么久朝食,若是想试试别家也行,我是热情欢迎大家来我家吃的。” 不能赶客。 手握梅干菜肉锅盔的食客:“……”其实他想汤老板便宜一文钱的,但听汤老板话音是不优惠。 他一时有点纠结,一文说多不多,但同样的锅盔凭啥就比那边多花一文钱买? “大家都是我家老主顾了,我是真谢谢大家来捧场的。”汤显灵认真说:“并不是赶客意思。” 但买卖去留自由,他也不能卷价格——就是能给顾客优惠,那也得有个由头,他可以高兴今日打折、可以过节送点什么小吃,但是不能跟仿他家锅盔饼的卷低价格。 “汤老板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明日去瞧瞧长康坊的锅盔饼。”食客有点赌气说。 汤显灵只能保持微笑了,不能笑太大不能不笑,不然都显得他挑衅顾客一样。 “汤老板你家饼还有没?” 崔大爷的声,隔着人群不远处。 汤显灵先应了声有。 只见崔大宝衣衫有些汗意,像是才跑过来的,额头还有点细汗,一边掏出巾帕擦了擦额间汗,一边有点气喘说:“可算是有,我要俩肉锅盔,今个不要煎饼果子了。” “大爷这是打哪来?”、“怎么今个晚了些?” 崔大宝干的不行,皇甫铁牛倒了一碗茶递过去,崔大宝接过道谢,咕嘟咕嘟喝完了,手背抹了抹嘴上水渍才说:“我去长康坊买锅盔了。” 众人:…… 汤显灵:……有点好笑。 崔大宝完全不觉得自己是拆台来的,自说自话,“我昨个就知道那儿有家锅盔,我就好奇跟汤老板这儿有啥区别,昨个去晚了没买到,今个我早早奔那儿去了。” “然后呢?你吃到了没?”、“是不是真四文钱?” 刚赌气说明日不来的食客这会也没走。 崔大宝:“害我跑这么大老远,跟汤老板的梅干菜肉根本没法比,我也是蹲着现烤出来的,他那儿炉子修了个圆筒,跟着汤老板的烤炉还不一样。” “其实圆筒更方便些,我这儿俩烤炉是我爹在世留下的,现成修了修能用。”汤显灵语气温和搭话,半点也没急切想知道‘竞争对手’消息意思,还夸那圆筒烤炉好。 崔大宝继续说:“四文是四文钱,不过差远了,梅干菜没汤老板做的那个味,饼皮没有汤老板这儿麦子香气,至于馅料,那边肉糜给的多点但是太荤了,吃得我直犯恶心,可能是梅干菜不到位,压不过去肉糜的肥,我是撕开了看的,肉也是七分瘦三分肥的,咋就能让我吃的恶心呢。” “大爷莫不是你怀了。”有人故意调侃了句。 大家哈哈哈都乐呵。 崔大宝:“去去去去你的,我家夫郎没怀,我怀什么。” 真是浪费了他四文钱! 汤显灵笑着将现烤的饼给崔大爷打包好,想着这位可真是为了吃坦坦荡荡,有的食客在那边吃了,会不好意思来讲,但崔大宝说的很直白,他敢信,要是那边滋味好,崔大宝也能坦坦荡荡说到他面前。 顶多几分‘熟人感情’感叹句:汤老板你以后这生意可难了啊。 此人看着年纪略长,但是个赤诚肚子。 刚才铺子有点‘话赶话’的僵硬氛围,因为崔大爷的到来一下散去了,有食客好奇,“真这么难吃,那我明个试试。” 崔大宝无语,撇嘴:“你是放着山珍不吃吃猪糠——” 刚说要试试的顾客就差捶崔大爷了,但也是笑呵呵的,没真恼,崔大宝反省了一秒,最后对着好奇的邻里说:“都去试试吧。” 他花了四文钱吃了个不好吃的,其他人都去给他吃! “我怎么听着大爷口气憋着坏。”、“可不是嘛,想咱们都去长康坊买了,到时候崔大爷能优哉游哉买到。”、“我怎么觉得他想咱们吃吃糠。” 崔大宝不管这些人,美滋滋的拿着自家食篮付了钱,道谢,回家咯~路上崔大宝还想,汤老板家伙食好,就是凉茶都比专门卖凉茶的铺子好喝。 朝食老时间卖完了,收工时,蒋芸脸上忧心忡忡的,汤显灵知道娘操心什么,说:“娘,奉元城这般大,食客多着呢,喜欢吃咱家的就会来咱家,不要怕。” “刚才看你那么说话我都害怕。”蒋芸觉得现在的五哥儿哪哪都好,就是腰板子硬了些,不由说:“我知道你不爱听你爹的事,先前咱们家羊肉馎饦开得早,这条街上唯一一家卖羊汤馎饦的,后来老李开了家羊杂肝汤,虽说是杂肝汤但也是羊肉味。” “咱家卖十三文一碗,那家连个饼只要八文钱,就有食客问到你爹跟前,说咋都是羊汤,你家这般贵,不如吃老李家的。” “你爹跟人赔笑,说不一样,咱家用的都是好料,花了时候炖,羊杂费啥钱,是耐心的笑着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汤显灵:“……我刚也笑了。” 他都很委婉了。 “娘,总不能让我抱着食客大腿哭着求‘你别走别去别家就来吃我家只能光吃我家’的吧。” 蒋芸本来一大箩筐大道理,听到五哥儿这般捏着嗓子说话,顿时逗乐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你啊,腰杆子太硬了,咱们做买卖的,还是要笑脸相迎。” “那对真心捧场来吃饭的食客,我也是耐心十足,有问必答,其他的就算了,我又不是卖笑的。” “你这孩子。”蒋芸没话说了。 皇甫铁牛:“娘,显灵说的也是有道理的,食客心变了咱们说什么话都留不住人,不如来去自由,总有爱吃显灵手艺的食客来。” “对滴对滴。”汤显灵点头,高兴说:“不管其他了,终于能休息休息,吃午饭午睡!” 一副天大地大,旁的事往后放放,吃饭第一大然后就是睡觉了。 蒋芸被感染到了,没影的事也不用提前先发愁——之后再说之后的吧。她拎着食盒出去买午饭,天热了,就喜欢吃点带汤的,什么蒸饺、咸菜配点稀饭。 “婶子来了,还是老花样?”煎饺店老板娘问。 蒋芸嗯了声,“今个素的来两盘,不吃肉的了。” “成嘞,天热吃素的爽口些。”老板娘搭话,让婶子先坐,她就去装。 蒋芸坐这儿等了会,就听有道熟悉声说:“听说长康坊也开了家梅干菜肉锅盔,人家才卖四文钱,有些人真是黑心肠,对着街坊也赚这么多。”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骂她家五哥儿。 蒋芸扭头看过去,果然是老赵家的媳妇儿孙红红,她气得手有点抖,但一时脑子空的想不出什么话。煎饺店的老板娘打圆场,别在她家铺子撕扯起来都好,忙招呼问要点啥。 “我家儿子闺女从乡下回来了,说是要吃蒸饺,来一份肉的。”孙红红先点了东西。 蒋芸一个人坐在那儿,是越想越气,抬头看了眼对方,说:“你先管好你家铺子生意,再来操心旁人。” “哟,我又没指名道姓点你——” 煎饺家老板娘赶紧先给蒋婶子送货,“婶子你的饭好了,小心别撒了。” “知道,谢谢你了。”蒋芸拎着沉甸甸食盒往出走,她过去很少跟人吵架,嘴皮子不利索,刚能憋出那么一句已经了不得了。 一直回到家里,汤显灵接了娘手里食盒,见娘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事,热了些。”蒋芸不想跟五哥儿说,回头五哥儿替她出头,闹起来不好看。 汤显灵:“那之后我去买饭,天热了外头晒得紧。” “我去吧。”皇甫铁牛说。 蒋芸便笑了笑,说:“你俩都别去,还是我去,我去买饭还能同人说说话,聊会天,有意思多了。” 晌午饭吃完,收拾了碗筷。 汤显灵习惯午睡,结果娘抬脚要出门,汤显灵:??? “我去找香萍聊会天,下午肉我顺带拿回来。”蒋芸想跟周香萍讨讨经验,看看怎么骂人。 皇甫铁牛:“娘,你去吧,我到时候去接你。”肉沉,就不让娘拿着走回来了。 “不用,你俩快睡会。”蒋芸睡不着,心口还有点气没顺,等她到了猪肉铺摊子,朱四正吃饭,问他咋这么早来拿肉,周香萍先说你吃你的,我同婶子说会话。 周香萍眼力见好,蒋婶子虽然是个窝瓜性子,但心不糊涂,不是那种蠢坏蠢坏的人,因此她也乐于交好——两家还有买卖呢。 “婶子来这儿坐,这儿凉快些。”周香萍搬了凳子到树下阴凉处招呼婶子坐。 蒋芸也没客气坐下后,先说了句没打扰你吃饭午睡吧。 周香萍说了句:刚吃完正无聊着呢,也没那午睡习惯。 而后蒋芸直奔主题。周香萍:……逗乐了。 “……我一把年纪了,可总不能斗个嘴都要五哥儿给我撑腰出头,我当娘的,不能一直缩在孩子后头,就是我嘴笨……” 周香萍感同身受,热络的拍蒋婶的手,说:“咱们都是做娘的,我小婶子许多岁,但心一样,我都懂,那个孙红红看着绵软,其实绵里藏针是个坏的,她那婆母不是好相处的刻薄人,能在她婆母手下讨日子,还能占了上风,孙红红能是什么厚道人。” 骂完孙红红再骂孙红红婆母,连带着躲在婆媳背后当乌龟缩着的赵大郎都骂了一通。 蒋芸听得心里那点不顺的气瞬间没了,舒坦的不得了。 还是香萍会看人。 第65章 现下消息传播速度慢,靠口口相传,但是要是大事、热闹事,传播时间比较持久,比如说汤五哥告官这戏折子,到现在还有热度,虽说没最初那么红火了。 来汤五哥馆子吃过饭、买过朝食得食客,甭管是小有钱还是家中富裕殷实,没有一个说不好吃的。 因此口口相传中,汤五哥告官的戏折子热度低一些,但是真人汤五哥馆子热度还是在的,只是这家生意好,朝食得起个大早太累了,暮食呢又是出的‘盒饭套餐’,偶尔吃吃还行,就是一个小馆子,还多是卖猪肉…… 食客们嘴上‘云淡风轻’说一说,实际上腿很诚实。 管什么贱肉不贱肉的,是真的好吃。 长康坊新出的摊子卖梅干菜肉锅盔,四文一个,也有豆沙口,三文一个,都比汤五哥那儿便宜一文钱,吸引了不少想吃锅盔却懒得早起的食客。 等汤显灵听到时,其实这家小摊贩已经卖了好几日了。 崔大爷也是晚几天知道的。 听说生意很好,也是摆一早上卖个精光,去晚了就没了。 汤显灵对此没什么焦虑忧愁,他之前就想过,以后肯定会有人学做这个,毕竟也没啥难度。 又过了几日,不仅是长康坊多了梅干菜肉锅盔,其他坊开始卖起肉松面包了。 也是崔大爷吃过。 孙豆子来买酸奶,顺带和汤老板报信的,“……那边卖五文钱一只,大宝好奇买来尝过,这家肉松面包做的也不如汤老板好吃,汤老板你心放回肚子里吧。” “我谢谢你。”汤显灵好笑,将调好的酸奶递给豆子,“这个我请你吃,你打包的一会给你装好。” 孙豆子摆摆手不要,汤显灵笑眯眯:“咱俩老熟人了,还这般客气推辞啊?你今日特意来说这个话,也是好心。” “一起吃吧。”汤显灵手里也有一碗,早上街上摊子有卖野葡萄的,他买了一些,这小葡萄指甲盖大小,长得小巧一嘟噜,外皮颜色已经是深紫色,摘一颗尝了尝,甜的跟甜酱一样。 汤显灵花了五文钱将那小孩手里一小篮子野葡萄给买到手。 旁边卖菜的韩开见了,笑呵呵说:这野葡萄是小孩子在田边坡上找的,都是小孩吃甜甜嘴的浆果,难为搜了一篮子。 大人来摆摊卖菜,小孩子拎着一个小篮子,底下放着柔软的干草,将自己捡的果子仔细摆放好,就那小小一篮子,五文钱,有人问没人买,嫌不划算。 汤显灵没还价,直接要了,那小孩挺高兴。 他也挺高兴。 韩开说这果子跟野菜差不多,意思贵了。但看东西,时下就缺点果酱,想吃了遇到了,五文钱也不贵,汤显灵拿回来洗干净熬成了葡萄酱,说是葡萄只是有点像,口感更甜腻些。 这会拌上酸奶,上头撒点葡萄干、花生碎,酸奶变成了淡淡的玫红色,舀上一勺子送入口中,汤显灵挑了下眉。 好吃啊。 “你快试试。”汤显灵跟豆子说。 孙豆子比较矜持挖了一勺,吃起来眼睛弯了弯,扭头看汤老板,“你做什么都好吃,真好吃。” “那是自然了。”汤显灵扭头扯着嗓子让娘和铁牛赶紧吃别忙活了。 二人应上。 汤显灵在回廊栏杆上跟豆子聊天,因吃着酸奶,带着几分含糊不清,“市场这么大,其他人跟风卖肉松面包和梅干菜锅盔很正常。” “你真大度。”孙豆子说,过了一会,特别不好意思说:“正街上,老赵家天天说你坏话,我买菜都听到了两回。” 汤显灵撇嘴,“正常,他家一家子小肚鸡肠。” 孙豆子本来背后说旁人有点不好意思,像是跟汤老板告状似得,但是汤老板这般说老赵一家,并没有指责他不该背后说人坏话,他略略松了口气,还有点高兴。 像是他和汤老板更熟了。 “他家小孩也讨厌。”孙豆子不喜欢老赵家的那个男孩,“以前见了我,有一次叫我村里来的讨饭的。” 汤显灵:“???有毛病吧,赵大郎弟弟不就是村里人,再说了,不管是城里的还是村里的,都是讨生活,方式不同罢了。” 地里看天靠庄稼,辛勤播种,踏踏实实的收成,城里就是卖苦力、技术、服务,五花八门齐齐上。 底层百姓何苦为难底层百姓呢。 汤显灵拍了拍豆子肩膀,“你别往心里去,他家大人不行,教坏了孩子,回头大人老了,要自讨苦吃了。” “我知道,我那时候才嫁给大宝,说实在话也是有点心虚,我娘家情况不好……”孙豆子温声一一说着。 他爹娘死的早,刚开始哥嫂对他还行,只是时间久了就烦他,家里光景不好,吃饭多一张嘴,哪哪都要花钱,自然是先紧着亲生骨肉,开始刻薄他。 后来嫁给大宝,村里人都说他命好,嫁到了城里有钱人家。 八兴坊的街坊邻里,看他好奇的、不屑的、轻视的,不过大家表面上装的都很客套礼貌,那次上街买菜,唯有那个小孩说他乡下村里来的讨饭的,什么都不会,畏畏缩缩的。 孙豆子听了,当时想钻到地缝里,太难受了。 “……我现在自然不会像那会那么想,那会——” “不管是这会还是那会都不怪你,怪老赵家孩子嘴贱。”汤显灵嘴上刻薄起来也很刻薄,“我是没见过那家小孩,要是敢犯在我手里,我得拧他的脸!” 孙豆子:“他家要闹。” “那就闹呗。”汤显灵无所谓,“我家现在还添了铁牛这个壮汉!” 皇甫铁牛就在不远处,听到那边聊的什么,此时嗯了声。就是一向窝瓜的蒋芸,这会都点点头,她跟着香萍学了几日,应该是能派上用场了。 孙豆子见汤老板一家人真要再打上老赵家门,先是怕了,赶紧岔开了话题,说:“你做的酸奶真好吃,我天天连着吃都吃不厌,不过说实在话,我还是更爱原味酸的,这个吃到后头有些甜了。” “甜吗?还好吧。”汤显灵吃着觉得正正好,不过又想,豆子估摸不爱吃甜食,“我给你装的是原味的,你要坚果碎吗?” “要!”孙豆子觉得加了坚果碎也好吃,“谢谢你。” “不客气。”汤显灵看了眼豆子,像是才发现一般,说:“我瞧着你好像圆润了些,脸都有肉了。” 最早那会见豆子,豆子跟他家铁牛一个肤色,崔大爷是白胖白胖的,但现在这俩夫夫像是颠倒过来,崔大爷好像苦夏吃不进什么东西,瘦了一圈,也晒黑了些,豆子反倒白了点,脸也圆乎乎的,长了些肉。 孙豆子摸了摸自己脸蛋,“是吗?我这些日子确实胃口好。”有点腼腆笑了下,“先前我觉得自己不贪嘴,吃饱肚子就行,后来大宝天天买你家朝食,我就跟着吃,真的好吃。” “到了现在时不时买些暮食回去,再配我做的两样,天热,大宝苦夏吃不了什么荤腥,但你做的我家都吃的干干净净,我以前一吃肉就闹肚子,现在也不闹腾了。” 饭量好又吃肉喝奶,这般养下去,长点肉不稀奇。 汤显灵端详了下,“你现在这般好看,以前太瘦了,再胖个十斤二十斤的也没什么。”豆子以前太瘦太瘦。 “太胖了也不好。”孙豆子有点害臊,“我怕大宝不爱。” 汤显灵笑了下,不是笑话,“那你问问你家大宝,到底是爱瘦的你还是胖的你,没准你家大宝喜欢胖点的你。” 汤老板将爱啊、你家大宝挂在嘴边,说的人坦坦荡荡,听得人——孙豆子先是涨红了脸,羞的不多留了,拿着竹筒酸奶就往回走。 他喜欢来汤老板这儿聊天说话,但是汤老板说的他害臊。 诶呀。 汤显灵送人到院子门口,还调皮逗豆子说:“你记得回去问啊,下次见面,得告诉我答案。” 孙豆子:! 汤显灵见豆子背影急匆匆的,不由好笑嘀咕:该不会吓得豆子不敢来找他玩了吧。 不会吧。 但他就是很喜欢逗逗孙夫郎玩,孙夫郎是个面嫩心敞亮的人,逗起来好玩。 送走了豆子,隔壁三娘来耍,今日汤家铺子休息不营业,不过卢三娘好些日子没来了。 汤显灵还觉得稀奇,招呼三娘进来坐。 卢三娘手里捧了一盘子花馍,这花馍造型做的很漂亮,都是花样子,卢三娘说:“我娘喊我来送花馍。” 汤显灵思考最近过什么节日吗?这花馍一看就是精心捏的,造型不提还上了颜色很漂亮。 院子里蒋芸迎上前,“你大哥好日子是不是快近了?” “是啊婶婶,还有八日,今日给我大嫂家做了花馍送过去。”卢三娘道。 汤显灵偏头问娘,“这是什么风俗?” “奉元城里老风俗,迎亲前几日,若是女郎家有兄弟,便送花馍,意思快迎你家女郎到我家,你家没花儿了,送了花馍给女郎兄弟,也是会敬重女郎的。”蒋芸一一解释。 皇甫铁牛低头看夫郎,“你要花馍吗?” 汤显灵:……胳膊肘捣捣捣,我看你像花馍! 皇甫铁牛被捣了肚子,也是甘之如饴的高兴。汤显灵见铁牛那副模样,哼了哼说:“若是说送花馍,那也是我送你,你现在被我拐到家中了,下周回村里,我给张叔送点花馍。” “这可不敢。”蒋芸脸上笑都凝固了。 皇甫铁牛倒是好啊的答应,半点芥蒂都无。 蒋芸说:“五哥儿乱说的,你嫁给铁牛,虽说是住在城里但也不能这般乱来。”她怕铁牛一个汉子,有骨气不爱听这等话。 “娘,铁牛不会这么想的。” “娘,显灵逗我玩呢。”皇甫铁牛说着,还问:“那下周回去,你还给我买不买花馍?” 汤显灵:“……买买买,我现在就去三娘家里,问问这花馍怎么做,给我家铁牛定一批。” “成。”皇甫铁牛爽快答应。 汤显灵:“给你定个叶子。” “也行。” 二人在这边逗着玩,蒋芸已经不那么‘草木皆兵’的担忧了,这俩孩子怎么拿这个也能逗趣上,男人都嫌入赘不好听的,铁牛就无所谓,此时先跟着三娘说谢,接了馍放到灶屋里。 汤显灵喊三娘要不要回去,我俩去你家—— “五哥,你真要给铁牛哥定花馍啊?”卢三娘眼底全是稀奇,没有半分对五哥违反风俗的否定。 汤显灵还没说话,皇甫铁牛点头,“我家夫郎一言既出。” “那定是驷马难追了。”汤显灵接完话。 卢三娘听不懂这一来一回,但却能看出来五哥和铁牛哥感情好的不得了,她打心里艳羡,这一刻也不怕嫁人,嘴上高兴答应:“我回我回,一道走吧。” “你们去吧。”蒋芸便不去了,留家里缝小衣裳,给二姐家孩子做的,赶赶针线,明日铁牛送到客栈跑腿人手中,嘴上嗔怪五哥儿,“这孩子乱说话,铁牛也由着纵着。” 铁牛对五哥儿是个好脾气的不说,也没那么大架子。 以前二娘同夫婿回来,在家里留宿一日,二女婿吃饭洗手样样得二娘伺候,跟老汤一个样子,蒋芸想到这儿,手里的针扎破了皮肤,疼的她啊了声,一低头,指腹冒出个血珠子。 蒋芸吸了吸,呆呆愣愣看了会,心里惶惶的害怕。 “没事没事,定是我瞎想。” 隔壁卢家。 汤显灵正夸花馍做得好,说了会客气话,也不算太客气,人家卢家做馒头确实有一手,“……没想到还有这般好手艺,能拿出去卖了。” “卖?做这个麻烦,谁家吃馒头还要挑花样子啊。”陈巧莲笑道。 汤显灵见陈婶没理解他话里意思,不由解释说:“我是说奉元城里要是娶女郎,需要做花馍送花馍,这个生意买卖,不是寻常吃的。” “这?”陈巧莲没想到这处,“馒头不费事,城里家家户户都会做。” “但像你家做的这般漂亮的,应该也是少见。”汤显灵说。 陈巧莲得了夸,笑呵呵的,也没把汤五哥的‘生意经’放在心里,嘴上说:“其实不难,就是费点精神。” “那婶婶,你家花馍怎么卖?我想定一批,就按送女郎家的风俗走,做多少个?” 陈巧莲纳闷,“你定这个作甚?”五哥儿都嫁人了啊。 汤显灵理直气壮:“我下周要回村里,给我家铁牛叔叔家送些花馍。” “是的是的。”皇甫铁牛乐呵呵。 陈巧莲:!吓得张口结舌,哑巴了。 别说陈巧莲,就是在院子里干活的卢大郎都停下了推磨,震惊看了过去。 “这、这不合适吧?”陈巧莲看看铁牛,给五哥儿打眼色。 皇甫铁牛先笑道:“这也是我家显灵看重我意思,婶子你只管做吧,我是喜欢的。” 对嘛~汤显灵点点头。 最后陈巧莲答应上了,只是有点恍惚,“女郎家里有几口人就送多少,多是莲花款式,还有荷花,你要是想要还有牡丹花。” “那就义父、张叔、王阿叔、海牛,四个馍,三朵花再来一片树叶子,什么树叶都行。”汤显灵最后拍板,本周家里有事,到了下周,汤显灵和铁牛商量过回一趟村,住一晚,去山里给义父上坟。 花馍到时候拿过去。 汤显灵问陈婶多少钱。 陈巧莲没卖过这个,核算了下用的面粉材料,四个花馍收了六文钱。汤显灵:??? “这花馍比馒头大——”陈巧莲还想解释。 汤显灵:“婶子我不是嫌贵,我是说你家要的太便宜了,这馍花样造型一看就是精心做的,不该拿着馒头价卖这个。” “那卖多少?”陈巧莲真不懂,她家买卖一向便宜。 汤显灵:让我给我自己定价啊。 “我瞧着一个馍十文钱——” “可不能够,咋能这般贵。”陈巧莲咋舌,旁边卢大郎也来说不成不成的。 陈巧莲:“都是邻居,咋能黑心问你要这个价钱,被人知道了——” “被人知道了,到时候婶子能卖同款,那三十文吧。”汤显灵数钱,一边数一边说:“你家这个手艺真的能搞这行,不说天天卖,就是城里谁家娶媳妇要定做花馍了,来你家定做,额外一个收益嘛。” 做的跟艺术品似得,卖贵点正常。 反正卢家蒸锅、馒头面粉都是现成的。 汤显灵钱给婶子,“我俩不急着要,下周五——” “六日后就成了。”皇甫铁牛算了日子,跟婶子说。 汤显灵:对对对。 最后夫夫俩从卢家院子出来,陈巧莲掌心一把沉甸甸铜钱还有点恍惚,就四个馍卖了三十文?虽说这花馍要比寻常馒头大两个样,但也是馒头啊。 “要不我把钱给送回去?”卢大郎跟娘说。 陈巧莲震惊之下又是心动这把钱又是有点不好意思,旁边卢三娘恰逢说:“大哥、娘,我觉得五哥说的话是有道理的,阿娘做花馍做了半天,又是捏又是卷,样子漂亮,不能按馒头价卖。” “五哥家买卖生意好,咱们还是听五哥说的。” “要是做花馍卖,奉元城里还有送子花馍、孩子满月酒花馍……”卢三娘掰着指头数了数,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五哥说的买卖,咱家能做。” 陈巧莲:“走那歪道,咱家是正经馒头铺子。” “娘,花馍也是馍,咋能算歪道,就算没客人来定,也不影响咱家做馒头啊。”卢三娘反驳。 陈巧莲心痒痒,尤其是那把沉甸甸的钱还攥在手掌心里,面上说:“行了,你小孩子家家的,生意心别太重了,女郎还是得娴静勤快,做买卖这事家里有男人干就成。” 卢三娘挂了小脸,她也不知道为啥,不喜欢听娘说这个。 那大哥说吧。哼。 卢大郎见妹子生气,笑呵呵打圆场说:“我看也行,咱就试试,到时候娘做出来摆在外头,要是有客人问就说说。” “那定价怎么定?”陈巧莲问。 卢大郎:“不能比今个汤老板给的少了。” 陈巧莲咋舌那太贵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但她又想试试吧,就说:“那一个花馍八文钱。” “要是再复杂些还能更贵。”卢三娘没忍住又开了口,然后被大哥拍了脑袋,卢三娘抱着头哼道:“好好,我不说了,你们弄吧。” “你这孩子,你大哥也是为你好。”陈巧莲见女儿赌气进灶屋,是叹了口气,孩子越大脾气大,不好说了。 汤显灵逗铁牛定花馍无意之举给卢家馒头铺又引了一条生意。 第二日时,娘给二姐家孩子做的小衣裳连着一块细布一封信,打包成包袱,铁牛骑着骡子送到了去崔林镇商贾的手中。 “这位冯老板会识字,接了包袱后,说到时候他要是回来,定来咱们家一趟,请咱们都放心。”铁牛跟娘说。 蒋芸连连点头。 汤显灵在家做‘辣椒料’,将吴茱萸晒得干干的,而后小转盘磨成粉,烘干的孜然颗粒、花椒、盐加入进去,最后再来点白芝麻增香,做了足足一大碗。 娘裁油纸,到时候两勺粉为一包,卖个十文钱。 “这能卖出去吗?”蒋芸听了觉得贵,但香料也贵,这个不能说五哥儿定价高,成本在这儿呢,她就是担忧卖不出去。 “能啊,上周有好多爱吃辣的食客问。”汤显灵手上干活,一边跟娘说:“放心吧,小众粉丝购买力强悍。” 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蒋芸听不懂,五哥儿又说俏皮话了。 皇甫铁牛在棚子底下拉石磨,将买来的小麦磨成粉,还得再过一遍筛子,磨出来的面粉不是雪白的,有些淡淡的黄,很是细。 汤显灵一看,就说:这袋面粉不做买卖,咱们自己吃。 这可是他家铁牛阳光下,晒着肌肉,俊俏男郎给他磨的粉! 汤显灵干活时,真是赏心悦目,一边跟娘贫嘴一边欣赏美男。 嘿嘿嘿。 铁牛帅是实实在在的! 一家人在家,就是周末也不全是歇着啥都不干,不过一边干活一边瞎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双休后,上一周长康坊的锅盔大卖,其他坊的肉松面包冲击下,汤显灵朝食买卖其实有点点影响,虽然每天备货还是能卖完,但没有往常那么‘急切’。 以前没开铺子门,食客就在外头排队候着,现在就没多少了。 以前六点半左右开张,卖到九点多结束,现在能卖到十点。 汤显灵觉得有差距但是不是特别大,不行就砍备货量,反正自家暮食盒饭生意好,这个是家里主力赚钱来源。 因为他家生意‘没之前好’,上周时,老赵家在外头街上犯了不少贱——豆子说了一次,其实汤显灵买午食,碰到了在外头正跟人闲聊背后蛐蛐他家生意的赵家大娘。 当然了,对方一看到他,有点害怕,不说了,只是趾高气昂扭身走了。汤显灵:…… 店铺其他人打圆场,让他算了、别跟老太太计较、大热天的。 汤显灵:? 他在街坊心目中,真成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悍夫郎了。 拳打男郎,脚踢妇孺。 不至于不至于。汤显灵:“我没生气。”但他一看大家脸上都不信,回头拎着食盒就跟铁牛和娘告状。 “我多慈善好脾气一个人啊!”汤大老板自夸。 蒋芸迟疑了下,不知道咋说。五哥儿是不是晒晕了头,咋胡说八道起来。 皇甫铁牛是睁眼瞎,真情实感说:“对,你脾气就很好,心肠也好。” “可不是嘛。” 蒋芸:……铁牛也晒晕了头?这咋都胡说起来了。 上一周就这般度过,老赵家关起门来乐呵呵,每日饭桌上拿汤家生意走下坡路来下饭,一家人饭菜都能多吃两碗,孩子从赵二郎村里回来了,听着大人学说这等恶事,也跟着呸呸骂汤家。 双休过去,周一汤家铺子生意又好了。 老赵家:? 他家咋又食客排队了?还排这么大早? 铺子外头食客:“真像崔大爷说的,吃了汤老板家饼,那边真是猪糠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难吃,就是少个一文我觉得亏了,没吃到胃口上。” “你可别提了,那个肉松面包我吃了难吃的哟,跟汤老板家的不能比,又是奶味又是咸味,吃起来犯恶心。” “汤老板家肉松面包有奶味咸味肉味但是就是很好吃。” “就这般烂面包,那个坊的人跟没吃过好的似得,还抢的厉害,被我笑话了一通。” 今日不止有熟客,过几天还有新来的客人守着买朝食。 盖因:这些你都觉得好吃?那是你没吃过正宗的,正宗的在哪?八兴坊汤五哥朝食啊,哦,现在他家改成了汤五哥馆子…… 歪打正着又是一波宣传。 不怕有竞争对手,就怕货比货,虽然贵一文钱,但论起好吃程度那是远超一文钱了,老食客吃过外面的,回头才发现:汤老板家真是实惠又好吃。 第66章 汤家铺子生意又红火起来。 老赵家一双眼都快红滴血了,赵家大娘是站在正街上冲着汤家铺子方向就啐一口,搞得外坊来的路人脚下拐了弯,恨不得离老赵糖油饼铺子八丈远。 外坊人走远了还嘀咕:那家老太太莫不是身体不舒坦?瞧着像是想打人似得。 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娘怎么这般动怒? 被身边八兴坊人听去了,好笑说:你怕是不知道,这家人和汤老板不对付。 哦? 外坊人好奇,他是来八兴坊买汤五哥朝食的,现在一听此话,他还没问,八兴坊的人先说了一遍缘由,两人结伴一道走,走了一会,外坊人听得一惊一乍,很是配合。 比如说到赵家大娘给汤五哥介绍了个痴儿时,外坊人蹙眉说‘那不应该’、‘这大娘糊涂了吧’,本坊人说:咱们还是心思单纯,后来他家媳妇说漏嘴了,这赵家大娘盯上了汤老板的生意。 外坊人愤慨了,说了句‘如此丧尽天良,我可记得戏折子说了汤五哥丧父跟着寡母过日子这家人竟然欺负孤儿寡母头上’。 本坊人:可不是嘛。 两人一唱一和,相谈甚欢,走了一半,外坊人惊觉:“诶呀呀我是来买朝食得,这说起来差点忘了问路。” “咱们正街都是一条道走不丢,再说了你猜我去哪里?” 二人对视一看,都默契笑了起来。 原来两人都是去买朝食得。 外坊人好奇,“我是长康坊的,吃了那个梅干菜锅盔,我觉得很好吃了,你们坊人说哪里比得过汤五哥朝食,我今个就来凑凑热闹。” 其实他以前都起不来这般早的。 本坊人:“那你可来对了,咱们奉元城梅干菜肉锅盔是汤老板先琢磨出来的,这是头一家,确实好吃,你们坊那个我上周也去买过,我觉得吧就那样,要是没吃过汤老板的定觉得你们那儿不错。” 长康坊人听着这话心口不舒服,什么意思。 “诶呀兄弟你别往心里去,我话说的直,你要是不信尝尝汤老板家锅盔就知道我没胡说编排你们坊了。”本坊人笑呵呵拉对方手,“再说了,咱们说吃食,也不是说你们坊我们坊住户是不是。” 倒也是。长康坊的点头,刚显得他小心眼了,一边走一边说:“那老赵家糖油饼现下生意如何?” “天热,炸货买卖本来就平常,只是他家有毛病似得,以前糖油饼炸的还算好吃,一口蜜糖流油,现在做的滋味一般,那个赵家大娘脾气也不好,跟谁欠了她家似得……” “本来一个坊的人,他家不对在先,但是汤老板也打回去了,他们两家事跟我们其他食客没干系,最初可能有些人不爱去,但我无所谓,好吃就行,我想吃啥吃啥,结果这家大娘一看我手里拿的汤家饼,对我说些酸话挤兑我,一来二去我也就不爱去了。” 长康坊人一听,再看这位仁兄,觉得对方肚量确实是大,若是换做他,他肯定不买糖油饼还会骂两句——听到这家坑汤老板时他就不去买了。 “哈哈,我知道你想啥,可汤家赵家的事跟我也没关系,我就是个爱吃的,今个想吃这个明个想吃那个,我又不是衙门里坐着的官老爷,我才不断案呢。” 长康坊:“还敢请问大名?” “章明。” 章明报了名字,笑呵呵跟着长康坊人说:“到了,诶呦今个人咋又多了,咱们快快排队吧,这大爷今日竟然晚到了。” 正说着,便瞧见了崔大爷身影,只是崔大爷最近瘦了一圈,章明都不敢认,待两人走近,站在队伍中,章明给崔大爷引荐了下一路刚认识的长康坊小兄弟,三人站在一处闲聊说话。 “你咋瘦了一圈?天蒙蒙亮,我刚差点没认出来你。” 崔大宝:“别提了,我以前花销还好,最近汤老板家吃食好吃,我家就我爹一人干活,我有点过意不去,前些日子跟着丁权混,在东西市跑腿当帮闲,可累死我了。” 帮闲这份差事——有点游手好闲不是个正经差事,专门给些少爷拍马屁、跑腿、奉承人的,有些人瞧不上这行。 但是章明没有,章明竖着大拇指,真心实意夸说:“崔大爷是条汉子,为了一口吃食,尽心费力了。” 其实按理说,崔大爷家里靠租金过日子,家中人口简单,父子带一夫郎就三人,在汤老板家哪怕是天天吃暮食,也不会吃垮的。 章明猜,崔大爷爱吃食挣钱是其一,其实也是长大了有些担当了。 这是好事。 坊间百姓只要不坑蒙拐骗,干啥挣钱那都是辛苦钱,有何丢脸的? “两位兄弟,你们说的暮食,这家店还做暮食?好吃吗?”长康坊客人问。 章明崔大宝齐齐看向对方,二人都乐呵笑了。章明笑呵呵指着崔大宝说:“你单看他,为了买暮食,去做帮闲,就该知道汤老板家暮食滋味了。” 长康坊的狐疑不是很信。 那暮食就这般好吃? “那我暮食间来瞧瞧。” 崔大宝:“可不敢暮食间来,这就晚了,你下午太阳不毒辣的时候就出来,到我们坊差不多铺子刚开门没多久吧。” “!这般早?”长康坊的迟疑,这吃的也太早了,现如今城门关了天都没黑呢,吃这般早,晚上得饿肚子。 章明:“兄弟,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长康坊的闻言,扭头,顿时被吓了一跳,他刚排队身后还没人,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早上六点半,汤家铺子开门。 汤显灵也吓了一跳,好家伙,他家铺子怎么这么多人!!! 上一周都‘门可罗雀’了。 汤显灵:…… 沉默几瞬,撸袖子干! 一家人现在都是熟练工,人多不怕,汤显灵手下揉面、放馅,铁牛将烤炉提前预热过,现在拿着拍好的饼,一张张放进烤炉,汤显灵只负责做饼就好。 蒋芸负责收钱、打包。 “一会看差不多,人要是还这么多,得提前跟顾客说别排了。”汤显灵嘴上说。 皇甫铁牛:“我估摸着数,放心。” 长康坊的人:??? 他们坊那个摊子生意也很好,有时候排了好一会,到了,结果卖光了,让人白排半天,惹了怒气。不过现在才多少时候,这就要数着人了? 长康坊的本来打算只买一张饼尝尝味,谁让到他们坊买了梅干菜肉锅盔的人吃过后,都会露出一副‘就这?’、‘长康坊没吃过好的吧’的表情,看得他生气,于是便问清楚,今日赶早来,他倒要看看,有多香! 来的时候都想好了,只买一张饼,他是做对比的,可不给八兴坊多送钱,结果从街头走到这儿,路上遇到章兄,说了那一番话,听了老赵家和汤家的矛盾,搞得现在他也没多少火气了。 本来就是嘛,他们坊摆摊卖饼的,赚钱也没给他分,他恼怒什么? 他就是一个食客,哪里好吃买哪里。 给谁站队偏帮谁,难不成还要打架不成? “客人,您要几张?”蒋芸见这位客人脸生,不像是他们两坊的,便耐心介绍:“我们家有甜咸两口,梅干菜肉和豆沙,您要是吃煎饼果子得晚半个多时辰来,那会卖煎饼果子。” 长康坊:“煎饼果子又是啥?” 汤显灵在后头案板桌前揉饼,说:“我家招牌之一,杂粮面糊挂的薄饼,里面夹果子夹菜,六文一个。” “两个口味各来一张吧。”长康坊的最终决定都试试。 章明和崔大宝先让着外坊客人站前面,等他们了,各自是老花样,饼装篮子里,崔大宝拎着篮子,跟汤老板说:“我家夫郎下午来拿酸奶。” “成。” 长康坊的:酸奶又是个啥? 章明拎着食篮,跟着这位新认识的小兄弟告辞,长康坊的没带篮子来,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来的,现在手里捧着两张锅盔饼,先同章兄道别,饼冒着香气,干脆就站在街上先吃。 他咬了第一口,酥脆,咔擦声。 还想和他们坊的没啥区——咦。 饼淡淡的麦香,浓郁的梅干菜混着猪肉糜,配合的恰到好处,再咬一口豆沙的,也很好吃,豆沙馅要绵密柔软…… 汤家生意今日又热闹起来。 到了八点锅盔卖完了,开始做煎饼果子,长康坊那位食客又来了——压根就没回去,嫌一来一回麻烦,得了两张锅盔饼,找了家羊杂汤配合着吃干净。 现在确实不饿,但来都来了。 汤显灵认出来了,“我给您打包上?这个可以放,不像锅盔,放凉了不好吃。” “那我买一个,拿回去。”他晌午吃。 结果拿到手,没忍住咬了一口,里头果子酥脆,像是炸货,其他的还好,最最关键是汤老板做饼刷的这层酱料,真真与众不同,调的菜啊饼啊都很香。 朝食老时间关门。 汤显灵活动了下胳膊,说:“今个生意怎么又多了。” 蒋芸一颗心放肚子里,也是纳罕,“上一周都少了些人,我还害怕,听说不止是长康坊,别的坊还卖面包了,你说别让我担心,我咋能不担心,今个一看,确实是我操心了。” “生意有好有坏是常事,不过我放不下心。” 娘是道理都懂,但还是该操心的半点没落下。汤显灵便不缠着这个话题了,说今个吃啥,街上吃食都吃厌了。 “我自己做吧。” “你不累?”铁牛心疼,夫郎忙活一早上,揉面擀饼,“不然我来做。” 汤显灵:!眼睛都瞪圆了。 皇甫铁牛一看,觉得这般显灵很可爱,和山里的野猫似得圆圆的眼睛,伸着爪爪。 蒋芸忙道:“那哪成——” “我还没吃过你做的,你来,我给你打下手。”汤显灵不听娘那一套,他娘啥都好,就是传统些,让他要‘侍奉’自己的夫君。 汤显灵:娘啊,铁牛夜里都是侍奉我的! 这话自然不能说,他娘得吓坏了。 “我会烧粥。” “粥好啊。”汤显灵鼓励,不打击铁牛积极性。 皇甫铁牛:“还会烙饼,面条的话有些难了,我试试。” “成成成,你做什么我都爱吃。”汤显灵甜言蜜语嘴巴花花。 于是今日晌午的午饭,出自皇甫大厨之手,薄厚不均的两指宽面条,炒的有些老的菜,发黑的茄子丁。 皇甫铁牛给夫郎捞了一碗。 汤显灵在旁边快急的跳脚了,咋给他这么多! 铁牛扭头,笑呵呵说:“我做什么你都爱吃。” “是啊是啊。”汤显灵干巴巴道,等他端上了饭碗,扒拉面条入口,心里痛恨万分:花花公子人设不适合他,以后不能嘴上没把门了。 “你分我一些吧。”皇甫铁牛把碗靠过去,老实说:“我刚看你在我身边,一副欲言又止又心疼自己模样,还要给我留颜面,太可爱有意思了,我没忍住逗逗你。” 汤显灵嘿嘿笑,给铁牛分了一半,之后吸入面条,仔细品尝了下说:“也好吃,真的!你没我有金手指,厨艺寻常,但是面条很劲道也煮熟了,菜虽然老的老,焦的焦,但也不错啦,能吃出茄子味。” 皇甫铁牛看夫郎小嘴巴拉巴拉,听完全程,只有几个大字。 显灵真的爱我。 蒋芸就看夫夫俩人围着桌上吃面条,一碗滋味寻常面条,两人都乐呵呵的,难怪铁牛没架子、对家里对她都很上心尽心尽力、不往心里去什么入赘啊还是嫁人,她家五哥儿待铁牛那也是真心的。 以真心换真心。 她又想二女婿行事,二娘也是老实厚道人,可……唉。 汤显灵抬头看过去,“娘咋了?这面条吃着吃着咋还叹气?” 也没太难吃吧。 “没没没,我想你二姐二姐夫,有些担忧。”蒋芸连忙解释。 汤显灵道:“娘,再不济二姐还有咱们,要是真是日子过坏了,回来就是,咱们还有两间空房。” “说混话了,你二姐嫁出去了,咋还能回来?” “这有啥不行。”汤显灵反驳,又一想,“没影的事,咱俩还是不斗嘴了,没准我二姐二姐夫婚姻生活甜蜜蜜呢。” 蒋芸点点头,“希望吧。” 最近茄子下来了,是成批成批的,吃茄子的季节。茄子虽然应季,但也要变着法子做,不然会腻味,上周都做了糖醋茄子、凉拌茄条。 凉拌茄条是周三之后的素菜,食客们很喜欢,说是清爽滑嫩。 茄子连皮直接上锅蒸,蒸完后要手撕,攥干了茄子水分而后调味就行了,这道菜不难做,家家户户都会,但是汤老板调味是有一手的。 本周,汤显灵打算做个茄盒蘸‘辣椒粉’,这东西是茄子夹肉裹了糊糊下油锅炸出来的,这一步之后可以做成糖醋口,烧汁挂个汁,也可以做成五香口。 但汤显灵打算到了油炸茄盒出来后直接蘸料吃。 天太热,再下锅裹汁,菜色浓郁了些,因为招牌菜有一道很浓郁了,他打算把清炖狮子头本周做成红烧狮子头。 上周在东市,新得了一些海带干货,排骨海带汤。 再来一个凉拌黄瓜就成了。 他家鸭子下的蛋比较少,就一只鸭,隔三差五下一颗,天热又不敢攒蛋,基本上是下了就自家人炒了吃,因此到现在都没攒够一盘青皮鸭蛋。 汤显灵想做皮蛋、咸鸭蛋,要是去西市买也能买,但这不是快回村了么,许村有河靠山又凉快,村民有养水鸭子习惯,到时候回去多买些。 下午炸茄盒的时候,汤显灵就‘偷吃’了好几个,等他炸完也吃饱了,还给娘和铁牛塞了不少。 蒋芸都逗乐了,一边吃一边嗔怪说:“哪有你这般做买卖的,我看你就是想自己吃。” “娘你说对了。”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咬着外酥里嫩的茄盒嗯嗯嗯点头,可不是嘛。 他炸的可太好吃了。 下午暮食开门,又是人——比往常多了? 黄老板也来了,拎着自家大食盒,也没问今日什么菜色,直接说:“我要四个人份量,分开装,我带走,酸奶要两份……” “成。”汤显灵应答,铁牛接了食盒,分工开始装盘,等装好了食盒沉甸甸的,铁牛一手拎着送给黄老板手里。 之后忙的起飞。 长康坊那位匆匆来了,想着自己应该不算太早但也不算晚,这会才几时,结果到了一看,顿时:!!! 咋这般多的人,还没有位置坐。 “稍等稍等,正收拾。”蒋芸和阿良收拾残盘。 汤老板给阿良加了工资,让对方提早过来来店里打杂,因为上周开始,朝食人少一些但是暮食人不少且逐渐增多。 “食客,您找位置坐,这边不能单独一张桌,得拼桌。”皇甫铁牛说。 长康坊的被铺子火红买卖吓到了,而后一想,人这么多定很好吃,当即是连连点头,眼疾手快坐下,“我要一份盒饭。” 皇甫铁牛收钱,而后去打菜区盛饭送过去。 长康坊那位看着桌上的饭菜,再看看其他人都是埋头苦吃,也有几人同行像是相熟,大谈吃食经,或是聊一些旁的话题,他看着自己盘里的菜,菜量还行,一人能吃饱。 就是有些菜他认不出来是什么,旁边那碗排骨汤能瞧出来。 “这是啥啊?”他喃喃自语。 旁边食客说:“圆的是茄盒,里头裹着肉,蘸料吃,你能吃吴茱萸不?能吃就蘸,不能吃你少蘸点尝尝,好吃的紧。” 长康坊:??? 不能吃还让他少吃点? 吴茱萸那般烧舌头呛人,他不爱吃的,但听这位食客话里意思,不吃像是少了什么世间美味一般—— 于是长康坊食客蹙着眉,慎重的挟着茄盒蘸了蘸‘红料’,只是蹭了蹭一点,犹豫一瞬,咬了下去,先是酥而后茄子柔软肉糜口味的丰富,最最最要紧的是带着一丝丝的辛辣。 “?好像没那般烧舌头,口感更丰富了。” 旁边食客得意笑了,“我说的没错吧。你要是辣了,喝口汤,今日汤老板烧的排骨海带汤特别鲜香。” “咱们奉元城吃海带少,刚我也没认出这是甚。” 长康坊的人望着汤碗,黑条条的东西,“这是还带?海里的?” “汤老板说是海带,他在东市买的。” “海?那远了,得费不少钱吧。” “其实也还好,咱们亭江府通水路,渌河上去就是大海了,之前船商出海,不是还路过亭江府了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从一个海带说到了海外船商。 铺子里有食客说:“我还去凑热闹瞧了几眼,那些船可大了,但听说这还不是外出的船商船,更大的船在海边停着,先是由这些小船送货到海边倒大船。” 汤显灵听到‘船商’耳朵都竖起来了,一边打菜一边听大堂食客聊这些。 “真的假的?”、“那船得多大啊。” “我没见过海边的大船,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最早那次船太小,拉的货不够多。” 汤显灵心里点头:对对对,大船外出多拉点货,去一次不容易,最好什么都搜刮找到,辣椒辣椒辣椒~ 汤老板开始在心底做法了。 众人是什么都闲聊。 长康坊这位见其他人如何吃,便学着,用勺子将那颗拳头大的肉丸子挖了一勺拌米饭,肉丸子汤汁浓郁,与杂粮米饭混在一起,颗颗粒粒米饭裹着肉粒汤汁,色泽油亮红,送入口中。 !!! “这是什么,怎么这般好吃!” 旁边熟客笑了,“我也是头次吃,叫狮子头,最早的时候汤老板是清炖狮子头,这次改成了红烧,清炖的汤鲜肉嫩,红烧的下饭特别快,我一个狮子头能下两碗米了。” 说着便喊老板夫婿续米饭。 红烧狮子头和炸茄盒有些浓郁重口,再配上拍黄瓜爽口,喝一口排骨汤清淡一下,排骨炖的一嗦就脱骨,汤尤其好喝,这个海带吃起来寻常,但是加了海带汤味很特别。 好喝。 这一日,长康坊食客吃了两碗米,见其他人饭后还要了酸奶,这次也没犹豫纠结‘这是甚’、‘没见过’、‘买不买’,直接是我也要。 今日酸奶添了葡萄酱和盐烘过的花生碎,吃起来特别好吃,甜咸酸,奶香浓郁,刚吃的有点饱的肚子,一碗酸奶下去—— 撑了,但是不腻。 自此之后,这位长康坊兄弟逢人便说:论起锅盔还是八兴坊汤家正宗许多,虽然就贵了一文钱但是特别好吃。 你要是起不来那就学我,去吃暮食,他家暮食贵是贵点但是菜色搭配的正正好,比我下馆子胡乱点菜吃的可口合胃,吃完了盒饭你再来一碗酸奶,那滋味不说了,你吃了就知道。 就是有一点不好,人多得排队找位置,去晚了就没了。 我跟你说哈,暮食间前半个时辰去,别怕早,没有早这么一说,只有晚了…… 铺子门前挂了‘歇业中’牌子。 汤显灵跟娘和铁牛商量,“咱们家暮食生意越来越好,食客来了找不到位置,店铺桌子还是少了些,不如再做几张放咱家铺子门口位置,还能再摆三张桌子,桌子做成长条桌……” “成吗?”蒋芸怕生意只是一时的。 皇甫铁牛说:“那得加量,你要辛苦了。” “对啊,你忙的过来吗。” 汤显灵思考了下,“现在每日准备七十份,不如凑个百份量,再多就不行了,然后阿良一个不行,再来一个打杂跑腿的。” 如此这样应该能扯开。 三人一合计,那就行,定桌子凳子吧。 “别拖到周末干了,咱们周末还要回村呢。” 本周就忙一些,充实嘛。 其实汤老板想回村买鸭蛋! 汤显灵:咸鸭蛋、皮蛋,我来了~ 第67章 本周是忙碌殷实的一周,定桌子凳子,桌子是长条桌,定了三张,凳子圆凳,还有配套的茶壶茶杯也得算上。 汤显灵生意结束就算数,还画了草稿,给了铁牛银钱,第二日朝食结束,皇甫铁牛骑着骡子去西市木料作坊、瓷器铺子订做、采买。 桌凳送货,毕竟贵嘛。 三张桌子,十八张圆凳,统共花了三两三钱银子。茶壶茶杯等器皿,这就是六钱银子。 “还剩这些。”皇甫铁牛将剩下的一两多全数掏出来。 汤显灵没收,看了又看,挑了下眉,笑嘻嘻说:“小老公,你不藏私房钱的啊。” 皇甫铁牛刚回到家,晒得有些过,只是比不得他家夫郎这个新称呼还有什么私房钱让他发热,顿时脑子发懵,脸涨红,害臊起来,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他虽是听不懂‘小老公’这个称呼,但知道意思,怕是小相公的意思,还有这个私房钱—— 他真的觉得这话比什么情话都好听。 “害臊了?”汤显灵一看铁牛脸红耳赤支支吾吾模样,又给嘚瑟起来,凑近了,笑嘻嘻说:“诶呀小老公你脸好红啊,我给你擦擦。” 嘿嘿嘿,又成了纯情大铁牛了! 汤显灵拧了帕子给铁牛擦脑门,铁牛硬邦邦的矗立在原地,还是被夫郎拍了下,才低头弯腰,由着夫郎手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比划,他心里可高兴了。 “热不热?” “不热不热。” “都红了。” “我害臊红的,不是晒的。”铁牛怕夫郎担心他,直愣愣说。 汤显灵:…… 铁牛很好逗的,年龄比他小,虽说看着成熟稳重,结婚以后,有时候也变得‘老道’一些,但本质上还是一只纯情铁牛同学。 二人在这儿肉麻,还是蒋芸喊了吃饭,铁牛涨红一张脸,同手同脚走路,汤显灵跟在后头看铁牛那般姿势,笑坏了。 咋这般的可爱呢。 周三时菜单换了一轮,粉蒸肉夹饼上了,排骨是椒盐蒜香排骨,排骨腌制后炸过,出锅撒上一些干粉就行,这道菜关键点就在椒盐粉上。 汤显灵还备了一个带吴茱萸辣口的。 素菜是肉沫茄子、蒜蓉时蔬。 粉蒸肉夹荷叶饼一出锅,食客很是喜爱,一听今日有粉蒸肉夹饼就问汤老板有没有多余的,他要打包带走一份。 “有,粉蒸肉我今日多做了一倍的量。” 食客可高兴了,还没吃盒饭先要打包,交钱快速麻利,生怕汤老板说卖光了。汤显灵:…… “娘,你来打包这个,我打菜。”汤显灵唤。 蒋芸欸了声,来这边帮忙。收碗筷这事交给阿良还有新来的那位妇人唤佟嫂,两人都是利索人,干活很好。 不过阿良瘦,起初来的时候一脸苦相,佟嫂则是有些胖墩墩的妇人,是个直爽性子,才干了几日,汤显灵便觉得很好。 终于到了周五,铺子傍晚时收到了订的桌凳,送了一下午。 皇甫铁牛将桌凳堆在墙角摞起来,等下周暮食开铺子时,提早摆出去。二人这会都忙着,汤显灵都没空做饭,吃暮食剩下的一锅烩汤面,他先给阿良佟嫂把钱结了,一锅烩面二人也是拎着自己那份回去吃。 汤家吃食,哪怕是暮食剩菜做的烩面,油水也比自家大,拿着回去能给娃娃们分一分,尝个油水好滋味。 两人是都舍不得吃独食。 等二人走后,汤显灵跟娘说:“米面炭火油纸香料等等这些,这周我看着货量都补齐了,家里没旁的事,娘这个周末你在家的话——不然你和我一道去村里?” “不了不了,我在家看家,咱家东西这般多,没个人我心里放心不下。”蒋芸说。 别说家中银钱了,就是丢了炭火那都是一笔大买卖。 汤显灵还是放心不下娘,后来拿了一碗椒盐排骨去了隔壁,同陈婶三娘说了下,他明后两日不在家,家里就娘一个人,请对方照看一下。 现下就是如此,远亲不如近邻。 陈巧莲:“诶呀你送这个干甚,咱们两家亲近的,不用拿东西,我自然会照看的。” “婶子你收下吧,也是我家做的,不是买的。”汤显灵说。 卢三娘在旁咽口水,说了句俏皮话:“就是五哥做的才香呢,要是买的那不稀罕了。” 逗得陈巧莲嗔怪闺女,馋丫头。 “对了,说起来你要的花馍我也做好了,正说给你送过去,下午时你家做买卖忙活的紧,我就没打扰。”陈巧莲喊三娘去拿,顺便把五哥送的一碗排骨端进灶屋。 刚才说谦让客套的话,那碗排骨就在她鼻子下,香气直往她鼻尖钻,太香人了。 不怪三娘馋嘴。 没一会,汤显灵拎着他家铁牛的花馍回了院子,将卢家的篮子换下来,给卢家送篮子去。蒋芸说她去吧。 她知道五哥儿刚给隔壁送了排骨,就是操心担忧她。 她做五哥儿阿娘的,让孩子不放心。 “不急,娘你看看我和铁牛的花馍。”汤显灵将花馍取出来,摆在自家篮子里,一个莲花、一个荷花、一个牡丹、还有一片绿油油的树叶,也不知道颜色是拿什么料汁染得,反正看着都很漂亮。 “陈婶手真巧。” 蒋芸点头,“她刚嫁到这边时,学着做馒头包馒头,一上手就会,比卢家老太太做的还漂亮。” “那也是卢家人愿意教。”汤显灵说。 老汤头藏着掖着,不怪他娘学不会。 汤显灵怕娘难过,说:“我和铁牛一走,留娘你在家里看家两天,是我不放心你,托了陈婶他们帮衬点,这也没什么。” 蒋芸便笑了起来,“你啊,是不是还操心我难过了去?我不难过,我就是想,我是你娘,我以后能立起来就立起来,不能像以前了。” 以前老汤管着,她拿不了主意,畏畏缩缩无能怯弱。 “我还跟香萍学了好多骂人的话。” 汤显灵闻言笑了起来,“真的?”呱唧呱唧给娘鼓掌,“那自然是好的!” 灶屋里,母子二人便都乐呵起来,不说什么扫兴话了。 “你和铁牛明早走,东西赶紧收拾下,省的忘了什么。” “知道了娘。” “今个早点睡。” 汤显灵:…… 是不是他人心黄黄啊,怎么觉得娘话里有话呢。 “知道了。” 给张叔王阿叔海牛带的礼物,还有在西市纸扎店买的金元宝纸钱香烛这些,本周太忙了,没工夫烤点心,买了一盒桃酥,盐就没带,上次送了,应当还有。 铁牛也说:别拿太贵重了,不然张叔王阿叔不要。 汤显灵一想也是,走亲戚得有来有往,两位长辈不是那种吃小辈的人,他东西拿的刚刚好,礼不重,回头两位叔叔带孩子进城来,也能还得起礼。 一来一往,心里没负担,这样才能长久。 其他的就没啥了。 哦,还有他的花馍,以及拿了一个竹筐,里头铺着干草—— “你笑什么!”汤显灵给竹筐底下铺干草,一扭头就见铁牛在那儿笑他,顿时‘恼羞成怒’,小发脾气。 跟撒娇似得。 皇甫铁牛说:“村里干草哪哪都是,咱们要张叔家一把。” “那你可真是大方啊,一要一把。”汤显灵嘴上调侃,顺便把干草拿出来。 皇甫铁牛:……没忍住笑弯了眼。 他家夫郎怎么能如此可爱呢。 放进去了,这又拿了出来,来来回回的跟小猫倒腾狗尾巴草似得。 皇甫铁牛上前帮忙一起掏筐里的干草。汤显灵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本周太忙了,忙到收拾好,夜里一沾床就睡着了。 皇甫铁牛给夫郎打扇子,没忍住亲了亲夫郎的额头,又去亲了亲嘴巴,汤显灵咕哝了声,皇甫铁牛轻轻哄着说:“是我,你睡吧。” 翌日一早,天刚亮了,汤显灵便起来了,皇甫铁牛早给夫郎打好了洗脸水,牙具沾了牙粉,一边说:“得把牙具牙粉也拿回去。” “对对对,你不说我真忘了。”汤显灵刷牙含糊说:“等我刷完收拾。” “那我去套车。”皇甫铁牛开始套车。 蒋芸煮了鸭蛋,捞出来递给五哥儿,还有一兜子林檎果,“你都带上,带上路上饿了吃,我都洗干净了。” 汤显灵之前上大学时,舍友吐槽过家里长辈,每次出游都要背鸡蛋苹果面包,这会他也体验上了——不过是娘给他装的。 “好,知道了谢谢娘。”汤显灵全都接住。 蒋芸笑呵呵,“你们俩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套好,汤显灵坐上了他专属的软垫子——这次要去许村比较远,硬车板硌屁股,他坐在软垫子上,娘缝的。 车板上铁牛都将东西放好了,一样样数过没落下啥。 “走了娘。”铁牛拉着骡车外出。 蒋芸送到院子门口,招招手,汤显灵让娘回去再睡会,他们会早早回来的。 …… 两人车子赶到城门口,城门正好开了,没什么意外顺顺当当出了城,大早上天凉快,野外荒路人却不少,都是附近村里进城卖货的村民,推着独轮车、挑着扁担,多是卖农家产品。 出城的也不少,多是商贾结伴而行。 走了一会,路上人稀少了,就是他和铁牛一辆车。汤显灵打了个哈欠,皇甫铁牛说:“我拿了一张草席,给你铺上,你睡一会。”说罢,勒了缰绳,骡车停下。 汤显灵还懵着,“???草席?”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铁牛真掏出了一张草席,将礼品那一堆挪了位置,靠在把手那儿,草席在正中间铺开,还跟他说:你头睡我背后,一会晒起来了,我给你挡着太阳。 ??? “那不得盖个——”汤显灵嘴上逗着铁牛说不得盖个被子,他还没说完就看铁牛又开始掏,当即吓了一跳:“你真带了?!” 皇甫铁牛:“嗯,山里屋子许久不住人,棉被肯定湿了用不了,我带了家里不咋用的薄被。” “哥别掏了。”汤显灵一个举手投降认输。 皇甫铁牛手一顿,眼睛亮了下看夫郎,“你刚叫我什么?” 汤显灵看着这样铁牛,坏心起,拉长了音,哦哦哦~ “哥哥呀!” 铁牛整张脸都快烧红了。 汤显灵坐在草席上,挪过去挨着铁牛,“铁牛哥哥~~~” 铁牛能把骡车赶到沟里。 二人就这般打打闹闹玩耍了一路,汤显灵老爱作弄铁牛,铁牛斗不过,顶着一张大红脸,扭头吻住了显灵。 汤显灵:…… “好嘛好嘛你不喜欢听我不叫了。” 皇甫铁牛吭哧了一会,“我喜欢听。”斩钉截铁的。 “喜欢听什么?”汤显灵嘴巴还红着,“铁牛哥哥~” 皇甫铁牛顶着一张红脸红耳朵,没敢回头,心里痒痒的紧,说:“我要赶路了,一会有人。” “我都不怕。”就是个亲亲嘛。 “我怕。”皇甫铁牛赶着车,头也没回说:“万一被旁人看去了你。” 夫郎被他亲的迷迷糊糊时,双眼是水雾雾的,脸颊连带着脖颈皮肤泛着绯红,夏日穿的又清凉,脖颈锁骨露出一片,动情时,锁骨那儿跟蝴蝶似得,可漂亮了。 汤显灵想歪了,难不成不是亲亲是别的? 比如野什么战。 于是脸爆红的汤老板拍了下铁牛硬邦邦的背脊,“大色牛!” 皇甫铁牛:? 夫郎真可爱。 “你睡会,我赶一下路,不然日头毒起来,你皮肤要晒红了。” “知道了。”汤显灵就把脑袋挨着铁牛背后那儿,铁牛背影遮挡出一片阴影来,他在草席躺着,本来想睡不着,可能车子颠簸,没一会竟然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入眼的景色换了换,不远处山高大巍峨耸立,一片片田野呈高低不同,麦子已经收完了,此时地里光秃秃的泛着焦黑,麦秆焚烧过的痕迹。 “到了吗?”汤显灵问。 皇甫铁牛:“到了,就要进村。” 一路上不少村民打招呼,特别热情都是看汤显灵。汤显灵笑眯眯,一概都是你好、您好、婶婶、大娘、叔叔等叫。 “哈哈哈你得喊我阿爷了。” 汤显灵:“我瞧着您年轻身子骨硬朗,称声阿叔正合适。” 对方逗得哈哈大笑。 等车子走远了,汤显灵反应了会,“刚才那位是夫郎?” “对,是许三爷的夫郎。” “瞧着精气神很好。”汤显灵说完,道:“我以后要是老了,也是个乐呵呵的小老头。” “那我是个乐呵呵的大老头。” “你那么严肃——”汤显灵轻哼了声,“你是个大色老头。” 皇甫铁牛跳下骡车,拉着骡子走,看了眼夫郎,轻轻说:“胡说,我对旁人从没有这般的。” “……”汤显灵信,他家铁牛对外是一视同仁的真正经,便说:“我也要下去走。” 皇甫铁牛停了骡车,扶着夫郎下来,汤显灵轻轻说:“你是汤显灵特定的大色牛。” “嗯。”皇甫铁牛点头,笑了笑。 二人一路走,到了张叔家。 王阿叔敞开了门,招呼二人进来,一通寒暄,海牛在外玩。 两人也是赶得巧,前段时日农忙厉害,现在粮税交了,麦子也收拾出来,只剩下一些鸡零狗碎的闲活。 “拿这些作甚?”张怀皱眉说,太破费了。 汤显灵:“小半个月前我大姐来我家,我给大姐孩子买了许多,大姐临走时叮嘱我,也得给铁牛这边娃娃捎上同样的,她家三个孩子,张叔家就一个海牛,显得多了,其实正合适。” 张怀一听,怔愣了下,而后笑起来了,再也没说客气话。 他听出来了,铁牛夫郎意思,以后是一家亲戚,汤家亲姐姐娃娃有的,他是铁牛这边叔叔,娃娃也得有。 “他就是话少,张叔你知道的。”汤显灵说。 张怀点点头,“铁牛从小话不多,跟在他义父身后也是,但是人很周道孝顺。” 他还有这么一个大侄子,高兴。 王阿叔见此便不多说,将东西都收起来,显灵拿的东西都很合适,一块粗布一盒点心,其他的就是海牛三样玩具。 “怎么还有根红绳?” 汤显灵把三郎闹着要红绳的事说了,笑嘻嘻:“……给海牛也备上,就是少了个发簪。” “那可不敢。”张怀道。 王素素笑了起来,“显灵逗孩子玩呢,就咱海牛那样别说戴发簪,就是红头绳都有些惹人笑话了。” 现下的红头绳不仅是一根红线,而是编织过,一指宽还挺精美漂亮的。 正说着,门外还没见人影,先听海牛哇哇叫声。 “阿爹,爹,我刚听村里人说我铁牛哥回来了,还有五阿哥。” 小孩是跑着回来的,等进了院门,汤显灵一看,顿时没忍住笑倒在铁牛身上,因为、海牛、太、黑、了! 简直像一块黑炭头,牙齿又白。 “难怪王阿叔说不敢戴头绳,确实确实。”汤显灵憋笑。 皇甫铁牛嘴角也压不住了,海牛喜欢玩水,爬树,赤脚光腿露出两条胳膊,夏日就穿个坎肩短裤,村里娃娃都这么穿,但海牛太爱玩了。 晒成了这般。 海牛喜滋滋叫人,可喜欢五阿哥,得知铁牛哥和五阿哥要在村里留一夜,海牛拍着胸脯说:“那我去河里抓泥鳅。” “不用你抓,你下河小心些,我们今晚要进山。”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跟张叔说:“我带显灵回山里看看我义父。” “应当的,该的。”张怀点头。 王素素问:“你们香烛拿了没?家里还有,我给你取——” “拿了阿叔。” “那要是去山里住,我烙几张饼,你俩带进去,省的没东西吃。”王素素忙进灶屋开始烙饼。 海牛一听,闹着也要进山,被他爹拍了脑门。 张怀:这臭小子没眼力见,铁牛带夫郎进山,小两口甜甜蜜蜜,谁会带个黑猴子进去? 进山板车不能上,只能人力背背篓。 一通收拾忙活,皇甫铁牛背着背篓,里面是草席被褥烙饼牙具香烛纸钱等等重物。汤显灵空着俩手,“你给我点什么吧。” “没事,不重,一会你上山要累。”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不信,放话说:“你别小瞧人,一会就让你看看,我体能有多好,又不是没干过活!”他在家可是什么都干的。 “好,我看看。” 哼!汤显灵走的快,皇甫铁牛背着背篓一手牵着骡子,进山。 张怀夫夫知道二人要进山就没留二人在家吃暮食,而是做了烙饼煮了鸡蛋鸭蛋给两人带上,海牛偷偷摸摸跟在后头,被他爹张怀一把拉着拽回了家。 “你要是敢偷摸一个人进山,给你铁牛哥添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你!” 海牛不服气:“我能添啥麻烦,我腿脚可利索了,又不用铁牛哥背。” “话怎么这么多。”张怀梆梆两下敲儿子脑袋。 王素素赶紧哄儿子说:“你五阿哥带了城里玩具给你,你不去瞧瞧看?还有一盒桃酥呢。” “!!!”海牛高兴了,往家里冲去。 夫夫俩落在后头些,慢慢往回走。王素素说:“明个杀只鸡,他们要走,午饭做的好一些。” “成。”张怀点头,又说:“刚才铁牛夫郎说要买鸭蛋。” “对,我一会去村里问问。” “明日早上问,挑着新鲜的给捡些。”张怀说。 往山里去的路,皇甫铁牛说:“你坐骡子上,我牵着你走。” “你别小瞧人。” “你看,现在这段路还算平缓,骡子能驮人,再往上走,那棵树看见没,自那以后就得走路了。”皇甫铁牛给显灵比划位置。 汤显灵一看,被‘遥远’的路沉默住了,最后乖乖上骡子。 “那个树就是进山了?”他觉得现在就是进山。 皇甫铁牛:“是。要是深山还不是。” 汤显灵:…… “我一路听你指挥安排。” 该认怂时就认,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皇甫铁牛弯了弯唇角,“你累了告诉我,咱们走走歇歇,今日出发的早,定能在天黑前到木屋里。” 到了那棵树,路就没之前那么平缓,骡子不好驮人,汤显灵下来,皇甫铁牛先是摘了背篓,掏出了布条,蹲下身,大手握住夫郎脚踝。 “别动,我给你缠紧了裤腿口,这样蚊虫进不去。” 汤显灵便乖乖站稳,等铁牛给他扎好,活动了下,这样束口裤还利落了些。之后皇甫铁牛拿出砍刀,在前头带路,汤显灵走在中间,骡子最后。 “咱家骡子不会跑了吧?” “不会,它有灵性,上次来过。”皇甫铁牛带的路还算平,骡子也能走。 走走停停一会,山里凉快,天也暗的早。 不过没多久就到了。 汤显灵喘着气叉腰说:“看吧,我说我行的。” “是,我家显灵最厉害了。”皇甫铁牛哄着说。 汤显灵:……歪歪歪,你比我小啊,你现在这个语气哄小屁孩呢! 木屋许久不住人,外头木头泛着乌色,还有些青苔。进去后,屋子也很小,墙两边是两张窄床,应当是义父和铁牛的床,中间是一个炉子,略靠门这边一些,其他的就是一张桌子,一口木箱,没了。 “木箱里是我和义父一些旧衣,其他也没啥了。” “这木屋村里要是有人进山,想借宿也行,我跟村长说过了。” 汤显灵发现了新大陆,“难怪炉子旁有些干柴火。” 这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许村村民蛮好的。 皇甫铁牛正收拾被褥,他将自己那张小床被褥卷起来,放到箱子里,将带的草席铺上,被子放上,回头看到夫郎说的木炭了,不由笑了笑。 “对。应当是村里人留下的。” 汤显灵摇了摇茶壶,“得烧个热水吧?” “我带你去,溪水离这儿不远。”皇甫铁牛拉着夫郎手出门,俩人打水、生火,烤了小饼,略略擦洗一番,天都黑了,能睡觉了。 小木床窄窄的,汤显灵就窝在铁牛怀里。 外头静谧,偶尔传来动物的叫声。 皇甫铁牛摸着夫郎背脊,“别怕,这个是野鸡在叫。” “那这个呢?你别说,我听出来了,像像像——狐狸?”一个试探。 “对。” 汤显灵:得意! 猜对了! 第68章 山里静又有些动静,汤显灵形容不上来,就是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有点风的声音,但时不时偶尔有些动物的叫声,之后要么那道叫声安静下来,要么有些激烈的叫声。 “是不是有人抓它们?”汤显灵抬着下巴小声问。 皇甫铁牛:“不是人。” “山里除了猎人,动物和动物之间也有捕猎。” 汤显灵明白了,听着那道凄厉叫声,明明大夏天的,却感觉四处透着寒风,吹得他汗毛竖起,“我好像感觉到了杀气。”小小音。 “木屋年久失修,缝隙大,透风。”皇甫铁牛将夫郎抱在怀里,薄被全给夫郎把背脊裹上,“你睡外面。” 夫郎刚睡觉时,习惯性靠着墙壁睡。 这里不是家里,靠着墙壁更冷更潮湿。他给忘了。 “麻烦。”汤显灵咕哝,不想挪位置。 皇甫铁牛便连着被子裹着夫郎双手一端—— “诶呀诶呀我要掉了。”汤显灵在铁牛身上吱哇乱叫。 皇甫铁牛:……甜蜜的烦恼。 却一言不发,由着夫郎在他身上扑腾。 隔着一层薄被,汤显灵隐约感觉到‘硬邦邦’,顿时一个沉默,看向铁牛,好你个—— “大色牛。”皇甫铁牛接话。 汤显灵哼了下,还算知道。 不过这次动作灵敏的翻过来,皇甫铁牛往里去了去,一手捞着夫郎的腰,床窄,别掉下去了。 “我都被你裹成粽子了。” “山里晚上冷,你又体寒。” 汤显灵:笨死了。 他将被子揭开,给铁牛盖上,“你身上热,咱俩一起盖更暖和。” “好。”皇甫铁牛压不住的嘴角,夫郎担心他呢。 汤显灵挪了挪,贴着铁牛胸怀,一只手摸了摸,皇甫铁牛低头,声音不复刚才的成熟稳重,有点结巴:“你、你做什么。” “摸摸都不能摸了!”怒目而视。汤老板倒打一耙,语气很是诧异:“我自家的小老公,我都不能摸了?!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皇甫铁牛压不住的笑容,“摸,我就是害臊,明日要上山,你小心腿软走不动道——”他说到这儿停下,“我可以背你。” 好像也不是不能做。 汤显灵:??? 谁说做了,他就是摸摸腹肌摸摸胸肌。 但最后还是做了,汤显灵嘴上说摸摸,很是正直,其实一直捣蛋撩拨,皇甫铁牛是有野兽直觉的,能本能的察觉到夫郎真心想要什么。 小木屋外,深夜的山里,危机四伏,木屋里热火朝天,也没山里那般冷和潮湿了。 …… 第二日天还不咋亮,皇甫铁牛先起来,火折子点了火,烧了一壶热水,烤了烤王阿叔给他们带的饼还有鸡蛋,先是用热水打湿了帕子,给夫郎擦了擦脸。 汤显灵还睡着呢,四仰八叉的,脸上就热乎乎的很舒服。 “唔唔几点了。” “天没亮,不过要进山上坟了。”皇甫铁牛叫起。 汤显灵便起来,不磨蹭,他接了铁牛给他递的衣裳,伸了个懒腰,精神十足说:“成。” “我一会背你。” “不用,我天赋异禀。”汤显灵肯定道。 其实昨晚只闹了一次,对于他这个体质来说,洒洒水小意思啦。 汤显灵有点得意,一小杯漱口水去外头刷了牙,拿着干饼鸡蛋路上吃,皇甫铁牛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拎着烧纸的包袱,关上了木屋门栓,一手拉着夫郎的手进山。 “你吃一口,太早了我没啥胃口。”汤显灵把饼掰了一半给铁牛,“鸡蛋我不吃蛋黄,你吃。” 皇甫铁牛就吃夫郎不爱吃的,吃的甘之如饴。 “噎不噎?”汤显灵问。 皇甫铁牛摇头,不过拿了腰间的水壶让夫郎喝一口。汤显灵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你也喝,蛋黄太干了。” 所以他不爱吃。 皇甫铁牛喝了口水。 山里早上露水重,到处都是野草树枝腐烂的树叶,潮湿的厉害。汤显灵跟在铁牛身边不乱钻,骡子没带,因为这条小路比较崎岖难走,只能行人通过。 “义父喜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病逝前他选了一块地方,让我把他埋在那里。” “那边有一棵多年的枫树,树叶红时,义父就喜欢在树下一坐半晌。” “每次都是我去找,送一些食物。” 汤显灵听着,好像义父藏着事情。 “义父不提以前,病重那会说了。”皇甫铁牛看向显灵,显灵定是误会了,以为义父有爱慕之人,抱憾而终,此时解释了原委:“太祖打下江山,有一位忠良名将宋集将军,后来被诬陷叛国,满门抄斩。” 汤显灵:? 他先是一惊,难不成义父收养了宋将军的子嗣后代?但一想不对啊,年份对不上,太祖打下江山距离现今起码快百年了。 “义父祖上是差役,最末流的那等,祖上不忍宋将军落个身首异处乱葬岗随便丢弃,没个坟冢,便将宋将军尸首偷偷运出去,安了坟墓。” 汤显灵一下听得入神起来,脚下也不觉得难走。 底层差役,做不了小说话本里的劫法场、李代桃僵之事,就是安葬尸首也是冒着风险的。 “后来当今替宋将军平反。” 汤显灵一听,当即说:“那岂不是好了,义父祖上做了件好事,宋将军没有后人,天下忠良之士也能洒扫祭拜。” “后来义父一家因各种事被问罪,死的死伤的伤,义父随母被流放,途中母子二人逃了出来,只是母亲没支撑多久,后来义父成了小乞儿,在西都州各处讨生活,练就了一身活命本事。”皇甫铁牛说完了。 故事急转而下,汤显灵怔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过,当即望过去,“不是,你说了,圣上已经替宋将军平反了,这,怎么会——” “义父祖上替忠臣良将收敛尸骨,只是安了坟墓而已。” “不说功劳,那也不至于全家落得这般下场。” 汤显灵震在原地,脑子轰轰的,他没想过是这样下场。 “义父说,枫树好,他母亲病逝他没钱安葬,那会就死在一棵枫树底下,树叶落了一地,盖住了母亲尸骨。”皇甫铁牛去牵显灵的手。 二人再次上路,这次汤显灵沉默了会,没早起那般精神头了,他埋头苦想,想或许是因为义父祖上‘阳奉阴违’违背上官命令不听话—— 可义父祖上也没劫法场,只是一个墓,只是收敛了尸骨。 而且圣上已经替宋将军一家平反了。 汤显灵胸口堵堵的难受,看着铁牛背影,说:“义父如他祖上一样,侠肝义胆。” “嗯。” 声音有些重。 墓到了。 皇甫铁牛和汤显灵收拾了坟冢上的杂草,点了香烛,烧了纸钱金元宝,皇甫铁牛低声,声音有些沙沙的,说:“义父,显灵是我夫郎,我们结亲了,他待我很好,我也会如此,你放心吧。” 墓碑上没名字。 “义父从不说姓,也不让我随他姓,怕累及我,张叔只知道,叫义父三哥,义父排行第三。” 汤显灵跪在坟前给义父磕了三个头。 等祭拜完义父,皇甫铁牛细心替夫郎擦了擦额间泥土,眼眶是红的,说:“我背你下去,我想背你。” “好,正好我走的腿软。”汤显灵趴在铁牛背上。 包袱拎着烧纸用的香烛纸钱已经烧完了。现在回去,汤显灵伏在铁牛背脊上,铁牛像是哭过,汤显灵脑袋贴着铁牛脑袋一侧,蹭了蹭。 “我沉吗?” “一点都不沉。”皇甫铁牛声沙沙的,音调却起伏上扬,说:“其实沉甸甸的,压着我我觉得安心踏实,显灵,谢谢你。” 若是没有遇到汤显灵,他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 汤显灵伸手捏了捏铁牛耳朵,说:“不客气。咱们俩是夫夫,一家人,客气什么。” 皇甫铁牛弯了弯嘴角,他们是一家人。 铁牛背着汤显灵比来时脚程还要快,一眨眼功夫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就看到了小木屋,他们二人背着背篓,骡子跟上,皇甫铁牛还想背夫郎,汤显灵说:“你背我,我要背背篓!” “不用,我一手拎着,或是放在骡子上。” 汤显灵:……这么爱背着我走山路。 “行吧。” 下山路很好走,等汤显灵坐在骡子上,到了村里,先听见一个小孩声:“铁牛哥、五阿哥——” “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阿爹在家炖鸡。” 海牛嚷嚷的怕不是全村都要知道了,反正说完,海牛身边小孩都要流口水,说鸡香,还有说我家咋不来客人呢。 海牛叉腰:“那是我铁牛哥和五阿哥!” 汤显灵要从骡子上下来,皇甫铁牛便去抱夫郎,汤显灵咽了咽口水,说:“炖鸡啊!” 皇甫铁牛没忍住也弯了弯双眼。 显灵这般馋嘴模样真可爱,不过也是,早上只吃了半张饼早都饿了,于是说:“走,回。” “我回了,我不跟你们玩了。”海牛跟小伙伴们嚷嚷,倒是大方,“板凳,我的哨子你先保管,回头给我。” 板凳:“知道了,放心吧,我丢了它都丢不了。” 这可是海牛俩哥从城里买来的玩具,海牛很是喜欢,他和海牛玩得最好,海牛能把哨子借给他玩,他自然是要好生保管了! 海牛往前跑带路,蹦蹦跳跳的,一道黑影子,在日头下晒得闪闪发亮。 汤显灵:“得跟阿叔说还是要防晒。” 晒伤了就不好了。 “防不住。”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肯定了,这小子跑的快跟泥鳅一样,一会跑远了一会折返回来要帮忙拿东西。 皇甫铁牛不给,说:“你看看饭好了没。” “得嘞。”海牛又空着手跑的飞快回家打探饭好了没。 汤显灵看海牛嘚啵来回跑,也觉得有意思,等他俩到了张家院子,就听到张叔骂海牛:你倒腾什么劲儿,坐不住,碗都让你掀翻了。 “就碎了一个碗,他也是不小心,海牛别动,省的划烂了手。”王素素跟儿子叮嘱。 张怀是嘴上骂,手上收拾碗片。 这臭小子毛毛躁躁的。 “是我喊海牛回来看看饭好了没。”皇甫铁牛说。 海牛挺着小胸脯,“哥,不怪你,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是我打烂的,我刚没看到。” 汤显灵:你还怪义气的。 “你哥背锅,你爹肯定不会骂我俩。”汤显灵笑眯眯说。 不管咋样,吃饭了! 一家子在堂屋摆饭,张怀不让海牛端饭,怕砸了饭盆没得吃,“你阿爹炖了一早上,你少给我闹腾。” “诶呀我会好好端的。”海牛还想干。 张怀不信儿子,这小子总得干砸事,从小就坐不住。 不过王阿叔疼儿子,给了孩子一碗饭,海牛是小心翼翼端着饭碗出灶屋,眼瞅着平平安安快到堂屋了,脚下也没个什么,结果绊了下,手里的碗能扬出去。 海牛:……立正,害怕,看他爹。 张怀叹了长长一口气,都懒得骂了。 “你俩以后要是有孩子,可不敢像这小子。”张怀说。 汤显灵怕伤了海牛的心,客气说:“海牛挺好的,像海牛也不错,身子骨硬朗,人也活泼可爱。” 王素素憋不住笑出了声,于是堂屋里都笑了。 哪能听不出来,显灵这是哄海牛呢。 坐下吃饭。 饭是杂粮饭,白米多黄米少,其实还有昨日拿的花馍。昨个张怀王素素一见花馍都愣住了,等听了城里风俗,这这那那不知说什么,皇甫铁牛却没觉得哪里不好,说都是显灵看重他,张怀王素素便都笑了,此时花馍也热了,张怀就打趣这个大侄子,问铁牛吃哪个花? “这花是送张叔王阿叔的,给海牛挑个,我看海牛吃牡丹。”汤显灵护短。 海牛便得了一个牡丹花馍,不过海牛舍不得吃,说村里漂亮女郎才能吃这个。 饭桌上都笑了起来。 一盆子炖鸡,应该是杀了只老母鸡,全都端上来了,一盘王阿叔自己腌的咸菜,还有一盘炒菘菜。 汤显灵闻着香气饿的肚子咕咕叫,皇甫铁牛拿勺子给夫郎捞鸡块。 “尝尝,你王阿叔拿山里菌子炖的,平时没舍得吃。”张怀说。 汤显灵:“我就说特别香,还没吃到嘴就香的紧。” 鸡是用菌子、滚刀土豆炖出来的,鸡多,土豆和菌子就是搭头菜,但因为这两处配菜,让这一盆鸡尤为的香,汤汁浓郁,土豆软面,即便没放什么香料,也好吃,鸡肉鲜嫩多汁。 汤显灵头都埋在碗里了。 “太好吃了。” 王素素便笑,笑的高兴,“你多吃点,进山辛苦,你在城里不咋走山路,走一趟定是累人。” “他背着我了,我也没咋多动。”汤显灵闲聊说。 王素素笑说:“铁牛也知道疼夫郎了,以前看着不懂事。” “结了亲有了夫郎就什么都会了。”张怀不住感叹。 吃过饭,王素素说:“你俩别忙了,显灵说要青皮鸭蛋,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汤显灵一看,大背篓里,一层干草一层鸭蛋,鸭蛋个个都很大,沉甸甸一筐,他不知道多少个,问王阿叔。 “你昨个说要做买卖,不怕多,我就问村里买了两百个,够吗?” 汤显灵:“够了。” 他问阿叔多少钱,把钱给王阿叔。 王素素不要,张怀摆手,意思你们拿去吧。 “要是我自己和铁牛吃,就收了两位叔叔心意,不过我这个是拿去卖钱的,不能白收了,我以后还要,那岂不是每次都让两位叔叔破费?那我不敢要了。”汤显灵解释。 一码归一码。 王素素看向张怀,张怀想也是这个理,便点头。王素素才说:“一个鸭蛋一文钱,这里头我装了两百多个,因为送了几颗,怕你路上坏了。” 那就是两百文钱,这可不是小数目。汤显灵:“铁牛钱。” 张怀一听,惊讶看向铁牛,难不成家里还是铁牛管家?不像啊。 “他拿私房钱买鸭蛋。”汤显灵笑嘻嘻说。 皇甫铁牛脸都快红了,哪里是私房钱,上次剩的一两一百文钱,他给夫郎夫郎不要,打趣他这个是他的私房钱,他面红耳赤,后来也忘了这个钱了。 “他还有私房钱?”张怀震惊,而后皱眉,说:“不是我说你,铁牛,你同夫郎过日子,不能藏这个。” 王素素拉了拉男人衣摆,打眼色,意思你看看,哪里是什么铁牛藏得私房钱—— “不是,张叔你别怪铁牛,我故意逗他玩的。”汤显灵急着解释。 皇甫铁牛一看显灵替他说好话,心里甜的。 因这误会,张怀王素素收钱倒也没推来推去很是利落。 钱是银角子,铜板只有一百文,在村里银子流通不如铜板,两钱银子也少,容易弄丢。皇甫铁牛看显灵,汤显灵:“我钱袋子塞牙刷桶里了,你不是知道吗。”干嘛还问他。 皇甫铁牛:“我去拿。” 这一幕张怀王素素看在眼底,后来俩人走了,张怀跟素素说:铁牛咋比我还受管制。 王素素:谁管你了? 没得冤枉人。 张怀乐呵呵:我自己管自己,我就爱管自己。 这就是男人要自我管理,不能让夫郎操心管他们。 皇甫铁牛拿了钱袋子,回来到钱数。王素素说:“你们再数数鸭蛋?” “不了,阿叔都装好了,不拿来拿去麻烦。”汤显灵说到这儿又想到他拿干草,被铁牛笑了一顿,当即说了。 王素素听得直乐呵。 显灵哪里是告状,这是说俩人感情好呢。 两百文钱王素素收下。 汤显灵说:“阿叔,要是咸鸭蛋、松花蛋卖的好,回头我再来收。” “这敢情好,村里离镇、府县、城里都远,鸭蛋要是村民自己背着去卖,路上难免破损,你来收好,村民都记着你们的好。”王素素感叹。 他今早上去问鸭蛋,说起来要收,自然是先紧着平日走动近的几户,但听到他要二百个都惊了,后来去了其他几家,收完了后,都真心实意感谢他。 他便说家里亲戚在城里做小买卖要用,是显灵要。 村里老人也是谢他帮忙张罗奔走。 时候不早了,两人还要赶车回去。 一家子送到了村口,见骡车走的远远了,张怀王素素带着儿子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闲聊。 “他俩日子过得好,我对三哥有交代了。” “先前铁牛不爱说话犟种一个,待在山里不下来,我那会也发愁。” “现在就好。” 王素素知道,他们一家子得了三哥许多帮助,“显灵是个好的,很维护铁牛,他俩都好。” “那花馍,还有个莲花荷花的,你都吃了,好看。”张怀突然说这个。 王素素嗔怪看了眼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 赶在日落前,两人到了城里,骡车赶进八兴坊一巷子。 还没到家里,隔着院门能听见娘和周嫂说话声,周嫂好像在骂人,娘就在一边嗯嗯、对、是不该。 汤显灵听了一小会都没敲门,给铁牛打眼色。 皇甫铁牛只觉得夫郎这副模样好玩,晒得脸有些红,双眼亮,带着点‘贼兮兮’的狡黠灵动来,他都没听到里头讲什么,光注意夫郎了。 “一会回去给你涂些清凉膏,晒红了。” 汤显灵:……让你听八卦呢! “谁在外头?”蒋芸注意到了,喊了声。 汤显灵扯开嗓子喊:“娘,我俩回来了。” 里头可高兴了,连忙跑来开院门,蒋芸拉开门栓,见二人,弯腰去搬门槛,皇甫铁牛不让娘动,他来。 “你俩晒坏了,快回屋歇歇。”蒋芸心疼。 汤显灵:“我就是白,晒一会显色,其实不晒。”又跟周嫂打招呼,“嫂子好。” 周香萍高高兴兴说:“你娘正担心你俩呢,说是咋还没回来,这下好了,你们俩回来了,那我先走了,婶子咱们回头再说。” “欸,行。”蒋芸正忙着,也没功夫留香萍。 骡子进院子,卸板车,给骡子松快松快。 皇甫铁牛不让显灵搬大筐,“沉的紧,我来。” 那一筐装着鸭蛋。 汤显灵便让开,“你放灶屋门口桌子地下,我来拾掇。” 蒋芸给二人打水,让洗一把喝口水,等会收拾。汤显灵一边接了水杯咕嘟咕嘟灌水,一边拎着茶壶给铁牛送过去,还抽空跟娘说:“其实不累,我坐了半天的车,屁股都快疼了。” 皇甫铁牛看了眼夫郎屁股。 汤显灵:! 瞪! 皇甫铁牛乐呵呵接了茶杯喝水,他要喂骡子,拎着一桶水再给骡子刷洗刷洗,降降温,这两日骡子跑的也累到了。 汤显灵这边跟娘在灶屋回廊边边桌子上捋鸭蛋。 “这么多?” “没事,腌了能放,天热也不怕,咱家还有地窖。”汤显灵跟娘说。 一颗一颗的码整齐放在大簸箕里。 汤显灵数了数,呀了声,蒋芸问咋了是不是少了。 “没,多了足足三十八个呢。”汤显灵跟铁牛说:“咱们缺阿叔钱了。” 王阿叔说怕坏,多给了几颗,但是装的很好,干草铺的多,一路上也没坏,数完二百三十八颗呢。 “怕是这家多给几颗,那家多给几颗,就多了,没事收着吧,阿叔说一文钱一颗,许村村民都是实在人,咱们去收,他们也省事,多的阿叔定没花钱。” 皇甫铁牛猜对了,许村村民大多都是纯朴人,一听王素素来买鸭蛋,不用他们奔波,坐在家里就能收钱了,当即是不好意思,这家给几个,那家多的都给了,说:别路上磕碰坏了,都装上。 “真是谢谢大家,那以后要是还要鸭蛋,咱们再过去收。”汤显灵说。 时下村里有刁的,但大多数百姓都很纯朴,做人做事全凭一个良心。 天还未黑,二百三十八颗鸭蛋汤显灵想当即收拾了。 “一百个咸鸭蛋,一百三十八个皮蛋。” “咸鸭蛋起码得腌制二十多天,皮蛋十来天。” “这弄好了,要吃就得下个月了。” 皇甫铁牛去打水,回来三人一通忙活…… 夜里洗漱过,直接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汤显灵差点没起来,他还得做朝食买卖——要不是责任心吊着他,这一刻,汤显灵真的真的很想把朝食铺子关了,直接开小饭馆。 每日十点半点开门,经营到下午六点。 双休。 也是过上了早十晚六的日子。 呜呜呜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来! 第69章 两日后,隔壁卢家有喜,提前一日贴上了‘XX日歇业’字条,陈巧莲在今日朝食结束后,特意来汤家说喜事。 “婶子你虽是知道,我家大郎马上要娶妻,不过大日子来了还是得提前说一声,到时候来家里喝杯喜酒。”陈巧莲脸上笑意盈盈报喜。 汤显灵在旁道喜,心里想,他家能不能也歇业一天? 汤老板理不直气也壮:他可是要去吃酒席的! 自然了,也就是想想,歇业是不可能歇业的。他娘特别有‘事业心’,说双休都已经很懈怠了,平日里没啥大事可千万不能关铺子,但凡无缘无故关了铺子,经常这么干,食客就是再爱吃你家的吃食,那也得心凉。 汤显灵受教,娘这道理说的是对的。 他有金手指,却不能自持金手指就傲慢自大。 家中无田无地靠的就是食客捧场,也算是衣食父母了。汤显灵做买卖,有时候腰杆子硬,那是分对谁,对正常食客,他是很包容感谢耐心十足。 若是有些不讲理的,胡搅蛮缠的,他有时候说话就直一点。 但也没到怼回去程度。 汤老板其实真的很和善。 “可是要摆席?在巷子里摆?”蒋芸问。 陈巧莲:“是咯,我家院子小,不在巷子里摆放不下,请了八角坊的伙夫来做菜,到时候置办了四席,也没旁人,就我小叔一家,还有咱们坊的些邻里,欢迎来喝杯薄酒。” 四席,那必不可能招呼全坊,也是同卢家交好的几家人家。 “你这个做婆母的真是尽心了,还请了伙夫来烧菜。”蒋芸捧了回去,“大郎我从小看到大,没见过这般好的,人又踏实肯干,孝顺父母疼爱弟妹,谁嫁到你家是掉进了福窝窝……” 汤显灵赶紧进灶屋了,他怕自己听娘这么吹捧,笑出声。 倒不是说卢家哪里不好,就是寻常人家,但是他娘捧的那快是天上有地下无了。汤显灵在灶屋收拾菜,一边跟铁牛小声嘀咕:娘跟谁学的,现在嘴可甜了。 “你一会问娘。”铁牛说。 汤显灵:“娘要害臊了。” 算啦,反正就是在自家人跟前捧陈婶,说的夸张点也没啥,大喜日子高兴话嘛,总不能板板正正说话,那多没意思。 没听隔着灶屋门,陈婶笑的声捂着嘴都能听见。 没一会,陈婶走了,蒋芸脸上还是浓浓笑意,进了灶屋要搭把手备菜,汤显灵说:“娘不急还早呢,我这是做晌午饭。” 天热,外头吃食有时候吃腻了,他就自己做。 今天中午吃凉面,烧的开水放了一早上,面条切得细细的,捞出来过凉白开,黄瓜切成丝,油炸花生米,配上他腌的萝卜,别提多爽口了。 汤显灵有点想吃卤肉,其实是卤牛肉,不过现在牛比较难买,也很贵,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吃得起——要杀牛还得经官府有关部门批准。 他不知道这个有关部门是哪个部门,反正东西市都没有专门卖牛肉的铺子。鹿肉同牛肉口感相近,所以有钱人多吃鹿肉,鹿肉是最贵肉,其次羊肉,而后家禽、猪肉。 就想着,卤些里脊或是卤鸭,到时候放在凉面上也行。 “他家酒席,咱们怕是吃不到,喝杯酒行个礼钱就成了。”蒋芸说。 铁牛在捣蒜,咚咚咚的。 汤显灵过面的手一顿,“为啥咱们吃不到酒席?不是晌午之前正合适,朝食结束正好吃,还不用做饭。” “你瞎说什么呢。”蒋芸有点着急,先去看铁牛,见铁牛也没生怀疑,赶紧自说自话:“五哥儿不懂这个——” 汤显灵:‘他’都结了两次婚了,还不懂,娘你编借口都要卡壳了。 蒋芸有点忙里慌张,不知道怎么找补了,最后只能说:“娶媳妇都是下午暮食那会办的。” “晌午那边是娘家人办点出门酒席。” 汤显灵为此遗憾:“那吃不了席了,暮食那会正忙着。”又说:“娘,你去吃,铺子里有我们忙得过来,咱们行了礼钱一个人都不去也不好。” 蒋芸本想拒绝,听五哥儿说后头的话,好像也是。 两家关系以前挺不错的,后来闹崩了,现在又好了,两家多有走动帮衬,人家大儿子娶媳妇亲自上门通知,要是她家一个人都不到场,确实是不好。 “那我去吧。”蒋芸说。 “回头跟我说席面如何,我没吃我听听。” 蒋芸笑了下,“成。”要不是铺子离不开五哥儿,就换五哥儿同铁牛去吃席。 现下只能她了。 皇甫铁牛咚咚咚捣了半晌的蒜泥可算是好了。汤显灵看了眼铁牛,他总觉得铁牛对‘有些事’心知肚明——算了先不想了。 “我烧一点热油,泼了生蒜,就能吃了。” 之后就是调面条,细丝的凉面碗底码好,上头是碧绿的黄瓜丝、菘菜叶子、花生米、一些鸡肉丝,家里三口人都爱放点蒜泥,香醋,搅拌均匀,一口下去清爽开胃,太好吃啦。 汤显灵吃了一碗面,摊在回廊下发呆,铁牛还在吃第二碗,他一边吃着掌心里的花生去去口腔蒜味,一边懒洋洋说:“家里这个回廊顶上能种个什么爬藤植物吗?到时候长起来了,遮天蔽日很凉快。” “也招虫呢。”蒋芸说。 汤显灵:“也是,还要打理收拾。” 这下轮到蒋芸迟疑了,“其实也不怕打理,反正就这么一点,你要是喜欢了,这周末你和铁牛去东西市瞧瞧,多瞧几个花样种子,回来种下。” “嘿嘿嘿,好啊娘。”汤显灵一口答应。 娘也是努力在改变。 两日后,卢家铺子关门,大早上的就有人推着架子车来送桌椅板凳,这是八角坊伙夫一套东西,四张圆圆的桌子,配套的圆凳,还有一些做饭的家伙什。 伙夫就靠接红白事席面过日子。 奉元城大大小小的坊,有钱人还是占少数,大多数都是像卢家这样的寻常百姓,占一个小院子,要是家中有喜事,娶妻嫁女,院子扯不开也没家伙什,主人家就花银钱往外寻,烧席面的伙夫连着席面桌凳碗筷一并算上。 要是主人家自己花钱买食材,那就只算伙夫烧菜、桌椅板凳租赁钱,要是全靠伙夫办——食材也交由伙夫买,自然是贵了,有的人家也怕伙夫从中捞油水银子。 卢家就是自己采买食材,只给伙夫服务费。 陈婶说了,这一套四张桌子租用和伙夫烧菜就要二两银子,其中雇佣伙夫就得一两半。陈婶话里意思觉得贵了些。 汤显灵没说话,私心里觉得还行。 人力是便宜,但伙夫是属于技术工,四桌子席面,一个人带了两徒弟来,要忙活一天,大早上的就开始拾掇现场了。 靠着卢家巷子院门那边,先把四张桌子支起来,而后就是打水擦洗—— “婶子,我师父让我问您,您家咋没买香料。”小徒弟进去问主家。 陈巧莲嫌香料贵,有些肉疼,本来想能混过去就混过去。 “没香料也该能做吧?” 小徒弟又去传话,门口传来他师父骂他的声:我是来做席面的,抠抠这个,要是菜做坏了,倒的就是我的口碑,以后咱们爷仨喝西北风去! 陈巧莲在院子里听见了,这是拐着弯说她呢,顿时面红耳赤。 卢大郎忙出门去安抚伙夫,卢父在院子跟媳妇儿说:“大喜的日子,就这一日,不该省的。” “我想着那般贵……诶呀我的不是,现在去买来得及吧?”陈巧莲也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咋想的,脑子一轴觉得贵就没买。 没一会院门传来声:“我徒弟跑腿去买,交给你们怕你们不认识买错了。” “你说他会不会从中捞钱?”陈巧莲小声问男人,她不放心交给伙夫徒弟买。 卢父一听觉得有道理,“二郎,你去买。” 大哥大喜日子,卢二郎自然是回家了。卢二郎一听,当即是点头答应,“爹娘你们别急,现下还早,我会识字,问问做饭师父什么香料,不行我写下来去买。” “对对对,二郎识字,定不会买错。”陈巧莲高兴了。 她养的俩儿子,各有各的本事。 这会大早上的,汤家一家子都在铺子前头忙,也没听见后巷动静,只是早上打水时见到做饭伙夫带着俩徒弟来忙活,感叹了几句。 汤显灵的关注点都是:吃什么席,几个菜。 那位师父有些黑,烟熏火燎的,不咋胖矮一些,俩徒弟倒是营养跟得上,十三四的年纪,个头瘦条条脸却是圆乎乎,一个脸上有些麻子,一个眼睛眯眯眼小一些。 铁牛去打水,回来跟他说卢家那边来人了。 汤显灵忙里抽闲去问了一趟伙夫,主要是烧啥菜。 “你是隔壁汤老板家谁啊?弟弟吗?”田厨子问。 汤显灵笑呵呵:“您夸我年轻呢,我谢谢您了。” 田厨子反应过来,惊了下,“你看着年纪不大,烧的一手好菜,我没吃过,听一些人提过,都夸你家盒饭做的好吃。” “我半路出家——没啥刀工,就是对调料有些琢磨。” 田厨子看了一会眼前夫郎,说:“你做的吃食人人夸,那就是在这方面有些天赋,我那大圆小咪要是有汤老板的一半,我也不发愁了。” “孩子还小,再教教就是了。”汤老板点点头,大人做派,换了话题,问田大厨今日烧几个菜。 田厨子:? “主家要六个菜,我想着薄了些,但人家买的食材我就不多说了。” 汤显灵:六个菜啊,六个菜不嫌少,做的好吃就成。 时下这个条件,六个菜不少了! 二人就是闲聊了几句,彼此都要忙,汤显灵还要去准备朝食买卖呢,等他家铺子开门,卖起锅盔来,也没留意到后巷卢家吵吵嚷嚷,锅盔卖完了,煎饼果子卖了一半时候,大约九点半那会,卢三娘来找,问他家借骡子。 因为后院门关着,离得又远,小姑娘跑到了前头铺子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客人,汤显灵那会正忙着,以为三娘要买饼还是啥,一问,小姑娘说要借骡子。 话都没说完,卢三娘脸烧红一片,很不好意思。 汤显灵那会就心想:卢家怎么能叫小姑娘来借大件,小姑娘脸皮薄,这铺子都是人瞧着。 “娘,你带三娘从咱家走,解了骡子,让她哥哥来取。”汤显灵也没问缘由,笑眯眯说:“你家今日大喜事,忙不过来差你来跑腿了?快去吧,别耽误事了。” 蒋芸一听,没多说,喊了三娘来。 两人往铺子里去了。 汤显灵看了眼铁牛,“我做主借你骡子——” “什么我的,咱家的。”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嘻嘻。 要不是人多,他现在准得嘴上花花来一句:也是,你都是我的,更别提骡子了! 可惜啊可惜。 汤老板心里摇头晃脑遗憾万分,店里人多,错失调戏纯情铁牛同学好时机。 没一会,娘就回来了。 “没啥忙吧?”蒋芸问,怕她一走,店里忙不开。 汤显灵哭笑不得,“娘,这才多少会,我和铁牛能忙得来。” 等煎饼果子的食客便说:“汤老板忙不过来可以招个人手,你暮食铺子都有俩人呢,朝食咋不来帮衬?” “朝食我家能忙得过来,其实也是朝食都得我做。”汤显灵回。 也没啥洗碗擦桌子扫地工作。 又过了一会,卢二郎来了,这次是请铁牛教他骑骡子。 汤显灵:…… 你真是临时抱佛脚都显得仓促了。 隔壁卢家有一头毛驴,平日用来拉货拉磨,毛驴矮走的不快,不如骡子高大速度快,卢家男丁一家子都是矮一些身高,卢二郎才十四五岁,身高有个一米六五、六六的样子。 上骡子确实是费劲些。 汤显灵骑骡子,下来时,铁牛还得抱他一把。自然了,他个头高,比卢家男丁还要高。 “实在是抱歉。”卢二郎尴尬不知道咋说,总不能说搬了凳子试了一会也没上去,汤家的骡子倒是温顺,可个头高大跟马一样,他看着就怕,怕掉下来摔了腿,哪里还敢骑。 汤显灵看铁牛,“不然你跑一趟?” 教卢家男人骑骡子,万一摔下来算谁的? “走吧。”皇甫铁牛点点头,带着卢二郎穿了自家院门,到了后巷。 田厨子正跟陈巧莲卢父掰扯,“……香料是对的但是买少了,就是你说六个菜,我说席面薄了,你说不打紧,现在你这就半扇猪肉,不知道费多少香料去腥,一些土豆蛋子菘菜……” 陈巧莲说:“隔壁汤家都能把猪肉做出花来,能做好几道呢。” “那是他。”田厨子被堵得生气,大声说:“猪肉肉贱,你席面本来就薄,不得上点旁的,回头烧的猪肉骚了,咋吃?” “你要是早说全做成猪肉,我就不接这顿席面了。” 卢父:“你咋说话的。” 陈巧莲也嫌田厨子一口一个‘席面薄’,惹的邻里看他家笑话,说:“还有一只鸡呢,这不是现在又加了你说的菜,买鸡买鱼。”都是费钱的菜。 “你家里的鸡太瘦,我脱了毛剩那巴掌大的肉哪里够四桌了?得赶紧去买,再要两只鸡,鸡要烫拔毛收拾,鱼要宰杀,耽搁了时间就不好了。”田厨子收了声,主要是本来说了加菜,主家也同意,只是背着他嘀嘀咕咕意思他临时加菜是不是捞钱。 他才气得掰扯起来。 说是背着他,那声都能传到他耳朵里,可不是说给他听的! 皇甫铁牛过来,院子声也收了,卢大郎是千谢万谢,还给铁牛兄弟塞了喜糖,皇甫铁牛顺手收下塞到胸口,问要买什么,一道列齐了。 有外人在,卢家还是要脸,由着田厨子说。 “鸡咱们正街摆摊就有卖,鱼得跑西市去,还有菜少了,土豆菘菜哪能当席面,西市买冬瓜茄子小瓜圆葱蒜芫荽。” 陈巧莲忙说:“葱蒜家里就有。” “不够。”田厨子说。 皇甫铁牛点了点头,想了下,直言说:“二郎同我一起去吧,我就不沾手钱了,到时候我在西市口候着看骡子。” “成。”卢二郎答应。 田厨子看了眼说话这人,应该是汤老板夫婿,年纪轻轻的人长得俊,心里还门清,甭管邻里两家关系再好,过来帮忙了,不沾钱是最好不过的。 陈巧莲有点尴尬,客气说:“你帮忙我家放心的。” “没事婶子,这样也快些。”皇甫铁牛温和道。 皇甫铁牛先让卢二郎上骡子,卢二郎有些杵,最后是皇甫铁牛先坐上,一把拉着卢二郎坐他后头,卢二郎背着藤筐,差点没坐稳,皇甫铁牛勒着缰绳,说:“你坐稳,抓着我,走了。” …… 等汤显灵朝食买卖结束了,他家铁牛还没回来。 ??? “我去瞧瞧。”汤显灵说。 蒋芸喊住了五哥儿,“人家忙活喜事,估摸院子正乱着,咱们先别去。” 汤显灵便停下了脚,看娘。 蒋芸一边收拾一边说:“今个卢家给大郎娶媳妇,又请了伙夫,花钱如流水,他家是个省的,要是为钱掰扯起来,有个外人站在那儿,搁你你还好意思掰扯了?” 汤显灵摇头,不好意思。 娘生活上还是很有经验的。 “我听娘的。那咱晌午是做着吃还是买着吃?” 蒋芸听五哥儿这话,就是懒得动了,“你想吃啥买了算了,回头铁牛回来,再买或是让他到街上吃现成的,也好吃些。” “我其实想吃凉粉了,改日做吧。” 母子二人将铺子收拾好,关了铺门,蒋芸拎着食盒去买饭,以前不咋同人打交道,跟老赵家婆媳斗个嘴都要手斗,自从跟香萍学了后,香萍说那还是得多多锻炼,骂着骂着就顺畅了。 可好端端的哪能无缘无故骂人。 蒋芸就爱去街上铺子买吃食,主动同人攀谈聊几句。今日街上最热闹的大事就是卢家大郎娶妻,熟悉街坊都说了些。 “还请了伙夫,真是给女方颜面。” “可不是嘛,瞧着卢家是个省的,大儿子娶妻倒是花销大。” “也不怪两口子省钱,还有个老二,听说送二郎去药堂做学徒都花了不少钱打点。” “老两口也是疼孩子,老大占着馒头铺,还得给老二置办田地院子,做父母的都是这般,儿女都是债,咱们来还债的。” 周香萍拎着食盒恰巧路过,她给男人送饭去,一听这里头说辞,当即是笑了声,高了几分声说:“净胡说八道,要是没娃娃,就该大人们着急找大夫瞧病去了。” 里头坐着的客人一听皆是乐了。 “诶呦香萍。”蒋芸忙出来打招呼,她刚才就想着那些话不对,啥儿女都是债,她养的孩子不是她的债,倒是她对不住孩子们。 二人在门口寒暄,蒋芸也没多说话,怕耽搁香萍送饭。 “到时候卢家席面再聊。”周香萍乐呵呵说。 蒋芸:“巧莲还邀了你?” “她提早来我家买肉,顺口说了,我也没好意思拒,不过就我一个人,没得说上了礼钱全家来吃。”周香萍嘴上说。 其实也另有隐情。 陈巧莲那会买肉在还价,说她家大郎娶妻用的席面,要的多能不能少一些,朱四就说抹个零头算了,陈巧莲不接话,改口说请两口子来吃席。 周香萍便做主,说那再送一条肉并着一些肉骨头,当了礼。 总之价钱不能再便宜了,汤家来买肉要的也多,还是天天要,汤老板也没这么压价的。 陈巧莲看真不能再少了,便应了,多一条肉总比啥也不送强。 这一条肉连带着骨头上肉也不少,还是肥的多。 周香萍便打算下午空着手去吃一趟席面,就她一人,再拖家带口就显得她不是了,又不是没吃过席,再带人那得多上礼钱,没必要。 蒋芸连连点头,“我也是就我一人。” “哦,那会你家铺子正忙着。”周香萍想来了,笑呵呵:“咱俩搭个伴,正好说说话。” “可不是嘛。” 蒋芸饭也好了,进去拎了食盒回家。 汤显灵发现娘买一趟饭脸上都是笑,可见娘买饭是真的消遣娱乐去的。 等母子二人吃了一半,铁牛才回来。 “你晒得咋红了。”汤显灵放下筷子去迎,给拿毛巾水盆。 皇甫铁牛笑呵呵说:“我黑,没红。” “瞎说。”汤显灵扒拉,“我看看。” 皇甫铁牛便弯腰由着夫郎检查。汤显灵扒拉看了下,“不是晒红的,像是印子——” “哦对了,卢二郎买了些红纸,天热可能蹭到我胳膊上了。”皇甫铁牛想起来了。 汤显灵:“我就说嘛,咋肩膀胳膊那儿红了一片。” 铁牛洗漱,擦洗擦洗,跟娘说没啥事,让娘不用担心。蒋芸在灶屋给铁牛拿饭,她刚买的多,给铁牛先留了一份。 外头回廊下,皇甫铁牛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红纸包的糖,递给夫郎,“刚卢大郎给我的喜糖,你吃吧。” 他一看,天热,红纸被晕开了,掌心都是红色。 皇甫铁牛皱了下眉,拆开了纸,里头的一块发黄的麦芽糖也成了红红黄黄颜色,顿时这块糖塞到了自己嘴里,含糊说:“我吃吧,尝过了不好吃。” “……”汤显灵被铁牛同学这一通操作逗乐了,“我也没那么矜贵,只是染了色的麦芽糖。” 铁牛觉得喜糖沾沾人家喜气好运气,特意给他留着,结果一看糖不是很好,又怕他吃坏了,塞自己口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全心全意都是他! 皇甫铁牛含着糖,甜味很淡,很认真说:“你就是很矜贵。” “……” 汤老板:跑来跑去跑来跑去,他家纯情铁牛会说情话了! 搞得他脸蛋红红的害臊起来。 第70章 卢二郎是跑了两趟,头一次时间还早,跑到了正街花钱坐了车去东市买香料,但是车得攒够起码三个人才能走,又得往正街跑去,一来一回折腾浪费时间。 他一走。 田厨子在卢家院子捋主家给的食材,一只略瘦的鸡、猪肉倒是多,还有些肉骨头,剩下的就是一些常见的菜。 这哪里够啊。 当即田厨子就恼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是一个厨子,靠着口碑在奉元城各坊接生意的,要是席面做差了、味道难吃,这就是砸了自己口碑,以后谁还敢叫他去做席? 因此就有了田厨子跟主家商量,这食材不行,得再添些,起码得再来两只鸡,不能席面上全都是猪肉炒菘菜、猪肉炖土豆吧? 村里人办席都不是这样的——村里养鸡鸭,多是会加点家禽。 卢家过去省惯了,一贯的思路先抠,等田厨子一说,思量了下好像确实有点不够看,最终夫妻俩还是同意加菜,只是同意归同意,难免心里起疑:田厨子是不是想捞油水。 等卢二郎跑腿买了香料回来,田厨子一看,又听到主家夫妻说他捞油水,掰扯了一回。 香料买少了,食材你们自己买,我不沾手。 可都这会了,卢二郎再跑一趟,又要去西市买鱼,又要买香料,怕是回来得晌午之后,做席面时间赶。 陈巧莲就想到隔壁汤家有骡子,想着借一借骡子。 ……之后的事情,汤显灵就知道了。 汤显灵边听铁牛说话,剩下一半的饭吃完了,这会给铁牛打扇子,让铁牛吃,“难怪耽搁到现在。” 蒋芸也没想来,“按道理这些东西都是提前买的,兴许是天热,巧莲怕东西放坏吧。” “肉菜这些不说,香料红纸花生糖什么的都该提早买。”汤显灵道,这些东西哪能一两天就放坏。 皇甫铁牛说:“他家买了,只是没买够。” “……”汤显灵无话可说。 蒋芸:“办妥了就成,谁都有个岔子糊涂的时候。” “也是。”汤显灵跟着娘语气打哈哈,反正不是他家的事,无所谓了,他买东西手里有钱,就喜欢多买点——能放的,囤货嘛。 于是聊起旁的话题。 “娘,一会咱家随礼随多钱?” 蒋芸掂量说:“平日里坊间邻里,关系亲近的,要么包三五十文钱,要么拿一块布、点心这些。” “给钱吧,实在。”汤显灵说。 蒋芸点头,又问:“那是给多少?香萍晌午跟我说,她一个人去吃席,搭了些肉、肉骨头做礼,我估摸着有个十多文钱,咱们家就我一个人——” “给五十文吧。”汤显灵说。 蒋芸觉得多了点,她家就她一个人吃席。 汤显灵则是跟娘说:“咱们两家住的近,要是以前家里困难,给个二三十文没人说,现在都知道汤家铺子挣钱,先前好几次,麻烦对面帮忙看着家里院子,就按照多的给。” 时下邻里关系,有的一辈子外加后代都不会挪窝生变故。 汤显灵还是想着面上做到位,不差二十文钱,他都已经跟老赵家交坏了,其他坊间邻里自然是要保持友好,哪怕是面面上关系。 “行,那听你的。”蒋芸一想也是,先前五哥儿铁牛回村,巧莲和三娘时不时就来院子串门找她说话,行礼多行点也该的。 午睡后,阿良和佟嫂来了。 一家人开始备菜,收拾暮食盒饭。 汤显灵又去外头院子看看田厨子做什么,往那儿一站,田厨子正切菜,那把大铁刀,沉甸甸的,在田厨子手里很是轻巧,刀与案板上发出笃笃笃有节奏的声响,手下的菜,均匀的切丝的切丝,片的片。 还有三两下,一块白萝卜就雕成了花。 汤显灵看的佩服,这手刀工真是了得。 田厨子将土豆丝放在水盆里,徒弟大圆洗去土豆淀粉,田厨子看向来人,“汤老板看什么呢?” “您老刀工真好。”汤显灵羡慕道。 田厨子:……乐了。 这位汤老板到是个有趣的。 都说同行眼红,互相看不惯,汤老板家盒饭名声传起来了,传到他耳朵里,田厨子起初有些轻视的,今日一见,觉得这人——咋说呢。 是个实话直说的人。 不过做菜,他们这一门子,没说给外人教东西的。田厨子不动刀了,改去看猪肉,看到那一盆子猪肉和骨头就发愁。 汤显灵见田厨子眉头紧皱,嘴上搭话闲聊,给出建议:“这两条肉有些过肥,先肥的剔下来,熬油的熬油,一会素菜用荤油炒,不过土豆丝还是焯水过一下水,几颗花椒醋呛一下就成。” “剩下的猪肉,红烧吧,豆油放一勺糖,小火炒成糖稀倒肉,而后添黄酒一碗水两碗炖,里头放下八角香叶桂皮……” “肉骨头要是有酸菜,拿酸菜炖最香了。” 这肉骨头不是精排,只能做五香或者酸菜炖,大热天吃酸菜炖的开胃些。 田厨子听着听着眉头松开又皱起来,看了过去,“你做肉的法子都教我了——” “那你教我刀工吧!”汤显灵眼里透着狡黠直喇喇问。 田厨子:…… “我要是不教呢,你这不是白说了。” 汤显灵:“我想向你学习刀工,自然是我先拿出一点东西,这就叫真诚。” 学习要交学费的。 田厨子:……没见过这样又有心眼又直爽不让人讨厌的人。 “也是您人好。”汤显灵笑呵呵,他又不是傻子,这位田厨子对俩徒弟还不错,不是时下把徒弟不当人,动辄打骂刻薄那等人。 现在学徒不好做,没工钱不说,还得给师父交钱,师父家里所有事,凡是师父叫你了,你都得干,任劳任怨,跟奴隶差不多,至于能不能学到本事,全看师父良心。 这位田厨子把俩徒弟喂得不错。 “看着。”田厨子重新拿起了刀,捡了个土豆放在案板上,这次一颗土豆换成了六中切法。 直刀法是家常菜最常用法,其中又有直推拉铡锯滚。 田厨子一句话也没讲解,只是表演,对方又不是他徒弟,能学多少看对方了。 汤显灵看的目不转睛。 很快一颗土豆切完了。 不待田厨子说,汤显灵拱手道谢,“我回家练习了,您忙吧。” 田厨子一乐,再看盆里的肉,这下不皱眉了,“我试试,刚汤老板念的香料你们记下了没?” 大圆摇头,小咪也摇头。 田厨子:窒息。 这俩笨蛋。田厨子没工夫骂徒弟,在香料盒子按照汤老板所说开始捡香料,汤老板没说比例,他有他的经验…… 汤家小院。 “我刚学了六手,咱家之后要天天吃土豆萝卜了。”汤老板道。 皇甫铁牛:? “你别怕,要是吃不下我练手的,回头送阿良和佟嫂。” 皇甫铁牛笑说:“我不怕连着吃土豆和萝卜,现在是听明白了,你要拿这俩菜练刀工?” 汤老板点点头,壮志凌云豪气万里说:“干一行爱一行,我要增进我自己的技能!” 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同时还要增加本事。 皇甫铁牛见夫郎脸上认真双目熠熠生辉,比那璀璨的珍珠还要夺目—— 汤显灵一回头,发现他家小老公脸上全是对他的着迷。 “嘻嘻,我知道我很有魅力~”汤显灵嘻嘻笑。 皇甫铁牛脸都红了,却认真说:“对。” 隔壁卢大郎骑着毛驴去接亲,同行的还有媒婆、轿夫、吹打、卢二郎,先前聘礼已经送到女郎家中,今日只是吹吹打打迎亲,迎亲队伍是两个轿夫,一个喇叭一个铜锣,敲敲打打了一路。 那位媒婆倒是好本事,一路上说吉利话嘴没停,六七人的迎亲队伍愣是说的热热闹闹似十多人。媒婆手里挎着篮子,遇到街上小孩撞上来说吉利话,便抓些花生瓜子饴糖送小孩。 小孩得了东西,高兴的不得了,咿呀叫:迎亲啦、娶媳妇啦~ 陈巧莲夫妻二人送儿子出去,又开了前头铺子门,没抢到花生饴糖的小孩便上铺子里道喜说吉利话要讨吃的,陈巧莲乐呵呵都给撒些。 幸好让二郎又买了些,不然真不够。 这桩婚事办下来,零零散散得花五两银子——还不够。陈巧莲想到,还有媒婆费,顿时脸上笑容也有些没那么灿烂了。 下午时,卢家铺子前头先炸了一串炮仗,噼里啪啦作响。 蒋芸在灶屋说:“怕是迎亲队伍回来了。” “娘你去瞧热闹,这都忙的差不多了。”汤显灵跟娘说,他怕娘不去,便笑呵呵说:“回头你跟我和铁牛说说。” 蒋芸迟疑下,“那我去了。” “娘,你换身衣裳。”汤显灵提醒,毕竟是去吃席的客人。 蒋芸:“诶呦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先去换衣裳。”她现在穿的衣裳都是旧衣,好几处打着补丁,在家干活,没必要穿太好的。 先前铁牛娶五哥儿,给她也做了新衣,正好能穿上。 隔壁卢家铺子前头。 卢家将馒头柜子什么的临时挪开,前头地方敞快些,布置成了喜堂,新娘子头顶盖头,穿着红嫁衣,出了小巧轿子,由着媒婆扶着跨火盆,一串串吉利话落地而生。 汤家铺子前头等了些食客,这会就看着热闹。 没一会,新娘子迎进卢家门,陈巧莲先给轿夫吹吹打打的结了尾款银钱,又备上了一包花生饴糖,送走了人。 媒婆喊:“婆母呢,新妇等着奉茶。” “来了来了。”陈巧莲应声。 门外看热闹的食客:“怎么乱糟糟的?”、“头一遭娶儿媳,忙忘了吧。” 其实给轿夫吹打结钱,开头说好直截了当给了,轿夫吹打做这行生意很少会讹钱误事,再不放心,让媒婆管结钱,再再不放心,家里还有其他女眷来帮忙过把手,大喜日子,哪能婆母事事亲力亲为。 汤家铺子开门营业了。 “汤老板开门了。”、“走了走了不看了。”、“今个吃什么?” “汤老板烧了红烧肉、酱排骨、炝拌土豆丝、炒小瓜。” “都是下饭的菜。” …… 蒋芸和香萍站在一处,观完了礼,他们奉元城没有新娘送进洞房不出来露面的习俗,毕竟老百姓过日子,以后卢大郎的新媳妇还要露面经营买卖。 只是等新娘子送到新房暂且休息会,吃席的时候,新娘子还要出来认认人。 到了该吃席,蒋芸拉着香萍手,看往哪儿坐。 陈巧莲来张罗,请二人坐这桌,“那一边是我二弟一家子,头桌是亲家兄弟。”剩下两桌是待坊间邻里的。 “呀香萍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没带孩子?” 周香萍笑呵呵说:“孩子送她大伯家玩去了,老朱要看铺子,就我一人。”这自然是借口,又奉承漂亮话说:“大嫂真是有福了,娶了这么利落规整的儿媳妇,刚只看了一面,就是个有福的,娘家兄弟也多,都能帮衬上。” “诶呀也没你说的这般好,寻常人家。”陈巧莲嘴上自谦,面上笑呵呵。 周香萍一听话音,赶紧替陈嫂找回来,人媳妇娘家兄弟都在呢,哪怕知道陈嫂是自谦,也不能这么说的,当即乐呵呵直言说:“我瞧着就是好,瞧瞧那几个男郎,各是各的好,他家妹子自然是一起好了。” 陈巧莲才对对对,都好都好。 她都没想来,亲家兄弟还在呢,乐的忘了。 蒋芸在旁听着,觉得香萍会说话会来事,她还得学。 一桌十人,摆了四桌,陈巧莲夫妻俩算过,席面是够的,不过忘了算自家人带人——卢父弟弟还带了媳妇儿娘家那边娃娃,就有些不够了。 陈巧莲招呼大家挤一挤,又去喊三娘二郎拿自家凳子。 总算是坐下了。 吃席吧。 蒋芸想着五哥儿一直好奇‘吃什么样的席’,便专心一些,看看菜色,卢家院子飘来香味,闻着有些熟悉,像是五哥儿做的红烧肉味。 田厨子一锅肉炖出来,色泽那叫个漂亮,红艳艳油亮亮,比他烧的鸡鱼看着还要有食欲,他拿筷子先尝了口味,顿时眼睛都亮了,大圆小咪在旁边馋巴巴的问:师父是啥味。 “香味。”田厨子一勺给俩徒弟一人一小块,“滋味记着。”不由又感叹:“这猪肉味没了腥臊,只剩下特有的肥美软糯了。” 隔壁汤老板果然是有些本事,他按照对方说的下料,比例都是自己琢磨,滋味都如此好,更别提—— 田厨子想到这儿,从怀里摸出了三十文钱,“小咪,你去隔壁买一份盒饭,拿咱自家碗去。” 小咪得了令,接了钱,巴巴跑腿。 大圆老老实实跟在师父身边打下手,上菜。 卢家席面后来更正成八个菜,荤菜是红烧肉、烧鸡、豆豉炸鱼、酱排骨,素菜有炝拌土豆丝、油渣小瓜、酱炒冬瓜、蒜蓉茄子。 席面上齐后。 卢父弟弟感叹:“这般大席,哥,你今个花了钱了。” “给大郎娶媳妇,邹家女郎好,该的。”卢父当着亲家兄弟面夸赞说。 陈巧莲招呼妯娌客人用菜,“吃吧吃吧,一会菜凉了就不好了。” 卢三娘小声问娘要不要留菜?大哥大嫂还没来。 陈巧莲一笑,跟客人嗔怪说:“我家三娘这就惦记着她嫂嫂,平日里家里就她一个女郎,现在菱娘来了,能同她作伴了。”又跟闺女说:“放心吧,伙夫留了菜,都是新的。” 他们一家人自然是不能入席,今日他家是主家,哪里有主家落座吃菜的? 邹家兄弟一听,当即是也高兴,卢家这户人家是厚道好人家,妹子/阿姐嫁过去没错。 吃吃喝喝,没一会小夫妻俩来了,同客人敬酒认人。 陈巧莲在旁介绍:“菱娘,这是你小叔小婶……” …… 小咪端着两盘子菜回来的,跟师父说:“汤老板说怕窜味,让我一会吃完了拿着盘子去换咱家的碗。” 他一个人两只手,拿了一个大碗过去,幸好汤老板认得他,叫他小咪——汤老板人年纪轻轻的,叫他却跟师父叫他似得,小咪下意识就听话。 田厨子瞥了一眼,两盘子四道菜,每一勺量有点少。 哦,想起来了,汤老板铺子叫的盒饭就是一个人吃食的量,那就不少了。 小咪咽口水,外头客人都吃上了席,他们一天还没吃呢,光啃了饼子,还有师父烧的那块肉尝了一口。 田厨子一伸手,旁边大圆捧着筷子递给师父,田厨子拿了筷子先去挟红烧肉,没吃,先看,厨子烧菜,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 他不是什么名厨,师从也是一个做红白席面的老师傅,这行干了大半辈子只有刀工可以夸夸,做菜滋味,鸡鱼比较拿手。 汤老板烧的红烧肉,下了筷子就能感觉到,更软糯些,色泽上漂亮,已经挂了汁,肉炖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色,像极了玛瑙。 漂亮。 他在拿到鼻尖嗅了嗅,香,香料味却几乎没有,只有肉香,送入口中,肉猪肉皮弹牙肥肉入口即化的糯瘦肉不柴,整块肉,香—— “我烧的拿过来。”田厨子说。 大圆去拿了师父烧的红烧肉,田厨子没吃,光是看外表就知道输了,不过也不是输不起,毕竟这是汤老板的拿手绝活,只是此时此刻,彻底心服口服。 奉元城坊间夸的汤老板盒饭,并非是因为那什么折子戏捧场才这般红红火火,人家汤老板还真是有真本事的。 他每样菜都试过,就像那道炝拌土豆丝,他也做了,汤老板这儿,滋味同他差不多,很是相近,但莫名的就汤老板的好吃。 田厨子纳闷琢磨,到底差哪里了? “师父,土豆丝都快吃没了,要不我再去买?”小咪问。 田厨子放下筷子不吃了,“你俩吃吧。”又看菜已经快吃完了,掏了钱,给大圆,“你俩吃完,还盘子一起去,就在那儿吃了暮食,我看这家人是不打算给咱们包饭菜了。” 甭管红白喜事,主人家总是得给厨子管饭的。 “不能够吧……”大圆觉得花师父钱有些破费了,“师父烧的菜也顶好吃。”意思没必要花钱买盒饭吃,虽然汤老板做的菜确实好吃。 田厨子:“你还想正经吃上鸡鱼红烧肉?那必不能够,给你管什么吃什么,赶紧滚。”别在这儿烦他,他还得想,到底差哪里了。 俩徒弟互相看看,扒完了菜,拿了钱去买盒饭,只是没在哪儿吃,拿了回来同师父一起吃,师父吃一份,他俩吃一份。 田厨子收了俩徒弟孝心,这俩孩子笨归笨,但是踏实、孝顺是真的,从小就跟着他,他儿子没了,只留下个孙女,他再看看,到时候选个人,把孙女嫁给对方,给他家留一个香火就成了。 大圆小咪刚开始吃,还有点‘约束’,不想伤师父心,外人做的再好吃也不及师父手艺,可吃起来了,跟猪拱食似得。 “好吃好吃。” “这土豆丝也好吃,咋做的啊。” “我要是有汤老板的本事,师父也该放心了。” 田厨子:…… 后来田厨子吃完也没琢磨出自己差在哪,最后归结于:哪一行都要天赋,有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子,或许刀工差了些,这能练,但是调料火候拿捏,做饭那个窍门,这是练不出来的。 八个菜的席面,让卢家夫妻受了好一顿夸,坊间邻里、亲戚说起来都是好,有排面,席面菜色好吃,邹家人也高兴,等吃完了,陈巧莲还给邹家人打包了两碗肉。 “都是做好的,拿着吧。” “让亲家也尝尝,菱娘在我家放心吧,我待她自然是跟待我家三娘一般。” …… 喜事结束散场了。 蒋芸邀香萍去她家院子坐坐,周香萍摆摆手,“下次吧婶子,我得回去看看铺子。” “那成,下次你来。”蒋芸也想起来,她家铺子这会得收拾了。 院子里阿良和佟嫂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 皇甫铁牛将摆在外头的桌凳收了回来,靠墙摞好,汤显灵在灶屋做暮食——他在切土豆丝,刀与案板发出笃笃笃的声,没一会一颗土豆切完了,土豆均匀细成丝,漂浮在水上。 “咋自己做饭?没剩下菜?”蒋芸进来问。 汤显灵:“剩了点不多,我再弄一盘土豆丝。”停下了刀,问娘,“席好吃吗?” “好吃啊,足足八个菜呢,巧莲可有面子了,都夸呢。”蒋芸跟五哥儿学,“也有红烧肉,不过我觉得没你做的好吃。” 这可不是捧五哥儿的假话,这是真的。 “不过那厨子烧的鱼怪好吃的。” 汤显灵:“啥鱼啊?” 蒋芸给比划,“鱼炸过的,上头淋了汁子,还有些黑糊糊的豆子似得,闻着有点点说不上来的臭,也不是特别臭,吃着怪香的,鱼皮脆,肉嫩,蘸着汤汁可好吃了。” 要是自家亲戚,蒋芸得厚着脸皮给五哥儿讨一块。 因是卢家摆席宴客,事后卢父陈巧莲给亲戚装菜,作为邻居蒋芸是开不了这个口,尽管陈巧莲说了客气热情话说‘给五哥儿铁牛也带一些尝尝’,蒋芸心动然后拒绝了,说不了不了,家里都有。 现下想来,有点后悔,其实要一口鱼也没啥事。 汤显灵见娘脸色懊恼起来,就猜出来了,这是外出吃席没给他打包—— “娘,我知道你说的啥味,估摸是田厨子自己做的豆豉。” 这应当是田厨子的拿手菜,他知道卢家没给包食材,田厨子还自带豆豉,可见这人在做菜——起码做招牌上,那还是很兢兢业业尽心尽力的。 确实,口碑不能倒,其他菜色烂了,总得有一两个压轴菜。 没看吃完席,他娘都在夸,时下也没网络电话,靠的就是人传人的口碑,八角坊田厨子做席面不错好吃尤其是鱼,有人家办席爱吃鱼的就心动,生意这不是就有了。 汤显灵此时道:“马上就周末了,我到时候去东西市瞅瞅,看看有没有卖豆豉,买来我也试着烧豆豉炸鱼。” 其实有点现代做的‘烤鱼’了,先过油锅炸,炸的表面焦脆,然后在入汁子锅烧…… 还可以放点孜然,一丢丢的吴茱萸。 !!! 香的汤显灵馋了就差流口水,手下的土豆丝不想切了。 ……切吧切吧,还要练习呢。 第71章 ‘周五’那日是雷阵雨,早上天还晴晴的,艳阳高照,朝食卖完收摊时,天上响起了几个闷雷,那会还没下,只是轰隆声。 “五哥儿,我瞧着要下雨了。”蒋芸站在铺子里头,探着脑袋往天上瞧。 汤显灵也听见了,“下就下吧,天气太热了,下雨能凉快些。” “那下午饭菜还备多少?” 汤显灵想了下,“按照七十份的备,不过肉还是按照百份的买。” 蒋芸一头雾水,以为五哥儿是操心香萍家猪肉生意,之前每日订的多,今日少订了些,怕香萍铺子卖不出去,但一码归一码,他家多买了也浪费。 肉搁猪肉铺子卖,是能卖出去的。搁她家手里,可真就是浪费了。 “我想着,下午咱们吃烧烤。”汤显灵解释说。 因为他一直有个大排档烧烤摊梦想,之前想了一次,觉得蜡烛太贵不了了之,但是夏天怎么能不撸烤串——汤显灵还是嘴馋,想了第二次时,就跟铁牛说把炉子订了。 他画草图,找泥瓦匠来定炉子,还有木料铺子做的小竹签。 昨个娘去卢家吃席,这些东西就送到了。 汤显灵想着下午盒饭备七十份,卖完早点收工——要是下雨卖不完,给阿良佟嫂打包一份,剩下的送邻里或是自家吃都成,反正他不吃,他要吃烤肉! 嘻嘻。 “啥烧烤?”蒋芸懵完,也没等五哥儿说话,说:“那行。” 汤显灵:…… 娘真的爱他,哪怕有时候下意识、习惯的本能保守否决,但很快就会以他为主,或许是补偿曾经的五哥儿,娘也有心改变,想做一位疼爱孩子的好母亲。 汤显灵抱了抱娘的肩头,很快撒开了,母子二人都笑了。 “烤肉就是肉串上竹签,炭火烤熟,我烧烤料都磨好了,下午娘你别吃太多,咱们吃烧烤。” “成,都听你的。”蒋芸也乐呵呵说。 朝食铺子还没收拾完,外头天一瞬间阴沉下来,正街上摆摊的挑夫、小贩,此时早早收拾箩筐,打算是先避避雨,看情况——进城一次不容易不说,还交了税钱,现在走不划算。 “五哥儿,不然铺子敞开吧,要是下起来,大家伙能避避雨。”蒋芸问。 汤显灵:“成啊。” 话音刚落,外头黄豆大的雨没有征兆霹雳巴拉往下砸。蒋芸把铺子钱匣子递给铁牛,意思铁牛往院子里放,皇甫铁牛拿了钱进后院了。 就一会会功夫,铺子屋檐下站满了避雨的人。 “就不进去了。”、“怕给你们弄脏了地儿。”、“谢谢汤老板蒋婶容我们避雨。” 小贩们不往铺子里来,怕脚下泥、箩筐叶子等弄脏铺子地儿。 汤显灵本没多说,大家自处自在就成,但眼瞅着雨越来越大,伴随着狂风,天上‘轰隆’一声巨响,吓得人心咚咚直跳,那声音大的像是能把天捣个窟窿。 “快进来吧。”蒋芸招呼小贩进来。 这次大家不再拒绝了,因为这雨天太吓人了。 “咋这般大的雨。”、“老天爷是不是发怒了?”、“这雨一时半会不停啊。” 奉元城是有排水系统的,有水渠,水渠引向外头护城河,不过现在雨势太大了,越下越大,半点都没有小的架势,狂风暴雨,吹的铺子幌子飘来飘去,贴到了屋顶。 “娘先不管这些。”汤显灵说。 蒋芸忧愁点点头,听五哥儿的,等雨停了再收拾,“这雨要是下下去,暮食定没人来。” “这会不操心生意事,雨这么大,食客不来也正常,左右就是亏半天。”汤显灵往外看,街上雨水水位已经逐渐高涨起来,哪怕是有下水渠也来不及引。 这得淹了铺子吧? 皇甫铁牛见显灵和娘都操心,说:“夏日常见雷阵雨,估摸下不久。” “那就好。”汤显灵听着一声声雷响,想着铁牛说得对,应该是阵雨,只是这阵雨太大,搞得有点心慌。 果不其然,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雨水水位差点没过铺子台阶时,雨水可算是小了,铺子里躲雨的小贩们终于松了口气。 “小了小了。”、“太好了。”、“这下好了。” 又说:“下些雨水好,一个多月前收了麦子,现下雨水泡过地,之后种啥啥好。”、“这倒是,不缺水了。”、“老天还是怜惜庄稼人的。” 说起庄稼,就有人说到城里粮商黑心肠压价,好在现在价钱没之前麦子刚下来时那么低了,现在三百五、三百六一旦,就有人说还是不如去年,去年要四百文呢。 雨水小了,大家有心思吐槽抱怨了。 又等了一会,外头雨彻底停了,这会已经过了午饭饭点。小贩们跟着汤老板蒋婶道谢,是卖啥,就从背篓、担子里,拿出一把菜送汤家。 “收下吧,不值几个钱。”、“就是就是。”、“街上积水厚,今个怕是卖不了了。”、“便宜卖了吧。” 小贩们倒是热情,他们在正街卖菜,跟这边商铺交好是好事,不说啥大利益,就是像今个这般,突如其来下个雨,能有个地方避避雨,这就是谢天谢地了。 有些铺子老板还赶人呢,不让在他家屋檐下避雨。 汤显灵和蒋芸推辞不下,主要是确实不贵,一文钱的菜,便收下了。 从汤家铺子出去的挑夫小贩身上都是干干的,街头街尾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有的铺子老板人也不错,让进去避雨,或是在屋檐下躲躲雨不赶人,有的则是赶人,不让躲他家屋檐下,于是冒着大雨去别的地儿躲雨,这会都湿透了。 “刚蒋婶叫我们进去的。”小贩之一说。 “汤家吗?他家倒是人不错。” “汤老板和蒋婶人确实好。”、“我先前听汤老板做买卖很是硬气。” “咱也没吃过,听说贵着嘞。” 甭管汤老板做买卖硬气不硬气,这次让他们避雨那是真好心了。有的湿透的则叹气说:“那甜醪糟家,平日里看着逢人就笑,没成想屋檐下躲个雨都不让。” “说挡住了客人。” “那大雨天有个甚客人?” “谁知道。” 可说到底,铺子是人家的,人家不让躲,他们小贩也就是嘴上说道说道,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李记甜醪糟。 “怕什么,都是些小贩,咱家甜醪糟那些人舍得花钱买?” “脏兮兮的,又淋了雨,一会铺子里全是泥脚印。” “娘说的也对。” 这些小贩又不是客人,给啥好脸色?还要笑脸相迎进来吗? …… 汤显灵在灶屋做饭,因为错过了晌午饭,这会是饥肠辘辘有些饿,便做了点‘快手饭’,奉元城有一种吃食是面疙瘩汤,一碗面粉,水少一些,放一点点盐,搅合起来,稠一点,但又不像面那般成团状态。 锅里水开,筷子搅了面疙瘩下锅,而后下菜,有什么下什么,汤显灵还切了土豆丁、梅菜碎下进去,一锅煮,多煮一会也不怕煮烂,趁着这功夫,拌了一道黄瓜。 能吃饭了。 三人正吃着,铺子门响。 “娘你们吃,我去看看。”皇甫铁牛起身去铺子前头。 蒋芸不放心,还想谁啊,能从铺子前头进应该是—— “娘,显灵,周嫂来送肉,说今个下雨晚了怕我们用的急。”皇甫铁牛拎着肉筐进来。 蒋芸忙不吃了,起身跟香萍说话。 “婶子、汤老板你们正吃呢?”周香萍先打招呼,笑呵呵说:“今个下雨耽误晚了,我看你们没来拿肉,怕备菜来不及,就送过来了,我送的比往常少一些……” 周香萍齐齐一解释。 汤显灵忙说:“那可再帮我留一些肉嫂子。” “啊?”周香萍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今个下雨,还是往常那么多吗?” 汤显灵:“我下午想自己烤来吃,要瘦的多点,三七分开吧,还有猪脚的话给我留俩。”到时候铁牛一人吃一个,他和娘吃一个。 主要是肚子得留下来。 周香萍忙都记下来,“成,我回去就给你留。” “香萍别走,留这儿吃一碗饭。”蒋芸招呼香萍吃饭。 周香萍自然是不会答应,蒋芸硬着留人,“刚下雨,你定是和朱老板困在铺子里吧?都这会了,你给我家送肉,哪里顾得上吃饭。” “嫂子,我烧的多,疙瘩汤也不是啥稀罕的。”汤显灵见娘真心留人,便也出声搭腔。 后来周香萍就留在汤家铺子吃了一碗疙瘩汤,但别说,同是疙瘩汤,这玩意也不是啥稀罕物,但汤老板烧的就是好吃—— 估摸也是她饿了。 周香萍吃完饭,还要收拾,蒋芸把碗夺了去,“走我送你,你别跟我客套,你家男人估摸还等着,走吧。” “诶呦婶子你真是个利落爽快人。”周香萍哭笑不得,但记得蒋婶子的好,这人是个实在肚子,汤老板像蒋婶子了,不搞虚的那套,有啥说啥了。 他们做买卖同人打交道,其实这样人最好相处了。 前提是货要没错,要好。 双方都不糊弄人,生意买卖才长久。 “那我先走了,汤老板你要的肉,暮食那会我给你送过来?” “成,谢谢嫂子。”汤显灵爽快答应。 今日备货比往日慢了些,阿良和佟嫂过来时,阿良脚下穿的草席裤腿都是湿的,佟嫂是布鞋也湿了。 “不着急,你们先在炉子旁烤烤火。”汤显灵说完,又道:“壶里煮了姜茶,一人一碗。” 雨停了,风还有,大夏日的还有点冷。 二人都说不麻烦,但还是听汤老板话灌了姜茶——二人在汤家铺子帮忙有一阵子了,汤家院子尤其是买卖,汤老板说的算,再有就是得干净。 “你咋穿了草鞋来?”佟嫂说完,便道:“早知道我也穿草鞋来,省的湿了我一双好鞋。” 佟嫂也是个情商高的。 阿良比刚来时能有些话,但聊天还是不会聊,就笑。二人便干起活来。 下午时又下起来了,不过没晌午那会大。 这会距离开铺子已经快近了,蒋芸发愁看天,“咋又下起来了。” 今个暮食定没什么人,估摸要剩许多。 “娘,开门吧,要是有人了就先迎食客进来避雨。”汤显灵看铁牛,“家里烤肉炉子也挪到前头点起来,我再烧一壶姜茶。” 皇甫铁牛便去搬炉子,夫郎这是怕有食客远道来,走一半下雨淋了雨水,烤肉炉子先点起来,供大家取暖烘烘衣裳。 “成。”蒋芸应声。 灶屋通铺子前头的避雨回廊今个算是起到了作用。 汤家铺子门口,正街上时不时有人跑着躲雨,小贩们七七八八贱卖了东西,早都回去了,剩下一些不死心的还留这儿,此时又找地方避雨。 食客匆匆赶来,往汤家铺子里去,一边说:“今个开铺子门开的早?” “是早点开,五哥儿怕大家来了淋湿。”蒋芸招呼熟客坐,阿良拎了一大壶姜茶到前头,给食客倒姜茶。 “汤老板说免费的。” 汤家铺子茶水都是免费的,但阿良还是说了句。 躲雨的零散小贩便不好意思,不在铺子里头,就在屋檐下站着,就这般还怕被轰走。 这会要做买卖了,蒋芸也没邀人进来避雨。 此时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屋檐下也能躲开雨水。 “阿良,你拎着姜茶,拿一些竹筒给小贩们倒些姜茶喝喝。”蒋芸最终还是有些不忍心。 阿良佟嫂一起忙活,给大家倒姜茶去去寒。 皇甫铁牛搬着烤肉炉子到了铺前,点了炭火。等饭的食客一看,起身上前,面上露出笑意,脱了外衫在炉子上烤一烤,“欸,你家真是周道。” 汤家小馆子价钱不多,但这些细节上还真是——比西市的小饭馆要强。 做盒饭买卖有些大材小用了。 主要是该食客想点菜,此时没忍住又说:“你家啥时候改成饭馆,我必定大半月都来捧场。” 若说日日来捧场,这就有些假话,说大半月来捧场,这肯定是思量过认真的。 “那还得汤老板定,不过客人建议我定告诉汤老板。”皇甫铁牛笑道。 食客打趣:“你们都是两口子了,说起来你还叫的生。” “林兄你这就不知道了。”又一相熟食客进来了,这位聪明,手里拿了雨伞,只是衣摆下淋湿了些,合了伞,说:“铁牛兄弟这是敬重汤老板呢。” 皇甫铁牛笑笑点头,去后院继续忙了。 林兄略略一思考,不由点头说对,又说:“汤老板这位夫婿真没找错,人年轻却不傲气,有些人空要面子,日子却都过得烂糟糟。” “夫妻同心,屋里太平了,自是事事平。” 二人烤衣服的烤衣服,喝姜茶的喝姜茶,陆陆续续不少食客到了,一进来见铺子里暖和还有炭火炉子,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汤老板心细。”、“今个铺子都早早开了门吧?”、“喏,还有姜茶,喝一碗出出汗合适。”、“就是饿了。” 饭菜终于上来了。 此时外头天又晴朗起来,小贩们道了谢,今日是彻底做不下去买卖,不如回家吧,只是闻着汤家铺子里香味,饥肠辘辘,脚步也快了些,回家吃饭吧。 雨天出城后路泥泞难走,有的人连草鞋都脱了,赤脚回家。 哪怕雨停了,蒋芸也没松口气,因为今日食客确实不多,还好五哥儿只备了七十份,不过铺子里吃饭氛围倒是很好,可能人少,没有往常有食客端着盘子找位置架势,吃饭的不由自主就赶了些,今日食客吃得慢,还聊了会天。 “再来一份酸奶。” 这是吃完了还没走,再来一份酸奶坐这儿闲聊。 蒋芸给送上酸奶。 今日别看下过雨,但雨停天晴朗,天上烧红一片,出了云彩还有彩虹。 盒饭菜色剩不少,却没食客再来。 周香萍来送肉,他家铺子也想早点关,见蒋婶脸上带着愁绪,一想就知道,便安慰说:“咱们成日里忙,难得轻松片刻,我家也是,送完肉,我男人关铺子,早早回。” 蒋芸:“明个我家还要放两日。” 周香萍:……不由逗乐了,“婶子我安慰你呢,你这是拆我的台了。” 逗得蒋芸也笑了起来。 没食客来,汤显灵便接了肉去灶屋处理肉,没一会一把小竹签肉串子穿好了——此时重点表扬皇甫大厨,串肉这行当,铁牛干的又快又好。 “那你弄,我把调料台拿过去,你串完最后一批,就来前头。” 皇甫铁牛头也没抬说好,见夫郎背影急匆匆,不由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别看娘时不时操心忧愁家里生意,夫郎面上不显,可现在得了肉,手脚麻利往前头去—— 这是想卖烤串子了。 显灵和娘有时候像的。 “汤老板你这是又拿了啥?”有食客眼尖,见汤老板这会还拿了新鲜肉来,顿时好奇,“没客人了吧?” 汤显灵笑呵呵:“目前看就咱们了,我烤点肉,早都馋这一口了,一会分给大家一串,请大家吃肉。” 先免费给一串,馋哭你们!!! 邪恶汤大老板酝酿生意经。 外头不下了,汤显灵想着一会烤肉烟熏火燎太呛人,就想着把炉子移到外头,只是铁牛在灶屋串肉,不由自己上手,拿了抹布垫一下炉子腿。 这烤肉炉子细长,底下四肢腿,炉子是用黄泥抹的,穿插着铁棍——花了不少钱嘞! “汤老板这是要弄什么?” 阿良和佟嫂也来搭把手。 “我想把炉子移到外头,就那儿,一会烤起肉来烟大。”汤显灵摸了摸炉子腿,一点都不烫手,就是两人端起来时,要小心点。 店里食客见夫郎、妇人忙活,就有好心肠站起来说:“我来搭把手,也不算白吃汤老板一会送的烤肉。” “那可太好了,真是谢谢这位侠客。”汤显灵笑眯眯道。 店里都笑了起来,有一有二,另一位侠客也来帮忙了。 炉子挨着屋檐下,阿良佟嫂将细条桌子挪到外头,汤显灵将瓶瓶罐罐放上,这边刚弄好,皇甫铁牛就送来了烤肉,一看炉子才外头,先急了,“你弄的?烫到没?” “没,客人帮的忙。”汤显灵赶紧说。你这个纯情铁牛,咋这么多人大白天的你还要拉我手看我手,你不害臊啦! 皇甫铁牛才松了口气,不找夫郎的手了,只说:“下次这样活叫我。” “知道啦知道啦~”汤显灵语气带着点点撒娇。 炉子烤肉串子都挪到外头,这东西简单只剩下烤了,原本吃好的食客本来打算抬脚走,现下一看——不走了,汤老板说了,等会送他们一串烤肉呢! 自然是不差一串肉的,只是看个稀奇,想尝尝什么味。 汤显灵把竹签子搭在炉子上,速度均匀翻面,炭火早过了冒烟阶段,现在温度正合适,肉略略一烤,肥的滋滋冒油,压根不用刷油,两把子肉串互相碰碰,而后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烤肉料。 撒烤肉料。 孜然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磨成粉,一部分是带点颗粒状,两者混着才好吃,一把撒了带着吴茱萸粉的料,这个是辣口,还有不辣的——汤显灵烤的少。 要是不辣的,纯吃咸味,那得早早用盐水泡,烤起来吃肉的鲜美盐香,也很好吃。 “好香啊。”、“怎么如此之香。” 铺子里食客坐不住了,本来都吃完了‘在聊天’,实则是等肉,知道汤老板每每新推出的吃食必好吃,但没想到会这般的香! 其实汤老板烤起来,就有人说了:炙肉,不稀奇。 西市也有炙肉馆子,不过是小炭火盆,上面是石盘,切好的新鲜肉片供客人自己烤,这种馆子不多,就西市有一家,除了夏日,其他时候生意还挺好。 烤熟的肉,到时候蘸上酱油醋汁,或是蒜泥,入口食用。 可汤老板的炙肉和西市的炙肉还真不一样,汤老板是竹签串肉——大家当时想,也就是变个花样,就跟装菜的盘子,富贵人家还用玉盘装菜呢,可吃的是菜味,拿啥装都一样。 现在闻到霸道钻鼻子的香味,刚说‘都一样’的食客这会只剩下咽口水了,疯狂咽口水。 “汤老板好了吗?” 汤显灵:“好了好了。”咽口水,太香了,他就说了,夏日就得吃点小烧烤毛豆花生啤酒——在顺手撒下白芝麻,出盘。 尤其今日凉快,天还没黑——这会才六点吧。 今日食客确实少。 “来给大家分分尝尝味,我实在是馋这口了。”汤显灵拿了盘子送过去,顺便自己捏了一根,“不招呼大家了,随意吃,这个辣点。” 他说话都觉得嘴巴里有口水,赶紧说完,赶紧鼓着腮帮子吹气,先来这么一口,顿时爽的灵魂起飞—— 咋能这般好吃!!! 他就是做饭天才,再次夸赞! 肉串子外焦里嫩有点劲道,孜然辛辣混合的完美,有些肥肉烤的冒油,吃一口像是吃了一包油,不腻,因为口重,遮过去了。 汤显灵好吃到举着竹签找到铁牛,喂铁牛嘴边,含糊不清说:“快吃快吃可香了。” 皇甫铁牛好笑,夫郎咋这般可爱,他这是‘虎口夺食’了。 便认真吃了一口。 “咋样?” 皇甫铁牛:“特别好吃。” 铺子里食客已经被折服了——也是汤显灵推吴茱萸菜色推的久,食客们多多少少都能吃点辣,还爱吃,此时尝过烤串那是惊为天人的香。 吃完一串——哪里够啊。 明明刚才吃饱吃了盒饭的,可现在又饿了一般。 “汤老板,你这烤串咋卖?”、“对对对,能不能卖我们一些?” 邪恶汤大老板:嘻嘻,计划成。 “肉串不多,大家喜欢的话,一文钱一串。”汤老板报了价钱,他串肉串的大点,此时好心说:“大家刚吃过盒饭,未免积食,又晚了些,都少点点。” 食客:……汤老板咋还护食呢! 没见过哪家做买卖的,怕挣钱,让食客少吃点。 定是汤老板不够吃。 汤显灵:食客懂我,懂我。 第72章 烤串就没准备太多,汤大老板还要吃呢! 后来还有来晚的食客,那会不下雨了,本来急匆匆来想着定会晚卖光了,只是讨巧来碰个运气,今日下雨,兴许还有盒饭。 结果走到铺子门口,一张口本来是‘还有盒饭没’,硬生生闻着肉香变成了‘汤老板这是烤啥’? 汤显灵:……我都没吃几串!!! “烤肉,一文钱一串。”汤老板答完,又高高兴兴说:“还有盒饭,您要吗?” 吃盒饭吧,晚上吃盒饭健康些,毕竟正餐嘛。 食客被香的挪不动脚,硬是站在烤炉旁,目不转睛看着汤老板手下烤肉,嘴上说:“那给我来十串肉,再要一份盒饭。” “您里面请。”汤显灵喊娘打饭,他娘手法——那是宁愿给多不会给少,外加上今日剩的多了些,不会少给食客菜量的。 铺子里,有些食客吃饱了,却意犹未尽说:“诶呀诶呀怪我刚吃了两碗酸奶。” “可不敢多吃肉了,回头要闹肚子。” “你怎么同汤老板学去了?这是不想我多抢一口肉串吧!” 大家哈哈乐。刚到的食客落座,没插话,一会会就听明白了,原来汤老板今日烤肉那是烤着自己吃的,没备多少,铺子里食客是五串十串的买,再多没有了。 “汤老板都没吃几串。” “他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那可要问问了。” 都是老熟客,谈话间多是打趣。 汤显灵确实藏了一手——他的烤猪蹄,猪蹄铁牛在灶屋处理,中间劈开,烧锅放水先卤,卤料包他配好了,直接丢进去就行,等卤个一小时,捞出来就能烤了。 他为了烤猪蹄还磨了黄豆花生粉。 一会撒上去别提多好吃了!!! 就俩猪蹄得藏着,这个真的是汤老板独家珍藏版。 今日小烧烤反响还不错,汤显灵就想着可以加点烧烤摊业务,到时候问周嫂朱老板能不能多进一些猪蹄,再对外卖。 只是如此一来,他真的忙活不开。 汤显灵又起了关掉朝食,然后改成饭馆模式念头。 八兴坊正街正经点菜小炒馆子没有一家,别说八兴坊,普通住宅区坊间正街都是一样,多是粥饼面这类小馆子。 因为客源问题。 坊间铺子客源都是住户,住户呢大多比较会过日子,比较省,好比现代普通住宅区楼下盒饭、米线、小笼包、米粉馆子,但是正儿八经炒菜馆子比较少见。 而现在汤家铺子‘客源’问题解决了——他家铺子现在食客大多数都是外坊客,都有些小钱,盒饭模式对他们来说其实有点‘赶’,吃的不痛快,更希望是小馆子。 提高菜价量,服务也相对提高,吃饭环境也要收拾下。 汤显灵本来就是想用盒饭引流,当然那会做生意经验不丰富,也是想攒一攒经验的,现在就走到了‘要不要变路线’、‘现在变合适吗’的道。 天黑了些,食客们不好在外逗留,现在出门拦车还能拦的上。 “汤老板,你家明日还烤肉吗?”到时候他不吃盒饭光吃烤肉。 汤显灵:“客人,明日我家铺子歇业两日。” “诶呀过得这般快,这就又周末了?”食客已经学会了汤老板计算日子的话。 其他食客恍然大悟,“还真是,五日了。”、“这五日,我除了有一日在家吃,其他四日都来了。”、“汤老板不地道,烤肉串才勾起了我们馋虫,就又歇两日了。” “休息两日我备备货,大后日烧烤有,还有黄豆粉烤猪蹄。”汤显灵给预告了下。 有人觉得猪脚有些不干净,肮脏的紧,但这话没说,因为听汤老板话音意思,这烤猪蹄很是好吃,那不然……那日看看? 猪肉本来贱,奈何汤老板做的香,猪脚嘛—— 给汤老板家一个机会! 这是众位食客心中所想。 汤显灵送走了食客,铺子里没人天也黑起来,阿良佟嫂早收拾了碗筷盘子在后院清洗,他跟娘说点了蜡烛,这会就不省了。 “诶呦还剩这般多。”蒋芸看着今日剩的菜色有些心疼。 汤显灵备了七十份餐,今日来客估摸有五十多人,还剩十来份,其实也还好,做餐饮耗损正常,像今日暴雨,日后大风、下雪,这都是常态。 还是饭馆好些…… 他这个念头最近越来越盛,汤显灵就知道,迟早的事。 他得盘算盘算,朝食买卖怎么办,关掉吧,有些可惜,毕竟是一项收入,现在模仿者这么多,总不能把这块市场让出去…… “给佟嫂阿良今日多打包些,就按每人两份的装,还有隔壁卢家。” 蒋芸:“我给香萍再送一些吧?”说完觉得是不是不好,“是不是太晚了。” “那娘你和铁牛去送,反正两坊相邻,离宵禁还早,再说了坊间内活动也不碍事。”汤显灵听出娘想去给周嫂送饭菜。 这有啥。 娘都不嫌麻烦,他也不嫌。 蒋芸一听,便高兴笑起来,“那我来收拾装菜,还是早点送过去,但我估摸他们都吃了。” “娘,今个下雨天凉快,放到明个早上也没问题。”汤显灵安娘的心,决定了就不墨迹了,便喊铁牛,铁牛把炉子搬到院子里,“你陪娘走一趟,家里我来收拾,不碍事,反正明日休息,耽误就耽误了。” 这会天黑了,娘一个人出去他也不放心。 皇甫铁牛答应上,但是先关了铺门,跟夫郎叮嘱:“你在家小心些。” “知道。”汤显灵手下开始打饭,阿良佟嫂两人的食篮碗盆都在他家灶屋架子上放着,此时给二人装好了,“你俩赶紧回吧,今个耽误晚了些。” 二人见碗盆菜装的满满当当,可高兴了,不怕晚。 佟嫂宽汤老板的心说:“离宵禁还早这些,汤老板放心吧。” “谢谢汤老板。”阿良说道。 奉元城夜里治安很不错,即便如此,还是早早回家安心些。 汤显灵又装了两大碗,同铁牛和娘一道顺路先去了卢家,两人没走,而是在外头陪他,敲了敲门,里头卢大郎喊谁啊。汤显灵:“隔壁汤家的。” 门开了。 汤显灵没进去,将两碗菜送过去,“今日暴雨,菜做多了,不嫌弃拿着吃。” “哪里会嫌弃,谢谢谢谢。”卢大郎接了碗,见汤老板背后还有夫婿、蒋婶,便打了招呼。 蒋芸说:“天晚了,不多说了,你快回吧。” 汤显灵:“娘,你俩去吧,我也回家了。”他回家拴上了院子门,娘和铁牛才放心走。 卢家。 卢父披了衣裳,陈巧莲也出来了,站在院子说:“五哥儿来送菜?我想来就是。”而后又感叹:“今个雨真是没半点征兆,咱家面也淋坏了些,做买卖不容易啊。” “爹娘,这菜我放灶屋去?”卢大郎说。 “我看看什么菜?” 院子黑,卢大郎接菜的时候都没看清。此时邹菱才穿好衣裳出来,手里端着半截红蜡烛,刚听公爹婆母说话,知道是隔壁汤家送的菜。 她是才嫁进来的新妇,也不好插话。 “哟,还是肉,这排骨这肉丸子,咋给这么多。”陈巧莲惊叹。 卢父一看也说:“不该收的,太多了。” “我刚开门时,汤老板端着菜背后还有铁牛兄弟和蒋婶,天又晚,想来是要去送菜,我也不好耽误,就收了。”卢大郎解释说。 “收了就收了吧,明日我让三娘送些馒头过去。”陈巧莲跟男人说。 卢父嗯了声,没带白拿人家吃食的。 “阿娘,五哥送肉来了?”卢三娘从屋里出来,看到大哥手里的菜,顿时馋了,“这排骨——” 卢大郎好笑,“给你一块。”他说完,又想到了妻子,“你和你嫂嫂先一人一块。” 邹菱脸都烧了,看了眼婆母,见婆母没说话,轻轻摆手意思她不要。 “嫂嫂陪我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好意思。”卢三娘说:“咱俩捡着最小的吃,五哥做菜可好吃了。” 陈巧莲就说:“吃吧吃吧,吃完了三娘记得拿碗扣着菜碗,明日早上热一热,就当早饭吃了。” “知道了阿娘。” 陈巧莲和卢父回屋睡觉去了,明日还要干活呢。 昨个儿卢大郎娶妻,剩下的席面多是给邹家兄弟打包了,还有小叔一家,自家没剩个什么肉菜——一家子主人家,也没坐上席吃席,卢三娘年纪还小,看客人吃席,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 现在拿了筷子给嫂嫂,跟嫂嫂说:“五哥做的菜,跟席面一样好吃。”其实比席面还要好吃,“嫂嫂你尝尝,可能有些凉了。” 今日排骨是糖醋小排,此时放凉了。 二人一人一块。 邹菱本来不要的,意思全让妹妹吃了。卢三娘愣是喂嫂嫂嘴里,还偷偷打趣,“你不吃,我大哥可在外头守着呢。” 二人在灶屋吃东西,灶屋外卢大郎候着。 “以前我大哥不馋嘴,后来五哥做了朝食,我才知道我大哥也馋嘴,他现在都没吃,让咱们俩偷偷吃,嘿嘿。”卢三娘打趣笑嘻嘻。 邹菱脸烧红一片,这次是羞涩的,不知道是心里甜还是如何,排骨滋味没尝出好不好吃,只觉得甜蜜蜜似得。 “好吃吧,放凉了也好吃。”卢三娘问嫂嫂。 邹菱点头,说好吃。 卢三娘拿着大碗将菜扣上,明早热了吃,到时候她去还碗。 出了灶屋,卢大郎跟妻子说:“回去早早歇着。”又跟妹子说:“你也是。” “知道了大哥。” 汤家院子。 还剩下些菜,家里明日吃剩菜。汤显灵将大盘子剩下的菜盛到小碗里,两个大盘子用水泡着,明日收拾。 院子里烤炉已经熄了火,他家砂锅煮的猪蹄—— !!! 汤显灵往炉子找,一看炉子上没砂锅,先是松了口气,找了一圈,猪蹄已经盛出来放在盘子里,砂锅的卤汁也没倒,应该是铁牛干的。 真好真好。 外头烤炉火也灭了,他的黄豆粉烤猪蹄,唉。 汤显灵坐在栏杆上等娘和铁牛,等的迷迷糊糊了,院门响了,汤显灵一激灵,还没喊谁,外头先叫:“五哥儿,你是不是睡着了?” “诶呦这孩子睡着了。” 汤显灵嘿嘿笑:“娘你胡说我还没睡着。”他跑去开门。 皇甫铁牛一低头,月色黯淡,他也看出来了夫郎睡眼惺忪,“刚睡了?”又去摸夫郎的手,一摸是冰的,“没回屋睡?” 汤显灵声音有点才睡醒的迷糊,跟着铁牛说:“我还没吃到烤猪蹄呢。” 蒋芸:这孩子真是愁人,都这么晚了还惦记吃烤猪蹄? “现在烤成吗?”皇甫铁牛问。 汤显灵高兴起来,“成,不用大烤炉了,费碳,就用家里炉子,我有铁网。”他说的正兴头上,“娘你吃不吃?我两个都烤了,你尝尝味吧。” 蒋芸本想说太晚了别弄了——但最后说出来的是:“那我尝尝。”五哥儿惦记了许久呢,吃吧吃吧。 于是坊间各户院子静悄悄的睡觉。 灶屋的炉子挪到了院子里,皇甫铁牛生炭火,才下过雨,外面更凉爽些,灶屋有些闷,炭火好了,先燃一会,放上铁网。 卤过的猪蹄已经放凉,猪蹄不能卤太久,不然猪皮容易化开,太软了也不好吃,烤猪蹄要的就是外焦脆里面肉糯糯的。 很快院子里冒气奇特的香味。 忙了一天,汤显灵坐在栏杆那儿,打了个哈欠,虽然困但是不想睡,好像盼望了一天想吃的猪蹄没吃到嘴这一天就不圆满,有个事记挂着。 吃货就是如此吧。 猪蹄经过烤制,冷掉的又软糯起来,汤显灵手下翻着猪蹄,刷酱料。 蒋芸困了些,嘴上说:“我跟铁牛给香萍送菜,他家都睡了,特意给我开门,不过香萍是高兴的。” 她能看出来,香萍是真高兴。 “周嫂人蛮好的。”汤显灵说。 蒋芸点头,“是啊,又是大方利索会说话干活也麻利,还会骂人。”可能夜深了,院子里就自家人,烤着点猪蹄,食物的香气会迷惑人心,让人不自觉有些聊兴。 “你三个姐姐要是像香萍那性子,我就放心了。” “其实像你现在也好。” “之前还去打了赵大郎。” 汤显灵听娘说话,时不时翻动猪蹄,嘴上自然接话说:“娘,未来路还长着呢,人都会变得,年轻时稀里糊涂朦朦胧胧不碍事,经了事能记住教训改过来就是了。”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周香萍也不是从小娃娃时就是现在这样性子。 “你说的是。”蒋芸点头,又叹了口气。 汤显灵知道娘这会闲来想起二姐了,但二姐具体啥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兴许一切都好着呢,便没问,说:“黄豆粉来来来。” “来了。”皇甫铁牛端了黄豆花生粉来。 烤好的猪蹄没有太油,可能因为卤过吧,用竹夹子夹着,在装满黄豆花生粉的盘子上来回两面滚一遍,好了!能吃了! 汤显灵双眼时亮晶晶的,刚还犯困的劲儿全都没了。 双眼盯着新鲜出炉烤好的猪蹄冒红光。 “你小心烫。”皇甫铁牛提醒。 汤显灵:“我知道,我吹吹。”他说话时,感觉口水在嘴巴里能翻滚似得,怕铁牛笑他,义正言辞解释说:“我下午暮食没咋吃。” “我知道,你只吃了几串肉串。”皇甫铁牛心疼夫郎,下午忙个没停,一口猪蹄吊在眼前,现在总算是能吃到嘴里了。 汤显灵鼓着腮帮子吹凉,不忘跟娘和铁牛说你俩也吃。 这猪蹄很大,一个猪蹄还是一分为二劈开了,等于说四个,太晚了,他吃不了一个,他和娘啃一个就饱了。蒋芸说:“我不吃你吃吧。” “你尝一口嘛。”汤显灵不怼娘了,以前刚来时听见这话,肯定不再劝,现在就是娘吃不了,尝一口滋味也行,“我烤的好糯,皮也不是很硬。” 蒋芸便挑了一小块吃,这块没多少肉,但是滋味确实好。 汤显灵吃的欲罢不能,嗦着指头,太香了! “好吃。” “没错吧,真好吃。” 夫夫俩啃的香喷喷,吃完了汤显灵终于心满意足了。 烧热水洗漱,今个就擦洗擦洗,太晚了,汤显灵蹲在水渠那儿刷牙,仔仔细细刷了一遍,小小的一个背影,皇甫铁牛看了便心生爱怜,他觉得夫郎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真好。 最初两人刚相识时,显灵独当一面,办事样样都周道,哪怕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很快想到解决办法,而现在显灵会在他跟前露出玩闹的一面。 “傻牛看什么呢?”汤显灵刷完牙问。 皇甫铁牛低头伸手抹了抹夫郎嘴角的水渍,“看你像个小孩子。” “哼哼,某人无法无天了。” “汤老大说得对,是小人造次。” 汤显灵可嘚瑟起来,牙刷杯往回廊那儿一放,“背我回屋睡觉!”话音还没说完就往铁牛身上扑。 皇甫铁牛将人抱了个满怀,二人都笑了起来。 再也没有比现在这一刻还要幸福的时候了,忙碌了一日,下过雨的天,院子里地板是湿漉漉的,却很凉快,爱人家人在身边,懂他的执拗,非要大晚上烤猪蹄,烤了、吃了,比想象中的还要香,明日不上班连休两日。 谁懂! “这俩孩子。”蒋芸嗔怪,“小心别摔了,天黑。” “知道了娘,你早早睡,明个不用起大早。”汤显灵说。 这一晚,皇甫铁牛不用打扇子,二人也没闹,汤显灵窝在铁牛怀里睡了个好觉,第二日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汤显灵醒来时,精神头十足,伸了个懒腰。 屋里铁牛没在,院子里娘说话声:“没啥没啥,你这是客气啥。” “快拿回去。” 卢三娘的声:“婶子你拿着吧,我拿回去了要挨骂。” “诶呦。” 汤显灵穿好了衣裳,推开院门,灶屋回廊那儿卢三娘带着一位女郎在,他略一想就知道,定是卢三娘的大嫂,便笑着点头打招呼。 “五哥!”卢三娘同五哥熟一些,会开玩笑,“你才睡醒啊?” “对啊,睡得可好了。”汤显灵说着伸了个懒腰。 卢三娘逗乐了,跟大嫂说:“大嫂,这是五哥。” “你好,你叫我汤显灵,或者跟三娘一样这般喊我。”汤显灵比俩人都大,看她俩像妹妹一样。 卢大郎十八,妻子十七,都不大。 邹菱便喊五哥,有点拘束又想尽快融入卢家这边氛围,鼓着胆子夸赞说:“昨晚五哥你送来菜,我都没见到人,光听三娘夸了,今早上菜色热了,很是好吃。” 汤显灵看出对方有心示好,便回以热情,“我手艺是没得说,你们喜欢吃就好,咱们两家住的近,你和三娘没事了,来找我玩。” 邹菱暗暗松了口气,笑说好。 “铁牛呢?”汤显灵还以为铁牛在灶屋,结果他在院子寒暄半晌也没见人影。 蒋芸说:“大早上骑了骡子去西市买鱼。” “买鱼!!!”汤显灵一想就知道,笑呵呵跟三娘俩人说:“你家前个摆席,我娘回来夸你家席面的鱼做的特别好吃,我念了几句,说休息日我也试着做做。” “豆豉豆豉——”他先是操心,又想,铁牛比他记性好,肯定记着。 卢三娘没吃到自家席面那道鱼,但听五哥和婶婶夸自家席好,很是高兴,二人说了会话,便回去了。出了汤家院子,三娘同嫂嫂说:“大嫂,五哥人真的好,蒋婶婶也好。” 邹菱点头,笑容有些放松了。 卢家人不错,她嫁进门婆母也没给她立规矩,大郎待她又好,妹妹三娘周道细心,处处想着她,隔壁邻居也是友善热情的好人,如此便好。 “早上我热了剩菜,铁牛和我吃了一些,还剩了不少。”蒋芸说。 汤显灵不爱吃剩菜,但不好浪费,就说:“那我吃了吧。”他一看,好在没多少了,不由松了口气。 “卢家送了些馒头,别动大灶了,馒头热腾腾的,你就着菜吃馒头?”蒋芸说到后头,还想着五哥儿意思,实在不想吃馒头,蒸点米饭也不麻烦。 汤显灵:“成,我对付一口,下午暮食咱们吃早点,吃鱼。” “好。” 隔壁卢家。 三娘同嫂嫂到了家,因为邹菱才嫁过来第二日,还有些拘束,不光邹菱,陈巧莲也是,有点不习惯,没让新媳妇直接去铺子前头帮忙,而是让菱娘跟着三娘在灶屋做活,做做饭洗洗衣裳啥的。 “你俩回来了?馒头给了?” “给了,碗也还了,婶婶本来说不要,我没拿回来硬给了,后来五哥睡醒,跟我俩聊了一会。”卢三娘跟母亲回话。 陈巧莲抬头看天,“才睡醒?都这会了。” “五哥昨个忙吧。”卢三娘说了句。 邹菱心里点头,面上不敢露神色,就在一旁忙手里活,光听着。 “算了他家今日不开铺子,我差点忘了。”陈巧莲才想起来,“还说啥了?” 卢三娘高兴:“婶婶说咱家席面鱼好吃,回去跟五哥夸,铁牛哥今个去西市买鱼去了,我和大嫂过去没见到人,五哥睡醒也才知道,铁牛哥买鱼去了。” 这个陈巧莲知道,早上撞见铁牛牵着骡子从巷子过,所以才让三娘和菱娘去隔壁送东西。 “那这钱没白花。”陈巧莲听了高兴,钱花了,邻里夸席面好,这就是面子,不由说:“可惜那会只买了四条鱼,不然明日三朝回门,菱娘再拿回去一条。” “娘,天热放不住三日。” 陈巧莲嗔怪瞪闺女一眼,她难道不知道天热放不住吗?她说这个话纯粹是话赶话讨个好,让菱娘听听,她不是刻薄婆母,有这个好心的。 …… 汤显灵吃完剩菜,只吃了半个馒头。 蒋芸一边收拾洗刷,一边笑话五哥儿,“可是留着肚子等暮食吃鱼呢?” 汤显灵理直气壮:“对啊对啊,娘料事如神!” 蒋芸逗乐了。 等洗刷完,院门响动,汤显灵跑去开门,一看果然是铁牛,但看清后,顿时:!!! “你拎着水桶去买鱼的?!” 皇甫铁牛牵骡子进院子,一手放着水桶在地上,“我买了两条活的,今个吃一条,还能养住,你要是没解馋,明日还能吃。” “豆豉我也买来了,东市有。” 汤显灵才注意到,他家小老公背后还背着个筐。 ……!!! “皇甫铁牛,你,是,我的神!!!”汤显灵耍宝大声喊道。 皇甫铁牛:脸红了又高兴。 什么嘛,汤显灵才是他的小爱神。 第73章 “我跟你说,我早上吃剩菜特意只吃了半个馒头。” “娘说你去买鱼,我就知道,要留肚子。” “咱们下午吃早点,昨天耽误太晚了,吃完了鱼要是有时间,咱俩再去洗个澡吧!” 虽然说天热家里能洗,但是去澡堂子洗还是不一样的,更痛快。 皇甫铁牛见夫郎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叽叽喳喳说话,就知道昨晚睡好了,一觉睡得足,气色也好,当即是一一应上,说什么都好。 “要是来不及,其实明日洗也好,别太赶了,洗完澡正好去东西市把货补一补。”汤显灵把上一秒的自己推翻,重说。 皇甫铁牛笑着说:“行,都听你的。” 汤显灵:嘿嘿。 两人这是在骡棚那儿说话,皇甫铁牛给骡子喂草,汤显灵就围着骡子转,因为太高兴了,还卷了袖子,拿着刷子沾了沾水给骡子刷刷毛,骡子可幸福了打了个响鼻。 收拾完骡子,两人洗了把手,没啥事干便在院子溜达找活干。 家里院子有一块菜田,平时是谁看不过去伸手打理一下,但因为太忙了,菜田稀疏,外加还有鸭子有时候放出来糟蹋扑腾没多少的菜。 汤显灵锄了几下草就不动了,说:“不然这块地方腾出来。” “腾出来做什么?”皇甫铁牛接了锄头锄草搭话闲聊。 汤显灵:“还没想好,不过咱家种菜田我觉得浪费了这块地。” “也行。” “那还是再等等。”汤显灵听铁牛同意,就有些迟疑,看了过去说:“其实我想把馆子变成小饭馆,不做盒饭套餐了。” 皇甫铁牛点点头,“我知道。”他过去拉夫郎的手,将锄头放在一旁,说:“家里食客比较稳定,做小馆子不愁的。” “你懂我意思,那朝食咋办?”汤显灵发愁这个,“总不能关了吧,我是不介意有模仿者,可要是咱家关门给模仿者让市场那就搞笑了。” 皇甫铁牛:“不用关。” “?” 皇甫铁牛:“若是以后馆子生意好,你忙不过来,总要招个厨子,不能你事事亲自忙活,那朝食也是。” 汤显灵双眼越来越清晰明亮,他给走到牛角尖了,之前老想着不干了关掉,但是为啥要关呢! “我知道了!虽说我做饭自带金手指,但是那几样早餐花样,又不是天大的难度,其他人能琢磨出来口味相近七分,我要是教人,只要九成就行了。” “鸡蛋灌饼、煎饼果子的秘制酱料,我还可以自己调,这个不费事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完全没必要关铺子,只需要找人做。 家里前面是两间大通铺子,特别大,朝食那边隔个十平米出来,一条窄铺子,就跟朱老板猪肉铺子那般大就够了,剩下的重新装修改成饭馆。 完全够用。 汤显灵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咱们以后就能睡懒觉了!!!” 皇甫铁牛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对! 夫郎睡得好精神头足,才会跟小孩似得活泼乐淘淘。 汤显灵沉浸式畅想未来,朝十晚六双休工作,越想越兴奋,最后左手拳头击自己右掌,“那问题来了,找谁干呢!” 这问题也把皇甫铁牛难住了。 “当下来说,要么买人。” 汤显灵摇头否决,买人不好,虽说穿到了封建社会,但一直过着坊间小老百姓日子,还算自由,他目前过不了买人给他家做奴隶这一关。 “也是,咱家在坊间生意旺盛,也算树大招风,若是买个人来干活,会被坊间邻里非议。”皇甫铁牛也觉得不好,夫郎否的对。 汤显灵:……解法不同答案也算对一起了。 “还有就是找亲戚。”皇甫铁牛说完,先道:“张叔和王阿叔肯定不行。”他这边亲戚走不通。 跟现代忌讳和亲戚一起做生意不同,时下这个背景,还是‘人多势众’的时候,村里靠男丁种田,城里做买卖,有什么利益相关的事情,优先想的是‘自家人’。 像是朝食生意,对外招人手,就算签了契约,不能向外泄露,但要是识人不清,对方是个赖皮,回头干几个月跑路,没多久自家或是亲戚开个原模原样的店,你去告官扯皮,也很麻烦的。 经济纠纷官司不好打。汤显灵当初打官司了解过。 现代断亲就断亲,大城市生活很少有需要走人情关系的时候,在时下亲缘关系更亲密,断亲是很严重的事。 “老汤头和我娘那边肯定没亲戚了,张叔王阿叔也不行,离咱们远,再有就是我大姐或是二姐这两边。”汤显灵数了一圈,私心里觉得大姐家比较合适。 大姐一家才分家,要是大姐来家里接手朝食,做五日休两日,姐夫也能接姐姐回家,或者姐夫—— 汤显灵把姐夫做朝食这个念头断掉。 因为大姐夫是地地道道庄稼汉,林家田地不少,要务农。 二姐不知道啥情况。 思来想去还是没定下来,这得问两位姐姐意思了。 “算了,遇事不决,睡大头觉!” 皇甫铁牛便笑夫郎,“还睡啊?” “你睡不睡?”汤显灵听出调侃来,眉眼灵动想到什么,轻轻哼了声,“娘去找周嫂玩了,家里就咱俩。” 皇甫铁牛顿时耳朵烧红,“大白日的……” “大白日的你想什么呢,铁牛同学你不清纯了!!!”汤显灵倒打一耙冤枉人。 上一秒还正儿八经商量铺子未来,下一秒汤大老板破路开车,又嘻嘻嘿嘿起来,最后就是两人回房,万幸是,娘聊兴大,在朱老板铺子那儿同周嫂聊了一个多时辰,才带了一把菜,意犹未尽回来。 “香萍跟我说,早上热了菜全家都爱吃,硬给我塞了些林檎果。” “说咱家天天做猪肉,应该是不稀罕了,这林檎果子她才买的,红彤彤的脆甜多汁,她闺女也爱吃,就跟我装了几颗。” “我觉得她怪有心的,就像是昨个儿暴雨,怕咱家不好张口要少肉,特意送了少一些。” 蒋芸拎着菜篮子到家,脸上笑容浓,说着话。 “周嫂确实有心。”汤显灵捡了个苹果洗干净,分了分,递给娘一半。 蒋芸这会才注意到,五哥儿脖子咋红的,她一手接林檎果子,纳罕说:“你这儿被蚊子咬了?我走的时候没瞧见。” ‘咔擦’一声,汤显灵咬着苹果石化了一秒,含含糊糊放肆说:“没,铁牛啃的。” “咳咳咳咳。”灶屋外头皇甫铁牛抡着锄头锄菜地,锄头都能啃到脚面上。 蒋芸手里的半块林檎果也咕噜一声掉地下了。 汤显灵:? “娘,果子脏了。” “没、没啥,我拾了洗一下还能吃。”蒋芸弯腰拾苹果,拿了水瓢舀了一瓢水,在外头菜地那儿冲洗果子。 汤显灵靠着灶屋门框,悠哉的咔擦咔擦啃苹果,双眼弯了弯笑眯眯看娘和铁牛在院子里‘假忙’——不知道忙啥就是很忙。 下午四点多开始收拾鱼。 皇甫铁牛杀鱼有一手,汤显灵就在旁边备菜——他娘都不敢进灶屋了,因为他们两个在灶屋,娘便隔着灶屋回廊站在院子问:你俩要不要帮忙。 他说不用了。 娘就应了声。 汤显灵:……嘿嘿嘿。 逗娘也蛮好玩的。 铁牛看夫郎笑眯眯的眼,也没忍住笑了下。 汤显灵听见了,‘怒目而视’,变身恶霸一手叉腰,一手摸了摸铁牛的腰,“小伙子腰身不错啊,劲瘦有力,好腰好腰。” 皇甫铁牛:…… 由着夫郎做坏,鱼可算是收拾好了。 鱼洗干净,表面改花刀,葱打结连同姜片塞鱼肚子,一点黄酒去去腥,另一边备好的料碗:豆豉、花椒、吴茱萸、黄豆酱、蒜头。 起锅烧热油,这得用豆油,宽油。 鱼拎着鱼尾慢慢滑入锅中开始炸,此时别动,等鱼定型,空气里飘出一股鱼香味,油大了做菜香,这炸鱼香味更是老霸道了。 很快鱼定型捞出来,汤显灵掌控火候时间恰到好处,鱼是两面焦脆金黄,用刀尖刮一刮能听到‘噌噌’响声那种硬度,这个不怕硬,一会还要跟着浇头烧,硬一点才好吃。 宽油别浪费,倒出大碗里下次自家炒菜用。 锅底一点点油,现在爆香‘料碗’,准备的料一股脑下进去爆炒,豆豉特有的香味先弥漫出来,汤显灵放了黄豆酱和吴茱萸,又有些不同。 蒋芸本来是站在院子中间,现在往灶屋门口去了。 “就是这个香,我闻着还有别的料?” “嗯,我放了一些吴茱萸。”他娘现在可以吃点辣,微微辣吧。汤显灵下的吴茱萸不多,主要是靠蒜香豆豉孜然调味。 暮食也没做米饭,就吃卢家送的馒头。 卢家早上送了十个大馒头! 倒不是卢家抠门不给送肉馒头,而是卢三娘说五哥烧菜好吃,素馒头能就菜,她家肉馒头馅料不如五哥自己烧的菜香。陈巧莲当时脸都不知道露出什么神色来,点着女儿脑门,说三娘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不过还是听三娘的。 素馒头就素馒头吧,多捡几个送过去。 这会蒸笼里热了馒头,汤显灵烧的鱼也快好了,铁牛不爱吃香菜,最后就没放,烧鱼里还有素菜:豆腐、菘菜、小瓜。 “就在院子里头吃。”汤显灵说。 蒋芸:“我桌子凳子收拾好了。” 桌上还放了一块木板做隔热片。皇甫铁牛端着大盘子放上头,汤显灵走在后头端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吃饭吃饭。 “娘尝尝味道和田厨子烧的鱼有啥不同。”汤显灵说。 蒋芸:“我闻着好像更香。” “嘿嘿嘿,娘你真是捧场。” “我说真的。”蒋芸笑着说。 隔壁卢家早早都闻到香味了,炸鱼那会卢大郎就嘀咕啥味好香。卢三娘嗅了嗅,想起来了,说:五哥说他家今天烧鱼。 说起鱼,自然说到自家办席席面上那道鱼了。 卢三娘没吃到,“也不知道啥滋味,蒋婶婶吃完说可好吃了,馋的五哥今日也做。” 卢大郎也没吃到,那会他和菱娘要敬酒,还有些拘束紧张,哪里能坐下吃席。此时听妹子这般说,卢大郎看向妻子,妻子也没吃到鱼。 其实鱼也不贵…… 但他想到为了娶妻,家里前前后后花了七八两银子了,最近家里紧一紧,三娘都不嚷着去隔壁买朝食,弟弟学徒每月还要花银钱,再过几年还要给弟弟置办田地。 卢大郎想到此,还是忍住没开口说买鱼,先委屈委屈菱娘,家里这几年光景紧俏,缓缓,之后日子就好了。 可是隔壁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香。 卢三娘只咽口水,倒是没开口说吃鱼,只是想:蒋婶婶说的果然没错,席面上那道鱼确实香——不过有今日这么香吗?她仔细回想了下那日席上味道,还是想不起来,鼻尖全是隔壁飘来的香味。 汤家院子。 汤显灵挟了筷子鱼皮连着鱼肚肉,送入口中,顿时:!享受的双眼眯了起来,太太太好吃了,鱼皮炸过本来脆,炖煮过被汤汁浸泡的略略软些但还能吃出脆感。 鱼肉嫩,混合着酱料,鲜嫩孜然微辣酱香混在一起。 绝了! 四五斤的大黑鱼,鱼刺少些,三个大人吃起来很快,话都少了些,吃了一半,再吃素菜,豆腐吸饱了汤汁,菘菜有些软烂,蒋芸很喜欢吃素菜,说素菜更有味道。 汤显灵:“……娘,两条鱼呢,咱家又不是吃不起。” 别搞‘妈不饿妈吃素菜就成’。 娘明明刚才吃鱼也很高兴也觉得香,毕竟今日之所以做鱼也是因为娘吃席回来一直夸田厨子做的鱼好吃。 娘应当是爱吃鱼的。 “我真的——”蒋芸说到一半,又停住了话头,仔细思量了下,“吃吧,鱼好吃,五哥儿说得对。” 汤显灵挟了块豆腐,说:“娘你也说得对,素菜也好吃。” 皇甫铁牛便笑了起来。夫郎和娘都心软,想着彼此呢。 一家子和和乐乐吃饭,昨日下过雨今日也凉爽,不过一盆热乎乎的‘烤鱼’,三人吃完还是一脑袋细汗,蒋芸打着扇子,说一会煮点绿豆汤,夜里喝败败火。 毕竟今日吃了炸货。 汤显灵无所谓,拿了酸奶来,一勺勺慢慢吃,喊娘先别收拾,坐下稳稳食不着急,一边把他和铁牛晌午时说的话跟娘说了一遍。 蒋芸下意识蹙眉想说不成。 家里买卖现在很不错很好,为啥要变动?要是变动了,没现在好,摊那么大本,要是赔了呢?再走回头路重新卖盒饭,还有没有现在好收益了? 蒋芸保守害怕‘变动’,一变就容易生各种不确定不稳定因素,怕这怕那,但是汤显灵皇甫铁牛还年轻,又有金手指在,想要‘闯荡’。 “这事太大了,我想想。”蒋芸最后还是没否了五哥儿主意,她得想想,“那朝食你想叫你大姐来做?” 汤显灵:“大姐来是最好的,就是辛苦大姐夫看下孩子,实在不行孩子也一并送过来,家里能住的开,我大姐要是接手朝食,我叫阿良或是佟嫂做一日活,给大姐打下手,挣得银钱,除了给个本钱外,其他都是我大姐的。” “那可不行。”蒋芸这次斩钉截铁否了。 轮到汤显灵啊了声,懵懵看过去。 蒋芸说:“你大姐嫁给林虎,那就是林家的人,你和铁牛是一家,既是做买卖生意,你给你大姐让利行,但不能太过了,除了本钱,还有每年铺子税钱——” “自然了不能两间铺子税都盖你大姐头上,只交你大姐该交的,你给她交手艺,也要收一点点钱,家里住处就不算了,那是你大姐我闺女,回到娘家住娘家,没道理收钱的。” 汤显灵震惊,娘竟然能说出这一番话。 一家人的情分有,也算的还算清楚。 蒋芸见五哥儿这般看她,也迟疑不定,“我说的是不是不好?” “好好好。”汤显灵给娘鼓掌,“就等问我大姐了。” 皇甫铁牛:“不然明日去大姐家跑一趟?” “不行,明日还要采买备货,也不着急这一周,下一周吧。”汤显灵说。 结果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第二日时,一大早大姐夫带着大姐三个孩子来了。 汤显灵可高兴了,跟着大姐说:“今日大姐大姐夫总算是能吃上我的手艺了,家里还有一条鱼,昨个儿铁牛买的,今个烧了可好吃了。” 他说着,摸了摸小二娘的脑门,又去搓三郎脸蛋。 大郎年纪大了,个头快赶上他了,他就不骚扰小孩子了。 俩小的一个腼腆笑一个咯咯笑,没一会在院子里闹腾玩起来了——不认生。 汤巧说:“不急,我和你姐夫得先去一趟西市。” “行啊,正好晌午回来吃饭。”汤显灵说。想着大姐一家进城,估摸是要办点正事,他也没问去西市干啥。 结果夫妻俩走的时候带上了小二娘,把大郎三郎留在院子了。汤显灵:? 铁牛也套骡车,“你就别出了,家里备货我都知道,我去。” “成,我在家做饭。”汤显灵和娘留家看小孩,送走了办正事的人。 大郎话不多是个踏实稳重的,像他爹,爹娘一走,自动接管了三郎,不许弟弟胡闹出门玩,不许在回廊栏杆那儿翻来翻去玩,不许这不许那。三郎跟他大哥哼哼,大郎说:男郎不许哼哼。 意思男孩子不许撒娇。 汤显灵:……憋不住想笑。 要不是林大郎说这个话,换做铁牛说,汤显灵得嘴欠嗖嗖逗一句:就撒就撒,还得撒个肉麻的。 可惜,他家铁牛不会在他面前这般‘铁面无私’。 他家铁牛大闷骚,爱听他撒娇。 林三郎被他大哥训得板板正正,就差在院子里站岗了。蒋芸洗了果子,招呼俩孩子来吃,跟大郎说:“在外祖母家,你俩松快松快。” “谢谢外祖母。”林三郎活泼嘴甜,拿了林檎果就啃。 大郎说他不吃。蒋芸硬给大外孙塞了一个,招呼说吃。 “你俩爹娘咋带二娘出去,可是买啥?”蒋芸纳闷。 林三郎啃着果子,嘴快一步,“给我二姐买小发簪,阿叔给二姐买的那个果子簪子被二叔家姐姐弄坏了。” 汤显灵本来往灶屋去,一听停下了脚步。 “咋个回事?”蒋芸皱了下眉头。 三郎不知道咋说看大哥,林大郎一句话:“二叔家妹妹稀罕二娘发簪,二娘递过去给看,看着看着掉地上还踩了一脚踩坏了。” 林大郎说起来脸都是黑的。 二叔家妹妹就是故意的。 他妹子可宝贝稀罕那发簪,又贵又漂亮,不舍得戴出去,平日里就在家看看摸摸,二叔家的妹子闹着要,他家不给买,就说看看,结果踩坏踩脏了。 二娘哭了好久好久。 本来这发簪以林家庄稼户观念是不会给孩子买的——太贵,不划算,你说吃喝嚼头上小孩馋嘴偶尔破费下还行,花样子没必要,但买都买了,孩子亲二叔家的亲戚这么糟践闺女的宝贝物件,二娘懂事默默掉眼泪,也没闹着吵着再买。 二房耍嘴,说娃娃小不是故意的,是二娘没拿稳,乱显摆。 汤巧气得要死,这一口气堵在胸口,那日正好下雨雨停了,地上泥泞,她就说咋样都得进城给二娘再买个原模原样的,于是路略略干一些,挑着娘家生意休息日子过来了。 蒋芸听得难受,“你娘就没打回去!” 林大郎:“啊?” “你娘不动手,你二叔家孩子比二娘小吧?那二娘得动手啊。”蒋芸说完,“不行,等他们回来,我就得跟二娘说得动手,哪能光哭呢。” “二娘小,不敢打架,你娘也得厉害起来。” 汤显灵:对。 他娘现在真的好像喜欢干架,可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汤显灵还是去灶屋拾掇菜,铁牛临走前把鱼杀了掏干净刮了鱼鳞,这下好方便,他喊着:“娘,买点排骨,我晌午做个糖醋排骨、豆豉烤鱼、炝拌土豆丝、肉沫茄子,还有家里的那只公鸭又不下蛋,杀了吃吧。” “有砂锅,做个姜母鸭。” 对此蒋芸觉得好,不下蛋的公鸭她也不稀罕养,吃就吃了。 “那我去买菜。”蒋芸看了下大郎三郎,“你俩在家听你们阿叔的话。” 汤显灵从灶屋探出个脑袋来,“大郎,你会杀鸭不?我有点杵。” 林大郎胸脯都挺起来了。 “会!阿叔你交给我,我杀鸡杀鸭都会。” “好样的,男郎就得干点灶屋活,以后娶媳妇才会疼媳妇,是干完地里活没事再干干灶屋活,你媳妇儿指定爱你。”汤显灵嘴上又不把门调侃了。 蒋芸:……她是不敢说五哥儿。 她怕五哥儿又说,铁牛啃的。 而且五哥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蒋芸拎着菜篮子头也没回急匆匆出了院门,院子里林大郎一张黑黝黝的脸皮涨红了,汤阿叔还在过来人教学:“你别害臊,记下就成,这都是金玉良言,保管你夫妻和睦,幸福一生,去吧去吧,公鸭啊,你别杀错了。” 母鸭不能杀,还下蛋呢。 林大郎拎着一把菜刀去捉鸭了。林三郎跟在他大哥身后瞧热闹,院子里时不时是三郎报信声:“哥哥哥哥,那那那,在那。” “诶呀跑了。” “这鸭子咋会飞。” “啊啊啊啊飞我头上了,哥救我。” “三郎你让开。” “哥,我先走了。” 林三郎钻灶屋去了,汤显灵:幸好不是他杀鸭,害怕。 第74章 林大郎将鸭子杀了,隔着灶屋门问阿叔要不要拔毛。阿叔刚说杵这个,他怕阿叔怕死掉的鸭子。 “你会拔毛?”汤显灵问完后,赶紧说:“要!”甭管林大郎会不会拔毛,现在是会了。 汤显灵把大郎当小孩,但大郎显然不把自己当小孩看了。 “炉子上有热水,你在院子里拾掇,污水就倒进下水渠,鸭毛要捞出来,放在垃圾桶里。”汤显灵跟大郎交代,扭头叮嘱:“三郎,热水烫,你不许挨着玩,听见没?” 林三郎啃着果子核说知道了。 “阿叔我看着他。”林大郎说。 汤显灵还是不放心,大郎也是半大孩子,这会杀了鸭又处理鸭子,还要时不时分心看三郎,哪能忙得过来,他想了下,招呼三郎:“阿叔也给你安排个任务。” 林三郎立即高兴了,屁颠屁颠问阿叔啥。 “你大哥处理鸭子,你就处理蒜,把蒜皮扒了。”汤显灵给了小孩一个空碗两头蒜。 有林三郎忙活的时候。 汤显灵看兄弟俩在院子回廊边上各忙各的,便进灶屋继续干活,家里院子门是虚掩的,没一会林大郎先喊:谁啊。 “我买菜回来了,是外祖母。”蒋芸拎着菜篮子急匆匆回来,夸大郎:“大郎收拾鸭子呢,干得好。” 林三郎便抱着碗求夸,“外祖母外祖母还有我呢。” “三郎剥的蒜啊,剥的干净。”蒋芸看过后才夸的。 林三郎:“我拿牙啃的。” 蒋芸也夸,说:“那三郎牙齿伶俐。” 灶屋里汤显灵:……一会把蒜洗洗。 蒋芸进灶屋,一边从菜篮子掏出菜给五哥儿看,一边说:“我跑着去的,香萍跟我说话都没说几句。” “大姐他们还没回来,不急娘。”汤显灵说。 蒋芸开始洗排骨,家里糖醋排骨五哥儿烧,但前头怎么拾掇肉她是学会的,说:“等你大姐、铁牛他们回来,正好吃上饭,就不让你大姐忙活了,回头慢慢吃,吃完了你在跟你大姐聊一会。” “我知道了娘。”汤显灵便切土豆丝。 素菜茄子连皮切成滚刀块,土豆切成丝,五花肉剁了一小碗肉糜,烧鱼的料碗准备齐,还有姜母鸭的姜片调料也备好了。 汤显灵放下刀,去外头看大郎处理鸭子处理的怎么样了,不行他接手,没想到大郎干活很细致,鸭毛收拾的很是干净,内脏也掏出来放在一个大碗里。 “阿叔,鸭子下水也能吃,烤着多烤会能去腥味,然后跟腌菜一起炒。”林大郎说。 以前家里没分家,要是农忙得吃肉就杀鸭,这些鸭胗鸭肝鸭肠不丢,奶奶和娘就是这般做。 汤显灵笑眯眯说:“那给你换个吃法,今日将这些卤起来,正好你们下午走时带路上吃。” 铁牛送他的鸭子很肥,之前饿瘦了,他娘养了一段时间又膘肥体壮起来,其实做烤鸭很好,但现在不是来不及,也没有烤鸭的炉子。 汤显灵拎着鸭回灶屋第二遍处理,将鸭子剁成块,排骨在大灶里炖着,炉子上放上砂锅,开始做姜母鸭。 这道菜汤显灵第一次吃的时候,以为是要用母鸭子,姜母鸭嘛,后来才知道,人家是这么断句的:姜母,鸭。姜母是老姜的意思,嫩姜小姜就没这个意思了。 砂锅里先放豆油,然后一半的芝麻香油,铺上老姜片,老姜一定不能刮皮,连着皮切,火要略大一些,老姜的姜味煎出来。 姜味煎出来,老姜片煎成焦黄色。 汤显灵端了砂锅放一旁,用火钳子捡出两块烧红的炭火,做姜母鸭要小火煎,火大了容易没熟透,再将砂锅放上炉子,剁好的鸭块一块块放在姜片上,淋上调好的汁儿。 麦芽糖黄酒芝麻油酱一点点盐,兑一些清水调成一碗汁儿,而后倒进砂锅里,跟着鸭子齐平差不多,之后盖盖子,小火煎,大概五六分钟翻一次面,煎个四十分钟差不多了。 汤显灵将取出来烧红的炭火丢进大灶炉灶里。 两道大菜现在炖着,汤显灵在后灶开始炸鱼,昨日炸鱼的油正好派上用场…… 西市。 汤巧让二娘领路,“你阿叔给你买发簪的铺子在哪?” 小二娘拉着阿娘的手,之前受的委屈没了,现在只剩下高兴,还有点点忐忑,因为贵,懂事说:“不然阿娘别给我买了,我不要了,那发簪不能吃喝,我也不爱戴头上。” 旁边林虎一听,本想顺着女儿话说那就不买发簪,改给女儿买点别的,买块布买串糖葫芦都比那什么发簪强。 谁知道汤巧话里很是坚决,“这次进城就是给你买发簪的。” “阿娘有钱,阿娘给你买,你带路就成。” “咱们早早买完了,再买些果子拿回去送你阿叔和外祖母。” 林虎一听媳妇说这番话,把刚想顺坡下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媳妇儿一贯好脾气,怎么这次事发了这么大脾气和犟劲。他看了眼媳妇儿,巧娘眼底好像有些泛红…… 最后发簪还是买了,原模原样的林檎果小发簪。 林二娘可喜欢的,小心翼翼放在怀里,摇着阿娘的手,“阿娘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拿出去显摆了。” “什么显摆,那是你的东西,你要戴。”汤巧说。 一家人买完东西出了西市赶牛车往回走,那会还没到晌午。 汤显灵鱼炸完了,菜都备好了,听到院子里动静,大姐大姐夫带着孩子先回来,铁牛倒是慢一些还没回来。 汤巧一进院门就卷袖子要进灶屋帮忙,“是不是耽误了?我去搭把手,五哥儿别准备太多菜了。” “没事姐,我都弄好了,没啥要忙的。”汤显灵出了灶屋跟大姐说话,“真的,大郎三郎也帮了我大忙,鸭子都是大郎杀的。” 林三郎围着他爹讨糖葫芦吃,闻言扭头跟阿娘说:“我还剥了蒜。” “对,三郎剥了一碗蒜。”汤显灵笑呵呵说,跟大姐说:“你跟娘说会话,吃个果子歇歇,外头跑了一早上,洗把脸。” 蒋芸打了水,喊大闺女来擦洗擦洗,“给二娘也擦擦。” 大姐夫还带了糖葫芦回来,不仅是三个孩子有,汤显灵、铁牛、蒋芸都有。 “大姐夫这是把我们当小孩哄,谢谢大姐夫。”汤显灵便拿了一串糖葫芦啃,这糖葫芦是旧山楂,有些酸,没去核,他啃着糖葫芦就跟玩似的一口一个籽,用掌心接住。 林虎乐呵呵笑。 上次五哥儿带着他家孩子去了一趟西市吃甜水,回来还给他带了些,这次就还上了。 汤显灵嫌酸,吃了两颗剩下的放在灶屋,他还得给鸭子翻面。 汤巧和娘还是进来忙活,不过真没啥活干了,三人就在灶屋闲聊,蒋芸说到小二娘发簪被踩坏这事,“……你要让二娘当时就打骂回去。” 不待汤巧说话,蒋芸先是红了眼眶,“怪我,怪我以前太软弱了,教的你跟我一样没个厉害脾气,现在二娘跟你一样了。” 汤巧当时压在心里的委屈就出来了。 汤显灵看到大姐落泪,思量了下,没插嘴说话,继续忙活他的鸭子,忙完了也‘假忙’,把灶屋一角留给母女二人。 “我十岁那会,过年家里给我置办了一身新衣裳,还有头绳,我可爱惜了,后来铺子里食客带着女郎来吃饭,说我头绳好看,我藏在后头不给看,爹骂了我说我小气,就是给人家人家都不要……”汤巧话音都是哽咽的。 蒋芸也红了眼眶,两行泪,都是她无能。 大娘跟着她和老汤吃的最多苦,她记得,老汤说大娘小气人家食客不要,说人家女郎衣裳瞧着就好看,跟我家的不能比,我家就是不值钱的小丫头…… 最后头绳还是大娘的,人家确实瞧不上,只是老汤说这些话不给大娘留脸面。 可这等小事还少吗。 为啥养成大娘听人夸她头绳好看,先是藏东西,因为这样事大娘吃亏吃过来的,一块饴糖、一块肉,后头二娘三娘吃完了自己的,大娘就得让出去,哄着妹妹们。 一家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咋说?老汤啥都不管,二娘三娘那会小,一嚎哭,老汤嫌烦,就骂大娘,问大娘咋看妹妹们的。 …… “你是不是恨着我?娘的不是。” 汤巧抹了一把泪,“我都这么大了,就是二娘这次事,我看了想到我小时候,其实现在想,二娘三娘都小不懂事,一口吃的而已——” 蒋芸颤抖着手抱住了女儿肩头。 “你那会也小,都怪我怨我没本事……” 母女二人在灶屋哭了一会。 汤显灵:他就不陪哭了,因为真的哭不出来,姜母鸭快好了,香味馋的他眼泪能从嘴角流下。 也不是他心硬没同理心,而是大姐小时候的一些委屈正借着二娘这次的事发泄出来,不怕时间晚,能说出来哭一场这都是好事情。 二人哭完,抹了眼泪,虽然是有点点羞涩不好意思,尤其是汤巧,这般大的年纪了,做三个孩子的娘,咋就为多远的事委屈上了。 可咋说呢,她心里现在是痛痛快快舒坦了。 “……你要是打不过,你喊我过去,我给你帮手。”蒋芸说。 汤巧都笑了,“我跟妯娌撕扯,还得搬出亲娘来?那村里得笑话我。” “你别管村里怎么笑你,她家欺负你和二娘那就不成,你打骂回去痛快了就好,别怕落个悍妇名声,虎子是知道你的好。”蒋芸说。 汤巧一愣,觉得娘现在变化大。 汤显灵此时说:“姐,我之前拿着烧火棍打到老赵家门前,对就是街头那家糖油饼,娘跟他家婆媳撕扯,我打赵大郎。” “呀!你咋还跟男郎动手?铁牛呢,他就不管你。” “那会还没成亲,他没在,气氛来了,他都欺负到我头上,我要是忍了,事后再动手,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汤显灵跟大姐简单说了原委,“我打完架,舒坦了,也要让坊间知道我不好惹,少来欺负我和娘。” “那会朝食挣了些钱,一日早上刨去成本能有一两多银子,眼红的不仅老赵家一个,我要是不打一拳,之后暗地里藏着的那些人定要欺负我和娘。” “坊里背后有人说我凶,这有啥,反正面上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谁都不敢说到我脸上。” “姐,林家分家了,这妯娌关系不能一味的忍让,自然了也不能撕破脸,但是你要是强硬了,本来他家理亏,闹一通对你小家是好事。” “你要是拉不下脸打架,怕吃亏,那你就嚷嚷的到处都是,她是二嫂,欺负你,怎么说都不合适。” 汤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又不是蠢笨的,只是以前住在一个屋檐下,忍久了,不然闹起来婆母公爹要说,也是我性子这样。” 但这次闺女被欺负,勾起了汤巧以前不好的记忆,她是不想窝囊下去了,不想连儿女都护不住,跟她小时候一样。 院子有动静。 铁牛回来了。 “正好,那能炒菜了。”汤显灵说完,看大姐,“我刚说的你就没一点点想问的?” 汤巧懵了,问啥。 “朝食买卖啊,那会做的多,一天能挣一两多呢,现在没有肉松面包能少些,但纯利润也有个一两。”汤显灵说。 汤巧一笑,还以为是啥呢,“我家五哥儿真是长本事,真厉害。” 汤显灵:“……” 他又不是林三郎,求夸的。 算了算了,等会吃完饭再说朝食买卖吧。 灶屋里飘出的香味,馋的院子里三小孩玩不下去——手里的糖葫芦都不香了,不敢进灶屋打扰大人,也不能露馋相进灶屋,像是讨饭似得,于是排排站在回廊那儿吸鼻子。 皇甫铁牛逗乐了,进灶屋问:“好了没?” “好了好了,收拾板凳,别在院子里吃,热起来了。”汤显灵说。 蒋芸:“那就摆在堂屋。大娘你跟我来,让铁牛在这儿给五哥儿打下手。” 汤巧:啊? 五哥儿新夫婿还要在灶屋打转转忙活吗? 蒋芸可不敢说,五哥儿和铁牛钻在一处,她是路过脚步都得故意放重一些,给俩人提个醒。 “姐,没啥了,我和铁牛来就成。” 汤巧这才跟娘出了灶屋,其实她也没咋忙活,饭菜五哥儿收拾出来的。 林虎肚子咕咕响,问媳妇可有啥要帮忙的。 “咋啦?你也要进灶屋搭把手?真是稀罕了。”汤巧笑了声说。 林虎:“你别笑我,你刚在灶屋你就不馋吗?” 汤巧刚在灶屋光顾着说陈年旧事,和娘哭了一哭,真没闻到香气,现在听男人这么说,才嗅到浓郁复杂的香味—— “好香啊。” 林虎:“是了,不怕你笑话,闻了会我都坐不住,你阿弟真给咱收拾了一桌席面?我闻着香味挺多的。” 汤巧:…… 她不知道五哥儿备了几个菜。 “锅灶三个炉子都炖着,还炒菜,有鱼有鸭——” 林虎:! 岳母五哥儿这是把他家当贵客招呼呢。 “以后岳母五哥儿要是来咱家,咱也得杀鸡杀鸭好酒好菜招呼。”林虎想着以后,“家里盖房盖多点是对的。” 汤巧神色一动,难不成以后娘还能来她那儿住几日? “咱们得有这个心,岳丈不在了,岳母要是想你,或是以后要是有了老四,坐月子,岳母来照看也能成。” 汤巧臊的一张脸红彤彤,拿手杵男人,说什么话呢。 咋就又有老四了! 吃饭咯~ 汤显灵一声喊,嗷嗷待哺的三小孩是最最听阿叔命令的,汤显灵发号施令:“大郎端菜,二娘你拿筷子碗,三郎——” 三郎别给他摔了碗。 “你拿酸奶。”竹筒装酸奶,不怕摔。 小孩们得令,干活干的很是认真。 大菜自然是皇甫铁牛端,汤显灵拿了抹布垫着砂锅两个耳朵,“你别直接上手,烫坏了你的手指头,到时候糙的紧不许摸我。” 本来说不碍事的皇甫铁牛:…… 夫郎说得对,确实是要垫着抹布把手端菜。 后来端烤鱼,皇甫铁牛也是如此。林虎来帮忙,还笑,这位小兄弟还是讲究,他就不一样,直接上手,“还有啥菜?” “红烧排骨,大姐夫你端这个。” …… 堂屋里圆桌摆满了饭菜,糖醋排骨、姜母鸭、压轴中心位置是烤鱼,就俩素菜土豆丝、肉沫茄子,主食米饭、热馒头,还配了酸奶解解腻。 林家三个孩子,即便是在村里吃席都没吃过这样的席面。 太太太香了。 林三郎流了口水出来,大人们就笑。汤显灵:“可不许笑话三郎,三郎这是给我好手艺捧场呢,都吃吧。” 不许笑话小孩。 林三郎本来羞红了脸,一听阿叔这般说,又有点骄傲了,“阿叔做菜可香了。” “你快尝尝,到底是闻着香还是吃着就那么香。”汤显灵问。 林三郎化身小小美食鉴赏家,非得给阿叔一个‘公正’的说法。 “小心鱼刺,这鱼铁牛买的,刺不多虽是都是大刺还是留心一些。”汤显灵叮嘱。 皇甫铁牛挟了筷子鱼皮连着鱼肚肉,放到夫郎碗中。 夫郎忙活了一早上,定是饿了。 汤显灵:嘿嘿。 一个炫饭! 林虎以前是吃过岳丈做的馎饦,是好吃,羊汤鲜美,馎饦劲道,还夸说难怪能在奉元城扎根下来。 可今日尝了五哥儿做的正经菜,当即是惊了。 五哥儿能做酒席了吧。 比他吃过的所有席面都要好吃。 这个香那个香,没有一道菜不好吃的,就是那普普通通的土豆丝也比自家炒的好吃,土豆很细,炒完却不黏糊,醋味带着点点辛辣,很是爽口,再吃还有点点麻,是让人一口连着一口脆爽。 但是要说最好吃的,还是桌上三道荤菜。 糖醋排骨酸甜,炖的软烂脱骨,小二娘最喜欢吃这道菜了,一块排骨啃得是满嘴的酱汁,舌头舔舔嘴巴,她小胳膊够不到,林虎就给姑娘挟一块。 二娘说:“爹,我想吃这个甜甜的汁。” “喜欢酸甜汁子拌饭。”蒋芸笑呵呵说着,用勺子给外孙女挖了一勺汤汁。 林大郎喜欢吃姜母鸭,鸭子表面是金黄色的,鸭皮香香的,鸭肉都是姜味,鸭皮连着鸭肉中间那层有一层肥的,油汪汪的香又不腻,底下瘦肉鲜嫩,一口下去,是满口的肉香汁水。 “你在家都不爱吃姜,怎么现在爱吃不挑了?”汤巧纳罕问。 林大郎有点点不好意思,被娘说他不爱吃姜,现在却不嫌。 汤显灵笑嘻嘻:“大姐那还用问,今个这道鸭子是大郎帮忙杀的,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现在享受劳动成果呢。” “大郎爱吃姜母鸭,我跟你说做法,大郎你也听着,回头给你媳妇儿做。” 全桌子人都乐呵起来。 林大郎上一秒被阿叔解了围,下一秒羞得脸烧红起来,不过却不讨厌阿叔,而是有点高兴,对阿叔说的话,他是都信的。 汤显灵在饭桌上就把姜母鸭做法说了,让大姐要做的时候选番鸭——要是只有水鸭子,也没那么挑剔,然后饴糖香油老姜这几个是关键。 以及大火煎出老姜味,转小火砂锅煲鸭肉,一会翻一面。 …… “做个菜费这么道功夫麻烦,难怪好吃。”汤巧感叹。 林大郎是仔细都记下了,不难做,而且老姜家里地里都有。 三郎同他爹都爱吃鱼。 林虎吃的高兴痛快,听到五哥儿说姜母鸭做法,顺嘴就问:“那这道鱼呢。”说完以后,才想起来,好像不该问的。 以前老丈人很是忌讳他问馎饦相关的话。 哪怕是夸都不行,像是他惦记汤家馆子似得。 “没啥没啥,不用说了,我吃着高兴,回去也懒得做。”林虎忙说。 汤显灵不知道大姐夫肚子里转了一圈‘秘方禁忌’问题,闲聊嘛,就说:“这菜费油费料,油要多要炸鱼,还有豆豉孜然,这些香料比较贵……”他仔细解释了一遍。 农村不年不节很少杀猪,吃荤腥多是家禽,不过过年前都要杀猪的,肋排留着自家吃,可以烧成糖醋排骨,姜母鸭做法,在村里是最方便的。 饴糖也不贵,饴糖是时下最便宜的糖类。 至于香油,西都州这片花生芝麻都有人种,农家还有小磨香油呢。 林虎听的咋舌,“这鱼是不贵,咱们河里都能逮到,按照五哥儿说的,那香料豆豉费麻烦劲儿了,不做了不做了,咱就好好吃一回。” 心里却想:五哥儿心性脾气和老丈人截然相反,难怪能撑起家里铺子买卖,是个肚子敞亮的。 不过这做菜法子,回头得跟娃娃们说一说,不能乱传出去了。 一桌子席面一家人痛痛快快吃了一回,最小的林三郎吃的都肚子圆溜溜,汤显灵怕小孩吃积食了,让大郎二娘带着小的坐一会,都先别动收拾锅碗。 哪里用小孩收拾。 林二娘有些手足无措,看阿娘,真不用她洗碗收拾吗? “听你阿叔的。”汤巧说。 林二娘便坐下——以前在家里,家里还没分家时,她就是再小,吃完饭也得帮忙收拾碗筷送到灶屋去,后来大一些就能洗碗扫地擦桌子了。 “稳稳食,过一会把酸奶吃了消化消化。”汤显灵跟林大郎说。 林大郎又领了阿叔的任务,很是认真看弟弟妹妹。 汤巧收拾往灶屋去,汤显灵就没劝大姐别帮忙——他有事跟大姐说,也没让铁牛进灶屋,因为铁牛要是在灶屋,他大姐不好意思,敞开不了肚子说话。 一家三口在灶屋,蒋芸、汤巧、汤显灵。 皇甫铁牛送完了水,水缸倒的满满的,才出了灶屋,给夫郎腾个说话地方。 灶屋里,三人手下干着活,蒋芸还在酝酿,不知道咋开口,汤显灵直说:“大姐,我不想做朝食了,我想睡懒觉,但也不想把朝食营生给关了,其他坊学着我的花样也卖这几样,做的不如我,生意却不错,都能卖空。” “这是个赚钱的营生,我想这个买卖,留给外人不如教你做。” “咱家现成的铺子,每天刨去成本,不说一两银子,八百文是有的。” 汤巧听得如平地惊雷一般炸懵了。 第75章 汤显灵说完后,蒋芸把昨日吃饭时和五哥儿说的怎么分配钱也跟大娘说了一通。 “早上梅干菜锅盔能卖二百个,红豆沙的一百三左右,鸡蛋灌饼和煎饼果子二者分阶段上,都能卖个五六十个,梅干菜五文钱、红豆沙四文、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都是六文……”汤显灵跟大姐说的直白,“我之前算本钱算的粗暴,对半算,其实没这么大的本。” “一个早上净利润能有一两。” “姐你要是来的话,我免费教学,包你学会,就像娘说的,家里还有住处,这个自然不算钱,就是前头铺子税钱,咱家两间铺子,总共四两银子税钱,我占地方大,到了年底交税你给我三百文钱就行了……” “我是做五休二,你要和我一个时间也行,要是做得好不想休都按照你的意思,要是休息,到时候大姐夫来接你回去,或是把娃娃放这边也行。” 汤显灵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算做五休二,一个月二十天,就算考虑上天气各方面意外因素,一个月最起码十两银子是有的。 “你这也不算商户,对外就说你来帮忙的,外人谁知道呢。” 汤巧听着五哥儿给她列的方方面面,从懵的状态缓过来,此时脸上都是笑意。汤显灵一看大姐笑,心里就有点咯噔。 大姐脸上全是包容感动‘慈爱’的笑,好似说:我阿弟长大了知道疼姐姐了有本事了。 没有半点对挣钱做买卖的野心期待。 一个月十两银子啊! 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 还不用改户籍,照旧是农人身份。 汤显灵闭了下眼,默念:这是大姐,好好说,不能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子—— “姐!!!我和娘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别笑了。”汤显灵还是没憋住,“你就仔细好好想,你跟我大姐夫说说,好好想。”他要急了。 汤巧好笑,“好好,我不笑。”努力板着脸,可还是没忍住一丝丝笑意,说:“我其实不想做买卖,我做姑娘时就讨厌家里铺子营生,特别讨厌。” 汤显灵的急躁一时愣住了,拧了下眉头,“姐,我也不是必须要你来,只是这个赚钱,咱们是一个娘生的亲姐弟,我是信你也信大姐夫人品的,你慎重考虑下。” “还有三个孩子。”汤显灵说完这句话有点说不下去,像是拿孩子吃喝花销逼姐姐干不愿意不喜欢干的营生一般,于是犹豫下,没有再劝了。 倒是汤巧笑呵呵,“我现在就跟你姐夫商量。” “嗯。”汤显灵见姐姐一走,心里叹了口气,扭头看娘又红了眼眶,知道是为啥事,便只揽着娘肩头拍了拍。 蒋芸擦了泪,最后说:“你大姐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知道,也没硬逼着人做买卖的道理。”汤显灵说。 时下没现代网络发达,能看出贫富巨大差异,有钱人高官贵族是什么样优渥奢侈生活,现在的百姓很质朴的,尤其是重农抑商后,商贾都落个‘市侩’小人的形象,村里百姓吃饱喝足有屋有田,大多数人都是知足的。 …… 屋外。 汤巧找到了男人,林虎刚吃完酸奶又啃了一串糖葫芦,今日真是餍足,肚子油水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馋荤腥了。 “咋了?” “五哥儿和娘跟我说,想叫我接手……”汤巧把事说了,尤其是说五哥儿娘处处想着他,朝食净收益一天就一两银子。 林虎先是惊诧,说一天一两这般多?! 可就跟汤显灵跟大姐说完,汤巧脸上都是感动慈爱一样,林虎听到一天一两银子也只是单单惊讶震惊,嘴上说没想到岳母五哥儿做买卖这么赚,然后就没有了。 林虎还怕媳妇儿想来做朝食,毕竟在娘家也方便,比家里日子好—— “那你想来吗?”林虎小心翼翼问。 汤巧摇头,“我跟你说过,我不爱做买卖,自小在铺子里忙活,招揽客人,我爹架着我跟客人赔不是,洗不完的碗……”她打住了话头,看了过去,“你好好想,一天一两,五哥儿不会骗我的,家里现在光景也不算差,但是盖了屋,大郎要娶媳妇,二娘嫁妆……” 意思要是为了娃娃,林虎答应,她就进城来做朝食,先干几年存存钱也行。 “你是我媳妇儿,大郎二娘三郎是我林家娃娃,我林虎下田耕地辛苦几年,也能给娃娃们置办上屋院田地的。”林虎肃着一张脸说。 没说林家孩子,吃外祖母一家的。 他知道汤家有钱有底子,五哥儿有本事,可说到底这也是两家事,他爹娘下了一辈子田,不也是把他们三兄弟拉扯大,各自给分家办了田地院子吗? 他也能成的。 “那就成,我也想着要是我不在家,二娘又小,操心不了屋里事,总不能她小小年纪跟我那时候一样。”汤巧说。 大郎得下田跟他爹干活,那也是辛苦,三郎又小,家里就二娘,她要是做买卖,谁做饭?指望二娘小小年纪在灶屋忙活吗?汤巧是舍不得的。 灶屋里,汤显灵把鸭杂卤到锅里,没动大灶用的是小炉子,还卤了些鸡蛋鸭蛋,等下午毒日头过去了,大姐找他说朝食她不干的时候,汤显灵心里有数,很是平静,没最初那会急了。 “你是不是恼我了?”汤巧怕阿弟生她气。 汤显灵摇头,“没有,真的,大姐。”他认真说:“我不能想着是为你好,也得考虑你和大姐夫意思。” “朝食买卖的事,我再找人,没事的。” “这行当赚钱,我要是透漏出个意思,咱家铺子门都要被踩踏了。”汤显灵最后开玩笑说。 汤巧一听,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没耽误你事就好。” “我也不是正经事,我就是为了偷懒多睡会觉。” 汤巧:…… 她想起来了,五哥儿最初就是想多睡会觉,这般想她拒绝了对五哥儿和娘家也没啥坏事,那就好。 “娘,五哥儿,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林虎套了牛车。 孩子们依依不舍,今个是吃的肚子圆圆的又玩的开心。 汤显灵从灶屋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罐子,用布包着,他递给大姐,“卤的鸭货,鸭杂,不贵,吃完饭我自己做的,这个放凉了更好吃。” 汤巧一听鸭杂便没推辞,再推来推去怕伤了阿弟的心。 “成了别送了。” “今个叨扰家里了。” “姐你说这话干嘛,回头娘又得找我哭了。”汤显灵说。 汤巧和蒋芸都乐了,孩子们坐上了牛车,跟着外祖母阿叔叔叔招手,汤显灵一一摸了摸仨孩子脑袋,“成了,回吧回吧,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一家人送到了巷子口,正好卢家卢大郎赶着毛驴回来了,车上坐着邹菱,车板上也装了东西。 两家人碰了头,驴车先让牛车过。 汤显灵一家就不好再送——再送就送出城了。 “娘五哥儿铁牛你们回吧,别送了。”汤巧喊了句,这次真的不回头了,由着牛车哒哒哒的往城外方向去。 卢大郎从板车上跳下来,走在边上,同蒋婶汤显灵铁牛一一打招呼。 “你们这是去哪了?”蒋芸搭话问。 邹菱回:“婶子今个我和大郎回娘家去了。” “瞧我这脑子,想起来了,三朝回门。”蒋芸忙点头笑着说道。 邹菱见汤家人都在,也不好意思继续坐车,快回家了,因此从板车上下来,整了整衣裳褶皱,含笑走在一旁,“婶子家里今日待客?” “那是我大姑娘,今个带孩子夫婿回来看我。” 汤显灵刚和卢家小夫妻打完招呼,这会见娘和邹菱闲聊家常,他便和铁牛走到末尾,说:“刚卤鸭我还留了点嘿嘿。” 皇甫铁牛一听夫郎这个语气,没来由的便想笑。 怎么跟小孩似得。 “留了什么?”他问。 汤显灵对铁牛同学如此配合,很是赞赏,“一会鸭脖分你。” “好,谢谢汤大老板。” “不客气不客气。” 他俩在这儿演起来,笑呵呵了一路。汤显灵重点夸了铁牛买的鸭子,脖子够长的,他俩人再分娘一块,尝尝味,好吃了,家里的母鸭子—— 娘肯定不同意他动刀。 “你要是想吃卤鸭货,我明日去东市屠宰场问问,看有没有多的鸭杂。”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行啊,到时候卤一锅,下午能卖就卖,卖不出去咱自家吃。”又补了句:“别买太多了。” 他怕到时候又剩下,哪能天天剩菜往出送,送久了,哪日不送这就成了他家的‘错’了。 先到了卢家,两方人道别,卢大郎邹菱还是年轻,脸皮薄,没那么多家常需要说,因此说了句:蒋婶五哥我们到了下次再聊,这就进门了。 卢三娘取了门槛,迎大哥大嫂进院子。 卢家院门没关,汤显灵一家往家里走时,还能听到隔壁陈婶声:呀咋还拿了东西回来,大郎咋能要你岳家礼呢。 邹菱忙说:不是的娘,就是一些自家腌的腌货,没多少钱不是啥礼。 “你家可真是客气,还回了东西。” “怎么还有鱼?” 陈巧莲看到罐子里装了鱼。 “我今个和菱娘回去,吃饭前,大舅哥们夸上次咱家请的田厨子做的鱼好吃,只是当日我和菱娘忙,没坐下吃席,岳丈岳母知道我们今个回去,特意烧了鱼……”卢大郎解释。 鱼烧了两条,一条吃了,一条给他们带了回来。 卢大郎也是不要的,但是岳母热情,硬要塞,席面上的鱼菱娘确实没吃到,因此就收了。 陈巧莲听完缘由,脸上笑淡了下,心想亲家母是不是拿鱼敲打她家?没给菱娘做鱼,亏了饿了菱娘,应该不能吧,那还是给她家下马威? 邹菱看见了,心里打鼓,婆母这是咋了?但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错来,就是一条鱼而已。 “娘,咱们晚上吃了吧,这鱼做好的,热热就成,不能久放,我怕坏了。”邹菱忙说。 卢三娘听到吃鱼就高兴,先说好,还说:“那我焖点杂粮饭?娘,还是吃馒头?还是稀饭?” “你看你嫂子想吃啥。”陈巧莲忙说。 邹菱:“我都行,听娘的。” 陈巧莲心里舒坦些,“那就焖点杂粮饭,再烧一个素菜,菱娘今个才回来就别进灶屋了,你和大郎歇歇。” “我不累娘。”邹菱说。 陈巧莲笑了下,“你这孩子,就是懂事,那你跟三娘在灶屋拾掇暮食,前头铺子还要人看着,你爹做买卖嘴笨,我去盯着。”说罢去了前头。 邹菱这会又觉得刚才是她误会了娘,娘那会没生气吧? 卢三娘已经喊嫂嫂了,一边手脚麻利舀米,一边跟嫂嫂说:“真是巧了,汤家今日也吃了鱼,可馋坏我了,太香了。” “他家?我和你大哥回来时正好遇到了,他家今日来了娇客,怕是烧了不少菜。”邹菱说。 卢三娘连连点头,“那味太香了,嫂嫂你没在家可是躲开了。” 这就是俏皮话了。邹菱听了轻轻笑,家里这个妹妹性子活泼,说话做事处处帮她,她自然喜欢。 隔壁汤家。 皇甫铁牛问显灵要不要去洗澡。 汤显灵:? !!!! “要要要。” 现下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这就是四个小时,往澡堂子去,一来一回定够时间。 “才吃过饭也不饿,下午不吃了,洗点黄瓜啃吧啃吧得了,再不济洗完澡出来东市买着吃。”汤显灵很快将计划安排上,扭头就跟娘说:“铁牛套车,娘你收拾衣裳香豆子,我拿钱,请大家。” “出发出发gogogo!” 蒋芸听得面上直笑,五哥儿嘴上又说什么俏皮话,没听过,“我就不去了,你们去,我在家看家。” “娘,家这么大,没人能背走,再说大白日的咱们就去个把时辰,没事的。”汤显灵喊娘一起去洗澡,“家里洗和外头洗不一样,今个好好搓搓。” 在家洗就是冲洗,澡堂子那就舒坦了。 汤显灵已经飞快去收拾他和铁牛衣服,还喊娘快点。蒋芸本来迟疑要说的借口全被堵回去,这会只是好笑一下,也去收拾了。 没一会,三人准备齐了,皇甫铁牛驾车,蒋芸锁了院子门,又检查了一把,汤显灵坐在自家板车上,“娘,你锁好了——” “前头铺子门——” “也锁好了,今个就没动铺子门。”汤显灵说。 蒋芸便上了板车,她还是第一次同铁牛五哥儿一道去东市,说是去洗澡,却像是外出逛逛玩闹似得,尤其五哥儿高高兴兴模样,不觉得她也带着点高兴来。 车子赶的快些,到了东市口,靠边停车缴费,三人往香汤子去,麻利交钱,汤显灵:“咱们多洗会,洗完了大堂见。” “对了,家里香豆子没了,我再要三盒。” 汤老板财大气粗。 “娘,要是早出来了,喊修头的婶子给你拾掇下。” “我请客!” 蒋芸被逗得直乐,连连说好,本来是怕花钱,但被五哥儿感染的,什么扫兴话都说不出来,没瞧着香汤子店里人都乐呵呵。 汤显灵进了哥儿澡间,夏日来洗澡的人少,这会人更少,就他一个,跟包了澡间似得,他麻利脱了衣裳,先打湿身体,而后去蒸一蒸。 一通洗刷刷。 …… 汤显灵是最晚出来的,大堂里娘和铁牛都在等他,二人一看都收拾过,发型眉毛刮了刮,铁牛更俊了! “等我多久了?” “才出来没一会,你要收拾头脸吗?不着急回。”皇甫铁牛接了夫郎手里的脏衣服。 汤显灵:“那我收拾下头发吧,感觉又长长了不少。” 还是那位婶子给他理发,头发修短些,他在修头时,还有人问他们要不要浆洗衣裳。 洗完了晾干,还给他们送回去。 那位婶子一直推销自己,说她浆洗的衣裳很干净云云。 蒋芸本来想说不用,但对方一直这般说,蒋芸见状就问多少钱。 天热衣裳薄,洗一件衣裳五文钱,用的是皂荚洗的,她家就在湖边边上住,用的是湖水洗的…… 对方说的很详细,自报家门。 毕竟现在做一件衣裳也贵,要是有人打着浆洗名头,收了钱却贪墨了衣裳,这就坏了。 汤显灵想着也不贵,问给他修头发的婶子可是认识对方。 自然是认识的。 “她家男人在外头送煤炭,她在这儿接浆洗活,孩子多上头婆母公爹平日在家里编竹席、篮子卖,一家子都是老实勤快人。”修头婶子说着。 汤显灵看这位婶子虽然穿着补丁衣裳,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是一丝不苟梳着发髻,只簪了一根木簪子,主要是人也活,眼神是亮的。 有些人过的太苦了,人就麻木了。就像阿良那样。 但这怪不了阿良,底层生活要是惨了,那是各有各的惨法。 这位婶子听着家里情况也不太好,但是一家人勤勤恳恳,到现在眼神亮对生活还是抱有希望期待的—— 挺好的。 “娘,就交给她洗吧。”汤显灵说。 他家洗衣服,铁牛没来前,娘是包揽在自己身上,但汤显灵那会不好意思让蒋芸洗他的衣裳,因此各洗各的。到了现在,汤显灵没‘不好意思’了,要是得闲,他和娘一起搓衣裳都行。 只是铁牛爱揽了洗衣裳活。 汤显灵:…… 娘肯定不好意思跟铁牛挣这个,于是变成了铁牛洗他们俩的,娘洗自己的。 现在有人浆洗服务,自然好了。衣裳拿回去,还得夜里在院子洗刷刷,不然天热放着要放臭了。 汤显灵把外衣数了件数给这位婶子,自家人的亵衣亵裤各自搓,就不让外人洗了,报了家门。 “八兴坊正街,汤家铺子。” 浆洗衣裳的婶子一听‘汤家’,顿时:“是戏文里的八兴坊汤家?” “……对,就是我家。” “那我记下了,汤老板只管放心吧。”婶子利落爽快说。 汤显灵:……洗个衣裳,没想到被认出来了。 这就是出名! 开玩笑的。 汤显灵麻利交了三十文钱,上衣下裤/裙,三个人六件,就跟铁牛还有娘出了香汤子,此时东市街上很是热闹,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三人洗的一身清爽,傍晚也凉快,找了家铺子坐下吃饭。 晌午吃的多,油水又大,现下就想吃点清淡好消化的。 汤显灵在这儿要了一锅绿豆薏仁花生甜汤,点了两个清爽小菜,这家店招牌是虾饺,煎的、蒸的两种,夏日蒸的卖的好。汤显灵要的也是蒸的。 虾饺皮薄如蝉翼,还没吃能瞧见里头裹着一颗粉色的大虾仁。 “好久都没吃这个了。”蒋芸看到虾饺不住感叹,“得有四十多年了吧。” 汤显灵嘴里有东西,没说话,而是目光询问过去。 蒋芸说:“小时候在村子里时,每年雨水季河里就有虾。” 他想起来,娘是南方人。 “娘,你不想回去吗?” 蒋芸摇头,有些害怕,“不了不了,我还回去哪里。” “也是,这里就是娘的家了。”汤显灵给娘挟了一只虾饺,“娘再不吃,这一盘都要被我吃了。” 蒋芸愁云散尽,笑了起来说好好。 …… 天黑前,汤巧和林虎带着孩子们也到家了。林家大郎打招呼,“从城里回来了?” “对,刚回。”林虎跟大哥回话。 汤巧招呼娃娃们进去,她要去灶屋烧些热水洗洗早早睡。 林虎问大哥有啥事。他大哥问完话没走。 林大郎说:“小娃娃的事我也听见了,爹娘也记挂你,让我跟你说,老二一家子就是那副性子,都是亲兄弟妯娌,别往心里去,我也骂了老二,让他好好管管娃儿。” “我知道了大哥,没啥事我进屋了。” “成吧。”林大郎瞅着三弟真是生分了,怕是还对老二有意见。 他本来想调解调解,但一想都分家了,算了算了。 屋里点了蜡烛。 林大郎抱了一路罐子,三郎困得迷糊,路上睡了一觉,现在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大哥,这罐子里是啥啊,咱能不能吃?” 林二娘也看过来。 “那得问问爹娘。”林大郎说。 林三郎不困了,精神头来了,“我去问!” 没一会林虎汤巧进来了,汤巧本来说晌午都吃饱了,就不动这罐子吃食,又怕天热放坏,走的时候五哥儿交代了,是鸭杂,熟食总是怕坏,到时候浪费糟蹋了。 “拆开看看。”林虎说。 三孩子围成一团,都守着爹。林虎拆开布,大郎抱的好,一路上汤汁也没撒出来,布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开了罐子口,因为里头食物放凉了,香味没那么冲鼻,淡淡的一些香味。 里头有汤汁,罐口又小,屋里蜡烛黯淡,光是看只看到乌漆嘛黑的,但闻着味香—— “拿个碗,我倒出来看看。” 汤巧去取碗了,找了个大碗,林虎抱着罐子往碗里倒,噗通噗通连着汤汁一起下来,三郎说:鸡蛋! 二娘说:鸭蛋。 大郎说:瞧着像鸭头…… “你阿叔说了是鸭杂,这还有鸭脚肠子啥的。”汤巧说。 林虎拿筷子挟了块没认出来的吃食,先送媳妇儿嘴边,汤巧摇摇头,她有点没认出来是啥不敢吃,林虎就吃了。 “好吃吗?爹。”三郎问。 “你们阿叔做的,还有难吃的吃食?” “对哦!” 汤巧叮嘱:“夜里了,都少吃点肉,省的不克化。”她说完,就看男人又挟了筷子,这次还是挑的鸭头。 林虎对上媳妇儿目光,笑了下,“你阿弟做的,不知道咋做的,闻着没晌午那么冲鼻子的香,但是回味大,越吃越想吃……” …… 汤显灵也在家啃鸭脖,就留了一根,从东市回来剁成了三块,家里人一人一根尝尝味。 “娘吃吧,又不多,咂摸个味。” “吃完了再刷牙。” 皇甫铁牛拿了盆子放在院子里,打算摸黑把他和夫郎的亵裤、夫郎的肚兜搓了,夫郎有时候胆子大,什么都能外出说,有时候又格外脸皮薄,比如这亵裤,刚成亲那会,都不让他搓。 不让他搓那咋成。 显灵那么忙,一天累的要紧,除了做吃食,能多歇会就歇会。 汤显灵拿了一块鸭脖喂到铁牛嘴边,这人不知道咋搞的,怎么这么喜欢给他洗内裤! 汤大老板脸红红的:服了! 第76章 又下雨了。 说来奇怪,双休日两天没下雨,一到周一开铺子就开始下,断断续续的,也是阵雨,正街上地面老是湿漉漉的,城外村民摆摊挑夫都少了许多。 今日是周三了。 正街铺子家家户户生意都有些受影响,汤家也不例外,就是看哪家惨淡些——好比老赵家糖油饼,本来生意就不好,下了雨更是没人去。 卢家馒头那是走实惠路线,受影响不太大。 八兴坊、丁一坊两坊住户,谁都有个偷懒不想蒸馒头对付一口的想法,尤其是下雨天懒得打水做饭,便买馒头混一口。 汤家朝食影响大点,下午暮食以前的百份到这三日七十份差不多刚好,可能剩个两三人的量,不过汤老板添了一份烤肉。 周一下午暮食开门的时候,有些食客见不下雨就匆匆来了。 “我上周没来,听说汤老板又出新鲜吃食?” 这就是知道了。汤显灵笑呵呵说:“也不是新添加的,我本来馋这一口,做了点烤肉串,大家捧场我就添了上去。” “那今日有吗?” 汤显灵:“有啊。” 不下雨烤肉炉子放铺子前头,他这么一烤,香味四处飘散,不是他说,烤肉味道真的很霸道的香,迎风能飘一条街,是揽客的活招牌。 要是下雨烤肉炉子还能放到后院回廊那儿,四面通风,顶上遮雨,正合适。 第一天暮食开了没多久,外头就下雨,烤肉炉子就移到了院子那儿,汤显灵让娘打盒饭,他在院子烤肉,之前是一文一串,现在正式售卖了,变成了两文钱一串。 肉比之前大了些。 也有食客问:咋贵了。 汤显灵也好回答:先前那日试卖,优惠许多,肉也比较少,今日正式开卖,主要是香料贵,客人来点先尝尝味?今日我卤了些鸭杂,就送各位尝尝。 本来嫌一文变两文涨价涨得多的食客一听,顿时忘了涨价的事,而是满心满眼全是:今日还有送的吃食?!那可得尝尝。 虽说鸭杂不入流,比那羊杂还要便宜低贱,但是汤老板卤过的想必好滋味吧?反正送的不要钱,试试看。 当即是痛快说:“那我要十串肉。” “我也是。” “汤老板是买肉串送鸭杂?不买送不送?” 汤显灵笑呵呵说:“凡在我家吃过盒饭的食客都送,不过送的不多,各位尝尝味,我也是自家卤来吃着玩,天热怕做多了浪费。” 没吃过烤肉的食客听了高兴,那他就不要烤肉了。 等后院烤起来,香味飘到铺子前,本来好好吃盒饭的食客坐不住了,这是做什么呢咋这般香?勾的他手里盒饭都有些滋味淡了。 旁边食客乐呵呵一笑,“还有什么?烤串啊。” 等铁牛将第一批烤肉串送到铺子前头,谁点的给送去,这位食客十串,那位五串,肉串子油滋滋香喷喷,烤的焦黄冒油,上头是孜然颗粒白芝麻,没点肉串子的食客就咽口水。 !!! 咋就没人跟他说,烤肉串是这般香! 他还以为就是炙烤猪肉,但跟他想的炙烤猪肉不一样,汤老板这儿用竹签子串着,烤的明显要香许多许多。 “还能不能再点?我要十串?” “我也再加五串。” 皇甫铁牛记性好,一一记着,先给后头夫郎‘传菜单’去了。汤显灵:…… 好多的烤串子。 汤显灵应下了,手里抓着两把肉放烤炉上,一边跟铁牛说:“你喊佟嫂阿良洗干净手,捞了鸭货,给各位食客送一些,还有盐水花生毛豆,也送些。” “这俩多来点。” 花生毛豆很便宜的,自然了鸭杂也不贵,只是他家没卤太多。 朝食结束,铁牛骑着骡子去了东市找鸭杂,晌午在外头买的吃,吃完了就开始卤,除了鸭杂还有周嫂特意给他家留的六个猪蹄,一并卤在锅里。 毛豆花生好做,做了半盆子多。 皇甫铁牛应好,“我盯着,你放心。” 卤过的鸭货放凉了,更入味,鸭杂没什么油腻,鸭胗鸭肠鸭舌切一切,用干净的小瓷盘放一角,剩下的一大半放盐水花生、毛豆。 褐色的花生壳湿漉漉的,碧绿色一点点毛绒的毛豆,还有卤鸭杂,装点了一小盘,不算多但真的不算少了——这可是送的!不要钱啊! 其实毛豆花生占地方,撑脸面。 反正食客看见这一盘子,心里很是舒坦高兴,来汤老板家吃东西,滋味好便宜不说,汤老板是个嘴馋的,自家做什么好吃的,时不时会送一些。 甭管东西价钱高低,这可是送的。 等烤串的食客便捏了一颗花生,盐水花生都吃过,没啥稀罕的,汤老板家做的花生一捏开壳子,很是轻松,里头先是被盐水浸湿润的花生仁,嘴凑过去,轻轻吸到嘴巴里,略嚼一嚼。 淡淡的咸味,一点点卤味,好吃。 再吃毛豆,毛豆盐味淡的几乎没有,像是白水煮的,乍一吃觉得没滋没味,便不吃了,再试试最后的鸭杂,捡了一块,送入嘴里,刚嚼了嚼便眼前一亮。 这个好吃啊。 鸭杂有特有的质地,鸭舌硬有嚼头,鸭肠略柔软些,鸭胗鸭心各有各的味,最最主要是,汤老板这个卤料卤的好,能吃出鸭子味,却没半点腥臊。 鸭杂少,几口就没了,吃完有点意犹未尽,这时再吃一颗毛豆,顿时觉得清爽清口…… “铁牛兄弟你家这卤鸭子不错。”、“是啊,还有没?” 皇甫铁牛:“各位抱歉了,鸭杂少,送的差不多了,还有后头客人。” “太好吃了,显得我贪心了。”食客理解,紧跟着就说:“我原以为汤老板做猪肉一绝,是招牌拿手菜,没想到卤鸭货也很好吃。” 铺子里食客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铁牛兄弟,你能不能跟汤老板说说,明日能不能多卤一些?到时候我吃完了打包带回去,下个酒。” 说到下酒,不少食客点头还点评:“比东西两市的酒肆下酒菜要好吃,可惜了,汤家铺子不卖酒。” 这就给汤家小馆抬地位了,时下饮食界酒肆酒楼,那是最高规格了——卖酒水挣钱挣得多,哪怕是最便宜的浊酒,在酒肆一小瓶也得四五十文。 再配点什么下酒菜。 至于甜醪糟酒——这不算正经酒。 就是现在,汤家铺子生意红火,按道理树大招风总有人嫉妒的,但别说入不了东西市大酒楼的眼,就是两市一些饭馆听闻坊间正街汤家小馆,也是乐呵呵一笑,带着几分不屑来。 ‘就是戏文闹的,食客们赶个热闹’、‘正街小门脸算什么正经吃食馆子’、‘没那般眼皮子浅’、‘听说招牌是猪肉就是赚几个辛苦钱’、‘咱们正儿八经饭馆子比什么’…… 自然了,八兴坊这条正街是有人眼红汤家生意,可架不住一个坊间住户,有些顾忌,除非是能把汤家生意斗倒、汤家人赶出去,不然吵吵闹闹就像老赵家那般——还坏了自家名声,生意也不好了。 划不来的。 “汤家不卖酒,咱们拎着东西正好去东西市酒肆喝一杯。”有食客笑呵呵说道。 同行的便打趣:“那岂不是成了焌糟娘子了?” “你说错了,我这是焌糟小郎君。” “就你还小郎君?”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位‘小郎君’食客,光是看脸年岁已经不小了。不过这人是个心胸宽广的,自我打趣完,被同行有人打趣也不恼,笑呵呵说:“若是能得汤家卤鸭货,到时候我拎着篮子,往东市最热闹的酒肆挨着桌子叫卖,客人要不要鸭杂啊?” 他拿手点了点桌上吃空的那盘鸭货。 “到时候,我在汤老板这儿花便宜钱买到,回头到了酒肆,我是翻两三倍也能卖出去。” 友人:“你啊你,还做起了生意经了。”他本来想说谁买啊,但又一想,汤老板铺子要价一直便宜,但是滋味比酒肆提供的下酒小菜要好吃许许多多,没准友人打趣玩笑说的话,还真能做成买卖。 只是…… 友人家里也不穷,怎么可能真提篮围桌叫卖,做个焌糟小郎君呢?就是玩笑热闹话。 皇甫铁牛说:“客人意思,我问问汤老板,看明日能不能加量。” 正说着呢,汤显灵端着盘子来了,大盘子上是两把才烤好的肉串子,皇甫铁牛一看,忙上前端了盘子,哪位食客五串、哪位十串,他都记着,挨着桌子一一送肉串。 汤显灵刚肉烤好了,喊了铁牛,铁牛没来,他还听到铺子里大笑声,估摸是铁牛没听见,就想着亲自送过去—— 这会双手空空,盘子被铁牛拿走了,汤显灵就好奇,食客刚才笑啥?他家可没有说书先生下饭。 他不用问,光是站在那儿,食客七嘴八舌拦着汤老板问。 “刚还说呢,汤老板卤的鸭货味道真不错,明日可多做些吗?” “自然了,不好汤老板破费一直送,我等买。” “是啊是啊,某人还要当焌糟小郎君呢!” 众人又是笑。 汤显灵知道焌糟娘子——就是酒肆酒楼的女性服务员,拎着下酒菜挨桌叫卖:客人要不要花生、毛豆、卤味,客人要是点了菜,便在旁边给客人倒酒等活。 不过听食客这么说,该是一句打趣,这是想拿他家卤鸭货当下酒菜。 “鸭杂得跑一趟东市,明日朝食完了要是能多买些,我就多做些。”汤显灵说,这事好办,又说:“今个卤鸭货不多,还有些卤过的猪蹄,不多只有六只,按半卖,我是觉得卤完烤了好吃。” 焌糟小郎君那位食客眼睛都亮了,抢先一步说:“那我要一只。” 汤显灵:多钱他都没说呢! “客人猪蹄挺大的,您吃了盒饭还有肉串还是点半只,别积食了。” 暮食都这会了,吃太多肉不好消化。 那位食客笑呵呵说:“无事,我和我友人两人分一分。” “那就成。”汤显灵顺道报了价,猪蹄确实不贵但是烤猪蹄费柴火费卤料、烤料,做起来两道工序,便要价高一些:“一只猪蹄十八文。” 这都快赶上盒饭了,啥猪蹄这般贵? 那位食客听了价钱神色也没变化,掏了钱给了汤老板。 汤显灵收下钱,铺子里有人要半只、有人要一只,汤显灵一会搞糊涂差点没记下,皇甫铁牛说:“你先去,我来记。” 谢天谢地,幸好他有个人形笔记本。汤显灵高高兴兴往后头去了,又折回来说:“只有五只烤猪蹄。” 皇甫铁牛:…… 食客:??? “汤老板你刚才还说有六只,我没听岔吧?” “没啊,我也听着六只。” 汤显灵懊恼,死嘴,这会尴尬一笑,“我想着自己家留一只的……先卖吧,客人要是没人要、有多余的话,我就烤来吃。” “那我要了。”、“我也要半只。” 很快铺子里又响起声来。 汤显灵:……你们不要竞争攀比啊,本老板可不是饥饿营销吓唬各位的,你们……省着点钱吧。 皇甫铁牛看看夫郎,再看铺子客人,说:“六只卖完了。” 汤老板:…… 明日一定多来点!!! 本来觉得贵或是吃不下了的食客,一听汤老板都馋这个烤猪蹄,听说上周五时汤老板就说了,那肯定吃过,如今还想吃,想必这个烤猪蹄定是很好吃。 没买到的食客便有些遗憾,“吃饱了,就说晚了。” “我也是,还想着有点不便宜。” 倒不是说这个价位不便宜,而是猪肉本贱,大家心知肚明,结果要‘这么高’的价位,有人觉得性价比不高,贵了。 可等一盘盘烤猪蹄送过来时,买到的食客尝了一口,其他人不用问好不好吃、滋味如何,光是看吃的食客神色就知道好吃了。 “不贵不贵,先卤后烤,费了麻烦。” “香料汤老板是真的舍得给。” 狳-隙…… “上头尝着像花生粉?” “猪蹄腥味没有,肉软烂,外皮劲道,滋味软糯口感层层叠叠的很是丰富。” …… 没点到的食客:咽了咽口水,瞧着就好吃,而且这般大,看着真不贵。 盒饭生意有点下降,但是烧烤生意很好,每天供不应求。 因为这几日时不时下雨,天气凉爽,吃点烧烤串子配上汤家凉茶,真的蛮舒服的。 汤显灵每日七十份盒饭卖到周三,想着再减减盒饭数量,因为小馆子现在大家都爱‘点菜’了,之前是卤鸭杂,后来问‘能不能卤点鸭子旁的部位’、‘汤老板烤猪蹄我也要一只多来点’、‘肉串的话我想吃略肥一点’,有的人爱吃瘦的。 他家本来是盒饭生意,搞得现在越来越‘细致化’。 多加了一份烤肉生意后,汤显灵有种回到还没和铁牛结婚时那个做生意的状态——累!起早贪黑每天干不完的活。 汤老板有点想偷懒摸鱼了。 朝食真的要找人做—— “不如我来?”皇甫铁牛抱着夫郎,最近天凉,夜里也冷一些,夫郎就爱贴着他睡,说,“我跟你学做饼,你多睡会,让佟嫂阿良叔来帮忙。” 汤显灵摇头,“不行不行,院里、铺子什么杂活你都干,你就是铁打的铁牛也要累坏。”他舍不得。 铁牛真的比他和娘都要忙得多,是那种很杂的活。 比他起得早,朝食忙完还要骑着骡子赶时间去东市买鸭货,回来又是洗,又要打水,还要去拿肉备菜,暮食开了门,得在前头张罗记单子,又是跑堂的活…… 晚上睡得比他还晚。 他家铁牛还要给他搓大裤衩。 不是汤显灵偷懒不搓,是他累的有点迷糊,铁牛干活很是麻利,他说等会他洗,铁牛就给他搓完了。 汤显灵抱着铁牛胳膊,说的很坚定:“你现在年轻,不觉得累,我看着累,咱们还是花钱招人吧。” “朝食铺子招人得好好找。”皇甫铁牛摸了摸夫郎背脊,顺着往下轻轻拍了拍,哄说:“现在这点活不算什么,我不累,真的,朝食买卖咱不急,好好找人看稳妥了,省后面大麻烦。” 汤显灵自然知道,点点脑袋。 “睡吧不想了。” 汤显灵刚闭上眼,没多久外头噼里啪啦又是雷声,他惊醒,迷糊问:“是不是又下雨了?” “是啊,没事,睡吧,下了雨,今日朝食买的人不多,可以略晚一些起。”皇甫铁牛低声说。 汤显灵一听,高兴了些,赶紧闭着眼抓紧睡。 但是到了点,他还是醒了,而床边铁牛比他起的还早,还有娘,外头淅淅沥沥小雨,天还是黑的,娘和铁牛已经在灶屋忙活起来了。 汤显灵:真的得、抓紧、找人了。 这人得知根知底,人品好,不能见钱眼红,毕竟每日进账这么多,给开固定工资——他总不能给的条件就像给大姐那般,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对外人,汤显灵没那么大方,但这时候就得防止对方泄他家秘方。 他甚至都考虑阿良和佟嫂了,但还是摇了摇头。 阿良家里情况有点复杂,丈夫是个烂赌鬼——早年间的事,拖累了全家,原本阿良嫁的夫家日子平平,但怎么说也是有间院子的,如今落的卖房租房,十平方挤了一家五口人。 好消息是:阿良丈夫被人打断了双腿,现在走路不利索,听说是赌场要债的人打的,说是最初只打断了一只手,但不知道怎么的,又变成了断了腿。 总之阿良丈夫现在是不良于行,在家被阿良养着。 前头还有个继子,十三四岁了。阿良生了两个,一男一哥儿。 公婆前后被亲儿子气死,还债的还债,卖祖产的卖祖产。 现在全靠阿良养家。 阿良是可怜,但阿良丈夫是个雷点,就算腿打断了哪哪都去不了,汤显灵也不打算跟着阿良在生意上牵扯太深。 至于佟嫂,佟嫂家里没赌狗丈夫,但是人多,有时候听佟嫂说家常,她婆母上了年纪了,还是个厉害的,什么都要管,而她公爹有点顺手牵羊的毛病,不偷大的,就是邻里家的几颗菜、晒的萝卜干等等。 佟嫂给人家赔不是,还东西,她公爹拿了人家萝卜干,她就还人家几颗鸡蛋,回头婆母又骂她钱多的烧着慌。佟嫂人没问题,爽朗利索,可这样的家里人,汤显灵更不敢教佟嫂了。 …… 数了一圈,汤显灵甚至想过卢三娘,不过他就是想想,三娘太小,没嫁人结婚,自家还有生意买卖,时下嫁娶观念,一个未嫁人的小姑娘做买卖,会被人嘀咕闲话的,到时候不好找婆家。 妇人夫郎就不会。 汤显灵:无语。 他穿了衣裳,撑着伞去灶屋干活。 今日朝食果然人少,没卖完,多了些面团,汤显灵打算全烙成饼,不放馅料,用油酥茴香抹一抹,这样吃着香,略有点滋味,还能放的久——放到明后日是没问题的。 要是馅饼那就不好放。 朝食出摊,雨停了,卖了没一会又下起来了,因此铺子门大开,食客买了饼能在店里避避雨。 几位坊间老客避雨,一边吃饼一边闲聊。 “诶真的,好像好几日没见崔大爷了,是不是?”有人先聊起来,他来汤家买朝食四日了,没见过崔大爷影子。 章明一听,仔细想,还真是。 “他转了性子了?难不成又踅摸到什么好吃食。” 汤显灵想了下,也插入话题:“崔大爷确实是这一周都没来。”这都周四了,以前不说顿顿来买暮食,也是隔三差五,朝食来的勤快,还有豆子爱喝酸奶,也是日日来买酸奶的。 本周太忙了,现在食客提起来才惊讶发现,崔大爷同豆子确实本周没露过面。 不会是出了啥事吧? “你们不知道?”有熟客一问,见大家都茫然,而后才说:“就是上周下暴雨那日,崔大爷爹在的窑厂好像塌了……” 章明都惊了,都问人没事吧。 “听说是直接送到了西市药堂看病,前几日人才送药堂接回来,说是不严重,没啥大事,这次窑厂还要赔崔家不少钱。”这话有点点羡慕但又不是很羡慕,毕竟人出了这样的事。 众人一听,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汤显灵蹙着眉,则是想:以崔大爷性子,这人还挺乐观豁达的,要是有惊无险,不会这些日子不露面。 等朝食结束了。汤显灵就跟娘说:“我去崔家瞧一眼,看望看望。” “你去吧,他们父子都是咱家老熟客,你做朝食买卖,崔大爷最是捧场,你拿点啥?”蒋芸说着就给五哥儿捋看望礼。 汤显灵点头,现在出街上买有些耽误时间。 “家里有林檎果、鸭蛋鸡蛋、还有酸奶。” 汤显灵:“都拿上,够了。”他摘了围裙,也没换衣裳,一会看望完人还得回来卤鸭呢,便拎着篮子,疾步匆匆出了门。 崔家在第三巷子。 汤显灵没去过崔家,不过数着巷子到了后找个大婶打听一下,对方给指了路,终于到了,崔家院子门紧闭,汤显灵抬手敲门,里面是豆子声问谁。 “我是汤家铺子汤显灵。” 里头人惊了下,“汤老板?”又急急忙忙脚步声。 没一会门开了。 汤显灵一看,顿时惊了,豆子人很憔悴,之前见面闲聊时,脸还圆乎了些,现在是瘦了一圈,不由问:“你没事吧?” “没。”孙豆子引着汤老板进家里坐。 汤显灵闻到药味,说明了来意,将篮子递过去。 孙豆子不接,“大宝让我关门,不接坊里邻里看望,怕还不起人情来。”又低头跟汤老板说实话,“先前邻居来了,都是打听窑厂赔了多少钱,还说了些难听话,气得大宝将人打出去。” “都是我家做的,没啥贵重物。”汤显灵说,又道:“我今个才听食客说,老爷子受了伤,但说是不严重。” 孙豆子关了门,眼眶红了,知道汤老板不是看笑话的人,才把事说了。 原来崔父伤的重,当场就昏迷不醒,那日又是暴雨,一通折腾找人传信,总之联络到崔大宝,又送去西市药堂看大夫,根据大夫说的,崔父已经不行了,人都冷了。 但当日下雨,许是天冷,要是不死心,大夫说要么用昂贵药材试一试吊着性命,看看人能不能醒。 ……就是现代看病一样,时下看病也贵。 崔家底子有,崔大宝就是一个爱吃,也没其他不良嗜好,但确实这些年没攒下多少钱,崔父惯儿子,时不时手松再给大宝透一些工资。 因此这一场意外,将崔家底子掏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不过好在崔父醒来了,一条胳膊骨折,如今在家养病,人身体有些沉重,一时半会起不来。 “……窑厂也没赔钱,大宝现在去要,闹了好几日也没给。”孙豆子眼红,“那些邻里还说,要不是大宝爱吃贪吃花了这么多钱,也不至于给爹看不起病。” “大宝背着我哭了好久。” “他嘴上还哄我没往心里去,其实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我不知道咋说,爹受伤,大宝和我也不愿意,为啥现在全说成了大宝的错。” 汤显灵安慰说:“别听那些人多嘴马后炮,这是意外没人想的,如今崔叔叔人没事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崔家有底子,今年熬完了,明年还能收租,估摸之前不少人眼红崔家这每年固定的进项,如今崔家倒霉,其他人就说些屁话,给人添堵。 “家里现在担子重,要不是我肚子大了,我都想着厚着脸皮问问你那儿还要不要人手……”孙豆子说这个话有点怯,他觉得和汤老板关系还行,但这话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可家里光景难,他就想找个差事干。 汤显灵看出豆子不确定性,很是肯定说:“你的人品,你来我家干活,我肯定答应——等等,肚子大了这是?” “我怀了,这娃娃来的不是时候……”孙豆子低头,一手摸了摸肚子,他一摸,原本宽大的衣裳露出一些隆起的弧度。 汤显灵目光下移,恍恍惚惚,满脸‘我怀了’、‘我怀了’循环。 真的、能、怀孕、啊? !!!! 第77章 孙豆子是个勤快又有点敏感但很敞亮的人,不然也不会直说‘起了想去汤家打工找份差事’这话,可能他也不确定汤老板会不会答应,觉得‘动了关系’,他们两人‘关系’有没有到这个份上。 汤显灵都瞧出来了,本来要说话,先被豆子‘我怀了’冲击了一波,目光盯着肚子隆起的肚子,恍惚走神半晌。 “……汤老板?汤老板?” 汤显灵终于是回过神,舔了下唇,干巴巴说:“我没想到你会怀孕——”原来这个世界男孩子真的能怀孕。 虽然之前知道夫郎能生孩子,但亲眼所见还是不一样的。 这个更直接。 “我也没想到,都四年了,现在这个娃娃来了,什么时候来都好,可现在这会……”孙豆子说话间眉头深深皱着。 汤显灵见豆子这样神色,忙说:“你心要放宽,如今有了孩子这就是好事,崔叔叔身体也没大事,养养就好,一家人都在,撑了下半年,明年你们家收了租日子就好起来了。” “实在不济,你和崔大爷商量,跟租客说若是今年能提早交房租,给便宜优惠些租钱。” 总之办法多,崔家还不到绝境地步。 豆子现在怀孕,不能忧思过重。 “这是个好办法。”孙豆子一听眼神有些光彩,“我们吃喝没什么,爹的药钱总得先付上。” 汤显灵点点头,看了眼豆子,话又绕到最初了,“你说你来我家找差事,我刚被你怀孕这事给惊呆了,现在告诉你,以你和你家崔大爷品行,我是定愿意你来的。” 孙豆子抿着唇轻轻地笑了下,汤老板真跟他关系好,不是他误会的。 汤显灵说这个并不是安慰豆子面面漂亮话,是真心的,话说到这儿,他突然想到,“我先前都没想到,你确实是合适人选,只是可惜你现在有了身子,崔叔叔又病着……” 可惜啊!!! 孙豆子见汤老板是看他一喜又可惜,当即好奇问怎么了。 “我不想做朝食了,忙不过来,本想说把生意交给我大姐,但她那边拒了,我就想招个人做朝食,只是没合适人选。”汤显灵看豆子目光灼灼,再看到豆子肚子,又歇了这个心思。 孙豆子听明白过来,也没问为何不做朝食、朝食生意这般好怎么不做了可惜这等话,而是也几分心动,摸着肚子。 “你可不许瞎想。”汤显灵先说,面色认真:“孩子都来了,你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孙豆子急忙道:“我想要的。” “那就是了。你和崔大爷感情是好的,现下一些难处,夫夫同心就能扛过去。” “我知道,我以后不说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了。”孙豆子经汤老板这么一说,才恍然明白,他是想、是盼着这个孩子的。 又说:“我最近老爱说些丧气话。” 汤显灵安慰:“这可不怪你,不管是妇人还是夫郎,有了身子,情绪敏感胡思乱想有些波动这都正常。”他说的是真的! 二人聊了会天,汤显灵看时候不早,他得回家干活备菜,就跟豆子告别了,一边往出走一边说:“你家里事情要是稳下来,你来我家串门闲聊都成,别一个人憋着。” “我知道了,谢谢你。”孙豆子说。 “客气什么。” 汤显灵往家中走时还在想:可惜。要是豆子做朝食买卖,确实是个好人选,豆子踏实肯干,崔家其实不缺钱,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崔大宝这人也不错,就是懒了点。 不过崔家关系简单,在坊间又是祖祖辈辈老住户。 要是长久合作,稳定绑紧两家关系,他还可以给分红的。 可惜了。 又忙了两日。最近盒饭从七十份,砍到了五十份,烤肉量增加,然后汤显灵算了下账,发现光是卖烤肉就赚的比盒饭要多了。 汤显灵:…… 最近连着下雨,天气凉爽,傍晚时坐在店里点一把烤串、一些送的毛豆花生,配点凉茶、酸奶,同好友坐着慢慢聊,真的很惬意爽快。 吃烧烤的食客就爱挑着外头桌子坐,不爱往铺子里去——铺子食客多是吃盒饭的,而且来的早一点。 烤肉客人来的略晚一些,那会太阳将将刚落下去,还有点点余热,但是有些风,坐在铺子外头,点一把串子,他们一吃,这香味乱飘,路过的食客、坊间人都来问:这是啥、咋卖呢。 ……反正多多少少都会买几串。 周四的时候,汤显灵还烙了些小饼,可供食客卷着肉串吃,可受欢迎了,这一下子,盒饭量又少了些。 “其实我说,若是汤老板晌午做盒饭,傍晚烤肉那最最得宜。” “是了是了,晌午是我倒是能赶过来吃个晌午饭。” “若是能点菜就好了。” 有人想要午间卖盒饭,有人则是想点菜吃自己爱吃的,不过对于目前推出的烧烤,多数人还是很热情支持的,也有人不爱吃这个,嫌味大惹的衣裳一身味。 食客多了,自然是各有各的口味、想法。 不管怎么说,终于到了周五,关铺子门将‘歇业中’牌子挂上时,汤显灵满脸疲惫但双眼冒着亮光,站在自家铺子里,黑漆漆的没甚光线,都能瞧出他双眼亮晶晶和高兴了。 汤老大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三声。 “终于、放假、了!!!” 皇甫铁牛笑了起来,摸了摸夫郎的脸颊,“这双日,好好歇歇,我来做饭。” “成!”汤显灵答应完,略略歪头:“等等,我先想想,本周有没有想吃的。” “好,你慢慢想。” 汤显灵:“不行,累的脑子都转不动了,现在没有想吃的。” “真是可恶啊。” “我竟然不是吃货了。” 皇甫铁牛心疼坏了,说:“不着急,睡饱了,歇好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二人正说话呢,后院娘的声响起:“五哥儿——” “来了。”汤显灵应上,娘叫他什么事? 皇甫铁牛:“你去吧,我这儿收拾收拾。” 娘和阿良佟嫂在后院灶屋收拾擦洗,皇甫铁牛则是将铺子前的凳子放在桌子上,一会好清扫,还有多余的桌子摞起来靠边,凳子摆放好。 汤显灵到了后院,天已经麻麻黑了,一看是崔大爷和孙豆子,二人手里还拿了东西,不由诧异,嘴上先说:“来我家咋还拿东西,客气什么。” “也没啥钱,我自己做的棋子豆。”孙豆子说。 汤显灵一听爽快收下,引着二人往堂屋去说话,“你们先坐,我去找蜡烛。”他看出来,二人找他有事,心里也想,莫不是他之前提过的朝食生意的事? 可是豆子现在怀孕了,崔大宝不会让豆子起早来他家干朝食买卖吧?崔父病重吃药花销大,那也不能豆子来做朝食。 让孕夫早起,大热天挨着烤炉烤饼,一站就是一早上—— 这是真的辛苦。 他家朝食,他光负责做,其他的备料、搬东西都是铁牛和娘来帮忙,一个人肯定不行,忙不过来。 看着崔大宝待豆子态度,不像这等人,他不由有个念头,莫不是崔大爷来——做?! 汤显灵想到此,先是觉得不可能,而后往深处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崔大宝一个男人,起码力气大,早起就早起,先前蹲守他家铺子,天天早起也不见困。 揉面更是没话说。 崔大宝还爱吃。 若是崔大宝做这门生意,确实是更好。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如此一来,他就能专心经营小饭馆了,至少轻松许多——本周他真的忙的都没吃欲了!若是再这么忙下去,连对他家铁牛那张帅气的脸,都能无欲无求。 可怕!!! 人还是要‘吃得好睡得香’。 皇甫铁牛正好收拾完铺子,见夫郎端着烛台往堂屋去。汤显灵也看到了铁牛,便停了脚步说:“崔大爷和孙夫郎来了,我猜是朝食的事。” “你是真累了。”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确实,人家夫夫俩还没开口,他先是兴奋的猜了个七七八八,若人家只是来走动呢。 “不过你猜的也不是没道理。” 汤显灵:! “好啊,你来来回回逗我呢。”汤老大捶了小老公一拳。 皇甫铁牛挨着捶,笑着顺手拿了夫郎手里的烛台,说:“现在活泼来了劲头,没刚才蔫吧了。” “我真是盼望着有人来接手朝食,我知道要好好选人,省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不是太累了。” 二人往堂屋去,皇甫铁牛放下烛台,四人简单打了招呼。 皇甫铁牛给客人倒茶,汤显灵张口刚说个‘这么晚来’——孙豆子先跟他赔不是,也是直率说:“之前你跟我说的朝食,大宝回来我跟他说了,我们想了下。” “我来说。”崔大宝松开夫郎的手,站了起来,很是郑重说:“汤老板,你家朝食铺子要是招人做,能不能把这个差事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说罢,给汤老板鞠了一躬。 汤显灵反应过来,忙站起,请崔大宝坐,“你别这般。”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崔大宝并不在意,“这是我该做的,总不能前半辈子事事由着我爹给我奔走求爷爷告奶奶,后半辈子靠着豆子替我求人,我还算什么男郎。” 尽管灯光昏暗些,汤显灵也看到了崔大宝双目中的郑重其事和坦荡,并没有因为来求他、给他鞠躬,就觉得受辱,而是真心诚意的要改过自新。 汤显灵敢说,今日就算他拒绝了崔大宝豆子,这两口子也不会对他生出怨怼不满来。 这样的人,不管是对他,对其他邻里也是这般品行。 “坐。”汤显灵看了二人,“我同你们夫夫说下怎么做买卖,还有钱的事。” 崔大宝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坐下先拍了拍夫郎的手,豆子替他担忧了一路,就怕汤老板不要他,他其实也忐忑,以前是那般个性子,读书都念不久,干什么都干一阵累了不做了。 “朝食起得早,每日卯时末开门,就要提早一个时辰准备。” 早上六点五十多开门,那就四点多起来做准备。 “……铺子我想做成饭馆,因此朝食我到时候会隔开一小间,头一年,朝食材料我准备,每个月给你开一两半银子,若是做得好,能做下去,年尾时能多发两个月的工钱。”汤显灵做了老板,现在就给员工画大饼—— 他家这个饼是能吃到嘴里的。 他自然是希望崔大宝能长久做下去。 “要是你能坚持三年,三年后,朝食生意我给你一些分红。” 这工资在奉元城店铺里的跑堂、小二来说算是多的了,但若是自己出摊——就像外坊仿汤家朝食那几家摊子,一两天下来就能赚到了。 汤显灵跟崔大宝这儿,是他招人手,若是对大姐那又是另一回事,他虽然挺看好崔家一家人品,但做买卖这事,在商言商,话还是说在前头。 “我行,那啥时候来学做饼?我保证,我谁都不说,绝不传出去。”崔大宝说道。 汤显灵:“……明日吧。” 为了以后能多睡懒觉,现在先忙起来,早早教会崔大爷做饼,早早开小饭馆能睡个整觉。汤老板给自己熬煮鸡汤,吨吨吨喝掉。 崔大宝没想到这般快,汤老板很是利落干脆答应不说,还要跟他签书据,待书据写好,他看了签字摁手印,不由好奇问:“咱们坊都知道我性子,不着调,干什么都不长久,怎么汤老板就利落答应。” 还生怕他跑了不干了。 “我信你们品行。”汤显灵说完,收起书据,笑容轻松愉悦,他终于不用早起了!!! “前些日子我听你去做帮闲,你帮闲都能做,这正经朝食买卖有什么干不了的,再说了,大爷你心胸宽厚,人也风趣,最最主要是你爱吃,兴许以前别的行当干不久,那是因为都不是你想干的……”汤大老板因为高兴,先给自家员工鼓鼓劲。 崔大宝一听,本来有点忐忑,他怕自己做不好饼,现在一听,不由慢慢想,汤老板说的话有道理,没准真是因为他以前踏错了行。 天色晚了,商量过事,约好明日早上九点来学习做朝食。 崔大宝还是很有上进心的,那会被汤老板鼓劲鼓的上头,先提议,他明日早早来,努力认真学习,巴不得天不亮来。吓得汤老板赶紧说不用太早,九、十点就好。 “……我以前读书识字学的也慢,不如还是早早来,我爹说笨鸟先飞。” 汤老板心里害怕早起,面上义正言辞:“我看你很有做朝食的天赋,会吃就会做,你别说你笨这等话了,不然豆子要急了,不用早早来,就刚说好的时间,等双休过去,你要是还没学的熟练,下周朝食你再早早来。” “那……” 孙豆子拉了拉男人手,“听汤老板的。” 崔大宝的‘上进心’顿时改口:“成,我听老板的话。” 不错不错。汤显灵笑眯眯点头,送二人出了自家。门一关,汤显灵高兴的不得了,娘娘娘的叫,蒋芸刚送走佟嫂阿良,其实也猜到了,但见五哥儿这般高兴,还是配合问咋的啦、崔大爷孙夫郎这么晚来啥事啊。 “朝食买卖招到人了!” 汤老板高兴的都想亲亲铁牛同学了! 蒋芸:吓坏。 …… 巷子里,崔大宝牵着夫郎手,一手挑着灯笼,专门往夫郎脚下照,天黑,夫郎怀孕了,这几日又下雨,怕路面滑,本来说好今日他来就行,但豆子担忧他。 崔大宝想到此,心里百感交集,他这人真是命好,前半辈子爹疼爱,如今豆子也事事挂心他,本来有点沉甸甸心里,转而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朝气:“太好了,豆子,我以后学会了烧饼,你要吃我给你做。” “好啊。”孙豆子见男人没了前几日的颓丧劲儿,比什么都高兴,“你做的定好吃,你定能学会。” “我也觉得。”崔大宝这会有了自信来,“我有了正经差事,爹吃药的钱我跟租客说好了,你别愁,还有窑厂也赔了一些,虽说不多,但家里吃喝嚼头是够的。” “就是苦了你……” 有钱的时候,全都花在他这张嘴了,现在豆子有了孩子,却跟他紧巴巴过日子。 孙豆子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说:“你别这般想,前些日子我和你一个想法,但不是说你花钱了,而是我觉得现在有孩子,拖累了家里——” “你别急,我早不这么想了。那日汤老板来看望爹,爹正睡着,我俩就在院子里说话……后来我就知道,我也舍不得孩子,现在的日子比我以前好许许多多,没啥苦的。” 二人慢慢说开了,脸上的愁云也换成了笑容。 爹好着,有了孩子,大宝得了差事,多好啊。 待二人回到家,拴上门,先去爹的屋子问问爹咋样、要不要喝水、撒不撒尿——这事是崔大宝亲力亲为照顾的。 崔父身子沉重,由儿子扶着半靠在床上,看到大宝和豆子都高高兴兴模样就知道成了,他不由有些老泪纵横,“做朝食辛苦,起那么早。” 崔大宝以为爹会说‘苦了他了’这等话,他心里也难受,到了如今爹还惯着他。 “我儿真是长大有本事了。”崔父一肚子替儿子心酸,却也说着鼓励的话,看向豆子,宽慰豆子,“你别心疼他,他现在快当爹了,学做朝食,这是给自己学本事,好事情,比那帮闲好。” 崔大宝没忍住笑出了声,说:“爹,你先前可夸我做帮闲,什么‘我儿说几句话就能赚来钱’怎么现在改口了?” 崔父也乐呵呵笑,“你这混小子,那我不能倒你的面子,你愿意干啥干啥,不过别看咱家没多少钱,你平日瞧着好说话,没什么架子面子,但我知道,你做不久帮闲的。” 给少爷公子哥做跑腿拍马屁,大宝不是这样性子。 大宝能哄他高兴,能哄豆子,但哄外人长久不了。 “在汤老板那儿干活,不丢人,这可是正经活,靠你双手做的,就是累一些,你得坚持了,要是实在干不下去了,记得提早跟汤老板说,再给人家赔不是。”崔父本来说赔些银钱,但他家现在没钱了。 崔大宝:“爹你还不信我了,今日汤老板说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你之前送我学写字,我不爱识字读文章,没意思的紧,汤老板说我爱吃,兴许就适合干这行,以前没找对路。” “这倒是,我还真没想到。”崔父不给孩子泼冷水,见大宝现在干劲十足,这是好事,他年迈,一年不如一年,以前想家里还有屋院租出去,大宝和豆子饿不着,但经历此事,他才知道,大宝学一门手艺也是好的。 “那你好好干,大宝啊,你要是累了,等爹养好了,我不去窑厂了,我到铺子里给你帮忙。” 崔父胳膊骨折,正好是经常用的那只手,外加上和窑厂老板‘闹起来’,本来崔父年纪就大,现在窑厂老板放了话不要崔父干了。 “那得问问老板,我说好了,朝食法子我谁都不说。” “我就给你招呼人、收钱,我不学。”崔父瞪儿子。 崔大宝上前拍拍老爹的胸膛,顺着气,“诶呀你还真气了,别气别气……” 父子俩乐呵呵的,压根就没生气,惯常斗嘴哄人呢。孙豆子在旁瞧着也高兴,他嘴笨,没大宝那么会说话,但现在看爹高高兴兴有了精神头,这就好。 一家人没啥坎过不去。 翌日。 汤显灵睡饱了,刷牙洗脸都哼着歌,吐了漱口水,见娘没在,先是拉了铁牛脖子,一口亲在铁牛嘴巴上,“早啊,铁牛小同学!我瞧瞧,怎么今日更帅了!” “再来一口!” 这是又嘚瑟起来了。 皇甫铁牛就喜欢显灵这般,乐淘淘,开开心心,嘴上什么都说,虽说大白日的院门没拴,娘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但还是由着夫郎调戏他,很是主动的弯腰,凑过去。 汤显灵:嘿嘿嘿。 亲亲亲。 么么么口响亮大声的。 “……呀!”蒋芸拎着热腾腾早饭回来,光顾着闷头进来,等瞧见屋檐下铁牛和五哥儿干啥呢,就已经来不及装脚步沉重了。 汤显灵红着嘴巴:…… 皇甫铁牛脸也涨红了。 最后还是汤老板脸皮厚些,当无事发生,笑嘻嘻说:“娘你买的啥?我正好饿了。” “蒸、蒸饺,还有一碗稀饭。”蒋芸忙回话,都不敢再往那边看,急匆匆进灶屋,“我给你倒腾咱家碗里。” “娘,你手里拿着就是咱家碗。” “哦哦,那我给你送堂屋去,你坐堂屋吃。”蒋芸拎着食篮又从灶屋出来了。 汤显灵看娘背影,决定还是不说话了,一扭头看铁牛,夫夫二人目光对上,都弯了弯眼,铁牛是耳朵脖子都红了起来,但也高兴。 “再来一个?” 皇甫铁牛:“娘以后回家都要敲门了。” “……”汤显灵嘴硬,哼哼说:“谁说这个了,我说你吃过了再吃一遍?” 皇甫铁牛好笑自动背上锅说:“那怪我想岔了。” “可不是嘛。”顺杆爬的汤老大,高兴的扑棱了下翅膀,“我去吃早饭咯~” 起飞。 皇甫铁牛拿了夫郎的牙刷桶,送回浴室架子摆放好。 等汤显灵刚吃完饭,崔大宝就来了,孙豆子没来,汤显灵想也知道,豆子要留家中照看公爹。 二人没多话,汤显灵带着崔大宝进灶屋,先教大宝煮豆子。 “我不做,你按照我说的来做。”汤显灵不经手。 第78章 崔大宝对吃食上确实有些理解,而且上手快,汤显灵都有点诧异,崔大宝紧张:“不好吗?” “你尝尝看。”汤显灵把第一遍的锅盔饼掰开,让崔大宝试试,一边剩下的给了铁牛和娘。 蒋芸吃了一口,咦了声,说:“好吃的。” 崔大宝还没尝自己做的,先听蒋婶说的话,松了口气,而后吃起来,他吃了一口嚼了嚼,摇头说不如老板做的,有些疲软,料也淡了。 “你新手做成这个样子,我昨日说你有天赋,现在看是真的。”汤显灵很是高兴,昨个儿他就是给员工熬鸡汤,但没想到崔大宝真有一手。 “你在家做饭吗?” 崔大宝:“从没做过。” “那你真在这方面有本事了。”汤显灵肯定说,见崔大宝还挺严格要求自己做的锅盔味道,不由解释:“我是老天爷赏饭吃,做这行,什么材料在我手里能发挥最大效果,咱们现在就是要慢慢调整配方比例,也能做出我做的效果。” “你别泄气,第一次做真的很不错。” 崔大宝想起来了,“先前老板你做棋子豆,我家豆子回来按照你做的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后来调了一次次,味道成了,极像。” 汤显灵点点头,这个崔大爷是个口叼的,说的是‘极像’而不是一模一样,“若是你做的锅盔能像我做的九成相似,就已经成了能卖了。” 崔大宝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汤显灵看出来了,这人脾气有点倔,一脸挂着‘那我要琢磨出十成十’,也行,他家生意,员工严格要求饼的口味,这是好事。 这一日上午,全做锅盔了。 汤显灵让崔大爷回去歇息吃饭,下午再来学,别来太早了,他还得午睡。 “……孙夫郎一人在家,他有身子,学习也不着急一时半会,你回吧,下午晚一些天凉爽了再来。” “还有这些锅盔,你也带些回去让崔叔叔和豆子尝尝。” 都是崔大宝做的,做了三版口味,都带走。汤显灵不想吃锅盔了。 崔大宝不好意思,又不想推辞,因为他第一次做的锅盔也想让豆子和爹尝尝味道,因此乐呵呵拎着篮子回了,回去脚步都是急匆匆的。 “晌午吃啥啊?”蒋芸问五哥儿和铁牛。 汤显灵试吃了一早上,这会是不饿,摆了摆手,“娘,我现在听见吃饭就要犯恶心了。” 蒋芸:! “五哥儿,你不会——” “不会,娘你想哪里去了,我这是吃饼吃的了。”汤显灵给娘细数:“你早上还给我买了早饭,我早饭吃完没多久又是接二连三吃锅盔,现在撑得!” 他十点多吃的早饭,现在不过晌午过一点,咋可能饿。 他又不是猪猪。 蒋芸听了有道理,点点头不再说了,也不怪她起疑,五哥儿和铁牛感情越来越好,早上她就是出去买个早饭,俩人都没忍住大白日的在院子里抱着亲,也幸好除了她没人瞧见…… 崔家院子。 孙豆子做好了晌午饭先给爹端了过去。崔父不让豆子喂他,避嫌,只让豆子将面片煮糊涂了,而后拿了勺子,用好的那只手自己吃。 “没事,我自己慢慢吃还方便。” “你也别等大宝了,他那么大人不会饿着。”崔父嘴上虽是这么说,可还是挂心儿子,第一日去汤家学做饼,大宝以前都不进灶屋做饭的。 也是他惯得。 大宝连面都不会揉,这做饼要是不会,大宝心里肯定急和难受。 崔父现在伤着,哪哪去不了,不然恨不得替儿子去揉面做饼。 崔父惯儿子,从小惯到大,现在理智知道是一回事,可感情上还是哪哪都操心不放心。孙豆子也是,自己吃不下饭,老往院子门口瞥,门口有脚步声就赶过去看看,隔着门缝都是路人,大宝还没回来。 在孙豆子不知道多少次隔门缝往外看时,崔大宝拎着篮子终于到了家门,门里豆子一喜,拉开门栓,门外崔大宝还没敲门呢就看门开了,他家豆子一脸欣喜瞧着他。 不知道咋的,崔大宝心里咚咚咚响,特别高兴和幸福。 “外头这么晒,你站在这儿干啥。”崔大宝说完就知道为啥了,“你等我呢?” 孙豆子不会撒谎,嗯了声,“你热不热?吃了饭没?” “热,没吃——”崔大宝见豆子急忙要进灶屋,一把拉住了,说:“不饿,我做了一个多时辰的饼,吃的差不多了,你和爹吃了没?” 屋里崔父听到院子里动静,也着急,高声喊:“豆子,是不是大宝回来了。” 孙豆子还没应声,崔大宝喊回去:“是,爹我回来了,我一会就进屋看你,你别急。” “我没急,豆子操心你,还没吃呢。” “我知道了。” 父子俩隔着院子喊话完。崔大宝看向夫郎,这才几日,豆子原本养的白胖的脸蛋又瘦回去了,“你要吃饭的。” “我知道了。”孙豆子应声,又高兴:“饭热,放一会凉了好吃。” “不能太凉,怕你闹肚子,现在有了娃娃。” “知道了。”孙豆子觉得男人现在也很絮叨,以前都没这样的,不过他听着不讨厌,还喜欢,“你拿的啥?” 崔大宝才想起来,“锅盔,我自己做的。”又高嗓门喊:“爹,你少吃几口饭,我做了饼,你尝尝。” 屋里崔父可高兴了,大宝亲自做的饼?那他不吃饭了,吃大宝做的饼,“成,你拿来我尝尝。” 等孙豆子和崔父吃上崔大宝做的锅盔饼,这俩对崔大宝都是有厚重的滤镜,崔父夸儿子做的香,跟店里汤老板卖的一样好吃。孙豆子点点头同意爹说的,还说:样子做的也好,半点都瞧不出来是外人做的。 “???”崔大宝啃着自己做的锅盔,嘴上说‘哪里能够这般十成十还差着呢’,但心里特别高兴和自豪来。 有点点不好意思又带着显摆说:“汤老板也说了,说我做这行是有点天赋的,自然跟汤老板比不得,我第一张烤出来的锅盔,汤老板和蒋婶吃完就惊喜看着我……” 崔父和孙豆子听得认认真真,神色一会惊讶一会高兴。 崔大宝在汤家院子时还挺谦虚,也严格要求自己,到了自家屋,面对至亲夫郎,那是松快了,一通学完,渐渐自信有了。 “爹,豆子,我真觉得,我以前不爱干活,那是我踏错了行,老天爷可能看我就是个烤饼的料子,才拖到了如今……” 崔父认认真真点头附和对。 孙豆子:“汤老板都这么说了,大宝肯定是能做好饼的。” 就这般在家人夸赞,老板的鸡汤勉励下,以前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唯有对吃的很上心的崔大爷,现如今豪情万丈立下誓言:他得把锅盔饼琢磨出九成五相似。 他可以,他成的! 汤显灵不知道自家新员工这么有志向,这会穿着肚兜大裤衩四仰八叉睡午觉,呼呼呼~ 太爽了。 皇甫铁牛和娘在堂屋吃完午饭,蒋芸喊住铁牛,“你别收拾了,跟着五哥儿去歇一会,也没几个碗。” “那谢谢娘。”皇甫铁牛说。 蒋芸高兴,“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去吧。”按说铁牛比五哥儿还小几岁,到了家中后,什么活都干,又疼五哥儿,还孝顺敬重她。 双休日,俩孩子多休息会,挺好的。 皇甫铁牛进了屋,见显灵睡姿,肚子都亮出来了,显灵夏日睡觉天热爱蹬被子,幸好是穿了肚兜,不然准着凉,他小心翼翼扯了被子给显灵盖上,拿了扇子缓缓扇着。 说来也奇怪,休息时天大热的晴朗,一周内就下雨。 皇甫铁牛打着扇子,夫郎感受到,转着身子脸冲他这个方向找风,因为舒坦,眉眼神色舒展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还带着丝丝笑意,可好看了。 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夫郎鼻尖。 咋能这般可爱呢。 汤显灵恶狠狠补了一日的觉,他睡醒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会察觉到饿,还有了食欲,崔大宝早来了,就在前头铺子琢磨烤锅盔。 他醒来,崔大宝端了一盘锅盔出现,很是期待说:“老板,这是我刚做的两版,你尝尝?” 汤显灵:…… 他想吃叉烧饭了,不想吃锅盔。 然后汤老板认认真真拿了一片,掰开,“你等等,我尝尝。” 皇甫铁牛送了凉白开来,汤显灵先接了水杯,“我喝口水润润嗓子。”他才睡醒确实是嗓子干,还是铁牛懂他! “不急不急。”崔大宝满是期待说。 汤显灵:…… 喝完水,这下认真品尝锅盔。 不得不说,崔大宝在做吃食这方面确实是聪明,还懂得自己钻研,这一块锅盔,因为梅干菜是他提早做好的,但揉面,水放多少,揉到什么程度、醒面要多久,以及调馅料,梅干菜和猪肉比例、香料粉比例等等。 这一块—— “已经很像了,而且饼比早上最后那一版要酥脆。”薄锅盔口感就要脆的。汤显灵吃着,“你怎么做的?” 崔大宝喜滋滋,他也觉得这一版锅盔有个九成二,还能进步,一边说:“天热,醒面的时候要注意面团湿度,我拿了块干净的纱布略打湿后盖着面团醒面,这样面出来揉起来很软,包馅料不容易破皮……” 汤显灵点点头,“你这办法很好。” 做事动脑子会实践。 “我后来又琢磨出另一版,但吃着没前头那个好。”崔大宝说。他还想再增进,但是不行,失败了。 汤显灵吃第二块,口感确实不如前头那个,“你这个调料也没放对,肉馅太淡了,梅干菜味浓郁也有些压不住其中的肥,还有就是饼薄烤过了。” 只烤过了一点点功夫,所以看着不明显,吃起来有点过干,掰开酥脆,但就跟吃锅巴似得,没有饼的韧劲。 崔大宝得了反馈,继续跑前头琢磨去了。 “暮食吃叉烧饭吧!”汤显灵跟娘和铁牛说。 皇甫铁牛松了口气,面上是高兴,“可算是有想吃的了,这叉烧要啥?我去买。” “选块梅花肉,就是猪肩位置。”汤显灵说完,觉得光吃叉烧饭有点腻,天热再拌个凉菜,“我想吃柠檬鸡爪——” 这就有点费工夫,主要是没柠檬以及小米辣也没有。 “咱家腌的皮蛋是不是好了?不然再买一块嫩豆腐,跟着皮蛋拌一拌。”汤显灵突然想起他之前腌的蛋,数了下日子十多天了,估摸能吃,当即是快乐,“我去看看。” 蒋芸:“那我去买菜,要梅花肉和豆腐是吧?” “娘,我去吧。”皇甫铁牛说。 蒋芸已经去拿挂在墙上的菜篮子,“天还早,我去溜达一圈,又不是很晒了,你和五哥儿在家——”顿了顿,“那什么,崔大爷在家中,你们俩……不然铁牛你去买菜?” 从头听到尾的汤显灵:哈哈哈哈哈哈。 “娘,显灵有分寸的。”皇甫铁牛脸红红的说。 蒋芸:“你就惯着五哥儿,他要是要,你能不给——咳咳,还是我去吧。”再说下去,就有些过了,不是她这个做长辈的能提的。 只是临走之前,蒋芸看五哥儿,压低了嗓子说:“这大白日——” “我懂我懂,娘我定约束我自己,肯定不啃铁牛,他就是想要我啃我都不啃,禁欲!”汤显灵保证。 蒋芸说不下去,嗔怪:“你这孩子,嘴上一天胡咧咧,啥话都敢说。” 等娘一走,汤老大恶霸邪笑嘿嘿嘿。 皇甫铁牛说:“娘可刚走。” “……你这话一说,氛围有点不对劲,更显得我调戏良家男郎了。”汤显灵调侃完,见小老公脸红红的老往前头铺子看,估摸是看崔大宝往后头来不来,他心里痒痒,‘偷情’似得,拉着铁牛胳膊,他只是碰了下,铁牛就弯腰,两人亲了亲。 蜻蜓点水,很快的亲亲。 有点羞涩。 “好像刚认识第一次亲亲那会。”汤显灵回味了下,砰砰心跳,像恋爱。 皇甫铁牛嗯了声,只是不亲了,碰了下夫郎的嘴角。 “晚上再说。” 好你个大色牛,什么东东就晚上再说! 果然人休息好了,就会想有的没的,上一周累的跟牛马似得,天天睡不够,哪里会有这等心思。汤显灵想。 暮食吃叉烧饭,这个也好做,秘诀就是调的叉烧汁。 汤显灵煮了几个皮蛋,捞出来冷水冰过,剥皮切掰,嫩豆腐要过水蒸一下,或是煮一下去掉一些生豆腥味,而后豆腐不用切,直接和皮蛋拌开就成了。 饭是砂锅蒸的,叉烧肉切片铺在上面,烫过的嫩菘菜放里面,汤汁淋上去,盖着盖子再焖一会,要是喜欢吃锅巴饭,砂锅盖子边缘再淋一圈油,最后出来的饭锅底是焦黄脆脆的。 汤家灶屋飘出的香味越来越浓。 前头铺子吃货崔大宝:咕咚咕咚直咽口水。 他没脸问汤家做什么吃的,因为崔大宝知道,要是他问,汤家定会给他一碗饭,要是以前他可以买,可现在家里爹要吃药花钱,豆子肚子大了,之后接生还要请稳婆……再请个大夫稳妥些。 崔大宝阿爹是难产去的,崔大宝一想到豆子要生也害怕。 得多存存钱。 崔大宝心里盘算家里钱数,豆子是年底生孩子,明年的租金他今年都收了,就不能再收了,不过汤老板说了年底会多发两个月,可他现在才干了半年,哪里好意思要两个月钱,一个月应该行吧? 都攒起来,请稳婆大夫够了吧。 “来吃饭。”蒋芸到前头铺子喊崔大宝,“饭做好了,过会天就黑了,五哥儿说今个就到这里,先吃暮食,吃了收拾完回家。” 崔大宝愣了下,“我还有饭?” “对啊,我家包饭,来我家帮工的佟嫂阿良都是一样的。”蒋芸笑呵呵解释。 崔大宝一听,本来是想客气客气的,他现在算学徒还没帮工呢——只是一张口,空气里的香味馋的他快流口水了。 “成,谢谢蒋婶。” “客气啥,该的。” 汤显灵焖了一大砂锅饭,够吃的,叉烧肉跟米饭已经拌好状态,米饭还粘着一层焦黄锅巴。今日暮食分盘吃,略深一些的盘子先是饭,额外煎好的叉烧肉再铺上几片。 旁边一勺子皮蛋拌豆腐。 别看卖相‘乱糟糟’了些,其实吃起来很香很香,图省事焖了一锅,汤汁浸染的米饭粒粒分明裹着叉烧汁,他又爱吃肉,多放了煎叉烧肉,一口下去食欲大开。 汤显灵捧着碗见崔大宝来了,说:“快吃饭快吃饭,你现在进度飞快,下个礼拜再练练,就成了。” 几人坐在院子里桌子那儿吃饭。 崔大宝吃了两口,嘴角还沾着米粒,突然停下了勺子说:“老板,我能回去吃吗?明日我把碗送过来。” “行啊,那你明日带上碗筷喝水杯子,还有灶屋锅里还有饭,你不够再去打一些。”汤显灵说。 崔大宝笑呵呵够了够了,便端着碗出门了。 人一走,蒋芸不由感叹:“以前崔大爷不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自己那张嘴。”不然‘崔大爷’这个名声怎么传开的,为了吃食,就是他亲爹都得往后让一让。 可如今一碗饭,想到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汤显灵小杠精附体说:“兴许崔大爷就是回去享独食,当着豆子和他爹面,吃的香喷喷,馋馋他俩。” “……”蒋芸一肚子的感慨全都成了哭笑不得。 她知道五哥儿故意说浑话呢。 “回头我问问豆子,问他我做的叉烧饭好不好吃。”汤显灵看娘‘无语凝噎’住了,才笑嘻嘻开口。 他不想听娘夸赞崔大宝现在如何如何绝世好男人,也懒得附和,才故意为之当小杠精。 吃完了饭,天色渐晚,院子门响了。 崔大宝来还碗,同行的还有豆子,夫夫俩一块来的。崔大宝赔不是,“我忘了收拾铺子了!” “……你不说我也忘了前头铺子还乱着,那你去吧。”汤显灵真忘了。 崔大宝往前头去收拾,孙豆子跟着一道去,崔大宝就说:“你别去,都是秘方,你就坐这儿。” 唬的孙豆子一愣一愣的,真不敢去前头帮忙了。 汤显灵打着扇子坐在那儿跟豆子闲聊,想起刚才吃饭时说的话题,却没问出口‘叉烧饭好不好吃’——他又不是真愣子,这话问到面上,豆子脸上挂不住的。 没想到豆子先提起来,脸上薄红不好意思,“大宝说吃了一口饭,觉得可香了,想起我和爹没吃过,就拿回去让我俩尝尝。” 一碗饭三人都分了一小碗,孙豆子却觉得比什么都香。 汤显灵双目弯了弯,真心实意说:“你们喜欢就好,跟你说怎么做,猪肉不贵,调个料汁,很好做的。” “别别,你还要做买卖呢。”孙豆子忙阻止,“我不是讨做法来的。” “我知道。”汤显灵点头,便也不提了,说:“崔大宝做饼有一手,你们尝过味了?下午做的那一版更好吃。” 孙豆子一听,“我觉得早上都很好吃了,下午还要好吃的话,那可太好了,他能干活,拿到工钱,心里也会踏实。” 二人闲聊了会,天擦黑,崔大宝收拾完铺子,还去打了两桶水,这才说好了,接豆子一道回家,汤显灵送人送到院子门口,说明日还是今日时候来学,别太早了。 崔大宝:……他是看明白了,汤老板要睡觉。 这也好。 院门拴上,夜深了。 蒋芸洗完澡,收拾了浴室地面,让二人早早洗,热水都烧好了在锅里。皇甫铁牛应好,去拎热水,兑好了洗澡水,拿了夫郎干净衣裳,才喊显灵能洗澡了。 汤显灵站在那儿,看了会铁牛,很认真说:“娘要是夸绝世好男人,那不该夸崔大宝,我眼前的铁牛同学才是绝世好男人!” 浪子回头就得大夸特夸——自然了崔大宝‘罪不至此’,还不是浪子,只是吃货大馋男郎而已。现如今崔大宝就是担起了他那份责任,自家人夸夸随便,他们这些邻居外人倒不必夸的天花乱坠。 皇甫铁牛大概明白显灵暮食那会为何要小小堵娘的话了,原来是因为这样啊,夫郎平日里看着似小孩,实则心里很通透的。 他如此一说。 汤显灵挑了下眉,有点‘浪子’上身了,举着食指摆了摆,说:“nonono,你别神化我,我就是——” “嘻嘻嘻,馋铁牛同学的腹肌,摸摸摸摸。” 皇甫铁牛听不懂但是被脸前的夫郎逗乐了,果然是睡好了,来了精神头,今晚可以做一做,多做几次了。 显灵满脸写着这些呢。 他挺了挺腰腹,故意收紧,握着夫郎的手放在他的腹部上,夫郎手摸了会,往下去了,皇甫铁牛腹部更紧了,低头盯着夫郎。 汤显灵抬头,垫脚,凑了过去,亲上。 就是这般,放在铁牛腹肌上的手都没撒开呢。 第79章 双休两日,汤显灵是睡好了吃香了还做的痛痛快快,两人‘周六’晚上又折腾到了后半夜——周六白日时,汤显灵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困,精神头可大了。 “我现在不困。”汤显灵浑身都是软趴趴的。 铁牛打来热水,拧了帕子给夫郎擦身体,又将凉席擦了一遍,拉了被子给夫郎盖好。 下一秒,汤显灵一条腿搭在被子上,哑着嗓子哼哼说热。 皇甫铁牛:“你先放进去,盖好,我倒了水来给你打扇子。” “行叭。”汤显灵把那条腿胡乱塞进被窝,还漏出一点。 皇甫铁牛给夫郎盖好了,汤显灵拿腿蹭了蹭铁牛掌心。皇甫铁牛迟疑抬头,“你刚才喊累。”是真的累,受不住了,他看出来了。 “我天赋异禀,又休息好了。”汤显灵张嘴就夸自己。 铁牛轻轻笑了下,摸了摸夫郎的腿,却什么都没做,端着水盆外出泼水,回来脱了外衣,一看,夫郎已经睡着了。 他就知道,显灵是累了,刚才嘴硬逗他呢。 拿了床头旁的蒲团扇子,皇甫铁牛轻轻上床,缓缓地给夫郎打扇子,风送过去,汤显灵舒服了,也不踢被子了。 等显灵睡熟了,皇甫铁牛才收了扇子,亲了亲夫郎嘴角,才睡。 到了周日晚上时,汤显灵坐在自家回廊栏杆上吃西瓜,他不爱吃西瓜籽,吃一口说句话噗的往地上砖吐籽,一会他收拾,懒得拿手接籽了。 “诶呀这周末过的咋噗这么噗快!” “好想噗不干活噗一直这么噗噗。” 蒋芸听得直乐,拿话逗五哥儿,“你是说什么呢噗噗不停。” “我这块瓜籽太太太多了。”汤显灵不吃了拧眉低头盯自己手里西瓜,汤大老板打算用目光吓死西瓜籽。 结果无果。 “算啦,这样吃着也好玩。”汤显灵继续高高兴兴噗噗西瓜籽去了。 皇甫铁牛本说拿到灶屋,将寒瓜切成块,剔去西瓜籽,但看夫郎又高高兴兴吃起寒瓜吐瓜籽,时不时双腿晃了晃,可高兴模样,他便不提这个话。 ……好像什么事情,哪怕是不好的,显灵都能从中找到乐趣来。 汤显灵吃了两块不吃了,肚子撑的涨,吃多了夜里还要起夜,于是拿了扫帚开始扫地收拾,还跟娘和铁牛说:“我都给你们打个样,你们也吐地上呀。” 娘是拿手接着西瓜籽,铁牛—— 他目光看过去。 皇甫铁牛:“我吃寒瓜不吐籽,麻烦,我就嚼下去了。” 汤显灵:牛。 而后吓唬小孩似得认认真真说:“那坏了。” 皇甫铁牛:? “回头明年夏日,你肚子要结一串寒瓜了。” 皇甫铁牛没忍住笑出了声,汤显灵也嘎嘎乐,三两下扫帚将西瓜籽扫进簸箕里,顺带让娘手里的垃圾丢进来,蒋芸说她一会收拾。 “谁收拾都一样,我顺手就干了。”汤显灵随口说。 蒋芸不由感叹:“五哥儿睡饱了,干啥都高兴。” 皇甫铁牛点头,将朝食给崔大宝做是对的,夫郎能睡一整晚好觉。 汤显灵倒完垃圾回来,听到娘和铁牛说的了,他也没反驳,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没办法为了生计得干,现在缓和多了就能‘追求梦想’,开小饭馆! 刚吃寒瓜时吱哇叫不想上班,但也就是嚎叫,他还是很喜欢做饭的,尤其是食客吃过后的神色,不用什么言语就能看出‘好吃’。 当日晚上早早睡——西瓜吃多了,凌晨时汤显灵还起了一次夜,他一起来,铁牛也起来了,于是二人手拉手去起夜。 回去接着睡,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后院门响了。 “谁啊?”汤显灵是工作日身体跟设了闹钟似得,能自动到点醒。 皇甫铁牛披了衣裳,起床,“你再迷糊会,怕是崔大哥来了。” “那你开门招呼他,我再眯个十分钟就醒。” “不急,他来得早,你再多睡会。”皇甫铁牛不打算睡了,给夫郎掖了被子,起身匆匆去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果然是崔大宝。 “崔大哥。” “铁牛兄弟。” 二人打过招呼。皇甫铁牛引崔大宝进灶屋,开始给崔大宝讲:红豆在哪里放着、炭火在哪,平日熬豆沙用哪个炉子。 “豆子已经泡了一晚,这里是装梅干菜的坛子。” 皇甫铁牛去打水,“这会打水人少,再晚一些要排队。” 崔大宝拎着一个水桶跟着一道去了。 等二人打完水回来,汤显灵才起来,穿戴好,人还有点没精打采垂眉耷眼的,崔大宝便见铁牛小兄弟往汤老板手里塞了牙具,那牙具上已经蘸好了牙粉。 汤老板接过,很是熟练自然的蹲在水渠口那儿刷牙清洁。 铁牛小兄弟又舀了热水,兑好了水温,先是拧了一条巾帕,汤老板此时正好刷完牙,铁牛兄弟把巾帕递过去,一手接了汤老板牙具杯子,拿回去放好。 汤老板便擦脸,人一下子清醒不少,像是才看到他似得,笑呵呵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好老板。”崔大宝看汤老板拿了巾帕去洗脸,洗完脸,汤老板自己拧了巾帕挂起来晾好,倒了污水。 并不是铁牛小兄弟帮忙倒的。 汤显灵:“今个朝食,你在旁边看我做,先别上手。” “好嘞。” “要是坊间邻里问起来,该如何说就如何说,这个你行吧?”汤显灵问完,解释说:“月银多少,你可以保密。” 崔大宝明白点点头,“我知道老板担心啥,做朝食这是正经差事,我不怕被人说的。”又一笑,拿自己打趣,“我以前可是崔大爷。” 汤显灵便也乐呵呵起来。 早上六点半,灶屋里活备齐了,什么面团、豆沙、馅料全都准备好,开始往前头搬东西,到了六点四五十分,烤炉先预热上了。 汤显灵说:“等之后,这两个烤炉拆了,换成圆筒的,做成两个,这样烤的更快也不占地方,到时候你再掌握一下火候。” 现在的两孔烤炉是以前老汤头在时,用的两孔大灶改的,占了铺子一角落很大块地方,这个肯定得拆,腾地方,烟道还得改一下。 “开门了。”汤显灵说。 崔大宝有些紧张,但更多期待,拉开了铺子门。他和外头食客打了个照面,外头候着的食客:?!!! “我要——”、“我第一个。”、“今个是不是晚了点?” 然后齐刷刷全都没了声。 大家互相看看。章明先说:“你这是——来多早啊。” “不就是上周没来吃,咋就后半夜蹲店里了?” “汤老板,为啥邀崔大爷先进去。” “先进就先进,我瞅着还没烤呢。” “崔大爷这是啥时候来的?我咋没瞧见?” 大家七嘴八舌,坊间人都是熟人,说起话来也直喇喇的不客气。汤显灵出来,脸上带着笑,乐呵呵说:“我家朝食我忙不过来,特意请了崔大宝来我家做工。” 崔大宝:“对,我以后在朝食店里忙了。” 食客:???!!! 这更是惊诧了。 不过略略一想,大约明白过来,崔父病重吃药,崔大宝以前是个混不吝懒汉,现在被逼到这份上来汤家做工——可以算得上一声孝顺了。 坊间邻里当即是热心笑呵呵打趣:“好你个崔大爷,咱们同是吃锅盔的,就你本事大,来这儿占了头一遭。” “以后大爷吃饼可就不用排队了。” 大家都善心的哈哈笑,没人说崔大爷来汤家做帮工丢脸这等话。 崔大宝也乐呵呵,“好说好说,各位排队啊。” “看吧,咱们以后得听大爷指挥咯~” 章明排前头,轮到他时,跟着崔大宝聊了几句。 “崔叔叔身体如何了?” “还不错,昨个吃的多,就是胳膊断了,养个百日就好。” “能吃就好。”章明说。 崔大宝心想:汤老板烧的那碗叉烧肉饭香的紧,别说他爹喜欢,豆子怀了身子见不得肉腥吃着也没吐。 几句话聊完,崔大宝还要去送饼进烤炉,还有从烤炉取饼——原先这一步是皇甫铁牛干的,今日做了一遍交给了崔大宝,不过火候时间,铁牛会提醒。 崔大宝也留心记着。 铺子里食客一瞅,有些心思灵动的便猜:崔大爷不像是来帮工,像是学锅盔饼,汤老板以后的朝食是不是彻底撒手让崔大爷做了? 也是,汤家小馆暮食生意好,听说烤肉串卖的特别好,盒饭倒是清减了些,汤老板要是把朝食交给崔大宝做,那岂不是能开个饭馆了? 没人会想‘汤老板在八兴坊开饭馆开不开得起来’这件事。 汤家生意好,做啥卖的都快,这是有目共睹的,而且食客多是外坊略有些家底的人。 想到此,还有人有点好奇:你说汤老板要是饭馆开起来了,做啥好吃的?、他家还做猪肉吗?、不知道汤老板会不会做点旁的。 …… 这一周不咋下雨了,到了周四时,崔大宝就能上手做饼了,从揉面、调馅、剁肉等等都是崔大宝一手包的,烤出来的饼,送到客人手里,哪怕是崔大宝吃过没问题,还是吊着一颗心紧巴巴的瞅着对方。 章明没拿到饼,他还在后头呢,见崔大宝这副模样,不由打趣说:“瞧瞧咱们崔大爷这吓的,还不说说好不好吃。” 拿到饼细嚼慢咽的食客噗嗤一笑,说:“我逗大爷玩,好吃。”而后收起了笑容,点头,说:“真的好吃,我吃着和汤老板做的没啥区别。” “那我得尝尝了。”章明说。 崔大宝提着的这颗心终于落下去了。 汤显灵这边也安心了,他想着得跟顾客交代声——关铺子停业装修,还没说呢,当日傍晚,他在铺子前头烤肉,见有人来寻他问话:“这里可是八兴坊汤家铺子?” “是,有什么事吗?我是这里老板。”汤显灵瞧着此人脸生问。 对方说:“我姓冯,冯故,先前有位铁牛兄弟托我去崔林镇送信,因回来路上连着下雨,耽误了些日子……” 汤显灵手上还有肉串离不开,先跟冯故说:“谢谢辛苦你了,我这儿忙着,你先进店里坐坐——”他想起来店里没啥位置,便喊娘。 “娘,这位是给二姐送信的冯先生——” “担不得先生二字,叫我冯故就成。” 汤显灵:“娘,你带冯老板先进去坐坐。”又跟冯老板说:“别着急走,请坐下喝杯茶吃个饭,我请。” 冯故本来推辞不要,他收了人家一两银子,不少了,哪里好意思还在这吃个饭——可香味扑鼻,勾的他只咽口水,便就坡下驴拱手道谢。 蒋芸可高兴了,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从哪里问,先招呼冯老板进家里后院坐下,又给倒茶,还亲自打了盒饭送过去。 冯老板本来还挺矜持要寒暄客气一番,可一低头一看盘中餐,当时饥肠辘辘起来,“那我先用饭。” “请请,你自便。”蒋芸留着冯老板在堂屋用饭,往前头去招呼人,可她心不在焉,又有点害怕知道二娘音信,她总是有不好的感觉。 汤显灵早早喊了铁牛,“我这儿忙活,你先陪娘去招呼冯老板,有没有二姐的信,拿出来给娘先念一念。” 于是蒋芸去前头没留一会,铁牛就安抚娘,陪娘到了后院堂屋中,那会冯故吃的是风卷残云没半点礼节,见主人家来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铁牛送了茶水过去,给冯老板倒上,解释说:“我娘担忧二姐,想早点知道二姐近况,还请冯老板包含见谅。” “哪里哪里。”冯故还想请对方包含他吃的没个礼数,不过看对面母子神色,没有半点笑话他吃饭快狼吞虎咽,只是担忧至亲,便把包袱递了过去。 同时解释说:“崔夫人还送了一包核桃、一包点心,不过回来时连着下雨路难走泥泞,翻过车,包袱脏了些,我检查过,核桃没问题,就是点心碎了有些泥。” “还有就是信,信没事,在最后头。” 蒋芸已经拆开了包袱,抱着点心的油纸全是干巴的泥点,点心碎成了渣,时日久,即便是桃酥耐放的也坏了,吃不了,核桃还行,有的外壳滚落沾了泥水又擦干净。 最重要就是信,用油纸包着。 蒋芸把信递给铁牛,她不识字。皇甫铁牛接过信,请冯老板先吃,他们去院子看信,一会回来还想问问二姐近况如何。 冯故点头,站起来,说应该的应该的。 等铁牛和娘到了院子回廊看信,冯故也能继续吃完剩下的,再喝口茶整理下衣衫。院中,皇甫铁牛缓缓念信。 二姐汤珍也不识字,但是冯故会写,由汤珍口述,冯故执笔,因此这封信写的略有点文绉绉但不多,因为冯故也就是个小商贾,写不了什么笔墨太好的文章。 信中,汤珍说一切都好,爹去了,她那会肚子大快生了,怕是个男郎,家里不让她动身,作为女儿没能看爹最后一眼实在是不孝顺云云,又说大姐二姐三姐如何如何乖巧听话,都不错,家里日子也殷实,最近两年粮食收成好,家里又多了一间铺子…… 汤珍是想报喜不报忧,可是说到后头还是添了些怨念。 “……老四生了,可惜又是个哥儿,不是男郎,伯安对我有些微词,也怪我肚皮不争气。”皇甫铁牛眉头紧皱,停了下来。 蒋芸眼眶红了起来,听二娘的信,像是再看自己过去,老汤是个要男郎的人,她那些年一直生,生不出来,其中受老汤白眼怨恨难听的话,多了去了。 现在二娘就跟她一样样的。 “你二姐还说啥了?” 皇甫铁牛:“二姐说没事,婆母公爹给她寻了不少偏方,让她养养身子,家里生意越来越好,总要有个男郎顶门头。” 这些话,太熟了,像是老汤站在她跟前再扎她一遍似得。蒋芸听的哭都哭不出来,她的二娘这日子,上头还有婆母刻薄,男人又不亲近。 这日子可咋过啊。想到此,蒋芸泪下来了,当初不该让二娘嫁到崔林镇的,不该的,她那会为何不强硬起来,为何不帮二娘多看看。 皇甫铁牛打了水,让娘擦洗擦洗脸,他再去问问冯故。 二姐信里说什么都好,但字后意思都透着心酸,皇甫铁牛也不放心。堂屋里冯故也吃好了,见铁牛来了便起身,二人没客气寒暄,直奔话题。 “崔家听闻我来意,倒是是个热络的,请我坐歇息,又请了崔夫人来说话。”冯故是外人,斟酌用句,又说:“崔夫人口述,我写了信,她婆母公爹都在一旁陪客。” 他毕竟是个外男,虽说崔家不是什么大户,没那么多规矩,崔夫人都要在铺子里帮忙干活,只是他来找,还是要有人在场看着。 “还请冯老板直说。”皇甫铁牛看冯老板神色看出藏着什么话。 冯故:“我写完信,崔家给回了礼,起身送客,我也没好意思久留,不能同崔夫人私下多说什么。后来我做买卖时,因为下雨在崔林镇又留了两日,打听了下崔家。” “才知道,崔夫人生了个哥儿后,崔家本想把哥儿送人。” “送人?”皇甫铁牛声都大了些。 冯故点点头,赶紧说:“我也是听来的,做不了准,我去崔家时,是听到婴孩哭闹声,想必没送,或是外头传错了。” 蒋芸进来听到这话,脸煞白,手也有点抖。 “不可能传错了,之前老汤也想把五哥儿送人,要不是办了满月酒,整个坊间都看着,我生那会,老汤就说了要是再是个姑娘或是哥儿就送人……”蒋芸话都有点颠倒,站不住。 皇甫铁牛扶着娘坐下,说:“娘,冯老板说听见了婴儿哭声。” “我心里惶惶的。”蒋芸心难受,“二娘可咋过日子啊。” 难不成就跟她一样,苦水泡着磋磨着,浑浑噩噩的这般过下去,没半点指望…… 冯故见这对母子哀伤哭泣,迟疑了下,没把另一件听来的事说出来,其实男子在外做买卖,有一两个相好,也是常事。 汤显灵心里牵挂后头,到现在铁牛和娘也没来找他说话——要是二姐平平安安无事,那肯定过来跟他知会一声,现在半天了。 他皱了皱眉头,将烤串送到客人桌前。 下了决断。 “各位食客,我家今日摆完,明日关门停业一个月。” 食客正吃着呢,突然听此‘噩耗’,吓得手抖,再看汤老板脸色沉重,当即是急了,“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开了?” “还是谁寻汤老板的事情?” “哪家铺子给汤老板这儿下绊子了?” “地痞来闹事了不成?” 汤显灵听出食客误会了,忙换了笑容,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想将铺子改成饭馆,要装修一通,还要定一些菜单做准备,以后饭馆午饭暮食都卖开一整日。” “那朝食呢?” “朝食我找到工人,继续开,各不相干。”汤显灵说。 食客可算是松了口气,又说:“其实也不用休息一个月,这桌子板凳啥都有的。” “就是就是,一个月久了些吧。” 汤显灵:“我家中还有事,歇业一个月,等再次开张那日,我给各位食客都送一盘菜。” “什么菜?”、“真的假的?”、“汤老板说话还是算数的。” 汤显灵笑呵呵:“算数,正好夏日过去,天凉爽许多,到时候会推一些新菜色。” “新菜色?”、“还是猪肉吗?” “鸡鸭鱼肉,我看着做,要是爱吃鱼的,我前些天新琢磨出一道烤鱼……” 食客一听,勾起了食欲,恨不得现在就点上菜了。 “劳烦各位都说说,明日就不开张了,莫要跑空了。”汤显灵说着,想到家里囤积的酸奶,“今日每人都送一罐酸奶,谢谢各位支持捧场,咱们下个月见。” “好说好说。”、“汤老板太大方了。”、“客气了。” 汤显灵喊阿良去端酸奶坛子,要是关门修整,明日就得去东市跑一趟,跟东市牛奶店说先暂停送奶一个月。 这日暮食,铺子里很是热闹,因为汤显灵大方送酸奶,食客们吃了免费酸奶不好意思,又点了些烤串,还有人打包盒饭,今个一吃,之后哪怕开张了,也吃不到盒饭了—— 不过不可惜。 因为汤老板要改成饭馆了,饭馆总能点菜,吃的花样还多,听汤老板话里意思,除了猪肉到时候还能做做旁的菜色,只是不知道汤老板做其他肉类滋味如何。 没吃过。 汤家铺子改饭馆这事,汤显灵前脚在铺子里说完,没多久正街上各家铺子都知道了。 “要开饭馆了?也能想来,他家生意好。” “那一道菜要卖多少钱?三十文贵了,别到时候没人去。”这就开始先酸上。 老赵糖油饼家也听见了,老大娘骂骂叨叨许久,什么一个小夫郎开起饭馆,就没瞧见正街开饭馆的云云。 大家都是吃食小铺子,就他家不一样。 很快又有人说:“汤家要关门一个月。” “啥一个月?”、“不是才说要开饭馆了?”、“这到底是关门还是开饭馆?” “说是关一个月要修整铺子,修整好了再开。” 赵家老太太一听,捂着嘴直乐,经验老道肯定说:“这铺子哪里敢关这么久,任凭你做的吃食如何好吃,关一个月,食客早都忘了,谁能记起来啊。” 孙红红也觉得婆母说话有道理,附和说:“他家生意好就是因为那戏折子的事,我听说盒饭现在都卖的不好,要是关门一个月,那戏折子现在也不红火了,我去东西市茶楼都不说,他家还张狂什么。” 关门一个月,谁记得你家啊。 看汤五哥还如何张狂! 第80章 阿良和佟嫂听了汤老板要修整一个月,二人都有些出神,佟嫂先反应过来,跟阿良说:“你也莫急,休一个月,回头汤老板开了饭馆总会再请我们的。” 但这话,佟嫂也有些拿不住。 朝食交给崔大爷做了,等于说之后开饭馆,汤老板不忙朝食,不用早起,备菜买菜有蒋嫂子和铁牛,其实能忙活的过来的。 那到时候……还要她和阿良吗?要是只要一个人,她和阿良谁留下? 佟嫂知道阿良家里日子紧俏,可她家……她也想要这份差事,但是阿良先来的……佟嫂一肚子话,也是难受,做了最坏打算,可能汤老板就不要她干了。 阿良也是如此,想着佟嫂人会说话能招待客人能往铺子里去,他没佟嫂会来事,就是一把力气,可洗碗谁都会洗,佟嫂干的也不差。 汤老板到时候还要他吗? 不管二人心里如何慌神没主意,手下活是干的仔仔细细。 “咱们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活可不能马虎了。” 阿良点点头,他知道。 佟嫂见阿良眉眼都是愁苦样,心里也难受,本来是想和阿良争一争这个位置,可此时不由安慰说:“你比我早来,要是到时候真不缺人手了,汤老板也是先紧着你,你别太害怕了。” “我,我处处比不得嫂子你。”阿良低声开口,“你说话讨喜,能去铺子前头忙活,我就扎在后头洗个碗扫扫地……” 这些活不难做的,佟嫂也做的好。 佟嫂听阿良这般说她好,听得心里直难受,阿良也是个苦命的人,可是讨生活的谁不苦? 最后谁都没再说话了,是去是留,只看汤老板怎么说。 天擦黑,二人把灶屋、锅碗收拾的干干净净,铺子里皇甫铁牛也收拾过。佟嫂阿良迟疑不知道咋开口,要不要把留在这儿吃饭的家伙什拿回去—— 汤老板先开口了。 “你们俩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们说,咱们到外头说。”汤显灵招呼二人去院子桌子那儿。 二人心里一沉,有种‘来了’的难受,却只能面对。 “你俩坐,站着干什么?”汤显灵先坐下,叫二人坐在他对面,话就一起说了,都不藏着。 因为佟嫂阿良二人工资待遇是一样的,话自然说一遍省口水。 二人不想坐,但汤老板让,佟嫂便拉了阿良坐下。 汤显灵看二人磨蹭愁闷,还有点奇怪,想了下,大概猜出来了二人是误会了,也没说弯弯绕绕的话,直接说:“铺子要修整一个月,你俩知道,这一个月,不能按照先前开的一天二十文钱包饭算,给你们俩算基本工资,一个月二百文。” 之前工钱少,后来烤肉串生意好,老加班,外加上二人很勤快,晌午一过就来报道,还做备菜的活,汤显灵不是个刻薄的周扒皮,就给二人涨了工钱。 每个月上班二十天,拿四百文,这在奉元城真的是一份好差事了。而现在不上班,一个月还给发二百文。 佟嫂阿良都懵在原地,齐刷刷愣住了。 他们二人看汤老板跟看鬼似得——后来反应过来,心里呸呸呸了刚才想的,重新真心实意描补:跟看神仙似得。 汤显灵:“看我干啥?” “我这个人说话直接,你们也是干的好,所以留你们,仔细听我说完。” 二人赶紧回过神,先不管心里如何巨浪滔天,都认认真真听汤老板说话。 “如今六月十八,下次开饭馆就是七月十八了,这一个月给你们俩开基本工资,每人二百文,七月十五提前三日到店里干活做准备工作。” “吃食店更正饭馆,之后就是干一整日了,早上巳时到。” 早上九点来,打扫卫生备菜收拾等等。 “照旧是包两顿饭,中午和暮食,不过吃饭时间得错开一些,到时候我看着调整,或是轮着吃也行,下午酉时末,若是冬日天黑的早,那就提前一个时辰或是半个时辰放。” 下午七点放,秋冬五点半差不多。 汤显灵想了下,“你们二人工作到时候我来安排,工资的话——给你们涨,但是不会涨太多。” 他虽不是周扒皮,但也不是慈善家,就跟着奉元城市场价位略高一些走,不过得给员工增添福利。这是汤显灵不动摇的。 人活着,哪怕是最底层百姓,有一些幸福的瞬间都是好的。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现在说这些有点早。汤显灵说:“我有时候说话难听——” 阿良和佟嫂头都摇成拨浪鼓了,汤老板说啥呢,他还说话难听?难听哪里了?不难听啊,汤老板都没骂过人也没打过他们。 ?汤显灵要是知道二人所想,只会恍惚震惊裂开,老板还能动手打员工?神经病吗! “你们干什么活,我说清楚,活不能乱做,哪里不明白问我,还有不能拿菜、藏菜拿回家,除非是我张口了,这些都是后话。”汤显灵决定不说了,“先给你们发这个月的钱,下个月十五号见,到时候签正式用人书据。” 员工规则列清楚,双方都好办事。 现在人力便宜,但汤显灵不想重新找人再度磨合,佟嫂阿良各有各的优点,只希望大家能长久相处。 汤显灵给二人数了钱,“成了,你们要拿碗筷回家就拿,不拿就放灶屋,应该是没人偷的。” “要是丢了,我给你们换新的。” “天黑了,赶紧回家,钱揣好。” “要是路上遇到危险了,人最重要钱丢了就丢了。” 汤显灵絮絮叨叨,各种‘意外’都想上了。佟嫂原本紧绷绷的神色,慢慢的眼底有些笑意,笑说:“汤老板放心,我和阿良又不是小孩子。” 他俩都不年轻了,穿的旧,一看就没钱,谁会偷他们? 至于说抢? 奉元城里,还没撞见过抢钱的贼人呢。因为黎大人治安严,凡是抢钱者,数十文抓住后就要杖十下,以此类推,谁敢啊? 皇甫铁牛见夫郎什么心都操上了,好笑时又有些感动,显灵心肠很软和的,待佟嫂阿良都这般,要是听见二姐遭遇,定要生气,真的生气发怒那种。 “谢谢老板,那我们走了。” “谢谢老板。” 汤显灵摆摆手,让二人别客气了,赶紧回,早早到家也安全。 外人走了,院门拴上,汤显灵看铁牛,“我二姐那儿,我想着去一趟。” “自然了,我们一起去。”皇甫铁牛早都料到了,他得护送,不然也不放心,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显灵和娘过去自然不行,要是说恼怒了,崔家动手咋办? 汤显灵下午时,因为冯老板在后院,二姐情况他啥都不知道,所以干着急,但等跟食客通知关门、收拾铺子、送客完,见娘双眼红肿才哭过,就下了决定——去一趟崔林镇。 既然要去了,二姐的来信、冯老板说啥,也没下午那么焦急,什么情况眼见为实,他们过去,也是给二姐撑腰。 汤家只是死了汤老头,其他人还在。 都是小老百姓,小商贾,他二姐‘上嫁’不到哪里去,平头百姓解决娘家女儿在婆家被欺负,也挺简单粗暴的。可能要是势均力敌的高门贵族还在意颜面、利益、权势各种衡量吧。 “娘,明日铺子不开张,关一个月,明日铁牛先去东市跟牛乳店说暂停一个月送牛乳。” “然后找一下商队有没有去崔林镇的,要是没有,那就找个认识路的车夫,多给点钱也行,咱们临时加急去,该的。” “娘,你在家收拾包袱,家里丢不了。” 什么一去几天家里没人、关铺子食客空跑一趟咋办等等问题,这一刻都不是问题了。 蒋芸点头,“成,我知道,我给你二姐拿些钱。” “那个十二两还没给你二姐。” 汤显灵不在意这份钱,这钱本来就是给二姐的,但他觉得这十二两帮不了二姐多大的忙…… 大姐贤惠知足,心里也知道自己想要啥不想要啥,大姐就不爱干商贾买卖的活,所以大姐愿意在村里务农做家务不怕吃苦受累。 这就是自洽。 三姐机灵聪明,人漂亮说话也好听会来事,能从女儿赵香香看出来,是个会提出自己喜好的小姑娘,不爱吃的想要的不想玩了都会说。 汤显灵敢说,娘给三姐的十二两,三姐能藏住。 大姐那会不一样,大姐夫虽然知道十二两的事,但大姐夫林虎这个人是个传统好庄稼汉,有良心能吃苦勤快踏实。 “……算了过去再说吧。”汤显灵嘴上这么说,又翻了个身,半点都睡不着。 皇甫铁牛不打扇子了,抱着夫郎腰身,汤显灵这会不怕热,心里有点乱,又转身,脸对脸冲着铁牛,一张口什么话没说先是唉了声。 “胡康要不是死了,五哥儿日子也难受,打和离官司我估摸都纠纠缠缠离不了,还要落个难听名声,更甚者坐牢挨板子。”汤显灵闷闷说。 也多亏了胡康死了。 皇甫铁牛知道,显灵这是拿五哥儿婚事比着二姐来,他将叹息咽下去,低头亲了亲夫郎,“要不要摸摸腹肌?” 汤显灵:…… “……” “……” “……” 纯情铁牛同学把他逗乐了。人在无语时可能真的会笑,汤显灵知道二人现在在屋里说二姐情况,什么都做不到,越说唉声叹气越重,但是你也不能色诱啊!!! “摸!”汤老板气笑后也没放过这个福利。 皇甫铁牛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被窝里,夫郎的手已经不客气贴上去了,他感受着夫郎捣乱的手,下腹收紧,一只手却轻轻地拍着夫郎的背。 二人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抱在一起。 汤显灵感受着背后舒服的拍拍,摸腹肌的手跟着一起时不时动一下,食指画个圈圈,过了会,别说还挺解压,心里那股烦躁没了。 于是迷迷糊糊睡起来。 倒也睡了个好觉。 睡醒了,汤显灵就不发愁唉声叹气,照旧吃早饭,铁牛已经去东市了,他在家将酸奶坛子从地窖拿出来,今个有些食客会扑空一趟,毕竟现在没电话,人传人有的没传到,便想着给下午扑空的食客送酸奶,哄哄食客。 将家里存货全都‘送’出去,还给崔大宝送了一大罐。 他这般照旧行事,脸上不挂神色,蒋芸一看,本来熬了一宿没睡,慢慢的也收拾了心情,洗了把脸,问五哥儿吃啥,是自家做还是买着吃,她去买。 汤显灵知道娘‘买菜’就是遛弯,说:“吃点猪肉。” “那我去买猪肉。” “行,娘要瘦的,猪里脊。”汤显灵说完,又说不着急。 蒋芸知道,五哥儿想要她去跟香萍聊聊,但这次买完了就回来了,汤显灵诧异,娘回来这般早。蒋芸一看五哥儿神色便主动说:“香萍是个好的,可我要是一直跟她说些苦水,天天抱怨,她也受不住。” “她就不咋跟我说家里难事,顶多说些旁人家是非。” “你二姐啥情况咱不知道,说多了,香萍也不知道咋安慰我,惹人烦。” 汤显灵真觉得娘变了,变得有些韧性了。 晌午那块猪里脊一分为二,做了娘爱吃的锅包肉,另一半做了水煮肉片——汤显灵很想吃麻辣版,没有辣椒,他就多放了些吴茱萸粉。 又炒了个素菜。 铁牛回来略晚一些,不过事事都办妥了,车夫都找好了,说等他们说啥时候动身,车夫随时都能走。 “……谈完了车资,你和娘坐车,我骑骡子,没啥重物行李,八钱银子。” 那就八百文,还行。 汤显灵:“成。你先擦洗,喝口凉白开解解渴,吃饭吧。” 晌午吃过饭,他家人要出远门,往崔林镇去一趟三天左右,来回就是六日,还要留上几日,自然不能说走就走,汤显灵要规划下饭馆装修,提前采购砖、木头等材料,朝食铺子也一并修,还要扎一堵墙。 先把这些材料定上。 汤显灵沉吟了下,得再去一趟崔家,麻烦崔大宝时不时过来监工,自然了他给发工钱,主要是崔大宝天天来他家,也是防宵小。 晚上有卢家帮忙盯着些。 “我下午绘制一下饭馆风格蓝图,先是基础施工,铺子里的砖起了换新的。”先前大修家里院子时,只是简单维修铺子,将坏的残的地砖敲掉换好的。 那会想着省成本,但现在做饭馆,你菜单价提上去,一道菜三十多文钱,服务环境也得提一提,不然修整一个月装修,回头食客一看:就这?没啥变化啊。 食客嘴上说不用、桌椅板凳都有,吃饭全凭味道。 但是不一样。 关门一个月,开门食客一看,怎么一个月啥都没变,原模原样,菜还贵了,是什么样心情。 或是店里装潢一新,服务提升,菜口味好花样多,又是什么心情? 两者不一样的,食客肯定是喜欢后者,会觉得汤老板尊重食客。 汤显灵不能亏了攒下的口碑,要越来越好欣欣向荣。 墙面重新粉刷,格局也得变动,给朝食铺子留十平方差不多,两个烤炉要拆,烟道重新修,还有后面开个门,这是供崔大宝做朝食进出后院用的,总不能每次干活缺什么,绕到饭馆这边来走动,进货,搬东西。 整个大饭馆,靠着朝食那堵墙后半段做‘掌柜收银台’,做一些菜的招牌单子,前面半部分,挨着街道那边横着扎半堵墙,一大面窗户,到时候可以卖自家做的熟食点心等等。 像是酸奶、皮蛋、咸鸭蛋,包括之后,他要是做了什么腊肉、香肠等等,都能卖。 之后就是食客用餐地方。 往后院连同灶屋去的门,开在收银台那边位置,现在门的位置也得改,他家后院菜田不要了,铲了,那棵柿子树留下,到时候再移植一棵景观树,怕采光不好,汤显灵想给铺子挨着院子这面开两扇八角窗,只取院子树木景色。 只是这样,自家隐私性差点。 他在绞尽脑汁绘图,边绘边嘀咕。 皇甫铁牛见夫郎手里的‘画作’,若不是夫郎念着,他真看不明白,此时说:“这个好解决,立一道照壁就好,你若是觉得照壁堵路不通气流,可以用竹子或者木头做,做成景观格栅,窗户望出去又隔了一道,只能看到院中透出来的绿意。” 汤显灵一听,脑子大致有了蓝图,当即觉得好,若是用竹子做造型,还很雅,毕竟梅兰竹菊四君子嘛,到时候下雨了,雨水还能顺着屋檐竹子流下通入水渠。 二人便说起装修蓝图。 饭馆装的不能太高大上,他家定位又不是奢侈品大酒楼,走小清新雅致比一般普通饭馆略贵一些路线,硬装就简单大方,偶尔几处取一点雅意就好。 靠两扇窗那儿可以做‘包厢’,地面略高一些,用竹子隔开。 桌凳也得换。 两处包厢是大圆桌,大堂桌子不用现在的造型,汤显灵觉得有些‘笨拙沉重’,之前定的三张长条桌不用换,一头挨着墙放,中间大堂再放三张小圆桌,或是四方桌就差不多了。 …… 汤显灵又去找了崔大宝,本来说是基础工资上加一些,麻烦对方盯着活,结果崔大宝还没说话,崔父先是急了,崔父能走路了,胳膊还吊着不能动,急的崔父挥着受伤那只胳膊说‘使不得使不得’。 “都歇息一个月,他没干活,咋还给他发工钱?没这般的事。” “你让大宝去盯着工人,那是信得过大宝,你放心,我现在能走能动,我也给你守着。” “还得谢谢你,给大宝个好差事,他现在懂事多了。” 汤显灵:…… 叔,你先别急,胳膊胳膊!!! 最后就是基础工资上——汤老板强势硬要给的,他知道给崔父说不通,但却不想就坡下驴,顺着崔父话,不给崔大宝一毛钱。 这样不行。 汤显灵要守着自己给自己划拉下的‘警戒线’,防止他因为利益,以后成为一个黑心资本家,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员工的血汗。 他不想做唯利是图、市侩的商贾。 崔家实在人,奉元城没有发基础工资这一说,但是他这儿有。 汤显灵将蓝图跟崔大宝讲了一遍,掰扯的明白,他们一走,目前只需要动最基础的硬装部分:起地砖、铲墙皮、挖菜地保留柿子树,改门的位置、砌墙。 竹子造型外观等他回来说。 崔大宝会识字,汤显灵画了草图标了位置不说,还在铺子里刻了位置,这要是改门能改错地方,那就等他回来骂崔大宝吧。 凶狠汤老板如是想。 还有家里大灶屋也得加灶…… 如此每日都奔波,定石材、找工人——还是原先给他家干活的工人,不过这次没要那么多,整整三日,忙完了,事情交代毕,第四日时,天才亮,赶车的车夫到了汤家巷子口。 崔大宝和孙豆子一早来了,送人。 “你们放心去,每日我都在这儿盯着守着,要是家里啥丢了,你来找我算账。”崔大宝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汤显灵:“成,信你。” “豆子有身孕,天热你们就别硬守着,堂屋门灶屋门都开着,你们就在堂屋歇息,灶屋的粮食绿豆炭火你们看着来,烧些绿豆汤也不碍事。” 这次没给工人包饭,就付了钱,自己上街吃去,爱吃啥吃啥。 夫夫二人送别到了巷子口。 皇甫铁牛先扶娘上车,汤显灵后坐上,一家人包袱就收拾了两个大包袱,多是一些衣服、牙刷香豆子之类的,而后就是钱。 别的没了。 娘想给二姐带吃食,汤显灵也没心情烤点心,全都没做没带,也没让娘去买,天热,过去肯定坏,二姐在家时爱吃什么,现在是没办法送过去。 要是这次处理好了,二姐回娘家,想吃什么现买。 汤显灵掀开车帘,让豆子和崔大宝回吧。 车夫姓马,马师傅赶车老手,车厢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虽是旧了些,还点过驱蚊虫的香,铁牛将家里的软垫子也拿了过来——就是先前汤显灵坐板车回村时坐的。 娘也有。 还有草席一张。 汤显灵见铁牛往车里倒腾这些时还觉得有点夸张了,等他一上路,就老实巴交起来。 车出城有些颠簸,软坐垫舒服许多,因为这车有车棚,好处是不直晒,缺点就是不通风闷热,好在车夫把门帘掀起来,能先后通风舒服些,但坐久了‘憋闷’,没板车敞快。 就跟晕车的人,别管什么高级轿车,都不如三蹦子舒坦。 一路走,晌午最热那会,马师傅要吃饭休息,他们就将草席拿出来,皇甫铁牛找地方铺草席,让娘和夫郎坐上头歇会。 汤显灵一手扶腰一手摆手,“我屁股都快坐烂了!” “站会。” 蒋芸也是一脸菜色。 皇甫铁牛拿了清凉膏来,让娘和夫郎往人中那儿摸一摸。 “……你咋跟叮当猫似得,啥都有。” “叮当猫是什么猫?你喜欢吗?” 汤显灵:“一个机器猫,什么都能变出来的猫,有法力的。” 那就是不存在的猫。皇甫铁牛心想,见夫郎神色好些能玩笑,便也笑说:“要是有这种猫,咱们让它显显灵,不坐车,直接到崔林镇。” “……”那还真有,任意门! 汤显灵:羡慕大雄。 如此走走停停三日——谢天谢地这三日没下雨,不然动辄几十里路不着村不着店,那就得硬淋雨了。这一路三日吃的更别提了,都是硬邦邦冷的饼,怕把饼放坏,也没馅,干饼烤一烤,咽着吃。 汤显灵食欲萎缩严重。 等看到崔林镇城门楼那一刻,汤显灵‘恨屋及乌’迁怒崔林镇的怨气也没了,只剩下欣喜,谢天谢地总算到了,不能地图炮,二姐夫崔家一家子不是东西,跟地方没关系的。 “不去二姐家,先去客栈歇着。”汤显灵按住了娘胳膊。 蒋芸见到崔林镇都快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二娘,结果被五哥儿摁了回去,她看了眼五哥儿,想说什么想了下到嘴说:“那听你的,咱们啥时候去崔家?” “去客栈洗个澡,今晚睡个好觉,明日换上新衣,拎着点心礼物再去。”汤显灵道。 先敬罗裳后敬人,既然是给二姐撑腰来的,现在他们风尘仆仆一脸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拿什么撑脸面? 对于崔家,汤显灵现在是拿最坏的印象审视对方。 第81章 崔林镇在奉元城以北,上头是泰安府,一些北方商贾往奉元城去,走走停停都会在崔林镇休息一两日,因此别看崔林镇是个小镇,但很是热闹繁华。 客栈也多。 汤显灵跟马师傅说:“选最大最好的客栈。” 马师傅应了声,也没看小夫郎的夫婿意思,这一路走来,他也看明白了,车里三人是这位夫郎当家做主。 镇上最大最好的客栈,汤显灵要了两间上房,挨在一起,给马师傅要了一间普通的,又要了热水洗澡水,这会是花钱如流水,给小二跑腿费,小二乐的高兴,态度殷勤热情,有问必答。 “一个时辰后,先送一些清粥小菜馒头来,馒头要热的不要带馅的。”汤显灵是没啥胃口吃重口荤口,怕自己闹肚子,先用清粥打个底,又去看铁牛。 皇甫铁牛说:“那我要一碗素汤面。” “有卤肉没?略瘦一些,来一盘。”汤显灵问小二,铁牛胃口好,光吃素汤面哪里够,还是加点肉。 小二说:“卤肉没有,客官咱们崔林镇特色是烧鸡。” “那就来只烧鸡。”汤显灵改口,“对了,有没有浆洗衣裳的?” “有有有,客官您洗完澡,脱下的脏衣裳放盆子里,一会我来收。” 汤显灵吩咐完,小二就先退下了。 等会敲门提醒,热水备好了,请客人去浴室间。蒋芸让五哥儿和铁牛先去,她留这儿看东西。汤显灵说:“我和娘先去洗。”陌生地方,他和铁牛一走,娘肯定手足无措害怕。 “你们去吧。”皇甫铁牛点点头。 汤显灵扶着娘胳膊下楼往后院洗澡间去,他俩是分开的,有浴桶,不过汤显灵嫌浴桶不干净,人人都用来泡澡,虽说出门在外也没那么讲究,就用水瓢淋着搓洗了一顿。 洗完了神清气爽,人都白了一个号。 汤显灵还洗了头发,用干布包着搓一搓,时不时跟娘搭个话,他知道娘紧张焦虑,但现在不急一时。 等二人洗好了,换好了衣裳,脏衣裳汤显灵拿着回到了客房。 “你去洗吧。”汤显灵跟铁牛说。 皇甫铁牛嗯了声,“饭菜要是来了,你和娘先吃,马师傅那儿也有。” “成。” 汤显灵洗完人精神好一些,皇甫铁牛看了也放心一些。 汤面没让上,先上了粥和小菜。汤显灵和娘吃的七七八八,清粥小菜开了胃口,坐着说了会话,皇甫铁牛便洗回来了,汤显灵才叫小二上汤面烧鸡。 “再来一碗面吧。”汤显灵喝完粥有点胃口大开了,扭头问娘要不要吃? 蒋芸摇头,她吃不下了。 “那一会咱俩尝尝烧鸡。” 两碗素汤面外加一盘烧鸡,量不少。汤面是清汤带着一点酱色,上头飘着些葱花,汤显灵看没香菜还笑了下,皇甫铁牛一看那个笑就知道夫郎想什么,不由也心里甜,笑了下。 面多,但蒋芸真不吃了。 汤显灵便把自己那碗给铁牛挑了一筷子,他自己慢慢喝了口汤,顿时眉毛一挑,说:“这汤底不错。” 竟然是鸡汤熬的,而且汤清淡,估摸是兑了水多,但对于路途颠簸三日的汤显灵来说,这个清清淡淡鸡汤味点缀着一点酱油葱花,是真的香。 不油腻,好吃。 面条是手擀面,厨子手艺好,面条细如丝,盘在碗底,挑一筷子送嘴里很是有嚼头,劲道。 烧鸡外表像是烤过,一层金黄色蜜油似得,切成了块,鸡腿让娘尝尝,蒋芸摇头不吃,只是愁云。 汤显灵将鸡腿送到自己口中,咬了口,“不错,鸡肉挺嫩的,有肉汁,外头应该是刷了糖或者蜜,不多,淡淡的甜味。” 他吃了半碗面,一个鸡腿就够了。 剩下的皇甫铁牛全吃了,汤显灵都怕铁牛吃撑了,铁牛摇头说没有正合适。 吃过饭天还没黑,一家三口出门散步。蒋芸不想去,要留客栈看包袱,汤显灵强行带着娘一道下去走走。 客栈就在镇上最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出了客栈,走几步就是成衣店、糕点店,蒋芸一看便说:“明日在这儿给你二姐买些点心正合适。” “嗯,我来时也看到了。”汤显灵答。 镇上还有挑夫货郎,卖一些花生野果之类的。汤显灵买了一包松子,这个可稀罕了,一边吃一边跟着卖货郎闲聊,他们一看就是外地人。 “对,奉元城来的,来探亲。” “这边粮价如何?我们那儿先前粮食下来时,粮商压价压得低,一旦给二百多文。” 村民货郎一听咋舌,“这般低啊,我还想城里该贵的。” “听你话音,你们这儿粮商收多钱?”汤显灵便反问。 货郎说起,“镇上粮商有大崔家小崔家,还有个石家。” “崔林镇崔林镇,那看着崔家是大头了。”汤显灵玩笑说。 蒋芸本来没心思买东西,但听五哥儿和货郎说到粮食,听到粮商崔家,一下子神色都不一样了,仔细听着,她忘了二娘嫁的是哪个崔家。 “崔伯安是哪个崔家?”蒋芸着急问。 货郎有点起疑,嘴上答:“小崔家。” 汤显灵又接了话,一边吃松子一边说:“你这松子真不错,炒的味道咸淡正好。” “谢谢夸,也是想着夏日了,味淡爽口。”其实是舍不得放盐。货郎乐呵呵,又把话题扯回来,说起粮食,“哪能,别看是崔林镇,其实石家是大户。” 汤显灵诧异,“真没想到啊。” 货郎便聊起石家来,说石家如何发家,老太爷等等善举,铺桥修路救济灾民,哪哪年闹饥荒,石家粮食也没趁机涨价,还放了一些旧粮救灾,还发了药汤。 说不完的夸。 “……要不是石家压在上头,收粮价不变,其他两家只能少不敢多,不然我们小老百姓卖粮得亏咯。”货郎说。 汤显灵:“我还以为崔林镇,崔姓是大户,那这大崔家和小崔家是一家吗?两兄弟分了家?” “不不不,他两家没啥干系,往上数都没牵扯,大崔家有钱是大户,小崔家是十多年前才做了这行当,就是婶子刚说的崔伯安,是这家独子……” 汤显灵跟着货郎闲聊一通,松子都吃了半包,这货郎是个问什么都说好的人,不得罪人,但是从话的夸赞多少、神色就能看出来,石家在当地那才是真正的良心乡绅,大崔家则是因为石家在前,有时候石家打个样在前头乐善好施,大崔家也不能落后。 至于小崔家,小崔家‘穷’,那是跟这两家相比来说,守着一间粮食铺子,名声也很不错,收粮价钱略低一些,比较公道,有时候送粮过去,天热了,还有消暑茶喝呢。 汤显灵后来又和其他人闲聊了会,对于小崔家提起来口风都还不错,什么老实人、做买卖公道、人也热心肠等等。 这就是汤显灵经验浅了,他想着打听打听这思路是没错,但是街上百姓,要么住崔林镇,要么经常来崔林镇卖货,没带无缘无故说小崔家坏话的——再加上小崔家确实还行,没啥大毛病,所以没必要跟外人落口舌。 而先前冯故打听事情,那是同一起的小商贾喝花酒,酒喝多了,问问身边伺候的妓子,什么话都说…… 现在大白天的,谁说这些。 天色晚了,货郎摆摊的都要收摊回家,一家三口也往客栈回。 “我听着,崔家比较在意名声的。”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也是石家打的样子在前,一个镇上三家粮商,镇上才多少百姓哪里吃得下这么多,石家崔家想必还有其他门路。” 汤显灵都没想到这一茬,此时听闻点点头,“咱不管这两家生意,我那二姐夫家小门小户爱面子,看着还会做面面上的事,明日要是去,见机行事,主要是看我二姐态度。” 真是投鼠忌器,汤显灵本来想着骂上门,如今轻不得重不得,不提二姐还要在崔家过日子,就是崔家如今风评,他们冒然打骂,显得他们不是,来作怪发疯。 时下怎么说呢,那小崔家就一个独子,想追男郎,镇上百姓们也觉得情有可原。他们娘家人为这个吵嚷,打上门,那是他们不占理。 ……真是让人窝火。汤显灵想不出什么别的出路了。 “若是二姐和离——”他刚提了这一句。 蒋芸先摇头说:“不行,哪里行啊,你二姐有了孩子,日子过的好好地,和离什么,再说了娃娃都四个了,和离了,你二姐咋办。” “回家,我们一起过啊。” “那也不行,不行的。”蒋芸摇头,很认真说:“就是崔家再不爱女郎,那家人在意面子,就是真和离了,也不可能让你二姐把孩子全都带走。” “四个娃娃啊,你二姐哪里忍心,这不是要你二姐的命吗。” 汤显灵:……娘说的有道理。 难不成真没法子了? 皇甫铁牛见夫郎眉头紧皱,说:“明日看吧,他家做买卖在意名声口碑,家离还有你,不济扯了虎皮做大旗。” “?”汤显灵咕哝:“咱家哪里来的大旗。” 他也是寻常坊间一个小老板,就算扯能扯到哪里去?给他做媒的官媒袁大人?还是买过他家面包的世家少爷卫少爷? …… 第二日一大早,汤显灵将‘新衣’换上,就是他结婚时,铁牛给他俩订的那套情侣装,昨日衣裳挂着,还抻了抻,如今没什么褶皱,穿戴上。 娘也是新衣。 而后买了几样寻常点心。 娘要买贵的,汤显灵不要,说:崔家这样对二姐,没给他家带一包屎都算是咱们娘俩脾气好了,还买贵价的。 他话说的糙些。 蒋芸忧愁:“拿了寻常的,我怕他家轻视你二姐,说咱们不重视你二姐。” “咱都跑过来一趟,还不重视?娘你听我的,点心就拿寻常的出不了错。这次是看二姐,三个女娃娃还有才出生的小哥儿,他们四个孩子,选四样长命锁。” 蒋芸结巴:“长命锁?银子做的?” “金子做的咱家没这条件。”汤显灵说到此,眼睛一亮,“就拿二姐的十二两买,到时候送到崔家手上,我嚷嚷出去。” 外祖母家给孩子送的长命锁,崔家就是穷疯了都不该贪墨。 不然得被人骂。 先前汤显灵觉得给二姐十二两银子,二姐肯定藏不住,二姐前脚刚过一遍手,很快成了崔家的钱,不如现在这般,送孩子。 “咱们是给二姐撑腰,崔家嫌二姐生了女儿哥儿没生男郎,咱们家就表现出看重喜爱二姐生的娃娃……”汤显灵说了一通。 蒋芸很快被说服了,五哥儿这话说得对。 先前给大姐钱,闹的林家分了家,还不如像五哥儿说的这般,要是以后二姐要钱用,孩子们的也是二娘的。 最后蒋芸花钱,买了四个小长命锁,用缠着的略粗的红线绑起来,长命锁牌牌倒是可爱小巧,底下还有三个小铃铛,做的挺漂亮的。 没花完,还剩二两多。 “这二两偷偷塞我二姐手里吧。”汤显灵说。 蒋芸点点头。 一家人买完东西,大包小包拎着,问了路往小崔家粮铺去了。 崔家铺子门开了有一会了,铺子里是一对父子,中年男人见门外来客穿戴好,迎上前问要买什么。 蒋芸端详了会认出来,说:“伯安啊,是我。” 崔伯安一愣,再看面前老妇,想了下,才想起来,惊讶道:“岳母?!”这是真愣住了,奉元城里的岳母咋来了?他再看看旁边两位,矮一些个头的他记得,像是五哥儿,又不像了。 妻子阿弟他以前见过,样貌是这个样貌,但是现在人神采不同,挺直的腰板,直直的对上他的目光,任由他打量,半点都不怯懦,甚至还笑了下,说:“二姐夫!” 崔伯安真觉得陌生,岳母陌生,五哥儿也陌生,他还想难不成还睡着没醒这是做梦呢? 岳母和五哥儿跑这么远来了? “二姐夫果然是不认得了,也是几年没见。”不管肚子里再非议吐槽,汤显灵面上是笑嘻嘻,见有客人来,便主动说:“爹去世,我家派人报丧,二姐夫同二姐没回来奔丧——” 崔伯安急了,忙解释:“那会珍娘有孕不便出行。” “自是知道,我和娘都体谅,二姐和二姐夫孝心没得说。”汤显灵收了笑脸,换了哀伤,“爹去世下葬也没见我二姐,前些日子爹给我托梦,说担忧二姐,不知道二姐过得如何,传回来信说二姐生了,爹也想看看外孙……” 崔伯安说:“是个哥儿。” 哪里是男郎,还外孙。 汤显灵就差一脸脏话了,哽了哽说:“二姐夫是怪二姐吗?” “那没有,我和珍娘还年轻,总会再有娃娃的。”崔伯安忙说。 汤显灵:……不想演戏了,他真的沉默了。 崔父此时出来,拍儿子胳膊,脸上热情说:“你岳母来了,还不去唤二娘来,别站在店里,去后院家里坐坐。” 又问蒋芸,住在哪里。 蒋芸说了客栈名字。 崔父崔伯安都是诧异,住这般好的客栈? 崔父说还住什么客栈,一家人来了镇上该住家中的。蒋芸以前木讷,肯定接不住这等寒暄客套话,现在不一样了,笑说:“我家二娘才生,想着家中孩子多,怕打扰亲家,客栈也好,舒坦些。” 没一会后院传来响动。 汤珍露面,见到是母亲,双眼一红,有些不敢认,喊了声娘。蒋芸眼眶也红了,母女二人抱着。 崔母在一旁热情招呼,说什么来都来了还拿什么礼客气见外云云。 等一通寒暄,转到崔家堂屋说话。 “这位是?”崔伯安见五哥儿背后一直站着位神色俊朗的郎君,起先就好奇,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汤显灵:“哦,家里变故多,二姐夫还不知道,这是我夫婿。” “夫婿?!”崔伯安倒是知道五哥儿另嫁有个新夫婿,冯老板送来的信中写过,只是崔伯安想,五哥儿那般经历,是个二婚寡夫郎,就是再嫁,新夫君怕也是个年纪大的,给人家当续房。 万万没想到,新夫婿这般年轻俊朗,瞧着神态不像是寻常人。 铁牛此时抱拳见礼,说:“二姐夫好,我是皇甫臣。” 汤显灵一听,脑中浮现出‘扯虎皮做大旗’这几个字,他知道铁牛不喜欢原身家庭的,没想到现在搬出皇甫家来——想也知道,为了给二姐撑腰。 敲打敲打崔家。 二姐既然离不了,那也不能让崔家作践看低二姐。 崔伯安听到这个名字,再看对方行事,眼皮子一跳,这五哥儿从哪觅得如此夫君的,莫不是个有门第的? 不能够吧。 五哥儿那样出身,又是克死了前头秀才,谁家有门第的也不会娶这样的夫郎啊。 应当是寻常人家,只是姓氏特别了些。 崔伯安一肚子心思,笑呵呵客气许多问:“这姓氏我还是第一次听,不知道弟弟哪里人?叫我长长见识。” “祖籍汨州乡下的。” 崔伯安没听过汨州,但一听乡下的,刚刚客气的神色添了些放松,他就说嘛…… “后来祖上跟着汨州军打仗,太祖定国后,全家搬到了渌京。” 别说崔伯安愣住了,就是招呼蒋芸五哥儿喝茶的崔父手一抖,茶碗普通掉地上,咔擦碎了一地。 崔母下意识唤二娘来扫,汤珍也起身去拿扫把。 “哪里让二娘扫,你快去收拾收拾。”崔父说,又乐呵呵说刚不小心手抖,没吓到亲家吧? 崔母站起来,“对对,我去收拾就是了,二娘你陪你母亲阿弟说会话,大老远来的不容易。” 汤珍坐下都有些坐立难安,很是忐忑,咋能让婆母来收拾。 崔父看向这位皇甫臣,咿咿呀呀都不知如何张口询问,甚至想是不是得给这位磕一个?崔伯安也镇了半晌,汤家那样的人家,还能出个这般通天大的大人物? 铁牛笑了下,一脸实话实说:“我祖上建功立业,受封四品武将,不过不是我的本事,家里定居渌京后,分过家,现如今我就是孤身一人,母亲早亡,外祖戍守边关,许多年没音信了。” “显灵说想二姐,奉元城离崔林镇才三日的路,这有何难?又不是在边关还要路引,我们便来了。” 他是老实说,但落在崔家父子眼中就是此人谦虚了。 崔伯安没想到五哥儿有这等本事,这位皇甫臣即便是皇甫家分支旁家——那祖上也是有功勋有官位的。 平头百姓和祖上有官那就是不一样。 哪怕是分支都不一样。 说是孤儿,可背后有渌京皇甫家,一个血脉,四品的官啊,府县的县令才七品,他们见了都要磕头战战兢兢的行礼呢。 崔伯安都想不来,四品的官,他们该如何行礼!他一时兴奋,脸有些涨红,不知道如何待这位贵客,亲自倒茶敬这位。 “二姐夫,你别客气,我现在也是白身。”皇甫铁牛客客气气接了茶碗说。 崔伯安听闻,半分慢待都没有,热情说:“弟弟祖上建功立业那是咱们荣朝的大功臣,就算时下没落了,俗话说虎落平阳他也是虎……” 汤显灵:…… 这位二姐夫可真是见人说人话,是个势力的。 崔父更甚,要把铺子关了,今日不营业,又唤老婆子去买菜,做一桌席面来待客。汤珍说我来我来做,崔母摁下了儿媳的胳膊,笑呵呵说:“你娘家来人,快去和你母亲阿弟说说话,哪里用你。” “对了珍娘,孩子们还没见人,快来见见人。” 从刚才的二娘,现在变成了珍娘称呼。 先前问起来,说孩子们睡着、跑出去玩了,现在是唤孩子回来。三个小姑娘,最大的今年八岁,老二六岁,老三四岁。 大女儿沉稳,说话有些小大人,二女儿怯生生,三女儿刚在屋里陪四哥儿睡觉,哄四哥儿玩。 汤显灵一看这几个孩子,穿戴都还好,衣服就是寻常衣服,也没啥补丁,不过老三的衣裳最旧,像是穿了前头姐姐的旧衣,至于四哥儿—— 小孩嗷嗷哭。 汤珍站起来说:“四哥儿饿了,我去看他。” “姐,我跟你一起去。”汤显灵站起来,懒得在这儿听崔伯安跟铁牛套话。 蒋芸说也去,摸了摸三个小姑娘头发,像是再看她的三个孩子。 “她像你大姐,这个像你。” 汤珍听娘这么说,不知道为啥有些自卑来,明明现在日子很不错了,没缺她吃的喝的,三个女儿衣裳也不像她们以前那般,烂糟糟补丁叠补丁,她还给女儿们买了新头绳,但听娘这么说,好像还是没啥变化。 ……就跟她们三姐妹以前在家中一样。 汤珍别过脸去,不知道咋说。 汤显灵抱着小孩,小孩嗷嗷哭,一被抱起来就不哭了,也不认生,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汤显灵嘿嘿笑,给娘看,“还蛮乖的。” “呐,问奶奶讨礼物。” 汤珍一听,懵了下往后看,没见婆母来,知道五哥儿说的‘奶奶’是阿娘,顿时紧张了些,纠正五哥儿:“四哥儿喊娘得喊外祖母,崔林镇这边唤姥姥也行。” “他故意这么说的。”蒋芸替五哥儿说话。 轮到汤珍不解了。 蒋芸先叫孩子们到脸前,掏出了长命锁,挨着挂孩子们脖子上。汤珍一看,急了,“娘,你这般破费干啥,咋还给银的,这得花多少钱,我爹要是知道——” “你爹死了。”蒋芸给外孙女们挂完长命锁,看向二女儿很是平静说。 汤显灵憋笑。 娘有时候说话也怪噎人的。 汤珍哑然了半晌,像是不认识娘一般。 第82章 屋子门一关,只剩下三人连着不会说话的四哥儿。 汤显灵抱着小孩哄,这小娃娃长得像二姐,嘴上毒辣说:“幸好四哥儿像二姐,不然要是像二姐夫,那就糟了。” 屋里有些压抑的气氛就没了。 蒋芸笑了下,“净胡说话。” “娘你自己看看嘛,四哥儿眉眼清秀透着漂亮,确实是像我二姐多,招人稀罕。”汤显灵抱着小孩凑过去。 蒋芸仔细看,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些,又去看她的二娘,说:“像,确实和你二姐小时候像。” 汤珍鼻子有些不通气,她也不知为什么,见娘看她就委屈就想哭,“娘,你和五哥儿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蒋芸直接说。 汤珍偏开头,吸了吸鼻子,才说:“我都好,一切都好。” “你的日子——”蒋芸刚提个头。 汤珍看回去,定定说:“伯安待我真的好。” 汤显灵不信,低头哄小孩。 汤珍跟母亲和阿弟说:“我一直没要男郎,家里婆母公爹确实是有些微词,但也还好,对着前头三个姑娘也没刻薄打骂,四哥儿出生后,婆母想把四哥儿送到乡下去,还是伯安说不要的,都是他的亲骨肉。” ……这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么。汤显灵心想。 汤珍说着说着,脸上也有些柔情蜜意来,“家里就一个伯安一个,总要生个男郎的,后头四个孩子找婆家,嫁出去,娘家有个男郎能给孩子们撑腰。” ……汤显灵抱着四哥儿哄的姿势停下了,这番言论自是不该怪二姐,二姐成长背景、嫁到崔家耳濡目染这一套理论,能怪二姐什么? 蒋芸没说话,面上点点头,拉着二娘的手摸了摸,二娘手粗糙,掌心都是茧子。汤珍缩了缩手,不想娘摸她,像是摸到了她的不堪难处似得,可现在日子比娘家时好,都好啊,哪里有不堪。 “我和伯安还年轻,总能生的。” “家里也养得起,现在生意好些。” “大娘一个屋,二娘和三娘睡一起,她们俩小姊妹年纪小,害怕单独睡,平日里关系最好了,伯安说孩子们再大点,再收拾出来一个屋,让她们分开睡。” “以前我和大姐三姐睡一个屋。” 意思现在条件比在娘家时还要好,日子没啥不好的。 蒋芸就听二娘说话,时不时点点头,说‘这般好’、‘也是’、‘那伯安对二娘三娘真不错’,汤显灵几次听不下去,却不知道咋说。 他有股憋闷感。 “你三妹带着香香回来奔丧。” 汤珍先是诧异:“就三妹一个人吗?三妹夫没回来?” “没。”蒋芸摇头,说:“赵经脾气大,以前就跟你爹赌气。” 汤珍有点急,说:“赌气归赌气,怎么说经石府县那么远,三妹带着姑娘回来,没个男人,赵经他都不怕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汤显灵看了眼二姐,二姐说自己时一副窝瓜软面团,说到三姐是真心实意的替三姐担忧操心。二姐……心肠也是好的、软的,就是这副软心肠才容易被人拿捏。 “可不是嘛,我跟你三姐说了,你爹现在死了,赵经难不成还要跟死人计较?不知道今年你三姐回不回来。”蒋芸说。 汤珍不由想到自己,也是几年没回去了,现如今爹去世了,她都没能奔丧,按理她大着肚子回不去,伯安该替她回去的——但那会农忙,家里快收粮食,要忙起来,总不能全都公爹干吧,公爹年纪也大了,都得伯安操心。 “算了,还没到过年,到时候看吧。”蒋芸叹气,“你爹死了后,家里就剩下我孤零零的,有时候觉得活着也没意思……” 旁边汤显灵:??? 啊?! 没看出娘有厌世想法,娘这么孤独?活着都没意思了? “是怪我,怪我不孝,嫁到这么远,大姐呢?大姐没去看阿娘吗?”汤珍没忍住落泪哭了出来。她当时听三妹说的,不想嫁庄稼汉操劳务农,也不想离家里太近,那会不喜欢家里,可现在嫁到外处,这些年过去,她时不时又想家里,想阿娘了。 “你大姐倒是来,不过你大姐夫家闹了分家,她也一团忙乱。” 汤珍听娘意思,好似孤孤单单无处可依,这自然怪不了五哥儿,五哥儿也苦,也怪不得大姐三妹,她也不孝。 …… 门口响起动静,崔母买菜回来,敲门喊珍娘。 按理汤珍该去操持做菜招待亲戚客人,以前就是这样,逢年过节来亲戚了,都是她忙活,包括买菜,但今个买菜都交给了婆母。汤珍听婆母声,先是有些害怕,忙起身去开门。 汤显灵说:“姐你坐着,你和阿娘说说话,我去做饭。”他做个der,他就是拿嘴说说。 崔家要是让远路来的亲戚做饭,那真是没礼数了。 汤珍还是起身,忙说不碍事,“我去收拾就好,你和阿娘远路来,快坐着歇歇,家里还有些果子,我洗了一会拿过来。” “诶呀不碍事的,我又不是馋这两口果子,在家啥不吃啊,咱爹托梦说想你,其实我和娘也想。”汤显灵拉着二姐说。 屋门开了。 崔母本来是喊儿媳做饭的,难不成让她做?还要伺候儿媳一家亲戚不成。 “娘,就来,你把菜放灶屋,我一会过去。”汤珍跟婆母说。 崔母应了声。 汤显灵诶呀:“我去我去。”腿肯定不动的。 汤珍嫁人多年,对五哥儿也有些不了解,主要是阿弟变化也大,还真以为阿弟要去灶屋干活,忙说:“你是客人,哪能让客人动手。” “可是二姐,你和阿娘好几年没见,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这路上颠簸,阿娘吐了好几次。” 汤珍一听,往灶屋去的脚步一顿,“阿娘,你身子有没有不舒服?莫不是中暑了?” 蒋芸没吐过,现在也得装起来,她摆摆手说:“路上颠簸难受了些,现在不碍事了。” 崔母一听,在旁边站着也不好催儿媳,只能热情寒暄问亲家母身体如何、咱们年纪上去了还是多歇着、都有小辈照看,又夸珍娘贤惠能干—— 汤显灵心里骂这个老东西。 这是拿话给二姐戴高帽,让二姐任劳任怨孝顺干活呢。 倒不是汤显灵这个人没敬老爱幼品德,而是一家人的家务活,吃喝拉撒一大堆,外头赚钱的、里面做家务,不能全压榨一个人,亲人家人那就是互相帮忙扶持关心呵护的。 拿着长辈身份,事事教训打压小辈,这是很讨厌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是什么高门大户,你又是什么诰命老太太,摆什么‘老夫人’的谱! 他是看出来了,崔父和崔伯安是一个路子,前头崔父叫老婆子买菜去,使唤的理所当然。崔伯安使唤他二姐也是一样。 以前可能是崔母任劳任怨操持家务,现在换成了他二姐——崔母摇身一变,从以前的奴隶变成了奴隶主。 太可气了。 “娘五哥儿,你们先坐,我去忙活。”汤珍说。 崔母乐呵呵,招待亲家母,“对啊对啊,小辈孝顺心,咱们得受着,他们也高兴,都是孩子一片孝心。” “唉,我家二娘是孝顺,在家时就很乖巧懂事,那会我心疼孩子,谁家孩子谁心疼,冬日里我都不要她们三姐个洗衣裳。”蒋芸唉声叹气。 崔母脸上笑容停了些,“亲家母放心,我家都是厚道人,珍娘嫁给伯安,我把珍娘当闺女疼呢。” “就是她生了四个——” 汤显灵接话,当是看不出崔母要说什么,“那得请大夫给我二姐好好看看吧?我听说孩子生多了伤身,要是再日夜操劳,那多伤啊。” 崔母本来要说‘就是生四个没能传宗接代的她家也没嫌弃’,结果话被个小夫郎接了,成了这般,她哑然了下。 “我瞧婶婶身体就好,肯定是因为只生了二姐夫一个孩子,看上去年轻体格也健硕。”汤显灵真心夸赞。 崔母身体真的很不错,面色红润,身体硬朗,就该能者多劳。 被夸的崔母:……笑不出来,又挤了笑容。 汤显灵:“真的,您看着年轻,又面善,要是我爹还活着,见了您,还给我拖啥梦,有啥不放心的。” 这好像夸她?崔母说不出旁的话,只能笑呵呵,还要附和:“对啊,我待珍娘那是掏心窝子的好。” “我爹就该来看看。”汤显灵点头说。 最后在屋门口聊了许久,汤珍几次要去灶屋干活,都让阿弟给岔开了,崔母在这儿站着陪聊了会,实在是不能耽搁了,再不收拾菜要晚了,她正想着她去做,珍娘定不会拖着不来灶屋。 “我先去忙,你们好好说话。”崔母说。 汤珍一听,“娘,我去吧。”又要走。 汤显灵本想说什么,但他娘拉了一把他,于是闭嘴了。 崔母和汤珍去了灶屋开始捋菜收拾肉,没一会大娘带着二娘进了灶屋要给阿娘帮忙,崔母顺顺当当给俩丫头安排活,摘豆角、扒拉菜,她就去歇一会,今个买菜跑了一通,也累到了。 突然眼神一瞥,看到什么,放下袖子的手一顿。 “她俩脖子上挂的,谁给买的?这是啥?”崔母问。 汤珍说:“我阿娘给孩子们全都买了,银子做的长命锁,我说不该要的,太贵重了。” 俩小姑娘伸手摸了摸脖子长命锁,也稀罕,大娘说:“奶奶,不光我和二妹有,三妹和阿弟也有。” “买了四个?”崔母咋舌,很是吃惊,再看儿媳,本来放下的袖子又卷了卷,一边捋菜,一边说:“我记得你娘家在奉元城开了个片汤店?” 汤珍答:“是,我爹在世时开的羊汤馎饦。” “你爹去了,你娘和阿弟接手了生意,我看着他们对你倒是大方。”崔母说话也直,她这个儿媳是个面团子,问什么说什么,叫干啥干啥。 汤珍也觉得阿娘和阿弟变化大,老实巴交说:“以前我爹在时,其实家里也省,我嫁人几年也没回去,这次见五哥儿我都吃了一惊,他变化大,阿娘也变了。” “我瞧着也是,你那阿弟穿的不普通,刚进铺子我一见,还以为哪个地主乡绅家小哥儿。”崔母说完,又说了句:“就是说话不像你,有点噎人吧,看着也不像故意的。” 搞的她不知道咋接话。 汤珍忙说:“我那阿弟性子腼腆,以前不爱说话,哪里没说好,娘您别生气。” 崔母点点头,也没说生没生气这事,她看俩孙女脖子挂的长命锁银牌牌,还是好奇,汤家难不成生意做得比她家都大? 先前媒婆说,汤家就汤父经营了一间馎饦铺子,儿媳嫁进来后,吃饭说话不像是家里娇养骄纵的人,很是能干乖巧,也能吃苦。 可现在她那阿弟倒像是被惯大的,在长辈跟前随口插话,又笑嘻嘻,不怕人,还有新寻的夫婿,见伯安和老崔态度,好像是个有来头有大本事的。 真是怪了。 “珍娘,你那阿弟现在做什么?可是做官家夫郎?”崔母问。她刚听了一耳朵,也没记清楚,对这个也不懂。 汤珍吓了一跳,“不不不,娘你可能没听清,五哥儿新夫婿祖上是当了官。” “我听见了,只是我瞧着你阿弟神色说话,像是有底气有本事的。”还说给儿媳看看大夫,孩子生多了伤身,这儿媳没生男郎,她都没说什么刻薄话呢。 崔母问了半晌也没套出话来,可看今日突然来的亲家一家,穿戴、说话、出手,都像是发达了一般—— “也是,你好几年没回去了。” 汤珍一听,怪自己,“是我不好。”这些年,连着生娃娃,娃娃小,冬日过年太冷,总是找不到回去的好时候。 屋里。 汤显灵将熟睡的四哥儿放回床铺上,小三娘有点点好奇和害羞,扒拉着门框偷偷看他,汤显灵便招手,小孩乖乖过来。 “你叫我阿叔,记不记得?” “阿叔。” 汤显灵便从荷包里倒出松子来,“这个难剥,你小心牙,我给你剥。”他没直接给小三娘,拿手剥了壳,倒出果仁在掌心,你一颗我一颗跟着小三娘一起吃。 没一会,小三娘就不害怕这位阿叔了。 汤显灵问:“你有名字没?” 小姑娘摇头。 “我以前叫五哥儿,你的五阿叔。”汤显灵笑了笑,“没有也好,等你大了,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还合心意,想叫什么叫什么,现在要大人取,取了难听的,还不如不取。” 蒋芸听着五哥儿同外孙女说这些也没制止。 小三娘听得懵懵懂懂,却也好似明白一些,她自己给自己取名字,还可以这样啊。 晌午刚过,崔父声在院子响起:“老婆子,饭好了没?别慢待了客人。” 听着声很是喜气。 “还有酒。” 崔伯安声:“爹,我去打酒。” “那你去吧。” 灶屋里,崔母先是应了声说快了快了,又心里惊奇,这还给买起酒来待客,伯安对着舅家都没说这般上心的,真是怪了。 没一会,饭菜好了,崔伯安拎着酒回来,还是好酒,说要和弟弟痛快喝一杯,皇甫铁牛笑说好,奉陪。 之后就是谦让坐着吃饭。 “珍娘你别忙活了,快来坐下,你陪岳母阿弟一起用饭说说话。”崔伯安喊媳妇儿。 汤珍说:“还有两个热菜——” “我去吧。”崔母说。 汤显灵便道:“不急不急,等人齐了一起吃。” “我也不饿。”皇甫铁牛说,很是客气,“还是等婶婶和二姐忙完一起上桌吃饭。” 最后就是一起忙完上桌吃饭。 崔伯安给皇甫臣倒酒,一通敬酒。皇甫铁牛也客气,没拿架子,反敬回去,还说你是二姐夫,一家人,别客气云云。 二人几杯酒下肚。 崔伯安话题老爱扯皇甫家的事,是好奇,倒是没生疑——因为这位妻弟夫婿说的话,什么渌京家里宴客、祭祖等等,他听都没听过,就是镇上最富户的石家,也不是这般排场。 他一听就知道,这位妻弟夫婿小时候真是过过少爷生活,不由想:戏文里都说宰相门前看门的都是个富户,这话真做不了假,皇甫家祖上发达过,就是如今不济分家分支,也比寻常老百姓有底蕴。 …… 一通吃吃喝喝,崔伯安喝的有些大醉,高声嚷嚷说今日长了见识,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兄弟,过去确实难,没带着珍娘回去看望岳丈岳母是他的不是云云。 “……臣弟放心,今年过年,咱们就又能见了,到时候也这么喝一通,真是痛快。” 皇甫铁牛喝了许多,现在脸上有些薄红,倒是没撒酒疯,双目清明,看着冷静,说话规矩一一应了过去。 晌午饭能吃两个时辰,汤显灵没趣的紧,才不在这儿陪醉鬼说话,后来去找小孩玩了。最后暮食也没用,才吃过,说要走,崔伯安一直说就在家里住下,能住的开云云。 皇甫铁牛给推辞过去了。 “我送你们。”崔伯安走路都快走八字了。 皇甫铁牛扶着人,说不必,“显灵想二姐——” “珍娘你别收拾了,你送送岳母和阿弟,我一会去接你,我缓缓……”崔伯安想吐,又给忍了回去。 如此折腾,终于离开了崔家。 汤珍抱着四哥儿送阿娘阿弟去客栈,汤显灵从二姐怀里接过孩子,三个小姑娘没跟来,在家中留着,小家伙睡醒了嗷嗷哭要娘,没办法。 不过四哥儿一到汤显灵手里就乖乖的。 汤显灵跟铁牛说:“可爱吧。” “嗯,可爱,我身上有酒味,别熏着你和孩子了。”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倒没怪铁牛喝太多,反倒是心疼,“你喝多了难不难受?一会回去要热水擦擦,再喝点解酒汤,不然催吐吐了就好。” “都听你的,不难受。” 汤珍回头说:“你二姐夫今日高兴,喝的有些多,他平日里不是常常爱喝酒的。” “没事二姐。”汤显灵说。 到了客栈,二姐去娘的房间说话,还把四哥儿接了过去。汤显灵就没凑趣打扰,他看出来了,娘比他对二姐还有办法。 现在这种情况——二姐离肯定不可能离,今日一看,二姐对二姐夫还有感情,提起来都是有些柔情蜜意的,这咋离? 想必娘也知道,所以和离不可能。 汤显灵手段简单粗暴,想着若是换做他,这破日子还过个屁,可是二姐成长背景接受的观念不同啊,不能硬来。 崔家崔伯安要是那种动辄打骂、家暴男,他还能破口大骂师出有名,现在这样崔家——真是不知道咋说。撺掇离婚,二姐不答应,外人看还是娘家人疯了,闹破一桩好姻缘。 “同样姓崔,我现在觉得崔大宝挺好的。”汤显灵拧了热毛巾递过去。 皇甫铁牛刚擦脸一顿,有点呆呆的看夫郎,先前显灵可没夸崔大爷。 汤显灵:“你擦你的,这人靠对比,我就是不喜欢崔伯安。”这会连二姐夫都不叫了。 “我以前上学时就不爱这种人。” “嘴上跑火车,年轻轻的一身油滑爹味势力爱教育人,还大男子主义。” 奉承巴结就不说了,做买卖的,有时候钱难赚,吹捧拍老板、客户马屁也是谋生之道。 皇甫铁牛闻言乖乖擦脸,擦完了让夫郎看。汤显灵正吐槽呢,一看铁牛这般‘乖’,顿时知道这就是喝多了,也有醉意了,乖的厉害,跟小孩似得。 “没说你,你不是。” “那便好,太好了。”皇甫铁牛点点头,说完又看夫郎,“你不喜欢的我记下了,我不做。” 汤显灵实在是没忍住,也不嫌铁牛酒气,凑过去吧唧亲了一口。 “我家铁牛就是最好的!” 略晚一些,崔伯安来接汤珍,换了衣裳,应该是吐过,神色还有点酒气,但人清醒不少,叫臣弟、阿弟,亲亲热热的,宛如至亲一家人似得。 蒋芸没敲打什么话,只说:“二娘才生过,你们就算是想再要孩子也缓缓,等她养养身子。” “我知道的岳母,我也这般说,我说了不急,珍娘是喜欢男郎还想再要一个,我也没办法。”崔伯安说道。 汤显灵:拳头梆硬。 他们在崔林镇留了两日,这两日汤珍带着孩子来客栈陪母亲说话,崔伯安也来,态度殷勤,时不时带点自家做的吃食来,聊聊家常,知道五哥儿和臣弟现在开了家饭馆,吹捧了几句。 汤显灵对此倒是没拿架子,面上也不怼崔伯安,不看僧面看佛面。 后来走时,崔伯安是依依不舍,还说过年定带珍娘回去看望岳母,请岳母放心,珍娘在家里都好,吃喝嚼头都够,哪能岳母贴补。 汤显灵一听,当即是明白,娘给二姐的二两银子,他二姐真转手就上交了。 “……” “……” 回去路上,汤显灵生闷气。 “你二姐性子我知道,打小就是没主意的,听你大姐的听你三姐的,不会说漂亮话,谁哄一哄她,她耳根子软心软了气没了,尤其崔伯安还是个会说漂亮话能哄人的。”蒋芸见五哥儿这般开了口,“她有她的日子,你有你的日子,就是我这个做娘的,手都伸不了那么长。” 汤显灵:“娘,我这一肚子火憋得难受。” “五哥儿,她得自己看透自己的日子,现如今外人能做的就像铁牛那样搬出他家,就像借着家里饭馆那般,让伯安看看,崔家看看,咱们家还没败落,还能给你二姐留个去处,只能这样了。” “我过了大半辈子了,要不是你爹死了,你来了——” 蒋芸一顿,看向五哥儿,“我也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你二姐有你,这次去崔家,她知道,咱们都记得她,这就成了,她哪一日过的不顺道了,彻底想明白了,她能在你脸前开口,到时候你记得帮帮她,别嫌她。” 汤显灵听得也难受,没刚才炸毛了,“娘你放心,不要见外,她是我二姐。” “你是我娘。” 蒋芸便笑了笑,五哥儿心肠也软也好。 是她的福气。 不然他们母子早都死了,五哥儿一去,她也活不了多久。 第83章 去崔林镇的时候,汤显灵感觉路途好漫长,但是回去的时候,好像一眨眼就到家了。 就是如此奇怪。 汤显灵看到奉元城高大的城门,脸上不禁露出惬意和放松来,“到家了,还挺快的。” 过城门得下车,汤显灵扶着娘下来,二人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等验完身册,就是户籍,城门口士兵放行,他们又上了马车。 蒋芸坐不住了,跟五哥儿说:“不然把咱们放到巷子口,咱们走回去,让马师傅别折腾了。” “也行。”汤显灵点头,反正就进巷子一点路,走一走还痛快,到时候大包袱铁牛用骡子驮着。 等到了巷子口,坊间邻里便热情打招呼:“蒋婶五哥儿回来了?”、“这是去哪了?”、“路上可是平安。”、“崔大爷天天往你家跑。” 有人是知道去哪,但这么问不是能往下聊吗。 蒋芸先回:“是,去崔林镇看我二姑娘去了。”但不多说,说起来也是都好。 汤显灵则是跟说崔大爷天天往他家跑的那位邻里说:“我知道,临走前托崔大宝帮忙照看下的。” “你家是在动工吗?我听着好几日都没忙活完。” 这也是明知故问,整个坊间都知道,汤老板要翻修家里铺子,做饭馆了。 汤显灵嗯嗯点头,“我回来了,之后动工就快些,可能还要有的忙。” 一路聊一路往回走,短短的巷子走了快半个多小时。 汤显灵倒没觉得烦,他从崔林镇回来,现在看见坊里邻居也是赏心悦目——老赵家除外,这家小孩还直勾勾盯着他看,汤显灵看回去,对面男孩先移开了目光。 哼。汤老板大获全胜。 家里倒是不乱,院子里的菜田挖干净,铺上了砖,留有种树的一小方地儿。 崔大宝孙豆子都在,孙豆子在堂屋,崔大宝在灶屋干活。 汤显灵回去了,就见崔大宝听到响动从灶屋出来,卷着袖子,脸上、胳膊上还沾着石膏粉,汤显灵:?“你还自己干啊?” “我学了学,简单。”崔大宝先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似得,高兴说:“老板你们回来了!” “嗯,刚回来。”汤显灵点头,让崔大宝歇着,还没说完见堂屋里豆子出来了,豆子穿的夏衣,薄薄的,肚子现在很是明显。 汤显灵不管第几次看都觉得神奇。 一通寒暄。 “你坐着吧。”汤显灵看豆子要给他舀水倒水,忙拦着不许干,“我坐了一路的马车,不累,这些活我们来干,你就坐堂屋歇会,别客气。” 皇甫铁牛先把骡子牵到骡棚,这些日子骡子也辛苦了。 之后就是一家人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话。 崔大宝这边报备进度,还说灶屋灶孔增加了两个,要老板看看,他把灶屋收拾出来,锅碗瓢盆才挪进去,还没收拾利索,幸好这几日天晴朗不下雨,好干活。 前头铺子墙扎了,靠着街面窗户窗框昨日才回来,今个早上装好了,地砖铺了,墙粉了,灶屋墙也收拾了,只是有些边边角角,没干好,他一看就自己和了石膏粉自己刷。 汤显灵进了一趟灶屋才知道,崔大宝自己刷什么。 这人是不是有强迫症啊,那灶头缝隙都得刷白了。 刷吧刷吧。 崔大宝两口子也没多留,知道汤老板一家回来要安顿歇息,把事情汇报完,便走了。崔大宝走到门口了,还说:那我明日再过来? 汤显灵听着语气,崔大爷是想来干活的。 “行。”他一口答应,还说:“豆子要是没事,来找我玩。” 夫夫俩可高兴了,都说好,然后崔大宝扶着夫郎手回家了。 汤显灵一看,还说忘了问崔叔叔身体——但看这俩如今状态,想必崔叔叔身体养的不错。 同样姓崔,崔林镇的崔家都是什么鬼。 汤显灵没再骂出声,先一通洗漱收拾,铺子前头工人没在,因为刷了墙,要阴凉干,再刷第二遍,不然墙容易掉粉裂开。 他一看大头活基本上干的七七八八,现在就是‘精修’细节了,还有他家后院的一处‘景观’,得挑一颗好树。 一个多时辰后,隔壁卢三娘同邹菱来了,二人带了吃食。 “我娘说怕你们回来冷锅灶,灶屋收拾来不及做饭,我家做的馒头还有烧的稀粥,还有我嫂嫂腌的菜。”卢三娘解释。 蒋芸也没推辞,接了说谢,又聊了会。 盖因,汤显灵走之前,也给卢家送了不少吃食,酸奶、自家做的肉,还有六个皮蛋、果子等等,麻烦卢家帮忙看着门户。 卢家就是这般,要是有人给他家送了东西,反正不管隔多久,这单人情总得还回去,不然难安。 蒋芸知道,所以收的痛快。 卢三娘和邹菱都高兴,松了口气,邹菱要回去,卢三娘不想早早回,她有点好奇崔林镇什么样子的。 “那边烧鸡好吃。”汤显灵一看三娘模样,主动提起来,一边喝卢家烧的绿豆稀饭一边说,“表面上刷过蜂蜜,烤过的,吃起来外皮脆甜一些,肉嫩出汁。” 卢三娘听得就差咽口水了,说:“那崔林镇是个好地方。” “地方是不错,不过你若是嫁人,可不能为了吃食嫁远了。”汤显灵有感而发。 卢三娘羞得脸红,说五哥我没想嫁人。 汤显灵看小姑娘脸红羞窘,便不提这个话题——他就是因为二姐的事顺嘴说到这儿,现在想跟三娘多这个嘴干啥,便岔开话题说:“你家腌的菜蛮好吃的。” “我嫂嫂腌的,我也觉得好吃。”卢三娘夸。 邹菱说:“其实也没啥窍门,我爱吃脆口带点甜的,多放醋和糖,还有几颗花椒粒,腌的时日别太久,泡个两三日就能吃。” 说了会话,俩人便回去了。 陈巧莲问闺女送到了没、怎么说的,卢三娘跟娘闲聊把刚才五哥说的都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五哥提醒她别远嫁,顿时支吾害臊起来。 “……怎么不说了?”陈巧莲看过去,见闺女害臊样还纳闷,难不成在隔壁发生了什么? 邹菱替小妹解释了下。陈巧莲一听,当即露出几分笑意,“她长大了,提这个话头知道害臊,不过五哥儿说的是对的,可不能嫁远了。” 说完又想,说:“五哥儿说这话,莫不是汤家二娘过的不好吧?” 邹菱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陈巧莲觉得像,又絮叨叮嘱三娘千万不要像隔壁汤家二娘那样。 …… 歇了两日,之后的日子有条不紊的忙起来。汤显灵和铁牛往西市区,那边有个花草店,问客人要看啥,汤显灵说想买个大点的树—— 他看铺子里没有。 伙计接话:“铺子里没有,那树木太大,我们城外有个花圃,什么样的花草树木都有。” 那你家生意做得蛮大的。汤显灵说。 选树时,汤显灵最初是想着松树,后来看了看,改了主意,选了枇杷树,和院子里的柿子树很相配。 “客人您好眼光,柿子树秋日时结了果子红彤彤,做买卖生意那定是红红火火。枇杷树二三月到六月,各是各的景色,枝头挂上黄灿灿的果子,保准您家宅兴旺。” 伙计很会说话,还说柿子树和枇杷树正正相配,一个秋日下半年红火好看,一个是春夏日上半年漂亮,让您家一年四季都管齐了好景致。 然后皇甫铁牛就拉着一颗枇杷树回家。 汤显灵坐在车板上时,和铁牛一对视就要笑出来。 “那伙计说的漂亮话真好听,我实在是没忍住。”汤显灵晃了晃腿,发现自己也是小迷信,不过一想到以前上学那会,凡是刷到财神爷都要点赞的。 铁牛笑是因为觉得自家夫郎很是可爱。 此时嘴上打趣:“松树好,松树看着有品格,就跟我一样,是个高雅不市侩的小老板。” 这是从家门出发买树时,汤显灵的原话。 皇甫铁牛现在提起来,汤显灵便捣铁牛,肘击几下,皇甫铁牛挨了打,很是高兴,而后严肃脸说:“我也觉得枇杷好,回去正好吃果子。” “可不是嘛,买了就是赚了。”汤显灵高兴说。 回到院子中,二人亲手种下了那棵枇杷树。皇甫铁牛挖坑,汤显灵扶着树放入坑中,填土、浇水,枇杷果子掉了汤显灵一衣兜,给卢家、还有崔大宝夫夫俩送了一些。 买树,买竹子,做景观照壁,定桌椅凳子,铺子匾额重新换了,这次不能凑合了,烧了一批印有‘汤五哥’三字的碗盘筷子,零零散散许许多多小事。 一直忙到七月十日,饭馆终于收拾完,只等着开业了。 崔大宝那儿朝食倒是做上了——朝食铺子好收拾,七月初就能做买卖,只是烤炉换成了圆筒烤炉,怕出餐标准不好,崔大宝特意烤了几日试试,汤显灵便教崔大宝做煎饼果子、鸡蛋灌饼。 到了七月十日,朝食先开门了。 崔大宝每日凌晨四点到,从朝食铺子前头走,这样崔大宝有钥匙能自己开门,不需要汤家人起来给他开后院门,灶屋很大,东西都备齐了,崔大宝自己做。 没人管他。 只是蒋芸习惯了早起,有时候也会搭把手,崔大宝不让蒋婶来,好说歹说劝了蒋婶回去睡觉,不然他拿工钱该烫手了。 崔大宝爱干净,喜欢吃食,起初有点手忙脚乱,做了两日,他把馅料拌好、面揉好,该开铺子烤饼时,崔父吊着一只受伤胳膊来了,崔父管收钱,招呼客人。 一下子就没那么紧张了。 崔大宝只管烤饼。 汤显灵一看,皱了下眉头。崔大宝急忙解释说:“做饼都是我来,我没跟我爹说什么——” “不是这个缘故,我给你开的工钱,崔叔叔来帮忙,说是帮衬你,但其实是给我家干活。”汤显灵想了下,说:“崔叔叔还在养身体。” 崔大宝:“是是,我也没想他来,但是他操心惯着我。” 其实豆子想来的,但他舍不得,反对了,他爹就‘恰好’说他去吧,胳膊没事,他来干,反正就是收个钱嘛。 “要么给你招个小工打下手,要么就是你们父子看着来做,别累倒了,钱还是给你提一提。” 崔大宝忙摆手不要不要。崔父也说:“我也没干啥,就收个钱招呼个人,不用给钱的。” 汤显灵还是付钱了,按照小工的钱给崔大宝算工资里。 朝食铺子门一开,头两日生意寻常,没那么火爆,第三日时人流就多了。 “呀,真开门了,我还以为又胡乱传。” “我天天往正街来,就等铺子开张。” “来三个锅盔,馋这一口了。” 过了几日,人又增加,除了本坊的邻里还有外坊人,问的最多的就是:“汤老板的饭馆啥时候开张?” 崔大宝是得了老板准话,说:“本月十八号开张。” “那就快了。”、“真的假的?你说话作数吗?”、“你这话问的,抬头瞧瞧。” 这位食客便抬头看,朝食小门脸上挂着匾额写的是:汤五哥朝食。 “他啊,是汤老板招的专门做朝食的,铺子都是汤家铺子,一家子呢。” “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不知道,半个多月没吃汤老板手艺,先前天天吃还不觉得如何,有时候也吃腻了几道菜,可隔了几日天天想,胃口都不好了。” “我也是,之前不爱吃凉拌茄子,光想吃糖醋排骨,但汤老板盒饭不让菜,得看运气,这次要是开了馆子,我先点一到排骨解解馋。” “想吃烤肉了。” “西市的石板炙肉还是不行,说是解个馋替代汤家烤肉都不行,吃了更想汤老板的烤串子。” “在等几日可算是开了,到时候我定要好好吃一顿。” “同是同是。” 朝食铺子先开就是这点好,汤老板饭馆还没开业,先给预告传出去,不然饭馆开了,食客还不知道开没开。 汤显灵跟娘说了声,趁着饭馆还没开,想和铁牛再回一趟许村。 要买一些鸭蛋,这次开业,汤显灵之前说了送菜,回来这些日子,除了监工奔波去买花草树木外,还在试验菜色。 最近南瓜下来了,大大的南瓜皮厚黄澄澄的南瓜肉。 奉元城百姓吃南瓜多是熬,熬的烂烂的,咸口的,南瓜本身自带甜味,放点盐炖煮烂,吃起来是甜咸口。 汤显灵吃不惯,娘也吃不惯这个味,但南瓜便宜又大,买一颗能吃许久,娘说以前为了图省事便炖南瓜吃,若是放糖,太甜了吃几口不像是正经一顿饭。 奉元城百姓口味还是多吃咸香。 还有南瓜馅馒头,但是蒸馒头费事,家里不咋做。 卢家最近就出了南瓜馅的馒头,还给汤家送了三个说:时令馒头尝尝鲜。 汤显灵就想着拿南瓜开刀,做送的菜品,不能贵——免费东西本钱太大了,他家目前是做不了这么大手笔的,最近花钱如流水,高洁不市侩的汤老板都‘节衣缩食’省钱了。 但不能纯纯炒炖一盘南瓜,这就敷衍食客了。 食客多是外坊人,大老远来你家捧场,说好送菜,吊了一个月期待,结果一看端上来一盘便宜南瓜——你会咋想。 这汤老板是跟我耍心眼!这么糊弄我!一点都不真诚! 汤显灵便想到了家里腌好的咸鸭蛋,他打算到时候送咸蛋黄焗南瓜鸡条,杀两只鸡,剔了骨头,将鸡肉切成条,到时候跟着南瓜一起裹淀粉,分批炸,炸的酥酥脆脆,店里客人来了,到时候再下咸蛋黄锅炒一遍,吃起来外头咸蛋黄沙沙的质地,咬下去脆脆的,里面是柔软质地。 娘吃过,说南瓜这般做,她吃着比鸡肉还想香。 汤显灵也觉得好吃。 他腌的咸鸭蛋,蛋黄特别好,沙沙的出油那种,当时挖了一颗不管是下粥还是配菜,都香,前几日杂粮饭蒸多了,隔夜的米饭打散,用一颗咸鸭蛋炒,随便丢点什么绿叶子菜、萝卜丁炒出来都好吃得紧。 咸蛋黄有它独特的魅力。 咸鸭蛋有关菜色,汤显灵一连吃了三日,然后不敢动了——他怕吃完了回头开铺子没材料,当即是说和铁牛再回去一趟,多买点,这次搞多些。 “娘你要不要一道去?”汤显灵问。 蒋芸说不去,“你别怕我一个人在家,不用往卢家跑了,我一个人能成。” “再说了,白日崔大宝和豆子也来。” “你和铁牛就放心去吧。” 先前五哥儿回一趟村,要住一晚,还特意给卢家送吃的让陈巧莲来陪她说说话——那会她确实胆子小,一个人不敢守着这么大的院子,现如今,不知道为何,蒋芸没那么怕了。 “要是下雨天不好走,多留两日也行。”蒋芸还跟五哥儿叮嘱,别担忧操心她,急急忙忙赶路回来。 汤显灵笑了,说好,还夸说:“我娘也长大了。” 逗得蒋芸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不过汤显灵确实不咋担忧娘,家里早上有崔大宝在,佟嫂和阿良白日也会过来,夜里的话,门一栓,娘说不怕,睡一觉凌晨四点崔大宝就来了。 如此一想,好像确实没啥大事。 汤显灵便和铁牛回村,回村前得给张叔王阿叔带点啥,他这次没买外头铺子点心布料这些,拿了自家腌好的皮蛋和咸鸭蛋,特意熬了一罐猪油。 铁牛说:村里人爱吃荤油,下地干活肚子里缺油水。 城里炒菜喜欢用豆油菜籽油多。 而且村里猪肉散买不好买,猪肉不好放,因此碰上村里谁家杀猪,赶紧拿着钱去问问能不能买一些,不过猪油板这些肥肉人家主人家多是自留。 因此村里炒菜做饭,放猪油放的很少。 汤显灵熬猪油时就看铁牛,皇甫铁牛烧柴火,感受到夫郎目光,便迎着望过去。汤显灵说:“你不说话坐在那里时像个贵家少爷,但是我喜欢你说村里的事。” 时下有钱有权的人高高在上,矜贵华美规矩繁琐,不适合他这种小市民,他喜欢做饭、烟火气、东家长西家短也能听听评判骂骂两句,喜欢一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子里一些琐碎的小幸福。 铁牛看着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很细心。 “我也喜欢现在。”皇甫铁牛说。 很喜欢很喜欢现在日子。 王阿叔说不让带盐,但汤显灵怕上次送的吃完了,想了下,又包了一小坛子咸菜过去,主打一个灵活变通。 皇甫铁牛挂着笑,看夫郎忙前面后筹备礼物。 “好了好了,你东西往车上搬。”汤显灵目光检查了圈,没啥缺的了。 皇甫铁牛当‘苦工’,礼物搬上车,还有自家显灵要用的草席、坐垫、牙具香豆子,还有驱蚊香得带上,再带一床薄被—— 汤显灵:??? “我可没那么矫情,你带被子,回头阿叔要说咱俩了。” “我矫情。”铁牛先背锅,又说:“阿叔和张叔不会这么想的,咱们背自家被子,回头我们走了,王阿叔不用收拾铺盖卷,张叔更高兴。” 汤显灵一听也是,不给王阿叔添活,时下拆洗个被子被面也麻烦都是大工作量。 装了一车,对了,还有之前王阿叔给他们装鸭蛋的筐也带上。 于是满满当当一车。 出发。 今个墨迹,到了晌午才到许村,村里小孩都回家吃饭了,也没在外头玩耍,因此格外宁静,村里灶屋烟囱冉冉青烟,飘上上空。 他俩到了张叔家门口,院门敞开着,一家三口正坐在屋檐下吃饭。 张海牛四处张望就是不好好吃饭,张怀敲儿子脑袋,“你一天天的想挨打了,就是不让你下河去,你现在不吃饭了?不吃省了。” 这一次,王素素都没出来哄儿子。 “爹、阿爹我水性可好了。”张海牛还要解释。 他爹不听,板着脸。 张海牛也怕了,一仰头看到门口来人,顿时惊喜:“五阿哥!铁牛哥!” 骡车由远到近,汤显灵也下了车。 院子里的一家三口眼里藏不住惊喜,放下碗不吃了,起身去迎人,张海牛跑的最快,喊人,还要帮忙拿东西。 皇甫铁牛一件件递给海牛,“抱好了。” “我知道。”张海牛习惯松手拍胸口保证。 后头张怀急了,高嗓门提醒:“手,两手抱着,你这小子。” 皇甫铁牛一手稳稳接了海牛撒手往下坠的坛子。 张海牛:……尴尬挠头。 他给忘了。 张家鸡飞狗跳,都是因为张海牛这孩子半个月前下河游水玩,村里孩子都这般,张海牛水性很好的,但那一日不知道为何,村里有个小孩脚被河里啥东西缠住了,海牛一看小伙伴迟迟不上来,一头扎进去要救人。 “……幸好村里狗娃几个机灵,跑回来喊大人,你张叔跑得快,下去捞人,海牛从河里捞出来时都是昏着过去。”王素素说起来就心惊害怕想哭。 张海牛面对他阿爹这般神色,开始自责,可是他也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他爹都拘着他不让他下河,连河边边踩个水都不行,他都憋坏了,天这么热,哪能不下河啊。 “海牛救的那个孩子好着没?”汤显灵问。 张海牛一听,说:“好着好着,他死死扒着我。” 汤显灵:……这小子说起来都是骄傲自豪,倒不是怪那溺水小孩,人溺水时,求生本能扒拉人,可海牛也是孩子,要是真没了,他都不敢想。 于是皇甫铁牛冷酷无情说:“你爹管的对。” 张海牛:??? 啊?我铁牛哥不跟我一条心了? 汤显灵笑了下,“你铁牛哥现在跟我一条心。” 于是桌子上大人都乐了起来。 第84章 这次不进山,张怀王素素一听当即是笑,一人说:“山里潮,进出一趟也折腾,到家里睡多好。”、“现在就给你们拾掇出屋来。” 汤显灵还问了句:“够睡吗?” “屋子够,专门给铁牛留的,没想到他跑到城里去了。”张怀说这个话的时候都是高兴,替铁牛高兴,“那会我不放心他,他也倔,躲在山里轻易不下来。” 王素素:“这话说了好几遍了。” 众人都笑。 留给铁牛的屋子也没放杂物,只是许久不住人有些尘土,还有床板光溜溜的,得铺个褥子,草席得擦一擦晾晒干—— “还带了被子来?”张怀帮忙时发现的。 汤显灵怕张叔觉得他们介怀——像是嫌弃用张叔王阿叔备的被子似得,忙想解释,只是他刚张了个口,张叔就乐呵呵说:“那敢情好了,你阿叔都不用拆洗,省事。” “……”汤显灵只剩下笑,铁牛对张叔也是很了解的。 “你们去玩吧。”王素素说,难得两人回来一趟,留家里干活干啥。 张海牛先眼巴巴坐不住。 铁牛说:“那我和显灵去河边玩水。” 张海牛:! 汤显灵摸了把小孩脑袋,“走吧,但你得听你铁牛哥的话。” “我保证听话。”张海牛可高兴了,又跟阿爹和爹说:“我绝对不往水深的地方跑,也不去河中间。” 张怀知道拘不住这个皮小子,自家孩子自家知道秉性,关了半个月不让下河玩,到了今个已经极限了,干脆是默许,主要是有铁牛看着,他也放心。 王素素也是这意思。 “哥哥哥,你等等我,我去拿小刀,还有篓子。”张海牛跑回屋里拿自己的装备。 汤显灵看过去,什么东东? 皇甫铁牛解释:“海牛想捞点河虾鱼什么的。” 果不其然,说完张海牛拿着装备兴冲冲跑出来了,一副‘走吧’大干一场的气势。汤显灵一听一看,也差撸袖子卷裤腿了,走走走! 皇甫铁牛像是带着俩小孩一般,往河边去。 晌午刚过,还挺晒,不过河两边有树荫,皇甫铁牛挑着阴凉处多的一段下河,张海牛一看嘟囔说:这边太浅了洗衣裳才在这儿。 “那不然回?”汤显灵嘴上如此提议,身体很诚实,已经挽裤脚脱鞋往下去。 张海牛连连摇头,“不不不,我看这儿也好玩。” “就是这儿捞不到河虾。” 皇甫铁牛:“那就不捞,你下去玩玩水凉快凉快,别为了小鱼小虾让你俩爹担心。” “你要是死了,家就散了。” 张海牛听了第一句已经往河边去,后来听到第二句,铁牛哥也没那么凶巴巴说他责怪他,但是他不由想到醒来后,看到爹浑身的水,眼里急切,阿爹在旁哭的都没声了,紧紧将他抱在怀中。 爹和阿爹很爱很爱他的。 算了,小鱼小虾也没啥好吃的。 张海牛心想,然后踩着浅水石头玩了起来,他一玩开,想脱坎肩,撒膀子,脱了一半想到啥停了手,五阿哥在这儿,他脱光了不好,还是不脱了。 他长大了,要避嫌了。 汤显灵若是知道这小子想什么,非得给把马甲扒了才成! 小屁孩想的还多。 想得少的汤显灵裤腿都挽到了膝盖上,俩胳膊小臂小腿露出来,一弯腰给铁牛扑水玩。 张海牛看都不看,这小子拎着东西喊:“哥哥哥,我去旁边玩了。” “别走远。”皇甫铁牛说。 张海牛:“知道了——” 晌午这会没啥人,妇人夫郎洗衣裳都是赶早来。这边水位低、水浅,村里男人也少来——知道是妇人夫郎洗衣裳的地儿,你一大老爷们往这儿扎,等着被说闲话吧。 汤显灵就在这儿痛痛快快玩了一下水,甚至想洗个澡,他想了下,最终还是算了,他倒是不怕,就是——他看了眼铁牛。 “我要是脱光了在这儿洗个澡?”伸出试探的jiojio。 皇甫铁牛认真思考过说:“留个裤衩吧。”说完了又去看夫郎,因为显灵玩水太痛快,衣领打湿了,本来穿的就单薄,现在脖子那儿白花花一片。 “你要是想洗澡,晚上我们来洗。” 汤显灵:…… “你吃醋啊?” 皇甫铁牛点头,“怕有人来。”虽说这里这会不太有人会来,但万一呢。 “那晚上就没人吗?” “深夜来。” 汤显灵:……晒一天的水都要冷透彻了! “那还是现在玩水好。”汤显灵说。现在水温正合适。 二人玩了一会,便赤脚走到树荫下开始晒衣裳,汤显灵靠着树干还眯了一会,醒来时铁牛在身边,他问海牛呢?这小子别趁着他们没留神,跑到深水区。 “跟其他小孩跑村里玩了。”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点头,“没事就好。” “再坐一会?” 汤显灵才睡醒脑子有点懵,只点了点头,一动,哇哇叫:“我胳膊麻了麻了。” “你别动,我给你揉揉。”皇甫铁牛上手摸着夫郎胳膊,从肩膀顺到肘关节,“这里吗?” “别别,我想笑又好麻。”汤显灵脸上带着笑又想躲开又觉得好玩,就那种麻麻的状态挺好玩的。 皇甫铁牛脸上不自觉也带上了笑,声音柔了许多,“慢慢来。” 二人在树下揉胳膊,皇甫铁牛揉着揉着,给夫郎将袖子放了下来,又将挽到膝盖的裤腿往下放,而后拉着夫郎手,说回家衣裳要晒晒。 “那我穿什么。” “你穿我的。”皇甫铁牛说完又说:“还是问阿叔借借衣裳。” 在张叔家,他要是光着膀子也不好。 “不用,没打湿太多,走回去就干的差不多了。” “回去再看。”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都是些闲聊。河边不远处洗衣裳的几位夫郎妇人,见铁牛和他城里夫郎走远了,这才脸上挂着笑,多是好奇、和善的笑意。 “这位就是铁牛城里的夫郎啊?看着好白。” “城里人不下田吧,胳膊腿细皮嫩肉的。” “都是你们直勾勾盯着瞧,吓得铁牛给他夫郎放裤腿。” 妇人夫郎们都乐了,“都是夫郎怕啥啊。” “就是就是,铁牛还在意这个?不能够吧,咱都是夫郎。” 有人羡慕说:“村里汉子谁在外头会给屋里人放裤腿,都要面子。” “那也是有的。”有人嫁了个好汉子,不咋爱面子,在外也疼屋里人。 又有人说:“瞧见没,城里小哥儿说话笑起来就是好看,娇娇俏俏的。” “那是人家长得好,看着年轻。” “听说比铁牛还要大三岁。” “迷的铁牛找不到北了,以前在村里时,下一趟山那脸冷嚯嚯的跟他爹一样,他爹还能说几句话,铁牛是专门躲着村里漂亮小女郎小哥儿,现在可不一样了,刚脸上都是笑,可稀罕了。” “这有啥稀罕,人家两口子,不对着自家夫郎笑,难不成对着咱们笑?” 大家就哈哈笑,觉得小年轻夫夫真有意思。 回去天还早,汤显灵甩了甩袖子没那么湿漉漉,有点潮潮的半干不干状态,他就没管,说:“我去灶屋给阿叔帮忙,今个我来做饭。” “要啥吗?我去买。”皇甫铁牛说完,又道:“我去村里看看,你想吃鸡鸭可以,猪肉今个可能不行,太晚了。” 杀猪得撞,这个汤显灵知道,不过听铁牛意思,要是吃猪,还要明日为他现杀一只? “不要猪,一只鸭,咱们吃姜母鸭。” 屋里张怀王素素午睡醒,张家没养猪、鸡鸭这些,张怀嫌活琐碎还麻烦,素素要操不少心,劳累的紧,还是王素素抱了三只鸭子养,不敢养多。 家里就三只鸭,如今吃完了。 张怀一听要去买鸭,就乐,“早知道你们来我就不杀了,留着一道吃。” “那一起去,我再抱些鸭苗回来。”王素素说。 张怀:“别抱太多了。” 他们就去买鸭,汤显灵正说要鸭蛋。王素素说:“那一会问问,上次几家都养鸭子养的多。” “我这次要二百颗。” 王素素一惊,“二百个吗?那得问遍全村了。” 其实不用王素素挨家挨户跑着问,他们去买鸭子,主人家见汤显灵面生,其实知道是铁牛夫郎,但还是问:这就是铁牛夫郎、城里做买卖的老板吧、上次买咱们鸭蛋的就是汤老板吧。 然后汤显灵笑眯眯叫人、回话,还说这次也要鸭蛋。 村民:!!! “要多少?” “二三百个,有的话我都收了。”汤显灵觉得都能收。 村民震惊要的多,这家老人家心肠好,还给提醒:“天热鸭蛋不敢多放,你就是做买卖,那万一卖不出去放坏可不是糟蹋钱了。” “我有办法能放久些,腌着蛋。”汤显灵说。 “这得费盐。”村民感叹。 咸鸭蛋时下奉元城、村里百姓都会做,但是就像村民说的,腌鸭蛋费盐,现在盐贵,一颗鸭蛋一文钱,为了久放鸭蛋费这么多盐,不划算的。 汤显灵就没接这个话,只是谢谢老人家好心提醒。 “你们尽管走,明个一大早,都去你家送鸭蛋。” “对,素素你别跑了,我喊我家牛二去传话。” 这户人家很是热心肠,让王素素汤显灵不用跑腿费神买鸭蛋,交给他们家,明个一早定把鸭蛋送到张家。 王素素同这家关系亲近,便点点头笑呵呵说那谢谢婶子操心了,我们先回,还要做饭云云。 一通寒暄客气,离开了这家。 张怀手里抱着竹篮子,里头放了四只鸭苗,小鸭子嘎嘎叫。皇甫铁牛手里是一只大鸭子。王素素汤显灵拎着那家人送的菜,还有一颗苹果,汤显灵啃了一路。 这苹果长得歪七扭八不好看,但是特别清甜好吃。 他收鸭蛋,对方热情极力给他塞的果子。 汤显灵就接下了。等回去便卷袖子进灶屋,本来王阿叔还不让他动手,说哪里有客人动手的。汤显灵便笑嘻嘻说:“哪里有客人?不是一家人吗。” 王素素当即笑了,这次没拦。 明明两人才见了三次面,但相处起来不尴尬,很是自在。 汤显灵是个很好的人,难怪铁牛喜欢,他也喜欢。 灶屋忙起来,叮叮当当的备菜切菜,汤显灵干活很是麻利熟练,一点都没在铁牛跟前有些‘娇气’模样,王素素看的惊诧。 “我知道你是做吃食买卖的,今个一看,真是利索。” “切菜切得好漂亮。” 汤显灵:“我在家也是练的,起初就是能吃,后来有个厨子给我教了六手,那段日子我家天天吃土豆蛋子。” 然后汤老板为了炫技,还给王阿叔雕了一块萝卜花。 王素素哑然失笑,逗得不行。 皇甫铁牛在杀鸭子,听到灶屋笑声习以为常,不管谁和显灵在一块都会开心的。张怀往灶屋跑,说是看看热水烧开了没,进去就看到铁牛夫郎拿着一朵萝卜花送他家素素。 张怀:……? 王素素接了萝卜花,夸赞好看,你可真厉害。 “哪里哪里,确实是一般般的厉害吧。”汤显灵笑嘻嘻,嘚瑟显摆成功! 张怀拎着一壶热水又出来了,蹲在旁边给鸭子桶里倒,一边说:“你家汤显灵还挺会说话的。” “嗯。”皇甫铁牛手下扒着鸭毛,抽空看了眼张叔,说:“你要学吗?王阿叔是不是很少这么放声笑?” 张怀:…… “那没,跟我在一起时,常常都笑。” 张怀疑似嘴硬,拎着空壶偷偷往灶屋去,打算学一学。 没多久张海牛跑回来了,身上衣裳又没了,光着膀子,手里拎着一兜子——用他坎肩包着的。 张怀见怪不怪,问:“这次又摸了什么?” “螺丝,好多田螺。”张海牛敞开了兜子,给爹看,一边说:“我和栓子几个没去水深的地方,我们底下泥多的河里摸田螺。” “那边泥滑,还是少去,滑到了脚拔不出来也危险。”张怀说。 张海牛:“知道了爹,我们换着下去,留有人在岸边守着。” 张怀:…… 一兜子泥浸的田螺,这个得好好刷洗刷洗,张怀拿了把剪刀,带着儿子去河边洗田螺,等收拾好了,回来用黄酒炖炒一下,又添了一道菜。 傍晚日头还未落下,张家院子桌子摆了出来,桌上菜色:姜母鸭、田螺、清炒各种绿叶子时蔬,还有一盘皮蛋。 开饭! “这个鸭蛋黑乎乎的是不是坏了?”张海牛都不敢下筷子。 汤显灵:“你尝一口。” 张海牛一听,五哥都说了,那定没事,估计是奉元城的美食,于是挟了一筷子就往嘴里送,大口嚼着,然后高高兴兴的脸上笑容扭曲,就差呸出来。 这啥啊,难吃的厉害。 张海牛这般神态,不像是骗人,王素素和张怀都愣了,难不成不好吃?不会吧,显灵可是开饭馆的,也不会拿这个唬孩子。 张怀嘴上说:“这小子山猪吃不了细糠,我尝尝。”也挟了筷子送嘴里,嚼两口眉头都皱了下。 “爹、爹,是不是一股怪味,难吃!”张海牛硬生生将口里东西咽下去才说的,整个脸皱巴巴,还不忘安慰五阿哥,“肯定是放坏了,不会本来就这个味。” 张怀也没吐出来,“就是有点奇怪,没吃过。” 搞得汤显灵也狐疑,难道皮蛋放坏了?不会啊,他剥的时候闻过没坏味的,就是这么想着,还是伸筷子挟—— 王素素也尝。 “有点怪,但是吃着吃着香的。”王素素说,分辨:“没坏。” 张海牛:!!!这都没坏? 张怀一看素素能吃,又下筷子挟了块,他也要仔细品品。 “没坏,皮蛋就是这个味,吃起来有点形容不上来的味道,刚开始不习惯,有一天就喜欢上了。”汤显灵说的是自己。他小时候不喜欢吃皮蛋,觉得有点苦涩,后来不知道哪一日,就爱上了。 尖椒皮蛋、皮蛋擂辣椒、皮蛋瘦肉粥。 都喜欢。 “这东西不好天天吃,偶尔尝尝,量少没啥事。” 王素素点头,“我是还没到喜欢上,但我吃着很不错。” “海牛你尝尝鸭子。”汤显灵看小孩实在是吃不下去便说。这小子不浪费粮食,不爱吃也没吐出来硬吞下去,听到他阿爹夸皮蛋,脸上是又害怕又想跟上他阿爹的脚步再试试。 满脸写着:毒死就毒死,我慢慢吃一口没准阿爹说得对。 对个啥啊。 吃不惯就别逼小孩了。 皇甫铁牛给海牛挟了鸭腿。 张海牛是上了手,捧着鸭子腿,啃了一口就高兴,“好吃好吃,还是这个好吃,我刚才还嫌它是拿生姜做的,才吃皮蛋,现在看还是生姜好。” 桌上大人都笑了起来。 吃过饭,一起收拾桌子。汤显灵和铁牛去河边散步去了,他们一路走,余晖落尽,天边河面可漂亮了,汤显灵不由说:“要是以后赚了很多很多钱,咱们就搬到乡下,盖一座大屋,咱们俩养老,小孩子们要打拼事业就去打拼。” 皇甫铁牛一听,嘴角又上扬说好。 “也别太大了,你打扫起来,我心疼,那会都七老八十了,俩老头天天收拾屋,腰都要累坏了。”汤显灵笑嘻嘻胡扯。 “我不想种田,到时候种两棵果树就好。” 皇甫铁牛:“家里的果树可以移过来。” “我看行。” 俩人在这儿幻想老年生活想的乐呵呵。 夜里时,汤显灵和皇甫铁牛还是没下河洗澡,汤显灵呼呼大睡,一条腿搭在铁牛的大腿上,跨在腰上,还要胳膊抱着铁牛。 山脚下,即便是夏日,夜晚也凉快到有些冷意。 汤显灵睡得好,皇甫铁牛睡得不是那么好但甘之如饴的香。 忙里偷闲的日子没几日了,快开店了,显灵其实也有些担忧——店里休息一个月,虽说朝食铺子生意好,可跟饭馆还是不一样,显灵心里其实知道应该没大问题,但总归是要‘患得患失’的。 所以回村里玩两日,散散心。 没什么患得患失,家里都会好的。皇甫铁牛轻轻拍了拍夫郎的背,像是哄小孩子那般哄夫郎。 第二日,汤显灵还在睡就听见外头动静。 他懵了会才反应过来,没在家里,赶紧一骨碌坐起来。 屋里有人出声:“没事,在张叔家就跟在山里一样。” “!!!”汤显灵吓了一跳,“你怎么在屋里?” 天都大白了,在家里时铁牛习惯早起。 皇甫铁牛给夫郎拿衣裳,“你一个人睡醒,要是看不到我,外头又都是村里外人,你定要不好意思出来刷牙洗脸。” “我给你打好了水,你在屋里洗,洗完我去倒水。” 汤显灵穿衣,发现衣裳也是干净的,他:??? “你昨晚啥时候给我搓衣裳了?”他又低头看裤衩,顿时:!!! 可恶啊可恶,皇甫铁牛,看你英俊帅气,实际上半夜偷偷扒你家夫郎裤衩拿出去洗! 皇甫铁牛看显灵神色‘怒气腾腾’很是灵动,便笑说:“你睡着了我就去洗了,幸好干了。” “没事,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光着屁股睡了一晚。” 汤显灵穿好裤衩扑过去捂铁牛同学嘴巴,脸涨红,“不许说了!” “嗯。”皇甫铁牛抱着夫郎腰,别摔下来,炕高。 山里冬日下雪,积雪厚、冷,村里家家户户盘炕睡炕。 汤显灵脸红哼哼一通,都不知道咋说——但确实是他占了便宜,能穿上干净的衣裳,昨日玩水衣裳打湿又做饭,天热其实一股味了。 “谢谢你。” 皇甫铁牛:“我家夫郎害臊了。” “我看你是想吃我铁拳。”汤显灵恼羞成怒肘击铁牛。 二人这儿小小玩闹过,汤显灵洗脸刷牙,赶紧出去买鸭蛋,其实不用他,王阿叔和村民对接有条不紊进行中,钱还没付,但村民鸭蛋拿了过来。 汤显灵就等着付钱就好。 基本是一户送来二十多个鸭蛋,有的少就拿七八个,王素素也没嫌,都要。多的呢,会多送两三个鸭蛋做补偿。 “拿着拿着,别不要,你来收我们还省了事。”、“可不是嘛,你别脸皮薄不要,我们要是背到镇上、城里卖,得坏不少。”、“先前阿毛他娘摔了一跤,全都碎了,可惜。” 少的人家就多给一个。 反正村民很淳朴,都给送。 还有婶子手巧,在这儿拿了麦秸秆现成编窟窿眼网兜,将鸭蛋放好。一早上,全村鸭蛋收的七七八八,许村村民不多,也就五十多户,汤显灵能给全村把鸭蛋包圆了。 晌午饭就吃的鸭蛋面,因为有人送鸭蛋太着急磕损了。 现成炒了吃。 汤显灵和铁牛吃过午饭,收拾完,装车,回。 回去时,汤显灵很高兴,“我有点迫不及待想开业了,等明日,买一串鞭炮,到了十八号咱们炸个响。” “好。”皇甫铁牛应上,见夫郎真真高兴,“我也想家了。” 傍晚到家门口,卸货收拾,将鸭蛋腌上又是一通忙活,但汤显灵不困不累,精神头十足,之后两日,又是检查采购试菜。 对了,还有衣裳送来了。 佟嫂阿良:“啊?给我俩的衣裳?” 二人两脸震惊。 汤显灵:“对啊,工服,干活时穿,都是粗布料子,以后夏日两身,秋冬两身,放心不会从工钱里扣。” 这两身衣裳其实很简单的,夏日汤老板选的青色布料,上头交领窄袖衣裳,底下是乌色裤子,有个围裙遮挡在腰间,围裙是枣红色的,上头青色线绣了‘汤五哥’三个字。 佟嫂阿良是同一款式。 他走之前就定上了,现在可算送回来了。 就等明日开张了。 佟嫂阿良捧着衣裳都懵了,懵完后,心里发誓:这辈子跟着汤老板干下去,可不敢丢了这么好的差事。 第85章 开店前汤老板还给员工做了一天培训。 十八日当天,早上天有些阴沉,汤显灵是七点多就醒来了,之后再也没睡着,干脆是穿了衣裳往灶屋去,菜肉都买回来了,光是鸭子今个就买了四只,都是活的,皇甫铁牛在院子杀鸭子。 汤显灵一看,迟疑了下,“四只全杀啊,要不留两只?” “行,先留两只活的,下午再杀也新鲜。” 汤显灵:???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怕卖不出去,但在铁牛嘴里那就是肯定能卖出去。 “今个不会下雨吧。”汤显灵换了话题,又开始那种‘不确定’操心感。 皇甫铁牛抬头看了眼天,说:“没事,下不下来。” “真的?那行,不下雨最好了。”汤显灵嘴上说着话,进了灶屋巡视了一圈,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打算熬一锅皮蛋瘦肉粥。 蒋芸看出五哥儿今个也操心的紧,想说些话哄哄五哥儿高兴,后来一看铁牛干自己的活,只是往灶屋去的次数也多,但不打搅五哥儿,不故意跟五哥儿说话,她就跟着学。 五哥儿切肉丝、剥皮蛋、切姜丝,将米泡上。 后来一砂锅皮蛋瘦肉粥熬出香味了。 汤显灵搅动着粥,香味扑鼻,他的心也慢慢安静沉静下来,没有那种有些浮躁的兴奋感——他有自信,知道生意不会差,甚至会好,但是想知道有多好。 这种浮躁兴奋让他早上看到天气沉沉的,又怕下雨又怕落空期待,所以有点难受。 “娘、铁牛吃早饭了。”这会才八点。 蒋芸其实吃过了,但听了话应了声:“我吃一小碗。” “成,先尝尝,咸味粥怕你喝不惯。”汤显灵给娘盛粥,想到昨日在村里时,“海牛不爱吃皮蛋,还以为是坏的。” 蒋芸知道海牛是铁牛弟弟,便乐呵呵接话,“你没做这个前,我也是没吃过的,乍一吃味是真的古怪,但也还好。” 汤显灵还给崔大宝留了一小碗粥。 “咱们先吃,吃完了我去接替他一会。”汤显灵说。 铁牛说好,还说那我去给你打下手。 皮蛋瘦肉粥的味道很特别,蒋芸吃的很慢,第一口时有点不习惯,说来奇怪,奉元城百姓平日饮食习惯咸香,但是喝粥喝稀饭会放点糖,吃甜口,若是吃糊涂汤则是放盐。 粥中放盐,咸口粥,倒是少见。 但蒋芸吃的慢,一口一口,习惯了后倒是尝出皮蛋瘦肉粥的滋味来,说:“还怪好喝的。” “皮蛋这东西真是爱的人很爱,吃不惯那就怎么都吃不惯。”汤显灵喝完粥,觉得肚子里热乎乎舒坦,说:“小众,就跟吴茱萸一般,挣个小众钱。” 这东西也不能天天顿顿的吃。 后来汤显灵去朝食铺子接换崔大宝父子来后院喝粥,崔大宝父子说啥都不要,汤显灵:“我是老板。” “……那我去了。”崔大宝把一股脑话全咽回去了不说,还拽着他爹去后院喝粥,等喝上了,崔大宝美滋滋的可高兴了。 汤显灵和铁牛在前头卖饼。 “咦,汤老板今个怎么是你做?”、“我刚瞧着是崔大爷在干的。” 汤显灵:“我换他去吃个早饭,您是要什么?” “那我来俩梅干菜锅盔。” 也有人担心:“汤老板,你家隔壁铺子今个开不开?” “我也想问这个,还做不做饭馆了?等了好久了。” 汤显灵听出后头那位食客带了些不满情绪,笑眯眯安抚说:“做,肯定做,今日就是下刀子都得开门。” “那就好,我这儿一看天阴沉也怕下雨,早早过来了。” 忙起来,什么烦心事都抛诸脑后。 崔大宝父子喝粥喝的快,喝完了还解了手,手洗干净才到铺子前头接替汤老板。汤显灵便撒手不干了,他忙了一早上,不算特别忙碌,但‘节奏’找回来了。 佟嫂阿良来上工,换上了新衣新鞋,二人都是一模一样款式,两人还修了脸和头发,看上去很精神,就是连苦相的阿良今日也精气神十足起来。 九点开始备菜。 灶屋有四孔灶,两个小炉子。汤显灵一发话,阿良佟嫂收拾南瓜的收拾南瓜,皇甫铁牛在院子杀鸡,锅里烧着热水,烫鸡毛,蒋芸扒蒜皮、收拾老姜…… 汤显灵将南瓜、鸡条过了油锅,炸了两遍,放在一块碰撞一下都酥酥脆脆声。咸鸭蛋剥出来,蛋白一边,咸蛋黄放在一个碗。 还有买来的排骨剁成了一节节,泡过血水,洗干净了。 汤显灵估摸今日点糖醋排骨和狮子头的人要多,提前都备上,菜肉是早上铁牛现买回来的,现在剁了会肉糜,铁牛接手。 到了十点多。 崔大宝这儿朝食卖完了,开始收拾铺子。 灶屋里汤显灵摘了围裙,换了新衣,铁牛拿上了炮仗,蒋芸也捋着衣裳的褶子,开门! …… 这一日是奉元城平平无奇的一日,没什么大新鲜事。 一个多月前黄老板跑了一趟外地做买卖,回来第二天就往汤家铺子去,馋坏了,结果扑了个空,听人说汤老板关铺子要修整一个月。黄老板硬生生等了许久,后来在奉元城吃哪家馆子都不合胃口。 明明以前不是这般挑剔的。 “你带回来的菜好吃是好吃,但也不能让你想的茶饭不思了。”妻子还纳闷。 黄老板说:“你不懂,这汤老板手艺就是有股特别,其他大酒楼兴许色香味食材要好要高档,可就是没那个感觉,吃完了肚子满满当当,可心是惶惶的,没吃到心里。” 啥菜还能吃到心里? 谁都不明白。 终于到了十八日。黄老板特意推了一桩买卖往后挪挪,大早上换了身舒坦衣裳,妻子看的直笑,说:“知道你是郑重了。” 这身旧衣是布的,别看是旧衣裳,老黄最喜欢穿了,说穿这个舒坦自在,家里就是做绸缎布料买卖的,哪能没好布料做衣裳? 黄老板一身旧衣,打着车到了八兴坊正街,他来得不早不晚,一看门口有了不少人,顿时咯噔一下,难不成没开门? 今日是十八号啊。 “咋还没开门?”、“我等了有一会了。”、“莫不是记错日子?”、“不对啊我去问问。”有人问到了隔壁崔大宝头上。 门开了。 门口候着的人松了口气,黄老板眼尾褶子都笑开了。 “各位久等了,刚在后灶备菜,容我放串鞭炮炸个响。”汤老板站在台阶上拱手笑盈盈。 食客:“不碍事。”、“开了就好。”、“汤老板还是年轻,没正儿八经开过铺子吧?”、“咋能快开张才放炮。”、“怎么没请个锣鼓队敲敲打打?” “这安静的,我还以为记错了日子。” 甭管食客如何打趣,汤显灵是高兴的,因为人不少,还都是老面孔,熟客。可太好了。 食客退开一圈,铁牛将鞭炮铺在铺子门口,点了引子。 噼里啪啦的炸响,吸引的门口人越来越多。 鞭炮炸完,空气里还有硝烟味,汤显灵拉开了匾额上的红布——汤五哥饭馆。 “恭喜恭喜。” “恭喜汤老板了。” “生意兴隆啊。” 说来也奇怪,没炸炮仗之前天还阴沉沉,一副要下雨架势,等炮仗炸完,汤显灵拉开匾额红布,抬头时隐约感觉天亮了些。 “各位请进。”汤显灵收回目光笑呵呵招呼客人入内。 有人被鞭炮吸引来瞧热闹,这会凑到门口看了眼,当即是有点迈不动腿进去——这里头布置不像是这条街上其他吃食铺子,看上去贵许多,哪里敢进? 黄老板不疾不徐,他吃过大酒楼,什么好布置都瞧见过,本来对汤老板铺子装潢是不在意的——只要味道一如既往就好,结果进来后看到店里环境稍微愣了下。 舒坦。 就这两字。 地砖换新的了,砖是灰黑色的,就是东西市饭馆最常见的,但不知为何铺子一下通透敞亮许多,黄老板抬头一看就知道因为啥了。 以前汤家铺子横梁往上是封死的,小铺子都这般,上头能放一些杂物,如今汤老板还隔了一间朝食铺子,按理地方小一些,却更明亮宽敞许多,因为横梁那儿隔层拆了,露出三角横梁顶。 上头瓦片横梁都是刷过漆,有使用过的痕迹但很新。 铺子墙面刷过,桌椅全都换了,靠后院的位置最特别,有两个大圆桌还用竹筒隔起来,还挂了卷帘——黄老板一看那儿大圆桌有点想,推后的生意其实也可以挪到汤老板饭馆聊。 以前是盒饭铺子,没位置,吵吵嚷嚷,吃完就走,没办法坐下好好谈生意,现在就不同了。汤老板这儿位置不算多,不拥挤,挺松快的。 黄老板如此想,便问:“那儿圆桌能坐吗?” “客人,圆桌够八人使用,今日人多,您要是坐的话可以拼桌吗?” 黄老板一听诧异了下,因为回话的不是汤老板和他夫婿还有娘,而是铺子里以前见过打杂的妇人,如今妇人换了新衣裳,说话带笑,虽说能看出紧张忐忑来,但实实在在是豁出去了。 “行。”黄老板不为难人,他是汤老板家熟客了,也知道汤老板脾性,这小夫郎年纪不大,但做买卖有点直愣直愣的,不是那种油滑人。 为难铺子里打杂妇人,回头汤老板得快语直言护短。 他还想吃汤老板做的饭呢。 黄老板略跨一步上了台阶,这包厢虽不是全部隐蔽,但也不错,进去后发现还有一扇窗,往里一瞧是竹景透着几分斑驳的绿意,应当是汤家院子栽了树,其他就瞧不见了。 “这里不错。”黄老板点点头,心里几分满意,问:“要是我下次带人来谈生意,你去问问汤老板,我不要拼桌。” 佟嫂心里一喜,这个问题汤老板跟她培训过,当即说:“客人您要是定包厢,提早定,我给您留下,包厢消费一百文,不用拼桌和包厢使用费。” 黄老板:…… 佟嫂心里咚咚响,难不成客人觉得贵了?可是汤老板说一百文的。 “才一百文……我看看菜,今个吃啥。”黄老板觉得便宜,汤老板开了饭馆还是这般优惠,他先看看菜单。 佟嫂不识字但是佟嫂把菜单背上了,先去拿了菜单,又给食客一一介绍:“今日有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粉蒸肉、粉蒸排骨,新菜色姜母鸭、凉拌皮蛋、皮蛋瘦肉砂锅粥、清炒时蔬。” “客人,姜母鸭有半只和一只选择。” 黄老板都看到了,半只鸭是三十五文钱,这个姜母鸭他没吃过,可过去这段日子特别馋狮子头,这个凉拌皮蛋又是啥?他指着问。 “皮蛋是鸭蛋做的,我们老板说,皮蛋有些人不习惯吃,味道比较特殊一些。”佟嫂一一回话。 黄老板:“那就半只姜母鸭、凉拌皮蛋,再来一份红烧狮子头,要一碗米。” 今日来的都是熟客,就是坊间人好奇想捧场,进来瞧热闹,一看到、问到价钱,赶紧乐呵呵说个恭喜开张便走了。坐下来的这会都在点菜,时隔一个月,都跟黄老板差不多,想吃什么心里都有谱,可一听店里伙计介绍菜色,当即是犹豫了。 今日有鸭子,姜烧的鸭子?能好吃吗? 有人犹豫,有人果决点了半只尝尝味,有人还是‘专一’不动摇,馋了一个月什么现在是直奔他爱吃的菜色,其他菜色看都不看。 “客观,粉蒸肉排骨都需要时候,您稍等。”阿良特意跟食客来说。 食客摆摆手,“知道,这饭馆和盒饭还是不一样。” 盒饭那是汤老板早早做好的,得赶第一波来吃最热乎的好吃,现在单独做那就麻烦费事,等等吧,反正来得早不急。 “有没有烤串?” “抱歉客人,烤串是暮食才有。” 客人一听没烤串,受不了了,一个月了,他大老远来一趟,为了就是吃烤串,结果没有烤串!!! 他真的不行了,想发火。 阿良有些害怕,看着食客神色已经生气边缘,不知怎么解释。 “你去后头上菜。”皇甫铁牛喊阿良去后院,跟着食客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您先坐坐喝口茶,我家送一道菜您尝尝,消消气。” 谁稀罕送的菜。食客本想脱口而出发脾气,他就想吃烤肉,但想了下,还是硬忍了回去,他还是想吃汤家烤的烤串,这一个月汤家关门,他去西市吃,不是那滋味,就是买了肉回去自己烤,也没那么个味。 他还特意买了高档的鹿肉,去东市买了香料,花了不少钱,结果烤串来——不好吃。 就是没汤老板做的香。 这位食客因为‘汤家烤串’心头爱愣是把火压下去,坐下还嘟嘟囔囔说:“我家住在福康坊,你说说一大早赶车过来,结果没烤串,你说我能不火大吗。” “我都等了一个月了。” “那下午有烤猪蹄吗?” “我能吃上吧。” 旁边食客一听这炮仗食客的一串问话先乐了,刚他还以为这人是来‘砸场子’的,汤老板今日头一天开张,此人站在大堂嗓门震天高,像是要发火动怒。 结果没想到说着说着,语气里咋透着一股‘好声好气’呢。 皇甫铁牛忙说:“有,暮食凉快吃烤串最合适了,晌午暑气大,汤老板也是考虑,天太热,吃着烤串不舒坦。” “您家住在福康坊,那是路远了许多,谢谢您今日来捧场。” 炮仗食客一听,顿时火消了一大半,嘀嘀咕咕:“汤老板说的也对,暮食吃烤串是舒坦些,那我看看菜单,来都来了——” “咦,好香。” “什么味?” “南瓜味吧?” “上菜这么快?” 阿良佟嫂端着托盘来上菜,有人说没点这道菜啊,二人解释:咸蛋黄焗南瓜鸡条是汤老板答应免费送的。 食客一听是免费送菜,嘴上说汤老板破费、大度、还记得呢,实际上脸上笑开了花,心想南瓜就南瓜吧,还有鸡条也不错,添点肉星子。 菜是正常盘子菜量,不算特别多,黄澄澄的表面冒着一些沙沙的细孔,刚想着‘送南瓜啊’的食客定睛一看,这道南瓜菜和自家做的南瓜可不一样。 “什么名字来着?” “咸蛋黄焗南瓜鸡条。”佟嫂回话。 食客:“咸蛋黄……我尝尝。”这味扑鼻的香。 炮仗食客刚还心想‘谁稀罕免费菜’,小爷有的是钱,免费送的能有什么好东西,结果现在闻到香味,换了态度,大发慈悲:“那我就尝尝吧。” 有的食客已经吃起来了。 表面是沙沙的蛋黄味,一点点咸香,并不是齁咸,他这筷子挟的应该是南瓜,咬下去酥脆,里头嫩嫩的是南瓜的甜味,也没放糖,就是南瓜味,软、糯,外头是咸味—— “好吃啊,这味绝了。” “南瓜这般做我还没吃过。” “像是炸的。” 炸货费油,汤老板能将送的菜这般用心用料,实在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在汤家铺子吃了这些日子,说实在话,汤老板有时候说话直,没外头那些馆子掌柜的殷勤拍马屁奉承人。 人和人说话打交道,外头面面上的客套话说久了,在汤老板这儿被刺几句也没不舒服,回过神来有种‘哦,是我有有点摆臭架子没事找事的毛病’了。 汤老板待食客其实是真心真诚的。 这一点没得挑。这也是为什么隔了一个月,汤家铺子还能留住食客,味道好是第一,还有老板不仗着手艺糊弄食客怠慢食客。 炮仗食客吃了免费菜,最喜欢就是里头的南瓜了。 “我觉得鸡肉条吧,不如南瓜好吃。” “我再来一份,只要南瓜。” “等会,我再看看别的菜。” 阿良便去招呼这位食客了,刚还气冲冲的食客现在高高兴兴,还问他:“皮蛋又是啥?” 汤显灵在后灶忙的起飞,幸好是大早上备菜,炉子砂锅放鸭子,大灶上蒸、炖、炒,娘来给他搭把手,崔大宝也没走,留下给他帮忙。 铁牛时不时来传单子,汤显灵这儿接单子,开始炒。 一道道菜送到前头。 姜母鸭是连砂锅一起端上去的。 砂锅盖子揭开,一股鸭子带着老姜特殊的香气。汤家猪肉做的绝,这是食客都知道的事,今日点菜多点猪肉相关的,而黄老板财大气粗就想尝尝新花样。 他只是闻到香味,便脸上神色缓和带着笑。 “没想到汤老板做家禽也是拿手。” 黄老板撩着袖子,拿了筷子挟了块鸭子,鸭子是酱色的,油大,看着表面应该是用了糖,但吃起来入口第一味不是甜味而是浓郁的姜味——不讨厌,反倒是特别。 鸭皮出油,又不腻,鸭肉底下略柴但是鸭皮鸭肉中间有一层——肥肥的,吃起来鸭肉味很足,但就是好吃。 “绝了绝了。”有食客也点了这道姜母鸭,吃完就爱上,“早知道我就带一瓶酒过来了。” 专一的食客闻着没闻过的香气,再看看自己盘子里的糖醋排骨——他好像有点变心了,也想吃那新菜。 “这位仁兄,那新菜好不好吃?” “好吃啊,绝了,你要是能吃姜,不介意的话你挟一块?” “好啊多谢了。” “客气什么。” 这就是老食客留下的‘习惯’,先前汤家铺子做盒饭,大家都是拼桌,吃起东西来自然而然聊天搭个话——自然了也有生性腼腆的,埋头苦吃,吃完了赶紧走。 现如今分桌坐下,喜欢聊的那是能聊到一起,还能互相分享盘中餐。 专一食客吃完鸭子,当即眼睛亮了,他也想吃!可是糖醋排骨也很好吃,吃完了点的菜,没肚子再点一份姜母鸭了,不然明日来吧。 …… 正街各家食铺中,今日聊的也是汤五哥饭馆。 “你是不知道,我被吓出来的。” “啊?汤老板还赶客?不可能吧。” “不是不是,倒是没赶客,但是里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看着就花了不少钱,那菜单价钱,我一听吓得一哆嗦,三十多文一盘菜。” “啊?!这般贵?” “你看人多吗?” “倒是不多——” 老赵家的大娘竖着耳朵偷听,一听‘人不多’是高兴了,松了那口气,心想:活该了,一个月不开张,开张了卖这般贵谁去。 “不多是不多,桌子才八张,每个桌子就一两个人。” “那才几个生意?” “我咋看后头又来人了。” “来人了吗?” “来了啊,我特意从他家铺子前头过,看了眼,里头桌子坐满了,当然了人没满,不像以前盒饭那会人都是挨着坐挤挤当当的,不过味可真香,真香啊。” “半只鸭子要三十五文呢。” “!!!什么,二十多文就能买一只鸭子了,他半只鸭就要三十五文!” 要是汤显灵在,必定看懂对方脸上写着:怎么不去抢钱啊。 老赵家大娘此时在旁说:“这不是我嘀咕,小汤跟他爹不一样,他爹做买卖是个实诚肚子,他啊,看着像是个赚钱的。” 有人心里白眼,街上谁家不是做买卖的,做买卖不赚钱咋,全都白给食客了?这就是看汤家笑话,要是汤五哥开的饭馆开不下去,这老太太指定得放炮仗跑到汤家门口乐呵—— 哦,这老太不敢,因为怕挨汤老板的打吧。 汤老板可是连男郎都能打上门的。 真凶悍啊。 早上十点开张,放炮炸响客气寒暄,也没多久,汤显灵是个直奔主题的利落干脆性子,差不多十点半多接单子,一通忙,他在后灶忙个没停,到了晌午一点多吧,一下子闲了。 汤显灵才问:“铺子里还有几桌有人?” “两桌正在吃,有个福康坊的客人路远,问咱们能不能在铺子里歇到下午,他想暮食吃烤串。” 汤显灵:…… 娘肯定答应了。 歇就歇吧。 正说着,佟嫂又来报菜名了,说来了一桌三个人。 汤显灵:……炒! 真正没啥客人时已经下午两点了,汤显灵饿的前胸贴后背,更别提员工了,炒了一锅米饭,大家分一分,轮流着吃。 汤显灵跟崔大宝说:“你吃完就回,不然我又得给你涨工钱了。”涨工钱其实不怕,就是没这么压榨朝食员工的。 说好崔大宝只干朝食。 崔大宝埋头哐哐干饭,他叫爹回去歇着,给他帮忙一早上,别累着身体,本来是在家养病的,他一人留下就行,借口都有:汤老板做饭那是秘诀。 把他爹堵的哑口无言,也没办法留下了。 “老板你给我管晌午饭,不用加钱。”崔大宝头从饭碗里出来,“你这炒饭咋就这么香啊。” 汤显灵:……胡说八道,员工额外干活那肯定要给加班费的。 “吃完赶紧回,你早起干了一早上,要是想长久了,那就别这么胡乱折腾身体,你爹和豆子都惦记着你。” 明明崔大宝比老板大,但这会,崔大宝还真乖乖把话听进去了。 “知道了老板。” 第86章 “汤老板,又来人了,问刚才后院飘进来的香味是什么,客人想点。”阿良急忙进后院传话。 汤显灵:?抬头看天,这会都快三点了吧,过了午饭点还来人? “你跟说了没?炒饭。” 阿良点头,“我说了,客人问我能不能卖。” 汤显灵:“……几位客人?” 阿良说四位。汤显灵便做主,锅里还有全送出去,本来就是‘大杂烩’什么都丢进去炒一炒,现在这个点不能接待客人了,要开始给下午暮食备餐,下午还有烤串那单呢。 再炒菜他怕来不及。 “给盛,就说不多免费送。”汤显灵说。 佟嫂吃饭极快,这会说她吃好了她去,阿良还没吃饭,换阿良坐这儿吃。 “没事我去。”阿良进了灶屋开始盛饭。 前头没人,皇甫铁牛往前头去盯着,他也吃完了,让显灵慢慢吃,没一会皇甫铁牛进来,汤显灵一看铁牛神色,心里咯噔一声,甜蜜的烦恼问:“又来了?” 皇甫铁牛颔首,干脆直说:“店里快坐满了。” “????” 汤显灵:“!!!!” 他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都过了饭点了啊。 皇甫铁牛给出了答案:“食客说是汤老板铺子改成饭馆,但习惯了暮食过来,怕早上没开门扑空一趟,所以这个点排队候着。” 汤显灵恍恍惚惚。 “可不能这么来,要是再点菜下午暮食那趟不够备菜了。” “放心,刚来的食客还不饿,就是闻到香味怕是馋的。”皇甫铁牛安抚夫郎别太焦急,“不过我看着要再买俩鸭子了。” 汤显灵:…… 确实。 “这般吧,灶屋炒米先送出去,刚答应好的那四位,我看着煮点凉茶一会一起送前头,还有毛豆也有,送的南瓜鸡条我一会做,都送过去,让大家坐下歇会。”汤显灵很快给了方案,“我去说。” 皇甫铁牛嗯,跟着夫郎一道去。 “娘你和佟嫂阿良都吃饭,吃完了喝口水该干嘛干嘛歇一会,不着急。”汤显灵走了几步又扭头说。 蒋芸知道哪能不着急,前头又来客人了,可五哥儿跟老汤不一样,老汤那会见到食客那比谁都急,不许她和三个闺女闲着,把她们使唤的团团转,各有各的差事。 但五哥儿是自己多忙会行,来家里干活的佟嫂和阿良包括晌午留下干活的崔大爷都得歇一歇。 “你俩别急,我去。”蒋芸摁住了小佟,“你和阿良听五哥儿的,尤其阿良,赶紧吃饭,托盘给我。” 阿良:“我不饿,我就送个饭。” “送前头一趟还有一趟,总有干不完的,这会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坐下吃,别饿坏了。”蒋芸吃的差不多了,接了阿良手里托盘去了前头。 果然一去就忙起来。 佟嫂擦擦嘴去洗手,戴上围裙往前头去。阿良坐下吃饭也是扒拉饭往嘴里倒似得,嚼都没嚼几下就咽,吃完了赶紧站起来忙活。 汤显灵看的直皱眉,他以为自己开店也有经验了,但没料到开张第一天生意这般好,让员工大早上吃了早饭忙活半天,饿到两三点才吃饭,连个休息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这可不行。 还有自家人也是。 “才开张都是这样,一个月没做买卖了,食客都馋着所以人多。”皇甫铁牛一看夫郎挂脸表情就知道显灵想什么,不由出言安慰,又说:“不行再找两个临时收拾的。” 汤显灵一听点点头。 只是忙活起来,抡着炒菜勺的时候想:铁牛刚才那话有点耳熟啊。 过了一会,咸蛋黄焗南瓜鸡条好了。 佟嫂阿良往前头送餐、端茶倒水。 汤显灵猛然想到:之前开朝食铺子,他也跟娘说别看现在人多之后大家过了新鲜劲,生意就会落会一个平稳期。 按道理是这样的,但他家生意不对,要不是其他坊出了‘仿品’,现在朝食还得排队呢,半点都没回落。难不成要个一两年才回落? 那他家饭馆这般忙碌还得一两年? 汤显灵不想说违心话,什么不想要这么辛苦这么多客人——他又没疯,这就是甜蜜的烦恼,他把‘烦恼’解决了,不就只剩下甜蜜了? 他想着,之后早上十点开门。 时下百姓用饭时间和现代不能相提并论,有的人习惯早午一起吃,吃一顿,今个正式上菜已经十一点了,要是提早一个小时,有些习惯早来的客人先用。 中午最忙过去。 汤显灵想着不多请打杂的了,找个帮厨,会些刀工、做些简单菜色,能配菜,听得懂他做菜要什么怎么做,聪明机灵一点。 这位帮厨中午时可以单做一锅饭,专门给家里人、员工吃的,这样他能歇一会,更多精力专注接客单。 员工呢,抽空吃,轮流吃,必须得吃半个小时,歇一歇。 下午人少的时候能休息休息。 汤显灵把送的菜炒完,前头铺子虽然坐满了人但是没人下单了——汤老板刚解释了,现在要给暮食备菜,过半个时辰再营业,这会铺子里食客围着一碟毛豆一杯凉茶一盘子焗南瓜边吃边聊。 “这南瓜好吃啊。” “我听人说了今个送的菜好吃。” “还有鸡肉。” “幸好咱们来得早,过会先点菜,再来一些肉串。” “汤老板这店收拾的真不错。”有人绕了一圈,看上了那竹子围起来的‘包房’,听说是点够百文就能坐,这简单啊。哪一日他邀三五好友来这儿下馆子。 后院又忙起来了。 皇甫铁牛去买了肉还拎着两只鸭回来,便马不停蹄杀鸭子劈鸭子,现在食客多是点半只鸭,还想吃吃其他菜色,一只有点多了也贵。 一只鸭六十八文一砂锅,半只鸭三十五文。 汤显灵这边穿肉串,蒋芸佟嫂阿良齐上阵,汤显灵将肉均匀切成块,三人拿着竹签站在灶屋案板旁串签子,没一会就是一大把,汤显灵估摸着量,今个还是多备了些。 足足穿了一个小时肉串子。 汤显灵活动了下手腕,就听娘说:“是不是到时候了?” 意思能开张营业了。 汤显灵:……啊,甜蜜的烦恼啊! 院子烧烤炉已经预热上了,佟嫂阿良洗了手,往前头去,开始招呼客人,谁点多少串——他俩不识字,还是汤老板教的办法,桌上有数字,靠着墙那张桌子贴着‘1234’。 汤显灵就用阿拉伯数字教二人,现在繁体字让二人记、学,一时半会记下了,忙起来肯定抓瞎忘完了,干脆用数字记。 几号桌子要多少串肉。 两人记下赶紧报给柜台,柜台是铁牛负责写写记记,全部登记好,拿了纸条送后头,汤老板负责烤,只是烤起来菜就做不了,只能铁牛再来解释。 “你们家还是得请个人啊。”、“不行不行,要是换了厨子,没汤老板那手艺,我宁愿多等会。”、“可不是,咱们先吃烤串,慢慢吃。” 皇甫铁牛便说:“谢谢各位包容,若是吃饱了正好不浪费了。” 食客抬头望过去,不由逗乐了,打趣说:“不愧是两口子,铁牛兄弟你这口吻咋和汤老板一个样。” 吃饱了别点了,放哪家馆子会说这等话? 有人乐呵呵说:“铁牛估摸是心疼汤老板,不过也是,今日忙了一天吧。” “是。”皇甫铁牛坦坦荡荡点头,若不是他厨艺平平算不得精湛,他恨不得揽上两个灶头。 暮食这会人比晌午还要多,后来坐不下了。 真坐不下,总不能排号吧? 汤显灵那会在灶屋忙活,根本不知道前头情况——他家铁牛替他拒了客人,说今日桌子坐满了,实在是抱歉云云,还拿了酸奶送人,请食客明日可以早上来,说了时间。 要是愿意等,那不知等到多少时候,估摸天黑了都吃不到嘴。 食客便拿着竹筒酸奶回,也有人比较火大,嫌跑空了一趟。 皇甫铁牛就好脾气一遍遍解释,请食客别生气,太晚了,您等的久也伤身云云。 烤串就是一批甚至两批量,烤完就没了。铺子里每张桌上多是十来根烤串,并着两三道菜,其中那个砂锅姜母鸭是最受欢迎的。 本来想吃排骨,结果发现新菜色,一点,一吃,当即是惊艳。 还有皮蛋,即便是提前打了招呼:皮蛋口味特殊,有些人不爱吃。还是有食客点,点了后不爱吃的吐出来,虽说没骂到‘退钱’、‘骗钱’等话,但是食客拧着眉头看毒药似得看皮蛋,一副‘想不到做啥都好吃的汤老板怎么会做出这么难吃的菜’。 这还是菜吗。 有人厌恶就有人爱。 凉拌皮蛋,包括中午少量的皮蛋瘦肉粥,有人就很爱,乍一吃吃不惯,吃完了还想,觉得意犹未尽,真没吃过,好吃。 当天铺子到傍晚日落才营业结束关门。 送完了客人,开始收拾。铺子里地面得扫、拖,桌子凳子擦洗,还有堆积的盘子碗,幸亏汤老板订的餐具多,不然真不够用。 一通收拾忙活,连着傍晚饭都没做。 蒋芸心疼五哥儿,说她上街买来吃食算了。 “娘你也别去了,都累,我给佟嫂阿良发钱,他们回去时想吃什么顺道买了。”汤显灵说。他现在是累的抬不起胳膊抡锅铲了。 佟嫂阿良不要,意思回家对付一口家里也有没什么。 汤老板充耳不闻,一味给二人一人十文钱,“今个太忙乱,你们拿着收拾完早早回,明日还是今个时间来。” 两人没法子——汤老板做老板时,说话那是说一不二,喜欢听话的员工,只能乖乖拿了钱。 天黑了,二人结伴回家。 汤显灵拉着铁牛坐在栏杆上多歇会。 “你得吃一口。” “不想吃,没胃口了,真的。”汤显灵今日烟熏火燎一天,实在是没胃口,“你别忙活了,娘你也是,炉灶水开了就开了,一会再拎。” 蒋芸说:“其实我不是很累,也还行。”她说真的。 今个就五哥儿太忙了,其他人都有时候喘口气歇一歇,五哥儿不行,烤串备菜蒸炒都得五哥儿做。 皇甫铁牛:“还是请个人吧。” “我也想着,不找打杂的找个帮厨。”汤显灵脑海里有人选了,他这边缺人手,着急用人,根本没工夫往东西市人牙子市场慢慢找,总不能拖到双休两日吧? 他看向铁牛和娘,“八角坊的田厨子——” 蒋芸接话,“那人家估摸不来,接一趟席面就一二两银子,我听巧莲说那田厨子手艺好,一个月大半个月都有活。” 算下来,一个月干二十天那就有二三十两银子呢。 田厨子何苦来他家做打杂。 “不是田厨子,是他带的俩徒弟,只要一个人,能过来应个急。”汤显灵说着说着也拿不定主意。 现在师徒关系那很牢固,跟亲父子关系差不多了,尤其田厨子对俩徒弟是真心实意的好,而不是那种刻薄师父,如此一来,哪怕给小徒弟发工钱,能不能借来都不好说。 皇甫铁牛:“去试试问问就知道了,我明天一大早去问。” “我去问,鸭子我不会杀。”汤显灵说。 杀鸭子他有点下不去刀,但是铁牛杀鸡杀鸭快狠准,很是利落。 皇甫铁牛想了下,不想显灵太累着,他先点头,又说明日买几只鸭子? 今个六只全都卖出去了。 都是半只鸭的量,光是鸭子今个就有四百二十文钱,但不能这么算还有成本。 说到钱,蒋芸说:“今个还没盘账。” 汤显灵已经快累死了,饭都不想吃,还盘账,不过确实要盘,每日收入多少扣除成本,他才知道之后怎么个调整。 但……绝对不会亏本。 他家现在定价不便宜的。 皇甫铁牛:“先泡个澡,我给你搓搓背。”起身去弄洗澡水了,家里有浴桶,今个给夫郎泡泡澡放松放松解解乏。 汤显灵说费水,嫌他用多了,铁牛得一桶桶提水,心疼铁牛,但铁牛也心疼他今日太累了…… 小夫夫都想着彼此。 等汤显灵跑到澡桶里,那真是浑身都松快下来,背后还有帅哥给他按摩,问他:汤老板这个力度可以吗。 “嘿嘿嘿嘿嘿。”汤老板笑的一脸小呆瓜,什么乏都解了,扭头趴在澡桶壁看铁牛——目光正好看到铁牛胯那儿。 汤显灵:…… 视线上移。 好大啊。 别瞎想。 多累了还想这个事。 “咳咳,那什么,你跟谁学的这一套笑死我了。”汤老板还镇定清了清嗓子才说的。 皇甫铁牛低头轻轻笑了,水温热,夫郎泡的脸红红的,双眼清亮有点狡黠,想什么脸上写什么,还一副可惜模样,确实可惜。 “跟你学的。” 汤显灵急了,“胡说八道,我这么清纯不谙世事,可不会按摩店那一套!” “什么按摩店?”皇甫铁牛问。 汤显灵:…… “就是那些按摩——诶呀就是服务行业。”汤显灵解释不通,最后想起来,定是他有事没事嘴上没把门这么撩过铁牛的,然后躺了回去,“铁牛同学,力道正合适,继续别停。” 皇甫铁牛勾着嘴角,“好嘞,汤老板。” 汤显灵也笑成了傻子。 累了一日,现在什么也不做,光是和铁牛说说话都很开心快乐。等他洗完了,泡太久有点晕,便出来裹着干布擦水,就见铁牛脱了裤衩,进了洗澡桶。 汤显灵:“那是我洗过的。” “我先泡一泡别浪费,一会再冲一遍。”皇甫铁牛说完,看了眼夫郎,“我喜欢。” 汤显灵脸都涨红,烧的,什么东东你就喜欢,你个大色牛! 洗完澡,果然舒坦了,汤显灵穿着大裤衩短裤背心在院子走动,娘已经把今日收的钱匣子拿了出来,汤显灵一看说:“满满当当的。” 蒋芸:“这还是我收了一回的,还有一包在桌上。” “娘你先洗澡,我点个蜡烛,一会一起盘。” “你和铁牛算就成了,一家人跟我计较这么清做什么。”蒋芸说完,看着五哥儿目光都是慈爱,“早早盘完早早歇着。” “知道了娘,那我一会跟你报账。” 汤显灵去端蜡烛,等铁牛收拾完,又给阿娘提了热水冷水,让娘洗澡,他才过来拿了纸笔记账。 夫夫俩数钱算账,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钱串成一串串的,摆在桌上满满当当。 皇甫铁牛翻开本子对账,他记性好,今日采买花了多少钱,零零碎碎都记得。汤显灵数钱,最后被眼前的数字震了震,他都怕数错,想着再数一遍。 “第三遍了,你定没数错,多少钱?”皇甫铁牛问。 汤显灵恍恍惚惚中目光夹杂着兴奋,扑过去抱着铁牛高高兴兴说:“咱们好赚啊,今日赚了有八两半银子。” 这是没刨去成本的,但已经很多了。 家里一共八张桌子,从十一点到两点店里桌子就没空过,两点多到四点有人占座但是不供点菜,都是送的一些小菜零食,下午暮食四点多开到近七点。 皇甫铁牛感受着夫郎的愉悦兴奋,不自觉的也跟着一起高兴,并非是因为赚了很多很多钱,而是因为夫郎喜欢赚很多钱。 “那今日没白辛苦。” “可不是嘛。”汤显灵给铁牛捏捏胳膊,“算算成本,刨去了剩多少?” 佟嫂阿良工钱很便宜,一个月开支才八百钱,就算是加上员工福利,平摊到每个月固定支出也就一两半撑死了。 “我今个还送了一些酸奶。”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一听,也没问什么时候,高高兴兴说:“你是小老板,送就送了,高兴!” “那谁是大老板。” “当然是我了!”汤显灵挨着铁牛,“我可比你大。” 皇甫铁牛心里甜如蜜,“是,汤大老板。” “铁牛小老板客气啦~” 二人互相调侃,等算去成本,什么炭火米面香料肉菜之类的,能加上都加了,最后得出净利润起码有五两银子。 汤显灵:…… 饭馆确实是赚钱。 民以食为天嘛。汤显灵压着心头兴奋劲,“等之后生意慢慢回落,估摸能少一点。” “这话耳熟。”皇甫铁牛说道。 两人便都笑了。汤显灵不算了,盘算未来的钱有点没意思。 当日睡觉已经快十点了。汤显灵倒床就睡,这一觉睡得香甜沉沉的,第二日七点多醒来,娘已经买了早饭回来。 蒋芸吃过了,而铁牛在院子里杀鸭子,已经杀了三只收拾好了。 汤显灵:“你这是起的多早。” “也就早一会。”皇甫铁牛没答,而是说:“你吃完收拾好,咱们去八兴坊找田厨子。” 汤显灵皱了下眉头,“你起得太早,今晚早点睡。” “好。”皇甫铁牛答应,知道夫郎操心他,“我还年轻,不累。” “哼哼,说谁不年轻呢。”汤显灵故意‘胡搅蛮缠’曲解铁牛话里意思,他知道铁牛是想说不累没事这活都是小意思不辛苦。 蒋芸在旁失笑,也跟着打趣说:“点我呢,全家就我一人年岁上去了。” “娘!你瞎说,咱家你最年轻了。”汤显灵嘴甜乐呵呵说。 一通早饭吃的都乐呵,又是朝气蓬勃的一日。 汤显灵三两下喝完稀饭,嘴里叼着蒸饺含糊不清说好了,皇甫铁牛没套骡车,只是给骡子上了马鞍,他先抱着夫郎坐上去,而后才坐,圈着夫郎在胸前。 骡子哒哒哒出了巷子往主街去。 八角坊在东边,离八兴坊不远,骑骡子也快,到了后一打听顺风顺水找到了田厨子家,田厨子家里院子和卢家差不多大,院子里堆着杂物,看上去比较狭小些。 小咪一开门,吓了一跳,“汤老板你咋来了?” “还记得我呢。”汤显灵笑眯眯,也记得这位圆脸蛋眯眯眼小孩,“叫小咪是不是?你师父呢?” 他这副派头,真是长辈架势,唬的小咪一愣一愣,问什么答什么,就差将家底掏干净了。 小咪师父本月生意一般般,如今只接了五场席面。 汤大老板运气好,今日田厨子在家——想也是,要是出门接酒席去了,得俩徒弟都带上,屋里哪里有人。 田厨子听到动静,扯着嗓子喊:“咪,谁啊。” 小咪喊:“师父,汤老板来了。”他怕师父忘了汤老板是谁,师父年纪上去了老把人记混,就提醒说:“就是烧糖醋排骨特别好吃的那个汤老板,土豆丝都好吃。” 汤显灵满意颔首点点头,这个小咪不错不错,会说话啊。 田厨子趿拉着拖鞋奔出来,走到院子里又稳重起来,还挺重视形象的扒拉了下头发,可惜才睡醒,脑袋头发炸的厉害,整个人也是浮肿邋遢。 毕竟四十多岁了,再怎么收拾,跟面前这位汤老板比—— 压根是不能比外貌。 田厨子死心了,咳了咳嗓子,说:“我听说汤老板饭馆开业了,今个有何贵干,跑我这儿干嘛来?我只会接席面。”直奔话题,他说完略想了下,肚子里有一些猜想。 因为汤老板烧猪肉烧的好,他回来一直琢磨,后来席面也添了不少猪肉菜色,之前招牌是鱼,现在多了一道招牌:糖醋排骨。 吃过的都说好吃,有的更甚说比他做的鱼还香。 田厨子听到夸赞后,那是百感交集,但人不能‘忘恩负义’,虽说他也付了学费,教了汤老板刀法,但咋说还是不一样。 以汤老板的灵气天赋,就是看看他切菜,多琢磨练练就会了,但要是汤老板不说糖醋排骨下什么香料,他还真想不到。 此时田厨子想的是,汤老板来这儿请他去帮忙,借他的。 “田师傅,你家俩徒弟能不能借我用些日子?我给发工钱。”汤显灵也是直言直语,对方不想和他寒暄,他也赶时间。 田厨子:哈? 不是来借他吗? 来借大圆小咪的? 这—— 后来说起来也快,谈拢后,汤显灵和铁牛先回,给孩子留了打车钱。他俩前脚一走,田厨子跟俩徒弟说:你俩去汤家铺子,我教过的……别说我教过。 大圆小咪:哈? 那到底是教没教过? 第87章 田厨子这人还行。 汤显灵这般想田厨子,田厨子也这么想他。 无外乎,汤显灵问他借徒弟,还是去汤家饭馆帮忙打下手,那灶屋炒菜的活,不可避免的他那俩徒弟都能看、能学,有这么个人不藏私不怕被外人学走手艺—— 田厨子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心胸宽坦坦荡荡的人。 这个月席面不是很多,下一场席面还不知道在哪日。汤老板来借人,说是借用一人,田厨子略略思考过,爽快说:我那俩笨徒弟你都领着去用吧。 也不必给钱,他俩还没学成出师,算不了什么厨子,你管俩孩子吃个饱饭就成。 蘌鈢证鲤 意思借你急用,不是长久在你那儿干。 汤显灵也听懂话里意思,没急着掰扯给多少钱,大不了等俩小徒弟都离开时,他给包个红包。 二人说起来很快,田厨子也没留客,汤显灵和铁牛骑了骡子往回走,他们家还有的忙。 田厨子在院子跟俩徒弟交代,交代了一通,看这俩笨笨模样,眼神都不灵光,但是大圆小咪哭唧唧说舍不得师父、师父你要把我俩送人吗、我俩会听话的师父师父开始嚎丧。 “……我还没死呢。”田厨子实在是无奈了,给俩小子把话掰扯开说:“只是去汤老板那儿忙些天,他找到了人你俩就回来。” 又叹了口气,“兴许没两日就不要你们了。” 谁能看得上俩笨小子,吃的还多。 “让你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事好说,俩小子是指哪打哪,没点灵性,但是能吃苦,尤其是大圆,很能吃苦,刀工没得说。 田厨子没说多久,嫌耽误时候,就赶俩徒弟拿上碗筷吃饭家伙去汤家,“赶紧走吧。” 想必以汤老板为人,也不会刻薄这俩的。 大圆小咪依依不舍背着包袱出了门,二人本来想走过去,不想花钱叫车的,但二人对视了眼,还是打车。 “汤老板钱都给了。” “万一耽误了事就不好了。” 这种教训俩人吃过,刚来那会,师父让他俩跑腿买东西,他俩自作主张为了省钱买便宜那家——然后就被师父狠狠打了板子,手心都胀的老高。 田厨子教徒弟,正经事上那是真的严苛真的狠。 汤家院子。 阿良佟嫂又早到了。汤显灵回去时,俩人在院子收拾菜,汤显灵一看,也没说话,私心里想,得给员工发红包,月底再说。 奉元城发工资,除了下苦力拉活、跑腿、浆洗衣服的日结,其他的馆子里铺子里伙计店小二那都是半月结一次,也有一月一结,看情况,后者比较少。 汤显灵最初是给佟嫂阿良日结,现在是半月结,月底看表现到时候发点绩效红包这类的。 今个没有免费送的菜,但是还是买了一只鸡和南瓜。 “昨日送的这道菜我听着都夸。”蒋芸说。 汤显灵嗯了声,“估摸要点,那我来弄。” “南瓜皮都削好了。” 汤显灵接了南瓜开始切条,案板与刀发出笃笃笃的声,过了一会,院子门响了,灶屋里汤显灵没听见,就看铁牛带着俩小子进来。 大圆小咪来了。 “我让他俩先去西屋客屋把东西放下。”铁牛说。 汤显灵:“行。” 西屋客屋现在是‘员工休息间’,佟嫂阿良放东西的地方,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家里剩下的凳子都在那儿,但因为太忙了,俩人也没在西屋休息过。 大圆小咪搁完东西,拿着自己的刀就往灶屋来了。 “汤老板,我师父说让我们俩听您的。”大圆说。 小咪在旁点头。 汤显灵也没客气,本来借人就是为了帮忙的,现在抽空跟二人讲灶屋东西酱料哪哪放着,说完了,安排活:“大圆,你来剁排骨。” 大圆个头高,拿刀的胳膊有肌肉,那都是锻炼出来的。 “小咪,磨米粉,磨头在院子棚子底下。” 家里菜地铲了后,院子地方更宽敞了,晒菜干、磨粉、腌咸蛋等等活在院子那儿更能扯得开,天热为了防晒,还给搭了个棚子。 “米缸在这儿,拿着碗舀米,我看量。” 小咪听汤老板吩咐,要完米拿着往出去。汤显灵跟着说:“你手里那一碗米要磨成细粉,过筛,粗的留下来,也有用。” “知道了。”小咪把话都仔细记下。 大圆这边剁排骨,剁一块问汤老板大小合不合适。 汤显灵仔细看看,“再长一些。” …… 灶屋有了大圆小咪,汤显灵一下省了不少功夫,就是费嘴——说话要事无巨细,但他是个操心肠子,说事情习惯了吩咐安排到位,要是他没说到点,家里员工干活出了小问题没做到对位,汤显灵也不会骂人。 他觉得是他没说好没说仔细,怪不了员工。 大圆小咪本来是提心吊胆来的,他们对师父很熟悉,对汤老板不熟,虽说知道汤老板人应该蛮和善的,但没相处过,紧巴巴到了灶屋,等忙起来也就自在了。 “佟嫂阿良,你们今天负责在前头招呼客人,及时撤盘子打扫。”汤显灵安排活,灶屋今日备菜有俩专业的了。 “没啥人的时候,到后院轮流歇一歇喝口水也行。” 佟嫂阿良今个看铁牛老板领着俩小男郎进来,还心头一紧,但很快就想明白,饭馆生意好,再招人也很正常,应当不会辞退他们的。 果不其然,这俩小男郎扎进灶屋,干的是灶屋的活。 到了这会,两人听汤老板话里意思,那是觉得昨日他们太辛苦太累了,才找了人,让他们能歇歇,顿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感动。 就是自家人,也没汤老板这么想过,管你干活累不累,只问你‘何时发工钱’、‘家里啥没了你记得买’、‘今个咋没带菜回来’。 那会汤老板做盒饭,暮食包餐能带回去,佟嫂带了几日,后来孩子吃的嘴馋了,盼着她带暮食,但是有一日盒饭卖的干净,汤老板煮了馎饦,她带回去后,孩子和婆母都嫌,说咋没肉、没排骨。 没人问她忙到天黑累不累辛不辛苦。 佟嫂从没提过,只是心里委屈酸涩。今日听到汤老板说这个话,竟是觉得眼酸,差点眼泪能下来,她背过身去忙了。 阿良注意到,跟着佟嫂去前头擦桌子摆位置时,关切的问了句。 “……就是没想过,我运气好能有这份差事。”佟嫂说。 阿良点点头,他能看懂佟嫂,过了一会也说:“前头继子不听我管教,老觉得他爹那样是我害的,我回去晚了,说我在外头不干不净。” 佟嫂一听,气得要死,“他吃你的喝你的,你养着,还敢说这等话?” “嫂子你别气,我现在也不是以前了,热乎心肠慢慢慢慢冷透了,我也看明白了。”阿良说到这儿,停了下,“我只管我生的。” 佟嫂点点头:“就该这样,你现在有活干有钱拿,咱们受那委屈干什么。”她说是宽慰阿良,但说着说着好像给自己也宽解了。 对啊,她赚的钱,汤老板把工钱发在她的手里,她还受婆母钳制做什么? “家里孩子就该认清,谁养他们。”佟嫂利落说。 阿良点点头,他是闷葫芦不说话,但肚子里也明白,以前他没能力,赚不到几个钱,继子年纪上来了,觉得以后他得靠他过日子,可现在不了。 铺子收拾妥当。 朝食铺子崔父到了一趟后院,跟着汤老板说:“前头铺子门口有客人,都跑到朝食铺子问啥时候开门。” 汤显灵抬头看天,现在也就九点多吧? “前头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开吧。”汤显灵说。 昨个晚上铺子就收拾干净,现在只是检查下,将茶壶添上水,茶杯放好,碗筷摆起来。 没啥大活。 铁牛去开了铺子门,原本排在朝食那儿的食客见饭馆门开了,高兴的厉害,“走了走了。”、“这朝食铺子还是好啊,能跟饭馆通消息。”、“我买个锅盔等等我拿着过去吃。” 这会还没到点,人数不算多。 八桌子只坐了四桌人,佟嫂阿良报菜单,问客官要吃什么。 基本上都是老菜,有个人直接说:“姜母鸭。” “什么姜母鸭?” “你昨日定没来,汤老板推的新菜。” “还有没有皮蛋瘦肉粥?要一碗,再要一盘凉拌皮蛋。”这就是老熟客了,昨日吃了皮蛋,早上起来还回味那个味。 有人就问什么皮蛋。 “你们估摸不爱吃,昨个有人点了一盘就没动几筷子,我是爱吃,味嘛挺特别的,没在奉元城见过。” “没见过?这般稀奇?那我要尝个新鲜了。” 皇甫铁牛去报菜,汤显灵一听:“要喝皮蛋瘦肉粥?!”行,他明白了,“就是我昨个早上熬多了,卖了半锅,老客人要点?” “对,他一提,其他客人听了也想试试。”皇甫铁牛笑说。 汤显灵:“我来做,幸好泡了米。” “大圆小咪,切姜丝,姜要嫩姜,皮刮干净,切成丝,选一块里脊,切成细条。”汤显灵去拿皮蛋。 过了有一会,阿良佟嫂来报菜:蒸排骨、咸蛋黄焗南瓜鸡条、姜母鸭等,多是这几个菜。 “有人吵吵起来,说是南瓜昨日他没吃到,今个咋就要钱了。” 汤显灵一听,手里刀一顿,抬脸望过去:“有人在咱家铺子闹事?” 说了开张送一日的菜,你不来,今个来了活动没了,还敢来闹? 佟嫂吓得忙说完,“是大嗓门了些,好在其他客人帮忙说话,这人就是觉得昨日焗南瓜没吃到,今个要花二十二文钱买,觉得贵了。” 汤显灵:“……” “贵也不打折,可以吃别的。” 汤老板最讨厌别人拿捏钳制他了! “铁牛老板也是这么说的,客人可以尝尝其他菜色,后来那一桌子点了姜母鸭和皮蛋。” 汤显灵一听,觉得这人点皮蛋是想借机闹事吧? 但也不好推辞不接单。 没一会叫传菜,家里灶屋门口按了一个铜铃铛,小咪一拉铃铛,前头就有人来端菜——小咪第一次拉铃铛的时候觉得好稀奇啊。 皮蛋瘦肉粥、凉拌皮蛋、姜母鸭、粉蒸排骨等菜先后送到前头,汤显灵在后头忙个不停,还操心刚才疑似‘砸场子’的食客,他擦了擦手,往前头去了。 皇甫铁牛坐在柜台后,莫名的瞥了眼就看到夫郎往前来了,他起身走过去,二人就在后门口站着小声说话。 “哪个人?” 皇甫铁牛都没问缘由就知道夫郎问什么,带了点丝丝笑意说:“靠墙第三桌,门口往里数。” 汤显灵仔细一看,那桌上坐着两人,年岁大的老人,年轻的男郎,不知道佟嫂嘴里嚷嚷的食客是谁,老人蹙眉,粥都喝了几口了,越喝眉头紧皱,手下却不停。 然后小的说话,还被老人给‘骂了’,看神色是那种‘别管我你吃你的’这种训话。 小的便不管,吃了块皮蛋给吐出来,又被老人瞪了眼。 “难吃啊。” “还行吧。”老人皱眉说完,然后挟皮蛋放粥碗里继续喝粥。 小的眉头、脸都皱起来了,喊人说:“小二,来份咸蛋黄焗南瓜。”说完,瞧瞧看对桌的老人什么意思。 老人没说话,还在品尝粥。 汤显灵收回目光,看铁牛,小声试探问:“那位年轻小男郎?”嚷嚷的? “是那位老者。”铁牛公布答案。 汤显灵:“……” “还有那位小男郎其实是小哥儿,应当是祖孙。”铁牛更正。 汤老板:…… 没一个猜对的,但有一点,这桌子本想找事的客人,现在被皮蛋收拢了胃口,是不会找事了。 汤显灵点了点头,挑了下眉,“咱家运气还不错。” 做饮食生意,总是怕闹事的。 皇甫铁牛则道:“是你做的好吃,大家看在美食份上多少都会包容些,皮蛋可是奉元城独一份。” “会说话。”汤显灵听了嘻嘻笑,然后流氓兮兮的一手拍了拍小老板的腰,“我继续做饭了。” 皇甫铁牛点点头,他也想摸摸夫郎的腰。 晚些没人的时候吧。 汤显灵炒了一盘焗南瓜鸡条,摇铃让人来传菜,佟嫂来的,端着盘子送菜到了客人跟前,回来就说:“那位小哥儿吃的高兴,他祖父也乐意,不说价钱贵了,没吵吵起来了。” “那就好。”汤显灵点点头。 今个开张早,九点多开门,虽说忙个没停,但是不像昨日那般‘催命’似得忙,佟嫂和阿良也能拉扯开,二人不用往灶屋来备菜。 而大圆和小咪基本功是扎实的:刀工、火候。 到了十一点多,人更多,听铁牛说外头还有人候着等位置,说是非要来吃一吃不可。 汤显灵:…… 搬些之前的圆凳送到外头,又给备好了凉茶,按照序号叫号吧。 但只给发五桌的号,多了不建议排队了。 前头铁牛和娘管着,汤显灵只负责炒菜,抽空跟大圆说:“灶屋食材你看着用,做些晌午饭咱们自己吃。” 过了会,汤显灵把客单的菜做完了,抽空喝口水歇一会,顺带问问大圆晌午吃啥,他刚走过去一看,大圆切了一盆子土豆丝。 汤显灵:…… “除了土豆丝还有别的没?” 大圆老老实实回话:“有,还有杂粮饭,我没蒸馒头怕浪费时间。” 汤显灵:……不死心,“就土豆丝配杂粮饭吃吗?” “老板你放心,我杂粮多白米少。” 汤显灵窒息了,也怪他,小孩估摸是想给他省钱。大圆一看到汤老板这副神色——就跟他做错事,师父也是这般的一样,当然了汤老板要好看许多,他一时慌了神,结结巴巴:“我、我、我是不是哪里、没、没做好。” “你别怕。”汤显灵先说,又道:“天热,大家都干活辛苦,以后吃的饭你和小咪做,小咪也听着,都要有肉有荤腥,不用给我省。” 员工饭他还是能包的起的。 “菜色摆盘不讲究好看,但是要荤素搭配,量你先多做点,小老板是两碗饭量,佟嫂阿良一碗半,我和我娘一碗,你和小咪吃多少算进去,先多做些,鸡啊猪肉的你尽管用。” 大圆明白了,点点头,原来是这般样子。 “要切一斤肉吗?” “可以啊。”汤显灵点头,全屋七个人,一斤肉都有些少,“就两斤吧。”他说完补充:“晌午做油水大了,下午那顿肉就少放点,但是主食得管饱。” 大圆这会听懂听详细了,当即是要去拿肉,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再三确认——“鸡肉行吗?” “行,那只鸡你用一整只。”汤显灵点头,“撒开手干吧。” 他就算这么说,大圆也不敢撒开手用他的‘荤料’,每次用前都问他。汤显灵想着算了算了,就跟小孩确认一遍也没什么。 大圆晌午做了俩菜,炒土豆丝和烧鸡块。 菜是两个大盘子放在院子外头桌子上,汤显灵让干的,轮流吃,自己打,吃多少盛多少,他家和员工吃一样的。 大圆烧菜手艺说不上绝佳,但是比寻常百姓自己烧的家常菜口味还是要好点。 如此以来,比昨日松快许多。 汤老板吃了饭,还喝了一杯茶坐在回廊缓了会,到了下午三点之后就没人点菜了,阿良佟嫂在院子洗洗刷刷,汤老板带着大圆小咪备菜。 “娘你睡会,现在灶屋人手够了。”汤显灵不让娘来帮忙了,“你别不好意思,咱们现在谁能歇就谁歇着,别浪费了。” 蒋芸听得直笑,她不累啊,就算想歇,一想到铁牛和五哥儿还忙着,那都睡不着。于是不在灶屋忙,就去前头看看,有啥能忙的。 傍晚是加了烤串,汤显灵烤的时候喊了大圆小咪在旁边学,他没撒手让二人干——咋可能,先学,学几日在慢慢上手,别看是烤串,也讲究窍门的。 大圆小咪都愣住了,教、教他们学吗?而后是两脸感恩戴德感激不尽架势。 “烧烤料配方我也没交给你们,你俩不至于这么想认我做师父。”汤显灵后一句玩笑调侃了下。 果不其然,二人抹眼泪的手一下停住了,大圆说:“汤老板,虽然你很好,但是我们不能背叛我师父,我只有我师父一个师父。” 小咪泪眼婆娑跟着点头。 “没让你俩背叛你们师父,我也不争你们俩当我徒弟,我意思教你们这些没什么,别感动的掉眼泪。”汤显灵解释。这俩真是个‘瓷疙瘩’,不是骂人,而是怎么说。 有人会觉得榆木疙瘩、瓷疙瘩不开窍木的紧,但相对的缺点也是优点,二人本分老实心里怀有感恩,知道好赖话,在灶屋帮忙打杂这就很好了。 听指挥、服从安排,不顶嘴犟嘴,多好。 暮食生意是最好的,可能食客一时半会还没扭转过来习惯,暮食那儿有人喊:怎么不在门口摆几张桌子?我就是想吃烤串,其他不要。 皇甫铁牛便去搬桌子——家里几张旧桌子还在。 这日照旧收工天都黑了。小咪烧了绿豆稀饭,放了些糖,然后凉拌土豆丝和肉沫苦瓜。汤显灵吃一口苦瓜,咕嘟咕嘟喝两口甜稀饭压一压苦味。 也行叭。 皇甫铁牛看的直笑。 “你俩回。”汤显灵给大圆小咪发工钱,一人十文钱,俩人愣是不要不收,大圆说:我师父说了让我们过来,汤老板还得教我们本事,我们不能收钱。 这俩是纯犟,汤显灵一时没能降服,外加不会推推拉拉那一套。 “那车费拿着,现在还能打车回去,还有明日来的车费。”汤显灵说。 于是这俩孩子,真真只拿了车费,多的不肯要。 汤显灵:……行叭。 送走了人,蒋芸烧好了热水,喊五哥儿洗漱。汤显灵让娘先洗,他把钱匣子捋一捋,盘个帐——喊的是中气十足。 蒋芸一听就知道,今个五哥儿没那么累,现在精神头还挺好。 不由说:“借田师父的徒弟也是救急,之后总得还回去,不然你收个徒弟?” “啊?我吗?”汤显灵觉得他收徒不太好,他还没到那个本事上。 蒋芸点头,“你不想教人?”也不是啊,五哥儿不是那样肚量小的。 “我怕误人。”汤显灵实话说,他的‘好厨艺’那都是金手指,真论厨艺本事,是不够格教人的,“我还是抽空去东西市找找人,有点厨艺在身的就行。” 蒋芸也没再劝了,都由着五哥儿说的算。 …… 大圆小咪回到家天都黑了。 “饿不饿?你师娘烧了饭。”田厨子问俩徒弟。 俩小子摇头,一个说:“吃饱了。”一个说:“晌午吃了烧鸡块土豆丝杂粮饭,下午是小咪做的苦瓜炒肉沫和凉拌土豆丝,稀饭还放了糖嘞。” 田厨子一听这伙食,比在他家吃的还好,不由放心了。 “你俩今个做了什么?” 大圆开始老老实实汇报,田厨子听着,汤老板还真是不藏着掖着,大圆说焗南瓜,小咪在旁边流口水,实在是没忍住插话说:“师父可香了,汤老板做出来后,我没忍住咽口水,汤老板还拿了勺子挖了一小碗让我和大圆吃。” “可好吃了!”小咪想起来还是觉得香喷喷,“那南瓜咋做的这般好吃呢。” 大圆因为是师兄身份,平时自己给自己揽责任,要成熟有担当稳重些,照顾好师弟,结果今日实在是没忍住,也贪嘴了。 在外头贪嘴,师父得骂,自家还行。 “焗南瓜?”田厨子嘀咕了声,“你俩知道咋做的吗?” 大圆庆幸,师父竟然没骂他贪嘴,忙说:“南瓜要裹粉炸,汤老板说是用晒干的土豆淀粉裹,炸两遍,酥酥脆脆,最主要是咸蛋黄……” 田厨子想,腌咸蛋他会啊,明日就腌一些他也来试试。 …… 汤显灵不怕大圆小咪给他师父说他家招牌菜如何做,也不怕人学,问田厨子借人救急就知道会有这样情况,还是那句老话:奉元城这般大,饮食市场也大,他只要把握住、留住喜欢他家的老食客就行。 走的是精品新鲜长期路线。 整整五日,汤五哥饭馆开了五日,是一日比一日生意还要红火还要好,有一日甚至有车马到了汤家馆子前,黄老板一身绸缎衣,乐呵呵招呼大顾客进。 “刘兄别看这馆子小,我是最爱吃的,里头菜色东西两市都没有。”黄老板乐呵呵请刘兄进。 刘宝鉴不是商贾,背后有门道,跟黄老板做的是奉元城杂役差役胥吏等等制服,别说黄老板,就是其他绸缎布料商贾都想搭上他这条线。 好几家铺子老板请他吃饭,那高档席面酒楼不知道吃了几回了。 刘宝鉴全都赴宴,就是吃,生意的事一概不松口,说要再看、要大人定夺,他哪里敢做主。 众人都知道,这就是推搪意思。 这种小事,哪里敢劳累大人费心思。 黄老板的席,刘宝鉴吃了两回,但都是东西市的酒楼,到了第三回,跑到了这里?刘宝鉴看了眼黄老板,觉得这人是不是敲打他?给他下马威? 但看黄老板神态不像。 刘宝鉴颔首,笑呵呵说:“那我吃一吃,黄老板都说好,我信。” “诶呦刘兄,单单就你那句我信,小弟我——唉感动啊。” “咱进,进。” 第88章 黄老板带刘宝鉴是‘周五’来的,想着中午应该人少,特意定了一间包厢,可以和刘宝鉴坐下慢慢吃。 至于谈生意——刘宝鉴这厮一直不接话茬,前头两次已经试探过了,这一次黄老板没打算聊买卖,这人看着油滑‘贪’的紧,但实际上也就是吃吃城里一些老板的席面,真塞钱,一概不要。 如此滑不留手的人,真是难搞。 就先吃吧。 黄老板先请刘宝鉴坐,佟嫂进来端茶水,倒茶,黄老板便问早上有什么菜色,有没有新菜。 佟嫂一一作答。 “除了老样子,今个早上意外得了三条鱼——” 黄老板一听,当即要了一条,也没管是什么口味怎么做法,便问刘兄吃什么。刘宝鉴正环顾四周,觉得这家小饭馆看着不起眼,里头还行,够舒坦,听黄老板这么说,便乐呵呵说:黄兄你看着来,我都信你。 又是好听话。黄老板心里想,面上乐呵呵一口一个刘兄那我来点了。便跟着佟嫂说:“一份糖醋排骨、粉蒸肉、咸蛋黄焗南瓜、姜母鸭、凉拌皮蛋……” 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 佟嫂去报菜单,汤显灵接了单,顺口问了几桌啊。 佟嫂:“黄老板订的包厢一桌菜。”刚说完,铁牛进来了,又来了两桌,下了菜单,不过两桌菜全加起来,也就黄老板那桌的量,而且菜重叠高,汤显灵能一锅出。 鱼啊南瓜这些炸货,都是提前炸好的,糖醋排骨也是提早烧一定的量,要是多余了,晌午自家可以吃掉。其实每天都卖空了,没啥剩的,毕竟汤老板就是拿这道菜打出的招牌。 不过最近咸蛋黄焗南瓜、姜母鸭这是新招牌。 汤显灵开始做。 前头包厢,刘宝鉴和黄老板喝茶水闲聊,说的都是一些不关生意上的闲话,刘宝鉴喝了口茶水,点了句:“这茶味道倒是特别。” “他家的茶不是啥名贵茶叶。”黄老板实话实说,笑呵呵:“都是汤老板自己配的料,有一次我还喝出了黄瓜味。” “哟,拿黄瓜当茶叶泡水,我还是第一次见。” “可不是嘛。” 二人就聊这等废话。 刘宝鉴看着爱吃好吃,天天捧场吃这家吃那家,但实际上并不贪嘴馋嘴——可能吃多了吧,在他看来,奉元城哪家酒楼厨子做的菜都差不多。 好吃,名贵,高档,滋味也像。 有时候连着赴宴,那几日,感觉自己脑满肠肥的,肚子里都是实心,沉甸甸的,他刚听黄老板点的那几样菜,今个又是一顿全荤宴。 对这家店,对此次席面,也就如往常那般,没啥期待稀奇的。 倒是茶水还行,清清爽爽。 没一会窗户隐约飘来香味,黄老板嗅到了,勾起了瘾,他仔细闻了下,不像是以前吃过的,跟着刘宝鉴说话都有点慢吞吞心不在焉。 好在刘宝鉴也是。 随着香味越来越浓,外头桌子人越来越多。 刘宝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都慢了下来,包厢一下子‘安静’起来,能听到隔壁包厢、大厅桌子食客说话声。 “什么味香的紧?” “有鱼?!” 阿良为难抱歉答:“客人,今个意外得了三条鱼,现在全卖出去了。” “啊?!!!!” 黄老板一听,不由得意,幸好老子眼明手快先抢下了。 “实在是抱歉,今个有人来正街卖鱼,就三条,我们小老板包圆了。”阿良一一解释,还有点难为情,其实四条,但汤老板馋鱼了,自家留了一条说中午吃。 对外只说三条鱼。 “罢了罢了,他家没烧过鱼,兴许就是闻着香,吃起来也就那样吧。”食客安慰自己:这鱼是臭的、酸的,他不爱吃鱼。 然后酸的臭的鱼从后头端进来了。 刚哄完自己的食客:??? 脖子都够的老长。 鱼送到了包厢,这可是一条大鱼,上头撒着香菜葱花炸过的花生米,鱼是外焦里嫩,鱼皮脆脆的又泡着浓郁的汁水酱汁。 黄老板一看,食指大动,先咽了口口水,眼神都亮了——这鱼不可能不好吃,要是不好吃,他把盘子都吞下去。 “刘兄能吃吴茱萸吧?我瞧着这条鱼放了吴茱萸,也是汤老板秘制的料。” 刘宝鉴硬是移不开目光,囫囵点头。 “请。” “请。” 二人客气寒暄完,纷纷下了筷子,单是一口,刘宝鉴便胃口大开了,这鱼滋味特别丰富,吃了几口,舌头刺激辛辣,整张脸都要红。 “佟嫂,来酸奶。”黄老板一看,就喊人。 佟嫂送了酸奶。 而大堂闻着香味吃不到的食客,有的人甚至说:“你家老板就不能去西市买鱼,暮食能吃到鱼吧?” “这我不知道,我问问。”阿良进后院问汤老板。 还有人说:“明日点吧,我现在吃不下了。” “你忘了明日汤老板放假。” “这般好的生意不做,放什么假。” “那鱼到底什么味,闻着很是特别。” “像是放了吴茱萸。” …… 大堂里都是这等话,烤鱼的香味实在是霸道。汤显灵听阿良说,不由思考可行性,最后喊了大圆去西市买鱼,要什么样的,来上五条,要活鱼,那就慢了,拎着水桶过去,买完坐车回来。 汤显灵给大圆发了钱,让大圆拿着现在就去。 别说店里的食客,就是大圆小咪,在汤老板做出烤鱼那一刻,哈喇子都能流下来——香、太香了、比他师父做的拿手鱼还要香。 阿良去回话,说现下去采买,也没敢给个准话。 食客:我今天就蹲在你家了,到时候鱼回来,我第一个吃! 还有人玩笑打趣:“别急眼啊,不行了,下次路过西市咱们买了鱼捎带过来让汤老板做。” 大家都乐呵呵。 “这鱼好吃不便宜,汤老板开张做买卖,今个是意外得的,咱们跟他说一说,想吃,等双休过去,指定有鱼,多着呢。”有食客还是了解汤老板的。 汤老板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的。 大家都点头,跟着佟嫂阿良说了半晌要吃鱼、下周你家多来点鱼,保准都能卖出去别怕云云。 阿良佟嫂记下了。 一条烤鱼六十八文钱,真的贵价了。 可放在黄老板、刘宝鉴眼底,这一桌席面是真真的便宜——放在西市金玉满堂高档席面中,不过是个零头罢了。 鱼开了胃,之后甜咸口的焗南瓜,糖醋口的排骨,粉粉糯糯的粉蒸肉,还配着软腾腾的荷叶小饼吃—— 刘宝鉴压根没吃米饭,就那巴掌大的小饼吃了四张。 “诶呀不行不行了,吃撑了。”刘宝鉴吃到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但这满桌子菜是真的香,吃撑了都没有腻味感。 黄老板一看,之前酒肉朋友都算不上,现如今倒是添了点真情实感,乐呵呵说:“我之前也是这般,那会这家店还是做的盒饭买卖,不给点菜呢,那一张桌子拼桌挤着……” 刘宝鉴听得乐呵,有一口没一口吃了一碗酸奶,吃完顿时舒服了。 二人在包厢纯纯吃了一顿,吃完犯食困还坐了会,也没聊买卖。 下午走时,黄老板结了账,多给了佟嫂一百文钱,说:“今个坐久了,拿着吧。” 佟嫂都不敢收,要跟汤老板汇报。 “拿着,这东西市哪家不收打赏钱?”刘宝鉴瞥了眼这妇人,说:“该你家得的,今个席面吃的合胃口。” 佟嫂被吓了一跳,只能收下了。送完客人,佟嫂就去找铁牛老板,将原话说了一通,又把钱递过去。皇甫铁牛收下钱放好。 晌午时,员工餐就有烤鱼,大圆那会还没回来,汤家员工餐都是分餐制,小咪不知道还有点情急,今个烧了一条鱼,怕不给他师兄留,便想着他省一口给师兄。 “你吃你的啊。”汤显灵看小咪不吃,“不爱吃鱼?” 小咪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那不好吃?”汤大老板明显是逗小孩。 小咪:“好吃好吃。”这下小鸡啄米点头了。 “你吃吧,你师兄那份不是在盘子里吗?都是你师兄的。”蒋芸笑呵呵接了话。 小咪一听,顿时放心,埋头酷酷吃起来。 等大圆回来,鱼虽然冷了些,但天热没多凉,汤汁浸泡的更入味了,大圆拿着鱼汤汁拌米饭都吃了两碗,吃完就不好意思,怕老板觉得他吃的多。 汤显灵压根没管,“吃完了,你俩收拾鱼——等会收拾吧,吃完歇会。”不急。 当日下午,这五条鱼就卖的精光不说,还有许多食客点了菜,说下周想吃——汤显灵那会就知道,下周猪肉招牌能减量,鱼可以多来些。 快到双周了。 汤显灵肉眼可见的快乐兴奋——也不能说做买卖不快乐,也快乐,但是放假的快乐还是不一样的! 周五一到,汤显灵洗澡时就高兴,还有兴致跟着铁牛闹了一通,当天夜里没好好睡,胡闹过,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过早中饭,皇甫铁牛套了车,一家三口去东西市玩,主要是洗澡、吃饭、送衣裳浆洗,以及汤显灵要去牙行挑人。 现在牙行不仅是卖人,也有签租契的雇佣关系,牙行会抽成,就跟现代中介差不多,但是比自己找要靠谱些——根据你的要求,牙行会踅摸人,而且对方身家背景都摸了个遍。 汤显灵这儿要招会点厨艺的帮手,跟找打杂工不一样,还是得谨慎些筛选——至于用田厨子俩徒弟这儿,一是田厨子接席面大半辈子,不可能放弃接席面,人到中年换赛道跟他竞争开馆子。 二则是大圆小咪真是来救急的,不会长期干。 而汤显灵现在要招个长期工。 他在西市牙行说完条件:要厨子出身会些厨艺。 人牙行特别专业问他要白案红案。汤显灵当时:?牙行人也懵的看他,而后解释:红案就是切肉烧肉相关的,白案就是面食点心相关。 这个就比较粗的分类了,您要是想要再细致些,那就是南口北口渌京口的菜? 汤显灵:这就叫专业! 他真是个半路出家的厨子。 汤大老板在牙行这儿学了些浅显理论,最后说:要白案红案都会些。会刀工、知道烧菜火候,面点熟悉的话最好了。 这就有的找了。牙人心想。 汤显灵在面点这方面确实薄弱,他家粉蒸肉夹饼的饼都是提前跟卢家说,由着卢家蒸出来的,这家人发面蒸馒头蒸饼没得说。 不过他会烤锅盔、西式点心——不过这个简单不讲究花样子。 先前陈嫂捏的花馍,那才是手巧。 牙人记下了条件,先收了半两银子,事成后——不拘时间,只要汤老板满意用人,再付剩下的半两银子,这单买卖才算成。 还有售后呢。 要是牙行推荐的人不合适,前三个月可以送回来,牙行免费再给你找,总得找到合老板心坎上的。 至于保密这些,牙行保证他们会严苛筛选人的,只是这人吃五谷杂粮,都有私心,干久了,有时候店铺留不住人,他们也没法子。 汤显灵:…… 这位牙人会说话,正话反话都由你说了。 意思他家要是刻薄工人、人跑路,或被其他店铺挖墙角,拿银钱收买了,跟牙行没干系。 “……您要是想要保密,其实说实话,您可以买个人。”牙行说。 这是最方便的。 汤显灵一听买人,果断说:“那麻烦你帮我找位老实靠谱的人。” 得,这家还是找雇工。 ‘周六’,一家人办完事,还有采买,搞完了一切,去洗澡,收拾了一番,汤老板请家里人下馆子吃饭。 这一日过的是踏实又悠闲,傍晚时汤显灵和家人在院子吃西瓜。 …… 刘宝鉴自黄老板那顿席后,隔了两日,还是想那一日的菜色,期间又有人邀他吃席,刘宝鉴给拒了。 被拒的商贾起了疑心:莫不是刘宝鉴跟人谈拢了? 然后找人打听,最近刘宝鉴赴了谁家约。 打听完就知道是黄老板那儿。 “这个姓黄的,年龄不算大,心眼子手段倒是多,刘宝鉴圆滑成那样的老狐狸,都能拿下来……” 黄老板不知道这单买卖被误会成了,若是听见了,指定想:成什么成啊,两人吃了一顿,半点生意都没聊。 又过了几日。 黄老板又去请刘宝鉴吃饭。刘宝鉴听了先问:“汤家馆子?” “对。几日不吃,馋着老想。”黄老板说。 刘宝鉴乐呵呵,面上不显,只是一口答应了。 二人又吃了一顿席面,这次菜点的少,全都是刘宝鉴上次吃得多爱吃的,正正好,结账临走前,黄老板还是多给了一百文。 皇甫铁牛去结账收的钱。 “小老板你家生意我看着越来越好了。” 皇甫铁牛笑说:“还谢谢几位多捧场。” 刘宝鉴黄老板前脚走,没一日,奉元城想搭上刘宝鉴的那几位做布料生意的商贾就知道汤家馆子了。 …… 家里最近生意好,还有人财大气粗给打赏钱,就是问东问西。 佟嫂给汤老板回话:“……问黄老板的事,还问说了什么,我都说不知道没听清在忙着。”这确实是实话。 汤显灵点点头,说没事,先安抚了佟嫂。 等佟嫂一走,汤显灵跟铁牛说:“不会有人没跟黄老板竞争过,迁怒咱家来闹事吧?” 皇甫铁牛也想这茬,但事情还没发生,现在想有点早。 汤显灵也不想去攀扯‘权贵’找靠山,他家能有啥靠山,找就是巡逻的坊吏多给塞点保护费——他不乐意做这个,正街上其他铺子都不做,他带头塞钱搞这一套,把坊吏喂肥了,回头坊吏起了这等心思,变着法子问街上铺子收钱。 难得奉元城的官御下严苛,坊吏不收取贿赂、欺压百姓,他干嘛上杆子主动做一块肉,搞坏风气? “没发生就不管,要真是有人来闹事,我拿家伙什跟他拼了。”汤显灵磨牙开口。 皇甫铁牛都懂,说:“我来,这次换我站你前头。” “……还想我打老赵家的那次啊?”汤显灵听铁牛话音,一听就知道铁牛没忘那次。 夫夫俩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那些来馆子打听事的商贾没来找事,先是来馆子吃饭的‘官’大爷多了些,穿着制服,不过不是官,没有品级,就像汤显灵在袁大人衙门见过的胥吏那般穿着。 百姓分不清什么官位品级,一看身上制服,甭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喊成官老爷。 起初有三三俩俩这般食客来用餐,阿良佟嫂吓坏了,战战兢兢都不知道咋说话,是皇甫铁牛接待的,人家吃完抹了抹嘴,问多少钱。 皇甫铁牛说了价钱。 对方数了钱递过去。 这单买卖就成了。 这些官家差役也没借此闹事、讹钱、暗示明示这顿饭你们请了这种话。 汤显灵对此没掉以轻心,他把人想的坏——也不是,主要是前头几天才说过,不少商贾、伙计来打听黄老板刘宝鉴的事,后脚就出现了差役,他总觉得是不是这般牵连上。 结果没想到,这些官家人来吃几次后,那些商贾倒是不来了。 事情该完了,汤显灵还送了这些官家人一道菜,想打听打听口风:你们为啥来啊、可是有啥事啊。结果这些差人没收送的菜,说他们头说了,不能收老百姓送的东西云云。 是很严苛的制止不收。 汤显灵:好官好官! 至于理由,对方懵懵的看他。 “来你家吃饭还能为啥?”、“你家菜还挺好吃。”、“好吃合我胃口,有啥事啊?”、“就是远了些,要是离咱们办公衙门近些就好了。”、“现在也就换班的时候过来能吃一顿。” 汤显灵听得笑呵呵,说了几句感谢话就不打扰人吃饭了。 他和铁牛没想到,俩人严防死守、各种猜测官家人、商贾来闹事——脑洞想的大了,万万没想到,确实有人来闹事,但是这事不是俩人想的那般。 这日,汤显灵还睡着。 崔父来敲门,这是之前没有的事。 皇甫铁牛披了衣裳出来,早上天刚亮,夏日亮的早,此时也不过卯时半,他一出来,问崔叔叔有什么事。崔父拎着一桶牛乳,指着说:“送牛乳来了,我和大宝正忙,顺道取了牛乳,只是你看——” 崔父将牛乳桶盖子打开。 皇甫铁牛低头一看,当即明白了过来,这牛乳不对劲。 “先前我和大宝在灶屋忙活,也没留神,开了门拿牛乳桶,大宝发现不对劲,这牛乳桶旁边还有水,他一看好像是尿——”崔父说着说着脸黑成锅底了,他在八兴坊住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等事。 皇甫铁牛:“崔叔,你可看见了人影?” 崔父摇头,没看见,他本来先是猜是送牛乳的搞的鬼,可送牛乳的跟汤家没啥利益干系,送牛乳的还在汤家这儿挣钱呢,那就是本坊的人? 没一会崔大宝急匆匆跑了进来,说:“爹,我知道谁了,我刚往正街跑了一趟,碰到了章明,章明说老赵家小孩跟他正脸撞上,吓得跑的飞快,回去敲自家铺子门急急火火的。” “老赵家?”崔父问大宝,“你可别胡说。” 崔大宝急,“没胡说,章明都看见了,说是那家大郎做贼似得怕他怕的紧。” 皇甫铁牛握着牛乳桶手紧了紧,说:“我去找他家。” “得先跟汤老板说一声吧?”崔大宝问。 铁牛嗯了声,先回屋,汤显灵正睡着,迷迷糊糊听外头声音,什么老赵、牛乳的,还以为做梦,而后就听铁牛轻轻叫他,说老赵家小孩给他家牛乳桶撒尿了。 汤显灵直接一个原地坐起,顶着一头炸毛—— 十分钟后,汤老板带着‘打手’,他家夫婿拎着牛乳桶,浩浩荡荡第二次杀到了老赵家铺子门前。 汤显灵叉腰大骂:“你们全家别想躲在里面不出声,老子今个告诉你,你家踢到铁板了,一而再再而三,以为我是小猫啊。” “不开门我就砸。” 皇甫铁牛砸门了。 砰砰砰的声吵的街上铺子有几家开了门,目光询问。 汤显灵叉腰口齿清晰说:“老赵家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崽,趁着没人给我家牛乳桶撒尿,咱们都是做吃食的,最讲究干净卫生了,现在大夏天,他来这一出,心肠太恶毒了。” “大家都看看,今个是我家,改天谁家生意好,就换你们家了。” 哐哐,皇甫铁牛又是砸门。 章明几个跟在后头说:“这也太坏了。”、“咋能干出这等事。” 老赵家铺子门开了,不开不行,汤显灵嗓门大嚷嚷的到处都能听见,他那夫婿年轻力气大,他家门都快砸烂了。 “不是我家娃儿,他才多大。”孙红红护犊子站出来。 章明说:“我可看见你家孩子从汤家铺子跑回来,一副做贼心虚模样。” 孙红红哑口无言,继续嘴硬——她吃过说漏嘴的当,这次说什么都要咬着牙不承认,因此说:“我家孩子睡不着出门溜达溜达,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孩子在汤家牛乳桶撒尿了?” 这等话,气得章明脸铁青,这家人真是无耻,上头不做好,底下小子有样学样,还是个窝囊的,干了坏事缩在他娘他奶奶背后不敢露面。 汤显灵气得要死,从铁牛手里接了牛乳桶,对着就是一泼,半桶下去了,溅的婆媳俩连着赵大郎浑身的牛乳。 “打人了。”、“欺负人了?” 这家人扯着嗓子喊。 汤显灵不听老赵家人喊叫委屈,“我今个非得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他还是个孩子。”赵大郎他娘终于憋不住出来了。 汤显灵:“我打的就是你家孩子!” 皇甫铁牛拦着老赵家人,汤显灵钳拿住这臭小子,赵大郎那个儿子今年就九岁,从乡下回来后,汤显灵每次从后巷回去路过赵家院子,这孩子就会盯着他看。 汤显灵看回去,对方又怂不敢看。 先前还好,越到后头,他家生意好,这破小孩看他目光就带着几分恶毒恨恨的,不知道他家大人给教了什么东西。汤显灵之前不计较,因为也没犯在他手里,就是一个小屁孩。 今个—— 汤显灵拉着那小孩胳膊,拧那小孩脸蛋。 “娘、阿奶,救我,好疼好疼。”小孩嗷嗷哭。 赵大郎要动手,哪能欺负到他孩子头上,只是手还没抬,先被皇甫铁牛摁倒在地上—— “你们这是干啥啊。”、“他才多大尿最是干净——” 汤显灵骂回去:“这么干净,你家全家老少现成接着喝!” …… 因为闹的大,后来坊吏来了——事发两个时辰后才到的,老赵家铺子全都是牛乳,还没擦干净,天热发着臭味。 坊吏一听缘由,都不用见官,官老爷没那么闲,处理坊间纠纷,各打五板子,不问对错,还有罚百文。 皇甫铁牛挨了五板子,汤显灵又气又心疼,心疼坏了。 当日铺子门前贴了字条:夫婿养伤,心疼,关门歇业几日。 前来吃饭扑了个空的食客,先是不爽,咋又关门了,但一看字条不对劲,昨个见铁牛小老板还是好好地,怎么回事? 都不用特意打听,整条街都知道咋回事,如此这样那样一学,扑空带着火气的食客当即是对汤家馆子没火了,对老赵家怒火冲天,说:“这家人咋这般不要脸。” “可不是嘛。”、“汤老板拿着牛乳桶泼上去,您现在去看还能看见,那桶也没要,将老赵家砸了一通。”、“汤老板那夫婿真是好,坊吏来了,说打他,他动的手。” …… 这事沸沸扬扬闹过结束已经夏末了。 老赵家铺子整个夏日本来生意缺缺,发生了这件事后,更是在正街站不下脚,铺子门都不敢开,有人问:你家孩子尿是干净的?这般金贵?谁知道揉面放了什么。 做吃食其实最怕的是不干净。 老赵家本想忍一忍,这事过去就好了,生意总能恢复到之前三五成吧?再过一两年大家就忘了,但没想到这次真不行,哪怕是便宜只要个本钱价都没人来买。 赵大郎和孙红红捶了一顿儿子,但再打已经晚了。 第89章 铁牛说无事,都是皮外伤。汤显灵不答应,喊了阿良去找大夫,大夫上门那种。当日除了朝食,家里馆子是关门的,之后还休息了几日。 汤显灵那会坐在床边边眼眶是红的反省。 他太冲动了。 太咋呼了。 太不计较后果了。 宁愿挨打的是自己。 铁牛没啥大事,就像他说的皮外伤,大夫开的止血化瘀药油揉开了皮肉下的淤血就好,可一看夫郎这副自责模样,比打在他身上还要痛百倍,简直是比挖心挖肉还要难受。 “你是不是想,以后不冲动了?”铁牛问。 汤显灵没说话,还是难受。铁牛又说:“我就爱你热气腾腾鲜活模样,这次挨打,下次我还愿意。” “……没下次了。”汤显灵声闷闷的说。 皇甫铁牛捧着夫郎的脸颊,“咱们是夫夫,你去反击,我身体好,抗揍,这才是对的。” “不要忍。” 汤显灵没忍住掉了泪,然后被铁牛亲亲了,很轻柔的亲亲,像是他是珍宝一般。 “我无权无势,只有一身蛮力——” “你很英俊。”汤显灵不许铁牛这般看轻自己,他眼眶红红的,坚定地看过去,“你出生不错,还记得在皇甫家的事,或许你会想,若是你还是皇甫家的少爷,再遇到这般事,不用我受委屈,但是我想告诉你。” “若你是皇甫家少爷,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喜欢你淳朴简单待我真诚,一心只装着我,我都感受的到,铁牛,你是汤显灵的铁牛,你不会以势压人,除非对面是大坏蛋,该得报应,我这么一说,想着咱们跟老赵家起冲突,不管是罚钱还是挨揍,就是平头老百姓自己动手解决了,都是小事……” 汤显灵劝铁牛,也把自己劝好了。 “就是我心疼。”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皇甫铁牛听着听着很是感动,只是最后那句,他抬眼看显灵,而后夫夫俩一对视,噗嗤都笑了出声。皇甫铁牛就知道,夫郎刚才是故意的。 “嘿嘿,皮一下很快乐。”汤显灵嘿嘿笑。 打在你身,痛在娘心。哈哈哈哈哈。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老赵家的生意如何,还是卢三娘来报信,不过汤显灵那会也不感兴趣了——他对这家‘深恶痛绝’,已经不想关心给眼神了。 饭馆关了一周,正好挑了‘周一’开馆子做买卖。 一场秋雨一场凉,前些日子还是秋老虎,这一周连着下了两场大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汤家馆子门口却是大排长龙,两间包厢更是预定到了下周。 最近卖的最好的就是烤鱼,汤老板有种他家是家烤鱼店的恍惚感。为此,铁牛小老板是跟西市卖鱼虾的订了货,每日要三十条活鱼,铁牛小老板是亲自赶着车拉货。 一大早上,铁牛就去拉鱼,回来杀鱼清理干净。 到了后来,又加了十多条。 大圆小咪回头跟师父说汤老板家烤鱼,二人还有点怕师父生气。田厨子一瞥俩呆子徒弟,问:真有那么好吃吗? 倒是没问‘我做的和汤老板做的谁更好吃’这等话。 大圆小咪连着点头,还把汤老板烧鱼放了什么料讲了下。 除了田厨子用的豆豉外,主要是孜然、吴茱萸提味,还有就是炸鱼这一步…… 田厨子后来也改良了下自己招牌,做出的鱼,他吃了一筷子就愣了半晌,最后喃喃认输:人跟人真的不能比,尤其是老天爷赏饭吃这行,没办法的…… 至于老天爷给汤显灵赏饭,还是给他,这就不用直着说了。 这日,许久没见的丁权到了,还是托了崔大宝来见汤老板。 “老板,我就是给他带带路,你别看我面子,我跟丁权说了,我没啥面子的。”崔大宝当着丁权面这般说的。 丁权:…… 汤显灵:……逗乐了。人家丁权想走后门,走到崔大宝那儿,这崔大宝将人带过来,但是好坏啥事可没应承下来。 “啥事啊?” 丁权给汤老板拱手,笑呵呵说:“是我得求您一个事,不知道汤老板还记不记得卫少爷?” 汤显灵没啥印象。 “就是花了几百文买了一个肉松面包。”丁权提醒。 汤显灵:哦哦哦想起来了。 “是这般的,最近天凉,前几日,卫少爷在我跟前问肉松面包还有得卖没,我说没有了,卫少爷有点没滋味,我便又提起烤鱼……” 一句话:丁权揣摩贵人心思,想请汤显灵去卫府做饭。 汤显灵当即就拒绝了,他不想去谁家府上做席面,对人家高门贵人来说,这是给你面子了,由着外头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厨子上门烧菜,但对汤显灵说,不稀罕、不想要这份‘面子’。 这会,汤显灵才明白,他之前几次想着‘找靠山’,但真有富贵权势少爷给你机会时,他其实不乐意的。 “如果不能上门做菜,那汤老板能不能私下烤了面包,烧了鱼,您放心,钱好说。”丁权说。 汤显灵看着丁权‘二度提议’,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子刚才是给他‘掀屋顶’,他自然不答应,现在则是‘开个窗’,这才是丁权的目的。 “……”汤显灵思量了下,“你先回去问问卫少爷,他要是乐意,赶在周日可以来寒舍做客。” 虽说不想找靠山,但也不能得罪人啊。 时下这个背景,又不像现代那般法治文明。 丁权一听,当即是笑了,连忙拱手说成,他回头问问,明日就给汤老板准话。 这事自然是没啥好问的——丁权能跑来私下说这事,说明对卫少爷心理摸了个八九成吧。果不其然,第二日时,丁权来了,说:卫少爷要宴好友,谢谢汤老板通融,特意说了,这场席面汤老板看着做,五两银子汤老板收下。 这漂亮话自然是丁权加工过,反正丁权这个人确实是会来事。 汤显灵没收钱,先问:“重点就是肉松面包,烤鱼,卫少爷的好友可有什么忌口的?” 丁权心里赞叹汤老板心细,一一说了,“卫少爷至交好友乃是顾三郎,乃是黎大人的表侄子,都是随和性子,没那等张狂模样……” 汤显灵听完,才收了钱。 这五两银子是多是贵,但是咋说,也得十分尽心。 周五歇业,周六给家里采买,一家人照旧是洗澡、外出去东西市,汤显灵选了条四斤的鱼,还买了一些活虾、枇杷,周日一大早,从朱老板那儿买了猪里脊,回来开始做肉松。 家里铺子门关着。 汤显灵很久没烤西式糕点了,想着这次贵客私人订制,那就做漂亮点——小巧精致一个大盘子点缀一块小蛋糕,赚的就是豪门少爷的钱。 灶屋久违的奶香。 皇甫铁牛打发鸡蛋清,打的蛋白蓬松,分批倒入牛乳,继续打发…… 快晌午时,院门扣响。 蒋芸开的门,五哥儿提前跟她说了,今个家里来贵客,其实还有些紧张拘束,换了新衣,一开门见是丁权,便松快了些,先笑叫人。 “小丁是你啊。” 丁权乐呵呵作揖问婶子好,一侧身说:“婶子,背后车里是卫少爷和顾三郎,您别怕,我来招呼,您就忙您的。” 蒋芸才看到,丁权背后还有辆马车,那马车车棚一瞧就不是寻常人用的——那油帐子布料能做衣裳了,很是漂亮还有花纹呢。她当即又紧张起来,听见小丁说话,连忙点点头,她是招呼不了贵客的,小丁愿意那最好了。 “那你们进。”蒋芸敞开了门。 卫风穿戴华贵,顾三郎身上衣料很是寻常普通。 丁权一通引进招呼,卫风没来过寻常百姓住处,进了院子后还有些稀奇,顾三郎却是习以为常似得,还跟一旁紧张局促的婶子道好。 蒋芸本能也笑着说好。 “坐,坐,铺子在前头。”蒋芸指着方向说。 卫风看了一圈,这家地方小巧一览无余,不过枇杷树和柿子树是真的好—— “大娘,我和好友能不能坐在树下?今日也凉快,就不去铺子里坐了,太憋闷。”顾三郎说。 蒋芸当即说好,“那我叫孩子搬了桌椅过来。” “铁牛——” 蒋芸往灶屋去。 汤显灵听娘说客人来了,要坐外头,他:???哪个外头?一听,顿时明白,不是他吹,家里这两棵树还是有点风景的。 有种田园生活的宁静。 “我去吧。”皇甫铁牛说着放下手里打蛋器。 汤显灵:“别去搬前头铺子桌子了,折腾麻烦,家里堂屋桌子挪出来吧。”那张桌子也是今年新做的,平时都不咋用。 丁权还搭了把手一起挪桌凳。 等桌子椅子收拾好,顾三郎看向铁牛,觉得此人不一般,便抱拳感谢,自我介绍了一番。皇甫铁牛拱手回去,只说:“我是汤老板的夫婿,原是猎户。” 顾三郎心里狐疑,难不成他看走了眼? 卫风喊好友坐,“你真是说是去当官,如今什么都要盘问盘问。”又跟铁牛小老板说:“他啊,要走了,最近是见什么都要问,没旁的意思,也不是猜忌你是坏人。” “我没那个意思,铁牛兄弟一看正义不是奸恶之人。”顾三郎笑呵呵道,坐了下来。 卫风调侃:“你又会看面相了?” 铁牛便进了灶屋,丁权也跟了过去,之后就是丁权作陪,端茶斟茶,听着二人说话,并不怎么开口,但是茶要是少了,便眼力见给添上。 顾三郎家里给谋了一份差事,要去富洲,卫风也马上定亲。 富洲单看字还以为富裕,实则穷乡僻壤——自然是比着奉元城来说,卫风都不知道在哪,此时没好气跟顾三郎说:“你这是巴不得跑了,少给我定亲贺礼。” “胡说八道。”顾三郎笑骂,“前几日让你去我那儿,看上什么只管拿,现在还拿话挤兑我?” “我哪里是挤兑你——” “我知道,你这是不舍我。” 卫风一听,被戳中了心思,嘴硬说:“倒也没有。”他说完,自己都不信,笑了下,而后又道:“咱俩一起长大,没想到你还有志向。” “你若是愿意,也能请家里谋个一官半职。” “我不愿意,我吃不得那等苦头。”卫风对自己很了解,他自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若是像好友这般做个七品县令,拿微薄俸禄,他先疯了。 二人没说多少话,灶屋香味一阵阵飘出来,引得二人离别愁绪突然没了。卫风:…… 顾三郎一看好友模样,便哈哈大笑。 汤显灵听外头说笑声,他也没听来说什么,不过看架势,丁权说的也没错,这位顾三郎人确实不一样,还挺接地气的。 之后便是上菜了,菜上完了吃的七七八八再上甜点。 汤老板如此一说,卫少爷颔首,顾三郎道谢说一切由汤老板安排就好。汤老板便又躲进了灶屋,和他家铁牛一起做甜点,他打算多做点,天凉能放,明个当早餐吃! 菜上了一桌,这一餐汤老板安排的,荤菜有:烤鱼、茄汁虾球、咸蛋黄焗排骨,素菜则是凉拌皮蛋、蒸茄子、炒时蔬,还有一道海鲜豆腐汤。 桌上茶杯换上了酒杯——酒水一套器具还是这俩少爷自带的。 丁权开始斟酒,陪吃,都没咋吃,全是伺候俩少爷。汤显灵在灶屋,隔着窗户看到这一幕,心想:干哪行都不容易,崔大宝确实是干不来帮闲这活。 这一通吃起来,俩少爷没了话,光顾着吃。 汤显灵看了会,不禁露出笑来,不看了,小声跟铁牛说:“丁权也没说错,这俩客人关系好,确实是不摆架子。” 不过那位顾少爷出身应该也不差,吃东西礼仪有的。 皇甫铁牛笑了下,点头说:“确实如此。” 等外头吃的差不多时,汤显灵送了点心:肉松小蛋糕、肉松面包、枇杷酱舒芙蕾、芋泥蛋糕,这四款点心都是小巧一口的量,因为订的临时着急,汤大老板买的现成装点心的木盒子。 此时四块点心拼一盘,旁边放的是木头小叉子。 主打一个朴实无华路线。 “肉松小蛋糕和肉松面包都是咸口,小蛋糕质地要松软柔软一些,面包则更有韧劲。” “枇杷酱舒芙蕾和芋泥蛋糕,前者口感偏甜,后者清淡。” 汤大老板介绍完就溜。 卫风和顾三郎看了看盒中点心,确实是没见过的款式,真是稀奇了,这样平平无奇的小馆子还藏着这等好厨子。卫风看着肉松面包,不由想到一桩笑话。 “先前丁权给我送的面包,比我手还大,确实是糙了些,如今这副模样倒是正正好。” 丁权心想:汤老板要是拿这个量卖五六文钱,铺子都得倒,哪里还有生意啊。 不过他看卫少爷和顾三郎吃起来很是满意,就知道,汤老板真要是用这个量做,也不是不能,不过卖的都是贵客,可开在正街的铺子,哪能一开始就找到贵客来? “这两款蛋糕吃起来确实是好。”顾三郎吃完说,麻烦丁权去问问汤老板还有没。 丁权起身去了灶屋,他刚张了口—— “喏,两款一模一样的点心匣子,打包带走的。”汤显灵指着案板上放的木盒跟丁权说。 小孩拳头比不得的量,卖这般贵——汤老板还不是黑心老板,早早给备好了带走的份。 既然卫少爷特意点名要吃肉松面包,汤显灵想着估摸会往回带,因此做得多给打包的漂漂亮亮。 丁权不由心生佩服,“难怪汤老板生意能做起来,烤鱼名头传遍了东西市,肉松面包更是几家仿了仿不出汤老板做的味,让人想到如今。” 除了厨艺好外,汤老板也是个聪明人。 外头二人吃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喝的有些醉醺醺,卫少爷挽着顾三郎的手腕,喊:“顾头顾头,咱们二人还是好友。” “自然了。”顾头是顾三郎小名,顾三郎眼底也泛红,“咱们是至交好友,至交好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最后二人回去了——丁权拿着点心匣子送人上了马车。 汤显灵和铁牛送完客人,收拾餐桌时,不由感叹:“小时候玩伴,随着年纪上去了,终有一日成家立业,各奔东西,唉。” “他们是好友,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夫夫,定会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已经咦了,举着桌上的银锭子,目光灼灼看铁牛——刚才的愁绪、感怀伤春全都烟消云散。 “我去去去!!!这俩少爷大手笔啊,还给了十两银子!” 皇甫铁牛看夫郎小财迷模样,顿时也笑了起来,什么远大志向都没有夫郎没心没肺一笑来的实在。 “大赚!” 汤显灵收了钱,这一日接待两位客人就赚了十五两,不由感叹:“我还是个黑心商人。” “我摸摸,看看汤老板心黑不黑。”皇甫铁牛才碰了夫郎胸口就说:“不黑,是红的。” 汤显灵嘎嘎乐,他家铁牛现在情话一套套的! 之后就是正常营业,饭馆生意好,隔了两日,丁权又来,汤显灵:…… “不是这般的,卫少爷想问,汤老板还做点心吗?他花银子买。”丁权比划,“一两银子一盒,卫少爷要十盒,就是上次那个盒子。” 汤显灵:“成交。”又问:“就是上次那个量?” 丁权连着点头,“卫少爷送人的,还是女眷……” 懂了,要精致漂亮小巧一口的量,不要拳头大的大面包。 周末时汤显灵就接了点心外卖单子,这个也好做,做了一大批,丁权来拿小巧迷你版,大批量大的,汤显灵想着自家吃和员工福利,他大姐这段时日没进城。 娘说估摸田里忙。 说着,隔壁卢三娘来家里送‘月亮馍’,汤显灵还纳闷,怎么吃馍,这月亮馍是圆的饼,里头是芝麻馅的,咸香咸香。 “过些日子就中秋了,我娘先做了些,让我大哥和嫂嫂回娘家去送馍……”卢三娘解释。 汤显灵:中秋了啊。 汤老板很久没琢磨新菜色,听到中秋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月饼,他打算烤些月饼来卖。最近接点心订单,勾起了汤老板做点心的心思。 “多做点,这个能放几日,到时候给张叔王阿叔送一些,还有我大姐。”汤显灵跟铁牛说。 说干就干。 皇甫铁牛去西市买材料,时下奉元城中秋不吃月饼,普通百姓自己做月亮馍,要是有钱一些会吃月亮糕,汤显灵吃过,一块四四方方厚一些的糕,外头是糯米做的酥皮,里面包着糖、花生仁、核桃仁等材料,吃起来特别甜,还有放冬瓜糖的。 其实和月饼差不多,不是一个叫法。 因为现下糖贵,那里面塞了这么多糖,一口下去,甜的都快齁嗓子了,因此很受欢迎的。 汤显灵吃的觉得腻了些,便想改良一下。 先去西市定模具,汤五哥三个字必须要有。 汤显灵炒馅料,五仁月饼真的不难吃,做得好了吃起来满口的果仁香,难吃是因为青红丝——汤显灵在现代时超讨厌吃这个。 核桃要剥皮,去了苦味,花生要烘的干干的,吃起来脆些,还有瓜子仁、松子仁,甜的糖是黄糖,这个确实贵。 还有芋泥绿豆口、咸蛋黄口豆沙口。 就这三款。 周六做了整整一天,烤出的香味四溢,街上人路过就嘀咕:汤老板这是又做啥吃的? 铁牛和娘在院子裁油纸,五块月饼一包,先用油纸包起来,正中间位置一条红纸条封上,红纸条写着:汤五哥月饼五个字,而后用麻绳捆一下系结实。 这就成了。 有些出品不稳定、难看、碎的,汤显灵捡了捡,留着一部分当试吃,剩下的全都进自家肚子里了。 第二日饭馆一开门,老顾客就发现了不对劲——靠街边横着那半扇窗户柜子上竟然摆着东西,以前都是空空的,啥也没有。 汤老板之前计划卖自家产品,但是开张到现在都没摆上货——皮蛋和咸鸭蛋自家馆子都快不够用,哪里能当货再另卖。 如今可算是上架产品了。 “这放的什么啊?” 佟嫂阿良便介绍,一人端着盘子请客人尝尝,一人说:“马上中秋了,我们老板烤的月饼,各位客人都可以尝尝,三种口味……” 经典的五仁,跟月亮糕比起来外形大点厚些,没月亮糕那么甜腻,吃起来一口的果仁油香,有时候还能嚼到糖渣,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腻不齁嗓子。 芋泥绿豆口,馅料更软更密些。 咸蛋黄红豆则是又甜又咸恰到好处的合适。 有人尝完了,当即是要了一包,才问:“多少钱?” “客人,六十八文钱。”佟嫂答。 贵是贵了些,但是好吃啊,汤家馆子一向不便宜的,也就是比外头贵个七八文,十来文,但滋味真的要好许多。客人痛快掏钱,还说:“我要两包。” 到时候送人,够体面的。 月饼上了那一波,晌午时卖的就七七八八了。 第二日有食客专程跑来问还有没有,说他娘子特别爱吃,还想给娘家送一些,娘子和岳母一个口味,爱吃甜的但是不爱吃太甜腻的,汤家月饼口味正正合适。 汤显灵一看一听,主要是这位食客说的真诚,又说娘子娘家不在城中,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自然要带些双亲爱吃的。 “……那你后日来买。”汤大老板给了准话。 皇甫铁牛在旁笑,夫郎是个软心肠的,这要熬夜加班烤月饼了。 做吧。 第90章 上一周暮食大排档烧烤串就停了,没办法,入秋后天黑的早了,夏日令时,傍晚七八点奉元城里的天都是亮的,一进秋尤其是下过雨后,六点多天就麻麻黑了。 肯定开不了烧烤大排档了,一是点蜡烛吃烧烤——没这么大的本。二则是收拾完,天黑严实了,佟嫂阿良回去也不安全。 秋冬天一黑,街上人也少,不像夏日时街上巷子纳凉的人多。 汤老板停串子,如此一说,大家也理解,就是有些好吃这一口的食客难受的不得了,没停之前,一连吃了好几日,后来硬生生‘腻了’。 汤显灵:…… 明年夏日再上啊,又不是彻底没了。 他这话一说,食客们才松了口气,有人还想到:先前汤老板说秋冬天冷了再上肉松面包? 汤显灵:上啊。 他记得铁匠铺子小老板王铁牛琢磨手摇打蛋器,不知道琢磨好了没?周六去问问,他现在有钱了! 停了烤串,店铺生意虽是红火,但汤显灵也能忙来,而且还有点小心思小空闲琢磨别的吃食——比如这次推出的月饼。 一上货架,凡是在他家吃饭的食客都会捎带一包,第一天拿回去吃完,全家都夸:哪里买的?这次的点心真不错、你娘/你爹/娃娃吃着说好吃…… 于是第二天都是两包三包的买。 距离中秋还有几日,月饼生意可红火了,到了后头,不来店里吃饭的路人都来买一包。 “听说八兴坊正街有家饭馆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啊?饭馆子做点心?你说的是点心铺子吧?” 说错了吧。 那人就摆手:“没没没,就是饭馆家做点心,马上中秋了,他家叫月饼,烤的比全兴斋的月亮糕还要香,就是得排队,抢手的紧。” “啊?还有这种点心铺子?” “都说了不是点心铺子,人家卖饭的。” 最后绕了一圈,问明白了,是一家小馆子,临近中秋,老板捎带烤了些月饼点心卖,没想到这月饼特别好吃特别抢手,现在不少爱吃点心的都打听到了,一早早去排队,去晚了就没了。 全兴斋是西市最大的点心铺子了,什么牛舌卷、桃酥、酥饼各种各类的点心,时不时还有新鲜花样推出,距离中秋前一个月,全兴斋就做了月亮糕卖,生意是一贯的好。 一盒月亮糕六块,七十文钱,不便宜了。 结果卖了大半个月,临近中秋了,全兴斋的伙计都听闻食客说的,坊间正街有个饭馆子做的点心比他家月亮糕还要好吃。 伙计三分不信三分轻蔑,这人肯定是想砍价,故意踩他家的糕点,就是想饶个几文钱。 “什么饭馆子,做的点心还能比得上我们铺子了?”伙计问。 食客一看一听,这伙计好像不信他,顿时也来了点气,说:“八兴坊汤五哥饭馆做的,你还不信我,人家月饼火了去了,连着好几日都卖空了。” 旁边掌柜的听到食客声音高了些,连忙出来打圆场,请食客消消气,又骂伙计怎么说话,还主动说:给您便宜两文钱,您别生气别跟小东西计较。 “……我又不是来砍价故意这般说的。”食客更气了,把挑好的点心放回去,说:“不要了不买了,六十八文钱,我去汤家馆子买,排队就排队,本来想着赶不及,现下想,还不如跟汤老板多说说好话,让他多烤几炉,总能排上我的。” “诶呦您别气。”掌柜的忙迎上前说好话,但是晚了。 食客说不要就不要了。 等客人一走,掌柜的扭头看伙计,小伙计吓得忙解释:“掌柜的,我、我也是气不过,话没说到面面上,也没为难看轻食客,是他先踩着咱家铺子,一个饭馆子,还是开在坊间的馆子,能烤出什么好点心?” “你好好管管你的嘴,再有下次,那就罚你工钱。”掌柜说。 伙计忙保证再也不敢了。 有一就有二,这几日不光一个食客这么说的,来他家买月亮糕,买完后就得说:诶呦不是这个味、还是得买汤家的、不行我再去排队、这个送人,自家吃的还是排排队不急…… 啥东西?全兴斋的点心送人还辱没了?自家吃的要吃好的,好的就去汤家买??? 掌柜听到客人话里意思,就是再圆滑老练,心里都要有点火气来,这日当即就让伙计去八兴坊瞧瞧,“……你买一包。” 对方小馆子月饼点心,一包六十八文,他家七十文,还是他家贵,这就是老字号,但是坊间馆子怎么会开到六十八文还抢手要排队呢? …… 汤大老板这几日天天大早上烤月饼,大圆小咪没事了就在后院剥核桃花生松子,佟嫂阿良裁纸,负责打包,铁牛负责写字条,蒋芸则是哪里需要去哪里。 总之大家都加班。 汤显灵:“忙完这几日中秋就到了,咱们中秋节放假三日,带薪放假月饼也是一人两包。” 他得和铁牛回村给张叔王阿叔送月饼,还有顺带买鸭蛋。 佟嫂阿良一听脸上笑没断,不过不是因为放假,而是汤老板说放三日还有工钱拿,还有月饼拿,这月饼现在可紧俏了,有人问一百文一包卖不卖。 不过两人不想卖,佟嫂想自家留一包吃,给娘家带一包。 阿良则是想卖一包换钱,剩下的一包他和孩子留着慢慢吃,以前定是自己舍不得吃,全给三个孩子吃,可现在——他不愿意这般干了。 前头大儿子狼心狗肺的,给他吃什么。 不仅是早上烤,晚上加班烤,汤五哥月饼生意越来越红火,最后‘限购令’又出来了,每个人只能买三包。那几日,汤家后院早晚都飘着甜甜的月饼香味。 汤大老板也甜滋滋的了。 卢家。 “他家月饼听说很好吃的,外头好多人来买。”陈巧莲开了这个话题。 卢三娘附和:“对啊娘,我听说可好吃了。” “哪里还用听说,光是闻着香气就香。”卢大郎开口说了句。 邹菱没插嘴,不是她心眼子小想得多,而是婆母前两日时不时提上一句,她猜,婆母是想去汤家买月饼,或是想着汤家咋不给他家送月饼。 毕竟先前,家里烙了月亮馍,婆母还让三娘给隔壁送了一回,按道理有来有往,隔壁也该送月饼…… 可这月饼多贵啊,一包就要六十八文钱呢。 婆母估计知道,也没脸开这个口,就是心里痒痒,时不时说两句,她看了眼男人,不知道男人知不知道婆母心思,但是男人不接话茬,光夸月饼香,这也对。 要真是厚着脸皮问上门,那就——她是干不出来这等事。 陈巧莲也干不出来,就像儿媳想的那般,她就是奇怪嘀咕,五哥儿是个大方的,有啥好吃的多做的,时不时会送点,为啥这次没送? “先前烙的月亮馍吃完了,快中秋了,再烙一些,我想着隔壁汤家生意忙,顾不得做这个,到时候再给送一些。”陈巧莲迂回说。 邹菱听懂了,这是想拿月亮馍换月饼的意思? “娘,那也行,到时候我去送。”卢三娘高高兴兴说。 邹菱看了眼妹子,这个妹子没心眼心里敞亮,定是没想到那处去——唉,她也不知道咋提,说开了吧,显得她心眼子多,还不敬婆母。 算了算了。 到了晌午时,卢三娘又去送月亮馍,汤显灵那会忙着,蒋芸收的,还诧异:“你家又烙馍了?” “对,我娘说快中秋了,婶婶你家生意忙怕是顾不得做这个。”卢三娘解释。 蒋芸连连笑着应声,“这几日是忙,三娘你吃了没?”正好是晌午,蒋芸留着三娘吃饭。 卢三娘一听,小手一摆,连忙跑了,连自家盘子都忘了拿。 “这孩子,跑的真快。”蒋芸嗔怪,拿了饼先进灶屋。 汤显灵看娘手里的东西,说:“隔壁送的?” “嗯。”蒋芸将月亮馍倒到自家盘子里,“我一会还盘子——五哥儿,家里月饼有没有散的?” 汤显灵笑了下,他就知道娘活这把年纪不是不知人情关窍,只是以前没条件,就算知道了,家里不是娘做主,送什么还什么老汤头说的算,娘自然是装不知。 “我本来想,中秋当日早上送一包的。” 蒋芸也笑了,五哥儿是个透亮心肠,“早送晚送都一样,咱家吃了两回月亮馍了。” “娘你说的也是,掉渣残缺的就算了,咱们自家吃,要送就送好的吧。”汤显灵说。 蒋芸应了声,替巧莲说了句好话:“你陈婶可能小心思多一些,但人不坏的。” “我知道。”汤显灵点头,真没把这事放心里。 蒋芸摘了围裙,拿了一包月饼,端着空盘子去了卢家,她好久没去卢家串门,在那儿留着说了好一会话。自然了,陈巧莲一看蒋芸来了,手里还拿了月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自己小心思被知道了似得。 “诶呀几个馍,你还拿这个干啥。”陈巧莲推辞。 蒋芸乐呵呵说:“也是我家做的,刚烤好的,快过节了,别推来推去,你也尝尝我家五哥儿手艺。” “五哥儿手艺咱们坊谁不知道谁不夸啊?”陈巧莲笑呵呵夸上了五哥儿,“他啊是个有本事有大出息的,现在买卖做的红火,铺子前头月饼多贵啊,一卖就卖空了……” 陈巧莲夸着夸着有点上了头,说话没经脑子,说完才发觉没说好,她说了句:早知道五哥儿这么大本事,当初我家大郎提要娶—— “妹子,你尝尝月饼,我先回了。”蒋芸把话打断了,这巧莲怎么胡说起来,也不怕伤了大儿媳的心,再说了两家孩子没咋来往,卢大郎比他家五哥儿小的。 她一想,铁牛还比卢大郎小几个月。 但跟年龄没干系。 蒋芸心里有点不爱听陈巧莲说这个话,她觉得铁牛比谁都好,就是五哥儿没跟铁牛成亲前,陈巧莲要是把这个主意打到五哥儿身上,五哥儿也是断然拒绝的。 五哥儿就喜欢铁牛那样的,长得俊俏待五哥儿又好。 卢大郎有些憨了,憨的太老实。 她还看不上呢,由陈巧莲挑挑拣拣,还‘早知道’——她家肯定之前生过这个念头,不然今个咋会冒出这么句话? 听着像是后悔,后悔卢大郎没娶她家五哥儿,但蒋芸不稀罕这个后悔。 陈巧莲反应过来,心里一慌,忙说:“我的意思是五哥儿本事大。” 蒋芸就笑呵呵点头,说要回去忙了,别送了。出了灶屋,蒋芸和邹菱打了个照面,当即是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邹菱听没听见那句话,不过她得装不知道,给邹菱留着面子。 “巧莲啊,我先回了,菱娘你也别送了。” “真是个好姑娘。” 邹菱送蒋婶到门口,当无事发生过,乐呵呵笑的喜人说:“蒋婶慢些走。”这才重新回到灶屋。 灶屋里,陈巧莲有些心虚,不敢看儿媳,招呼儿媳吃月饼。 “他家月饼就是好吃。” 邹菱没胃口,但还要装,说:“娘,等晚上一起吃。” “对对对。”陈巧莲点头,这事就糊弄过去了,只是夜里一个人瞎想,她晌午咋能说出那样话,又想蒋芸应该听不明白吧,就算听明白了,这也没啥,她就是夸五哥儿厉害。 也没想过别的。 真的没想过……吗? 陈巧莲其实看隔壁生意好,门口买月饼的客人大排场龙,几个月下来,汤家饭馆越来越好,哪怕是关门休息也不影响生意,有时候自家盘账算钱,一文钱一文钱数,数着数着,不由捶腰感叹:咱们每日卖馒头挣的都是辛苦钱,你看看汤家,生意要价高,你说一个月能赚多少? 卢父不猜不算,因为知道肯定会多。 没得到男人回应,陈巧莲过了会又说:当初要是大郎娶了五哥儿,也不是不行。 这次,卢父说话了,也是感叹:小汤是个有能耐的,算了不说这些了。 夫妻俩其实都有些‘后悔’。 今日陈巧莲就说漏嘴了。 汤显灵吃完晌午饭,坐在回廊吃松子——他家铁牛给他现剥的,吃是次要,主要是一个好玩,你一颗我一颗,油香油香的。 忙里抽闲的打打闹闹斗斗嘴,纯粹幼稚学生谈恋爱行为。 “娘你咋去这么久,赶紧吃饭吧,饭凉了就不好了。”汤显灵喊娘吃饭,现在不是夏日,饭能放一放,“早知道就不着急送,反正离中秋还有几日。” 蒋芸应了声。 “娘怎么了?”铁牛发现娘脸色有点不对劲,关心问。 汤显灵便看过去,站了起来。蒋芸本想装作没事发生,但是五哥儿和铁牛太聪明了,这俩人一唱一和的,于是便过去,见其他人都吃着,便低声说:“陈巧莲刚说错了话,她说到我脸上,我一出灶屋就看到菱娘。” “陈婶说她儿媳妇坏话了?”汤显灵震惊,而后不咋信,“不会啊,我听三娘口风,真是哪哪都夸她大嫂呢。” 即便他和邹菱很少打交道,但光听卢三娘说法就知道,卢家烧高香娶了这么一位儿媳妇——邹菱人大大方方干活麻利手巧学东西快也疼爱妹子,总之就是时下贤惠孝顺儿媳妇楷模。 铁牛听着不像是这般。要是这般,娘不接嘴,也不会回来跟他俩说这些,说人家外人儿媳妇干啥。 娘不是这样人。 蒋芸看了眼五哥儿,再看铁牛,直说:“她糊涂了,当我面夸你——” 听到这儿,汤显灵呲着一口白牙还挺高兴,给铁牛一个得意眼神,瞧瞧看看,你家夫郎是成功男人! 霸总.jpg “又说后悔,卢大郎当初想娶你。” 汤显灵:…… 脸上笑容没了,成了嫌弃,大白牙也收回来了。 挨着铁牛坐,“我可没有这心思,他长什么样来着?”因为对卢大郎没旁的心思,也不在意长什么样,大家就是邻里相处。 皇甫铁牛一看,很是自信肯定说:“我知道。” “铁牛是知道五哥儿本性的,你俩最般配了。”蒋芸先给自家俩孩子安安心,才说:“我估摸邹菱听见了,之后咱家就不往卢家送东西走动了,别到时候婆媳起了矛头,埋怨到咱家头上了。” 汤显灵:“肯定啊。” 送个月饼还送出了这样风波。 后来蒋芸去吃饭,皇甫铁牛和汤显灵坐在回廊那儿,蒋芸偷偷看了眼,见二人更是亲密了,挨着坐,五哥儿笑嘻嘻不知道说什么,铁牛就眼里带着笑意去哄,应当是全都顺着五哥儿话说。 汤显灵说:“我眼光多好啊。”挑中了铁牛同学嘻嘻。 “是是是。” “我多有本事啊。” “对的。” “我夫婿多俊俏夜里又厉害。”汤大老板小小开了个车,见铁牛耳根子泛红,就来劲了,扭着身子高高兴兴说:“怎么不说不附和了?” 皇甫铁牛:…… “对对对。” 汤显灵可乐坏了,笑完就哼说:“我就知道,你也是大闷骚,可劲喜欢我说你这些。” …… 全兴斋的伙计来汤家买点心,是晌午过来第一日扑了个空,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买到了晌午才回去,明明天凉了,这伙计却是一脸的汗,头发丝乱糟糟的,拿着点心给掌柜。 “汤五哥饭馆人可多了,我硬生生排了好久。” “我刚拿到手,有人就问我,一百文卖不卖。” “后来馆子里有个高大男郎说:不能倒卖,倒卖了以后不给卖他家点心。” “那是汤老板的夫婿,叫小老板。” 伙计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就是怕掌柜的以为他偷懒耍滑。全兴斋掌柜已经拆开了包装,这包装就是简单包装,里头一数,不由惊讶:“就五块啊。” 他家六块月亮糕,卖七十文钱。 这家,还是正街上的,五块卖六十八文钱。 听之前顾客话里意思,六十八文钱也不贵,反倒是在他家花七十文买月亮糕买亏了似得。 掌柜的拿了点心一一掰了尝过,面色有些凝重了,剩下的没动,要留给他们家点心师父尝尝味,看能不能琢磨出来—— “他家生意怎么样?” 伙计刚擦完汗,也没喝水,嗓子都冒火,干巴巴说:“好,特别好,不光是点心,馆子里坐满了人。” “馆子生意不用说。”掌柜打断,他家卖点心,又不烧菜卖,打不上干系,仔细问:“除了这三款口味点心,他家还卖啥点心没?” 伙计摇头,“没,没了,我听人说,汤老板卖啥都是一阵阵的,先前夏日时卖什么酸奶烤串,现在天凉了就把这个停了,这点心也是,因为快中秋了才做的……” 那干系不大,要只是做一阵子卖,也没啥。掌柜心里想。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掌柜的又多番打听了下八兴坊汤五哥馆子,起初他以为就是家小馆子,没啥名气。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吓一跳,这家店这般出名吗? 几家酒楼、客栈、大点的饭馆掌柜不由点头。 “最早是那个折子戏,汤五哥告官、痛打秀才负心汉。” 全兴斋的掌柜点头,他倒是听过这个。有人接话:“最早跟你一样,想着就是坊间一家小铺子,谁知道能耐这般大。” “那你家就没想过——”全兴斋掌柜看向对方,这家可是大馆子啊,不说找对方麻烦,就是想想法子。 “他家老板挺聪明的,做买卖没那么大野心,开个五日关两日,时不时关铺子,这些且不说,半个多月前吧,绸缎庄的黄老板请刘宝鉴去吃饭,就是挑的那家。” “你猜怎么着,后来刘宝鉴成了他家熟客。” 刘宝鉴是个人物,是那种‘小鬼难缠’的人物——可通天的大人物,他们小老百姓也接触不了的,这等背后关系复杂,靠着正经官大人,大家还是给几分面子。 “后来去那家馆子的差人也多了。”、“不过他家远,说实在的,没啥大干系也犯不着做点啥。”、“我们也不是没容人的肚量。”、“就是就是。” 全兴斋掌柜:?合着点他,意思他小肚子,见一家点心铺子火了就着急? 不由皮笑肉不笑乐呵呵说:“我也就是好奇问问,没想过做什么,咱就是给东家干活的,全兴斋也不是我自己的。” 知道就好。 各位面上都乐呵呵,心里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有人后来不知道是提醒,还是故意看笑话,乐呵呵说:“这家店做的点心确实是好吃,最早那会卖什么肉松面包,现在不卖了,几家点心铺子仿都没仿来。” 全兴斋掌柜面不改色,肉松面包?没听过,不过他家确实要仿汤五哥馆子做的三款月饼,大厨子正琢磨呢。 “我听来的,他家老板靠着这一手,还搭上了卫家关系。” 全兴斋掌柜眼皮子一跳,卫家? “还有卫家的事?” “也不是什么通天硬关系,就是卫少爷时不时爱这么一口。” “我也听来的。” “所以说,那铺子开在坊间,老板又是这么个性子,听说中秋还放三日假,不开门,你说我等急不急?真不急。” “没那等下三滥心思。” 全兴斋掌柜心里冷笑呵呵呵,你们可不是不急,你们几家背后东家也不是不急,只是这家店小,在你们嘴里抢不了多大的食,但凡这家铺子开在东西市,摇身一变成了大酒楼,背后没个硬关系,凭借这般火的生意,早都不知道遭几次亏了! 其他人不动,全兴斋掌柜想了下也没必要——毕竟中秋过完,这家店就不卖什么月饼了。罢了罢了。 …… 同行眼红,偷偷下黑手这事,汤老板想过也提防过,但都没影子——唯二次还是跟老赵家对上,都是汤老板直接打上去,没带怂的。 汤老板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 现在,汤老板最最高兴的事:放中秋假!!! “自己做老板就是好啊,想放几日放几日。”汤老板美的冒泡,嘴角都压不住了。 蒋芸提醒了句:“也不能一直放。” “知道了娘。” 汤显灵应上,给员工发过节礼:两包月饼、每人三十文钱,带薪休假三日。 佟嫂阿良不提,连着崔大宝、崔父、大圆小咪都有。 犟种师兄弟不要,汤老板凶巴巴板着一张脸:“你们师父说让你们听我的,咋滴?我说话不管用了?拿下。” 旁边崔父本来不要、推辞,一听汤老板‘训人’,立刻是收下了。 崔大宝:……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1章 中秋节前一周,真是加班加点做月饼。 汤大老板卖了十天左右月饼,每日起早贪黑烤月饼,也没工夫盘账,临到中秋前一日,蒋芸说家里的钱快放不下了,不然去钱庄换成银子来? 然后一家人坐在堂屋数钱。 这一数,夜都深了。汤显灵打了好几个哈欠,还嫌钱多——并不是真的嫌弃,主要是没想到咋这般多呢,那钱跟山堆似得。 蒋芸听五哥儿话逗得笑个不停,“谁家听了都得笑,哪里有嫌钱重的。” “我来数,你眯一会。”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懒得回屋,说:“放假了,拿这个钱给咱家堂屋置办一张罗汉床吧?”就跟沙发似得,到时候娘和铁牛灯下数钱,他就坐在罗汉床上看他俩数! 嘿嘿。 汤显灵现在坐硬板凳都有些歪歪扭扭,坐着坐着就贴着铁牛了。皇甫铁牛坐的笔直,略略倾了倾身体,让夫郎挂的更舒服些。 没一会,钱串完了,之后就是数钱串子。这个方便。汤显灵又来了精神,桌子都摆不下,往靠墙的案桌上摆了许多。 “都是卖点心的钱?”汤显灵诧异,这也太多了吧。 蒋芸指着:“桌上是这周饭馆收成,那边案桌是点心的。” 这也很多。一串就是一两多——去钱庄换银钱,时下官方给价是七百九个铜板为一两银子,钱庄就是八百文为一两,或者八百挂几文。 汤家饭馆每日营收在十两左右,刨去成本开支有个六两多银子。一周五日就是三十两到三十三两左右,朝食加五两,这就是三十八。 汤显灵心里都有数的,小头不计较光记得大头。 结果数完,本周赚了有一百零八两银子?!!! 汤显灵先是吓了一跳,神色傻了。皇甫铁牛一看就知道误会了,说:“你忘了,本钱还没扣。” “……我就说嘛,吓死我了,太晚了脑子都不灵光。”汤显灵忙点头,真松了口气。 皇甫铁牛被夫郎可爱模样逗乐了,其实刨去本,这周卖月饼也赚了许多。 开始刨去本,加加减减,很好算的。 汤显灵在心算大头成本,最后夫夫二人报数差不了几两。蒋芸呐呐:“这卖月饼,都赶得上卖饭菜了。” “确实不错,本周光是卖月饼,纯利润都有二十四两银子。”皇甫铁牛说。 “这周饭馆收益比上周多,光是打赏银子就有六两。” 汤显灵就说嘛,本周饭馆利润超了。 黄老板每次和刘宝鉴来,都会给赏钱,每次都是半两银子。还有卫少爷来过一次,给了二两银子,其他的贵客也会给。 “明日我在包一份点心,往卫家送一送。”汤显灵沉吟了下说。不管卫家收不收,反正他家送到门房送到卫少爷那儿就行。 皇甫铁牛说:“要是送的话,不好单送。” “……你说的也对,不然送这个不送那个都把人得罪了。”汤显灵点头。 皇甫铁牛本想说他列个名单,还要问问丁权各府位置,已经送帖子那得有讲究—— “那正好,都不送,咱家吃!”汤显灵非常痛快高兴改口。 皇甫铁牛:??? 他怎么有种夫郎就坡下驴味道。 汤显灵嘿嘿笑,摸铁牛膀子,“算完了睡觉,明个咱们去玩一日,也乐呵呵些。” 其实要给贵客送礼,也是要早早一个月、半个月就准备送礼名单、流程的,现下太临时确实不好,不如以后年底送一次就行了。 若是每个节日都送,他家小饭馆,这个就太殷勤费事了。 皇甫铁牛感受着胳膊上,夫郎给他挠痒痒,挠到了心坎里,不由跟娘说:“娘,我和显灵去睡了,您早早睡,明日不干活,多睡会。” “诶,知道了,你们去吧。”蒋芸点点头。 铁牛把钱放好,又去打了热水,伺候夫郎洗手擦手,自己又洗过,毕竟刚才算账摸钱来了,这才上床。汤显灵忙了一周,本来困困的,可不知为何,铁牛一靠上来,心里就有点想干什么。 “你不困?” “哼哼。”汤显灵哼唧唧。 皇甫铁牛便知道,夫郎是困想睡觉可睡不着,便凑近,轻轻说:“就让小的伺候汤老板一回,伺候完了汤老板能睡个好觉。” 汤显灵嘴角压不住,“伺候好了有赏啊。” “得嘞。” 果不其然,做了一次,这次不像往常那般激烈,有些脉脉温情那般,细水长流,汤显灵就像是被勾着,一直到不到顶点,但舒服的四肢都发软没了力气,到了后头,整个人都是软的,脑子也昏昏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哼唧。 最后才出来。 皇甫铁牛去打水给夫郎擦身体,这次闹的久了些,夫郎皮肤浑身发红,轻轻的擦过,将人塞到了被窝,汤显灵这会‘精疲力竭’,已经呼呼大睡了,等皇甫铁牛泼了水回来,一看夫郎睡觉模样,没忍住也是笑意,凑过去亲了亲夫郎嘴巴。 小猪一样,猪猪汤大老板。 皇甫铁牛进了被窝,大老板就贴上来了,他一手抱着满怀,软乎乎的身体,不由又亲了亲,这才睡。 中秋放假第一日,一家人睡了个日上三竿才起来。 刚坐在院子里吃早午饭,大姐一家来了,来送月亮馍看看娘。一家人寒暄完,蒋芸说:“今个就不做饭了,咱们去外头下馆子吃。” 汤巧一愣,“下馆子?不用这么麻烦吧,自家做了多好。”多便宜啊,再说了娘说这话,五哥儿和铁牛答不答应? “我赞同。”汤显灵举双手赞同。他今日不想做饭。 铁牛则笑说:“东市有家烩鲈鱼很好吃,显灵提过两句,还有那家虾饺。” 三个孩子一听,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汤显灵取了月饼给孩子散了散,“吃完再去洗个澡,今个阿叔请客。” 小孩们没闹着欢呼,而是看爹娘。 林虎说不好,“我们来看岳母的——” “大姐夫,我也没旁的意思。”汤显灵解释,他这个大姐夫有自尊心,不想成为‘穷亲戚来岳家讨便宜’,他本来也没这意思。 汤巧说:“要是洗澡,你们去吧,我买些菜,我来烧。” 场面一时有点难看了,汤显灵其实不想动锅灶,忙活了一周,放假三日就是想歇歇,大姐这话是给大姐夫打圆场,让大姐夫面子好看,但是把汤显灵架住了。 哪能真他们仨出去玩洗澡,让大姐在家做一桌饭菜的? 这事皇甫铁牛不好开口,却没迟疑,夫郎想歇歇休息下,铁牛知道,铁牛也想夫郎歇会的,此时便说:“不如我来做。” “都做什么做。”蒋芸硬气开口。 过去一向绵软没什么主见唯唯诺诺的蒋芸看向大女儿和大女婿,声音利落又果决,还带着点长辈说教味,“你弟弟是那个意思吗?他没有,虎子也不是多心的,不是嫌谁,既然中秋你们是来看我的,那就听我的,都去东市吃饭洗澡,我来掏钱。” 汤巧林虎两口子怔愣在原地,最后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娘/岳母真的不一样了,刚那番话说一不二的,气势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都吓到了三个小孩。 蒋芸看了眼娃娃,还瞪大闺女,“你跟着娃娃吃点心歇一会,咱们一会再走,现在走有些早了。”又去摸摸三郎的脑袋,声都软和了些,“外祖母不是吓唬你们,乖乖吃月饼。” 院子里静了会,还是小孩吃月饼,实在是没忍住哇哇叫说好吃,才热闹起来,林虎给媳妇打眼色,意思岳母咋了。汤巧迟疑了下,低声说:“我去问问。” 娘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汤巧进了堂屋。蒋芸看到大闺女来,说:“你想问什么?我说话你是不当回事。” “没,没有。”汤巧先反驳。 蒋芸:“我刚说去外头吃,你不信。” “也没。”汤巧声弱了些,她确实不信娘说这话。 蒋芸说完不怪大闺女,以前在院子里,她就拿不了什么主意,谁能信她能做主,面上心里也没挂着情绪,她都一把年岁了,不由声柔和了些说:“快中秋了,你弟弟做月饼,这月饼生意好,他和铁牛带着帮工,天不亮就起来,夜里还要点灯熬夜的做。” “好不容易放三日假,我想他歇会。” 汤巧心里百感交集,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好像是她来的鲁莽多余了。 “你看你,往偏了想不是?”蒋芸过去拉大闺女手,每次摸到都要心疼,大娘手粗糙的厉害,茧子摞茧子,不由说:“你是我肚子生的,以前娘窝囊无能你也看在眼里。” “我不跟你说面面话,你来看我我高兴,你让虎子也别多想,我知道他是林家人,有志气,不会花、拿、惦记汤家钱,可还有亲情在是不是?他娶了我闺女,叫我一声娘,我给他、给孩子花一些没啥的。” “他连这个都不让我花吗?” 汤巧听得心里直难受,连连说:“娘你说得对,都是我俩不好,我回头说他,我真不是看轻您。” “我知道。” 汤显灵在灶屋收拾他吃的早饭碗,没去掺和娘和大姐的谈话,果然等他收拾完出来,娘和大姐眼眶红红的——准确来说,大姐眼眶红,像是哭过,娘还好。 然后母女感情可好了,大姐对娘那是言听计从。 汤显灵:…… 不是他说,娘在周嫂那儿学习进度也太快了。 汤显灵觉得今个得给周嫂送月饼——差点忘了。汤显灵一提,蒋芸说:“香萍那儿啊,我去送,她家铺子没关门,我送完了回来咱们再走。” “娘,我跟着你一道去。”汤巧说。 蒋芸点点头,拿了篮子,里头装着月饼、家里一些干果,又用布盖着,这才往出走,碰见了人问:蒋婶干嘛去啊。 “买些肉去,家里来客了。”蒋芸便如此作答,笑呵呵说:“我大闺女大女婿来了。” “呀这是汤巧?记得记得。” 汤巧就看娘说谎是面不改色,以前娘可不会的,而且现在同邻里闲聊也是不拘束不躲避,以前出门低着头走得飞快,就怕被人问话。 到了猪肉铺子。 蒋芸看香萍正忙,就在旁边等等,过了会人没了,周香萍擦了擦手喊婶子,蒋芸才笑呵呵说:“今个中秋,我家做的月饼,给你拿过来尝尝。” 周香萍一听,眉头都蹙起来了,以前肉松面包还好说,几文钱一个,吃就吃了,回头还回来就是,可现在汤家月饼一包能卖百文钱,这可贵重了。 “我——” “我知道你想啥,我本来也没想给你送过来,就怕你负担重不好意思收。”蒋芸神色认真许多,“咱俩认识相处以后,你这个人我知道,不是占人便宜的人,可咱俩情谊不一样……” 汤巧:娘这话咋怪耳熟的? 周香萍最后还是收了,蒋婶说的她心里也暖暖的。 汤家还要外出,蒋芸没在耽搁闲聊,周香萍也没说拖拖拉拉说个没完,送走了蒋婶。回去路上,蒋芸看了眼大闺女,说:“我不是糊弄你和香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待我好,也是诚心人,你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我亲生的。” 汤巧:又是她想多了去。 “娘,你现在不一样,我觉得厉害了。” 蒋芸笑呵呵,“钱是底气。”她给大闺女交底,“你以为五哥儿赚了钱都他拿着?没有,他给我和铁牛都给了钱,我都攒着没花,到了现在有十两多了,平日里买吃的喝的都是用家里钱,这钱我存着。” “到时候你们三姐妹,要是有难处,都给你们用。” 汤巧眼皮子直跳,“娘,这可不敢,我都外嫁了,你别掏五哥儿钱给外头使,万一他不乐意——” “他不会,你也别说这个话,难不成你嫁出去不认我这个娘了?” “没,那没有。”汤巧就差哭了,她哪里敢啊。 蒋芸其实心里也难受,闺女让她养的,都是外嫁了就不能不好往娘家求帮忙——都是她的问题,此时说:“那就听我的。” “我也不是说都给你们花,让你们吃喝不干事,这般养着你们,我的意思,你们万一有不好地方。” 汤巧听懂了,娘这是操心大,忙说她哪哪都好,家里地、屋里、孩子养养都好,没费什么钱…… 后来回去汤巧一想,跟着男人也说了遍,林虎倒是挺高兴的,他觉得岳母妻弟没把他往坏处想就好,岳母也说得对,总得有亲情的,说到钱这会事,林虎脑子反应还挺快。 当时说:“岳母就三个姑娘,五哥儿没事,她跟着五哥儿过日子,你这儿好好地,三妹才回来奔丧,唯有二妹那儿,你说岳母攒钱说这个话,是不是二妹有啥难处了?” 汤巧吓了一跳,林虎越说越觉得对,甚至把崔伯安说了一通——过去早些年,他们三个女婿还回岳家,那会林虎就有点看不上崔伯安,这人不是个实心肠肚子,他不喜欢,太油嘴滑舌了。 …… 骡车牛车到东市,先去吃饭,吃完了饭再去香汤子洗澡,就像蒋芸说的,全都是她掏钱,林虎那会不好意思,但也不敢跟岳母叫板、推推拉拉的,岳母可是长辈,哪里敢这般。 但是别说,吃完了尤其洗个澡,浑身都舒坦。 林虎当时在东市买了些果子,本来还要再买点心的,让汤显灵给推了,家里月饼挺多的,不吃点心了。 做的没他做的好吃。 林虎就多买了果子,现在这个季节,吃梨、柿子、林檎果还有些,过些日子十月时,能吃石榴。林虎家就种了两颗石榴树,买了果子放岳母车上,便说:“等十月石榴下来,我和巧娘再来给岳母送石榴果。” 蒋芸全都收下,乐呵呵答应说好。 汤显灵问大姐夫,“石榴果多吗?” “多,我到时候多带一些。”林虎误会了,以为妻弟爱吃这个怕不够吃。 铁牛在旁解释:“显灵意思,要是村里石榴多,他想多买一些做点什么吃食卖出去。” “啊?这个啊,那我们村差不多都有石榴树。”林虎说。“你要是买,收上一箩筐两箩筐是够的,你要回头我问问。” 汤显灵一口答应说好,还问柿子呢? “那柿子树更多了,村里还有晒柿饼,拿到城里卖。”汤巧说。 汤显灵一听柿饼,也有点馋。 回去聊了一路吃的,也不晒,坐在板车上吹着风很舒服。汤显灵挨着铁牛,就说:“我喜欢秋天。” “秋天果子多。”蒋芸逗了句。 汤显灵:“嘿嘿!娘猜中了!” 回去也没多耽搁,大姐夫大姐带着孩子要回,汤巧说:今个是玩美了。 孩子们都很高兴。 汤显灵给大姐塞了两包月饼,汤巧知道是五哥儿做的,收起来也利落没推辞——她这会不知道,一包月饼能卖六十八文,要是放在黄牛手里能倒腾一百文。 回到家,天还没黑,汤巧让男人给爹娘大哥那儿送了一包月饼。 虽说分家了,公爹婆母跟着大房过日子,但是中秋过节,他们一家进城看她娘家去了,自然是得给公婆也捎带些点心。 尽尽孝心。 可那一包月饼也不够吃——大房人多,月饼又好吃,就算是分了分,也吵吵嚷嚷的,孩子还小嘛,总是想再吃一口。二房听见了,问爹娘吃啥,大房孩子说:三叔三婶拿了好吃的点心。 二房一听,心里痒痒,点心贵啊,咋没给他拿? 又闹出这等风波,不过这一次,二房踢到了‘铁板’上,二房先是巧着话问,听说你们一家进城了、都买了啥。 汤巧答话,也没带脾气。 后来听着听着,二嫂这是来要月饼的,当即是拒了。 “……那月饼是我弟弟塞给我的,就两包,我和虎子想着今日中秋,给爹娘送了过去尽尽孝心。”意思不是给大哥,那是给爹娘长辈的。 二嫂脸一下没了笑,挑酸话、挤兑话,意思她没说来要月饼,又不是讨饭的,又说三弟妹娘家有本事厉害是个做买卖的,现在看不起人了,看不起穷亲戚,我们二房啥都不是。 汤巧没这个心思,但是二嫂这般说,传出去就是她张狂挑拨兄弟关系了,顿时气得脸红眼红,本来想一包月饼,给出去两个就是了,可又一想,凭啥?! 当时汤巧就跟二嫂掐起来,动了手。 女人们打架,没说男人凑上去的,尤其是还是自己兄弟的妻子,这咋动手? 林虎护着媳妇儿,只跟二哥对上视线,骂说:“咱们都是兄弟,我只听过孝顺爹娘,没听过还要孝顺二哥的,要吃的不好好说话,还动手?” 二嫂哭天喊地说挨了打受了欺负还被小的骂。 “我家可没欠你们什么。” 之后二三房是彻底结了梁子,就是大房、爹娘出面,这俩兄弟也是梗着脖子,谁也不服谁——主要是林虎不服二哥了,以前这等小事,都是做弟弟的林虎先低头。 这次林虎说什么都不低头。 “成成成,你们兄弟还成了仇家,不听我的,以后就别管我和你娘了,我是什么你们爹,别往我这儿拿东西了。”林父上火嚷嚷着。 嫌小儿子不听他的话,没面子。 这次伤了林虎的心,他根本不是这意思,爹娘拉偏架,凭啥都是他给二哥低头? 说的那些话,什么他现在有个好岳家——他有个好岳家就是哥哥们欺负他家的由头了?今个岳母还说信他不是那种人,是个汉子,只是也有亲情的,怎么轮到自家兄弟嘴里,他反倒成了巴结的? 汤巧今日敢动手,事情闹大的时候,还有些害怕懵着,事后和男人坐在屋里说话,她不由想到…… 跟二嫂掐架那一瞬间,她想的是五哥儿说你别怕,想的是娘今个跟她说的‘我攒这些钱全是给你们三姐妹用的’,好像那会心里就有了底气,有了靠山似得。 不然以前哪里敢,爹一心做买卖,根本不看重她们外嫁女,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什么麻烦事都别来烦他。 汤巧那会在婆家就是忍。 …… 翌日。 一大早,铁牛先背着一兜子钱去钱庄,将铜板换成了银子。 等铁牛回来,汤显灵才睡醒,坐在院子吃早饭,蒋芸给两人收拾了行李,已经知道带什么了:牙具、被子、草席等,还让两人别急着回来。汤显灵:“不,这次我早早回,回来还要腌鸭蛋呢。” 天黑的早了,不能耽搁。 蒋芸:…… 逗乐了。 “去吧去吧。” 汤显灵拿了月饼,多拿了几包。 跟着铁牛出了。 两人一走没一会,隔壁邹菱来找蒋婶说说话,蒋芸愣了下,笑呵呵迎了上去,就是说家常,闲聊。聊了一会,卢三娘也来了,说:“娘还说嫂嫂怎么不见了,还以为嫂嫂回娘家去了。” 卢三娘说这话就是想什么说什么,没旁的意思。 也没看出来,她大嫂最近和她娘有些‘别苗头’。 邹菱才反应过来似得,说:“我在家也没事就想着跟蒋婶说会话,汤老板和小老板都走了,蒋婶不嫌我打扰。” “不嫌不嫌,你们来找我说话,还热闹。”蒋芸搭话说。 这个时候能进灶屋做晌午饭了,卢三娘来找嫂嫂,没想到也在汤家院子跟着蒋婶婶说了起来。 蒋芸其实有些为难,并不想插手隔壁卢家婆媳关系,但邹菱都到这儿了,杂七杂八闲聊,就是不回卢家,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估摸是上次陈巧莲说的话邹菱真听到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不好撵邹菱回去。 于是蒋芸拿了吃的招呼人,“我大闺女、女婿昨个看我,给我买的果子,你俩也尝尝,这梨挺甜的,好吃。” 卢三娘不吃摆手,她还要回去做饭。 邹菱说:“不好拒了婶子好意,妹妹咱俩分一个吧。” “梨可不能分一个,分梨分离的。”卢三娘跟嫂嫂说,“我娘跟我说的,打小我们三个吃梨,都不分,就啃一个,嫂嫂你不知道吗?” 邹菱:“我没听过,我家里兄弟妹子多,吃东西总是不够吃,得分。” “原来这般啊。”卢三娘点点头。 蒋芸出声:“你俩一人一个,吃吧,我这儿多着呢。” 这下卢三娘不好意思接了梨子啃,她看了看嫂嫂,嫂嫂是不是不高兴?但嫂嫂对她还好,难不成大哥惹嫂嫂生气了? 第92章 海牛个头蹿了一截,像个大孩子了,干活都稳重不少,具体表现接铁牛哥和五哥手里东西时,没那么毛毛躁躁。 乡下更凉快,尤其是挨着山的许村。 汤显灵一路过来碰到不少村民,跟他打招呼寒暄,也有问他还要不要鸭蛋的,汤显灵回:“要,还是老样子,收得多。” 村民可高兴了,问清啥时候走、什么时候给汤老板送过去、还是送到张家? 汤显灵一一回了话。 等和村民远了,张家院子位置比较偏远些,只剩下三人,海牛抱着东西才叽叽喳喳,说一些他的事情、家里的事情,他和玩伴栓子吵架了。 “为啥啊?” “他跟我说的好好地,要去爬树,结果小花应了一声,就去跟小花割猪草了。”海牛气呼呼的,现在都生气,“我跟他已经八天没说话了。” 汤显灵惊诧:“这么久啊。那你不难受吗?” 海牛先是嘴硬说才不难受,又叹了口气,说:“有一点点吧,但是他都不理我,我才不理他。” 汤显灵没笑话小孩子的友情,在这个小村子中,人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小一起玩的小伙伴整整八天没说话,确实是一件大事情。 “那你还想和他玩吗?”汤显灵问。 海牛嗯了声,又可是了半天。 “你是要面子?”铁牛说。 海牛脸都涨红了,气呼呼说:“明明他不对,我才不要和他玩。” “那就不要玩了。”铁牛说。 这下海牛变得更气鼓鼓了。汤显灵看的心里直笑,拿胳膊肘怼铁牛,意思你一会把弟弟气炸了,皇甫铁牛挨了肘击,神色笑了笑,又跟海牛说:“你想玩就去找他,要是他还扭扭捏捏,你就换新朋友吧。” “村里其他小孩和我玩不到一起。”张海牛说。没有新朋友可换,过去这些天,他又不是没有找其他人玩过,但都没有和栓子在一起时玩的高兴。 汤显灵:“那你找他。” “哼。”海牛还是要脸,抱着东西闷头往家里先走了。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在后头偷偷笑小孩气呼呼的背影。 还没到家,王阿叔出来接,看到俩人,说:“海牛生闷气回来,我还问他又找栓子去了?他说俩哥哥来了,这孩子,俩哥哥来了都不高兴。” 唹——熙——彖——对——读——嘉—— “高兴的。”汤显灵给小孩解释,“在村口碰到,一看我们俩就跑过来喊我们,只是路上聊起栓子就这样了。” 王素素一副了然模样,说:“都闹了八天了。” 看来全家都知道张海牛和栓子单方面闹别扭。也不一定是单方面,没准栓子也不痛快不高兴。汤显灵想。 王素素喊儿子倒茶水,说:“你们张叔下田还没回来,估摸一会就回来了,我先做饭。” “成。”汤显灵卷袖子进灶屋帮忙,跟阿叔说:“简单吃些。” “做一锅馎饦,杀鸡现在晚了,我前两日做了一坛子肉,放进去。”王素素跟显灵说日常,前几些日子村里杀猪,碰巧买了些。 外头皇甫铁牛卸车,把东西搬到屋里,开始收拾屋子,擦擦洗洗的,没事揍一下张海牛。张海牛跟在他哥屁股后头忙前忙后,还脑门挨了一下打,顿时看他哥。 铁牛:“我俩带了月饼来,带得多,可好吃了,你去给栓子送一块。” “我不给他。”张海牛气鼓鼓说完,还有点委屈,“他跟我说好的,结果跟小花跑了,都不跟我玩,我还给他带月饼——咦,哥啥是月饼?月亮馍吧,你说错了。” 铁牛:“你五阿哥烤的可好吃了。” “那我等会一起吃。”张海牛馋归馋但现在生气着,“要是好吃,也不给他吃。” “真的不给吗?” 张海牛动摇了,“他要是来找我玩我就给他。” “那要是不找你玩,你就一直不理人了?” “诶呀。”张海牛更难受了,就差一头栽在他哥五阿哥床上,只是还没栽下去,被他哥一手拎着脖颈给拎起来。 皇甫铁牛说:“你脏兮兮的,少挨着被子。” 张海牛天也没塌,只是更难受了,“哥,你现在变的可真多。” “你不懂。”皇甫铁牛承认自己有了夫郎变化很多,但说了小孩也不懂,嘴巴毒的,专往海牛痛处戳:“你就好好想想和栓子的事吧,少来想我变没变。” 张海牛:…… 张海牛出去坐在门槛上,想来想去更愁了。 汤显灵从灶屋出来,在院子拔个葱,看海牛那样差点笑坏了,跟铁牛说:“你惹他了?” “他自己又想找人家玩又拉不下去脸。”皇甫铁牛说着,去拎水桶到河边挑水。 汤显灵回头跟海牛说:“你哥都没那么大气性,也没那么要面子——” “我哥说他现在变得可多了,还不让我管他变得多不多。”张海牛说。 汤显灵挑了下眉,明白了,笑嘻嘻说:“那你确实不懂。”又看小孩这模样,“慢慢难受去吧。” 劝是劝不过来了。 张海牛这下天真的要塌了。 灶屋里,王素素也跟着笑,说:“别理他,前两日他摘了些野果子,偷偷跑到栓子家门口来来回回过了三遍,后来气呼呼的跑回来。” “原来是已经求好过,栓子没理?”汤显灵问。 王素素:“我估摸栓子不在家,他家前些日子买了猪苗,去割猪草这也是正常的,我想着自家也买个猪苗,到时候俩能一起割猪草。” “我觉得好。” 没一会张怀铁牛都回来了。张怀还特意绕路到了河边洗完手脸脚下泥,才回来,于是遇到了去河边打水的铁牛,俩人一道往回走。 灶屋飘来了香味。 吃饭! 张海牛抱着饭碗扒拉饭,还是谁都不理,大人们也懒得理他,于是一顿饭吃的乐呵呵的——大人们聊家常。王素素说买猪苗,张怀点头,就是素素要辛苦了。 “我到时候可以割猪草。”张海牛主动说。 “养猪这事那就你来。”张怀拍板。 王素素担忧说:“成吗?割猪草地方有点远,他一个小孩……” “咋不行,阿爹我行,我和其他人结伴去。”张海牛急忙说。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一对视,怕笑出声来,赶紧吃饭吃饭,要说谁家孩子谁能拿捏,王阿叔和张叔一捏一个准,哄的海牛美滋滋。 到了傍晚,天快黑了。 张家院子门口有道影子鬼鬼祟祟的,汤显灵喊:“谁啊。” 那道影子又一晃没动静了,过了一小会门外又脚步声。 皇甫铁牛早等着,一捏一个准,门外响起小孩叫声。张海牛跑的飞快,“栓子栓子!” “是栓子啊。”皇甫铁牛撒开了手。 张海牛急了,“我哥手劲可大了,你疼不疼。” “不疼。”栓子抱着月亮馍来的。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个月亮就很圆,又大又亮,天还麻麻黑,月亮已经出来了,照的院子地面像是撒了银光一般。 张海牛和栓子就互相看看,俩小孩都有些不好意思,然后不知谁先出的手,俩人又挨着,手拉手,你搂着我,我挨着你,又和好了。 院子里,小板凳桌子那儿摆着月亮馍和月饼。 昨个是中秋十五,张家已经给老天献过月亮馍了,不过今个铁牛显灵来了,于是又献了一遍,大人坐在院子里闲聊说话。 小板凳上,张海牛和栓子也并列坐着,两人手里有月饼,还有月亮馍,都是分着吃的,正叽叽喳喳说话。 “我都去找你了,在你家路过了三遍!!!” “那沙果可甜了,你都没吃上,我全吃了。” “早知道就给你留了。” 栓子说:“哪天啊?”一听时间,懊恼说:“那天下午我没在家,我跑去咱俩常玩的那个河边去了,你没在。” 张海牛一听可高兴了,都快挤着栓子坐,还嘀嘀咕咕:“我阿爹说我家也要养猪了,到时候我喊你去割猪草。” “成。”栓子说完,又说:“还有小花,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花。” “小花就小花啊,我那会生气是你先答应和我玩的。”张海牛还挺大方,“到时候我你小花,还有二毛咱们一起去。” 栓子扬着脸笑,然后啃了一口月饼,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这啥东西咋这么好吃!” 张海牛本来啃得是栓子带的月亮馍,此时一听,赶紧低头啃另一手的月饼,啃了一口就嗷嗷叫,“好吃,太好吃了,那肯定是我五阿哥做的。” “你阿哥对你可真好。” “我铁牛哥对我也好。”张海牛说完,又说:“我五阿哥对铁牛哥最好了,他俩最好,不过对我也好。” 小孩子玩玩闹闹,夜深了,张怀带着栓子海牛,送栓子回家。 第二日一大早,张家院子收鸭蛋,天冷,村里鸭蛋能放,于是比之前还要多,汤显灵来者不拒都收了,上次卖咸蛋黄焗南瓜,还有咸蛋黄红豆月饼,咸蛋黄不够用,全都卖光了。 这次是有多少收多少。 村民一听高兴坏了,本来还想着是不是太多、去晚了人家不收了,没成想还是少了,要的更多。 全村鸭蛋都被汤老板包圆了。 付完钱,村民给了许多菜,什么南瓜、萝卜、送菜,还有人家送了自家做的手擀土豆粉。汤显灵一看,有点稀奇,收下了。 这土豆粉有点发灰,晒得硬邦邦,长短粗细也不一样。 但汤显灵觉得煮出来应该很好吃,回去就试试! 没敢耽误,收完了鸭蛋就往回走,到了家天麻黑,马不停蹄开始腌鸭蛋,但是蛋太多,只能先收拾了一半,第二天饭馆开张前,阿良佟嫂早早来,把剩下的全都收拾了。 放假三天,每个人都精神焕发。 “早啊。” “早早。” “三天去哪里了?” “诶呦,带着我家孩子跑了一趟西市,吃了甜饮子,可闹腾了。”佟嫂说起来脸上都是笑,“我又往娘家去了一趟,虽说吧花了些钱,但是也高兴。” 她现在赚钱了,儿子女儿都跟她亲,就是娘家哥嫂也给她好脸,不像以前,她一回去,亲娘都难做。 “说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我娘样样都爱吃,说我现在有本事了。” 佟嫂一边干活一边说不完的话,阿良就在旁安静听着,没一会佟嫂问你呢。阿良说:“本来想卖掉一包点心,前头那个大的拿走了一包,送人。” “?”佟嫂脸上笑容止住了,“你就由着?” “背着我拿的,送完人我才知道。”阿良说着,“我想换个地方住,在八兴坊租间屋。” 现在他住的地方有些乱和挤,他一出门在外干活,俩孩子小,在老大跟前讨不到好,邻里也爱看笑话,他以前苦的时候,邻里说他可怜哟,时不时搭把手对他一些照顾,现在他能干能赚钱了,就在俩孩子跟前说他坏话,还有张口借钱的。 长久以往下去,阿良怕他亲生的学坏了。 佟嫂一听说好,感叹说:“咱们手里攥着钱多了,总是有人盯上,不是这个要花钱就是那个要花钱,以前没钱的时候也没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 “我也是这么想。”阿良点头,没跟佟嫂说,前头那个大儿子最近时不时往他床铺那儿摸索,想是偷钱。 说句实在话,钱放那个家里,还不如放汤家安全。阿良把攒的钱都放汤家了。 汤显灵听俩人聊天,也没插话,不过听阿良想租屋,便说:“你找地方,要是搬家就提早说声,给你放一日假,你都收拾了。” 不等阿良拒绝,又说:“搬家的话,只是你和俩孩子?” “自然不是了老板。”阿良心里想,若是可以那自然是他和俩亲生的住一起最好,可……根本不行,“我是他名头上阿爹,男人又瘸着没了手。” 汤显灵看阿良神色,估摸阿良心里不愿意养这对拖油瓶父子,但时下规矩就是这样,甩不掉的,只能养着。 但是养也看怎么养,可能他心肠歹毒吧。 “他们父子要是对你感恩念着你的好,知道好懒,那一家人帮衬扶持也就是这样,要是对你不好,随便糊弄糊弄吧,你把自己和你生的放前头。”汤老板如此说。 每日给拖油瓶父子大鱼大肉是养,清汤寡水稀饭也是养。 “五哥儿,别瞎说。”蒋芸听了对话,喊五哥儿,心里有些戒备,怕当初老汤瘫痪,五哥儿糊弄这事,让外人猜出了,对五哥儿名声不好。 汤显灵听出娘护着他,跟佟嫂阿良‘卖惨’说:“咱们做夫郎的,日子都不好过,有时候就得心冷一些,拎得清些,看着是咱们狠,实则呢,咱们过好了,家里才能好。” “我知道了老板。”阿良才想起来,老板之前日子比他还要坎坷和苦楚,老板都能扛过来,到了如今样样都好,说明老板说的话那就是对的、正确的! …… 咸蛋黄皮蛋卖完了,最近这两样相关的菜停了。汤大老板琢磨新菜色,初秋还有点燥热,不能这么快进补吃羊。 奉元城有水路,城外还有护城河,最近新一批莲藕下来能吃。还有桂花树现在香的扑鼻,汤显灵打算荤菜不变动,四个招牌:烤鱼姜母鸭红烧肉糖醋排骨。 在素菜和甜点上做做花样。 莲藕不管是炝藕片凉拌,还是跟着肉丝炒都好吃的要紧,凉拌炝藕片几颗花椒,醋多点,一点糖,吃起来藕片鲜香脆脆的还带一丝丝甜味,特别爽口开胃。 一经推出,凡是来点菜,点了荤菜都要再来一盘这个。 炒肉丝则是放几颗豆豉调调味,肉丝是瘦肉,先用略肥的滑锅,豆油荤油一起掺半,放入藕丁,一盘炒出来,用勺子挖着放米饭上,能下两碗饭。 什么季节吃什么,真的是合胃口。 汤显灵还想着拿莲藕做甜点,糯米泡上、红糖、红枣去核后,莲藕一节一节,将泡好的糯米塞到莲藕孔里,用红糖黄糖红枣一起加水小火慢炖,炖出来的莲藕还拉丝,糯米撑饱了莲藕孔,黏黏糯糯甜甜的,再给里头放点桂花酿点缀。 一口下去,别提了,甜糯到人心坎里。 这道菜外卖的多。 店里吃完还得打包一份。 汤显灵订做了一些粗竹筒,拿这个装,收了‘打包盒’的钱,有些人家讲究,自带食盒来买,过了些日子,卫少爷身边的小厮来买。 小厮认识汤老板,乐呵呵的见了就问好,给钱也大方。 “老板,你上次做的月饼真好吃。”小厮拎着食盒吹捧,“我家少爷不爱吃甜的,一连吃了好几块呢。” 汤显灵:……你家少爷不爱甜食??不会吧,那你手里买的这是? 算了,有人口味就是变来变去。 汤显灵决定,过年时拉拢给赏银多的客户礼单,添上迷你小月饼,做成糕点状,这就不违和了。 桂花则是做桂花糕,米磨成细细的粉,一点点糖,牛乳揉面,蒸出来的糕松软带着浓浓的米味,上头桂花酿带着点点酒味甜味,一口下去,可舒坦了。 那种朴实、平淡,一点点回味甘甜,又有点醉人的香味。 客人吃了一盘,说:“这盘糕点,有些酒味了,汤老板会酿酒?” “不啊,不会,我第一次酿桂花,可能做米糕,添了点米粉进去,有些发酵味。”汤显灵说。他没打算酿酒。 在奉元城生活了这么久,放假就往东西市跑,自然知道酒水这才是大利益,现在他家饭馆根基还不深不牢靠,酿酒这事缓一缓,就算是售卖酒水,那也先是便宜的果酒、米酒来。 不急。 汤显灵有自己的脚步。 一转眼,街上树叶子黄了,今个掉几片,明日掉些。 阿良在八兴坊找到了合适地方,租了两间屋,灶屋是和房主共用的,一人一半,阿良家一共五口人,两间屋倒是通畅,隔开了能住。 他不想和男人住一起,但没办法。 住的近了,阿良每日来得早,有时候收拾晚一些再回。 汤显灵不乐意了,让阿良就按他说的时间上下班,“……你别卷,你来的早了,回去晚了,多干活,你让佟嫂咋办?她是跟你靠齐,一起多加班,还是不这么做?” “老板我没这个意思,我不是想给佟嫂上眼药,我就是想你待我好,这工作好,我想多多努力。”不爱说话嘴笨的阿良一串的解释。 汤显灵知道啊,阿良就是话少人真老实且感恩,最关键是阿良有了工作才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自然是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我知道,你别着急。”汤显灵认真跟阿良说:“佟嫂也知道你的心,起初自然是不会想偏了,但是长久以往,我这馆子挣钱的,你俩给我竞争白白干活,那我赚的更多了。” “可是你俩呢?拿一样工钱,都没自己的时间。” 别说阿良了,就是佟嫂都懵了,自己的时间?他们的时间做什么? 老板老爱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可有一日琢磨出来,觉得很是正确有道理。 “回去跟孩子玩一玩,孩子大了不黏你们了,你们自己找乐子,年轻时想做什么?数花生毛豆都行。”汤显灵说。 反正不许给他白打工。 佟嫂阿良听到后头,都抿嘴笑,老板很有意思很逗的。 但是都乖乖听话。 阿良住得近,又每日按时按点来,早来小一会老板不说的,剩下的时间可多了,阿良就想着和孩子们说话玩,听着俩孩子嘀嘀咕咕,他有时候问你们大哥打不打你们。 “不打。”、“阿爹,我们搬过来大哥就不打我们了。”、“前两日还给我们饴糖吃。” 阿良摸了摸孩子脸蛋,嗯了声,说:“等阿爹放假了,阿爹带你们俩去玩。” 小的高兴,大点的懂事不要去玩,要把钱存着。 “阿爹,到时候咱们也买个院子吧。” “我长大了,给阿爹买院子,买个大院子。” …… 田厨子要了两徒弟回去,没办法,最近这些日子席面多,他还要跑外头,没有俩孩子拉扯不开,便亲自上门说了。 “该的该的,本是我借大圆小咪应急的,这俩孩子都是好孩子。”汤显灵一副长辈做派。 大圆小咪来汤家才几个月,吃的都圆乎了一圈。此时站在他们师父背后,眼底是舍不得汤老板的,他们一走,老板可咋忙乎的过来啊。 可是不走不行,他们是师父的徒弟,师父就跟他们的爹一样。 田厨子:“你这儿还没招到厨子吗?” 不应该啊,这汤显灵又不是个抠的,馆子生意这般好,不可能招不到厨子? “过去牙行也给推了几个,都不合眼缘。”汤显灵说不合眼缘还是面上委婉话,都他爹的‘奸细’,其他饭馆派来,在他这儿偷师的。 他不怕别人偷师,像是大圆小咪学会了跟田厨子说,这就算是他借俩人费用了,但最初抱着偷师的目的,肯定做不长久、没准窝着什么坏心思。 同行嘛。 汤大老板觉得,他家馆子开了这么久,生意这么好,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捣乱,这不正常! 老赵家不算。 老赵家糖油饼铺子都关了多久了,开不下去了。 田厨子一听,好像里头有隐情,但能想来,大家都不傻,不由说:“你要是实在没人手,不如买个人,还是自己人用着舒坦实在。” 大圆小咪放汤家,就是放几个月,他都不会对俩徒弟起疑心,这俩孩子五六岁就跟着他,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就是俩人的爹。 “……再说吧。”汤显灵嘴上说。 田厨子一听,这人根本不想买人,是回绝的意思。那行吧,由着汤老板发愁,他操什么心。 大圆小咪一走,汤老板两行泪哭唧唧跟铁牛说:我滴绝世好猫没有了,还是两只!嘤嘤嘤嘤。 铁牛:“你有大铁牛,绝世好铁牛。” 汤显灵:……笑死,大闷骚铁牛。 第93章 俩绝世好猫走了后,饭馆果然有些忙,但是! 也还好,没最初刚开业那会忙的团团转没办法歇着那种——没到那个程度,主要是绝世好铁牛干多了,也会一些配菜准备活。 不过才干了几日,汤显灵先心疼上他家铁牛了。 “果然是谁的夫婿谁心疼。”汤大老板坐在回廊上感叹。 这话钓的好夫婿铁牛嘴角都压不住一点。皇甫铁牛知道,夫郎说的是真心话,因此才高兴感动,浑身除了力气还是力气,说:“我不累。” “你又不是铁打的。”汤显灵说完,一言堂道:“本周就去牙行,这次不管牙行给推荐谁,都要。” 反正他有金手指,偷师就偷师吧,至于给自家饭馆搞破坏——盯紧一些。 皇甫铁牛应好,都听夫郎的话。 不过周末还没来,田厨子让大圆跑了一趟,拿了一张字条,又说:“我师父说,汤老板这儿缺人,要不要收徒弟?” 皇甫铁牛看字条,一边说:“田师父去村里接酒席,这个村里有户人家很可怜,老的少的先后病死了,大儿子被拐走了,如今就剩下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在村里吃百家饭有一阵日子了,吃的久了,不少人嫌弃,可怜的紧。” 大圆就在旁边连连点头,眼眶都有些发红。 “四五岁啊。”汤显灵听了年龄,这四五岁送他这儿,这就是童工,真真童工,根本帮不了他什么,田厨子另有心思的,不由看向大圆:“你师父心肠好。” 大圆没忍住抹了一把眼泪,吭哧吭哧说:“我家以前很穷很穷,快饿死了,师父收了我当徒弟,也是这些年才好起来。” “你跟你师父说,你和小咪谁愿意来我这儿当帮厨,我都行,这次是按帮厨给工资,条件待遇详谈。”汤显灵说。 田厨子应该是这个心思。 坊间口口相传,说田厨子手艺好、接席多、赚的不少,但这都是传出去打广告打名声的——说明人人都找,这厨子手艺不会差的。 但上个月,据他所知,田厨子就接了不过五日的席面。 大圆小咪半大小子,正能吃的时候,田厨子还要养家,给孩子置办嫁妆,一个月饱一个月饥,没个定数。像田厨子这样接席的厨子,奉元城挺多的。 如今田厨子可怜那个孤儿小孩,但以田厨子一己之力再养一个,有些困难吃力,外加上大圆小咪也长大了,当师父的得给孩子筹谋前程。 真两兄弟接席——田厨子积攒下的客户,全给俩徒弟,也难保俩徒弟以后为此伤了情分,都是干一行的。 思来想去,就想到他这儿了。 汤显灵倒是不反对,对他来说,用生不如用熟,绝世好猫师兄弟还挺合他胃口——就是话要说的详细些,这俩孩子一根筋,都轴。 “你们师父待你俩是真好,真心实意掏心掏肺的。”汤显灵说。 大圆虽然老实头些,但听了汤老板话也呜呜哭,“我都知道,师父不是不要我们,不是光心疼小师弟,小师弟也可怜。” “……”汤显灵:好家伙,小师弟都认了,还给送信送童工。 大圆说漏了嘴,泪眼婆娑小心翼翼看汤老板,一副‘完蛋了我搞砸了事’,然后噗通一声,大圆直接给汤老板跪下了,连着磕头。 汤显灵吓了一跳,这是干嘛!!! 恨不得一个对冲也跪下。 皇甫铁牛是一手握住了夫郎胳膊,一手将大圆拉起来,很认真说:“汤老板不喜欢别人跪他的。” 大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又把事搞砸了,于是呜呜咽咽抽泣说对不起。 “擦擦眼泪。”汤显灵说。 大圆用衣袖胡乱抹着眼泪,很听汤老板的话。 “我还是那句话,你回去跟小咪商量,要是做帮厨正式工,我这儿就要一个人。”两个人田厨子也不会放的,田厨子接席也得一个人,剩下的就是带四五岁的童工徒弟了。 大圆眼含泪愣住,反应过来汤老板没怪他,顿时高兴的不成样子,连连说:“老板,我以后都会听你话的,你说啥就啥,我不会乱来了。” “嗯。”汤显灵点点头,“回去吧,商量好了就过来。” 大圆走了,临走前还鞠了躬。 汤显灵感叹:“田厨子是有点心眼手段,但咋说——” “都是老实人。”皇甫铁牛接话。 汤显灵嗯了声。在现代时,老实人像是骂人,可他到了荣朝,在这里生活久了,底层普通百姓,为了讨生活过的艰辛,但不妨碍心里还是善良的、有良心的。 良心这东西太重要了。 感叹完人生道理,周六时,汤老板就碰到了没良心的牙行了—— “一毛钱都不给我退!!!”汤老板气得磨牙。 他给牙行交了一两银子,牙行是给他找人了,但人找的都不行,背调还不如他问食客打听来的消息详细,这就算了,现在他有帮厨了,不需要了,跑来牙行意思不用再找。 对方非但不给他退钱,甚至还想问他再要半钱银子。 汤显灵:…… 气疯了! 皇甫铁牛当时站出来,说为何要半钱银子,什么名目,当日立的书据他带来了,并没写。 牙行人笑呵呵改口风说那不要了、记错了,只是退钱不可能退的,之前一个月,他也是费了劲儿帮忙踅摸人,是汤老板不愿意、觉得不合适不要的,这可怪不了他。 汤显灵当时来牙行这儿找工人,还吹了一波‘中介还是很必要的’,现在气得不行,就差撸袖子干架——袖子都撸起来了,他想到铁牛挨得五板子,愣是把袖子放了回去。 皇甫铁牛跟着牙行人掰扯,拿了书据,只是当时汤显灵光想着牙行找人、还有售后保障,没想到他这边终止不要牙行找人,因此没写他终止退钱的事。 汤显灵扯着铁牛出去了,“……吃亏上当,下次咱们就有经验了。”又去拍铁牛胸肌,硬邦邦的,看来铁牛气得也不轻,哄着说:“别气别气,没事哒。” 皇甫铁牛本来挺生气,但是夫郎的手一直摸摸他的胸口,还挠了挠。皇甫铁牛:?低头看夫郎。 两人一对视,于是没忍住、不知道为何又笑了起来。 这一笑,什么气都烟消云散。 汤显灵哼哼说:“咱俩就不能对视,对视就笑。” “我脸上是有笑料啊。” 铁牛说:“你脸上没笑料,只是好端端漂亮,尤其一双眼睛生气也好看哄我也好看。” “……嘻嘻。”汤显灵被夸的嘴角翘起来,大白天的,有点怪不好意思,便‘哥俩好’似得一巴掌拍到铁牛胸口,高高兴兴说:“走了,你请我吃甜饮子!” 皇甫铁牛脚步加快几步跟上,“好。” 过日子哪能没磕绊——汤显灵和铁牛的磕绊都来自外界,二人倒是越来越好。 周末时,田厨子带着仨徒弟都来了,汤显灵倒也不算特别诧异,这人是来跟他‘赔不是’的,不过大家含蓄,那事也算多大的事,田厨子带着新收的小徒弟来,让他看看,自己没说谎话,以及也不是真想套路汤老板。 那小徒弟四五岁,瘦条条的,细胳膊细腿,汤显灵看着比他大姐的三郎要瘦小一圈,太小了。 蒋芸一下子心软,给小孩取了吃的。 这小孩有些怯生生,但是被他师父拍了下后脑勺,小孩又站出来,谢了谢奶奶。 蒋芸乐呵呵:“不用谢,我给你再拿点吃的,让你师父好好说话。” “小猫你先跟着蒋奶奶说话。”田厨子说。 汤显灵:“……他叫小猫啊?” “瘦的跟一团猫崽子似得,我那会头一次见他,席面刚收拾完,有些小孩围着我锅灶打转,剩了些边角料我都会给,看他可怜给的多了点,他啊被欺负了,一群大的伸手往他嘴里掏吃食。”田厨子说起来,也觉得是自己害了小猫。 “这小子也是倔骨头,囫囵吞进去,挨了几拳打,缩在地上一团子,等我和大圆小咪推着车路过时,叫的声弱,后来我捡着人问村长,没人要我就收了。” 田厨子说到这儿看向汤老板,“真不是想蒙混汤老板的意思。” “我知道。”汤显灵给田厨子斟茶,这人有市井人的小心思但是底色是好的,“您是个仗义人。” “不敢当,我就是烂心肠,见谁都可怜唉。”田厨子端了茶杯敬过去。汤老板也是个肚量大的——这话他先前说过,现在还得再说。 之后就是谈正事。之前大圆小咪在他这儿干活,那属于学徒,学费就是给他师父偷了好几手,现在做帮厨那就是帮厨的事,公是公私是私。 田厨子赌咒发誓:“让小咪在这儿做工,汤老板只管放心用,我保证一概不问怎么做菜,不让他胡乱传出去,要是我做的席面再有汤五哥饭馆菜色,我自己砸了我的摊子。” “我信你。”汤显灵点头,“小咪在我这儿?” 田厨子点头,“大圆他是大师兄,小猫又小,我那儿时不时得接活,这孩子稳重,我得指望他。”他年纪不小了,家里这一摊席面活,以后就留给大圆。 小咪他得帮忙找出路。 对于师徒安排,汤显灵没意见,大圆小咪都好,被他师父教的一个路子——实诚、刻苦、一根筋认死理。 谁来这儿都行。 汤显灵后来跟田厨子说起小咪待遇,一个月跟着饭馆双休放假,早上上班时间早,八点来,毕竟要备菜,杀鸡杀鸭之类的,还有磨米粉、过筛等等,这是小咪的活。 下班会早点。 佟嫂阿良是洗碗收拾活,下班会晚,上班则是九点多来。 帮厨工资先比佟嫂阿良高,这个要技术。佟嫂阿良每个月能拿五百五十文,汤显灵给二人加了全勤各种补助,本来是四百文,但二人干活干的特别好很是上心认真,都给提了一提钱。 小咪每个月暂定五百文,这就是半钱银子。 “……他干够三个月,再涨一百文钱。” “其他的员工福利,什么衣服鞋子节日放假发吃的,都是一视同仁。”汤显灵说完,问田厨子有啥异议。 田厨子就是小咪监护人。 小咪今年年底才十四岁,其实也是童工——但时下背景没办法。 田厨子听汤老板说这些,听得是一愣又一愣,他知道汤老板肚量大,但万万没想到待底下人给的待遇这般好,什么假日就不说了,还发衣服?放假不扣钱? “你有要提的?”汤显灵看田厨子发愣,还检讨了下自己刚说的是不是哪里漏了,又补充:“包饭,都是包饭的。” 田厨子赶紧说:“没没,一切都好,小咪在您这儿我放心。”这下换田厨子心甘情愿用上一声‘您’称汤老板了。 汤显灵不在意‘您’不‘您’的,跟着田厨子写了用人书据,签了名,每个月发两次工钱,月中和月末,到时候他是发给小咪手里的。 田厨子听到这儿一笑,“发他那儿,就发他那儿。” 汤显灵也笑了。 田厨子听出来他话里意思,小咪现在还小,但工资得到小咪手里,小咪要是敬着他师父,心甘情愿把工资上交,汤显灵管不到,但现在小咪是他员工,钱就不可能发到员工亲人/长辈手里。 汤显灵也是护着员工的。 田厨子是真疼徒弟,并不是那种拿着徒弟敛财的人。 二人谈的很快,很快事办完了。等田厨子带着徒弟走,出了汤家门,三个徒弟都掏口袋给师父看。 田厨子一看,好家伙,三个人兜子鼓鼓囊囊的,尤其是小猫,兜里有红枣、花生、米糕。 “蒋奶奶给的。”小猫说。 大圆小咪点头,他俩吃了好多,不好意思再拿了,蒋婶全给他们倒兜里,还说:他人小吃了,你们也是娃娃,都带上路上吃。 田厨子一看,很认真跟小咪说:“你师父我没啥大本事,你和大圆以后大了成了家,接席面的活养不起两家人,你俩总得分,现在分了好。” “大圆你别怪师父,送小咪来这儿。” 大圆眼红的定定说:“师父,我爱接席面,您别说这话,我有啥委屈的,这活我爱干。” 田厨子点点头,又跟小咪继续说:“你现在收了汤老板的工钱,那就是汤家馆子的人,以后汤家饭馆做啥菜怎么做你谁都不许说,我和你师兄也不许说。” “我知道了师父,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和师兄好。”小咪就差快哭了。 田厨子乐呵呵,“成了,记下就好,回吧回吧。” 于是没忙一个礼拜的汤老板又‘松弛’下来,这会天凉了许多,真进秋了,可以吃板栗了。汤显灵将姜母鸭换成了板栗烧鸡,桂花酿米糕换成了栗子糕。 等树叶全落完,寒风萧瑟时,可以吃羊了。 这日,铁牛赶车回了一趟村里,汤显灵这次没回去。铁牛要去买鸭蛋,此时天黑的快,又冷,板车没车厢,皇甫铁牛觉得风寒吹脸跟刀子似得,万一赶路耽搁,得在外头过夜,他觉得太苦了。 因此不让夫郎跟着去。 汤显灵本来恼火——他又不是不能吃苦,说这等话! 后来被他家铁牛哄好了。 铁牛说:“你不是要给员工定冬衣吗?这个你得管,还有家里采买也得你跑一趟,你干了这么多辛苦事,我只是去买个鸭蛋,我比较不能吃苦,太娇气了。” 汤显灵:…… 好好好来这套是吧。 娇娇铁牛。汤显灵拿这个打趣,皇甫铁牛就笑,应了这声‘娇娇铁牛’,汤显灵立即破功,什么气都没了,只剩下恼羞成怒肘击他家铁牛。 一个打情骂俏.jpg 其实买鸭蛋在哪买都行,但许村太远了,他们要是不买,村民光靠腿走真的艰辛,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张叔是外来人,在村里不像本地村民,说起来都沾亲带故,虽说许村风气好很淳朴,但人都是群居动物,住在一块了,小事总有个互相帮衬的,以前在村里张叔王阿叔就比较‘独’。 自打他家问村里买鸭蛋,由着王阿叔牵头,顿时就不一样了。 反正要用鸭蛋,铁牛汤显灵都不怕辛苦,有个买鸭蛋借口也是能促使自己时不时回村看看张叔王阿叔,这也是联络感情。 就算心底有感情,但不经常走动,久而久之也会生疏。 铁牛回村买鸭蛋,汤显灵则是去东西市采买,他打车去的,到了布店,订做了员工秋冬工服,加了棉的棉衣棉裤,还有粗布厚一些棉鞋。 “汤老板来了?”店里员工也是认识汤老板了,请汤老板先坐喝茶,请了做衣裳师傅来说话。 汤显灵喝着热茶,没一会做衣裳的师傅来了,二人说了会,主要是自家员工衣服尺寸给递过去,款式还是最简单款式,就是围裙绣工要几日。 秋冬衣裳不便宜,尤其是加了棉的,也算是一桩大买卖。 汤显灵最初找的成衣店就比较小。 除了员工,还有他家一家三口也做了新衣,汤显灵胖了点,以前冬衣穿着紧、小,而且棉花都没多少,洗的发白发旧不保暖,这次订的多。 “还有,有没有细布?给小孩做些肚兜连体衣。”汤显灵问。 制衣师傅:“有,自然有,这肚兜我知道,连体衣是什么款式?” 汤显灵给比划了下,才出生的小婴儿穿的。 “可以做,这个很简单的,这般做也方便,怪合适的。”制衣师傅了然点头,因为也算是熟客,便闲聊问:“汤老板可是有喜了?” 汤显灵笑眯眯摆手,“不是我,我有个朋友快生了,这衣裳做出来到时候送他。” 豆子快生了。 制衣师傅忙说:“汤老板真是好,处处样样记着朋友。” 汤显灵笑笑没再多说,交了大头定钱便起身离开了。 制衣师傅刚才一副懊恼说错话的神色,汤显灵反应了一秒才想起来,哦~他是个夫郎,能生孩子,师傅这是给他道喜,结果道了个空。 他也没觉得如何,对方替他惋惜,就差说‘不急孩子迟早都有’,汤显灵可没急,不过出了制衣店,街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吃的时候,边吃边想,要是他有个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铁牛。 他突然觉得有个孩子也蛮好的。 以前刚来时,对他能生小孩这事还是很震惊、裂开的,现在——果然日子过舒坦了,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娇娇铁牛嘛,就是他老婆。 汤大老板如此想,然后咔咔啃了半包栗子,觉得不好吃,又买了一筐打算回去自己炒来吃。 又去东市挑羊,羊羔要了一只,明日周一开张,店里上点羊肉菜单,烤羊排羊腿、清炖羊汤、还有羊肉卷—— 这个不急,等下雪了,羊肉能冻起来,到时候可以上涮羊肉锅子。 那他得提早订小火锅和炉子了。 汤老板想到这儿,交了钱说:“我等会来拿羊肉。”便马不停蹄往泥瓦铺子去了,订做小炉子,还有小砂锅。 零零散散又是一大笔开销。 汤显灵半点都没心疼,只有对‘赶紧下雪入冬到时候开整吃羊肉火锅’的摩拳擦掌,锅底的话,现在红油麻辣汤底是没办法了,那就做点骨汤、酸菜汤、菌汤。 还有料碗,芝麻酱—— 再买点芝麻,他们家店铺自己磨自己做。汤底已经没有红油锅了,那蘸料就得上心,跟着别家与众不同,才能留住食客口味。 奉元城本来就有秋冬吃羊习惯,像是涮锅子,东西市、坊间正街小铺子也是屡见不鲜的,百姓们吃点羊杂汤,涮冻豆腐、大白菜、土豆粉,什么都往里头扔,吃的一身汗,热乎乎的。 蘸料嘛,也多吃麻酱。 汤老板要做小火锅,这可不算他的独特创新,不过要是酸菜、菌汤、骨汤锅底,外加特制料碗,那就不一样了! 采买了一通,汤显灵花钱叫了个送货郎,全给他送到家门。 蒋芸在家看家,跟着邹菱说话,过了会五哥儿回来了。 “我去开门,你先坐着,没事没事。”蒋芸喊邹菱继续坐。 汤显灵进了院门跟娘汇报今日工作进度,巴拉巴拉一通说,蒋芸眼底挂着笑,说:“那你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嘛,我还买了栗子,没我炒的好吃,我一会单炒一锅,咱们晚上吃这个。”汤显灵跟娘说。 蒋芸:“光吃栗子?那不成,得好好吃饭,铁牛一走你就不好好吃饭了。” “他可管不到我。”汤大男子主义老板发言。 蒋芸逗乐了,铁牛不会说硬话,但是拿捏五哥儿拿的准。 “那还是烧个菜汤,土豆粉还剩一些,全都下进去,要是铁牛回来能再带一些土豆粉就好了。”汤显灵说着说着就眼睛冒光,这土豆粉还是上次买鸭蛋村民送的。 别看其貌不扬,但是超级好吃。 这次铁牛回村买鸭蛋,他忘了提醒了!!! 汤显灵现在就差捶胸顿足,什么大男子主义全都抛之脑后,要是铁牛能给他买土豆粉,铁牛就是他的亲亲老婆了。 母子二人说话逗趣,你一言我一语的,堂屋邹菱也出来了,跟着蒋婶汤老板打过招呼要回去。汤显灵看了眼邹菱,对方眼底有些泛红,不像是哭过,像是想什么心酸事,想的眼眶发红又把眼泪忍了回去。 汤显灵大概知道些隔壁婆媳矛盾,只是没想到,邹菱嫁到卢家才不到半年,刚嫁过来时还很鲜活小姑娘看着也单纯直率,现在眼角添了些苦楚。 才多久啊。 “正好,我想找你和三娘帮忙。”汤显灵想了下说。 邹菱本来要走,闻言停下了脚步,问什么事。 “豆子快生了,你俩会针线吗?我买了细布,帮忙做些小肚兜啥的,我这手烧菜成,拿针线可为难我了,等事成,我请你俩吃饭再给你俩一人二十文。”汤显灵捡了现成借口。 邹菱笑了,“缝肚兜,还是小孩肚兜用不了多久的,还给什么钱啊,我回去跟三娘说。” “不急不急,下周我家双休,你们俩白日天好的时候过来,别缝东西伤了眼。”汤显灵道。他都没买细布,现在缝什么! 邹菱应上了,而后回去,脚步也轻快些。 关上门,蒋芸看五哥儿,五哥儿去了制衣店,临走前还念叨要给豆子小孩买肚兜、连体衣的,刚五哥儿跟邹菱说那通话,就是想帮帮邹菱。 但这咋帮? 婆媳的事—— “他家院子小小的,卢二郎每次回来跟他大哥住一块,邹菱和卢三娘挤一间,卢大郎又是个太孝顺的大孝子,邹菱说是儿媳妇,其实我看跟在卢家打工干活差不多,还一毛钱都拿不到,受了气,还撒不出去。”汤显灵断言。 毕竟卢家在外人看来也是厚道人家,吃喝不愁,都是自家人,给自家干点活这有啥。 以后我们两老口去了,这间铺子都是大郎和你的。 卢大郎听多了父母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占了大头,亏欠了二弟,这个亏欠那个亏欠,独独不亏欠邹菱,还让邹菱跟着一起补偿。 邹菱还不能说啥,说了就是不孝顺、挑拨兄弟关系、没个大嫂样,容不下底下弟妹。 唉。 第94章 铁牛赶着天黑前回来的,拉了一车货,到家卸货不让夫郎动手,先说:“你爱吃的土豆粉,我问村里大家伙都买了,买了可多了。” 汤显灵:!!! 本来要去搬鸭蛋筐,闻言是立刻扑过去抱铁牛了。 双眼充满了吃货的欣喜快乐,高高兴兴说:“诶呀诶呀咱俩真是心有灵犀,我刚还懊恼没提醒你买土豆粉,没想到你买了!” “这土豆粉可好吃了。” 皇甫铁牛一手揽着夫郎的细腰,裂开嘴笑的傻乎乎的,很是外放的高兴,说:“我知道。” “你拿着吧,就在那儿小筐里是。” 皇甫铁牛说是指路,实则是亲自将小筐从车上抱下了。 汤显灵一个‘我来我来’,他来拿,一上手也不是很重,本来土豆粉这东西没那么重,他搬着小筐送到灶屋。铁牛在院子里卸货,主要是卸鸭蛋,将鸭蛋收拾好,明日再腌。 蒋芸烧了热水,又将给铁牛留的暮食热过。 一家三口各忙各的,没一个人闲着,没一会院子里收拾干净,骡子进了骡棚吃起干草休息,汤显灵给铁牛打了热水洗洗手、洗洗脸,在一旁说今日干了啥。 “那板栗不是很好吃,我只吃了半包。” 皇甫铁牛正在用热巾帕擦脸,不由跟夫郎回话,声音有些闷闷的说:“剩下的半包我来吃。” “……”汤显灵:“你吃我炒的,我炒的可好吃了,给你留了。” “不好吃的半包,我剥开,明日咱们烧粥喝。” 拿下巾帕,露出皇甫铁牛一张笑脸,认认真真的看向夫郎。 显灵真的护他。 “好,都听你的。”他应了声。 汤显灵被看的脸热热的,铁牛目光太过炙热,感情太外露,明晃晃写着‘我爱汤显灵’五个大字,不由有点害臊,说:“傻乎乎样,洗完了赶紧吃饭,饭热好了。” “知道了。” 饭刚是烫的,现在温度正正好。 皇甫铁牛在堂屋吃饭,汤大老板就坐上了他的罗汉床沙发,皇甫铁牛一边吃一边说了些村里事,小老百姓过日子是一日复一日,没啥大事,海牛又长高了点、家里的猪养的还挺好、张叔王阿叔说过年前咱们回去吃杀猪宴。 “我还没吃过杀猪宴,这猪是海牛养大的,肯定要吃,不对。”汤显灵说到这儿,“我记得八月中阿叔才买的猪苗,养到年前不行吧。” 铁牛:“要了头老母猪带着小猪崽。” “那行。”汤显灵又说到今日买的羊,“我让屠宰场杀好了,天冷能放,要是在咱家里杀,血淋淋的。” 皇甫铁牛:“好,那明日只要剁了羊肉羊排就成。” 大羊一只家里肯定卖不完,小羊羔定是可以的。汤显灵还说:“羊杂这些,我也烧一锅羊杂汤,到时候里头下点土豆粉。” 二人说着话,夜色越来越浓。 娘去睡觉了。 汤显灵声也浅了,皇甫铁牛先是收拾完碗筷,洗了手,回来打横抱着夫郎回屋睡,汤显灵醒了,却懒得动,嘴上喊:“我还没脱衣裳。” “我来。”皇甫铁牛伺候显灵脱衣裳。 汤显灵迷迷叨叨就想他今日的‘大男子主义’发言,被自己逗乐了。皇甫铁牛一看,心里也软乎乎高兴,只是脱个衣裳,夫郎笑的跟占了多大便宜似得。 怎么这般可爱啊。 他没忍住亲了亲。 “睡吧。” 周内要干活,夫夫二人一般是不做的,主要是皇甫铁牛心疼夫郎累到,周五那会汤显灵就猴急了。 第二日,天还是黑的,院子里有动静,这是崔大宝父子俩。 崔父现在胳膊养好了,一直给儿子搭把手帮忙。 汤显灵汤大老板也给‘编’了正式工,按照佟嫂阿良工钱算。 睡到近八点,院子才热闹起来。 小咪来了,在院子杀鸡收拾,皇甫铁牛剁羊骨头,他力气大,该收拾就收拾了。 虽说小咪是帮厨,但是差不多还是个半大孩子,有些活,铁牛能做就做了,一起做还快些。 小咪都知道,汤老板夫夫俩都是大好人,还有蒋婶也好。 汤家铺子就没有不好的。 汤显灵开始烧早饭,早饭是板栗小米粥,有点略甜,一边把羊杂清洗收拾了,切了一小盆。 “五哥儿你要做羊杂汤?”蒋芸说。 汤显灵:“我想喝这个了,今个烧一锅,晌午佟嫂阿良跟客人说一下,咱家今天上了新菜单。” 汤五哥饭馆时不时推新品,佟嫂阿良都已经干习惯了。 蒋芸看五哥儿收拾羊骨,拿羊骨吊汤,不由想起老汤,“他可真狠心,宁愿把法子带下去,都不想跟咱们娘俩说,不把我们当自家人。” 佟嫂阿良听了这番话,都想到自己处境,或多或少有些酸涩。 “我熬得羊汤,娘你就等着喝吧。”汤显灵没那么多愁善感,毕竟他和老汤头没相处几个月,语气自然淡定:“不稀罕,我自己会收拾。” 蒋芸年纪上来,有时候就感叹一句,要是有人接话安慰了,就有点刹不住情绪可能会多说些,但五哥儿每次这种‘回顾艰辛’话题都能直喇喇岔过去,不接话,蒋芸久而久之也就不说这些。 但有时候跟邹菱、周香萍,包括大女儿汤巧会说些。 那会提起过去,为自己哭一哭。其他人也会流流泪,并不是替蒋芸难过,或许有,但更多的是借蒋芸这事想起自己,哭一哭自己的心酸难受。 今个天有些暗,又降温了。 佟嫂阿良从铺子前到了后屋找蒋婶,说馆子里有些暗。 “那就点上灯笼。”蒋芸拿了钥匙去库房拿蜡烛。 确实是刮风,风不大,就是冷,吹的人脸都有些皱。九点多,铺子门开了,零星几个人先到馆子里坐下,捡了靠门口位置,本来是图光线好,只是风吹的人冷。 坐在那儿不动更冷了。 “不然往后头坐一坐?” “成。” 两人便移到后面座位上。 佟嫂阿良来点灯笼,一边给客人倒茶水。客人熟练问:“汤老板做啥呢?”、“今个可有没有新鲜菜?” “有的,今个汤老板烧了羊杂汤。”佟嫂说。 客人双眼一亮,“羊汤啊。”他突然才想起似得,汤老板这馆子前身就是卖羊汤的,听八兴坊住户说,汤家羊汤镈饦可香了。 汤老板父亲熬得一手好羊汤。 “怎么是羊杂汤?”另一位有点嫌弃,他不爱吃羊杂,嫌有味,羊肉汤多好啊。 佟嫂说:“汤老板做的,您要不尝尝?天冷了,早上喝一碗羊杂汤热乎乎身子。” “成吧。这个多少钱一碗?” “十文钱一碗,里头有些土豆粉,不带饼,您要是要饼,烙了些现成的,一盘子五文。”佟嫂回话。 两位食客来得早,店里没啥人,又冷,一听价钱可真便宜,都爽快喊了来两碗一盘饼,再点了一荤一素俩菜。 佟嫂去后头传菜去了。 小咪揉了面,拌了油酥,汤显灵将羊杂汤煮好,开始做饼抹油酥,饼卷起来,拍扁,而后擀开,平底锅刷一层油,就这般烙,饼油不大,烙出来表面像蚊香一样一圈圈的金丝脆的掉渣。 “咪,葱花切一碗。”汤显灵烙了三张饼。 天冷,饼吃热乎的最好吃了。 小咪应了声,赶紧去箩筐拿了洗干净的葱切了一碗葱花。 大灶上一大锅羊杂汤已经飘出香味来,汤显灵进行最后一步,给每个碗底再放调料,胡椒粉、香油、自制吴茱萸粉,一大铁勺的羊杂汤先化开碗底调料,之后就是捞着羊杂,再来一勺汤。 上头撇葱花。 搞定。 汤显灵喊人来端饭送出去。 两碗羊杂汤、一盘子切成三角状的饼。 “咱们也吃吧。”汤显灵说。 小咪早都咽口水了,这会手脚麻利按照汤老板刚才调料那般,给铺子里大家做,这羊杂汤热乎乎的,不必端到堂屋吃,就在院子树下桌子上扒拉着吃。 老板烙的饼酥酥脆脆的,空口吃香喷喷,要是用羊杂汤泡饼—— 前头食客。 “哟,挺香的。”食客低头看自己面前的羊杂汤,上头飘着碧绿的葱花,一股股羊汤特有的香气拂面,他没忍住,吹了吹,端着碗喝了一口,顿时眼神都不一样了,“绝了!” “汤老板父亲不愧是开羊汤的,汤老板学的这手羊汤绝了。” 对面食客本来有点嫌是羊杂汤,此时听到同伴所说,便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吹凉送入口中,顿时也不一般,这羊杂汤没有羊杂腥膻味,喝一口只有羊汤的鲜,葱花的霸道,还有胡椒吴茱萸的辛辣。 口感丰富特别迷人。 “再试试饼。”友人相邀。 这饼吃起来脆的掉渣,一筷子挟着,略略浸泡一下羊杂汤,再送入口中—— “诶呦,这滋味真是舒坦。” “冬日进补就得喝羊汤。” “舒坦舒坦。” 外头寒风寒气,里头捧着热腾腾羊杂汤喝,没喝几口身上手上就暖起来,里头的羊杂各有各的质感,有的脆,有的柔软,有的有嚼头。 好吃好喝。 主要是不贵,真真便宜。 隔壁就是朝食铺子,崔大宝朝食卖完了,他爹喊他喝羊杂汤,说:“老板烧了一锅,给咱俩留了,你先去喝,我来收拾。” 本来拿了锅盔饼的食客闻言也是见怪不怪。 整个八兴坊,论起护短疼儿子,谁能比得过崔父?! 崔大宝:“爹,你去喝,都给我留了也不着急一时半会,我这儿忙完了就去。” 本来看父子热闹的食客突然反应过来。 “汤老板熬了羊杂汤?” 崔父:“对啊,很香,我闻着就热乎。” “崔叔,您知道多钱一碗吗?”拿着锅盔的食客咽口水了,汤家饭馆菜贵,平时不舍得下馆子,但是秋冬日就得喝羊汤,提起来真是许久没喝了。 崔父:“十文一碗。” 话音刚落,就看那熟客拿着锅盔就往隔壁饭馆去,不多时响亮的嗓门声:“佟嫂,来一碗羊杂汤,不要饼,我带了锅盔。” 有一就有二,这熟客坐在门口桌子前,有人路过一看,好奇,这人怎么进了汤家饭馆?难不成是要宴客了?近前一问,得知汤老板做了羊杂汤,也不贵十文钱一碗,顿时拼个桌。 嫌饼贵的就去隔壁卢家买馒头。 一大早,刚开门,没一会铺子坐的满满当当。 外坊的、本坊的都有,本坊的还多,羊汤没上来前就唏嘘,借物思人,夸老汤羊汤馎饦如何如何美味,老汤走了没成想还能河到羊汤。 “不是说老汤法子保密,谁都没给教吗?”本坊人想起来了。 有人接话:“对啊,我记得汤老板最早是靠烧猪肉打出名声的,要是老汤真留了秘方,汤老板何苦还要烧猪肉。” 直接接手现成的羊汤馎饦铺子多省事。 “都是亲父子,没准老汤留了,咱们外人哪里知道。” 这话刚说完,有人喝上了羊杂汤,单是一口便摇头说不对。 “?” “啥不对?” “味不对吗?不好喝吗?” “不会啊,老汤羊汤馎饦那也是八兴坊卖了二三十年的了。” 咋可能难喝。 刚说不对的本坊食客:“好喝的,就是跟老汤熬得羊汤味不对,老汤的汤略稠,汤底有些白,羊肉味有点重,汤老板做的这个汤底也是羊骨头汤,但是汤底略清汤一些,配着羊杂,你们尝了就知道。” 不是他拉踩父子谁好谁坏,他是觉得汤老板做的羊杂汤更合他胃口些。好喝。 闻言,大家都喝了起来,有的眼前一亮说确实不错,有的则是说不如老汤——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这也没什么。 “不过要说汤老板学的是他爹的秘方,那就不对了。” 众人点头。老汤熬得羊汤,他们吃了多少回,咋可能记混,老汤不是这个味。 有人惦记老汤羊汤,也不过是老汤死了,外加上从小喝到大有些感情了,但真要论起来滋味,各有说法。 “反正汤老板烧的羊杂汤,我吃着比李记羊杂汤好喝。” “你这话就是给汤老板拉仇了。” 有人反驳:“没事,老李一年四季都卖,汤老板这儿,你且多吃着,寒冬腊月过去,一开春,汤老板没准就不卖羊了。” 这倒是。 刚还说羊杂汤滋味不如老汤的食客,此时一听,忙说:“不如明早再过来吃一碗。”又去问佟嫂,结果看了一圈佟嫂没在,那个叫阿良的夫郎在,“明个汤老板还烧羊杂汤吗?” “不知道,我问问。”阿良刚喝完汤,换了佟嫂去喝,他在铺子里照顾客人。 没一会阿良回来回话:“我们老板说,要是今日羊肉菜没卖完,明日就没羊杂汤了。” 店里食客:!!! 就恨自己没个大肚子,不然还能再喝一碗。 有人乐呵呵笑,“我说了吧,老李别怕,汤老板这儿你得踅摸了,歪打正着撞上才能吃个香。” 众人都乐呵呵笑。 李记羊杂汤,李老板听说今个早上汤家也做了羊杂汤,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坊间熟客一看老李脸色变了都乐呵呵打趣。 “别怕,他家不是天天卖。”、“听说明个就没了。”、“可别跟了老赵家似得——” 老李一听老赵家就赶紧说:“我家可不干那种害人的事。” 老赵糖油饼本来好好的铺子,非得跟汤家过不去,有一就算了,还有二,放了自家儿郎去汤家牛乳桶撒尿这可是坏的不行了,做吃食买卖,卖的就是八兴坊、丁一坊两坊,现在谁还敢去老赵家买东西? 那铺子关门到了如今,多亏啊。 实在是生意做不下去,不如租赁出去也是个钱。 早上那一大锅的羊杂汤卖完就没了,来晚的食客一听卖空了,却勾起了喝羊汤的馋虫,只能无奈往李记去了,因此那一日早上,李记的生意也特别好。 老李:嘿嘿嘿嘿。 高兴坏了。 也算是沾了汤老板的光。他后来一想,汤家做饭馆,十文钱一碗的羊杂汤,汤家估摸看不上这单小买卖,人家卖的是大客,他倒是不用太担忧了。 汤家馆子推出羊肉菜单,都招食客喜欢。 孜然羊排、手抓羊肉饭、羊肉萝卜汤,隔两日卖一大锅羊杂汤——这个价钱便宜,大早上九点多一点开门,多是本坊食客光顾,捧着隔壁朝食店买的锅盔,一大碗羊杂汤,连吃带喝,吃完鼻头背后都是热汗,驱了寒气,舒坦。 …… 这日朝食店收工。 “崔大宝,豆子预产期在哪日?是不是快了?”汤显灵问。 “稳婆看过,说是还有十来天。”崔大宝听老板提起这个也有些紧张。 汤显灵:“那你干到月底,跟食客说一下,我写了条子到时候贴门口,朝食先关一个月。” 现下距离月底就六日了。 崔大宝急了,“咋关一个月?” “产假啊。”汤显灵说着还有些蹙眉,“咱们这买卖,现在指望你,本来产假按道理要放起码三个月的。” 肯定不能三个月。 “给你放一个月,赔偿三个月的工钱。” 别说崔大宝急了,就是旁边崔父也懵了。父子二人觉得老板这是给他们面子人情,故意施舍他们的,连忙拒绝,崔大宝说:“我一个男人,也不生孩子,没听过给我放产假。” 崔父说:“贵贱不敢,哪能放一个月还有三个月工钱拿的。” 汤显灵给二人解释:“不是给你们开后门,店铺里员工不拘男女夫郎,只要妻子、夫郎生孩子,都给带薪放一个月产假,员工生孩子的话放三个月,带薪。” “豆子生孩子,你得好好照顾伺候月子,要学着带小孩。” 崔大宝听得连连点头。 “还有你崔叔。”汤显灵看过去。 崔父也紧张了,他要干啥? “你就没产假,不过崔大宝卖不了朝食,那一个月你就领基础工资二百文,也没三个月补偿工钱。”汤显灵可是按规章办事的。 至于你问啥规章? 汤大老板说的算! 崔父一听他没三个月工钱先是重重松了口气,后来那二百文都觉得多拿了,但不敢多话——汤老板说啥就是啥。 汤显灵看其他员工都在,就说:“凡是馆子员工都一样。” 佟嫂笑出了声,“我这把年纪,可不敢为了三个月钱生娃娃,也生不出来了。” 阿良也抿嘴笑。 “小咪来,小咪再干几年,娶了媳妇就能拿了。”佟嫂打趣。 小咪从头红到了脖子根,一想是害臊,可又忍不住的想——他想在汤家馆子一直干下去。 “佟嫂阿良你俩也别羡慕,生孩子这事可是大事,不能因为钱就胡乱来,总归活好好干,我看着给你俩发年终奖。”汤显灵说。 佟嫂阿良赶紧说:“不是这般。”、“我们没想着再多拿钱。”、“老板我不是那意思。” 汤显灵摆摆手意思不用多说他知道。 而后跟崔大宝说:“稳婆找了,大夫也得找,还有你和崔叔俩大男人,总得有个夫郎伺候豆子坐月子,他脸皮薄——” “豆子他大嫂说她来。” 汤显灵撇嘴,反问:“豆子和他哥嫂关系很好?” “自然不好了,之前还刻薄豆子。”崔大宝这话说完当即是明白了,因为他现在有了活干,豆子怀了身子先前没那么笨重时,俩人休假还回了一趟村里,在爹娘坟前报了喜信。 大哥大嫂就笑着脸说:回头豆子生了,让你嫂子/我来伺候豆子坐月子。 时下要是妇人夫郎生孩子坐月子,多是家中长辈亲戚来伺候。 崔家这边人口简单且关系有些疏远,平日不咋走动,总不能要人干活了才去请人——不合适。崔大宝本来是犹豫,实在不行大嫂来也行,想着他白日早早回去盯着,总不能在他崔家院子,大嫂还能刻薄豆子? 他想简单了。 “你还不如花个钱找个熟手伺候呢。”汤显灵说。 崔大宝一听觉得对,“那我回去就琢磨找人。” “嗯,明日你就跟食客预告,干到月底朝食关门休一个月,稳婆啊大夫月嫂全都捋妥当。”汤老板年纪轻轻,此时站在崔大宝跟前,说话那是板板正正像个长辈。 崔大宝听劝听吩咐,很是认真答应了。 “好了没事,你俩不吃午饭那就回吧。”汤显灵放人。 他家给崔家父子包午饭的,但因为豆子预产期将近,身子现在笨重,两人都牵挂,已经一个多月没在他家吃午饭了,是早上卖完收拾完就往回走。 “天冷,也要买些煤炭。” “知道了老板。”崔大宝喊着。 汤显灵真是操不完的心。 双周时,朝食铺子还开着——崔大宝说他不放双周了,直接干六日干到月底。汤显灵听了也没说啥,这父子俩也是记人情的人,当初崔家一时艰难,他给崔大宝一份工作,对于崔父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汤显灵盘朝食铺子银钱,从来都不起疑心。 这俩父子坦坦荡荡,很有良心的。 周六一大早,汤显灵和铁牛去采买,因为天冷了,早起时天上像是下雨,但一摸不像雨水,有点冰晶感,铁牛说是雪。 因此大早上也就没带着娘一道去。 采买补货交代完,汤显灵要回,铁牛提醒:“要买软布。” “啥软布?”汤显灵说完,突然想起来了,“对对对,我约了邹菱三娘周末给小孩缝肚兜……” 皇甫铁牛带着笑意摸了摸夫郎脸颊,有些冰冷,“再给你买一条项帕。” “?”汤显灵懵完,恍然大悟:“围巾啊,好,给娘和你也买一条,回去就围着,不许说热!” 天一冷,铁牛好处就显露出来,这家伙身上跟火炉似得。 一进秋,汤显灵就睡得香,挨着铁牛被窝都是热烘烘的,前些日子羊肉吃多了,汤大老板还燥热流鼻血——呃,夜里也有点不对劲,发春。 第95章 前几日刚下了雪,外头太冷了。 汤显灵喊邹菱卢三娘到堂屋坐,堂屋点着灯,旁边还有一个炉子取暖,炉子上坐着水壶。堂屋地方大,一张圆桌上放着做针线的簸箕,里头布头针线剪子都有。 原本的圆凳,汤老板也换成了有靠背的椅子,一入冬,椅子上铺了软坐垫,能舒服一些。 “你俩坐,我跟你们说款式。”汤显灵既然花了钱,叫三娘邹菱来做,那还是做到位,不能浪费了。 他拿了纸笔来,给二人画了个简笔画婴儿连体衣。 卢三娘盯着画噗嗤笑,邹菱也抿着唇轻轻笑了下。 “别笑。”汤显灵板着脸吓唬三娘。 卢三娘没害怕,因为知道五哥吓唬他,五哥眼底都是笑意,面上点点头一副我听我听模样。 汤显灵给二人比划,两人经常做女红,一听就明白。三娘说:“这般好,衣裳连着,娃娃肚子也不会受了风寒。” 邹菱点头。 于是便开始操刀做起来。 邹菱在家也做衣裳,女红是比三娘要好,见汤老板买的布都是软布好的,便揽着做连体衣的活,让三娘做肚兜,这个简单。 “嫂嫂,我也想试试做连体衣,要是我会做了,回头我有了侄儿,我给他也缝。”卢三娘说。 做肚兜有些没意思,做连体衣好玩。 邹菱看了下布,怕万一做坏了,犹豫了下,说:“那你做,下剪刀先别着急,万一做坏了,还能拆。” “我知道了嫂嫂。”卢三娘一听,当即是紧了紧心神,“我先比划下。” “嗯。” 汤显灵坐在罗汉床上喝茶,没一会出去了一趟,再没一会又进来了,手里端了一盘子炒栗子,还有一盘栗子糕,让二人一边做一边吃。 “先不吃,我怕吃东西掉渣污了布料。”邹菱说。 汤显灵看圆桌都摆着满满当当布料针线,便端着盘子放在罗汉床小茶几上,二人要是吃过来拿。 卢三娘有点想吃,想了下,起身擦了擦手,去罗汉床的小几那儿捏了块栗子糕吃,只一口便弯了弯双目,“五哥,你做啥都好吃。” “嫂嫂,我喂你吃。” 邹菱:“别,我忙完再吃。” “一会该凉了。”卢三娘想嫂嫂也尝尝,特意掰小一些,一手接着渣送到嫂嫂嘴边。 邹菱应对不住,只能吃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汤显灵看这俩人,三娘是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粗中有细,邹菱呢,心细操心也重,是个有责任心的——其实要是没责任心的人,也不会在卢家过的难受了。 反正有吃有喝就行,觉得累了,不干了,卢家对外名声都是好人家,那肯定不会、干不出磋磨儿媳的事,只要撂开枷锁,过的就不会像邹菱现在这般难受了。 吃过栗子糕喝了茶,汤显灵擦擦手,从罗汉床下来,“你俩教我。” “五哥你要学缝连体衣吗?”卢三娘好奇。 邹菱也看了过去。 汤显灵接话,认真一脸:“我缝一块手帕吧。”他什么水平他知道。 此话一出,就是进门来的蒋芸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娘,我这是有自知之明。”汤显灵大喇喇坐下,跟着娘说:“我那手就是缝块布都能糟蹋了布,线条跟蜈蚣似得歪歪扭扭,就不强自己所难了。” 屋里都笑。 蒋芸说:“我家五哥儿烧菜好就行了,缝衣裳我来,再不济铁牛也行。” “他比我缝的好。”汤显灵承认。 外衣要是破了,娘能替他们缝缝补补,可要是肚兜裤衩子破了——汤显灵都多大了,哪能让娘替他缝裤衩,这活铁牛第一个愿意干。 那么大的人,长得高高的,坐在凳子上,捻针给他缝裤衩。 铁牛缝的很认真,灯光下,侧脸眉眼俊的厉害,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迎着望了过来,眼底带着点询问,意思什么事,汤显灵摇摇头,说没,铁牛又低头仔细缝了起来。 完全没有时下那种——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进灶屋下厨、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拿针线给夫郎缝衣裳的观念。 只有认认真真,只有满心的爱意。 汤显灵没来由的很心动,他和铁牛成婚也有些日子了,可每次为一点小事、小细节,会疯狂的再次心动,爱上铁牛。 铁牛说他护着他,其实都是相互的,铁牛就是很值得。 此时卢三娘一听,有点点好奇,“铁牛哥还会缝衣裳?” “嗯啊,我缝的不好,他比我好。” “五哥能看看吗?” 汤显灵:……那肯定是不能的,那是我裤衩,于是生硬的拐了话题,“我选一块布,帕子得收个边吧?这样折个边,缝上去是不是就好了?” 邹菱一看,点头说对。 卢三娘也就是好奇,此时听五哥开始缝手帕,便也过去看五哥缝,她做做自己手里活。 做针线活不免聊天说话,不然无趣——主要是邹菱卢三娘都是熟练工,蒋芸年纪大了,有时候缝衣裳动针线久了,眼睛会酸涩受不住,此时就没动针线。 本来就没这项活,汤老板全都交给制衣铺子干了,现在多了这项娱乐,也是为了宽宽邹菱的心,以及给邹菱卢三娘一点外快赚。 于是做起来,聊起家常。 “我好久没见你二哥回来了。”蒋芸开的头。 这话一说,邹菱当即是低了头,遮敛住神色。 卢三娘说:“先前我二哥半月回来一次,现下家里住不开,二哥每次回来嫂嫂都要挪来挪去不方便,二哥就改成一月回来一次。” 因为这事,卢大郎觉得是自己关系逼的二弟不敢回家,觉得对二弟多是亏欠,虽是没在邹菱这儿说什么话,可态度有些细微变化。 具体表现在,以前邹菱在卢家过日子,卢大郎其实也心细,处处留意媳妇儿的喜好,给媳妇挟菜,一些偏疼,到了如今慢慢的‘糙’了起来,没之前甜甜蜜蜜小细节了。 “你嫂嫂确实难。”汤显灵跟针线较真一边接话,“不过也马上到过年了,你二哥肯定要回来,不如现在就想办法,看看你爹娘那儿屋子能不能隔开一间,你大哥大嫂总不能跟弟弟妹妹再挤一个屋。” 卢三娘一听,叫:“对啊,爹娘屋里大些,要是给二哥隔开一间,那正正好了。” “可不是嘛。”汤显灵打趣,“你不是还要给侄儿缝连体衣,要是还这么折腾,你那侄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邹菱本来陷入自己难过情绪中,此时闻言脸涨红害臊起来。 卢三娘咯咯笑,说对对对。 邹菱和卢大郎是离不了的,夫妻没啥大毛病,婆媳有一些别苗头但是也没上升到动刀动枪闹到明面上。要说和离,邹菱先不愿意不敢——邹家人多,住的也是满满当当,根本没有邹菱回去的地方。 和离不了,那就想办法把日子过顺,解决矛盾。 聊到过年,又说了些年货、走动之类的。 卢三娘一问摇头,“我家年货不是我买。” “也是,今年轮到你嫂嫂忙活了。”汤显灵说。 邹菱忙摇头,“哪里啊,我一个新媳妇,还轮不到我管家。”婆母还在呢,婆母看着好说话,也厚道,但是过日子省,钱的事抓的紧,咋可能放手让她操办。 “也是,你还年轻,我家年货操办也是我娘说的算。”汤显灵笑眯眯,“咱们做小辈的,不操心最好了,反正过年都一样,大吃大喝,好好休息几日,我跟铁牛说好要回村住几日,忙了一年,到时候能放松放松,培养一下夫夫感情。” 卢三娘听得有点害臊,又有点向往,她这个年岁快谈婚论嫁,听人提的多了,难免也心生一些好奇,“五哥,你和铁牛哥已经很好了,还要多好嘛。” “那夫夫感情还有嫌更好的?”汤显灵看三娘,又看邹菱,“夫妻关系,趁着才结婚,感情新鲜劲还在,多多磨合多多培养,你疼我我疼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了,指望着对方替你出头,总不能你自己硬上吧。” 卢大郎是孝子,但要是家庭内部有啥纠纷矛盾,总不能邹菱一个人刚卢家全家吧?只能先拉拢三娘,再培养夫妻感情。 “五哥,你就是一个人硬刚的。”卢三娘说到这儿,又摇头,“不对,第二次你打老赵家时,铁牛哥就去帮忙了。” 汤显灵:……孩子我说的是这事吗! 你真是,坐小孩那桌玩泥巴去吧。 邹菱听懂了,有些欲言又止,看向汤老板,她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知道大郎曾经起心思,想娶汤老板,她那时候心里也有点泛酸,免不了和汤老板比一比。 ……自然是处处比不过,但邹菱那会也不生气捻酸了,因为邹菱发现汤家人很好,汤老板夫夫俩感情是真的好,人家就没起这等心思,是婆母大郎一厢情愿,现在后悔了。 悔啥?悔她赚不来钱,悔她娘家没那般厉害。 邹菱后来跟婆母别苗头,想操持管家,但婆母面上是个软和性子,也会说话‘你要来买菜那行你去吧’、‘这菜菱娘买的就是新鲜不过是不是贵了几文’、‘娘跟你说下次选蔫吧点的省一些你二弟的屋子’…… 自那以后,大郎慢慢的跟她没那么亲了,待她也不如刚成亲那会。 此时听汤老板说的话,邹菱仔细回味了下,不让她管家吗? 汤显灵要是听见邹菱反问,必定得掰扯直白了:你管家能管卢家做生意每日挣得纯利润吗?管了能对这些钱随便处置花销吗? 自然不是了。 管卢家,那管的就是每日买菜,鸡毛蒜皮吃喝拉撒开销,经手的钱没几个,还得全家对比之前陈巧莲管家时置办的东西,买多了买贵了,邹菱婆母都能说两句,邹菱能反嘴吗? 何必沾了管家这事。 你说卢家要是高门大户,你做个管家,起码每月还有月银拿,能‘贪污’捞捞油水,要是做这等管家,那确实要积极上岗竞争一下,但现在管卢家,没必要不稀罕啊。 不如跟卢三娘一样,大大咧咧粗中有细,该偷懒偷懒,别太有责任和操心了,卢家过去那么多年日子也这般过过来,邹菱就是操心再多,卢家也不会按照邹菱摆布改变过日子的。 做了一下午没做完。 汤显灵那块手帕——四四方方,缝了一个多时辰,只缝了一边,其他三面还没收边,他先是累了,伸了个懒腰说:“不做了不做了,明日再来做。” 邹菱和卢三娘便结伴回家了,总不能赖在这儿吃暮食吧? 二人一走,铁牛才进来,下午堂屋有外人,还是妇人女郎,皇甫铁牛不好往屋里去,一下午在院子灶屋干活。 后来蒋芸也去灶屋了,进去一看,铁牛饭都烧上了。 汤显灵拿了一下午针,这会在铁牛跟前叫:“我觉得我学会了针线活,刚开始有点手生,越到后头越熟练,等明个就能把手帕边锁好了,最迟你明日晚上就能收到手帕了!” 皇甫铁牛一愣,“给我的?” “那不然呢?”汤显灵也懵了,而后笑嘻嘻,说:“铁牛同学,你不仅有一条手帕,下次你裤衩破了,我来给你缝!” 说的是豪气干云义薄云天! 皇甫铁牛:……快笑倒在夫郎身上了。 暮食是皇甫铁牛做的,烧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粉,炖羊肉是按照汤老板法子做的,不能加太多香料,尤其是八角、黄酒,这俩味冲,容易夺了羊肉的味,小火慢炖,炖好后,羊肉块捞出来切成片。 皇甫铁牛刀工粗犷,切得是厚厚的一片。 而后汤锅里下入土豆粉、白菜、冻豆腐,家里什么配菜都能放进去,回头羊肉片铺在碗上,撒入葱花,别提多好吃了。 汤显灵先吃了一口肉,那肉片大的塞得他嘴里满满当当,不由一个嚼嚼嚼,肉炖的软烂,吸饱了汤汁,羊肉没什么腥膻味,再来一口土豆粉,这里的粉是扁扁的,有点发灰,煮出来也没那么白和透明,但吃起来超级无敌好吃。 他最最最爱的土豆粉! 劲道,还有点软弹。 一碗羊肉粉吃完,整个人热乎乎的。 卢家。 陈巧莲知道儿媳和女儿过去缝衣裳,汤五哥还给二十文钱,也不少了,反正自家的活没什么,就由着二人过去做活,晚饭是陈巧莲烧的,一锅红薯粥,配点酱菜,还有自家蒸的馒头。 吃饭时,屋里点了灯。 “明日也买些羊肉吧。”卢父突然说。 陈巧莲没接话,不知道想啥。卢父又说:“买点羊骨头羊杂也好,这俩便宜,烧起来也好吃。” 那是汤家烧这个好吃,自家烧羊杂可没隔壁那个香味。 陈巧莲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羊杂羊骨都不贵,“是喝点羊汤暖暖身,不然你和大郎在院子里干活,冷飕飕的吃不消。” “娘,我行的。”卢大郎说:“我年轻火气壮不怕。” “那也得买些。”陈巧莲说。 卢三娘连着点头,她也想吃羊肉汤了,又说:“我二哥该回来了。” “那不如等二郎回来再做?”陈巧莲接话。 卢父闻言点点头,不差这几日。 卢大郎一听二弟回来,便看了眼媳妇儿,就怕媳妇又闹脾气,二弟从半月回来一次到现在一月一次,总不能不让二弟回来吧? 每次二弟回来住一日,那铺盖卷都换了,用的是二弟在家用的,二弟一走,他将铺盖换回来,就一日,菱娘连这个都不能包容吗? 邹菱只低头喝粥,感受到丈夫投过来的目光,心里不是滋味。 “还有快过年了,那二哥得回来住一阵,起码住完整个年。”卢三娘又说。 卢大郎一愣,对啊,快过年了,二弟起码要住半个月,那菱娘—— 陈巧莲和卢父闻言也犯了难,这会不想吃羊杂了。 “给二郎攒的钱还不够。”、“还差一些。”、“二郎学师的药堂也不知道留不留二郎,要是留人,还得给塞钱打点下。”、“现在买院子也是有些早了。” 卢二郎今年过完年十七了,其实也该踅摸亲事了,只是卢家现在手里紧,今年才给大儿子办完婚事花了一大笔,哪里有钱给二儿子又是买院子又是娶妻的。 对于家里的窘迫和节省,这也是没办法的。 陈巧莲知道菱娘不爱,哪里有小叔子外出回来睡大嫂床的?可对此境况,只能装作看不见菱娘不满——没办法啊,家里没地方住了。 当初二郎的屋就是跟大郎隔开的。 卢大郎娶妻,原先的屋太小太挤,不像话,才把那隔间拆了打通了布置一番,像个新房,也能放下邹家送来的陪嫁家具。 一个月凑合一两日也还好吧。陈巧莲卢父这般糊弄的想。 但现在卢三娘说起过年——那要住的久了。 “羊杂羊骨就算了,不吃了。”卢父突然说,说完又叹了口气。 卢大郎当时心里就不好受,因为他娶妻花销大,占了二弟的屋,现如今爹想冬日喝个最便宜的羊杂汤都没办法买,他不是人,他不对住爹娘。 “爹娘,你们屋不是很大吗?现在离过年还早,不如把你们屋里杂物拾掇拾掇,给我二哥隔一间小屋。”卢三娘直说,说完又道:“其实不是说嫂嫂嫌麻烦,我觉得以二哥性子,二哥觉得他给家里添了麻烦,才不愿意回来呢。” 跟大嫂有啥关系。 “过年总不能让我二哥一直在外头,要是月月都折腾,难保明年我二哥就不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可别怪在嫂嫂头上。” 卢大郎思绪一顿,看向妹子。 卢三娘:“咋啦?我没说错啊。实在不行,我挤一挤,只占一张床,拿我屋给二哥隔一张床。” “你屋那么小,哪里有占你那儿的,就是亲兄妹,长大了也得避嫌。”陈巧莲说完,看三娘,“你咋想到这儿去了?” 卢三娘本来要说‘五哥今天说起来的’,邹菱先一步说话,“其实二弟回来,我从没觉得麻烦。三妹说得对,二弟也是个孝顺的,不想爹娘操心他,也不想麻烦家里,因着一月一回来,倒是显得我赶二弟似得,我从没这个心。”说到后头就差发誓,还有些委屈哽咽。 “那自然了嫂嫂,我知道的。”卢三娘当即说。 卢大郎见媳妇难过低头红了眼眶,心里一慌,是他误会了菱娘,是他想歪了。 “家里没这么想过你,你放心。”卢父开口,先跟大儿媳说:“也是我家日子贫寒,辛苦了你。” 邹菱忙道:“我嫁进来,婆母公爹待我好,妹妹跟我能说到一起,大郎待我贴心,我哪里会辛苦,都是好日子。” 卢父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个大儿媳,才说:“三娘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总不能像是赶二郎走似得,长久以往跟咱们离了心就不好了。” 陈巧莲一听儿子要跟她疏远当即就怕。 “那我看着,咱们屋那杂物收拾下,诶呀没地方放。” 卢大郎:“娘,不要的坏的就卖掉。” 陈巧莲舍不得,她看哪样都觉得能用上,舍不得卖。 “杂物放咱们屋也行。”邹菱跟丈夫说。 卢三娘:“也能放我那儿!” 最后事情就这么定了,只是收拾起来麻烦——卢家又要做买卖,还要收拾屋子杂物,打隔间,忙的不行。 邹菱卢三娘第二日来汤家做女红就说了。 “我得忙起来了。”卢三娘说。 汤显灵笑:“你忙你忙,之后我不请你们来做活了,我这儿肚兜连体衣也差不多了,外加上豆子自己准备的,肯定够用。” “那就好。”卢三娘可是松了可大一口气。 这小姑娘可是真信了,五哥交给她们的‘重任’。 邹菱看了眼汤老板,若有所感。 当日结束了女红,邹菱卢三娘一共是缝了一件连体衣,两条小孩肚兜,一个口水巾,汤老板给结了账,笑眯眯送客出院门。 邹菱轻轻道了一声谢。 汤老板挑了下眉,笑呵呵说:“过日子你就跟着三娘学,她是有大智慧的。” “啊?什么啊?”卢三娘早走几步,没听清,只听见‘三娘’叫她呢。 汤显灵:“夸你呢。” 邹菱笑了,“汤老板夸你干活好人聪明学什么都快。” “真的吗真的吗?”卢三娘可高兴了,挽着嫂嫂胳膊,“我学会了,等嫂嫂大哥有了孩子,我给他也缝小衣服。” “成。” 当日晚上,四四方方蜈蚣线锁边的手帕就到了铁牛手上。 汤显灵可嘚瑟了,拿着巾帕晃着进来的,显摆说:“看看这是什么!铛铛,汤大老板亲手缝制的手帕,送给我最最心爱的铁牛同学。” 皇甫铁牛还没接过来看呢,脸上先是实打实的高兴。 等他到手仔细一看。 笑不出声了。 汤显灵趴在铁牛肩头,“不许笑话我,我已经缝的很认真了。” 人家锁边是巴不得弱化线头,藏着布的毛边,锁的干干净净,而咱们汤大老板那是缝的结结实实,要多结实就有多结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手帕四边是绣了四条‘蚯蚓’。 皇甫铁牛爱不释手,认认真真道谢,说好。 “好看,真的好看。” 汤老板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放下豪言:“我觉得女红一点都不难,你就大胆放心用吧,别舍不得,回头用破了,我再给你缝一条,这有什么,两天的事——” “不对,我现在是熟练工,一天就能搞定了!” 铁牛将手帕藏在胸口处,热热的滚烫的,他心脏咚咚跳的厉害,说:“好,我都听你的。” 汤显灵:嘻嘻。 看见没,一家之主哟! 第96章 下雪入冬后,汤家馆子推出了火锅套餐。 “什么火锅?”有食客问。 佟嫂解释:“客人,就是涮锅子,有单人的也有双人一个锅,单人锅底有酸菜、骨汤、菌汤三种口味,其中酸菜口味是酸酸辣辣的有些刺激。” 涮锅子大家伙都知道,没啥稀罕的,平日里冬天在家都能吃,热热乎乎很是方便简单,但是馆子食客听到锅底才明白过来,还是不一样的。 也是,汤老板这儿咋可能和寻常涮锅子一样,就是炙肉都不一样。 “不是清水锅子?” 佟嫂解释,阿良那边也一样,问的人比较多。 因为火锅不便宜,单一个锅底就要五十文钱,包含了炭火。其中单人套餐,一盘冻豆腐、一盘羊肉一盘猪五花、一盘手工面/土豆粉二选一,一盘菘菜萝卜拼盘,这些连着锅底加起来一百一十文。 要是一百一十文,搁往日能吃两个荤菜一个素炒了。 自然问的多了。 阿良佟嫂在那儿解释,有的财大气粗的老板已经下单了,皇甫铁牛记下了单子,往后报。 火锅其实最好调的,菜品都是现成,火锅锅底汤也熬好了。 今日出门时没下雪,出来了后下了些小雪,北风呼啸寒风凛冽。 刘宝鉴和黄升又来汤家馆子吃饭了,二人自打那桩买卖成了后,而后时不时来汤家下馆子,一概不提生意买卖,光论吃喝,在黄老板看‘真有点酒肉朋友’那味了。 其他人说酒肉朋友可能是贬义词,但在黄老板这儿,他跟刘宝鉴这等关系倒是有几分交心的真心了。 二人刚坐下,没往包厢坐,又不谈生意,随便在大堂找了张桌子,听说有新鲜吃食,二人直接跟铁牛小老板下了单。 一个要的是酸菜锅底,一个要的是菌汤的。 馆子里点着蜡烛,还有炉火取暖,炉子上放着热水壶,要是哪张桌子缺茶水,佟嫂阿良会拎着水壶给添水。 铺子门只开了两扇,挂着桐油刷过的帘子,有些遮挡光线,时不时有客人进来,掀帘子进些冷风,俩包厢后窗是用纸糊的窗户,而后又用草席遮挡了一半,属于有些冷还能透透风。 馆子里即便有炉子取暖,温度也不是很热乎,还有点冷的。 没一会,皇甫铁牛给客人上炭火。 皇甫铁牛先是拎着一铁桶烧红的木炭,桌子上早已摆好了炉子,小小的黄泥糊的炉子,底下还有隔热垫板,皇甫铁牛用铁钳夹了烧红炭火放进去。 而后佟嫂阿良给上锅底。 两个锅子,酸菜汤的、菌汤的,还有零零散散一盘盘的菜肉。 “客人,这是我们汤老板自制的蘸料碗。”阿良端了两个小料碗,还有两个空碗,不管是客人爱吃蘸料的,还是吃清淡的都能行。 刘宝鉴一看,跟着黄老板说:“还挺多,乌压压摆了一桌。” “可不是嘛。”黄升点点头。 锅底是烧开的,没一会炉子底下炭火烧的再次沸腾,咕嘟咕嘟作响,香气也袅袅飘上上空,原先店里还纠结是吃炒菜还是吃锅子的,这会纷纷侧头望向那一桌。 好香啊。 什么锅底? “那一桌点的是不是酸菜锅?”有食客问阿良。 阿良说的很细致。“对,一锅酸菜锅底一锅菌汤锅底,我们老板熬的菌汤是用鸡架熬得鸡汤打底,秋日时小老板回村,特意带了一些山里晒干的菌子干货……” 听得食客直咽口水,你怎么不早说! “那我要个单人套餐,我要——等等,我再想想。”他有点纠结,是吃酸菜锅好呢,还是吃鸡汤菌锅。 旁边有人笑说:“这有何难?今日吃完,明日再来吃。”又问阿良,“这涮锅子你们老板该要一直上吧?” “是,店里卖到前年。”阿良回话。 原先纠结的食客一听,顿时拍了板定下来了,“先要个酸菜锅,改日我再来尝尝菌汤锅,还有那边那个秘制蘸料碗,都是单人餐里包含的吧?” “对。” 没一会餐点好了。 刘宝鉴黄升那一桌两锅开了,下了肉菜开始涮着吃,他俩是单点的,量要大些,刘宝鉴黄升都爱吃肉,除了羊肉点了外,还点了汤老板做的炸猪肉丸子、腌制五花肉。 “快尝尝,好了好了。”刘宝鉴先动筷子了,捞了一筷子羊肉卷,往汤老板调的蘸料碗里裹了裹,吹了口气,甭管烫不烫,先往嘴里塞。 一口满满当当的。 先尝到了蘸料味,熟悉的芝麻酱、香油还有点别的味—— “诶呦绝了,快吃。” 除了蘸料味还配合着酸菜汤底,这锅底酸酸的很解腻,往里头扔五花肉,烫出来的五花肉弹弹的,吃起来有些劲道也没那么腻味,再喝一口热乎乎的茶水。 咦,茶水也不是茶叶泡的,是大麦加了一些陈皮煮的。 解腻去油。 刘宝鉴和黄升二人吃的是没空说话,二人约饭约到汤家向来如此,期间只伴着:这个不错、料碗香绝了、小老板再来两盘羊肉、再添一盘羊脆骨。 二人一通吃喝,光羊肉都能吃四斤。 最先下入锅的冻豆腐,煮的时日久了,捞出来豆腐孔里全吸饱了汤汁,本来说吃不动不吃了的黄老板,愣是没舍得丢了不吃,吹了吹,咬了一口,当即赛神仙了。 好吃啊! 他这个锅是菌汤的,菌汤可鲜了,带着一些菌子特有的味道,汤老板说锅底用鸡架熬得,但鸡汤清亮半点不油腻,配上菌子,此时煮的菜、豆腐、萝卜,那味道,清清淡淡却迷人的鲜,好吃。 二人没点面条、粉之类的,光吃肉吃了个肚圆。 而其他食客,多是一人餐,甭管是酸菜锅、菌汤锅——这俩锅点的人数多些。 奉元城百姓吃锅子老习惯了,先涮羊肉,羊肉吃的七七八八涮豆腐菘菜,最后来上一口面条,有人爱吃馒头、米饭都行。 此时下了面条的,单单一口便爱上了。 “好吃好吃。” “这锅底下什么不好吃。” “汤老板的料碗怎么调的,太香了,东西市各家涮锅子就没吃过这等料碗。” “我能吃出来麻酱,但麻酱不稀奇啊,可汤老板这儿的麻酱那是真真稀奇。” 小火锅一经推出就热起来了,天寒地冻的,外头大雪,汤家馆子也不算暖和,可锅子一上来,跟着友人边吃边涮,没一会一身的汗,脑袋都是细密的汗,坐在那儿稳稳食,喝口茶水。 吃完了锅子,汤老板会送一些小甜点,双皮奶、杏仁豆腐,都是小孩子吃的量,这一口甜的吃完,一日都舒坦极了。 没几日,汤五哥饭馆摇身一变成了‘火锅馆子’,没人吃什么小炒菜了,全都点涮锅子。没办法,天冷,一盘盘炒菜,即便是出锅时热乎乎的,可端上来,食客刚说两句话,菜就冷了。 菜一冷,什么好吃滋味都大打折扣,不如锅子吃的热乎。 汤显灵卖了半个多月的火锅,每日店铺座位满满当当,有的要订包厢,提早一周订都订不下——没办法啊!他家就是地方小,接待不了太多客人,这实在是没法子。 别看吃火锅的人多,但其实没那么麻烦,前期工作筹备齐了,客人点单要菜什么的,小咪一个人就能干的七七八八,汤老板熬了底汤,调了料碗,就能歇着—— 也没歇。 打铁铺的小老板王铁牛研究出来手摇打蛋器了,比最初给汤老板要的价还要贵个一两银子,王铁牛说起来,急着解释:别看铁用的不多,但是齿轮可难做了,得一点点磨…… 汤老板有钱,也懂,这都是技术活。 荣朝第一个手摇打蛋器,这含金量不言而喻。 给! 于是先前答应好的,秋冬日卖肉松面包,汤显灵想起来不能食言,外加上给崔大宝放了产假——崔大宝早半个月前就回家伺候豆子了。 朝食铺子烤炉闲了下来。 汤老板想做点黄油版肉松面包放在他家饭馆靠窗柜台那儿卖——这也就是为什么给吃火锅的食客送牛乳甜点,因为牛乳大大的多! 给邻居送牛乳,不如回报食客。汤老板心想道。 因为这一趴有些忙起来,汤老板还把崔父招了回来,豆子还没生,崔大宝一个人伺候就成了,崔父你个当公爹的也别闲着,继续干活吧。 崔父负责坐在柜台后收钱卖面包。 于是近些日子,朝食铺子明明关了门,但时不时飘出一股特别熟悉霸道的香味,而饭馆子的火锅香味更为浓郁霸道,二者碰撞,到了面包烤出来,一盘子盘子往饭馆柜台那儿一摆。 原先那儿是卖月饼来着。 “这是卖什么?”吃完火锅要走的食客被吸引住了目光,但他现下是真吃不动了,不过看着蓬松黄亮亮的面食团子,想必是能打包带走的。 崔父就说:“我们老板招牌肉松面包,这次是黄油版的。” “肉松面包?咋这般耳熟?”食客问同伴。 同伴:“他家最早就是朝食起家,现在各坊都有的锅盔学的就是他家,其实还想学肉松面包的——”说到这儿,这位同伴脸上都是笑话,“画虎画皮难画骨,都学不像,还难吃。” 说到这儿,同伴看向崔父,“老崔,我要两个打包带走。” 崔父拿着油纸给包,一边说:“客人,面包冷了热了都能吃,您要是想吃热食,拿火略烤一烤就是,千万别蒸。” “知道了。” 最早问的食客:!“你怎么说着说着还抢了先,我也要俩。” 二人笑呵呵一团。 “我没吃过,都是听人夸,说他家肉松面包可火热了,只是可惜后来汤老板忙不过来就不卖了,如今难得卖,整个奉元城这可是没人学到的。” 如此说着,不如再来俩! 肉松面包不愁卖的,饭馆客人等锅开的时候,便先买一个,跟着同伴分一分——想着先垫吧一口,就一口,结果一吃就迷上了、爱上了,若不是火锅也很着迷对胃口,那恨不得再来俩肉松面包吃饱。 “无事无事,咱们一会打包带走。” “我跟你说,这肉松面包果然好吃,昨日我买了带回家,炉子上略微热了热,我还没吃,我爹先说什么味这般香,那两个都不够吃,今日得多买几个。” 除了外坊食客,本坊的也多来捧场,这可是肉松面包啊! 章明连着几日排队买,即便是下雪也不碍事。崔父喊章明进来等,里头热乎些,章明摆摆手就在门口候着,一边同崔父闲聊。 “崔大爷还在家呢?” “在呢,豆子说是前些日子生,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生。”崔父说到这儿也有点担心。 章明忙道:“足月足月,也是好的。”说完又道:“实在不行,还是得请大夫看看。” “看了看了,大夫说都好。”崔父道。 也就因为看了大夫,大夫说没事都好瞧不出个啥问题,崔父才能放下心来店里干活——自然了,大宝是哪哪都不许去,就得守着豆子才成。 崔父给章明打包了面包,章明付钱,不用低头,怀里的面包香气能隔着油纸钻出来扑鼻的香,章明心情大好,说:“叔叔你别急,没准就这几日了。” “诶好好。” 可能是章明嘴巴开过光,晌午那会崔父卖面包,没一会有个崔家邻里来报信传话,说:你儿夫郎豆子在生了。 “生了吗?”崔父紧张。 邻里:稳婆说在生了,大宝喊我来报信。 汤老板一听,让崔父先回,今日不扣钱。崔父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嘴上说:不用不用,我才干了半日,不用给钱。 “快回吧。”汤老板没多话,一言堂,又道:“雪天走路慢些,别摔倒了,豆子大宝还等着你呢。” 崔父忙摘了围裙,匆匆往家里去,走了几步,想到汤老板的话,脚步又慢了下来,只是神色很匆忙急切,他想着自己胳膊才好,要是摔一跤摔坏了,这不是给大宝豆子添负担吗,家里日子才好起来,又要有了娃娃,可不敢再出什么岔子。 这日卖面包,蒋芸顶在前头了。 一直到馆子关门,天都黑了。汤显灵在院子踱步,想了下,“我要不要去看看?” 自然是去崔家了。 蒋芸说:“就怕生孩子还没生完,崔家也乱,过去得接待你。” “也不用接待,我听了豆子没事就行。”汤显灵说。 他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夫郎生小孩,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皇甫铁牛拿了狐裘,裹在夫郎身上,严严实实的给夫郎戴好帽子项帕,说:“咱们去看看。” “娘你在家行吗?” 蒋芸:“行,你俩去吧。” 冬日里,小咪上下班不方便,汤显灵让小咪住在员工宿舍了,佟嫂阿良必须要回家,因为家里有孩子有家庭,小咪一个单身汉哪哪都能睡。 此时院里有小咪,汤显灵倒不是很操心娘。 他和铁牛就去看看。 汤显灵走的匆忙,也没带什么礼——忘了,皇甫铁牛挑着灯笼,一手牵着夫郎的手,二人踩着积雪咯吱咯吱作响,汤显灵不冷,他都裹着球了,手还是热乎的,这狐裘真的牛。 一路想七想八,不敢想豆子生孩子。 这咋生啊? 汤显灵哪里敢想。 终于到了崔家院子,院子门口挂着红灯笼,扣了门,里头崔父喊:谁啊。 “崔叔,是我铁牛和显灵。”皇甫铁牛声大,中气十足,声没被风雪吹散。 汤显灵听见了就没张口,一张口灌一肚子冷风。 里头很快开了门。 崔父露出喜气洋洋的一张脸,汤显灵一看,当即是松了半口气,嘴上问:“豆子咋样?” “好,都好,生了。”崔父笑呵呵的,“本来想明个给老板报喜的。” “我这人性子急。”汤显灵说了句,问详细:“孩子和豆子都平安?大夫稳婆看了没?” 崔父:“看了看了,我回去时,没一会豆子就生完了,是个小哥儿,长得跟大宝他阿爹很像,也像豆子,家里才收拾好,稳婆说不敢见风……” 汤显灵连连点头,提醒了下别烧炭中毒,隔远了透透风进去。 “不进了,豆子没事就好,等他坐完月子我再来看他。”汤显灵摆手拒绝了进屋,客气啥,豆子没事就好,谢天谢地。 崔父也高兴,说他明日上工。 “不急上工,给你带薪两日假,崔叔你先安顿家里,才有了孩子都忙。”汤显灵说。 崔父摇头不要,“帮忙的夫郎早早找好了,大宝也在家,我留在家也是干瞪眼,不如去店里帮忙,老板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汤显灵劝没劝动,也就不劝了。 崔大宝给豆子找月嫂夫郎这事汤显灵知道,闻言点点头,便和铁牛离开了,二人站在崔家门口说了好一会话,是一身寒气,汤显灵帽兜上还有雪花,但回去路上,汤显灵蛮高兴轻松的。 “豆子平平安安就好。” 皇甫铁牛紧紧握着夫郎的手,声音郑重也带着些紧,嗯了声。 孙夫郎生孩子顺利平安那便好。 “咱们不生也行。” 汤显灵没想到铁牛会说这个,他想了下,铁牛估摸是看到他害怕了,不由道:“是有点怕,但是也不是特别怕,我有点好奇也有点担忧,我这个炮仗狗脾气不知道能不能养好孩子,又想,要是孩子像你像我也好……” 他不知道说什么,杂七杂八絮絮叨叨的说。 皇甫铁牛都听着,说:“你才不是狗脾气,你脾气可好了。” 汤显灵没忍住笑了笑,很认真很认真说:“要是孩子来了,咱们就好好养,我一个人,以前孤零零的,现在有了你有了娘,有个孩子我也高兴。” 末世三年,大部分时间孤零零一人窝在地下室,黑暗冰冷饥饿孤单,其实最主要的是孤单,以前父母离婚,他被踢皮球似得哪哪都不沾,现在有了家庭,小孩子也不错的。 来都来了嘛,上天让他成为夫郎—— “不生一个亏了!”汤显灵眉眼灵动,“体验懂不懂?” 皇甫铁牛低头,满眼都是夫郎亮晶晶的目光,飘雪洒落在夫郎睫毛上,美的不像话,他轻轻伸手擦过,说:“我不懂体验,不过我们汤大老板乐意,那肯定行。” “……什么嘛。”汤显灵嘴上嘟囔,这家伙目光都落在他唇上,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亲亲,什么体验感悟人生先放一边—— 还好,他也是。 汤显灵揪着铁牛衣领口往下拉了拉。 冬日黑夜巷子里无人,一盏灯笼微弱的光,四处飘雪,小夫夫在巷子里轻轻地接了个吻。 很开心,很甜蜜。 回去娘已经烧了热水,擦洗擦洗能睡觉。 皇甫铁牛先进被窝暖被窝,暖的热乎乎,汤显灵扑进去,突然想到什么说:“我刚才杞人忧天半晌,什么要不要孩子的,咱俩嗯嗯嗯也没断过,我肚子没见动静啊。” “你年轻力壮,我身体也还好吧。” “不会怀不了吧?” 汤显灵开始犯嘀咕了。 皇甫铁牛大手拍了拍夫郎背,说:“不急,崔大宝和孙夫郎四年才怀上,咱们俩还年轻,孩子想来了就来。” “倒也是。”汤显灵便不想了,想太多没用,睡觉! 临近年关,汤家馆子提前十日打算关门,提早给食客通知到位,而后还要准备一些礼盒,维护一下大客户——像是给了赏银的客户。 整条正街,各家铺子差不多都会提早几日关的,毕竟过年要忙活的地方多了去,打扫卫生、敬神、祭祖等等事宜,但像汤家这般提早十日关的,那可真不多见。 没办法,汤显灵有自己的安排,娘跟他说,今年过年估摸三位姐姐都要回来—— 蒋芸提这个话的时候,神色有点犹豫而后又果决起来。 “娘,咱俩啥关系,你直接说吧。” 蒋芸没来由笑了,说:“我想留着你二姐在家住一段时日——”又补充:“不要崔伯安留下来,崔家铺子忙,他得去忙活,你二姐和孩子先留下来,院子没地方住,我想给你二姐租个院子,房子我已经看好了,就在第二巷子第三家,钱我有。” 汤显灵顿时明白过来,娘高招啊。 二姐在崔林镇崔家过日子,大环境温水煮青蛙,他们就过去几日,轻飘飘的言语说不醒二姐——回头他们一走,崔伯安说两句甜言蜜语,二姐又沦陷了。 当时留崔林镇,留的再多日子也没啥大用,所以娘说回说的也干脆利落。 但要是把二姐拐到家里来,强留几个月,那就不一样了。 也不是说非要拆了这段婚姻,而是让二姐脑子清醒理智一下,以后二姐的路得自己走。 “你三姐带孩子也要回来,家里住不下,干脆租了院子。”蒋芸斟酌说。 汤显灵支持,说好。又说:“娘,这家院子离咱们家近,他家是整个院子空下来还是只租半间?不行咱们租一整年。” “租整年?”蒋芸愣了,她跟人家说只租三个月,家里孩子要是住不满也不用退钱了,对方很乐意的。又说:“半间院子,三个屋,我去看过挺敞快的,床桌子都有。” 汤显灵:“到时候就是员工宿舍,小咪住过去,这边的西屋一小间,小咪现在住下了,阿良佟嫂白日休息没地方,冬日凑合两个月还行,也是怪我没想到这处,既然你谈好了,不如租整年,我来付房租。” 蒋芸一听五哥儿说‘我来付房租’就知道,五哥儿也是宽她的心,支持她的,当即是笑了起来同意了。 “还得置办铺盖卷。”汤显灵道。 蒋芸:“是,是要忙活些。” 所以汤家馆子提前十日放假,因为赶在年前要办的事多。 第97章 崔林镇,崔家。 离过年还有七八日,崔家铺子盘完账,崔父突然提起说:“铺子门关上了,等开年再开,你和你媳妇儿啥时候回奉元城?” 旁边崔母还有点诧异,说:“这般早啊,现在过去,那岂不是年三十都不能回来了,这不像话,哪里有过年儿子儿媳去外头过的道理。”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崔父语气简单说了句。 崔母便不再开口了,只看儿子。崔伯安沉吟了下,说:“现在过去,雪天难走,估摸四天,在岳母那儿留几日,回来还在年中。” 崔父点头,是的,要是现在不走,年三十以后再走,那一来一回折腾完,年就过去了。 “这几年你和你媳妇也没回去,也该走动走动。”崔父面上说的公道大义,“你岳丈才走,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咱们一家过年团聚,不急今年,往年以后年年都是。” 崔伯安点点头,同意父亲的话。 “那我跟珍娘交代下,让她收拾。” 崔父:“那明日去上坟,今年早早把坟上了,安了先人的心。”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 回头崔伯安跟着珍娘说了爹让他们后日就回奉元城拜年访亲之事,汤珍诧异很是惊喜,“娘也同意了?” “嗯。”崔伯安握着珍娘的手,笑说:“也是几年没回去,上次岳母来,我看你很是高兴,提了一句,爹就同意了,现下咱们回去可以多住几日。” 汤珍闻言,心里柔情蜜意,男人是在意她的。 “不过天冷,孩子们都带上吗?” “带吧,到时候带上被褥,裹厚一些。”崔伯安道。 汤珍也想都带上,婆母在家看孩子她有些不放心,尤其是四哥儿还小,没断奶呢,她一走,四哥儿没得喂养,不如都带着。 过了两日,崔伯安将车安排好了,一大早带着孩子,跟着爹娘道别后便上了马,他骑马,珍娘孩子坐车,如此能快一些。 …… 汤家馆子关门了,临关门前卖了一波蘸料。没错就是芝麻酱,还有汤老板自己亲自手磨的香油,这俩是卖疯了。 本来食客听到早早关门,都有些不高兴——火锅还没吃爽呢。 结果听闻,汤老板卖蘸料,芝麻酱、香油、秘制干料粉,买回去你自己组合拌匀,放点葱花香菜蒜泥,就是一碗好蘸料,家里自己涮清水锅子,配着这蘸料吃,那真是绝了,虽说滋味稍逊汤老板馆子里的味,但是过年在家吃多方便。 因此生意特别好。 汤显灵:……磨不动了磨不动了。 不光是他磨,铁牛、小咪跟着一起。这东西卖的贵些,因为很麻烦,馆子关了三日,卖了三日的蘸料,每天一睁眼就是一个干小料。 等三日后,彻底结束。 “二十五日,大家伙再来一趟,我说两句话,明年开了年几日过来,就差不多能放年假了。”汤显灵跟店里伙计们说。 佟嫂阿良小咪崔父都应声。 小咪要收拾包袱回师傅家了,他要回家过年了! 二十四日时,汤老板起了个大早,揣了银钱,小老板驾车,夫夫俩去采买了,蒋芸没去,因为今日采买不是买年货,而是给员工备的年货。 早早买完就回来了。 汤显灵都盘算好了,员工年货不管是什么位置一视同仁,花生瓜子糖点心各一包、鸡鸭各一只、猪肉二十斤——天冷,这肉能放,起码整个年肉都有了,然后就是发钱,其他没了。 买完东西。 下午时,汤显灵和铁牛娘坐在堂屋算年账,开了馆子赚得多其实花销也大,比如说维系客户,还要给员工发福利,但是汤老板甘之如饴。 蒋芸脸上带着笑,对于五哥儿‘大手大脚’一点都不反对,老汤在时一个铜板都抠的紧,家里没请外人帮衬做活,全都是由着她和几个闺女干,但是没这般大方,不给发工钱的,更别提还有什么年礼。 若是过年,给孩子们能置办下新衣裳,那都是大喜事。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二娘、三娘穿不完的旧衣,五哥儿从小的衣裳都是他上头三个姐姐旧衣改的。 那会她不知道家里收成赚多少,现在五哥儿盘账,她才知道,哪怕是给员工发年礼、年终奖银钱,发完后,家里还能剩很多的。 “……今年银钱杂七杂八我全都算上,总共落了二百七十八两银子,员工年终奖都三两银子,小咪来的晚一些,小咪暂定二两,崔叔的话,也是二两。” 朝食铺子崔叔相当于干大半日,工作比较简单些。 “等明个给员工发完东西,咱们再去置办兴头家里的年货。” 汤显灵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娘,“这是过年钱,娘要买啥年货我不知道,铁牛也不懂,全都靠你了。” 又拿了三十两,分了两半,铁牛一堆、娘一堆。 “这是你们的年终奖!” 铁牛和蒋芸都笑。 汤老板:“那你们的私房钱也行,都要收,不能说不要。” “汤老板的呢?”蒋芸逗趣问。 汤显灵笑的狡黠,“我不要钱,我要铁牛和娘养我!” 剩下的二百两全都存起来。 其实还有十五两的散银子铜板,其中大头十两过年要交铺子商税、家里人头税钱,剩下的这些放在堂屋钱匣子里,过年买菜日常开销用这个。 汤老板三下五除二把钱捋妥当了,他觉得他干事效率嘎嘎快。 其实……这般算账,分钱,若是熟悉管账的掌柜见了,那定要笑话,汤老板这般给底下人发钱确实是痛快,就是没见过,这样东家老板哪能赚钱啊。 可事实是汤老板赚了,赚的不少,也存住了钱。 汤显灵只是没那么贪心。 他还想,明年好好干一年,要是佟嫂阿良没啥问题,酌情给员工加上住房补助——哪怕佟嫂有房子住,也可以换成钱贴补加进工资里。 一步步来吧。 二十五日时,佟嫂阿良来的大早,崔父崔大宝也到了。汤显灵一看崔大宝,整个人有点呆,不由玩笑打趣:“你和豆子谁坐月子?你咋吃的白胖白胖起来?” 脸都圆了一圈呢。 崔大宝乐呵呵,高兴的不得了,“都一样,豆子也圆了,现在眼睛比以前小了点,脸上肉多了,可好看了。” 嘚,这家伙疯了。汤显灵感受到崔大宝此时的幸福喜悦,不由也笑了起来。 崔大宝一副奶爸模样,往佟嫂阿良跟前一扎,开始问各种问题。 我家圆圆吃了吐奶咋回事。 豆子最近吃不动猪脚黄豆汤了,我就吃了,得给他换啥汤? 圆圆夜里闹不睡觉,是不是抱的少了? …… 圆圆是崔大宝和豆子小哥儿的名字,大名叫崔小圆。 跟一块香香脆脆酥酥的小饼干一样。 小咪来得晚,等小咪到了,大家开会。 汤老板简单喵两句:“今年大家干的都很好,很听老板我的话,明年大家再接再厉。今天开完会,正式放年假,来年十五过后十六来店里报道收拾。” “我给大家备了一些年货,稍后小老板给大家发。” “最后就是年终奖了,谢谢大家今年一年的辛苦。” 佟嫂阿良听老板提过年终奖,汤老板一直都是个大方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俩会拿三两银子这般多。自然了,崔大宝也是三两。 崔大宝都惊住了。 “哪里能这般多,而且我才放了三个月,还给了钱。” 汤显灵脸一板,老板威严:“听话,这都是员工福利,我以后要写成小册子的,自然了,我大方也是大家表现我都满意,要是以后有人出错,我也不会留情面的。” 他可不是软包子!!! 崔大宝挨了训,还高兴,接下了钱。 小咪崔父都有二两,高兴的话都说不清,也不敢多嘴说不要,怕惹了老板不高兴——刚崔大宝都说了,被训了呢。 等拿了银钱,出了堂屋门到院子里。 皇甫铁牛给大家发年货,“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要是拿不下,灶屋里有背篓,先装着回去。” 崔父崔大宝两人得了一大筐。 鸡鸭猪肉花生瓜子糖点心,我的天呐,这年货比他家买的还要好,点心还是祥宝斋的老牌子了。 西市有两家大点心铺,一家祥宝斋,一家全兴斋。汤显灵当时置办年货,先进的全兴斋,这家位置要好一些,结果看到了他家月饼改良版,店里伙计说是:最新出的新鲜口味花样子卖的可好了。 汤显灵一尝,当即是哼哼哼。 转头买了祥宝斋。 汤老板有时候也会很‘小气’的。铁牛看的没忍住,摸了摸夫郎的脸颊,夫郎气鼓鼓的也可爱,脸上都肉嘟嘟的。 “等等,我师父大师兄来了。”小咪面对满满当当年货不好意思说。 汤显灵:? “你师父师兄来了,也不进来坐坐?快去喊,进来坐坐喝杯热茶。”这小咪。 田厨子这人也有意思,说是以后不偷师,现在连门都不进了,这就叫避嫌! 小咪红着脸不好意思却高高兴兴往院门去,喊:师父师兄,老板喊你们进去坐会呢,老板还给我发了年货,可多了,拿不下。 “你这孩子,咋说了。”田厨子训徒弟。 小咪:“我拿不下,师父,老板还给我发了二两银子。” “小声些。” “哦哦。”挨了训得小咪也高兴。 太高兴了,过年真好。 田厨子和大圆进了院子,临近新年,大家都是笑呵呵的,一通寒暄,田厨子大圆见小咪的年礼,田厨子喊大圆帮忙拿,又感叹:“不怪我那徒弟浮躁没见识,这般好的东家我也是头一次见。” 汤老板骄傲挺胸:听听,这就是高级夸赞! “好说好说,小咪干的活也好,都是你教的好,我捡了现成的用。”汤老板回敬回去。 他,真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啊! 当日,巷子里邻里都瞧见了,汤家馆子员工从汤家出来,拿的可是大包小包,听说还发了年货,鸡鸭肉之类的。 陈巧莲听的心动,“昨个儿就见铁牛和五哥儿驾车出去,回来拉了一车,原来是给帮忙干活的发年货啊,真是大方。” “我瞅着败家了些。”卢父说。 给外人干活的发这么些干什么,汤家开的工钱也不低,还给发这些,把人心养大了,回头那些干活的不好好干要偷懒。 这话其实有点道理,有些人不懂感恩没良心,觉得老板手松待人宽厚,久而久之确实是有偷懒的小人,但汤家工人都是汤老板把关,磨合了大半年的,脾性汤老板知晓,二则嘛,在过去干活中,汤老板其实也很硬的。 不算是一味的老好人。 就是年过百半的崔父,被汤老板教的像个青瓜蛋子似得听话。 陈巧莲有点动心,主要是汤家给的太多太好了,“我还听见,好像还发了银钱,那个小咪,发了二两呢。” “?你是说工钱?他家压了工钱到了过年发?”卢父问。 卢三娘闻言摇头,她虽是不知道娘说的是啥,但很肯定说:“五哥才不压工钱呢。” 陈巧莲知道男人误会去了,她早上乍一听也懵了,此时解释说:“不是工钱,好像是过年特意发的钱,汤家员工都有呢,你说工钱外,过年还给发二两。” 这可多了,顶上四个月工钱了。 这一下卢父也懵了,发这般多,又是肉糖点心,还额外发二两? “早知道,二郎不去医馆,在隔壁也好。”陈巧莲动了这个心思,一旦动起来就有些刹不住,不由念叨:“你看在隔壁,离家里也近,那边干活也不累,五哥儿和嫂子都是厚道人,咱们两家邻里这么多年,嫂子也是看着二郎长大的……” 说起来,干嘛白费钱送二郎去医馆。 卢父听了,在心里想了一通,确实是不错,“但谁知道以后的事,那会汤家还不是现在这样,老汤我知道,跟着咱家起了间隙,为人又省,哪里会招外人,定会多心。” “可不是嘛,咱们哪能料到,五哥儿还有这样大造化和本事。”陈巧莲说到此,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前隔壁大娘三姐妹,还说五哥儿得了上上签,庙祝说五哥儿能改换家里门第。” 这事都知道。 卢父点头,“也就因这签,老汤信了那胡秀才,着了道。”又道:“不过现在,汤五哥也是做买卖,改换什么门第。” 大家都是小商贾,任凭隔壁买卖做的多大赚的多多,那也是商贾。 夫妻俩聊了一大通,话绕的远了,也没说最初陈巧莲那样心思——想要卢二郎去汤家做工。 邹菱却记下了,她觉得婆母能提起来,也不是嘴上说说那般,应该是有点动心了,不由想着,要不要去隔壁传个话,可这也没定下来。 倒不是她不盼二弟好,而是她觉得汤老板不会收二弟。何必因为这个事,两家闹得不愉快,二弟在医馆吃苦学习多年,没必要再折腾了。 之后就是一家人办年货,蒋芸负责的,汤显灵本来说买炮仗,蒋芸说:“你爹才死,今年头一年,不合适买炮仗——” 又道:“你要是喜欢,买一个,你和铁牛回村放。” 汤显灵跟小孩似得,愣被他娘哄好了,说好好好。 于是买了炮仗。 红对联、福字自然是也不能贴。蒋芸对老汤的死没啥感觉了,但五哥儿现在生意做得红火,外头那么多人盯着瞧着,蒋芸得替五哥儿孝子名声顾全到。 汤显灵一听,不贴就不贴,乐的轻松,一家人关上门在家吃吃喝喝当咸鱼也是高兴事。 炮仗、点心零食花生瓜子这些都是小意思,大头是新办的铺盖卷、棉被、衣裳——蒋芸给三个闺女都买了新衣,还买了布匹。 挑选新衣时,蒋芸脸上神色格外的柔和幸福。 “以前你爹在的时候,她们三个穿一回新衣得磨两三年。” “你大姐喜欢红的,你二姐喜欢青色的,你三姐喜欢鹅黄的。” “不知道这次孩子们来不来。” “给孩子们就不买了,人太多了,买了布,回头她们仨自己做。” “我也顾全不来。” 汤显灵胳膊搭在娘肩头,笑说:“娘是紧着自己生的来。” 蒋芸看五哥儿笑眯眯的脸,也跟着笑,“给你和铁牛我也买了。” “那可太棒了,谢谢娘。” 蒋芸:“咱们母子客气什么。” 于是都乐呵呵。 过年东西市铺子都要关一大半,因此年货一定要买足买齐,铺子基本上初八之后就开了,有的会放完整个年。 汤显灵和铁牛商量,来都来了,给张叔王阿叔一家也把礼办上,还有大姐那儿。 今年过年肯定要去大姐家走动的。 于是一家人撒开了花钱,买东西就是很快乐,蒋芸脸上都是笑,到了家后先归置东西,蒋芸使不完的劲儿,说:“那些铺盖卷放堂屋罗汉床上,明个我拿到后巷布置起来。” “娘,那我再捎个炉子还有炭火过去。”皇甫铁牛说。 蒋芸:“对对,那边得烤一烤,暖和些。” 二十八,一家人出城给老汤头上坟。奉元城过年习俗有年前给去世的先人上坟习俗,让地底下的祖先也有钱花,能过个好年。 出发之前,蒋芸就嚷嚷出去了,什么五哥儿做梦梦到他爹了、想他爹了要去上坟、五哥儿孝顺早点过去云云。 汤显灵在旁憋笑赶紧往回走,他怕再听下去要笑场,坏了娘给他立的人设了! 巷子里邻里真信了,纷纷夸说:老汤在地底下得高兴坏了、老汤真是有本事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哥儿云云。 二十八上完坟,二十九汤显灵和铁牛维系大客户去了。 昨个儿晚上熬夜做的点心匣子。 卫府、顾府、刘宝鉴、黄升、袁大人夫夫俩那儿…… 汤显灵去卫府,守门家丁倒是没看低人,可能也习惯了年前各处来卫府巴结奉承送礼,没收礼,先问哪一处。 “我是八兴坊汤五哥饭馆的,给卫风卫少爷送年礼。” 卫门愣了下,一个坊间饭馆? 不过是送少爷那儿,也行吧,便问过什么东西,汤显灵一一回话,他的点心盒子还贴了封条口,上头照旧是铁牛写的汤五哥三字。 很快对方就收下了。 汤显灵看这等架势,想着这盒点心或许都到不了卫少爷的手里,不过不管如何,送了就行,心意到了。 之后几户,还有留他们说话喝茶的,像是袁大人就很高兴,说:“见你们夫夫俩恩爱,比什么都好。” 宋杰道:“我在衙门都听到各处说汤五哥馆子好吃,只是可惜太远了,若是开在附近,定要日日捧场。” 如此忙活了一日,除了顾府、卫府,他们俩没见到人,其他家客户都露了面,即便是忙生意本人没在家,也有夫人出门接待。 像是黄老板的夫人就很乐呵呵,说:他若是回来了,见到汤老板送的年礼必定高兴坏了。 如此忙了一日,到家天都黑了。 年三十,一家人大早上去洗了香汤子,回来刚到家没多久,院门扣扣作响。 蒋芸去开的门,门一开,当即愣了,而后欣喜声:“五哥儿铁牛快来,你二姐二姐夫抱着孩子回来了。” 崔伯安一身寒气,笑呵呵拱手给岳母拜年。 汤显灵铁牛出来抱着孩子,主要是抱着四哥儿,孩子小裹得又多,二姐抱得吃力,汤显灵接了襁褓,铁牛抱着三个小女郎下车,之后便是安顿。 “先在家暖和暖和。” “别去客栈,住什么客栈,娘都安排好了。”汤显灵跟二姐二姐夫说:“就第二巷子第三家,娘租了三间屋,铺盖卷都是新的,炉子被褥炭火锅碗都是干净没人用过,就等着姐姐们回来了。” 崔伯安一听诧异,这般大手笔吗? 冬日被褥铺盖卷可费不少钱。 他心里这般想,往院子里一走,眼前豁然开朗,都有些认不得——这还是汤家吗? 汤珍也愣住了,家里院子大了敞快了,这般大的院子都铺上了砖,这得费多少钱啊。 “快来,娃娃们冻得脸红。”蒋芸心疼,引着人进堂屋坐。 堂屋搭了取暖的炉子,烧的火红,门口挂着帘子挡风,里头点了两盏蜡烛,照的还算明亮,尤其是那张大点长些的罗汉床,铺着厚垫子,上头还有软软的靠枕,放了一小茶几,上头摆着果子零食。 蒋芸给小孩们脱外衣,脱了笨重的外衫就塞到了罗汉床上,大娘还有点害臊,蒋芸笑笑,“到了外祖母家,别拘着,你们姐仨到上头暖和暖和,吃果子。” 汤珍自打进了家门,一步一叹一惊,到了堂屋见母亲一举一动,更是有些不敢认,家里变化太大了,这还是她记忆中的娘家吗? 热乎的屋子,看着漂亮也好吃的点心,炭火跟不要钱似得烧着,还有这些家具都是新新的,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 以前过年—— 没这般好的。 反倒是要干活,干好多活,手也冻,要冷水洗洗刷刷,爹舍不得烧炭火,说她们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别小姐身子丫鬟命,洗个东西哪里还要用热水,因此冻得十根手指头肿胀。 蒋芸一把握住了二娘的手,“你手咋也是冷的?冬日里还生冻疮吗?我在东市买了一盒治冻疮的,你抹一抹。” “娘……”汤珍呐呐,不知说什么了。 崔伯安一路进来,到了堂屋,心里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妻弟和新夫婿那真是不一般,他想着烂船还有三分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都是对的。 皇甫家出身的少爷,即便是没落了,手里肯定是还有些东西的。 今年是来对了。 第98章 堂屋里热热闹闹,孩子们坐在罗汉床上,起先是还有点拘束认生,但是一路颠簸又冷又辛苦,到了现在这个环境太温暖舒适了,没一会慢慢的松快下来。 尤其当她们的五阿叔端上来一匣子点心。 “等会,给你们擦擦手脸。”汤显灵把点心盒放下,一看这三个小姑娘脸蛋红彤彤的,那是因为一冷一热有可能冻到了,不由说。 蒋芸一听,忙道:“给孩子拿热巾帕擦擦,我去拿冻疮膏先抹一抹。” “二姐,你和二姐夫也擦洗擦洗。” 皇甫铁牛打了热水,兑好了热水盆。崔伯安说:“别麻烦了,真是太客气了,我和珍娘自己动手。” “那行。”皇甫铁牛颔首也没客气,端着热水盆进了屋,他拧了热帕子递给夫郎,汤显灵拿热毛巾给三个小姑娘擦擦脸和擦擦手。 擦完了,再给脸蛋抹一抹冻疮膏。 汤显灵一看,笑眯眯说:“好了,现下吃吧,都是阿叔自己做的,外头想吃都买不到。” 三小姑娘脸上都是笑,害羞的矜持的不好意思的也有些亲近的笑,她们好像知道了,阿叔和外祖母都是疼她们的。 脖子上的银牌牌还是外祖母买的呢。 小姑娘们被教的太懂事太乖了,即便是后头松快些,也没有大喊大叫乱折腾,乖乖围坐在小几一旁,拿了点心也不是拿好几块,是看了半晌,选了一块,小手接着,小口小口的啃着吃。 汤显灵摸了下三个小姑娘脑袋,太懂事了…… 其实不好。 这才多大啊,还是个小孩。 “吃吧吃吧,吃完了还有,阿叔再给你们拿点玩具来。” 汤珍和丈夫在外头屋檐下擦洗完,进来听五哥儿说给孩子拿玩具,不由道:“你还买了玩具?太破费了,花这个钱作甚。” “我喜欢。”汤显灵笑眯眯去旁边柜子拉开抽屉,边说:“大姐那儿,三姐那儿香香,我都给买了,总不能差了你这儿。” 那一大匣子,三支绒花小簪子、拨浪鼓、陶瓷小鸟,都有。 “我是冬日买的,这几日流行冬梅花样子,红彤彤的漂亮,还有金桔,我瞅着一小串很是可爱吉利,都买了,你们三个挑,要是要一样的,咱们过几日再去西市买。”汤显灵选了三款,即便是金桔的花样子也有些差异。 买完后,想起来,有些姊妹兄弟会因为一件小玩具不同款大打出手,此时给小姑娘们先说了,想要一样的再去买,这没啥。 谁知道三小孩坐在那儿,最小的三娘嘴巴还沾着点心渣,大娘擦了擦手,拿着匣子小发簪看了会,捧着让俩妹妹先挑。 俩妹妹摇头,喊大姐来、大姐选。 大娘看了眼妹妹们,她拿了梅花,给二娘一支大点的金桔,最小的三娘金桔小巧但是多点,这支分给了三娘。 “珍娘教孩子教的好,在家里时也是这样,小的敬重大的,大的疼妹妹们。”崔伯安见状一脸骄傲说。 汤显灵:…… “都是好孩子。”汤显灵笑呵呵说。 我二姐基因好,关你屁事! 蒋芸拿了点心摆在圆桌这儿,大人们在圆桌坐下说话,小孩们在罗汉床上玩,四哥儿睡醒了嗷嗷哭了一次,蒋芸带着二闺女抱着四哥儿去了她的屋,汤珍要给四哥儿喂奶。 汤显灵铁牛崔伯安便在堂屋社交。 汤显灵:…… 谁懂,又要听二姐夫吹牛了。 皇甫铁牛接了话茬子,跟着崔伯安聊了许多,说家里买卖,听着崔伯安指点一些买卖经,时不时点点头,崔伯安一看,谈兴大发,滔滔不绝。 汤显灵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说:“我去灶屋看看,该收拾年夜饭了。” “行,你去吧。”崔伯安点头。 皇甫铁牛站起来,崔伯安一见说:“臣弟这是去解手?正好,我也一起,茶喝多了。” “不是,我去烧火。”皇甫铁牛道。 轮到崔伯安愣住了,灶屋之事,妇人夫郎的活,他们这样大男人怎么能进呢。 皇甫铁牛摁住了崔伯安肩膀,声音带着几分严肃,说:“二姐夫自便,家里灶屋活我能干,二姐夫不用来了。” 可别再说什么话,惹他家夫郎生气了。 崔伯安竟是被镇住了一瞬,恍惚点头,等二人都走了才想起来,刚才竟然怂了,但他并没有生气,反倒高兴,找了理由:不愧是武将当官人家出来的,很是有气势。 若是皇甫铁牛听见了,也只会无语,不如夸他在山里跟着猎物杀个来回,有些杀气还好。 一进灶屋,汤显灵就忍不住了,跟着铁牛小声蛐蛐。 “好吹牛皮啊。” “他要是下次吹,我也吹,我吹个大的!” “谁不会装似得,我懒得搭理他,怕二姐面子上挂不住。” 皇甫铁牛可认真点头,附和说:“咱们就听听,不往心里去,大过年的,不生气。” “我没生气,划不来。” “对。” 汤珍喂完四哥儿,四哥儿睡着了,干脆塞到了娘的被窝,母子二人还没说几句话,堂屋里崔伯安叫,汤珍忙过去了,以为什么事,结果是点心吃完了,茶水也没了,崔伯安不好叫岳母伺候她,便喊汤珍前来。 …… 堂屋事汤显灵不知道。 他这边做饭呢。 蒋芸来拿点心,说:“别烧羊了。” 汤显灵一听大概明白过来,过去这些年,三个姐姐连带着娘肯定是不爱吃羊肉,闻着味都腻味,先前烧羊杂汤,娘吃的也少,不由道:“我烧个猪骨头汤三鲜炖锅,炒几个热菜,馒头米饭都有。” 馒头是问卢家买的,天冷买许多能放很方便。 年夜饭一些炸货都是提早收拾出来的,现在做起来很快。 没一会蒋芸也进了灶屋帮忙,汤显灵还说:“娘,我和铁牛够忙活了,你歇会跟着我二姐说说话,我二姐难得来一趟。” 蒋芸脸色不咋好,说:“你不想留堂屋,我也是一样。” “……”汤显灵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不由撇嘴,没话可说。 崔伯安估摸是使唤二姐,二姐又甘之如饴,娘看不惯却不知道咋开口——一开口说两句,二姐还得偏帮崔伯安说话,这谁能不气! “没事,慢慢来吧。”汤显灵最后只憋出了这一句。 蒋芸最后叹了口气说:“她要是觉得跟伯安过日子好,我也就不多话不插手了。” “也不是盼着闺女过不好日子,就是想她知道家里有依靠有指望了。” 年夜饭在堂屋吃的,家里吃小火锅的炉子摆上面,一砂锅的烩三鲜——猪骨汤打底,汤不能多,里头有炸猪皮、炸猪肉丸子、豆腐干、土豆粉,这道菜不辣,汤味清淡,一碗菜加汤,吃起来热乎乎的。 一道炖排骨,一道锅包肉,酸酸甜甜的,一条鱼,奉元城过年年夜饭有吃鱼的习俗,还有一道咸蛋黄焗南瓜鸡肉条,都是给小孩备的菜,又拌了两个凉菜。 菜一上桌,崔伯安便招呼岳母臣弟坐着吃。 汤显灵那会还在灶屋忙活。 “等显灵来一起。”蒋芸笑呵呵,“这桌子菜他忙活,他得来上桌。” 皇甫铁牛:“娘,我去看看,还有啥要干的。” “去吧去吧。” 蒋芸就留在堂屋,给三个姑娘套外衫,笑呵呵说:“咱们要吃饭了,穿了外衫不冷。” 崔伯安来这儿以后是一愣一愣又一愣,以前岳父在时,岳母在灶屋忙活,岳父说天冷赶紧坐下吃,一会菜凉了,不管岳母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汤珍看男人神色有些不悦,便跟母亲小声说:“娘菜一会凉了,不如——” “凉不了,就是凉了,你吃热乎的。”蒋芸看过去,话说的直白了,“你爹在世时,咱们娘仨过年过节备一桌子菜,从来没吃个整席,现如今你爹没了,这家我说话还是算话的。” 崔伯安感觉岳母敲打他似得,脸有些挂不住。 汤珍怔住,不知道想啥,面上眼底有些羞愧,再也没开口说‘不如咱们先吃’这等话。 最后菜齐了,人也齐了,果然菜没凉,因为汤显灵专注炒菜,其他杂活都是铁牛收尾,什么准备碗筷、摆炉子炭火、端菜上菜等等,汤显灵菜收拾出来,皇甫铁牛上菜,汤显灵还能洗个手呢。 搞完收工,吃饭! “二姐坐啊,都能坐下。”汤显灵拉二姐坐下,“小孩子们也能吃,来三娘坐我旁边,我照看。” 蒋芸:“可不是嘛,大家一起帮衬帮衬,快吃吧,我看三个也乖,不用人喂。” “外祖母我可以吃。” “乖。” 大家都乐。 皇甫铁牛还拿了酒出来,毕竟过年,家里人不咋饮酒但还是买了,现在给崔伯安添上,皇甫铁牛也倒上。汤显灵在一旁眼睛瞪的圆溜说:“给我也来点,我尝尝。” “行。”皇甫铁牛便替显灵斟酒。 一家子围着圆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年夜饭。今年汤家不放炮仗,点了烛火,围在一起吃瓜子花生守岁,小孩子们困得迷迷糊糊,都睡在了罗汉床,夜深了,蒋芸、汤显灵和铁牛送二姐一家去租的院子,车夫去住客栈了,奉元城哪怕过年客栈是不歇业的。 崔伯安喝的有点多,走路歪歪扭扭,汤珍是抱着孩子还要扶人,蒋芸说四哥儿夜里跟她睡,“……家里有牛乳,我热了喂四哥儿,你一个人带三个,即便是三个听话乖巧,也难。” “放心吧。” 汤珍一听,想了也便同意。 到了租的院子一看,真是什么都是新的齐的,连着取暖炉子炭火都有,炭火还不少,茶壶水杯碗筷都是新的,水缸里水也是满的。 汤显灵给二姐先把炉子搭上取暖,又拎着水壶灌满了水放在炉子上,夜里二姐孩子口干能喝杯热水,也能擦洗擦洗。 样样想的周道。 汤珍一看,不知为何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见阿弟忙了一通,汤珍说:“娘五哥儿铁牛你们回吧,我和伯安明早过去。” “成。” 这天夜里,崔伯安睡了一觉被尿憋醒,起来撒了尿,炉子上火温热,口干舌燥喊珍娘倒水,汤珍倒了水,茶杯递到丈夫手边。崔伯安喝了一杯,也没睡觉,脑子里想着白日的事。 也是没当回事。 崔伯安压根不觉得在妻子面前说这些有啥不对的,大喇喇开口:“下午暮食时,娘是不是拿话点我?本来就是,我也没说错,这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灶屋的活,哪里是大男人能干的。” “娘也太多心思了。” “这一口菜而已,计较这么多,咱们远道而来还是客人呢。” 汤珍听着听着脸有些冷,想也没想说了句:“我娘说的也对,既然是一口菜,咱们都到了,阖家团圆,那就等等五哥儿也没什么。” “睡吧。” 汤珍往床上去,翻了身不理男人了,她脑子乱的,身上被子是新的厚的,包裹着她舒舒服服的,娘若是不待见他们一家,为啥要早早租了屋子,给他们置办新的家当? 崔伯安第一次见珍娘这般拿话噎他,也没当回事,还笑了笑,对着珍娘背影说:“你说你,还小肚鸡肠闹脾气了?女人家家的,脾气大。”嗤笑了一声,也睡了。 大年初一热热闹闹—— 汤显灵睡醒第一件事摸着胸膛保证:大过年的,别生气别生气。 这个家蒋芸和皇甫铁牛都惯着汤显灵,汤显灵说这番话,谁能惹他生气已经不言而喻了。 汤珍大早上带着孩子们来,进了灶屋开始忙活一起筹备大年初一的饭,奉元城初一有吃饺子的习俗。 “包饺子五哥儿就别动手了,拿着匣子坐堂屋跟她们吃去吧。”蒋芸将花生瓜子匣子塞五哥儿手里,赶了五哥儿去玩。 汤显灵:嘿嘿嘿。 他便去和小姑娘们四哥儿玩了。 皇甫铁牛喊崔伯安出门溜达,也没啥要买的,但是皇甫铁牛带着崔伯安出门了——总之别留家里。 省的自家夫郎一肚子火。 皇甫铁牛和崔伯安上街上溜达,晌午时往回走,见到有马车往正街去,仔细一看是卫家的马车,想了下便喊住了崔伯安。 “我去前头看看。” 崔伯安一愣,大冷天冷嚯嚯的,臣弟跟着他上街吹了许久的风,此时要回去了怎么又绕一圈往前头去?他思量了一二,还是抬脚跟上,只是面上多少带了些不痛快不满意的情绪。 到了铺子前,前头马车刚停下,有人敲门。 皇甫铁牛喊:“我是汤家人。” 对方一回头,当即是乐了,“小老板新年好。” “新年好。”皇甫铁牛也认出来了,这位是卫少爷身边的小厮。 “我们家少爷收了年礼,让小的特意跑一趟送了回礼,祝汤老板小老板新的一年生意兴隆。”小厮说了一通吉利话,而后去车里搬回礼。 卫家可真是出手大方,礼盒都是锦盒装的,不知道里头有啥,反正两个大锦盒,还有一只鹿。 “庄子里送来不少鹿,我们少爷说汤老板不嫌弃拿着吃。” 皇甫铁牛接了鹿,说:“他喜欢,劳烦告诉你们少爷,谢谢了。” “客气客气。”小厮送完了礼,上马车回府。 汤老板送的年礼正好送到了府里几位小姐的心坎上。 过年了,卫家各房携妻女回老家过年,卫府现如今可热闹了,各房都在,卫风的妹妹有许多,其中卫风和大房是最亲近的,他小时候被大伯娘养了几年,因此收了汤老板的点心,打开只看了一眼,没舍得吃,原模原样拎着点心食盒去了大伯母那儿。 大伯娘爱吃,妹妹们也爱,说:这点心瞧着模样平平吃起来比渌京里的还要新鲜好吃。 意思口味好很新奇。 卫风跟几位妹妹提了几句汤五哥饭馆,有些遗憾感叹:这家馆子很寻常在坊间,有些狭小,若是大些是酒楼,倒是能请妹妹们去吃一吃。 自然要清场包半日。 然后就被他大伯教育了片刻,主要说卫风游手好闲纨绔,一个吃食惦记至此,大好男儿应当筹谋事业前程,不成器,你再看看顾家儿郎再看看你。 拉踩对比的就是卫风好友顾三郎了。 卫风是个脸皮厚的,心胸大,挨着受训,一副可怜模样,其实半点都没听进肚子里,还想:大伯你是没吃过,再说了,顾头那家伙去了汤家馆子,吃的比我还多呢。 然后大伯娘便出来打圆场,意思:大过年的训孩子作甚。 因这茬事,大伯娘为了安抚卫风,给小孩留面子,特意说:人家小店有心,咱们吃了人家点心,定要还礼回去。 因此卫风大伯娘操持了一份回礼。 卫家马车哒哒哒走远瞧不见了。皇甫铁牛背着鹿,一手拎着锦盒,跟旁边有些发呆的崔伯安说:“二姐夫,咱们绕一绕走后院回吧。” 前头铺子门锁着,显灵和娘在灶屋还有堂屋,敲门的话,敲半天,显灵要是在堂屋,出来开门还得披外衣,一冷一热,麻烦。 皇甫铁牛觉得绕路回去没啥,几步路走走嘛。 也不管崔伯安,劲直走。 崔伯安如梦初醒一般才回过神,屁颠屁颠跟在臣弟后头,一扫刚才的挂脸情绪,声音都压不住兴奋,说:“臣弟,刚才那家是哪家?” “奉元城卫家。”皇甫铁牛说。 崔伯安:“那刚才的人是卫家管家?” “不是,是卫少爷身边的小厮。” 崔伯安咂舌,一个小厮穿戴的如此好不提,出门竟然是坐车的,他还以为是管家。他对奉元城各家不了解,不懂卫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但看马车车棚、车前挂着的牌子,各种细节,便能知道,这是大户人家。 “臣弟,你和卫家交情好吗?是皇甫家的关系?” “不是,是显灵和卫少爷认识,我们家开饭馆的,他做菜卫少爷爱吃捧了几次场,关系结下了。”皇甫铁牛实话实说,末了添了句:“也不是很深厚。” 崔伯安心想,不深厚,人家回礼回这般重的! 他此时才想起来,臣弟全都带着,不由热情笑呵呵去接臣弟手上锦盒,“我来拿吧。” “行,谢谢二姐夫。”皇甫铁牛便松手了。 崔伯安差点一个趔趄,皇甫铁牛回头,“是不是沉了些?不如还是我来拿?” “没有没有,我就刚接手,一时没留神,走吧走吧。”崔伯安最后决定双手抱着,也不知道锦盒装了什么咋这般沉。 臣弟手劲倒是大,背着一只鹿拎着锦盒看着轻轻巧巧的。 后院门没拴,松松掩着,二人劲直回去。皇甫铁牛还没开口,崔伯安跟得了什么喜讯似得笑呵呵大声说:“娘、五哥儿,卫府给送了回礼。” 汤显灵听外头吱哇乱叫,还以为出什么事,披了袄出门到了院子里。皇甫铁牛对上夫郎的眼,说:“卫少爷送来一只鹿。” “鹿?!”汤显灵眼睛都亮了。 皇甫铁牛很高兴,他就知道夫郎喜欢。 “对,一会我收拾了,看你要做什么。” “那可太好了,等大姐三姐来,到时候也能吃得上。”汤显灵说。 崔伯安在旁提醒:“还有两个锦盒。” “哦,卫少爷还挺大方,怎么还送了锦盒?”汤显灵才注意到,笑呵呵谢了二姐夫说辛苦了。 崔伯安可不辛苦,好奇锦盒装了什么。 “五哥儿你给卫少爷送了什么礼,回这般厚重的礼?” “就咱这两日吃的点心,他家高门大户,比较在意礼数吧。”汤显灵说。他们小老百姓看这是重礼,在人家大户人家眼底,不过是九牛一毛还是给二毛的关系。 不过心意要记下。 汤显灵认真说:“真没想到卫少爷会回礼,还赶在年初一送来的,真是谢谢人家了。” “嗯,我说过了。”皇甫铁牛也认真说。 锦盒搬到屋里,放在桌上,汤显灵开了盒子,一看不由乐了,装了一盒子各色蜜饯、两罐子茶叶,旁边崔伯安见是吃的,还有点失望。 汤显灵看了,想:他家送一盒点心,卫家要是送一盒金银珠宝,他家敢收吗? 人情往来走动,本来地位就一高一低,他家也不是靠着卫家发家致富。 蜜饯茶叶这才是好呢。 第二个匣子装了些香囊香料,还有几把薄如蝉翼的蚕丝扇,扇面绣花栩栩如生的漂亮,扇柄是好木材,触手圆润舒服。 崔伯安见第二个锦盒装的是一些‘女儿家玩意’,但仔细一看,就知道这扇子造价不菲,反正在市面上,他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绣工,拿出去卖应该能卖不少钱。 “只是为何冬日送些夏日的扇子,也派不上用场。”崔伯安嘀咕。 汤显灵拿了扇子扇了扇风,说:“蛮好的。卫家那样门第,若是送旁的,咱们平头百姓都用不了,现在这扇子自家玩着扇扇风挺好的。” 夏日时,配上香,多有情调啊。 崔伯安听到‘卫家门第’,顿时明白了,这卫家莫不是当官的吧?还是大官。 晌午饺子好了,崔伯安吃了两大盘,话题都成了卫家。 又过了一日,顾家、黄家、刘宝鉴、袁大人那儿也零零散散送了回礼,顾家送的是文房四宝,一盒子纸,还写了福字。袁大人刘宝鉴那儿多是吃的、皮料、羊肉之类的,黄老板送了两匹布料,布料不算细软上等的,就是很寻常的布,汤显灵还挺高兴。 黄老板是个实在人,家里做布料绸缎生意,送两匹布,汤老板这儿能用得上,若是送绸缎——那可坏菜了。 平民百姓尤其是商贾,穿不了绸缎的。 崔伯安听顾府来人说顾大人,激动的情难自已的脸红。 “顾大人在外公干,我们不熟的,就是来家里吃了一回饭。”汤显灵赶紧说。他最初是想吹吹牛,震震这个二姐夫,但没想过吹多大的牛。 崔伯安:“我懂我都懂,人家是贵人,只是没想到五弟你这儿馆子这般红火,能结交这么多人物。” 汤显灵本来还想解释,突然灵光乍现,顺坡下驴说:“是,馆子生意好,就是有时候忙不过来,用外人不放心……” 快把二姐留下来! 第99章 汤显灵点到即止,怕说多了,二姐夫不放人,这人其实有点精的。不过就像是娘说的,他们也没想拆婚姻,全是看二姐意思,只要别像现在这般太软弱就好。 家里现在能给二姐做依靠了。 大年初三,大姐一家来了。 这一下子,院子可热闹了。 汤巧一见汤珍,姐妹俩先是红了眼,双手握着说不完的话,大姐那儿大郎三郎,尤其是三郎年幼有些淘气,来外祖母这儿来的次数多了,没那么拘束,因此没一会就带着二姐家三个闺女去院子里玩。 堆雪人、打雪仗,叽叽喳喳的可吵了。 汤显灵在灶屋做饭,听到院子小猴子们吼吼叫,没忍住笑出了声,跟铁牛说:“太太太热闹了。” “咱们要是有孩子就生一个!” 皇甫铁牛不由笑笑说好。都听夫郎的。 汤显灵想到什么又笑说:“二姐夫现在逮着大姐夫吹牛去了。” 客厅里,林虎抓了把瓜子,一边吃吃吃一边听二妹夫的生意经,崔家过去一年怎么动荡了、做买卖得实心诚心、有些赚但也不是很多、想再买些良田—— 林虎不爱做买卖,他家地地道道清清白白的农户,学这作甚。 你爱买多少田就买呗。 诶不对—— “我咋记得,商贾买田地有数的?要是一经查出来,可完了。”林虎一脸担忧跟二妹夫说。 崔伯安被噎了下,很是无语,这个庄稼汉,还操心起他了,说:“上有上道,底下也有底下门路……” 林虎不知道什么门路,听了心想:商贾就是心眼子多会钻营。 崔伯安在这位庄稼汉大姐夫身上找优越感——他虽是小镇子出身,但是家里生意不错,赚的钱是这位大姐夫土里刨地辛苦两年才能攒下来的。 家里能隔三差五吃个肉吃个荤腥,饭都是杂粮米饭、白面馒头。 而大姐夫林虎是个直心肠,不说看不起商贾,就是本人比较在意农籍,他觉得自己身价清清白白,全靠辛勤双手播种吃饭养家糊口,不像有的商贾,挣钱都是挣得黑心钱。 尤其今年粮商压粮价,林虎对商贾印象更差了。 于是在听到二妹夫夸说赚的不少,要置办良田时,林虎才想起来,问了句:你那收粮食什么价? 崔伯安正滔滔不绝,被打岔了先答了句:四百文一旦。 林虎一听,倒是对二妹夫有些好态度了,夸说:“你家做买卖倒是实诚,不像奉元城里那些粮商,真真黑心肠不要脸了。”又说了自家卖粮被压价的事。 崔伯安听了如此便宜,其中利润粮商赚得多了,真是眼红,恨不得他是奉元城的粮商,想到此,有些厌恶石家。 石家惯会做好人,博好名声,他家是家大业大,害的他们小商贾只能稳稳当当赚点小钱了。 这俩在这儿各有心思,但聊得也算畅快。 …… 有了大姐夫做客陪聊,解放了皇甫铁牛,皇甫铁牛还是喜欢扎灶屋里跟夫郎一起说话忙活,不喜欢谈那些事情,即便谈做买卖,也是听夫郎说话有意思。 尤其是盘账数钱时,夫郎眼睛亮晶晶的,看到赚得多了,还会想:给佟嫂阿良小咪崔家父子发点什么福利呢。 这样大家都高兴快乐。 皇甫铁牛就喜欢这样的汤显灵。 有点点世故,更多的是真性情,爱财却不贪财…… 让皇甫铁牛夸自家夫郎,那是说不完的优点了。 汤显灵卤了一大锅鹿肉,鹿后腿口感最像牛肉了,还有一些心肺之类的全都卤上,大姐一家来,肯定要住一晚,现在不像夏日时天黑的晚, 中午一家人就下了饺子吃,初一时娘和二姐包的多,到了傍晚,堂屋点了灯,这次得摆两桌子了。 汤显灵说:“不然咱们到铺子里吃?” “哪里费这等事,就在罗汉床上吃,坐垫收一收,我家小子吃饭没个样子,会撒了。”汤巧说话间,麻利的收了垫子被子,顺手就递给旁边男人,林虎听指挥,拿了东西放案桌上。 汤巧又说:“这小桌够用了,他们几个吃不了多少,等吃完了,再给他们续上。” 汤显灵:…… 他大姐干活真的是跟一阵风似得,半点拖延也没有,三两下都收拾完了,他还说什么,只能在旁边附和说行了! “其实在堂屋吃也好,这边炉子炭火没停,铺子里关门久了,得烘一烘。”汤显灵‘见风使舵’改口说。 林虎乐呵呵:“你大姐就这意思。” 没一会上菜,大姐二姐蒋芸都进灶屋帮忙,人多菜收拾的也快,有了年夜饭那档事,崔伯安此时不会说:咱们先吃吧。 反正这次没说,还跟家里三个姑娘说:“先别动筷子,等你们五阿叔到了,人齐一道吃。” 其实三个小姑娘最乖了。 林虎听得都诧异,看了好几眼二妹夫,像是不认识似得。 菜上了,小孩们坐在罗汉床,围着小桌子,一起挤着还好玩,其中大姐家二娘年纪最大,很会照顾妹妹们,林大郎没坐在床上,板着小圆凳坐在底下,板着脸‘吓唬’弟弟,意思弟弟乖一些别闹腾、吓着妹妹了。 大人们坐在大桌上,汤珍不放心,几次想去给孩子们喂饭,或是去小孩那儿吃,被汤巧拦下来了,说:“他们几个都长大了,哪里还需要喂饭,你赶紧坐下吃吧,我先替你抱着四哥儿。” “咱们三姐妹,就你生了个哥儿,模样真好看。”汤巧抱着四哥儿很是稀罕。 汤珍闻言脸僵了下,先去看崔伯安,嘴上说:“没,我还羡慕大姐和大姐夫有两个小子呢。” “农村要地里刨食,男郎力气大分田多,你家又不用下田。”汤巧知道妹妹心思说了句。 林虎就在旁傻乐对对对。 崔伯安此时笑呵呵说:“我和珍娘都不急,也不催她,再缓缓,反正我俩还年轻,总会有儿子的。” 汤显灵:微笑吃菜。 顺道给娘挟菜、给铁牛挟菜。 汤巧便不提这个话了,改夸五哥儿烧的菜好吃,后来说起:“中秋时,我们一家进城给娘送月亮馍,五哥儿捎带了两包月饼给我们,味道可好了。” 并没有说因为月饼,林家三兄弟又闹起来,她还动手跟二嫂撕扯了一回,这会有外人,主要是有崔伯安,当着崔伯安面说林家兄弟矛盾,让人看笑话,虎子也落了颜面,若是自家人那倒是可以说说。 “姐你爱吃,今年中秋我多做些。”汤显灵接了话,又跟二姐说:“前两日,家里吃的点心,其实就是月饼改良过的。” 汤珍闻言笑说:“难怪滋味好,确实是好吃。” “就这些点心,结交了奉元城大人物,五哥儿手艺真好。”崔伯安夸了一通。 汤显灵笑呵呵:“大家捧场。” 一顿饭吃的也算热闹。后来收拾起来,汤显灵和俩姐姐娘在灶屋收拾,才听大姐说她和二嫂因为月饼撕扯起来。 蒋芸看过去,“你没事吧?” “没,我打赢了。”汤巧提起来就解气,笑呵呵说:“先前我是一个面团子,我那二嫂最爱耍嘴皮子,以前一家人一起过,能忍我就忍了,现在都分开了,上次我家二娘那事我没动手,后来越想越气,月饼这事我当时脑子就热了,想着娘和五哥儿跟我说的……” 汤显灵听大姐说她的‘英勇’,不由眼神也亮亮的,他就说,这次见大姐,比之前有些‘雷厉风行’的利落,以前在林家一大家子过日子,都是林虎父母管家,现如今分家,大姐管自己小家,外加上大姐夫也算是站在大姐那边,大姐性子变了些。 好事情。 汤珍听得诧异,想不到大姐会打人,一脸担忧:“大姐夫父母没说吗?” “说了,又是护短老二一家,好在分家了,我们也不指望二房过日子,还伤了虎子的心。”汤巧跟二妹说。 “我那会动手也是手快,动完了其实也有点后怕,怕婆母公爹说我搅家精,怕村里人嚼舌头怕这个怕那个,但是后来也没见发生天塌的祸事,日子就这么过——” “我跟你们说,我们俩硬气了一回,你猜怎么着?过了小半个月,我婆母反倒端着一碗菜来我们那儿先哄虎子。” 汤巧还愣了下,实在是没想过,婆母会主动来示好,她家男人一见老娘示弱,又有些愧疚,不过过日子就是这般,总不能真跟父母离心,这是不孝。 “二哥二嫂之后没那么张狂,还给我家送了些萝卜菘菜,虽说不稀罕这些,但以前人家可没拿过,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啊就是捡着软的捏,你硬了,他就知道分寸规矩了。” 汤显灵在旁嗯嗯嗯点头,就差鼓掌了。 “姐,你还是肚子争气,得了两个小子,才能腰板子直说这样话。”汤珍有点羡慕和气弱说。 汤巧嘴笨,说不来是不是这个缘故,乍一听还想‘兴许真是这个道理’,也没说啥,安慰二妹,“你别急,伯安要是想要个儿子,你先养好身子,才生了四哥儿,总不能连着生,伤身。” “胡扯呢。”汤显灵在旁出声了,见大姐二姐都看他,说:“二姐你该知道,铁牛出身还行,家里长辈做官的。” 汤珍点点头,这个知道,但不清楚。 汤巧懵了下,铁牛不是猎户吗?啥时候家里做官了?但她也没问,先由着五哥儿说。 “他那继母生了两个女儿,但你猜如何?铁牛他父亲照旧是讨厌厌恶铁牛,恨不得亲儿子去死,很是疼爱那两个闺女。” 汤珍啊了声,真真没想到,怎么会如此? “铁牛外家是小将,戍守边关,儿子战死沙场,膝下只剩一女,铁牛祖父有仁义,就说你女儿嫁给我儿子,我定待你女儿如闺女一般,后来铁牛祖父去世,铁牛父亲没了长辈压着,待铁牛母亲很差,铁牛母亲刚一病逝,同年末,铁牛父亲就迎娶了继室。” “那继室娘家是皇商,很有钱的。” “即便是商贾户籍,即便是生了两个闺女,又如何?整个皇甫家都是人家管家,铁牛他爹很听继室的话,铁牛他祖母后来回乡过日子去了,在渌京都待不下去……” 汤珍听得咋舌,结结巴巴说:“那、那他、他家这般门户,没个儿子吗?” “……男人要是有点钱,想要儿子,纳妾也行,跟外头良家女生也行,你能管得住?管不住的,还是得自己手里握着钱,腰板子才硬。”汤显灵看着二姐道。 “你说要是真一直生不出来,那咋,一辈子性命都搭进去吗?” 汤巧听的只问:“那继室如此苛待前头生的,真是歹毒,下场呢?可有报应?” “铁牛落水九死一生之前,皇甫家还是继室管家。”汤显灵说完,又说:“其实这事,主要矛头都在铁牛他爹那儿,他爹心狠手辣,虎毒不食子,他爹没皮没脸无情无义,娶继室也是惦记人家娘家钱包,真是不要脸窝窝囊囊一个毒人。” “算了,他们两口子都歹毒。” “难怪能做夫妻。” “至于如今如何,铁牛不去渌京许久,我俩也不知道。” “祸害要是遗千年,我也不爽。” 汤显灵越说越气,大过年的画个圈圈诅咒说:“希望他们家倒大霉!” 汤珍听了一通,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捋不清到底谁对谁错,一会想那是怪铁牛外祖家没男郎,无法给铁牛母亲撑腰,一会又觉得五哥儿说得对,铁牛爹无情无义连亲生儿子都害,儿子又算什么? 她想到自己生的三个姑娘一个哥儿,她在崔家势弱,四个孩子现在尚小,以后要是嫁人了,难不成跟她一样,日子过的在夫家抬不起头吗? 可她又能如何能做什么呢。 “铁牛外祖呢?”汤巧问。 汤显灵摇头,“不知道,铁牛母亲嫁到皇甫家后就断了联系,本来外祖年事高,先前跟着渌京没了音信,现在铁牛隐姓埋名在奉元城过日子,那边更是联系不上。” 其实……不知道外祖还在没在。 找也不好找,要是去边关,得有路引,路引得找官府批准,而铁牛身份,要追溯起来得追到渌京皇甫家—— 跟着那边不想再联系了。 汤巧听得心里难受,说:“没事,若是骨肉亲情,就算一时半会没了联系,只要各自都好就好,铁牛现在在咱家,五哥儿,你可要对铁牛好些,别耍小性子,多让让铁牛。” 汤显灵:? “我哪里耍小性子了。” 蒋芸没忍住笑呵呵说:“铁牛就喜欢五哥儿耍小性子。” “可不是嘛。”汤显灵点头如捣蒜。 汤巧:“也是你做了买卖赚了钱,现在性子比以前要硬,不过也好,以前太软了,谁都能欺负你。”她还是觉得现在的阿弟好,能护住馆子,照顾娘。 收拾完,天黑严实了。 送大姐二姐到那边安顿,大姐和二姐说不完的话,主动抱着四哥儿也稀罕,还玩笑说:“你们要是不想养了,送我那儿我来养。” 崔伯安乐呵呵说:“大姐真是疼四哥儿。” 汤珍声有点紧,像是害怕似得,“四哥儿还小,姐你那儿娃娃也多,怕你忙不过来。” “是啊。”崔伯安接了话,口风也变了下,“我崔家的孩子,甭管几个还是能养得起的。” …… 翌日一早大姐一家要回去,汤显灵想和铁牛回村,难得二姐二姐夫在这儿陪着娘,他也放心。 于是初五,汤显灵和铁牛拉着货回到了许村住了一晚,美美吃了杀猪宴,村里河面冻得硬邦邦,皇甫铁牛拉着夫郎的手,在上头滑冰,汤显灵玩疯了。 张海牛嗷嗷叫,拉着栓子一起玩,还有村里其他玩伴。 小孩子们玩的脸蛋红扑扑,回屋摘了帽子,脑袋都冒着热气,村里烧炕,也暖和。汤显灵睡炕睡得火大——铁牛本来就是个大暖炉,现在俩人抱着一起睡,被窝跟烧了炉子似得。 汤显灵第二天找王阿叔要败火茶喝。 王素素逗乐了,说:“大冬日的家里可没败火茶。” “那算了,我忍忍。” 王素素看了眼五哥儿眉眼,压低了声,说:“你找铁牛啊。” “找他干啥?”汤显灵说完,反应过来,再看阿叔,好啊王阿叔,看你眉清目秀的,竟然会说荤话?! 王素素找了由头去假忙了。 一直到初七夫夫俩才驮着东西回来,此时二姐一家还在,不过见着他们,崔伯安说:“我得回去了。” 汤显灵不由假客气,“啊?这般快?二姐夫二姐不多留几日?难得回来。” “你二姐和孩子留这儿,你二姐夫先回去。”蒋芸在一旁说。 汤显灵很快反应过来,这次笑的更为真诚,“二姐夫是大忙人,还要忙家里生意,确实是不好耽搁,二姐夫你放心吧,二姐和孩子留在这儿,保证稳妥。” “我自是放心,岳母说你这儿忙的缺人,我本想说带孩子先回,但四哥儿又小,得你二姐喂养,不如全留下,大娘这个年纪,在家里时都很懂事会帮忙干活……” 初八时,二姐夫骑着马,带着家里的车夫先回崔林镇了。 因为二姐夫一走,二姐带着四个孩子不能住租屋,二姐胆子小。蒋芸喊了二娘同她住一屋,先将罗汉床也搬到了自己屋里,三个小姑娘睡罗汉床,四哥儿同她们俩睡一起。 汤显灵便说:“不如把堂屋收拾出来。” “别麻烦了,我和孩子也住不了几日。”汤珍说。 此时汤珍想着可能住个十天半月的,主要是五哥儿铁牛一走,娘就哀愁连连叹气,说她一个人在家里无趣,你们姐仨,尤其是二娘三娘好几年不回来…… 汤珍听了心里愧疚自责,崔伯安脑子一热就说:不如珍娘和孩子多住几日,他先回,到后头他再来接,反正也近。 于是定了下来。 汤显灵早知道娘想多留二姐住一段时日,只是没想到挺顺利的。 “这有何麻烦的——”汤显灵想收拾出来,二姐害怕住租屋,那就收拾一间房。 蒋芸打断接话:“我和你二姐孩子睡,能睡下,现在还方便照顾。” 汤显灵听娘这么说,便也同意了。 后来蒋芸跟五哥儿解释:你二姐心思敏感,现在不想麻烦你,你说再多她心里承情承的多,怕是不想多住了,不如先凑合着,日子都是处下来的,时日久了她就知道你的心了。 蒋芸没跟五哥儿说,二闺女还因为十二两银子这事心里有些些别扭——汤巧说话的时候说漏嘴了,说爹去世,他们奔丧,五哥儿做主给咱们三姐妹分了十二两,也是因五哥儿这般待她这个姐姐,她在林家过日子好像有了些底气。 汤珍当时都懵了,呐呐说没有啊。 她声音小,汤巧没听见,自顾自说全夸五哥儿去了。 蒋芸是一切看在眼底,那会灶屋五哥儿和她大姐嘻嘻哈哈互相捧着说吉利话,没人发现。 人穷志短,人穷了心思也敏感些。 后来五哥儿铁牛一走,蒋芸跟汤珍在灶屋把这话说开了,说不是没给你十二两,是给四个孩子做了银牌牌,剩下的银子我还凑了个整数都给你了,钱呢? 汤珍一愣,想起来了,多余的钱—— 娘给了她钱,她转手就给了伯安。 蒋芸当时说:“五哥儿给你们三个姐姐钱,是想着你们嫁人在夫家万一有个难处,手里捏着银子有些底气,你想想崔家做买卖的,生意再如何也不会穷的靠你的钱过日子。” 汤珍说:我们夫妻一体,要是藏着掖着,闹得夫妻生分了。 后来这事没谈下去,不过汤珍也没因为十二两往心里去了——娘和五哥儿是给了她钱的,孩子脖子上挂着呢,没有不看重她,这便好。 初十的时候三姐可算回来了,三姐夫,还有一对孩子都来了。 汤家院子又是热闹。 赵香香见了五阿叔就扑过去,抱着五阿叔撒娇说:“我可想五阿叔了,可想可想了。” 汤显灵得意坏了,“阿叔也想你们,今个给你烤点心蛋糕吃!” “什么蛋糕什么蛋糕?”赵香香弟弟赵磊挤了进来。 这小孩脸蛋圆圆的,像他爹,也挺活泼不认生。 “五阿叔,我阿娘阿姐回来带的棋子豆可好吃了,这次爹说要来,我也要来!”赵磊嘚啵嘚啵表忠心,恨不得钻五阿叔怀里去。 赵香香说:“阿叔,你和我最好,再和他好。” “好好好。”汤显灵摸俩脑袋。 这对姐弟俩一看就是家里疼,有些脾气活泼也会撒娇,可招人喜欢了。 汤显灵拍了拍姐弟俩,一扭头跟着二姐家三个姑娘说:“五阿叔都疼,今个通通都有小蛋糕吃!” 三个小姑娘也可爱。 “你们都是姊妹弟弟,互相认识认识。”汤显灵做小孩头头,让小孩们自己玩。 二姐三姐已经说起话来。 皇甫铁牛帮三姐夫搬东西,给车夫说了客栈位置,又道:“显灵,我送马师傅去一趟西市客栈,顺道再买些鱼虾,还要啥吗?” “行,你看着买,对了,卤好的鹿肉我给马师傅切一块,带着吃,大过年的。”汤显灵进了灶屋,摸了一块鹿肉用油纸包着,顺带还有花生瓜子糖,拿了一篮子,全递过去。 马师傅可不好意思,笑呵呵接了,说了几句吉祥话。 旁边赵经一看,本来还端着架子——先前被岳父伤了自尊面子,今年一过来,发现汤家不是那个汤家,这位妻弟同他夫婿也像媳妇说的,都是厚道热心肠人。 此时是舒了口气,不端着了。 第100章 三姊妹中,汤暖光从外貌来看,是最不用人操心的。即便是劳累赶了几日路,发丝凌乱了几分,衣裳褶皱也多点,但是皮肤白皙细腻,一双手伸出来,手腕戴着一对银镯子。 “三妹日子过得好。”汤珍摸到了妹妹的手如此说,妹妹掌心都没有茧子。 汤暖看二姐,笑了下,说:“是不错。”她看到丈夫拎着行李就在不远处,缓缓笑道:“家里待我好,我婆母当闺女似得待我,平日里做饭洗衣我就搭把手,公爹人宽厚,说这些杂活太辛苦了,没多久请了个老妈妈来做。” “还有人伺候?”汤珍哑然。 汤暖:“只是做些杂活,不过这些活省了去,我就轻松不少,只带俩孩子就成,磊儿年岁到了,开了年,他爹说送私塾识字。” “识字好。”汤显灵不远处也听见了,顺手摸了下小男孩的脑袋,“明年就要学习了。” 赵磊小大人说:“学习好,我不怕吃苦的。” “好孩子。” 赵经听媳妇跟娘家夸他赵家,夸他爹娘,再看自己儿子聪明俐伶又乖巧,顿时面上有光,高兴的不得了,大声说:“也是暖娘教孩子教的好,还要谢谢岳母将暖娘嫁给我。” “都是一家人的缘分,三娘嫁给你,我是安心的。”蒋芸乐呵呵说。 汤暖知道娘和之前不同,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娘会说些漂亮话了,当即是笑笑,温温柔柔的跟丈夫说:“东西先拿屋里吧?五哥儿?” “成,三姐夫行李先放堂屋。”汤显灵过去帮忙搭把手,一边跟三姐夫说了别去客栈,娘租了院子,就在第二巷不远处很方便。 赵经一一点头,也说了些客气话,什么有劳阿弟了、岳母辛苦惦记了云云。 汤显灵笑呵呵。 之前三姐奔丧回来,只带了香香,那会汤显灵其实有点觉得三姐夫待三姐也平平——这等远路,让三姐一个女流之辈带着孩子回来,也放心。 如今一看,咋说呢,各家有各家的事,但他三姐拴三姐夫这只猴子还是有点手段的,且三姐不把奔丧那事放在心上,没揪着不放大吵大闹,自己做自己的。 也有三姐对老汤头没什么父女情,面面上顾着就行。 “三姐夫坐着歇会,喝口茶,等会热水烧好了,你和我三姐擦洗擦洗舒坦会,我去做饭了。”汤显灵说。 赵经闻言点点头,又说:“真是麻烦你了。” 过了一会,蒋芸喊赵经三娘带孩子来擦洗,收拾完了后,赵经是一派的‘君子’礼仪,跟着岳母拱手,似是后悔,说:“岳母见谅,说起来岳父去世我该带暖娘孩子回来奔丧的,怪我。” 汤暖正要开口,先听娘说:“哪能怪你,不怪你的。”汤暖缓缓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来。 赵经旁的都好,赚钱养家不在外胡来,疼爱儿女,对她也柔情蜜意诸多照顾疼爱,但就是好面子、极爱面子,赵经能自己说‘怪我’、‘怨我’,但若是其他人跟着附和了,那赵经要不高兴的。 回头定会说:这人肯定记恨上我了,不能深交。 蒋芸叹了口气,宽慰三女婿说:“你岳父走的快,那会天热,我传信给三个姑娘,只要你们有心就成,知道你路远,做买卖做的好,哪能因此耽搁下来,再说了,你要是没这份心,三娘和孩子也不会回来奔丧,她俩留了几日,在这儿陪我说话宽解我,我心里好受许多,还是得谢谢你。” “哪里哪里,岳母说这等话,羞愧我了。”赵经面上很是不好意思。 蒋芸目光慈爱肯定,连连点头,“都说女婿半个儿,你是好的孝顺的,我心里都知道,以后三娘和你好好过日子,我都安心的。” “岳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暖娘的。” …… 汤显灵在旁想:今年得去周嫂家走动走动!给周嫂拜年! 赵经是红光满面回堂屋坐下喝茶去了,见外头院子,自家女郎穿戴比二姐家三个姑娘好看,又活泼伶俐会说话,更有面子——他目光落在那三个姑娘脖子。 竟然有长命锁牌牌? 回头给他家香香也得买一副。 总不能他赵家女郎比不过镇上卖粮的人家女郎吧? 灶屋里,蒋芸让三娘坐堂屋去。汤暖笑了下,“娘还真赶我走?难得回来一次,我做做饭搭把手也是该的。” “你手那么嫩,别干糙了。”汤珍说。 汤暖闻言没接话,汤显灵捧了瓜子匣子让三姐吃,二姐刚才那话也不是怼三姐意思。汤暖抓了一把瓜子,坐在灶炉前吃瓜子,时不时丢一根柴火,灶炉火光照的汤暖脸上暖洋洋的,更为漂亮了。 三姐妹中,就老三模样最出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汤暖坐在那儿说,看向二姐,“我不说,只是我能处理,二姐你到我这儿就知道我也咽了不少苦水,只是日子往前走,我都过来了。” 蒋芸听得眼眶发红。 赵经这个女婿,她刚才捧着,那还是跟着香萍说过许多——当初三娘带香香回来奔丧,这个节骨点三女婿都没来,人都死了啊,也没多大仇结了多深怨恨,咋就不来呢。 香萍就说:这人指定是骨气傲爱面子,都说死者为大,他岳丈死了都不来,可见心也冷硬。 蒋芸一听吓了一跳,手都是抖得,问香萍那咋办。 香萍又说:可他能让三娘带娃娃回来,说明三娘在赵家日子也还行,能过,你那三女婿也听三娘的。 …… 蒋芸此时听三女儿的这番话,不由想,三娘刚嫁过去,路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身边没个帮衬,一个人孤零零在赵家过日子,赵经那样的狗脾气,三娘估摸是吃过几次亏,伤了些心,才摸到了路子,日子才过到了今日。 汤珍怔了下,有些羞愧低了头,她咋变得心里有些怨气呢,朝谁撒不好,往三妹那儿撒,三妹又没有对不住她。 汤暖见二姐这副模样,倒是不在意笑笑,站起来去握二姐的手,一摸也愣住了,二姐嫁的也是小商贾,怎么手和务农的大姐差不多了。 “二姐夫对你不好吗?” 汤珍不敢直视三妹的眼,微微垂了下眼睑,说:“好啊,家里也还行,隔三差五吃个荤腥,都还好。” 这算什么好。汤暖想说咽了回去。 两姐妹先在灶屋不冷不热这般相处,蒋芸和五哥儿收拾了午饭,平时都是吃饺子,汤显灵觉得他这位三姐夫是个爱面子的装货,为了全三姐面子,还有刚娘的那番话良苦用心,打算烧一些硬菜。 铁牛还没回来。 汤显灵做菜磨磨唧唧慢了一些,饿了就吃块点心垫吧垫吧,蒋芸煮了些饺子先端到堂屋,让三娘三女婿和孩子先吃吃。 赵经嘴上说的客气,什么不饿、还行,其实有点点不快,觉得他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岳母就端个饺子来糊弄人,有些慢待了。 汤暖在旁温声细语解释,三言两语,捧的赵经又乐呵了。 赵经给女儿挟饺子,说:“回头给咱们香香也买一副长命锁,要银的,大一些。” “好端端买这个作甚?”汤暖嘴上这般说,神色全是温柔,没有反对的意思,嘴上打趣:“爹爹真是疼爱我们香香。” 赵香香嘴甜:“爹爹最疼我啦~” “那是自然了,我赵经的女儿,我不疼谁疼。”赵经乐呵呵说。 赵香香自己吃了饺子,喊爹爹吃,“好香哦。” “好好,爹爹也吃。”赵经现在吃饺子也觉得香。 没一会铁牛回来了,还带了鱼虾,汤显灵知道家里大家刚吃完饺子不太饿,便慢慢收拾,到了下午两三点多吧,才收拾了一桌菜。 赵经一看,鱼虾鸭子,都是大菜硬菜,心里高兴,倒不是为了这一口吃,而是如妻子所说,妻弟因给他们接风洗尘,特意准备了一桌好菜,慢了一些,又怕饿着他们,才先上了饺子。 岳母和妻弟并非看人下菜,轻视赵家轻视他。 继续吃席。 这一顿饭吃到了下午天黑,三姐夫在饭桌上倒是不谈生意买卖,而是说些石经府的趣事,言谈之中,隐约透着:虽然我们是府县,比不得奉元城,但石经府也很热闹繁华。 汤显灵已经学会娘的那套了,听着三姐夫说什么庙会热闹之类的,做出一副‘哇塞’、‘没见过’、‘真牛’的倾听者表情,顺便顺口说句:石经府还挺大的、有钱。 终于吃饱喝足,送三姐、三姐夫一家去租屋。下午时,汤显灵刚烤完小蛋糕,香喷喷的奶味甜味引了一圈小孩围过来,席面时,五个小孩没吃多少,全吃小蛋糕了。 “哇!我阿姐说的没错,阿叔做的可好吃了。” “蛋糕好吃,席面也好吃。” “阿叔你好厉害啊。” 赵香香也是神气,跟弟弟说:“我没说错吧。”、“阿叔就是很厉害。”、“可好吃啦。” 汤显灵便给姐弟俩打包了一匣子蜂蜜小面包,夜里饿了在炉子上烤一烤就能吃。 一通安顿,铁牛汤显灵两人往回走——娘没送,留在院子里陪二姐和孩子们。 回去路上,汤显灵很明显的呼出了一大口气,逗得铁牛勾着唇笑了下,汤显灵松快了神色,说:“我三姐也不容易,真是跟哄儿子似得哄男人。” 他也就干这几天,而且力度比较浅显,毕竟他是三姐的阿弟,总不能天天老拍三姐夫马屁,赵经这人虽然爱面子,但知道分寸界限避嫌,因此汤显灵也不算难受。 “我三姐——”汤显灵想说,三姐在现代学个学前教育专业挺不错的,优秀幼儿园老师。 皇甫铁牛握着夫郎的手,“三姐三言两语就能哄到位了。” “其实往好处想,三姐动动嘴皮子说几句捧人话,三姐夫起码实打实真给老婆孩子买礼物,这也就还好。”汤显灵道。 总比又要情绪价值又一毛不拔的强。 三姐手上戴的一对银镯子可不便宜。 二人边走边说话,租屋那儿,赵经也是拧了热帕子递给妻子,让妻子先擦手,擦完了,他用妻子用过的巾帕擦,一边说:“今年回来,见了岳母和阿弟,以前是我肚量小了,误会了人。” “可不是你没肚量,说起来当初的事……”汤暖说到这儿,神色楚楚可怜叹了口气,“我爹已经去了,再说也没意思。” 意思怪不得赵经,都怪她爹。 赵经见妻子伤心,当即是心软,握着妻子的手说:“好好好,我以后不提这茬事,以前岳母和阿弟在岳父手下过日子也不容易,现如今都好了,以后你想和孩子回来,我要是不得空你们来,多住几日,我若是有时间了,亲自护送你们来。” 汤暖款款深情看丈夫,“你真好,心里宽厚,不计前嫌。” 赵经呲了个牙高兴的不成。 “咱们阿弟烧菜真是有一手,你放心,家里铺子生意定很好,我瞧着岳母比之前要年轻许多。” “今个俩孩子都吃的停不下嘴来。” “阿弟那位夫婿也是个心善好的,特意送马师傅去客栈。”说到这儿,赵经更是满意,他觉得自家的车夫,妻弟和夫婿都能这般认真郑重对待,那就是给他面子啊。 多好的人啊。 于是以前对岳家的种种不满情绪一扫而空。 汤家小院。 蒋芸抱着四哥儿哄着四哥儿入睡,娘俩闲聊似得跟汤珍说:“你三妹妹日子面面看着光鲜,赵经脾气大,她得哄着。” “啊?”汤珍侧目过去,不懂怎么就哄着了? 蒋芸心里想,二娘真随着她了,是个榆木脑袋,但榆木脑袋也能掰开,她能听进去香萍的话,二娘也能听进去她说的。 慢点开窍不急,只要能开窍就行。 因此如此一说,话说的直白了,蒋芸也说了些三娘的不易。汤珍一听娘说的,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不由喃喃道:“难怪三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是这样。” 她又想到自己,也是远嫁—— “你也不容易,你们俩姐妹嫁的这么远,刚到夫家定是辛苦。”蒋芸看向二娘说。 汤珍一肚子的委屈,掉了些泪,说了许多刚嫁到崔家的事,主要是婆母老挑剔她,不过伯安会疼她—— “咋个疼法?他给你请了老妈妈干活,还是替你干了?” 都没有。汤珍摇头,有点羞涩,“他说婆母这般做也是为我着想,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以后这个家就是我管家,我人年轻,事事做的不周到,以后如何管家?现在辛苦些,以后就好了。” 蒋芸都愣住了,后来没说什么,说二娘辛苦了,只是心里想,二娘住在这儿之后日子,可以请隔壁邹菱、卢三娘来说说话闲聊会。 之后几日,没什么大事,过年嘛,就是一些邻里走动拜年,崔家父子拎着年货来了,一兜子红鸡蛋,还有甜糕。 崔大宝乐呵呵见谁都作揖道个新年好。 “你也新年好,崔叔新年好。”汤显灵笑的不成,跟二姐介绍说:“咱们坊间邻居。” 汤珍:“我记得,以前爱来咱家吃馎饦。” “对对对。”崔父点头,“这是二娘?好久没见,这么大了。” 汤珍笑笑道了句崔叔好。 汤显灵继续说:“崔大宝接手了朝食生意,我忙不过来,他烤饼有一手。”说完又道:“他和夫郎半个月前才得了一个小哥儿,叫崔小圆,自打孩子生了后,我就没见他耷拉过一次脸,见谁都是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崔大宝承认,高兴,“我家小圆最近又胖了些,眼睛又圆又亮的,可漂亮了,要不是天冷怕孩子见风,我准得抱过来让老板瞧瞧。” 汤显灵:!“你可别胡乱来,小孩子个头长结实了再说。” “对对对。”崔父点头,也是乐呵,“豆子说想见见你,照顾他的夫郎说可千万不能走动见风。” 汤显灵:“他想我,我去见他还差不多。” “那老板你来可别拿礼了,不然拿来拿去的见外。”崔大宝说。 汤显灵痛快答应,“成,我就带着铁牛,我俩空手两张嘴过去,吃你家饭。” 崔父崔大宝都高兴。 汤珍见崔家父子说起自家小哥儿都是眉开眼笑,是真的高兴,不是面上装的,不由想到自己生的四哥儿,连个名字都没有—— 何止四哥儿没名字,前头三个女郎也没名字。 明明都姓崔,可一个天一个地。 等崔家父子一走,蒋芸跟汤珍说起崔大宝在家接手朝食的缘故,汤珍听的咋舌了好几回,先是崔大宝同他夫郎四年才怀上,还只生了个哥儿,这家人真疼爱,明明日子也不是很轻松,那会也艰难的,但给夫郎请了照看伺候月子的帮工…… 蒋芸是故意说的,想跟二娘说:你看看,真待你好的人家是什么样人家,但又不敢说的太过了,点两句就停,让汤珍自己想去。 佟嫂、阿良也来拜年,佟嫂还带着她的女儿来的。 汤家院子小姑娘可多了,倒也能玩到一起,姐姐妹妹的喊。 蒋芸这儿去了周香萍家,翌日周香萍也来串门,还有卢家,陈巧莲带着女儿儿媳妇,拿了些点心花生来走动…… 之后小咪三兄弟猫猫团也来了,小咪拎着一坛子酒,还有他师父做的肉干来拜年,这三个很是有意思,小咪跟老板拜年,是汤显灵没想到的——直接给他跪在那儿梆梆梆嗑三个响头。 吓得汤显灵:!!! “可不敢了,没下次了。” 汤显灵郑重跟小咪说。 小咪挠着头,嘿嘿笑,“知道老板不爱别人磕头下跪,我就是、就是想给老板磕一个。” 大圆在旁解释:“老板,他嘴笨,我师弟意思是老板待他好,他不知道怎么报答,趁着过年,他年纪小给您磕头拜年也没事。” 汤老板给猫猫三兄弟发了红包,没多少,一个红包塞了二十个铜板,最后摸了摸小猫脑袋——小家伙脑袋是板寸,跟猕猴桃似得毛茸茸扎手很好玩。 小咪说师父领小师弟回去,没几天师父头上长虱子,后来发现是小猫染的,就给小猫剃了。 “那你师父呢?” “也剃了。”大圆回话。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 汤暖一家在这儿待足了整个年——这可是稀罕事。 可见赵经这次对岳母和妻弟的满意。 汤显灵:……我谢谢哈。 十五元宵节那日,一大早,天还黑着,院门砰砰作响。皇甫铁牛去开的门,门一打开,外头站着的是张叔。 张怀一个人背着背篓,满身的寒气,赶着夜路冒着风雪来的。 皇甫铁牛都愣住了。 张怀咧嘴笑了下,抬手拍了拍铁牛胳膊,痛痛快快说:“你成家第一年,咱们村路远,你阿叔和海牛我没让来,我得来,看看你,认认门。” “叔。”铁牛张了张嘴,有些哽咽,一字也不知道说什么。 张怀哈哈乐,“不冷,走起来越走越热。” 皇甫铁牛赶紧迎张叔进。 汤显灵知道张叔来后,也是一股脑坐起来,“许村这般远,张叔是借了车?”村里就一户有牛车,爱惜的紧,谁都不借,而且以张叔王阿叔不想麻烦人的性子,定不会跟不熟的邻里开这个口。 果不其然。 铁牛说:“赶夜路走来的。” “我去问娘要冻疮膏,你给叔烧热水,先好好泡泡——不行,还是得去香汤子泡一泡,这个时候也开门了。”汤显灵忙吩咐。 铁牛:“我知道。” “泡完了回来,我做饭,烧些叔爱吃的。” “行。” 蒋芸对张怀很热情,是那种真诚的热情,并不是面面客套,张怀又是直爽的,说:“他结了亲,我都没来过,现在一看,我就放心了。” “这孩子看着年岁小但打小就稳重。” “显灵也好,是个好孩子,他俩经常回村看我们,我看显灵处事我就知道,铁牛没找错,俩孩子都是踏实会过日子的。” 蒋芸连连点头。 铁牛要拉张叔去泡汤,张怀嫌麻烦事不去,又不是身娇肉贵的少爷,就赶个夜路而已,哪里费这样的钱…… “叔,你现在年轻,要是不听,老了老寒腿,我阿叔得照顾你。”汤显灵在旁大喇喇道。 张怀:…… 蒋芸还怕五哥儿话说的太直,咋能这般说,万一亲家不高兴了。 “成吧,我去一趟,亲家母咱晚些说话。”张怀改了口风。 铁牛已经套好了车,拉着张叔去泡汤。 汤显灵在家烧菜,做大席。赵香香赵磊俩可高兴了,又能吃五阿叔做的饭了,二姐家三个女郎来帮忙,汤显灵赶了出去,让都去玩,不用她们干活。 张叔拿了许多山珍晒干的菌子,还有几只剥皮收拾好的兔子,以及兔皮缝制的帽子围脖,应该是王阿叔做的。 这日晌午那顿饭吃的看上去清淡,实则特别合胃口——毕竟过年,天天大鱼大肉吃席面,吃一顿清爽鲜美的菜色,很是开胃。 吃过饭,张怀要走,“我不放心你阿叔和海牛在家。” “叔,你骑骡子回。”汤显灵说。 张怀一愣,摆摆手不要。 “骡子是铁牛买的,不过就算我买的,咱们一家人也没这般生分,而且你骑了骡子回去,下次还骡子来,还能带着阿叔和海牛来家里,省的一趟走路了。”汤显灵说着,心想要不给张叔家买一头牛? 可张叔王阿叔性子是不会接受这么大馈赠的。 闻言张怀还是同意了,痛痛快快的挥别骑上了骡子。 送走张叔,汤显灵就跟铁牛说送张叔家牛的事。 “张叔应该是有钱的。”铁牛道。 汤显灵:“?有钱不买牛?” “张叔说他一把子力气,以前当猎户,身上就是你说的肌肉可漂亮了,样貌都平平了,王阿叔第一次瞧他害怕的紧,就身材魁梧有力有依靠,现在种田了,不能荒废下来,就那几亩田,辛苦牛干啥……” 汤显灵:恍恍惚惚。 张叔,牛。 论男人的身材管理。 第101章 十五一过,三姐一家要走。 元宵节那日,赵经带着妻子儿女还去奉元城西市逛了圈,一家人是打车过去的,玩了小半日,回来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 给岳母妻弟买了护手的油膏,给铁牛买了一坛酒,给二姐家三个小孩也捎带了一包蜜饯甜嘴,最关键是赵香香和弟弟赵磊脖子上也挂了长命锁,比二姐家三个姑娘戴的都要大点,花纹款式也好看。 汤显灵:…… 赵香香和赵磊倒是没在几位姐姐妹妹跟前显摆。这俩小孩,他三姐教养的真的很不错,不过他们俩爹面上‘云淡风轻’提了几句长命锁。 蒋芸便夸赞说好看、稀奇、款式就是不一样。 赵经才满意了些,又说:“我也是看二姐家女郎戴着好看,才想起来没给香香磊儿买,这次来奉元城了,没空手回的道理,给俩孩子都置办上。” “他啊,还给我买了支朱钗。”汤暖见二妹神色不好,岔开了话题。 赵经一听,不秀儿女的长命锁了,改秀给妻子买的朱钗,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我瞧着那朱钗珍珠是小了点但是光泽很好。” “不小,我喜欢,很是玲珑秀气,太大的笨拙些。”汤暖道。 赵经更为高兴,说他和暖娘心有灵犀所见相同云云。 汤显灵:…… …… 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姐也是牛的。 十五一过,十六三姐一家要走,汤显灵起了个大早,昨个儿张叔来了,也做了一些点心,让张叔带给王阿叔和海牛吃,现在天冷能放,他烤的多,今个三姐一家走,除了点心,还烤了一批小蛋糕。 “给你们打包好了,都带上路上吃。” 赵香香就是很喜欢五阿叔,粘着五阿叔不撒手,甚至小脸都是羡慕,“大娘姐姐真羡慕你们可以住好久!” 二姐家大娘只是笑笑,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香香抱着阿叔,“阿叔,我明年再来看你,阿叔你会来我们家吗?” “去你们家啊?”汤显灵认真想了下,“可能不太行,我这边也忙生意,不过若是得空,能去的话我必定去。” 赵香香才高兴起来,五阿叔没把她当小孩子就糊弄她。 上午送走了三姐一家,崔家父子、佟嫂阿良、小咪都来报道了,汤显灵跟三人说先收拾灶屋铺子,三日后开始营业,这几天他也忙的紧,要采买备货。 骡子张叔骑走了,他们就得打车去西市。 也没干系,多花点钱,请人送货上门就是了。 铁牛给门头写了几日几日开业条子。 汤珍见五哥儿开始安排活,在娘家住了这些日子,每日即便是做饭也是大家一起动手,洗碗筷也不用她打水挑水,五哥儿夫婿干了,而且炉子上炭火不断用的都是热水。 在汤珍看来,她带着四个孩子纯粹是吃娘家饭来了,半点忙没帮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听五哥儿要开铺子忙活,脸上终于有些笑了。 一副‘我来干活’的架势。 “租屋那边也收拾收拾,床单被罩拆了,还有家里这些日子脏衣裳都收拾起来。” 汤珍:洗衣裳吗?这可是个大活,攒了不少吧。 皇甫铁牛接话:“我去东市找浆洗阿婶,正好要买碳,脏衣裳让她丈夫送完碳,顺道捎回去。” 汤显灵一听正合适,便点头,“那多给十来文。” “行。” 二人将这事说完了,开始捋家里的采买清单。 汤珍茫然,看向娘,不是她们洗衣裳吗?浆洗—— “正好了,就明日,我带你去洗香汤子。”蒋芸护着二娘,温声解释:“以前家里衣裳我们自己洗,后来生意太忙了,这边用水老挑水,五哥儿嫌麻烦,便请人来浆洗衣裳,那边在湖边用水也方便,洗的干净,晾好后送过来。” 汤珍呐呐不知道说什么,这得多费钱啊,娘竟然也舍得花钱找人浆洗? “明日也带上孩子们。”蒋芸说完,跟五哥儿说:“你和铁牛挑日子,明个我带你二姐和孩子们去。” 汤显灵才不吃这个醋,面上笑眯眯打趣:“娘请了二姐也得请我和铁牛。” “行,再请你们修修头脸。”蒋芸爽快答应。 谁还记得,最初汤显灵去洗澡,让蒋芸去,蒋芸都不敢一个人‘出远门’,汤显灵鼓励了许久才去的。 第二日一大早,家里用了早饭,汤珍本来想烧粥,让她娘拉着去街上买早饭了,蒋芸说:“吃完了咱们就去洗澡,洗个痛快,作甚早饭麻烦。” 汤珍看娘花钱如流水,又是买粥又是买煎饺还有肉馒头,眼前的娘陌生的都不像娘了。 吃过饭,蒋芸带着汤珍和三个孩子出门,四哥儿还小不敢抱去洗澡。正好了,汤显灵抱着四哥儿带着铁牛去了崔家看豆子和崔小圆。 豆子出了月子,坐了足足四十天。 汤显灵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是那种欣喜的,豆子说:“我是不是胖了——” “你少胡扯,你是能看出我眼底的惊喜诧异的。”汤显灵笑说了句,“难怪你家大宝提起来就乐呵呵,你胖了白了才好看,真的。” 孙豆子便抿嘴笑,笑的很开心。 伺候孙豆子坐月子的夫郎走了,临走前还做了红鸡蛋甜糕,这是奉元城出月子的风俗,汤显灵吃过,那位夫郎手艺还不错,他们进了堂屋,堂屋烧着炉子,很是暖和。 崔家父子进了灶屋,崔大宝掌勺。 汤显灵一看,笑了,“崔大爷会烧菜了?” “嗯,他烧的比我做的好吃,我要是做饭招待你和小老板,那就亏待你们了。”孙豆子玩笑说。 他家小圆在睡觉,便去看皇甫铁牛怀里抱着的小孩。 孙豆子:“你二姐的四哥儿吧?我听大宝回来说过。” 汤显灵看豆子好奇,从铁牛手里接了孩子,方便豆子瞧。四哥儿还不足一岁,长得瘦条条的,脸蛋白,杏核眼有双眼皮,鼻梁挺翘鼻头秀气,一看模样就漂亮。 可能爱屋及乌,孙豆子生了个哥儿,现在看谁家哥儿也觉得稀罕。 “很乖巧也不认生。”孙豆子看了会说。 汤显灵点点头,这孩子真不认生,不知道二姐家咋养的,年龄大的三个姑娘不提,都长了年岁能听懂大人说话,就是怀里抱着的小婴儿也乖的不得了。 “我家小圆脾气可横了,爹说样貌像我阿爹,脾气像大宝。” “我看看?”汤显灵好奇。 孙豆子进屋抱孩子去了,崔小圆的襁褓好大一只,豆子扒开小被子,往显灵那儿凑了下,汤显灵便看到襁褓中睡着的小圆,忍俊不禁起来。 小圆真是人如其名,一块圆圆的小饼干似得。 脑袋圆圆的,脸蛋两颊肉嘟嘟的都能掉下来似得,圆乎乎一张脸,因为熟睡,睫毛倒是挺长,眉头略略皱着,有点‘霸道’模样。 豆子说:“我得给他纠正下脾气。” “那你纠正太早了吧?”汤显灵没养过小孩,但觉得婴儿才一个多月大,纠正脾气小孩根本听不懂。 豆子没说话。 汤显灵看了眼,“你和崔大爷估摸也舍不得吧。” 孙豆子露出点笑意来,被说中了,每次说不要抱着睡不要抱着睡,给纠正改一下毛病,但小圆人不抱着就不睡,哪怕睡熟了放床上就要醒嗷嗷哭,大宝还是抱着,一抱胳膊都酸了也舍不得放床上。 “还是你家四哥儿好。”孙豆子说。 汤显灵:“……我说真的,小孩子能闹腾活泼,也是家里人宠出来的,带着些小脾气也好,只要根骨不坏,是正的就行。” “四哥儿,太乖了。” 汤显灵想到二姐的家里事,也不好多说。 孙豆子听进心里去了,觉得显灵说的也有道理。 四哥儿不认生,在他五阿叔怀里看这个看那个,咿咿呀呀说些话,孙豆子把崔小圆放回去—— 汤显灵和铁牛在客厅坐着,只见豆子前脚刚进屋,后脚响起响亮震天的啼哭声。 “……”汤显灵看铁牛,一副‘我好像闯了祸’,崔小圆彻彻底底睡熟了,躺床上,他要看小孩,豆子收拾一通抱出来,现在送回去挨着床那就不行了。 果不其然,孙豆子手忙脚乱抱着崔小圆又出来了,崔小圆跟小霸王似得,嗓门嘹亮嗷嗷哭,哭的汤显灵怀里的四哥儿好奇看过去。 汤显灵害怕四哥儿也跟着哭,但还好,孩子只是好奇看。 没一会崔大宝进来了,还戴着围裙,说:“给他喝奶,我来抱。” “他一哭就喂奶啊?”汤显灵问。 难怪你家孩子吃的胖嘟嘟的。 崔大宝擦了擦手,接过小圆,说:“先喂两口,哄住他,我看看是尿了还是拉了,等他不哭就好办,其实我家小圆也不是很爱哭的。” 孙豆子听到后头,表情有些管理不到位。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 看来崔大宝的亲爹滤镜比孙豆子要厚重。 崔小圆喝了两口牛乳,果然是不哭了,这小子眼角挂着眼泪珠珠,吸着牛乳,看生人,也不认生就是好奇,双眼圆溜溜的,瞳仁又黑又亮。 四哥儿和崔小圆目光就对上了。 可能崔小圆从出生到现在,光见到大人了,第一次见到跟他一样的小孩,还是很新奇的,也不喝牛乳了,用舌头把他爹送来的勺子推出去,还挺霸道和劲大。 崔大宝诶诶的叫。 崔小圆不管,就直勾勾眼巴巴看四哥儿。 最后的最后,俩孩子都放在床上,四哥儿能坐了,坐在那儿漂漂亮亮的像个瓷娃娃,而崔小圆只能躺着,肉呼呼的,眼珠子跟着四哥儿转。 叽叽呱呱,两个鸡同鸭讲,说了半晌。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 还是很有趣的。 “竟然躺床上也没哭。”孙豆子感叹,“还是得两个小孩一起好玩。” 汤显灵:“那等天热些,你抱着小圆来我家找四哥儿玩。” “成。” 当日在崔家吃了饭,崔大宝烧菜还真有一手。崔大宝说:“老板你尝尝,我自己瞎琢磨的,可能没你烧的味好。” 汤显灵一吃,当即是挑眉看崔大宝,“好吃的,你这人谦虚了啊。” “嘿嘿,我也没想过我到了这把岁数还真学会了一手。”崔大宝对自己厨艺也挺满意的,给老板斟茶,真心实意说:“谢谢老板给我一条出路,现在忙一些累一些,但我心里踏踏实实的。” 汤显灵回敬,“也是你能干,我说真的,要是有人有心做这行,但是没点天赋也不行。” 最后也没太客套煽情,汤老板不喜欢这一套,崔大宝也做不来这一套,刚才斟茶敬茶说真心话,那是发自肺腑,不是拍马屁奉承,因此做的行云流水真诚。 痛快吃饭吃菜。 天黑前,汤显灵铁牛抱着四哥儿吃完席回去了,蒋芸和二姐带着孩子早一些到家,一家子女郎都是笑脸。 “我就说他俩定要回来,不用去找。”蒋芸说。 汤珍去接四哥儿,脸上还有些笑意,跟着铁牛五哥儿打招呼。 “我俩吃过了,你们吃过了没?”汤显灵问。 汤珍:“吃了吃了,娘带我们去东市吃了鱼汤饭。” “香汤子前头那家?那家做河鲜有一手,鱼汤没刺,很好吃的。”汤显灵点头说。 这家用的是小鱼,很便宜,刺多,吃肉是吃不了什么肉,先将鱼两面煎成金黄,而后添上滚烫的热水——汤显灵怀疑对方是滚水加了些骨汤,而后熬制鱼汤,用细纱布捞去鱼渣鱼刺,而后熬制浓稠。 娘喜欢吃清淡口的,这家鱼汤里头还下了土豆,煮的面面的,鱼汤也就浓稠了,而后吃时令季节的菜,哪个日子月份去,碗里的配菜都不相同,不过很好吃。 “五哥儿,明个你和铁牛外出吧,我在家看着收货。”蒋芸说。 汤显灵嗯了声,跟娘说起崔家崔小圆来,还有四哥儿同崔小圆玩,汤珍听的眼底带着笑,旁边三个小女郎也挨着阿娘坐,手里都捧着点心慢慢吃。 第二日,汤显灵铁牛外出了一整日,去洗澡、吃饭、采买。 年刚过完天还是寒的,即便是过半个月立春了,还有春寒料峭一说,汤显灵打算再卖一段时间火锅,年前顾客爱吃,排队等号都没吃爽,火锅还是加上,老三样汤底。 不过他打算丰富一下火锅菜单。 吃火锅吃的就是一个花样丰富。 昨个儿娘和二姐吃了鱼汤泡饭,汤显灵才从崔家吃完席那会不饿,但是夜里馋鱼了—— “咱买些鱼,回去做手打鱼肉丸。” “还有我跟着朱老板那儿定一些脑花、猪肚、肥肠这些,我卤上一锅,有人嫌弃有人爱这一口,涮酸汤锅也不错。” 前两日,大圆帮着师弟‘搬家’,将铺盖卷搬到了八兴坊汤老板租的租户那儿,过年前蒋芸租了三间,如今小咪住一间,剩下两间空着。 汤显灵问过阿良要不要去——阿良拒绝了。 不想给汤老板添麻烦。他家要是去,住的人多,前头那个不省心,老爱琢磨他的工钱。阿良怕他拒绝后,老板生气,解释了许多。 汤显灵:“那就空着。”他一想空着比占着好,到时候家里亲戚谁来都能住开,总比去西市住客栈方便。 “你那男人还好吗?” 阿良听老板这么问,愣了下,而后神色有些木,说:“还好,越来越好了。” 汤显灵:…… “真是祸害遗千年。” 就因为阿良那个丈夫和继子,拖累了阿良许多,简直是包袱绑在阿良身上。 阿良听老板这般说,反倒头安慰老板,笑笑说:“这些年都过来了,也没什么,好歹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工钱我就说每月发的,要租房、吃喝嚼头,也没剩几个钱。” “他现在一只手没了,脚是坏的,走不远,八兴坊这片没有赌局,也没人跟他玩钱,而且说句难听的,前头继子虽然有些品行不好,不怎么敬着我,但是很恨他爹赌钱这回事。” 汤显灵听到这儿,挑了下眉,阿良以前不说这些家务事细节的,如此看来,前头那位继子也不算‘一无是处’,不由道:“他们亲生父子斗斗嘴,要是纠缠起来了,你带孩子离远点,别波及你们了,他们总归是亲骨肉,难不成真打起来?要打要杀不成。” 阿良明白点头。 以前男人赌瘾犯了在家发起狂来,对着他们动手,继子年幼很小没啥力气,只能挨打,他便拉架护着,现在——他不想管了。 继子也长大了,现在男人不敢动手了。 开业前一天时,汤显灵在家卤货、炸丸子、剁鱼肉丸,忙活了一早上,还有豆腐要冻起来,第二日天刚亮些,铺子前头就有人了,照旧有人问到崔大宝那儿,今个馆子开不开张? 崔大宝一边烤饼,别说天寒做锅盔要舒坦一些,就是干久了衣裳厚重也热,回话:“开呢,想着没一会就该开了吧?” 说话间,有人应了声:“嘿,还真开了。” 买锅盔的食客好奇往馆子那儿去,问一声:“今个有羊杂汤喝没?”他想着馆子开门开得早,要是馆子还卖火锅,那就有羊肉,有羊肉就有羊杂汤喝。 果不其然,汤老板没在前头,铁牛小老板在,说:“有,羊杂汤不多。” “那我来一碗。” “我也要!” “还是我聪明,猜到了。” “他家馆子开得早就有羊杂汤喝,不过也喝不了一两个月了。” 就因如此,汤家羊杂汤是越来越馋人,之前还有人喝了汤老板羊杂汤对比老汤的羊汤馎饦,说老汤滋味更好,这才几个月过去,现在都是‘太好了’、‘今日有汤老板烧的羊杂汤喝’、‘一个年没喝怪想的’,至于老汤的羊汤镈饦啥滋味——早没人提了。 馆子里卖羊杂汤,隔壁锅盔就卖的更好了。 汤珍第一次在铺子前帮忙——之前留在娘家,伯安走的时候也跟她说了,娘这儿缺人手,你就留这儿多帮衬帮衬。汤珍对铺子买卖生意还是熟的,就是招呼人和洗碗筷这些活。 又是羊汤,虽说是羊杂汤。 “二姐,你别端,这个怪沉的。”汤显灵喊,这一份三四碗放在托盘上真的沉,“你就收钱就好。” 汤珍啊了声,结巴:“我、我收钱?” “对啊,你收钱,记下数,要是乱了你问铁牛。”汤显灵说。 二姐不爱吃羊相关的,他又烧了份骨汤的三鲜烩菜——反正做火锅熬骨汤熬了一大锅,骨汤都是现成的,用小锅下点菜豆腐手擀粉,很快一砂锅就好了。 汤珍在前头去收钱,客人出手利落,也没人说赊账—— 以前爹在世,就有客人要赊账,爹不想得罪客人就让她们去要钱,要是客人张口说赊账下次给,爹就骂她们,有些食客好心给了,有些食客厚脸皮愣是不给,由着爹骂她们,在旁笑呵呵的‘劝架’。 现在—— 汤老板:???来我这儿吃饭还要赊账,没这回事! 开都不要开这个口。 没钱吃饭回家烧菜吃隔壁馒头都是选项,干嘛要来下馆子。 大早上一锅羊杂汤很快卖完了,汤珍收了不知道多少钱,全装在钱匣子,她觉得好多,都怕掉了,认真的收起来拿到后头给五哥儿。 “姐,你快坐下喝三鲜汤。”汤显灵接过后也没数钱,直接往堂屋去了——去倒钱。 蒋芸也说:“快坐下吃,我也吃过了,一会得忙起来,还能歇小半个时辰。” 家里小咪佟嫂阿良抽空轮流都吃过了,这会各忙各的——收碗筷洗、打扫擦桌子,小咪开始给各桌子上炉子。 汤珍坐下喝三鲜汤,一股鲜味。 “三个小的吃过了。”汤显灵说。 蒋芸搭话:“她们仨姊妹喝羊杂汤也喝的好,不是很厌。” “家里冬日时也不咋吃羊肉。”汤珍解释了句,“平时多吃猪肉的。” 难怪三个小姑娘对羊杂汤比较喜欢,对骨汤烩三鲜平平。 果不其然,馆子里刚拾掇完没一会就有客人来了,一进门看到桌上摆着炉子就高兴,“我说什么来着,还得吃火锅。” “今个真没来错。” “佟嫂,来个酸汤来个菌汤,还有什么新鲜菜没?” 佟嫂就在馆子里,闻言笑呵呵报菜单:“老板卤了些猪杂,点酸菜锅下着吃或是空口吃都成,还有手打鱼丸、炸菜豆腐丸子……” 汤珍觉得早上羊杂汤已经很忙生意很好了,坐位都没空的,大家拼着桌子坐,每人面前都是一碗羊杂汤,但到了这会才知道什么叫‘生意好’、‘忙不过来’了。 涮锅子真的卖的很好。 汤珍听着百文单人套餐、四十文一盘鱼肉丸、卤猪杂三十五文等等,是吓得眼皮子都跳起来—— 要这么贵,食客得掀桌子吧? 结果食客点菜很大方还很欣喜,说没尝过试试。 她跟着佟嫂阿良一块忙,算账收钱是铁牛干的,她跟着送菜、端茶水,大娘看她忙,便也要往馆子里头去帮忙,汤珍心咯噔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她不想大娘来铺子前头帮忙的。 “你们小娃娃在院子里玩,别往前头去,万一烫着了。”蒋芸喊了小大娘带着俩妹妹在后头,别去前头。 汤显灵说:“她们仨估摸是没意思,我去看看三娘忙不忙,她要是得闲,过来跟着她们仨一起玩。” 这会不到做晌午饭的时候,卢三娘得闲的。 不过汤显灵去的时候,陈婶在后院,见他很是热情,他问三娘,陈婶就喊闺女:“去吧去吧,没事,你跟着妹妹们玩一会,晌午咱家随便对付一口,还有你嫂子做饭呢。” “晌午三娘就在我家吃了吧。”汤显灵道。 卢三娘可高兴了,“那我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汤珍也没想过,她家大娘不用跟她小时候一样,这般年岁在铺子里帮忙招呼人打杂,甚至阿弟和娘怕三个姑娘没意思,请了隔壁卢三娘来陪玩。 ……即便是在崔家,大娘带着二娘三娘都要进灶屋学着干活帮忙的。 别说汤珍懵住了,就是小大娘也懵懵的搞不明白。 她们要玩吗?可是大人好忙啊,她们该帮忙的。 第102章 女郎的游戏也有很多,天晴了太阳好便在院子巷子里玩竹蜻蜓、抽陀螺、打铁环,要是雨天窝在屋里,那就是描花样子、做点针线活,还有玩过家家。 卢三娘是略识字的,她的字都是大哥二哥上了私塾后回来教她的,卢三娘学习也有些拖拉,父母对女郎识字管教并不严,爱学就学,不学了也没什么。 不像卢大郎卢二郎那是花了银钱送到私塾启蒙识字,下私塾回来后那得在沙盘上练字,练完了,卢父再严厉问过,背一背,才能吃饭。 因此,两兄弟都是能读能写水平。 现在天寒,虽说没下雨雪,但外头风是冷冽的。卢三娘问三个小姑娘要玩什么,四个女郎面面相觑了会。 “那教你们画花样子?”卢三娘见三姊妹不说话很腼腆,都随着她来,便有点‘老师’样了,刚还是问话,现在肯定了说:“那就画花样子吧。” “过了个年,我大嫂教我画了花样子,我现在会画兰花、兰草、菊花、荷花、莲花了。” “画了花样子,以后能绣花绣手帕。” 邹菱不会识字,但女红在坊间寻常女郎间算是好的,盖因也是在家时,坊间邻里有个女郎,小时候被拐,阴差阳错卖入大户人家中做丫鬟,一直到十六岁才被找回来。 这女郎回来后,在坊间也是一段稀奇事,女郎姐姐说在大户人家也不算是一等丫鬟,在小姐的针线房干过一段时日,会些针线。 后来邹菱和这位大姐姐关系好,大姐姐才跟她说了实话。 是在针线房干过,但她手艺不行,给小姐缝不了东西,她做的是她们院子丫鬟穿戴的衣裳。 即便如此,这位大姐姐绣活绣工搁寻常百姓看来都是很精美漂亮的。 过年铺子关门,一家人都闲着,邹菱又吃了婆母几句闷亏挑刺,她心里有些火,但想到汤老板说的,别想着管家、操心太重,过年婆母要操劳灶屋活计、做什么、带什么礼访亲,全由着婆母,问她也就是个面面话,她何苦当真,真给了建议。 于是邹菱转头拉着三娘,给三娘教起描花样、绣活来。 有了事情做,也算是‘正经事’,婆母也不好插手,邹菱跟着三娘走的近关系好,做做绣活心里也宁静,反倒和卢大郎夫妻关系亲近了些。 邹菱是看出来了,只要不让大郎在她和婆母之间左右为难—— 哪里有什么‘左右为难’,丈夫先是、头一个、光顾着婆母的,对她只有不满情绪,意思她多事、心思敏感、娘说了一两句话也没旁的意思就你多心了。 …… 卢三娘学字平平,但学描花样子和绣活倒是不错,跟三姊妹说完,便要回家拿纸笔,刚出门与院子蒋婶打了个照面。 “三娘干嘛去?”蒋芸问。 卢三娘这样那样一说。蒋芸笑,“不用回去拿,我家笔墨都有,还有针线,你等等,我给你找。” 年前,五哥儿采买备了些铺盖卷被褥,买的东西多,那家店送了不少各色的线,正好给卢三娘和三姊妹拿着练手。 蒋芸给找了笔墨纸张,还有一针线簸箩。 “你们仨小心针扎了手,小三娘可不能动针,小心眼睛。”蒋芸叮嘱。 大娘说:“外祖母放心,我会看着三妹的。” “成,你们玩吧。”蒋芸出去了。 卢三娘见针线簸箩里针啊各色线都有,真真开心,这线颜色比她家里的都全乎,过年大嫂教她绣活,因绣活废线些,娘说绣花样太浪费了,咱们寻常人家缝缝补补就成。 大嫂听了肯定不爱,卢三娘就说:我爱学,还真有意思,娘你看好不好看,这花样子比衣裳上打补丁好看得多。 陈巧莲就是习惯说说,过去日子过的省了,看啥干啥都养成了习惯,嫌费钱、费炭火、费线,但三娘这般撒娇闹腾说话,她就不说了。 大过年的,由着折腾吧。 于是堂屋里,卢三娘带三姊妹开始学画画。 蒋芸进灶屋跟五哥儿说了下,汤显灵提醒:“娘,那给堂屋再点根蜡烛,虽然现在光线好了,但长时间要用眼睛还是亮堂堂的好。” “画一会,让她们几个到院子里出来活动活动,别眼睛花了。” 蒋芸一听,连连点头,“我都没想到这茬,那我去。”送了蜡烛,忙一会,想起来,蒋芸再去堂屋叫卢三娘同三姊妹出来院子里玩玩。 汤显灵那会炸了丸子,新鲜出炉的肉丸子舀了一碗,送过去,让卢三娘同三姊妹吃着玩。 汤珍忙进忙出,一抬眼就看到三个姑娘坐在棚子底下吃丸子,一会又去玩,一会又进堂屋学画画。 总之是连个碗都不让洗。 真成了娇客。 晌午时,汤大厨来了兴致,家里鱼买的多,又有现成的骨汤,于是按照香汤子那家做鱼汤烩饭,不过他家的鱼不是刺多的小鱼,用的是大鱼,能吃鱼肉那种。 家里有孩子,做这道菜得仔细些,鱼骨鱼刺收拾干净。 “咪,你收拾两个菜,要一个大拌素菜,圆葱、木耳、晒干的菌子焯过水,再炸一把花生米,切几个皮蛋拌一拌,吃凉拌菜。” “圆葱是不焯水的。”汤老板赶紧补充。 小咪在旁笑,说:“老板我知道了。” 过年荤腥吃得多,老板这是想吃点爽口凉菜,以前也拌过,他不知道将圆葱切成丝也焯水过了一遍,老板吃完饭才说以后凉拌菜,圆葱吃生的,顶了提前用盐杀杀水。 “再有一个,用笋干炒熏肉。” 木耳、菌子、笋干都是张叔拿来的。 还有几个兔子——汤显灵有点想吃冷吃兔,再次惋惜没辣椒不然真是爆炒麻辣兔兔了。 这俩菜交给小咪做,他开始做鱼汤烩饭。为了要有粘稠感,汤显灵打算鱼汤兑着骨汤丢进几颗土豆,土豆熬得面面沙沙捞出来捣成土豆泥,而后继续炖煮。 晌午员工餐做好了。 大家照旧轮流吃,这烩饭就是热乎乎的,那锅鱼汤一直在灶头温火炖煮,保持着热乎气,米饭捞碗里,浓稠的鱼汤一勺盖上面,再加点凉拌菜,用勺子挖着吃,可好吃可鲜美了。 汤显灵端着托盘进堂屋送饭,一看桌子上都是描花样笔墨,卢三娘手上利落的将桌子收拾出来。 小大娘带着俩妹妹拿纸,放在案桌上,很快腾空了桌子。 汤显灵将托盘放下,“一人一碗,大碗的是卢三娘的,不够了来灶屋自己盛饭。”他看向三个小的,“我给你们打得少,怕你们吃不完害怕浪费硬吃,要是不够吃了,再盛就是了。” “不爱吃的挑出来放一旁。” 卢三娘听得直笑,五哥就是很不一样,哪里有做长辈的跟小孩子说挑食的。 汤显灵听到笑声看过去,知道三娘笑什么,振振有词解释:“她们仨年纪小,小孩子舌头可灵敏了,跟大人不一样,咱们吃圆葱觉得还好,辣度正合适,但小孩吃圆葱受不住的。” 因为拌在一起,打菜时不好一一全挑出来。 汤显灵让小姑娘们不爱吃的自己挑。 小大娘听了,眼睛亮晶晶的看五阿叔,而后重重点头说知道啦。 “乖,吃饭吧,小心烫。”汤显灵送了饭,他也要吃,吃完了他去前头帮忙,换铁牛吃。 前两日小大娘三姊妹才吃过鱼汤烩饭,也爱吃,她们头一遭吃,觉得可香可好吃了,尤其是洗的香喷喷的,浑身都舒坦。 现在阿叔做的鱼汤烩饭和之前吃的不一样。小大娘让妹妹们先坐好,而后拿着勺子挖了一勺,吹了吹,送嘴里,入口的鱼汤很鲜美,泡着米饭,还有嫩嫩的鱼肉,吃起来沙沙的,有些土豆和奶味…… 没错,汤显灵还给这锅鱼汤浇头加了一些些牛乳。 牛乳不多,但只需要一些提口感。 “娘,你要给四哥儿喂?先别了,他这个月份就算添辅食,盐先别吃。”汤显灵说道此,“我忘了给他单独做一小锅。” 蒋芸手一顿,不喂了,“我看你熬得鱼汤白白的也有牛乳味,他现在长了一颗牙,不吃米饭能吃一些糊涂汤的。” “我也是听来的,一岁之前别太早给孩子吃盐。”汤显灵的育儿知识全都来自现代刷美食小视频。 ……有些美食博主做小孩辅食做的也很精细看起来很好吃。 汤珍正好进后院吃饭,闻言愣了下,“不能吃盐吗?那之前已经吃了。” “啊?”汤显灵见二姐担心,忙说:“没事,吃的少也不碍事。” 蒋芸唤二娘坐下吃饭,她去前头,她吃完了,“你抱着四哥儿玩一会,不着急忙。” 汤珍吃着鱼汤烩饭,想事情,又说:“四哥儿四五个月大的时候,我婆母老爱沾些油菜汤给他舔一舔。” “大人吃的和小孩吃的还是不一样。”汤显灵说,又道:“以后别这么喂就好,他还小,现在喝奶能添辅食,吃点米粉糊糊、米菜糊糊,都别放盐。” 汤珍嗯了声,听进心里去,又说:“其实大娘她们仨姊妹,小时候也是这般,过年时,婆母那边亲戚长辈,还会拿筷子沾了酒唬她们。” 汤显灵蹙眉,“这可是陋习,那大人送进嘴里的筷子还是别送进小孩嘴里了,谁知道那大人抽不抽焊烟,嘴里脏不脏,都说病从口入,还是小心些。” “也是……”汤珍没说完,想说,也是因为都是女郎哥儿,这些长辈不在意,崔家婆母公爹也不上心。 过了两日,孙豆子抱着崔小圆来家里玩。 汤显灵可太高兴了,因为家里做买卖忙,卢三娘带着三姊妹玩,唯独四哥儿给落下了,四哥儿是乖巧的紧,但总不能让小孩一个人一坐一上午,没人陪着说话玩耍吧。 因此孙豆子来的很是合适。 孙豆子也高兴,因为他家小霸王小圆到了生地方,一看四哥儿就不哭闹,两个孩子坐在罗汉床上继续鸡同鸭讲,没几日,崔小圆竟然戒了要大人抱着才能睡觉,不睡床的毛病。 崔大宝一边稀罕一边还有点难过。 汤显灵:??? “孩子大了,也不要爹抱着了,都睡床了。”崔大宝感叹。 汤显灵:……你也太夸张了。 如此几天,卢三娘天天往这边跑,虽说是管了午饭但也不好——卢家少了位干活的,汤显灵想了下,跟陈婶说不然他给三娘每日付二十文钱。 陈巧莲心一动,面上说不要,哪里这般客气、都是邻里她个小姑娘陪孩子玩,哪能收钱啊,干不出来这等事。 汤显灵不好意思,可陈婶不要钱,推推拉拉他也不知道怎么给。 事后蒋芸说:“怕是欠了人情,也没事,之后还上去就好。” “或是三娘要是出嫁,咱们给她送厚重些。” 卢三娘出嫁,他家给送礼,这就送到三娘的嫁妆单子上是给三娘的。 这般也好。 卢三娘跑这边跑的勤快了,也不全天在汤家,一般是暮食之前会回去,她还要给家里做暮食,晌午那顿嫂嫂做。后来过了几日,卢三娘跟五哥说能不能换她嫂嫂来给三姊妹教? 她嫂嫂绣活比她好。 “你嫂嫂让你说的?”汤显灵问。 卢三娘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家丑不外扬,但她看了下,现下除了五哥也没其他人听着,便小声说:“嫂嫂和我娘好像有些置气。” “你嫂嫂要是来的话,我家夫郎妇人多,没什么可避嫌的,就是你娘心里肯定不爱,你大哥估摸也会觉得你嫂嫂气性大,说两句就躲开了。这般吧,你们俩晌午吃过饭来,要是教绣花,我还是给你们开工钱。” 卢三娘连连摆手不要钱。 “不要钱的话,那事成后,我送你们些布头彩线这总成了吧。”汤显灵说,看向卢三娘,“你要是再客气,那我可不好意思了。” 卢三娘这次爽快答应了。 二月二龙抬头,天气略晴朗些,奉元城的习俗是这一日要修头修脸,还有炒棋子豆吃。前一日时,就有人问到崔大宝那儿,问今年汤老板做不做棋子豆,他们买都行。 崔大宝:这哪里是问我,这是暗示我跟汤老板说卖棋子豆呢。 但崔大宝想了下,还是应承这事,主要是他觉得老板定会做。 果不其然,汤显灵听崔大宝来说,很是爽快答应:“明日过节,那就做一些,饭馆每桌送一盘,就不卖了,你那儿也送吧。” 面粉鸡蛋做的棋子豆也不是贵物,就当优惠客户了。 这一日朝食结束,崔大宝也没回去,在后灶做棋子豆,之前自家夫郎做的那个版本他吃过,跟着汤老板做的有些差距但不大,明日送食客,光靠汤老板一人做,肯定要累。 当日下午,崔大宝小咪汤显灵三个人抽了空做,到了傍晚天黑时,做了满满当当三大盆,光是面粉就用了近一大袋。 汤珍听五哥儿明日要送,又咋舌:“送吗?” “送。”汤显灵跟二姐说:“咱家饭馆在坊间,要价比东西市有些馆子还要高几文,食客大老远绕路来这儿吃饭,虽说我手艺好是一方面,但也谢谢食客捧场前来。” “做买卖就是这样,有时候一些细节,食客可能不缺几文钱买棋子豆,但送了就是不一样,维护客源。” 汤珍先是懵懵懂懂,见五哥儿跟她说的认真,便也听得认真,夜里还在想,五哥做买卖和爹做买卖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但五哥儿的馆子食客比爹那会要客气礼貌很多。 “你还没睡?”黑暗里蒋芸听二娘翻身声悄声问。 汤珍嗯了声,把自己想的说了出来。 蒋芸没糊弄汤珍,让汤珍早早睡,而是跟着一道想,“其实做朝食时,也有人想赊账,那会都是坊间食客,我面面薄不敢开口说拒绝的话,五哥儿是一口咬断钱货两清,小本买卖不赊账。” 汤珍听娘说话,翻过身,黑暗中闻声看向娘的方向。 “我那会心里咯噔一声,就怕食客翻脸闹事,那食客确实面子挂不住,要大声嚷嚷,嘴里说些乱七八糟的,五哥儿没给好脸对骂了回去,说以后他家锅盔一个都不卖给你。” 汤珍:“这不是得罪了人吗。” “是得罪了,这人之后不来了,但食客也没少。”蒋芸说。 汤珍吃过娘家朝食铺子卖的锅盔,确实是好吃,呐呐说:“五哥儿今天跟我说,滋味好食客捧场,但也要心里记着食客的情。” “后来听章明说,这人跑到外坊吃其他坊的锅盔,还到处嚷嚷,其他坊做的比咱们家滋味好。” 汤珍有些紧张,“那咋办?不管吗?是不是得给些钱堵了他的嘴?” “不咋办,不管。五哥儿说的。”蒋芸说到这儿笑了,“要是让五哥儿掏钱堵那人的嘴,那是比拿刀子割五哥儿还要让他难受呢。他是个骨气硬的,吃软不吃硬,旁人夸他待他真,他就会对对方好,他说千人千口味,不强求,反正笼络中喜欢家里口味的客源就好。” “做买卖哪能没是非纠纷,五哥儿还跟老赵家打过,不过打完后,家里买卖倒是顺顺当当起来。” “你爹那会,做买卖怕跟客人发生口角,什么都好声好气说话,但五哥儿做买卖也说了,能不动手吵吵尽量别,和气生财,食客来家里吃饭图的就是吃个舒心,要是今个吵吵明个动手,哪里还有闲情吃饭,又不是来断官司的。” “但是做买卖少不了口舌,有些刺头故意来找茬,这会怂了,以后时不时隔三差五来吃霸王餐,不能惯毛病……” 汤珍便问:“这啥时候能惯啥时候不能惯?” “小事情,像是顾客问你抹个零头,或是问试吃能不能多送一盘这类的,五哥儿铁牛都答应。” “但是像故意找事的就不行。” 夜深了,娘俩睡不着说了好一会买卖经,汤珍以前不爱听爹说这些,现在听娘说五哥儿做买卖倒是听得很认真,主要是有意思吧。 二月二时,汤家店铺送棋子豆。 汤珍想着昨日娘说的话,在馆子里帮忙时便留心看,那一桌点了火锅菜品七七八八她囫囵算了个大概都要有三百文了,对方吃完了棋子豆,还没要呢,汤珍先给添了一勺。 对方一看,乐呵呵说:“谢谢了,你家做的棋子豆真是不错。” “您客气。”汤珍笑着回话。 后来这桌客人结账,非但没有抹零头,还多给了二十文作为打赏。 汤珍惊讶,棋子豆是送的,但今个买卖收益反倒比之前好,食客大部分都多给钱了,自然也有没给的还要抹零,铁牛也给抹了。 吃饭时,汤珍又跟娘说起来。 “咱家菜品价钱订的贵,现在来的都是熟客,我说实话这些熟客我不知道家里具体如何,但应该是不缺钱的。” 汤珍实在是想不到,二三百文一顿饭,还不要便宜还给打赏,怎么会有这样嫌钱多的呢? “对咱们寻常百姓来说,二三百文够十天半月花销了,但对富裕人家来说,这些不算多少钱吧。”蒋芸如今也见了些世面,“我之前和你一样这般想,但五哥儿说,这世上当官的上头总有大官,有钱的也有更有钱的,咱们过咱们的,一视同仁尽心尽力照顾食客吃好便好。” 汤珍本来都有些怕,这般有钱——难不成还有当官的来家里吃饭吗?她有些怕照顾不周,说错话得罪了食客,但听娘这般说完,再想今日也没得罪人,往日也没有。 还是继续干吧。 过了二月二,天一天比一天晴了许多。二月末草长莺飞,大太阳晒了好几日,小咪问老板啥时候不做火锅换旁的。 佟嫂阿良在旁点头,有食客说了想吃炒菜了。 汤显灵:“在等几日,羊先停了,火锅加些炒菜单子,不过我估摸着还得几日倒春寒。” “那骨汤酸汤锅上,菌汤没了停了。” 月底周末时,张怀问村里借了板车,赶着骡子带着海牛王阿叔一车货来了。汤显灵门一开,当即是高兴。 海牛第一次来汤家院子,先是有点认识,更多的是好奇,一见五阿哥便高兴,恨不得冲过去抱着五阿哥,被旁边皇甫铁牛一巴掌拍到了脑袋上。 “快进来坐。”汤显灵笑呵呵招呼人进。 张怀:“我算了日子,想着今个你们休假,是不是啊?没错算吧?” “没,正好休息。”铁牛回话,搬门槛。 张怀得意了,说他没数错。王素素往院子里进,说:“我们带了些鸭蛋来不知道你们要不要,还有菌子和笋,这笋是新鲜的。” “要要要,可太好了。”汤显灵道。 王素素:“他借了你家骡子,你们肯定没法用,这不挑了好日头送过来。” 张怀在旁说:“顺道进城买头牛,你阿叔说,有牛用不让我使力气。” 汤显灵:……张叔你这是也秀起来了吗。 这题他会! “哈哈我王阿叔这是心疼你呢。” 张怀一听,呲了个大牙可高兴了。 “可不是嘛,都老夫夫了,还心疼我。” 王素素嗔怪白了男人一眼,在小辈跟前瞎说话。 第103章 天晴朗,日头又好,一大家子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四哥儿已经十个月了,最近几天才学会站起来,还不能走,只是大人扶着能站在那儿,他小小一个人,站在原地,有点摇摇欲坠,模样又漂亮,很招人稀罕的。 王素素看了会心软伸胳膊想抱,说:“怎么这般的可爱。” 张海牛凑了过去也稀罕瞧着阿爹怀里抱着的阿弟,他一张口叫阿弟,汤显灵起初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哪里不对,铁牛说:“四哥儿喊你叔叔。” “啊?”张海牛懵了,懵完一瞬间又很激动,“他喊我叔叔吗!” 汤显灵绕了一下,也绕过来了,“对啊,你叫我哥哥,我叫二姐二姐,咱三个是平辈,那四哥儿是我二姐的孩子,就是叫你叔叔。” 张海牛本来就好奇稀罕五阿哥亲戚家的哥儿,现在一听,他平白无故长了辈分,更是高兴了,也没那么毛手毛脚粗糙大喇喇,很是温柔小心的抬手摸了摸四哥儿脑袋。 摸完就嘿嘿笑。 “他脑袋头发真好,毛茸茸的好软啊,跟兔子一样。” 张怀瞪儿子,“嘴里少胡说八道。” “张叔你别凶海牛,海牛意思四哥儿头发多,夸四哥儿。”汤显灵说。海牛这就是吃了没读过书的亏。 形容词单薄,但心是好的没啥歧义。 张海牛问阿爹他能不能抱抱。王素素知道儿子性子,粗手粗脚,不给抱,“你摔了他怎么办?我抱着你只看看,不许动他。” “诶呀诶呀阿爹我求你了,我保证安安静静不闹腾。”张海牛就差发誓了。 王素素认真严肃说:“这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你那木头玩具、家里瓷碗,不小心摔坏了就坏了,你把他弄疼了,我得收拾你。” “不会,我抱着轻轻地,而且你看四哥儿也想要我这个叔叔抱他。”张海牛说。 汤显灵:……好好好,这才多少功夫已经自称叔叔了。 最后王素素拗不过,看向五哥儿二姐。汤珍笑呵呵点点头,说没事相信海牛海牛都大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汤珍是真心地,她头一次感受到,大家喜欢四哥儿、喜欢三姐妹,是发自内心真的喜欢稀罕,而不是面面上说姑娘哥儿也好,没事。 既然姑娘哥儿也好,为何后头跟一句没事安慰她? 汤珍想到这微微怔愣,有些出神。 王素素教儿子怎么抱小孩,“……手,你别太硬邦邦了,先坐这儿抱着,适应习惯了再起来。” 张海牛听他阿爹指挥,整个人都是僵硬却小心的。 他怀里四哥儿待的不舒服了也不哭,而是眼巴巴看这位海牛叔叔,张海牛对上怀里小人目光,责任心大爆发,慢慢调整姿势,非得哄这位表侄子高高兴兴。 抱小孩比出门下河爬树还要累。 张海牛心想,但又很高兴,回去就要跟栓子说,他做叔叔了,有个四哥儿叫他叔叔,四哥儿头发多的像兔子,摸起来软乎乎的,长得也可爱乖巧,不像小花的弟弟只知道嗷嗷哭,黑不溜秋跟个炭块似得。 张怀和王素素难得进城来一次,汤显灵挽留住一宿,说了有地方住,二人略略想了下,对视一眼,便痛快答应了。 “我还要去东市买牛,不急,我看看,是买牛还是买骡子,骡子走的快些,牛能耕田。”张怀说。 王素素都行,不管是买牛买骡子都能帮男人省省力。 暮食,汤显灵烧了一桌子家常菜,大家就在院子里吃,吃过饭,将浆洗干净的被褥抱到租屋去,汤显灵和铁牛去送,跟着张叔王阿叔说了许多话,将二人送来的鸭蛋结了账。 张海牛还有点恋恋不舍,想要跟四哥儿再玩会。 张怀轻轻抽儿子后脑勺,说:“你又羡慕上了,真要是把四哥儿抱回去,他指定嫌烦。”最后一句跟大家说的。 “我不会!”张海牛说。 张怀还不了解儿子了,说:“那你就不能爬树不能下河不能找栓子玩,天天在家看孩子。” 张海牛:…… 嘴硬,“也行。” “也行个屁。”张怀骂了句。 这小子在这儿装什么,这般稀罕阿弟妹妹们,回头素素听了要往心里去——当年素素落水被他救了,伤了身,养了许久,二人结婚几年才有个海牛,张怀不想素素多心,孩子一个就够烦的了。 要什么第二个,管他哥儿女郎儿子,他都不稀罕了。 张海牛跟他爹‘对着干’,又不敢,只能埋头哼哼叽叽倔驴模样,王素素张怀习以为常——汤显灵都见怪不怪了,因此没人搭理张海牛,总不能说:让你阿爹给你也生个阿弟吧。 这种劝人、催人要二胎行为,很没分寸边界感,让人讨厌的。 果不其然,大人们都不理张海牛,张海牛反倒是好了,不犟着了,去拉他阿爹的手,问明个去东西市玩吗、还给他买玩具吗、他想要个弹弓。 “给你买个蛋。”张怀道。 王素素笑的温柔,说:“明日再看。” 第二日,汤家要开门做买卖,汤显灵和铁牛就没去问张叔王阿叔行程——张叔早年当猎户,时不时到奉元城卖货,即便是现在来得少了,东西市规模都没咋大变动,不怕走错路走丢的。 晌午后没多久,馆子生意能冷清些,张叔王阿叔带着海牛回来了,一家三口牵着骡子,海牛坐在骡背上,可高兴了,到了汤家后院抽了空就跟铁牛哥和五阿哥显摆他背后背的那张小弓。 他爹和阿爹给他买了一张弓,正儿八经的弓,不是弹弓哦。 皇甫铁牛好笑,说:“看见了。” “快别在你哥跟前炫耀了,回去好好练练,拉弓射箭能打到东西再说。”张怀道。 张海牛还是很高兴。 当日傍晚,赶在城门关之前,一家三口赶着骡车回去了。这次张怀买了骡子,还采买了些家里要用的盐、给村民带了些针线布头盐之类的,也是拉了半车东西。 他们一家三口到家估摸天都黑全乎了。 不至于到后半夜。 到了半夜,外头狂风大作,很快霹雳巴拉作响。汤显灵从被窝惊醒,他一醒,铁牛也醒了,沙哑着嗓子说:“无事,下雨了。” “诶呀张叔他们——”汤显灵一听,想到赶夜路回去的张叔一家三口,“这会几时?” 皇甫铁牛抱着夫郎,安抚说:“现在后半夜了,张叔他们赶在城门关之前走,有骡子不是脚程要快些,现在定在家里。” “那就好。” 许村张家。 一家三口摸着黑赶路,也是张怀有在外过夜赶路的经验,一般人走夜路还真有些发毛,走了一半,张怀抬头看天,总觉得风也大了些,于是跳下车板,拉着骡子往前走。 车上轻,骡子是新买来的还不会认路,他带骡子赶路,走起来快。 果不其然快到许村时风就大了,走的艰难。 王素素声被风吹乱了说:“我下来我下来。” “不用,几步路快到家了。”张怀喊。 等他们一家三口到家,摸黑点了蜡烛开始收拾卸货,张海牛睡得颠三倒四,张怀抱着孩子丢炕上,让素素先烧水洗漱睡,东西他来收拾。 王素素进灶屋烧水。 等一切收拾妥,天上狂风大作,霹雳巴拉下起雨来。 张怀钻进被窝,抱着夫郎,感叹说:“老天还是疼咱们的,睡吧睡吧,明个哪哪都不去,在家睡一日。” “哪能啊,明日要还板车,还有托咱们买东西的几家,也得把东西送过去……” 鸭蛋钱倒不用给村民结,王素素提早拿自家钱结过了。 一夜过去,温度骤降。 汤老板之前说不撤火锅,怕有倒春寒,如今真应了话。明明立春了,前一日艳阳高照晒得人出汗,想着‘快夏日了’吧,结果一夜过去,身上的棉衣穿着都有些瑟缩。 “你说冬日都过去了,咋现在还这般冷?” “这风看着不大,却能吹进人骨头似得。” “想吃点热乎的了。” 热乎的那就是涮锅子,整个奉元城,会吃的爱吃的,现如今提及涮锅子,脑袋里浮现出头一家并不是东西市的大馆子,而是八兴坊汤家。 “正巧最近嘴里没滋味,他家的酸菜锅底,不是我说,其他锅子店后来也学着做酸汤锅,但就是不如汤家那个味。” “不知道还有羊没?” 天冷了就想吃羊肉滋补滋补,但有些讲究的不爱春日吃羊,老话说春捂秋冻,秋冻的时候吃羊大补,春捂捂的结实,要是再饮食滋补,那得上火了。 有人讲究这个,有人不讲究,全顾自己口腹之欲。 汤显灵便一只羊卖两日,差不多能卖完,不像冬日时,火锅最好的时候一天一两只羊——他家除了羊肉,还有其他荤菜素菜呢,这不少了。 锅子有羊肉,坊间食客可高兴了,又有羊杂汤可以喝。 这段寒潮也没多久,大概小半个月吧,天就转晴了。 汤老板掐准了时机,说:“本周六加加班,咱们彻底大扫除一下,锅子炉子都收起来,菜单更新一下,下周开始不卖火锅,开始卖炒菜了。” 加班自然是给加班费的。 周六时,员工来大扫除,馆子门口帘子收一收,因为吃火锅有炉子炭火,整个馆子难免有些油烟,桌子地面凳子柱子这些都要擦洗,还有卷帘。 汤老板和小老板跑了一趟西市,挑选了几款花瓶,买了些绿植盆栽,现下这个季节,草木比较繁盛,绿植抱回家可以自己养,时不时剪了枝条插进花瓶里。 馆子里多了些绿意,有点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 菜单更换,经典大菜还有: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红烧肉、粉蒸肉,素菜则是换成了时令季节的像是椿芽、野菜、春笋,前段时间连着下雨,这笋冒出头的特别多。 周一馆子开门,前来的食客一看,厚重的桐油帘子摘了,里头一下子豁然开朗似得明亮,每张桌子上放着窄长口的花瓶,里头插雪柳的、富贵竹的,总之都是一派绿意。 桌面擦的干干净净,摆放着碗筷,筷子搭在筷架上。 食客踏进门脸上就是笑意,心情也好,说:“店里收拾了?” “只是洒扫了一番,老板同小老板买了些花瓶摆件。”佟嫂笑呵呵跟熟客说,请熟客入座,说了菜单。 “最近吃春笋、香椿,这俩炒鸭蛋可香了,滋味清淡嫩嫩的很是鲜美。” 食客一听,夸了句:“还挺有野趣。我要个香椿炒鸭蛋,春笋还能炒什么?” “有虾仁,今天早上才运过来的河虾,现剥的虾仁。”佟嫂答。 食客拍板:“那就再要个春笋炒虾仁。” 没一会这位食客点好了,两个滋味清淡的素菜,一份红烧肉。 佟嫂去下单。店里来了新客人,阿良去招呼。 汤珍看着学着,最早刚见佟嫂阿良时,她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是说相貌,就是那种感觉,但两人一到铺子里招呼客人就有些不一样了,佟嫂脸上迎着笑都有些鲜亮。 很是不一样。 这日生意好,食客进来都是耳目一新,吃饭更是满意,前段时日吃锅子吃的肚中油水旺盛,天天涮羊肉、各种丸子炸货卤货,身量都紧了些,今日到汤家馆子,本来还琢磨犹豫‘吃什么好’—— 汤家做的确实好吃,但若又是锅子就有些腻味油重了。 没想到全是炒菜,素菜更是合胃口,清清淡淡甘甜的虾仁炒着嫩笋,吃起来口感清爽,一口连着一口也不觉得腻。 桌上摆的绿意朴实透着生机。 好啊,饭菜好吃,坐在这儿享用更得滋味。 整个春日,汤家馆子忙中有序,锅盔那边梅干菜紧缺快没了,崔大宝着急,问老板,这梅干菜存量怕是卖不了十天半个月了。 “卖完了,咱们换别的卖,锅盔就停几个月,这梅干菜得等夏日天气好的时候连着做。”汤显灵说。 崔大宝喜忧参半,喜的是他还有工作,万幸老板没说给他放假,忧的是他除了锅盔不会别的啊—— “你怕什么,锅盔都是你现学的,我教你别愁,还有半个月时间学习。” “老板,卖肉松面包吗?”崔大宝是怕这个,表情为难:“我实在是不会。” 汤显灵一听,点头说:“你要学这个可以啊,其实我想着还有别的——” 肉夹馍、菜夹馍。 这俩简单,烤饼的炉子现成的,崔大宝现在做饼是熟手,只要卤一锅猪肉,现在天气也凉爽,大早上吃个肉夹馍也不腻味,要是想吃便宜的那吃菜夹馍。 万物皆可夹。 “肉松面包的话,我怕你忙不过来,不过菜肉夹馍还是好准备,到时候菜准备齐了,你让食客自己夹,想吃多少夹多少。” 崔大宝:哈? 这般吗? “也没啥贵重菜,都是凉拌菜。” 崔大宝瞪大了眼睛,“这个季节还有些冷,吃凉拌菜吗?” “新鲜出炉的热饼夹凉拌菜——”汤显灵说不通,“这样,今日后你卖完朝食别回去,下午我抽空给你教怎么做夹馍的饼,还有做肉、凉拌菜。” 汤显灵大学时到长安玩,特意按照网上推荐,大早上往学校门口钻,摆摊的小车,现烙的馍,车上摆满了凉拌菜:白菜丝、胡萝卜丝、咸菜、黄瓜、土豆丝、炒辣椒、锅巴。 本地人说菜夹馍的关键是:馍要酥脆,菜要丰富到味,最后一勺锅巴是灵魂。 汤显灵吃了一个,确实是好吃,很朴实无华的魅力,就是因为馍太酥脆和锅巴,吃完后嘴巴上颚皮能掉完。 肉夹馍的肉选猪后腿五花,吃起来口感比较细腻,煮肉是有秘诀的,其中要有老汤—— 这也不难。汤显灵吃完了上网看了许多教材视频。 春日时,汤老板就一边做饭,一边给崔大宝教做腊汁肉、现烤的饼。照旧是提前跟食客讲,梅干菜快没了,大概卖到几日,到时候换新品。 崔大宝这番话说完,坊里邻里哈哈笑,说:“咋,你这朝食铺子也改成隔壁馆子作风了?” 汤家馆子卖吃食是一阵一阵的,坊里邻居吃得少,但是听着新奇,好像一年四季有了盼头似得,春日吃啥菜、夏日又卖烤串、秋冬日吃羊肉锅子。 还挺新奇。 “那你这儿换新花样是换什么?” “莫不是烤面包吧?” 汤家肉松面包是真好吃。 崔大宝摇头,老板说了,现在这炉子他来烤肉松面包危险——他也不清楚老板说的危险是哪方面意思,不过没关系,听老板的就成。 去年秋冬,汤显灵拿着朝食铺子烤炉烤过一批肉松面包卖,他发现这个炉子更适合烤饼,烤面包对火候要掌握好,下碳、炉温温度,还有就是圆筒的炉子,烤出的面包上下拿取,费劲。 面包是蓬松宽一些。 再看崔大宝,半个月还要学烤肉松面包,想了下算了,先卖菜肉夹馍接替锅盔,等夏日梅干菜做完,入秋时卖锅盔。 换着来,都有些新鲜感。 到了四月,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温度倒是不冷。 卢家院子。 “隔壁二娘在娘家这都住了几个月了,还不回去?”陈巧莲纳罕嘀咕。 邹菱没接这个话,过去两个多月,她和三娘时不时往汤家跑,对着汤二娘膝下三个闺女也有了感情,三姊妹很是乖巧,学东西也认真,不怕苦,很听话。 因教三姊妹,有时候汤二娘也跟她说说话。 邹菱觉得,汤二娘那个丈夫还不如卢大郎。她听汤二娘讲话就能听来一些不对劲,汤二娘可能也觉得哪里不对但又糊弄过去,邹菱也不好开口说什么,论年纪,人家比她年长,她说甚呢。 不过有时候说着说着,邹菱也没忍住心里的怨气,说了自家,她和卢大郎的事。 外人看卢家样样好,卢大郎孝顺听话踏实肯干,但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到底如何只有邹菱知道,真是隔三差五时不时有些细针的疼刺着她。 还说不出去。 她知道婆母想说啥,无外乎说:汤二娘在娘家待得久,夫家对她不好,又或者拿汤二娘这事敲打她,让她别老往娘家跑。 邹菱没接话,陈巧莲自顾自说:“年前待到现在,年轻轻的小夫妻这分的久了,感情要没了。” “是不是汤珍婆家出了啥事?” 邹菱摇头。婆母都问到她脸上。 “娘,我去灶屋做饭了。”邹菱起身。 陈巧莲不喜欢这个大儿媳,干啥一副就她聪明伶俐模样,也不喜欢她想说闲磕牙聊聊隔壁家长里短,但这媳妇听明白了装不懂,不跟她心近,跟着隔壁走动的近。 她说汤家也没说什么话坏,也没给使什么坏劲儿,隔壁汤家估摸也会说他们卢家,这有啥,都是邻里的。 隔壁汤家今日休业。 四哥儿一岁了。 汤显灵早早问过,同娘和二姐商量给小孩办个抓周宴——她二姐不让大办,汤显灵就说:“就咱们一家人,简单办一办,吃个饭。” 二人一大早去西市买了抓周宴要用的,家里的笔墨纸砚有现成的不买,买些玩具、虎头帽、小算盘、书本之类的。 汤显灵买书的时候闷笑,“咱们家真是,翻完了全家都找不到一本书。” 铁牛也笑,说:“汤老板不读书却是明礼有智慧之人。” “嘿嘿嘿你就捧着我吧。” 买了一本百家姓。 回到家中后,娘和二姐给四哥儿打扮了一通,外头有些小雨,就在堂屋罗汉床上抓周,四哥儿抓到了虎头帽。 汤显灵就鼓掌说:“虎虎生威,说明咱们四哥儿以后能打虎。” 全屋人都笑。小大娘喊:“阿弟要打虎了!” “阿弟胳膊那么细,肯定打不动老虎。”小三娘说。 汤显灵这个不着调的阿叔便开口纠正:“那就是身板长得像老虎一样,健康强壮。” “健健康康就成了,他一个哥儿还要嫁人,要强壮作甚。”汤珍含笑说。 汤显灵:“长结实些,回头夫家人一看,当即是心有戚戚,要是动手那就得思量思量,定打不过四哥儿。” 汤珍觉得阿弟现在时不时一些俏皮话,让人想不到但又逗得人生笑。 也没在意这些话。 皇甫铁牛倒是郑重颔首,很认同自家夫郎说的。 四哥儿抓了一顶虎头帽,小算盘也抓到手了。汤显灵这次夸说:“聪明俐伶,日后做买卖发大财。” “他一个哥儿,给夫家管管账吧。”汤珍说。 崔家是小商贾,以后三女四哥儿嫁人估摸也是嫁商贾,拿了算盘也算是有个傍身的,就是不知道夫家给不给管账。 反正崔家的帐,从不让她多问多看,自然了婆母也是一样。 四哥儿抓周宴过去没几日,崔林镇的马车到了八兴坊,二姐夫崔伯安骑着骡子来接人了,这日前头馆子营业,人来人往的,大家也没空招呼崔伯安,让崔伯安自便。 今个馆子有人包席,两桌子都是刘宝鉴带来的客人,这些客人刚进来时,佟嫂阿良吓了一跳,咋这般高大、皮肤也是黝黑的,眼珠子咋还有颜色! 佟嫂阿良有些惊吓住,都不敢开口招呼。 铁牛一看,亲自来招呼客人。 刘宝鉴点了一大桌,请客人落座。 汤显灵正烧菜,听到二姐往后跑,跟他说:“五哥儿来了好多眼珠子蓝的头发是卷的——” “那手上戒指可大一颗宝石了。”佟嫂来端菜,闻言也补充了句。 这些人他们都没见过,自然觉得稀奇。 汤显灵一听,先跟大家说:“就日常招呼,别好奇打量,我知道你们好奇,没见过没恶意,但是看的久了,恐惹得客人不快,万一误会了咱们嫌弃人家就不好了。” 汤珍佟嫂阿良一听,立即谨慎点头,不敢多看了。 这会汤珍才发现,自家男人到院子里了。 崔伯安听什么蓝眼珠子、这般大的宝石,也好奇,之前过年他没见过馆子盛况,光听大家说生意好,一些贵人还给回了年礼,今日到了一看,真是名不虚传。 他这位妻弟真是了得有本事。 第104章 馆子里正忙,汤珍跟男人说了几句话,匆忙又往前头去了。 以往都是旁人请刘宝鉴,这次刘宝鉴请客,出手极为大方,提前两日订的包厢,要了席面,汤老板这儿的拿手菜,他爱吃的,通通都点上了。 红烧肉、狮子头、糖醋排骨、姜母鸭、炸鱼、焗南瓜、皮蛋…… 乌压压的满满当当两桌子。 有些菜都是提早备好的,上盘速度很快。 汤老板刚才那番话稳住了佟嫂阿良的心,上菜时真没敢多看多打量,忙活完了就撤,也不在包厢留着。 刘宝鉴还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卷头发蓝眼睛商贾开口了,这位说荣朝话有些生疏,一字一句的:“慢着。” 佟嫂阿良便留下脚步,询问客人还有什么需要。 哪知道哪位商贾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佟嫂阿良双双愣住,刘宝鉴笑呵呵:“普斯大人真是大方,还不赶紧收下。” 佟嫂上前双手接了银子道谢,而后二人离开包厢。 “这般多?”阿良咋舌。 佟嫂都觉得烫手,拿了就往后头去,给汤老板看看。二人离开时,包厢里刘宝鉴说话声叽里咕噜的,说的不是荣朝话,竟然会外邦话。 “老板,那位包厢客人给的。”佟嫂举着银锭子给老板看。 汤显灵也惊诧了一把,他家馆子不是没收过打赏,最多的赏钱就是三两银子,而现在佟嫂手里这块快十两了吧? 这般的多。 院子里抱着四哥儿逗弄的崔伯安也看到了,心里惊讶,将孩子放在一旁,走了过来,“哪位客人给的?” 佟嫂看了眼老板,才说:“我们老熟客,刘大爷带来的,刚说是叫什么大人。” “普斯大人。”阿良接话。 汤显灵收了银子,看了眼二姐夫,跟佟嫂阿良说:“既然是大人,估摸有重要事谈论,你们就别轻易进包厢了,要是叫再进去。” “万一说的是什么秘闻,咱们凑近了听见了惹麻烦。” 佟嫂阿良都点点头,赶紧去前头招呼客人了。 崔伯安确实是心里痒痒好奇,想去前头看一眼,若是能结交上这等大人物——可一听妻弟这话,也有道理,他不知道人家底子,万一惹得一身骚就不好了。 汤显灵进了灶屋继续忙活,刚那番话是说给二姐夫听的,他想着刘大爷能把对方请到他们馆子招待,一是这群人跟刘宝鉴关系还算可以。 二则是没啥大事,纯纯吃喝来了。 要是商量大事秘闻,来他家馆子干嘛——那包厢说是包厢,实则四面漏风,不隔音的。包厢说话声但凡大点,都能跟坐在大堂的食客互动上。 果然。 坐在大厅食客听到包厢叽里咕噜,偶尔夹杂着‘好吃’、‘太香了’、‘刘叔你推荐的对’、‘是这么说吗’,这些话倒是能听懂,刚才叽里咕噜的听不懂。 没一会铁牛到后厨去下菜单。 汤显灵跟着铁牛嘀咕了几句前头咋样。皇甫铁牛一看夫郎眉眼,就知道这边炒菜实则也很好奇,笑笑说:“我在前台都能听到包厢里时不时传来好吃声。” “嘿嘿。”汤显灵高兴了,“都说口味有异,外邦族人爱吃的跟咱们兴许不一样,现在他们喜欢就行。” 皇甫铁牛认真说:“是喜欢的,我听出来了,不是客气。” 汤显灵便放心了,手上将一盘子杏仁酥递过去,“送包厢的点心。” 人家出手大方,一下子就是八两银子,送两份点心应该的。 皇甫铁牛端着托盘出去了。 两桌包厢这一吃愣生生是吃了两个多时辰,主要是闲聊,人家还自带酒水,佟嫂阿良进去收拾过些空盘,回来就到后灶跟老板说:“这些客人喝酒都是带着杯子。” “那杯子好看啊,跟冰溜子一样,里头的酒是红的,真稀奇。” “还有青绿的酒杯呢。” 汤显灵估摸对方喝的是葡萄酒,还拽了句文:“葡萄美酒夜光杯,用的是水晶杯吧。” 佟嫂阿良更崇拜看老板了。 老板咋啥都知道! 汤显灵:得意叉腰。 到了傍晚结账,这些人身高本来就高,喝的脸酡红,嗓门也大,荣朝话说不利索,便用的母语,看上去很是吓人,但实则这一群人也没发酒疯闹事,刘宝鉴结的账,那位普斯大人大巴掌拍着刘宝鉴肩膀,而后豪爽的从腰间摘下荷包,扯开袋子,往桌上叮叮当当的倒—— 都是碧绿的翡翠、红色的玛瑙,像弹珠那般大小。 皇甫铁牛一看,连忙说:“贵客,您晌午打赏过了,我们小店,您吃得好就行,不用给太多赏钱。” “好店,好吃。”普斯摆摆手,“拿去。” 刘宝鉴笑呵呵说:“铁牛你拿着吧,这些都是普斯大人他们那儿的特产。”他看了眼,成色一般,寻常人家用也不打眼。 而后一群人便呼啦啦高声离去。 饭馆其他食客等人走完,才起了谈兴,有人问小老板刚才那位外邦人给的什么啊? 不等皇甫铁牛说话,旁边有人开口:“你刚没听刘宝鉴说,人家的特产。” “我瞧着像是宝石。” 皇甫铁牛捡了两颗成色平平的给众人看。 “原来是玉石,不算透亮。”、“水头不足。”、“白得的嫌弃什么。”、“这外邦人没甚礼仪,嗓门震天响粗鲁的紧,不过出手怪大方的。” 崔伯安听见震天嗓门结账,也出来看看热闹,他就看看——而后便听到大堂食客说的话了,不由心想,这些食客也是人物,竟然能看出玉石成色水头,言谈之间好像并不是很稀奇当个宝。 说明都是有见识有家底的。 没想到妻弟小小的一间食铺,来的客人还都是非富即贵。 当日暮食,一家人连带着员工都在院子里吃饭,还是小咪做了菜,分餐制,各吃各的。汤显灵坐在桌子上,听二姐夫问东问西。 无外乎就是一天几桌、来多少客人、天天都有人打赏给赏银吗、你这馆子靠赏银一个月收成不少吧? 崔伯安心想:若是每天这么个赏钱,比他家铺子还赚呢。 “哪能天天,就是寻常一家馆子,那位刘大爷有些身份,给的多点,不过他要是自己来吃,是不给赏钱的。”汤显灵说。 崔伯安心里松了口气,他就说嘛,想也不会天天有人给八两十两的赏钱。 又说起那个玉石玛瑙—— “留着先不动,看娘和显灵想要什么,到时候找工匠打些首饰。”皇甫铁牛说。 汤显灵嗯嗯嗯点头。 蒋芸本来想说她不要,但看显灵点头,再看伯安这样子,便笑呵呵说:“还是铁牛想得周道,我嫁给你岳父几十年,过了大半辈子,也没一件首饰。” “该的该的,岳母操劳半辈子,是该如此。”崔伯安道。 汤显灵干活不爱戴首饰,但是二姐夫这问法太烦人了,像是掏他家铺子底子一样,不如干脆把账本给你看吧。 心里这般吐槽。 面上不显,继续吃饭。 汤珍饭吃下来,是面上羞窘,很是难受,好几次想跟丈夫说别问了,问这个干啥,若是爹在世,问这些话爹要生气——以前有过的,爹生了大气,男人拉着三妹夫下水,搞得爹骂了两人一通。 三妹夫气性大,最后好几年没登娘家门,男人就说:他都不来,我要是来,显得我没骨气,不如他。 因此男人也不来了。 过去一些事,以前汤珍记不清似得,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各种细节全都记起来了,男人先问的,问烦了爹,爹本来就不喜欢外姓人惦记他的铺子行当,别说外人,就是姓汤的,她们这些女郎都不能多问。 男人不想陪她回娘家,说路远又折腾花销也大…… 她跟男人说了,她爹不爱人提铺子买卖生意赚多少,男人非得问,到最后爹赶人走,不让他们再来—— 汤珍想到此一愣,这不是正合了男人的意? 而后几年,每每到了过年,她说想回来,男人就说:三妹夫定不会回去、你爹都说了不要我们去。 自此后就没再回过她娘家。 崔伯安来了,这边住不开,汤显灵说去租屋,那边还空了两间,崔伯安抢先说:“费这个麻烦事作甚,你们做买卖辛苦一天了,我就在堂屋凑合一晚。” 汤显灵:……? 可是堂屋没床的,不过有张罗汉床——新买的。之前罗汉床搬到娘的屋里,小三姐妹睡,汤显灵在堂屋坐惯了‘沙发’,一时没了不习惯,他喜欢坐没坐相,一会就摊起来。 皇甫铁牛就说再买一个。 汤显灵想了下,家里有钱又不是没这个钱,买就买了。于是又买了一张。 现在崔伯安要睡。 汤显灵:没事没事,反正也住不了几日。 确实,崔伯安这次来接妻子孩子,不便久留,还要回家做买卖。当日晚上,汤珍给打了热水,伺候崔伯安洗漱,崔伯安擦了擦脸,问珍娘这些日子在娘家如何。 汤珍说都好。 晚上夫妻二人睡在堂屋罗汉床上挤了挤。 第三日时,夫妻俩要走。汤显灵抽空做了些点心给带着,还有崔大宝烙的酥饼、卤的肉,以及过年时收的回礼,蒋芸给汤珍收拾了半匹布、一把扇子——卫家送的。 汤珍不要,说:“这扇子我带回去定会糟蹋了,不如就放家里,要是过年我和孩子们来,她们也能玩上。” 可这是夏日的扇子,冬日扇风作甚?蒋芸一肚子愁绪,最后拗不过点了头,将扇子换成了各色彩线,“她们仨跟着三娘邹菱学绣花描花样子,喜欢这些,拿着回去让孩子们练练手,这些别拒了。” 还有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蒋芸汤显灵给孩子们买的成衣都带着。 零零散散收拾了两大包。 崔伯安在外等着,很是耐心,也没催促。 皇甫铁牛和汤显灵拿着二姐和孩子们家当包袱送上马车,三小姑娘恋恋不舍,拉着五阿叔的袖子衣摆,四哥儿待在他娘怀里,葡萄似得眼睛看着五阿叔。 汤显灵心里难受极了,他想,二姐这桩婚姻,啥时候能到头—— 他养孩子们也成。 “上车吧,上吧。”蒋芸眼眶红了忍着泪,催促。她怕留的久,不想二娘走了。 汤珍点点头,抱着孩子上车,一到车上泪就出来了。 汤显灵在马车底下,隐约听见四哥儿崩字似得喊:苏、呜呜、叔。 诶呦。小孩会说话了。汤显灵站在马车外喊:“四哥儿,大娘二娘三娘,过年定要回来看看阿叔、叔叔和外祖母。” “二姐、二姐夫——” 崔伯安骑在骡子上点头答应了,“今年定会回来,放心吧。” 马车、骡子哒哒哒走远了。 这会大早上,七点多吧,馆子还没开门,巷子里也没人——偶尔有几位打水的,路过看到此情景也会寒暄关怀一两句。 蒋芸抹着泪,客气回去。 皇甫铁牛扶着夫郎肩膀进了院子。汤显灵:“大姐三姐走,我都没这个样子,虽是有些不舍,但我心里放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知道。”皇甫铁牛点头。 不是显灵偏心二姐,而是大姐三姐能把日子过好。 若是哪一日,二姐也能把日子过好了,显灵比谁都高兴。 二姐在家帮忙三个多月,前一日晚上,汤显灵给二姐发了工资,强硬说:按道理每月两结,但我要是之前给你,你定不会要,现在一股脑都给你了。 按照崔大宝工资给你发,一月一两半,按四个月算,姐你别推辞不要,你是我二姐,这样情分该的。 既是一家人,有些特殊很正常啊。 汤珍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扪心自问,她在这儿帮衬就是招呼客人、端茶送菜,没什么累的。 最后汤珍得了六两银子走的。 出了奉元城,马车往北上,到了晌午停在路边休息时,车夫吃着干饼喝着水,汤珍给孩子们掰着饼,还有些卤肉,肉都切好了,她给三姊妹分了分,又照顾四哥儿,在车里给四哥儿喂完奶。 崔伯安在树下歇着,喊珍娘。 “等一会。”汤珍整理完衣裳下了马车。 崔伯安接了四哥儿,掂了下说胖了些,汤珍见男人抱四哥儿,心里高兴些,接话:“可不是嘛,他都一岁了,周岁时家里还给办了抓周宴。” “一岁了?我就说沉甸甸的,啥时候一岁?”崔伯安不记得了,“那周岁宴你弟弟你娘没给他置办点什么?” 汤珍笑容僵了下,“就是虎头帽小算盘——” “没啥大物件?”崔伯安不听这些小的。 汤珍:“我没要,本来住在娘家吃喝娘家,我们几个花销不少,还给三个姑娘买了衣裳头绳发簪。” “这算几个钱,前两日,你弟弟光收打赏钱足足就有八两银子,还有那宝石。”崔伯安说着脸上都是艳羡,“那些宝石,说起来还是女郎用的东西,也没见给你给大娘她们三个。” 汤珍本想解释,可解释什么呢? 崔伯安对汤家饭馆很是好奇,休息时便问东问西。汤珍挑着回答,心里却渐渐冷了些,这几天,夫妻俩闲处,丈夫都不问问她和孩子们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你弟弟给你钱了?” 汤珍说漏嘴了,嗯了声,“昨天晚上给的,我回去时你睡着了,我也没吵你,早上太忙我忘了这事。” 崔伯安对珍娘的话不怀疑,他妻子老实巴交对他言听计从,从未说过谎糊弄过他,不敢的,“多少?” “三两。”汤珍心里慌慌的跳的很快,第一次跟男人撒谎,她说完去接四哥儿,说:“我抱着他吧,他刚吃完奶一会要吐了。” 崔伯安一听,赶紧把孩子递过去,省的吐他一身。 “你弟弟倒是挺大方的。” 汤珍胡乱点头,刚才那会,她脑子很乱,阿弟明明给了她六两,但是伯安问起来时,她想到娘说的十二两,想到伯安说‘四哥儿啥时候周岁’乱七八糟加起来,就报了个三两。 “钱呢?”崔伯安问。 汤珍:“包袱里,我忘了,我去找找。”心提到嗓子眼了,万一伯安看到是六两咋办?剩下的三两她要藏在哪儿?之后咋说啊。 幸好崔伯安不爱理这些‘杂物’,嫌麻烦事,便说:“不急,你到时候找到了给我,我来保管,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身上别藏太多钱了。” “知道了。”汤珍心虚,此时男人说啥都是百依百顺。 崔伯安见状更是满意。 …… 汤家最近朝食铺子换新花样了。 崔大宝按照老板说的,重新调整了下布局,两个烤炉放在后头,那边通后院的门打开,前后穿堂风很是凉快,不然饼烤起来热烘烘的。 门脸前头靠墙摆上一张窄桌子,上头摆着早早拌好的各色菜,老板说了,不拘着必须要出什么菜,先都上,看食客口味调整,时令季节什么菜下来拌什么。 能切丝的切丝,能切片的切片,还有老板说的锅巴,崔大宝也会做了,白米小米混一起蒸熟,再添些面粉鸡蛋调味,跟揉面似得揉均匀,擀开,而后切成小块下油锅炸,出来再用吴茱萸粉调调味。 中间一张桌子,一盆子腊汁肉,一块原木案板,这便是崔大宝给食客做肉夹馍的区域。 朝食铺子一开门,外头就有食客候着。 “上一周说不卖锅盔了,还给我保密藏着掖着不说卖什么,我今个得瞧瞧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章明打趣,只是一看里头布局,不由诧异:“怎么,要在里头摆桌子坐着吃了?” “也不对啊,这里头没位置坐下用饭。”另一食客说。 崔父乐呵呵解释:“今个铺子是肉菜夹馍,这边是菜夹馍,四文钱一个,食客们自己挟菜,吃多少挟多少。” “咦?四文钱?”竟然这般便宜! 汤家什么时候这么便宜了——哦,也有,红豆锅盔就四文钱一个。 再仔细看看菜,各个大碗,菘菜丝、萝卜丝、莴笋丝、黄瓜片、土豆丝、腌豆角子丁——这一碗不认识。 “这啥啊叔?” 崔父答:“锅巴,白米小米混着面炸过的。”又赶紧说:“这个可有点刺激有些辣,吃不了辣的千万别放。” “先给我来一个菜的,我来挟,倒是有意思。”章明出手就是四文钱。 崔大宝乐呵呵,早知道这人秉性,刚从炉子里捡了一箩筐新鲜出炉的酥饼,崔大宝做了这些日子烤饼,现在是皮糙肉厚,也不嫌烫,用刀将饼分开一个豁口,又用折起来的油纸装好,递给章明,“您拿好,旁边挟菜客人。” “你小子。”章明笑了句,去那桌子挟菜,他仔细看了下,都是寻常时令季节的菜,并不贵,这里头最贵的怕是那道‘锅巴’了,他开始下筷子。 这个菜几筷子那个菜几筷子,他挟的并不多,结果没一会饼撑得越来越饱满,挟不下了—— “你试试,最后再来一勺锅巴,锅巴放上头脆的好吃。”崔大宝给建议。 章明就给撑得满满当当的菜夹馍上再来最后一勺锅巴。 这饼现在看上去很满,估摸一只饼就能吃饱了。 他咬了一口,先是触碰到外头的饼——汤家做饼一绝,外头的饼皮是酥脆的,仔细尝还有些香料味,淡淡的,想必单吃饼也是越嚼越香那种,而后才是一口菜,这菜各有各的滋味很是丰富。 明明就是寻常菜色,但放在饼里,很惊奇的香。 不是锅盔那种乍一吃很新鲜霸道的香,而是吃了一口再吃一口,越吃越香,锅巴酥脆有米香,整个口感有柔软的、酥脆的,很是丰富。 也有人问崔大宝,“这是肉?” “对,夹肉的,肉夹馍。”崔大宝介绍,“腊汁肉,奉元城独一家,六文钱一个。” 六文也不贵,好歹是肉的。 “来一个。” 崔大宝照旧是拿了饼开口,而后剁肉,“这肉肥瘦混在一起好吃,但是要是不吃肥的,专挑瘦的也行。” “能全要肥的吗?”食客问。 时下肥的才是好的、贵的,油水大嘛。 崔大宝说:“纯肥不好吃,太腻味了,我给你混一个肥瘦你先尝尝。” 都是一个坊的邻里,信爱吃会吃的崔大爷一回。 章明啃着菜夹馍也没走,在旁边看这儿夹肉的,那肉炖的软烂,剁吧剁吧,崔大宝刀背刮了肉塞到饼里,又拿了小勺,给那饼上淋了一些肉汤。 好香。 章明又想吃肉夹饼了。 “这肉好多啊。”食客捧着饼意外的乐开怀,“吃完晌午都不用吃了。” “那你胃口小,不过肉量给的确实多。” “你快尝尝,滋味如何,我看看是吃肉的还是吃菜的。” “吃菜的吧,大早上吃肉腻味——” 得了肉夹馍的食客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略略湿润的肉,肥而不腻,肉香四溢,“好吃!!!半点都不腻味,这猪肉炖的——你该信汤家做猪肉的本事。” 众人才想起来,汤家馆子之前还卖过盒饭,那会大家都吃过,猪肉在汤老板手下那是各有各的香。 这肉夹馍咋可能不好吃呢! “真的,太香了。” 章明:…… 不早说。 等我明日也买! 第105章 五月的时候,韩开领着同村人,都是夫郎妇人,统共七八人来汤家送菜,这次走的是汤家院子那个门。 之所以说七八人,是有一人是个年轻男郎,见大家进了汤家院子,便在外头等候没进来。 蒋芸发现了,招呼年轻男郎进来喝口水歇会。 这男的很年轻,十八九模样,有些腼腆,晒得红彤彤的摆手意思不用,蒋芸端了一碗绿豆汤过去,说:“院子里称菜算账要一会功夫,你进来等吧。” 院子里有位年轻夫郎说:“二郎你进来。” 这男郎才进来了,连连道谢。 韩开跟蒋婶解释:“这俩是我们村去年才结婚的小夫夫。” “原来啊。”蒋芸点点头,这小年轻夫夫一看就是才成婚,男的一把力气又疼夫郎又听夫郎的话,有点像铁牛待五哥儿那般。 蛮好的。 “自打汤老板锅盔出来后,求雪菜的人多,别说我们村,就是旁边村子薄田都种上了雪菜。” “今年雪菜长得也好,我想着汤老板要的多,带着大家伙一块过来。” 韩开说这个话的时候,也有点不确定,因为他们人太多了,这些人同他关系好,只说‘来汤家试试,要是汤老板不收我们再去别处卖’,他没法只能带着过来碰碰运气。 时下有农耕法,各地具体的情况具体分析,但有一条:农耕肥田必须种粮食,不许种经济作物,像是菜、果树、桑树等,要种这些就得是一些薄田—— 不过距离府县、城镇偏远的农村,即便是薄田也不会种菜,只会选择种土豆、各色豆子、花生之类的。 韩开说各家都种雪菜,产量肯定是比以前大,以前估摸各家院子小小的菜地种一种,现在有人会开垦半亩薄田种这个。 “我看看,差不多我都收了。”汤显灵一看,其实也不是特别多,他家能吃完这个量,毕竟一个夏日做梅干菜,要用一年。 韩开松了口气,同村人也高兴起来。 “今年你丈夫怎么没同你过来?”汤显灵搭话。 韩开:“他最近找了个苦力活,给人搬砖运石料。” “那不错。”汤显灵点点头。 蒋芸给大家伙送了绿豆汤,让这些人坐着等。 “幸好今个休息。” 韩开:“知道汤老板你这儿休息日,我才挑着时日过来的,不然算账称菜怕打扰你做买卖。” “你真是心细周道。”汤显灵笑呵呵说。 皇甫铁牛拿了称,他来称菜、记数,没一会就算完了,汤显灵给韩开这些夫郎妇人结了账,除了该给的菜钱,每人还多给了十文钱,算是送菜过来的跑腿费,说:“辛苦了。” “过半个多月,要是还有一些好的,再送过来,不过下次收的没这么多,就今日量的一半吧。”汤显灵把话说在前头。 韩开早习惯了汤老板处事,笑着答应,带着同村夫郎妇人们回,大家推车的推车,背着空背篓的背着空背篓。出了汤家门,有位夫郎说:“那下次,怎么算?” “自然是先紧着我家的来。”韩开说。 问话的夫郎脸色变了下,没想到韩开话说的这么直接,队伍里也没人说话。 韩开:“跟汤老板打交道,从去年开始,我送了几次菜,约好了今年,只要我没给坏的菜,价钱还是一样的钱,汤老板认我的。” “我话说的直接些,不想大家拿这个起争执,我家菜地剩下的还有百斤,剩下的你们商量,能行的话大家平分一下……” 原先变脸的夫郎听了韩开的话,想了下,也行,毕竟是韩开先联系上的,也有起了别的小心眼,想着等过段时日,提早韩开几日来汤家送菜,他可以要价便宜些,送上门的菜,汤老板总不会不收吧? …… 汤显灵还真不收,他和韩开口头约定了,而且记得这位夫郎,韩开好心带着人来卖菜,这人背地里给韩开这么一下,他是不乐意开这个口子。 虽说对他有利——这人菜价压便宜了。 但汤显灵还是拒了。 后来韩开知道这事后,对着汤老板很是感激。日后年复一年,汤家这边要用的雪菜都是韩开提供,从没有给过品相不好的菜,都是捡着最好的一批先送汤家,剩下的要么便宜散卖掉,要么自家吃。 汤家朝食铺子的梅干菜锅盔,出品稳定,一贯的好吃,最初是汤老板的金手指,可到了后头就是各方面大家的努力了。 整个夏日,汤家院子都是晒雪菜的味道。 崔家父子卖完朝食也没回去,晌午吃过饭开始收拾晒雪菜、蒸雪菜,一通忙活。 这个月结工资,汤老板就给崔家父子多发了些。还有四月份时,刘宝鉴带外邦商贾来包席,那位普斯大人多给了打赏钱,那个月末,汤老板就给佟嫂阿良小咪多发了钱。 一人一两银子。 三个人都怔住了,不敢收。 “都拿着,该得到。”汤显灵跟三人说:“虽然是佟嫂阿良在前头招呼客人,但是小咪也在后灶帮忙打杂切菜,因此你们三个都有这个钱。” 崔家父子就没有——朝食买卖跟饭馆不牵扯。 像是夏日晒梅干菜,额外加班,这个崔家父子有钱,饭馆三人没钱。 汤老板都是有一说一的。 崔父最早的时候,看汤老板发钱很大方——时不时就给发点奖金,有个啥名目就给发钱,他还心惊胆战,一度想过汤老板年轻面子薄心软,估摸是找了借口接济他们崔家。 到了如今,崔父是看明白了,老板发钱那都是有数的,并不是看他们父子可怜、同豆子关系好才给钱,想通了这点,崔父后来干活拿钱心里也踏实了。 夏日时,饭馆继续卖酸奶、烤肉,菜单多了些凉拌菜选择,因为有去年的经验,今年夏日卖烤肉时间拉长了,六月初就开始卖,足足卖了两个月。 他家饭馆一到暮食之前一小时,馆子里、外头街道靠着店铺都摆着桌子,汤显灵将烤肉炉子放在院子里,省的临时下雨挪来挪去了,他给小咪教过烤法,到了后来小咪烤肉,他负责调制酱料、干料。 也不算太忙碌。 店里断断续续又增进了许多新客,还没适应‘双日’休法,其中有一位外邦大汉,皮肤黝黑,好几次扑了个空,火气有些大。 这位荣朝话说的倒挺好,振振有词:“我来了你关门,我有事出城回来又关门,连着关门,四回了,次次关门。” 汤老板一听,心想每周双休这概率您次次都中,第五日来终于没关门——您对我家也是爱的执着。 不对,这位食客还没吃呢,那就是性子执拗,吃不到这一口赌气上了,非得吃! 面对这样‘质问’的食客,汤老板耐心解释完,说:“……天热生意忙,店里员工很忙累,也要歇息的,也要备货,您多多体谅,真是不好意思了。” “……”食客气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说什么。 汤显灵不想火上浇油,忙说:“您别生气,先坐,喝口茶水,今日酸奶,我再送您五串烤肉。”再多就不能多了。 新食客拍桌子,“我说这些是想打这个主意吗?你把我当讹人要饭的了?” “青天大老爷,自然不是了。”汤老板叫屈。 外邦人一听,怒气腾腾的脸有些缓和,有点扭捏说:“也不用这个叫我,我不是老爷。” “……”那是我吐槽。汤显灵自然不会这么说,看这位壮汉不生气就好,连连点头,“您真是大方大度。” 最后外邦食客点了烤串、烤猪蹄,摆了一桌,除了肉其他都不要。 “老板,寒瓜和毛豆还送不送?”佟嫂问。 店里夏日是送一盘寒瓜和一盘毛豆的,但这位外邦食客刚争得面红耳赤不要送东西,佟嫂怕一会端过去被骂。 皇甫铁牛说:“我来送。” “其实这位食客也挺好的。”汤显灵说。就是外形看着特别让人害怕,再加上嗓门大,其实人不错,人家都不要他送东西,要花钱买! 多好的食客啊。 夏日天热,跑空四次,谁都有火气。 汤显灵想着买些冰做冰饮,也是夏日馆子收益好——烧烤摊都摆在外头路边,占了一半,每日还有坊间邻里打包的,他还看过丁权同几个同伴前来,乌压压买了许多串子。 丁权说:现在东西市也流行烤肉串,各家少爷吃过说不过如此,我一提正宗的在八兴坊,他们说路远,我们几个跑腿来买。 汤显灵当然是谢回去,人家给他拉拢客户呢。 不过丁权说到‘路远’这儿停顿了下,估摸那些少爷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丁权在他这儿修饰了一通,语言的艺术。 不管咋说,反正烤肉生意很好。 汤老板就想买冰—— 其实是汤显灵自己想吃冰淇淋了。皇甫铁牛还记得大夫说夫郎体寒,但看夫郎心心念念都是冰淇淋、冰酪,思量了下,说:“我去西市问问,你吃完冰,要吃点红枣姜茶。” 汤显灵:??? “你体寒。”铁牛解释。 汤显灵理直气壮:“我体寒那是去年的事了,我现在是今年的我。” 皇甫铁牛被夫郎这副模样逗乐了,他只觉得显灵可爱,跟小孩似得,说:“那少吃一些?” “行吧行吧,一天一碗。”到时候他换大碗吃。 皇甫铁牛把自家夫郎小心思都看在眼底,只是笑,他想着夫郎若是换大碗吃,他也跟着‘讨一口’吃的,显灵肯定会喂他,这样显灵能少吃点。 就这么说定了。 东西市都有卖冰的,夏日卖冰价钱都贵,这玩意就是稀罕物。皇甫铁牛还买了冰鉴,每日大早上去,买一箱冰,冰鉴外头裹着厚厚的棉被,拉回来送地窖,一般都是晌午用和暮食用。 家里还有桂花酿、枇杷膏,以及之前做过的酸梅陈皮饮子。 这些饮子调制调制,搓点冰进去,口感提升了许多,夏日喝起来特别爽。一经售卖,一壶特调冰饮八十文钱,点的人不少。 不过汤家暮食主打一个烤肉,吃太冰的容易闹肚子。 过了几日,有些食客就不敢点冰饮了,面露难色,因为都在吃也不好提及他闹肚子这回事,并不怪汤家吃食,怪自己:“身体不适。” 汤显灵一琢磨就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大家用得少,我就能多吃点!”汤显灵想打发奶油了。 皇甫铁牛一边打发奶油,一边跟夫郎说:“我看着以后每日半箱冰,晌午卖冰饮,暮食那会,可以略略冰一下就成了。” “也行。”汤显灵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奶油。 汤家有冰,今年夏日酷暑一些,周末休息时,卢三娘来家里玩,汤显灵请卢三娘、邹菱吃了冰饮,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又送点寒瓜、梨瓜来。 汤显灵在回廊坐下,一边吃瓜,一边听卢三娘说话。 “……我二哥医馆不收人。”卢三娘啃着寒瓜两条眉毛都拧了起来。 卢二郎今年十六七了,具体过没过十七岁生日汤显灵不知道,不过按照时下虚岁算法——能给卢二郎算十八。 这样的年龄,其实该‘往后想想了’——就是成家立业。 汤显灵吃着梨瓜,这梨瓜很甜,略略冰过后更好吃,脆甜脆甜的,含糊不清问:“?你二哥不是在医馆吗?咋不收人?不收谁?” “?”卢三娘也懵了,五哥说啥呢。 邹菱听明白,两人说岔了,解释说:“二弟在医馆做学徒,最早时每月还要给医馆五百文钱,医馆包吃住,学了两年,才不用给钱,只包吃住。” 汤显灵吃瓜动作都停下来了,惊讶的瞪大了眼。 什么东东,还要给医馆钱? 汤显灵对时下师徒了解,就是田厨子和猫猫三兄弟,现在听邹菱和卢三娘说的,猛然想起来,这俩人也没说错,时下师徒关系真的好的特别好,师父就跟亲父一样,掏心掏肺教徒弟做人、学手艺,像卢二郎这般也是大多数。 “你二哥待得医馆是个大医馆吧?” 卢三娘连连点头,有些自豪:“就在西市,最大的平安堂。” 难怪了。最大的平安堂,当初卢父陈巧莲爱子心切,送儿子进医馆还塞了银子打点,为的就是儿子有个好前程好出路,可大医馆不缺徒弟不缺人用。 “你二哥,医术如何?”汤显灵觉得问这个有些多余了。 卢三娘不知道,“我二哥还没给人瞧过病,没出师,我也不晓得不清楚。” “你二哥没说,他们医馆留不留人?总得有个章法吧?那么大的医馆。”汤显灵问。 他这小饭馆每月工资绩效补助等等,他都立了名目的。 卢三娘懵了下,她是在家听娘唠叨发愁听的多,刚才提起来也有些愁,但五哥问起来问这般具体,她又不知道了。 “平安堂也留人,我听你大哥说,留的人数少,还有不是二弟这个年纪,堂里能坐诊拿钱的大夫最年轻也快三十了。”邹菱解释。 汤显灵听懂了,果然像他猜的那样。 难怪陈婶忧心忡忡。 这药堂隔两三年招收些新学徒,人家店大,肯定不是赚学徒费的,设立每月给五百文这个门槛,就是不想收太多人。 他记得卢二郎还学过字的,这也是平安堂收人条件之一。 干两年,之后不收钱,学徒在医馆学习,包吃住。 咋说呢,田厨子那样的是‘小作坊家庭版’师徒关系,特别的接地气淳朴,而平安堂就是流水线冷酷版了,那么多学徒,人家店不愁人用,还不用花钱,只管饭和住处就行了。 陈婶现在是想,卢二郎年纪到了,要娶妻生子的话得自己赚钱养家——可平安堂不会给这个年纪的卢二郎开工资的,人家不缺人用,你能留就留继续当学徒,不能就走。 汤显灵分析完,看向三娘,说:“这心你操不来,平安堂那边说的算。” “我就是听娘念叨,也发愁。”卢三娘紧巴巴说完,又说:“我二哥这次回来也愁云满布的。” 你二哥心理压力大,那也是两面都难处——家里给他期望,想要他张口跟平安堂要工资,但卢二郎心里知道平安堂什么情况不可能的,只能愁云满布了。 这事真没办法。 汤显灵不由想:医学生在哪都是不容易。 卢二郎学了这么多年,白打工,总不能因为要娶妻生子赚钱就白白浪费了之前的艰辛吧,只能是卢家继续供着了。可卢家,现在压力也大吧,要是邹菱再有个孩子—— 汤显灵其实也能想来陈婶发愁的点了。 …… 夏日过去,汤老板的冷饮甜品断了货——他家铁牛不去买冰了,说天凉了,再吃冰对肠胃不好,汤显灵就是故意闹一闹铁牛,二人斗嘴式‘吵架’,蒋芸看了都懒得劝一句。 这哪里是吵架,这是五哥儿跟铁牛闹腾撒娇呢。 皇甫铁牛满心满意抱着夫郎,哄着说:“回不回村?咱们去河里玩水。”现在这个时候,白日还是有些热的,玩水也合适。 自打张叔家买了骡子,他们要是太忙没回去,张叔就把鸭蛋送来——半个月一个月送一次货这样,整个夏日,馆子太忙了,汤显灵和铁牛近三个月没回村,此时一听当即点头同意。 汤显灵和铁牛回了一趟村,二人是消遣玩开心了,而隔壁卢家吵了一次,还惊动了蒋芸,蒋芸起初听到吵闹声本来是不想管的,卢家关起门吵架,她一个外人去,怕被误会,说她看热闹看人家是非的。 但隔壁咔擦一声摔东西声,紧跟着就是邹菱哭声。 邹菱嫁进卢家也快一年了,这女郎不是那等哭唱做戏的人,蒋芸有些担忧,不由站起来往外走,她刚出了院子门,就看卢家门拉开。 “我走,你嫌我负担重,我回娘家总是了吧。” “我们吊死——” 邹菱说到这儿没忍住又是泪,过去一肚子委屈今日发泄了出来。 后头卢三娘声:“嫂嫂,大哥不是那意思。”而后身影出现,哄着大嫂先回家。 陈巧莲也在家里哭,说全家哪里有那个意思、什么欺负你、你这般闹什么。 “我闹?”邹菱声也大了。 蒋芸眼看着邹菱火又上来,忙跟卢三娘说:“你快拉着你嫂嫂,先来我家,别生气,一人少说一句。” “妹子。”蒋芸站在卢家门外,跟里头陈巧莲说:“她俩先到我家?” 陈巧莲一肚子冤枉,但确实不敢让邹菱回娘家,这孩子气性咋这般大,肚子里还有个娃娃,要是回去路上想不开,一尸两命,她咋对得起大郎、对得起卢家、对得起邹家。 “谢谢嫂子,唉,麻烦你照看些了。” 卢大郎双目红的,捶着头,“娘,怪我,怨我,是我没本事,是我说错了话……” 卢二郎站在一旁,里外不是人似得,也是尴尬难受。 蒋芸没听下去,哄着、拍着邹菱肩膀,拉着人到了自家院子。 这一通对话,蒋芸又不傻,邹菱这是有身子了。 “这是大喜事,傻孩子你别说气话别哭了。”蒋芸倒了茶水递给邹菱,“你先坐着喝口水,什么事你们夫妻俩慢慢说话,别在气头上说些让自己后悔的事。” 邹菱一听,更是难受委屈,放了茶杯,趴在桌上嚎啕痛哭。 卢三娘难受却不知道怎么说话怎么安抚嫂嫂,刚嫂嫂也说她了,说她姓卢,跟着卢家人一伙的,都欺负她,卢三娘也委屈的紧,她没有啊。 邹菱这是怀孕心思敏感多虑,也是因为过去积压不满积压的多了、久了,这次卢二郎回到家休息日,一家人买了肉菜,邹菱卢三娘照旧烧了一桌子菜。 吃饭时,陈巧莲又提起来,问卢二郎平安堂明年能不能留人,说哪怕是钱少要一些也行,稍微给点多少不在意。 卢二郎尴尬,不知如何说,恰逢这时候邹菱吃了一口肉,有些不舒服,想吐,离席跑到院子里吐酸水。 卢三娘关心,放了筷子跟着到了院子,问嫂嫂这是咋了、可是吃坏肚子了。 “对,别吃坏了身子。”陈巧莲也说。 卢大郎目光担忧,说:“不然请大夫看看?我记得你这样好几日了?” “好几日?”陈巧莲反应了会,有个念头,大儿媳这不是怀了吧?她一时高兴,喊二郎来把把脉,家里有个现成学医的。 卢二郎还未出师,但是一家人没干系也不会笑他,他就给大嫂把了脉,大嫂确实有了身子,已经三个月了。 这本来是大喜事,高兴的,但是卢大郎一听,神色先是皱眉,说了句:“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就这句话完蛋了、糟了。 邹菱趴在那儿哭完,抽抽泣泣说了一通,“……婶子,他是我肚中孩子的爹啊,他说那话什么意思,他这是嫌我嫌孩子。” 后来邹菱就爆发了,也是压抑久了。 口中说了些难听话,意思你们一家人把我当外人、现在有了孩子还是这样、都想着二弟处处给二弟腾位置、卢大郎你干脆和你二弟过日子算了。 卢三娘解释劝了句也挨了嫂嫂的骂。 邹菱气头上来说二弟说婆母说卢大郎说卢三娘,最后卢父听不下去,掀了桌子,那桌子菜碗全砸地上,动静可大了。 院子安静了后,邹菱便闹着回娘家和孩子一起吊死,不劳卢家养了。 就这么回事。 蒋芸听完,心里一片苦,不知说些什么如何劝,五哥儿要是在就好了…… 第106章 汤显灵在许村那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高兴坏了。 因他收鸭蛋关系,村里大家伙对他都热情,外加他每次回来带着些零食,小孩子们也爱跟着他玩,汤显灵很是得意跟铁牛说:我是孩子王! 皇甫铁牛笑呵呵说对,还说拜见大王。 惯得汤显灵真快成了大王。 这会天热,枇杷下来了,路过谁家门口,会给汤老板塞枇杷吃。还有汤显灵和铁牛第一次遇见的许狗娃,快成亲了。 “你才多大,这就成亲了?!”汤显灵震惊。 许狗娃晒得黝黑,憨憨一笑,说:“显灵哥,我今年十七了。” “……肯定说的虚岁吧。”汤显灵一猜一个准,许狗娃今年正儿八经十六岁其实不到,过半个月才过十六岁生日。 不过村里人结婚早。 许狗娃很是高兴,高兴中还有点害臊,请显灵哥到时候来吃喜酒,不过许狗娃又想到铁牛哥和显灵哥很忙,两人都是在城里做大买卖的,估摸没时间来吃席,就说:“没事没事。” 汤显灵笑呵呵:“我俩就算没空来吃你的喜酒,但总会回村来,到时候能见见你和你媳妇儿。” 后一句话说完,许狗娃害臊的脸涨红,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只顾着笑。 后来汤显灵跟铁牛说悄悄话:许狗娃跟你还挺像,一提媳妇儿就傻乎乎的。 皇甫铁牛低头侧耳听得认真,听到前一句时不是很赞同,他可比狗娃厉害,听完后,颔首点头,表示同意。 “傻样!”汤显灵一看,这都不反驳,嘴角上扬嗔了句。 他俩在许村很度假似得,玩好吃好,走的时候带了一车货,村民的山货、晒的菜干、萝卜干、土豆干,还有些菌子之类的,鸭蛋更是别提了。 等二人回到城里到了自家,自家一如往昔没啥变化。 才出门两天,能有啥变化。 皇甫铁牛卸车,汤显灵搭把手在旁顺货。 “娘,这两日你咋样?” 蒋芸给二人烧了热水,出来说:“我都好。” 看吧没啥大事。 “不过——” 汤显灵干活的手一顿:?不过? 别说汤显灵,皇甫铁牛也停下手里活,二人纷纷看向娘,莫不是娘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吧?谁挑着他们二人不在来找茬了?不会是老赵家——他家还敢来? 蒋芸一看二人都要误会,尤其是五哥儿,不知道想什么,一会会神色就怒气冲冲的,便赶紧说:“跟咱家跟我没干系,你们俩周六走的,下午时卢家吵起来了。” 脑补各种画面的汤显灵:收脑! “卢家啊。”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继续干活,显然对外人家里是非不感兴趣。 汤显灵来了点八卦样子,主要是娘都有些为难——自打娘去卢家,陈婶说漏嘴‘当初大郎巴拉巴拉想娶他’这事,娘就远了些卢家,不咋插手卢家的事,也不咋跟陈婶单独唠嗑。 倒是汤显灵对此没啥,该和卢三娘邹菱玩,继续玩。 卢三娘这个小姑娘人的不错。 照常走动。 两家邻里关系,如无意外就要相处很久很久,小孩和小孩玩伴那种,离得近,他和铁牛有时候有事要外出,最初还托卢家人看这些他家、卢三娘邹菱来陪他娘。 没必要因此闹僵。 “娘啥事啊?”汤显灵问。 蒋芸:“邹菱有了身子。” “这好事啊。”他前些时日还在说要是邹菱有了孩子——汤显灵很快反应过来,卢家现在财务吃紧,卢二郎该到了成家的年纪,那卢家现在院子肯定住不下。 陈婶得给卢二郎买院子,但总不能还要养着卢二郎和媳妇儿吧。 难怪催卢二郎问平安堂要留人、发工钱。 这又绕回来了。 “咋回事。”汤显灵不干活了,专心听隔壁的事。 蒋芸学了一通。最早时,汤显灵不爱听蒋芸学事情,说一件事那是从头到尾原原本本什么细枝末节都要讲一遍,有时候一件事再追溯到另一件事,说起来没重点,没完没了。 但现在,汤显灵爱听了。 自然了,他娘现在也会取舍,学重点了。先是从周六下午她在家闲着剥花生壳,突然听到隔壁吵架声,本来都不想管,但是又听见邹菱哭声,她心想邹菱不是那等胡搅蛮缠儿媳妇…… 汤显灵听他娘学事,那真是卢家争吵画面历历在目似得,很有参与感。 “然后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想着你要是在就好了,你肯定知道。”蒋芸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我给巧莲说话,你说卢家这样情况,进退不得,他们夫妻俩过日子一向省,对着大郎二郎没得说,掏心掏肺的攒家业,可邹菱也委屈,现在又有了身子,夫家都不看重。”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 卢家要是有钱了,也不会吵成这样。 “我送她回去,卢二郎没在,说是回平安堂了,卢大郎前来跟着邹菱道歉解释,可我看着,卢大郎也不是滋味,你想啊一个弟弟,一个妻子,如今妻子肚子还有他的孩子,他又不是真狼心狗肺的东西,咋能不看重娃娃,只是日子不好过,想着现在有娃娃,娃娃要辛苦些……”这些话是卢大郎说的。蒋芸说着就叹气发愁,替卢家替邹菱愁人。 汤显灵跟娘闲聊说:“陈婶早该死了卢二郎留平安堂拿工钱这个心。要我说,不然再拖几年,卢二郎也不算特别大,拖到卢二郎二十岁,卢家再缓三年,这不是就成了。” “不可不可,那到时候卢二郎都二十一了,这样年岁,哪家好女郎嫁他?”蒋芸觉得不行。 汤显灵:……我还没说等卢二郎三十岁留在平安堂干活在结婚。 “他现在结哪门子婚,自己都养不起。” …… 母子俩为了隔壁卢家也操了会心,万万没想到,很快陈巧莲就找上门了。那天是周内,汤家生意正忙着,陈巧莲特意挑了个不忙的阶段——下午两三点那会。 陈巧莲穿了身还算新的新衣,手里拎着点心、梨瓜前来的。 蒋芸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好’,她这会想的是巧莲来借钱,虽然咋说,这钱财借出去一时半会还不了,但还是盘算了下手里能往出借的数目。 这会蒋芸没想着麻烦五哥儿,她想着五哥儿不喜跟人钱财往来——借急不借穷这话,她来借。主要是跟着卢家也有这么些年情分,巧莲那边是真的不好做。 十来两二十两银子应该够吧? “妹子你来串门,还带啥东西。”蒋芸接住了东西,请陈巧莲客厅坐,她想着一会说起话来避开人。 陈巧莲没松手,嘴上说:“没事,都是些闲散东西不值几个钱,送你吃吃。对了,五哥儿呢?” “你找五哥儿?”蒋芸心里有些愁,难不成这钱数还要再大一些? 那再大了,她拿不出来,不过五哥儿也不会给借的。 陈巧莲点点头,乐呵呵说:“嫂子,还得你帮我说和说和,我有事想求五哥儿。” “诶呦说不得‘求’字。”蒋芸一听‘求’这样的话,心里更不好了,难不成不是借钱?她先带着陈巧莲进堂屋,“妹子,你有啥话直说吧,我也得看看啥事。” 陈巧莲到了堂屋,“这事对五哥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抬抬手的事情。” “你要先说,我不敢做主,你知道家里我哪里做得了主。”蒋芸听话听音,现在肯定了,不是来借钱的。 那可完蛋了。 陈巧莲见没外人,说话也没直奔主题,而是说起自家的麻烦事,主要是哭日子艰难,鸡毛蒜皮什么小事都讲:“……外头拉驴磨磨干活,一年四季风吹日晒的,他爹想吃个羊肉都舍不得买,最后说买点羊杂熬汤喝,硬生生拖到二郎回来,一锅羊杂汤都要等二郎,现在日子就成这样了。” “大郎他媳妇,嫂子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黑心婆母,可家里现在日子是紧俏,铺子就那个生意,都是指头缝里扣钱,平日里买菜一文一文的省,我不知道新鲜菜好吗,我知道啊,可是得省着花销。” 蒋芸点头,安抚说:“年轻人都是这般,五哥儿买菜也是挑好的买。不过我家做买卖,确实要买好的。”差点给绕到沟里去了。 一家和一家不一样,她家五哥儿没买错。 “是啊你家做买卖买贵的无所谓,挣得也多。”陈巧莲说。 蒋芸听着不对,好像要绕到正题了,也不敢插嘴再多说,怕一会说起来没完没了都不见正题——她家铺子买卖一会要忙呢。 “是这样的,二郎也不小了,那边平安堂不留人,媒婆给他说亲,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他要是成了亲总不能住在一起,没地方住,现在都是住的我和老卢隔开的屋,人家新媳妇到了家,总不能也睡那儿,大儿媳就因为这个心生嫌弃的……” 蒋芸听这话,巧莲是跟邹菱也离了心,以前叫名字,现在口口声声大儿媳、大郎他媳妇儿——如今邹菱怀了身子,卢家不敢如何拿捏,可要是娃娃生下来了,这婆媳俩有的闹。 要是卢二郎再娶个新媳妇,以陈巧莲性子,到时候嘴上夸几句二儿媳妇、对二儿媳妇多偏几分……邹菱可咋办啊。 蒋芸犯愁,跑着神,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巧莲说话。 直到一句话,让蒋芸瞬间精神了,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嘴上先说:“等会,巧莲,这事我不敢应,家里馆子买卖那都是五哥儿做主的,我不敢应。” 陈巧莲戛然而止看蒋芸,双眼泛红,逼得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来的。 “我叫五哥儿来,不是我不帮你说话,唉,我也不知道说啥,我去喊五哥儿。”蒋芸心情很复杂,可坑自家儿子的事,她是做不到的。 她害死了她的五哥儿,现在五哥儿替她的孩子报了仇,尽心尽力把她当亲娘一般照顾,陪她说话哄她高兴,连着外嫁的三个女儿,五哥儿也从没说过半点不让她帮衬的话。 这样的五哥儿,她不能害了,寒了五哥儿跟她离了心。 汤显灵在厨房串肉,佟嫂阿良小咪都在干,他没事干也在这儿串肉,至于陈婶来家里他知道,他在灶屋看见了,不过看娘和陈婶跑到堂屋说话,还以为是找娘来的。 结果就看到娘神色严肃急急忙忙来了。 “咋了这是?”汤显灵放下手里肉,擦了擦手,“陈婶为难你了?” “没。”蒋芸摇头,说完又点头,可不是为难她嘛,见灶屋还有其他人,蒋芸知道自家员工嘴严实,说:“我以为她来借钱的,都想着最多借她二十两。” 汤显灵:他娘心肠可真软,他家真是一家子好心肠善良人。 “不是借钱,那就是更大的事?” “她说,让卢二郎来咱家做帮工。”蒋芸听到这儿都怕了。 汤显灵:…… 果然比借钱还没脑子。 他神色严肃了些。 灶屋里佟嫂阿良听见了,也看了过去。汤显灵先回头安抚了句:“跟你们工作无关,放心吧,这话不要外传。” “我们没想着隔壁人家会取代我们。”佟嫂说的是真话。 阿良在旁点头。 以前怕,现在不怕。汤老板给的底气吧。 三人继续干活。汤显灵出了灶屋,在外头水盆架子那儿洗了把手,他洗手洗的慢些,用香豆子搓了搓,冲干净手,跟着娘说:“我来跟陈婶说。” “我知道,不可能叫卢二郎进咱家的,这么近,工钱咋开?给他安排什么活?这道口子一开,咱们坊邻里谁都往咱家这儿踅摸。”蒋芸仔细想完也觉得不行。 汤显灵:“是不行,但跟这方面干系不大。” 他娘说的都是小事,能解决。 他擦了擦手上水,跟着娘进了堂屋。 陈巧莲一看五哥儿来了,莫名紧张起来,现在的五哥儿气势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是做大买卖的大商贾似得。 “婶子坐,别客气。”汤显灵请陈婶坐,直奔主题:“我娘跟我说了,你想叫卢二郎来我家做帮工,你有没有问过卢二郎想法?” 陈巧莲摇头,一脸愁苦,“平安堂不留人,不给工钱……” “婶子,你听我说。”汤显灵打断了陈婶对生活的埋怨,很是认真说:“你和卢叔送二郎去学堂学字,他识字几年,读得文章,又花了银钱打点塞进了最大的平安堂,你们二人拳拳父母心做到了如此,也要想想卢二郎。” 陈巧莲愣了下,她就是想二郎以后想的发愁睡不着,才厚着脸皮来汤家给二郎谋差事,汤家工钱给的多啊,平日还有假日、时不时还给发东西。 “卢二郎十来岁时进了平安堂当学徒,那般小年纪,吃苦受累——婶子,学医学药材药性,背这些也是很累人的。” 体力活累,脑力活也累,不分什么。 “卢二郎认真刻苦学习这般久,争取留在平安堂,我听三娘说了,那平安堂每年都要考核,要是资质平平愚钝的都会被劝退不收。” 陈巧莲听到这儿连连点头,“我家二郎很聪慧。”当初她听二郎留下了,可是很骄傲,坊里邻居都夸她教子有方、以后享福的命。 汤显灵估摸卢二郎不是学医天才,但也是有些天赋,外加上很刻苦努力,“他在平安堂学了这几年,吃得苦受得累挨得骂,婶子你就真心疼他这一腔努力都白费了?” “他在我这儿干杂货,以后就是帮工,他在平安堂留下,或是坚持做这一行,他以后可能是大夫郎中,再不济也能做个药师。” 杂工和郎中社会地位是不一样的。 陈巧莲怔住了,饱受生活磋磨风霜侵蚀有些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好像透亮了些,她想到二郎大郎去私塾,回来背书背不过,老卢抽二人手心板,想二郎十岁就离家,她问平安堂如何,二郎从不说苦、累,但是胳膊手心有印子。 平安堂的师父也会打学徒板子,罚学徒的。 她摸着儿子掌心痕迹,先哭了,说:二郎啊,再苦再累都要坚持住,都要坚持,要好好学习,莫要辜负我和你爹的期望。 她想到自己年轻时和老卢那般的没日没夜辛苦干活,就是想俩儿子都有些本事。 可现在……咋就糊涂了,想着让二郎进汤家做杂工? 家里实在是担子太重了。 压得陈巧莲也喘不过气,大郎这儿要有娃娃了,生产稳婆都是钱,还有给大儿媳坐月子补一补,二郎年岁到了,没几年还有女儿出嫁也要嫁妆钱,钱钱钱哪哪都要钱。 蒋芸在旁听得也发愣,她知道五哥儿不会同意卢二郎来家里做帮工,但没想过,五哥儿是为着卢二郎着想的,并不是拒绝巧莲的借口,而是实实在在,替卢二郎着想。 是啊,卢二郎那般艰辛,离家在外学习,咋就要放弃了呢。 卢二郎咋说的?卢二郎愿不愿意? 若是巧莲这边说好了,再给卢二郎说,以卢家兄弟的孝心,卢二郎见过家里沉重担子,肯定会顺从答应的。 可卢二郎自己真实想法呢? 陈巧莲有些失魂落魄,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想着想着默默掉眼泪,不知道哭自己还是哭卢二郎。 汤显灵和娘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蒋芸不知道说什么,长长叹了口气。之后汤家生意忙起来,汤显灵在后灶,也不知道陈婶什么时候走的,娘跟他说:“巧莲来咱家带了东西也没拿回去,咱们也没帮衬上什么,不然我送回去吧?” “娘,你跟陈婶说,问问卢三娘,看她要不要来学烤点心做点心。”汤显灵开了这个口。 他家生意好,客人多,有时候排队等久了都有脾气,汤显灵时不时给送点小花样,夏日时毛豆寒瓜,有时候也有一口小点心、小布丁、双皮奶之类的。 这些细小活,可以教给卢三娘来做。 卢三娘还是个小姑娘,让干打杂肯定不行,干这个倒是成。 蒋芸愣了下,“真让她来?” “我以为你不喜欢叫坊里人来干活。” 汤显灵说:“我是不喜欢,尤其是走后门托人情,但是谁家都有难处,邹菱现在怀孕了,你借钱,除非是借个一二百两能解急,但是卢家人肯定不会这个借法。” 蒋芸点头,巧莲这人有时候有些不对,但是这一家子不爱借钱。 “他家闹得鸡犬不宁,天天婆媳大战,邹菱哭,卢三娘哭,我听了也烦。”汤显灵说。 别看关起门来过日子,但隔壁要是隔三差五这么干,他家跟追连续剧似得——他没这爱好,环境很重要的。 “读书学门手艺都不容易。”汤显灵又感叹。 卢二郎学医这么久了。 “就当我提前投资卢二郎吧。” 皇甫铁牛听自家夫郎这些话,其实显灵是嘴硬,距离卢二郎学成还有十多年,早着呢。夫郎就是心软想拉卢家一把渡过难关,而且给卢三娘教手艺,以后卢三娘嫁人也能踅摸个好亲事。 卢家父母,将心血全用在俩兄弟头上,家里银钱吃紧,轮到了卢三娘找婆家,那会能挤出多少银子给三娘添嫁妆? 夫郎是把三娘当半个妹妹了。 蒋芸听五哥儿说这话也不信,“你啊。”想了下,说:“东西就不给他家拿了,咱们留下来吃,我去说话。” 汤显灵闻言嘻嘻笑说:“娘有见解,干的好,好歹咱们得占一占他家便宜!” 到底谁占谁的便宜,这孩子。 陈巧莲红肿着眼回到家里,男人在院子拉磨,邹菱在前头守着铺子,大郎揉馒头做馒头。她和男人脸对脸,打了个照面。 卢父看媳妇这般模样,心往下沉,就知道汤家不答应。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怪不了人家。” 话是这么说,说完又叹气,发愁的叹气。 卢大郎揉着馒头直想掉眼泪,怪他怨他没本事,父母担忧发愁,他用了家里这么多银钱,轮到了二弟没有了,现在—— “五哥儿说的也对。”陈巧莲抹了一把脸,把汤显灵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灶屋里偷听话的卢大郎也出神了。 是啊,二弟学了这么多年医,现在去隔壁干打杂的。 还不如他去。卢大郎想。 家里做馒头爹娘就成,他去打杂。 卢父听了原因,怔怔了会,说:“老汤的哥儿,比咱们想的周道想得多,那会送二郎去平安堂为了啥,现在又是干啥。” “不行我跟我二弟借一些。” “借能借多少?二郎那儿已经不要钱了,可买院子就是小一些的也得七八十两,还有给二郎踅摸媳妇,咱家现在扣紧了能拿出四十两来,到时候有了儿媳,二郎在平安堂干活,他媳妇儿跟着吃什么?总不能吃风吧。”陈巧莲说。 “要借钱的话起码得三四十两银子。” “这么大笔钱,咱啥时候能还上?二弟那边也要养孩子,都是土里刨食攒下的辛苦钱。” 陈巧莲本想说问她娘家借点,但是没开这个口——不用开,娘家不会给她钱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外人,在娘家时父母也不是最疼她的,要用钱了咋可能借给她? 一家人在院子里发愁,想足了办法,甚至想着拆东墙补西墙——将驴卖了,卢父自己推磨、拉粮,辛苦一些就辛苦吧。 就在这时,蒋芸来了。 “巧莲你在吗?”蒋芸在门口喊。 陈巧莲收拾了愁苦神色,怕蒋芸误会了,汤家没帮衬,她家生了不快似得——以前其他小事可能会有这样想法,但这件事上,陈巧莲是打心里觉得汤显灵说得对。 她差点糊涂了,耽误了二郎。 “嫂子,我在呢。”陈巧莲想着估摸是来给她家还东西的。汤家现在有钱,不缺点心梨瓜这些果子。 结果一看,蒋芸手空空的,啥也没拿。 蒋芸还要回去忙活,是长话短说,五哥儿好心肠,可以嘴硬说什么投资卢二郎——这话她听的知道意思,但对卢家不能这般说。 卢家就是得记住她家孩子的好,记住她家孩子仁义大度,记下这个人情来——不用他们还,五哥儿说出的话就没想着卢家还人情,但卢家要知道好歹。 “我家五哥儿心肠好,家里本来不缺人手,各个位置都有人,我家二娘每年还回来干干活,五哥儿愣是琢磨出,让我问问,你家三娘要不要来我家学手艺。” 陈巧莲卢父一愣。 灶屋里揉面的卢大郎顾不得偷不偷听,直接出了灶屋。还有房间里偷偷抹眼泪觉得自己帮衬不了家里的卢三娘也坐不住,管不得脸上的泪珠子,一张哭脸,掀了帘子,露出了身影。 “婶子,我愿意。”卢三娘哽咽着声抢先一步答应了。 蒋芸点点头,还是跟三娘父母说详细了,“我家要做些小点心,三娘学的是这个,至于工钱多少,五哥儿说先按照每月五百文算,有一点,三娘学了得保密……” 卢三娘连连点头,直接当场发誓,说要是泄露出去全家都死。 蒋芸:……这孩子,当你爹娘大哥面说这个啊。 第107章 天擦黑,汤家开始收拾,没一会干完活,佟嫂阿良小咪各回各处——小咪去第二巷员工宿舍,现在上班可方便了。 汤显灵给佟嫂阿良加了‘住宿补助’钱。 先前一到冬日,天黑的早,路上没人,阿良和佟嫂离八兴坊说是近,但也是外坊的,走起来大半个钟头,汤显灵那会就有些操心,唯恐员工上下班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而小咪才十四岁。 对汤大老板说,这也是半大的孩子。 现在阿良搬到八兴坊,小咪住在第二巷,汤老板就安心许多,不那么操心了。 想着等冬日天黑了,佟嫂家里人来接也是最好的——他倒是提一句问问。 就说现在这会,三人出了门没了脚步。 蒋芸拴上了院门,回来跟五哥儿还有院子里提水的铁牛说:“傍晚我过去说了,三娘答应的干脆,还发了毒誓。” “?”汤显灵问号,“她发什么毒誓?” 蒋芸:“我说得保密,不能外传,三娘就说她定不外传,不然全家都死。” 汤显灵:…… 他没说要保密这事——那种送食客的一口小点心,他没当回事的,娘咋提这个了? 蒋芸看五哥儿,哼哼说:“我孩子心好,我得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跟卢家的事,巧莲和老卢要是拎不清,得寸进尺,我来做恶人。” 汤显灵听娘摆着‘恶人’样说话,没来由心里暖洋洋的笑了。 “好啊,咱家本来就是娘一家之主,娘说的算。” 娘护着他,护短呢。 蒋芸皇甫铁牛都笑了。 汤家小院气氛其乐融融,烧水的、拎洗澡水兑水的,皇甫铁牛趁娘洗澡功夫,还给自家夫郎把裤衩、肚兜搓了,就搭在院子里,等明日员工来之前,他在收了。 那会能干。 这样夫郎就不会害臊不好意思。 隔壁卢家气氛也缓和了些,没先前几天压着的风雨欲来愁云满布样。 “三娘有个差事好,明日就去隔壁上工,你好好学。”陈巧莲说起来对不住女儿,再看邹菱,语气也小心慎重了些,“你现在怀有身子,之后大郎做馒头,家里灶屋的活我来做,你就在前头收钱装馒头,我也跟着一起。” 邹菱嗯了声,心里不是滋味,婆母当着大郎面说这个话,看似是维护她,让她少干一些活,可大郎听了心里会想,娘干的多,又是灶屋做饭又是要去铺子忙活,现如今还让她收了钱,这是把她架上了。 现在大郎待她小心翼翼的,唯恐说错了话,对她很是敬着,可夫妻亲密没了…… 邹菱一时想不明白,她到底要什么。 如今婆母、公爹、大郎都怕惹她生气,小心跟她说话,三娘也要去干活了,二郎不回来,可这屋子院子,她怎么处都不是味。 “嫂嫂你别多忧了,好好养身子,我挣了钱,我也能添补家里了。”卢三娘说。 邹菱看三娘笑的高兴,这妹子没心没肺的。 三娘得了汤家差事,赚了工钱,怕是落不到三娘手里。回头二郎要是娶妻,家里给二郎在外置办院子,那二郎同妻子花销——怕是要三娘养着了。 邹菱想的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闷头吃饭。 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没一会大家又沉默了,各自吃饭。 第二日一早,陈巧莲就喊女儿快去上工。卢三娘说:“娘,现在太早了,五哥——不对,老板肯定没睡醒,我等等,我知道啥时候去。” “你第一日去早些。”陈巧莲还是不放心,让闺女过去干活学聪明些,“你收了钱,那就是帮工,不能跟以往那样没大没小闹着玩了。” 卢父点点头,也在旁说对。 卢三娘:“我知道。” 最后卢三娘架不住爹娘劝说,早早过去了——那会才刚七点。汤老板还睡着呢。 蒋芸看卢三娘来的这般早,喊卢三娘回去吧,怕卢家多心想歪了,可要是跟平时一样,叫卢三娘坐着玩,给卢三娘送点茶水点心,这也不合适。 于是蒋芸拿了一簸箕花生来。 “来,三娘,你坐这儿剥花生吧。”蒋芸自己也剥,最近五哥儿烤些花生味饼干、酥点送食客,花生用的多。 卢三娘坐在凳子上,开始专心剥花生。 蒋芸见卢三娘不偷懒,干活细致又快,当即是说:“慢些慢些,就是给你找个事情干。你早饭吃了没?” “吃了,家里有肉馒头。”卢三娘今日吃了自家做的肉馒头,平时都是吃馒头就酱菜的。 蒋芸问:“你嫂嫂身子心情如何了?” “我感觉嫂嫂还是不高兴。” “有了身子就是这样,你们家大人多担待些。” 一问一答,闲聊起来,活也不是那么紧凑干了。 七点半多,汤显灵睡醒,起来穿衣服刷牙洗脸,见卢三娘在院子和娘剥花生,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才说:“三娘,你明日不用来这么早,跟着小咪一个点来。” “你就记住一件事,来我家帮工,听汤老板的就是。” 卢三娘立即点头,高兴坏了,“我知道了老板!”以后爹娘要是叫她早些到,她就说要听老板的话。 汤显灵点了点头,慢慢悠悠刷牙洗脸——才睡醒的汤老板有点迷糊,脑子也反应慢一些,家里都知道汤老板这个习惯,等早饭送到汤老板手边,今个铁牛在前头朝食铺子买了肉夹馍,昨晚夫郎喊着想吃,肥瘦相间口的,再来一碗饮子,汤老板吃了两口,一下就精神了。 “你在剥花生啊,那行,一会教你炒花生。”汤显灵说。 卢三娘可高兴了。 汤家院子是包饭的,中午暮食都管,晌午饭吃的油水大些,下午吃的清淡爽口点。卢三娘晌午还回去拿了一趟她的碗筷,她吃饭的时候,看着员工餐油汪汪香喷喷,不由想到自家饭食都没什么油水—— 然后下午干活学习,卢三娘更是刻苦了。 过了两日,这日上午,卢三娘跟着老板学调馅,突然听到她娘哭声,隐约夹杂着二哥的声,卢三娘怔愣了会,还想:二哥在平安堂,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听错了吧。 正想着,卢二郎进了汤家门,喊三妹。 卢三娘愣完从灶屋出来。卢二郎红着眼神色有些倔强,跟汤老板蒋婶拱手作揖,说:“我知道,婶子和汤老板是好心,想帮衬我家,不过三娘不做了,以后不用做了。” “你先等等。”汤显灵神色肃穆。 陈巧莲卢父都跟着过来了,陈巧莲捶二郎肩膀,意思你胡说什么、咋能从平安堂回来、你这孩子咋就放弃了平安堂。 卢三娘不可置信,喊:“二哥,你咋不干了?” “没来由,让大哥妹子养我。”卢二郎双目红的,带着些倔强,“我东西都从平安堂拿回来了,以后不去了,爹娘,我会自己找份差事,你们不用管我,大哥也能同嫂子好好过日子。” 卢二郎说着要拉妹子胳膊回去。他知道爹娘心思,也知道妹子留在汤家干活帮工,都是为了他。 不用了。 卢三娘显然不愿意,喊着二哥二哥,我要留下来。 一时间汤家院子吵嚷。 汤显灵皱着眉,铁牛喊了声:“都安静。” 卢家人劝人的、哭诉的一时全都静了下来。汤显灵看向卢二郎,说:“你放弃学医,是你自愿,那你可问过三娘,她是真心想留下来跟我学习,还是回家?” “你得问她,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想法。” 卢三娘看向二哥,神色很是认真说:“二哥,我起初是想帮衬家里,但我做了两日点心,我喜欢做这个,老板说我学的好心细,娘以前做花馍,我捏着褶子都很漂亮,我喜欢做这些。” 连着说了两次喜欢。 卢二郎定定看着妹妹,从妹妹眼里看出妹妹没有说谎。他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难不成做错了?可是家里—— “你从平安堂回来了?跟那边彻底断了?”汤显灵问。 陈巧莲一听这事就要捶二郎,还说我去求平安堂的人,给你管事跪下看行不行。卢二郎听了,情绪又激动起来,不要娘去替他求情,已经彻底断了,他根本没甚天赋,平安堂老师父也不是很挽留看好他,即便是再学十年,也不可能留下来云云。 卢父听得眼眶含泪。 汤显灵:…… “这世上,除了绝顶天才,普通勤奋者也是有出路的。”汤显灵看向卢二郎,“你现在别管你家里的事,就问问你自己,是不是喜欢或是只想干这一行,咱们坊间寻常百姓,跌打损伤、伤寒发热,也是要看大夫的,疑难杂症你看不好,小病你会吧?你在平安堂实在是留不下去,往下去走走,府县啊镇子,或是村里,别拘死了。” “还有卢叔卢婶,你家里紧张,买不起院子那就先给卢二郎租房,再穷再不济卢二郎事业未定,先不急给他娶妻生子,缓个几年也行啊,这都是能弹性调整的事情,别逼了自己,还要逼孩子。” “成了,我家还要做买卖,各回各家。” 汤老板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无所谓卢家颜面不颜面了——他家爱咋想咋想,烦的紧,又喊:“卢三娘你留下,还要干活呢。” “知道了老板。”卢三娘声音透着高兴和洪亮,虽然眼里还是担忧父母二哥,但是她听老板的话。 蒋芸送客。 卢家三人闹腾来,现在各个心思神色凝重离开。 至于卢家人回去怎么说、怎么吵,那就不关汤老板事情了。 之后几日,卢三娘来汤家上工,也不敢说自家麻烦事,她知道老板不爱听。一直到秋日时,天气转凉了,卢三娘能自己一个人做点小点心。 不是汤显灵夸,三娘对点心外观,尤其是面点捏造型确实是有天赋有灵气的。 他家送的点心外观上精美许多。 “你二哥回平安堂了?”这日汤显灵主动问三娘的。 卢三娘还惊讶了下,很快说:“我爹娘还是送二哥去了平安堂,不过平安堂管事不留我二哥了,后来二哥在家住了几日,有一日说他去外头镇子上看看,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 汤显灵闻言点点头,“蛮好的,你家不用愁买房了,你的钱也自己存起来。”他看了眼卢三娘,这小丫头嘿嘿笑,显然是不会自己存工钱。 “我想着工钱存起来,嫂嫂坐月子要吃好一些。”卢三娘说。 汤显灵:“……随你吧。” 天转凉了,院子里的树叶子都黄了,汤老板让员工清理了下炉子—— “老板现在就卖锅子吗?” 汤显灵:“不卖,拿上一半出来,我准备做点干锅系列。”他得去定几个小铁锅。 干锅土豆片、干锅排骨、干锅腊肉炒各种菜、干锅豆腐。 总之就是略热乎一些的菜。 汤老板刚吩咐完,过了一周,连着下雨,真是秋雨萧瑟,几场雨下来,院子两棵树叶子没剩多少了。 秋日吃栗子吃肉,汤家的点心也是一绝,什么栗子酥栗子糕花生栗子糖等等,本来都是送的,食客爱吃,问的多了——连着丁权都跑来问,能不能买一些,要是不能买,他就点一桌子菜,送的点心打包了。 汤显灵:……牛。 汤家栗子系列最出名的‘宝藏球’是汤老板今年新琢磨出来的,外头是酥皮,但跟着传统酥皮点心不一样,这个是橘色细条条包裹着一颗‘栗子’,但吃起来就别有洞天。 里头的‘栗子’不是真栗子,是做的栗子造型,吃起来有栗子牛乳味,咬开里面包着花生和糖酥,花生的咸口,混着淡淡的甜口,至于外头烘干的酥皮条有点淡淡的柿子味。 吃起来甜咸口,又不是特别甜,花生与栗子结合的恰到好处。 这款点心,汤家老食客最爱吃了,说:去年也好吃,就是没这般精细,今年这点心吃着,比西市全兴斋所有加起来都特别、好吃。 汤老板听食客提全兴斋,拿着拉踩,心里就高兴,面上不显,谁让这家人抄他家月饼。 今年中秋提早半个月卖月饼,有了卢三娘帮忙搭把手,汤老板还提早做了个大烤炉,烤炉就砌在院子棚子底下,这次烤起来特别快。 今年月饼又是大卖。 这款‘宝藏球’点心是汤显灵琢磨出,不过造型上也是卢三娘出了力气,卢三娘手很巧,捏栗子外形不用汤显灵出手,坐在那儿不说话就仔仔细细做‘栗子’,很是专注。 “食客问的多了,三娘你辛苦几日,这宝藏球开始售卖,回头给你加工钱都给你记着。”汤老板说。 卢三娘笑嘻嘻应上了,她才不累。 不知道为啥,做点心闻着香甜味,她就是不吃,心里都宁静许多,不去想家里的事情,多好啊。 等‘宝藏球’一推出,又是卖的很快,到了后来有一日,丁权拿了一颗来找汤老板,汤显灵一看,还稀奇,给他看个金球干啥? 丁权三两下拆开金箔纸,露出里头真身。 汤显灵一见,真是笑不出来了。 那是他家宝藏球,外头被人裹着金箔纸重新包装了一回。 “你自己包的?” “不是,我哪里有这钱财买金箔纸,我从旁的帮闲手里讨过来的,一吃就是老板你这儿宝藏球,应该是谁从你这儿买的,回去自己包,听说这玩意现在三两银子一盒。”丁权说。 又补了句:“我没打听出来是谁做的。” 汤显灵:…… 混蛋中间商!!! 他家卖的可没这么贵——不过比一般点心贵些,这玩意费心神,得一颗颗做,一斤大概一百五十文钱的样子。 先前每桌按人头送,一人一颗,而且也不是天天送这款,换着花样来。 汤显灵听懂了丁权意思,说:“没事,过两日就不卖了,总会有人急,而后跳出来。” 得治一下无良中间商。 宝藏球一停卖,果然有人急了,天天问,有的是食客爱吃想多吃点,问也是正常。但是有的人急就有点不寻常了,那种‘断人财路’的急眼。 皇甫铁牛喊显灵这几日别往铺子前头去,他来处理。 就怕这‘中间商’闹急眼伤了显灵。 汤显灵没露面,过了几日,‘中间商’等不了,跳了出来,捧着十两银子求到了小老板铁牛那儿,希望汤家馆子在做宝藏球,他都跟贵客应承好了,只这一次,这一次求求了。 “不做。”汤显灵看着眼前的半生不熟的食客,应该是秋日来的频繁些,并不是长期老主顾,“食材都没了,柿子酱用完了。” 做买卖快两年了,汤老板也圆滑了些,找了借口。 皇甫铁牛想,夫郎那句‘不做’就生硬,这人肯定是记恨上了,后头说的没材料了这等话,这人不信。 此人不管如何求,汤老板不为所动,就是材料没了做不了。 后来有一日卢三娘来了,说有人求到她那儿还要给她三十两银子。其实送到了卢家,陈巧莲一听三十两,神色浮动,刚要开口说话。 卢三娘说:我发了毒誓,要是泄露秘方咱们全家都要死。 陈巧莲:…… “我也没说让你泄露,我是乍一听心里有些动摇,但也没说,你让娘仔细想想,我肯定不答应。” 卢三娘:“那就好,娘我信你。” 后来陈巧莲跟丈夫说,三娘现在翅膀硬了,越来越有主意了,也不知道好坏。 卢父则说:在汤家干活好好地,硬就硬些吧。 二郎都走了,现在家里也不急着用银子,难不成还要逼走三娘? “我也没说闺女不好,就是怕到了婆家,人家万一嫌弃……”陈巧莲开口说到这儿,不知道想什么,幽幽叹了口气,她和大儿媳关系相处还没搞明白呢,糊糊涂涂的,罢了罢了。 卢三娘拒绝了跟着老板还说了遍。皇甫铁牛和汤显灵记在心上,汤显灵只有一个念头:商战终于要来了。 “佟嫂,你喊家里人来接,最近下班都早早回。” “要是有人拦着你们,安全第一,其他的之后再说。” 汤显灵跟家里员工一一叮嘱。 员工都知道这事,心里几分害怕,后来商量完,小咪和阿良结伴走一路,佟嫂这儿回家跟家里人说了,想着先住宿舍,让她婆母过来陪着一起,或是男人陪着行不行。 自然是行的,佟嫂现在是家里‘顶梁柱’,最挣钱的人了。 汤老板如此戒备,然后迎来了所谓的商战,对方先是搬出了宋家,说是给宋家送点心,这宝藏球是宋家要的。 宋家?汤显灵不熟这家如何,但看对方提起来神色几分害怕几分仰仗,应该是很不错吧。 “……”汤显灵无语看对方,“他家要是知道,我家一百五十文一斤的宝藏球,你转手卖他家三两银子一盒,你说他是封我的路,还是弄你?” 这位食客哑巴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给汤老板跪着—— 铁牛一把拉了起来。 汤显灵:“人家高门大户有钱有权,什么没吃过?你现在心惊胆战,觉得应了人家承诺要给人家送点心,现在送不了,没准人家根本不在意,不如实话实说赔礼道歉说你办不到。” 反正想借着他家铺子彰显自己名和利益,汤老板是做不到的,你跪地磕头都没用。 汤老板,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后来这人没法子,又找到了全兴斋,想求全兴斋琢磨下做个复制版,全兴斋掌柜都无语,你以为我家不想做吗,这宝藏球早送到他家点心师傅手里,拆了吃了琢磨又琢磨,就是琢磨不出那等味。 不过有个五六分吧。 但是五六分的口味拿出来卖,那就是塌了全兴斋招牌。 像都不像,差的远呢,只会惹人笑。 …… 再后来,入冬了,汤家馆子要上涮锅子了。 汤显灵问铁牛,最近那个人还来没?铁牛摇头,说不见身影。汤显灵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有一日下雪,有辆豪华马车停到了他家铺子门前,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女郎。 女郎戴着帷帽,进了馆子,馆子里吃锅子的食客都侧目望过去。 佟嫂上前招呼。女郎高高在上说:“你们老板在哪?引路。” “我来。”皇甫铁牛出声,让佟嫂去忙。 女郎说:“你是老板?汤五哥。” “我是他夫婿。”皇甫铁牛不卑不亢,“你想找汤老板,这里请。” 请了这位目无下尘的女郎到堂屋坐下等候。 这女郎站着并不坐,即便是戴着帷帽,也能感觉到嫌弃。 汤显灵进来以后,见此人站着,便直来直往问来意。 “我是宋家人。” “……”汤显灵态度也有些硬,“您是花钱来买宝藏球,还是想给那位中间商撑场子砸我家馆子?” 女郎一听,端详了下面前夫郎,而后摘了帷帽,说:“什么中间商?那个应承的人?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不重要了。” “汤老板宝藏球可还有的卖?” “三十两一盒。” 汤显灵:……我是中间商了。 这宋家什么来头?这般傻大头——呃不是。 “我不诓你,桔子酱没了,现在是冬日,栗子都不新鲜,不是吃这个的时候,您要是不急,过两日来,我琢磨出另一款点心,也是咸甜口,带着些花生味,不用三十两,专门定制,一两银子一盒,就按这个给吧。” 女郎蹙了下眉,看了会汤老板,知道对方没说假话,最后说:“不必,我家主子点了宝藏球,既是今年吃不上,那我明年再来。” 而后塞了二两银子便走了。 汤显灵捧着二两银子傻住:??? 这啥情况。 他看向铁牛,恍恍惚惚说:“我觉得这位女郎也蛮好的,并不是因为钱,而是人家讲道理,不胡搅蛮缠,虽然高高在上了些,不拿正眼看人。” 皇甫铁牛见夫郎呆呆模样,嗯了声,说:“是。” “汤老板怎么这般可爱呢。” 谁可爱啊,说英明神武做事周道圆滑的汤老板可爱——哼哼,算你铁牛有眼光!汤老板将二两银子收在怀中,“明年她要是来买,我不收她钱了。” 第108章 后来汤老板打听了下宋家——主要是为了‘所谓的商战’,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位宋家侍女啥也没买,给了二两,又很傲气,但也讲理。 汤老板不知道说什么,反正打听下少不了什么。 问了黄老板、刘宝鉴,咱们奉元城有什么姓宋的大户人家没?二人摇头,黄老板说了几家姓宋的,开茶肆、饭馆、首饰铺子。 那肯定不是了。汤显灵形容了下那日侍女穿着,“我没看错,身上衣裳都是锦绣,领口是狐狸毛。” 黄老板听了咋舌,那肯定不是他说的那几户宋家了。 那几户都是小商贾,最富有的,自家女郎都穿不上这等衣裳。 不是钱的事,在自己还能穿穿,要是穿出来,那就僭越了。 刘宝鉴听了若有所思,“汤老板眼神要是没错,府里侍女穿这等衣裳,那就不是寻常人家。” 黄老板瞬间明白过来,那就是有门第的。 “对啊,我说了高门大户。”汤显灵点头,他常识还是有的。 刘宝鉴细想:“可奉元城里,没什么姓宋的人家。” 这说的是有头有脸姓宋的。 二人实在是想不起来,汤显灵也不多问了,给二人送了一盘菜,说:“也没大事,这户人家侍女看着高傲却很讲理,没为难我这个小饭馆老板。” 没事就好。 没过几日,刘宝鉴来了,主动叫住了小老板,说:“上次汤老板说的宋家,我回去问了下,有些名目,只是猜测也不一定作数。” 皇甫铁牛听了,请刘大爷先等会,他去喊汤老板。 “你们这夫夫俩真是——”刘宝鉴本想打趣一声,后来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便笑笑。 这两口子尊重彼此,却没那么生分,反倒是亲亲密密的。 汤显灵听铁牛这么说,本来都忘了这件‘小八卦’,但刘大爷都打听到了——来都来了,就听听。于是去了铺子前头。 “咱们奉元城没有你说的那般规格宋家,不过往亭江府去,有一位县主,祖上是异姓王,就姓宋。”刘宝鉴说。 汤显灵:! “那还真是没想到。” 刘宝鉴也没想到,点了点头,笑说:“那宝藏球果然是好吃,汤老板好手艺啊。”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吹嘘一个县主,人家没在场,吹这个没用,即便是在场,刘宝鉴也不靠县主吃饭过日子。 县主可没啥权势,就是富贵闲人罢了。 “谢谢夸赞了。”汤显灵也乐呵呵回了句。 这事暂时完了,没啥发展——宋家侍女说了,明年秋日再来。事后,夫夫俩在被窝说话,汤显灵顶多再次感叹了句:这位县主御下还是比较严的。 人家侍女就是态度高傲些,但很讲理,也没强权非逼你做出宝藏球不可,还给你丢了二两银子,真的不错了。 皇甫铁牛听着听着就亲了上去。 汤显灵:唔唔唔。嘴被堵住了。 亲完了,被我更热乎,汤显灵脸颊都是绯红的,哼哼唧唧说:“皇甫铁牛,你是不是吃醋啊?我就夸夸人家。” “有点点吃味。”皇甫铁牛颔首。 汤显灵:?!不是,你来真的?我就是嘴巴随便说说。 “真假吃味?”他捧着铁牛脸蛋左瞧瞧右看看。 皇甫铁牛由着夫郎看,而后说:“我发现了,你对女郎要好许多。” “……”汤显灵捧着亲亲铁牛脸颊,亲了一大口,斩钉截铁说:“我汤显灵最最爱的就是铁牛了!” 皇甫铁牛加深了这个吻。 汤显灵被亲的七荤八素,还在想:铁牛真的比他小!不像他,年长几岁,成熟稳重,铁牛跟小孩一样爱吃醋嘿嘿嘿。 他作为年长者,当然要给伴侣坚定地安全感了。 今年过年,三姐一家没来,估摸是路远或是有事耽搁了,三姐没来,汤显灵和娘也就嘀咕了一两句,也没太多担惊受怕——对三姐的放心。 二姐夫送二姐同孩子们来了——还来的挺早的,大姐就是照往年那样走动。 崔伯安带了些年货,一下车就说:“孩子们在家想这里,我怕今年下雪,到时候不好走,就提前来了。” 去年三姊妹刚到时还有些陌生矜持不敢走动,今年就不一样了,车刚停稳,年岁最小的三娘就掀了帘子往出看,嘴里喊阿叔、外祖母。 蒋芸可高兴了,走到车旁伸手要抱小姑娘们下来。 汤珍说:“怪沉的。” “不沉不沉,我能抱动。”蒋芸脸上都是笑,“外祖母抱抱,大半年都没见着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汤显灵一一摸着小孩脑袋瓜。这一串串的跟小糖葫芦似得,他一摸,小孩都喊他五阿叔,汤显灵笑眯眯说乖,轮到了最后一个四哥儿,乖乖待在他二姐怀里。 “我来抱。”汤显灵说。 汤珍还没说话,怀里的四哥儿伸了胳膊探身子过去,旁边崔伯安先笑呵呵说:“四哥儿这是还记得五阿叔,想五阿叔呢。” 汤显灵怀里沉甸甸小孩,闻言乐呵呵笑笑。 四哥儿才多大,当初离开院子时才一岁,哪可能真记得他。不过没干系,年年来,年年多住些日子,就好了。 汤显灵哄着四哥儿,又跟三姊妹说:“有点心吃,回屋!” 他发现了,三姊妹又有些乖巧腼腆。 没关系,待段时日就活泼了。 他家养孩子高手。 整个年过的跟去年差不多,亲戚走动,互相串门拜年,不过因为今年三姐一家没来,汤家院子少了几分热闹——赵香香和赵磊姐弟俩还蛮活泼不认生的。 年前二姐一家到,崔伯安待到了初四就走。 一家人送崔伯安出了院门。蒋芸说了些长辈身份的话,叮嘱关心了几句,而后拉着孩子和五哥儿慢几步。汤显灵看过去。 “让你二姐和二姐夫说几句话。”蒋芸说。 汤显灵:……行叭,夫妻道别,懂! 没多久,汤珍就送走了男人,除了几句叮嘱,什么路上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的,最后说:“……我和孩子们在这儿挺好的,过完年天晴了,不忙了,你再来也行。” 崔伯安点头,说:“知道。回吧。”又高声几分,跟落在后头一些的岳母五哥儿说:“回吧,岳母阿弟我先走了。” “诶。”蒋芸应了声。 汤显灵抱孩微笑点头,说了句:二姐夫走好。 这就完了。 人还没走出巷子,背影还在呢,汤珍就转头往回走。汤显灵看了眼二姐,总觉得二姐对着二姐夫有些没以前那般柔情蜜意了。 这话他不好问,得娘旁敲侧击问问。 不过蒋芸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她一问,二娘满口的‘都好着’、‘没啥事’、‘伯安对我对孩子都很尽心’,旁的只字不提。 蒋芸后来跟五哥儿学说完,道:“你二姐跟我一样,闷葫芦装了一肚子话也不会开口说一句。” “那娘你现在不是闷葫芦。”汤显灵夸赞说:“您现在有勇有谋能说会道!” 逗得蒋芸笑都压不住。 五哥儿说的是她和卢家打交道。 自从蒋芸做了‘恶人’后,陈巧莲在蒋芸这儿,还有汤家的事上没以前那么多话了。 以前陈巧莲、卢父要么喊五哥儿,要么就是小汤、老汤那哥儿。 现在全是汤老板。 汤显灵和娘说说笑笑,其实还是关心二姐,只是二姐不提她和二姐夫的事情,旁人也无从得知好坏,只能关心一二,见二姐没什么伤心难过受不住情绪,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汤珍也只是心里起疑,她怀疑伯安在外头还有女人…… 这事是去年夏日发现的,她给伯安洗衣裳,从伯安衣裳里掉出个绣花荷包,汤珍拿着问伯安,没想到崔伯安突然发了一通脾气,说汤珍疑神疑鬼猜什么。 汤珍当场懵了,说:她就是问问,还以为是大娘三姊妹练手给她爹缝的。 崔伯安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后来糊弄敷衍过去了——说是外头一个做买卖小兄弟塞得。 反正借口很扯,以前汤珍就会被稀里糊涂糊弄过去,但这一次,汤珍听着面上点点头,心里是越想越难受。 什么好兄弟给丈夫塞女子用的荷包,而且那荷包质地很好的,绣花花样也不错,应该是费了心思绣荷包的。 镇上寻常普通人家,哪里会懂针线绣活? 那次事之后几日,崔伯安对汤珍柔情蜜意,哄人说些好听的话,还买了点心哄汤珍一起吃。以前汤珍见了,心里甜蜜蜜,可这一次不知为何,老觉得男人糊弄她。 那点心,说是特意给她买的,可拿回来先给公婆分了,那点心口味也不是她最爱吃的…… 这事,汤珍跟娘和阿弟如何说?她一个出嫁的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崔伯安即便真在外头有人了,她又能如何呢? 快过年了,崔伯安主动说要早点回来。 汤珍回到娘家,看到娘和五哥儿对她诸多关心,心里没来由的踏实了些…… 她还有娘和阿弟在。 隔壁卢家,卢二郎也早半个月回来了,卢二郎晒黑了,还长高了些,不过身板子健壮不少。陈巧莲又提及媒婆给二郎相看亲事这事—— “就像汤老板说的,先租院子住,你现在在外头镇上村里当郎中,也能糊个口。” “再不济还有三娘呢,她现在每月有五百文,过年还发了一两半,鸡鸭肉的可多了。” 卢二郎不接话,没说好和不好。 陈巧莲便来汤家找嫂子说这些话。蒋芸不爱听陈巧莲抱怨这些,只说:“二郎心里有数,你既然催不了,不如不催,让孩子过个好年,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别把人气走了。” “我也是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管,老卢就是个哑巴,什么心都不操……”陈巧莲抱怨连连。 蒋芸直接不听,起身忙自己去了。 可能真应了蒋芸的话,年还没过完,初八好像,卢二郎就走了。 陈巧莲又后悔又伤心,来汤家找嫂子说话。蒋芸对此没法子,只能宽慰了几句:“儿女婚姻,咱们上了心,总得听他意思,你别太操心了,二郎年岁也没那么大,真到了十九二十,也来得及。” 蒋芸说到这儿,看到二闺女进来给炉子上水壶添水,又说了句:“你想想我家五哥儿前一遭的姻缘,幸好姓胡的死了,不过若是没死,那样烂糟的人,以五哥儿现在秉性也得和离。” “和离?”陈巧莲听了吓着了,也不敢再念叨,就怕她说个啥,蒋芸都要说她家儿子要和离。 这婚都没成呢,和哪门子的离啊。 过年,汤显灵铁牛带着二姐孩子们,还有娘——车不够,特意提早几日租了一辆带车棚的车,娘和二姐孩子们坐这辆车,他和铁牛拉着年礼坐自家板车,去看大姐了。 林虎那儿盖了屋,新屋晒了大半年,盘的炕,平日里堆着粮食,一看阿弟和铁牛、娘和二姐她们来了,赶紧收拾一通。 “能住下,能住下。”汤巧高兴坏了,连连说。 汤珍:“大姐,娘说要来看你,我们人多,我就厚着脸皮也来给你和大姐夫拜年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汤巧语气生气怪二妹,可眼里都是高兴,“二妹夫呢?他没来?” 汤珍:“初四就回去了。” “那就不管他,咱们姐妹同孩子们好好说说话热闹热闹。” 他们人多,两辆车,林家是分了家,但原先的盖屋的地方就大,三兄弟现如今还是邻居,林虎在边边上,中间是林虎大哥家,这边院子热热闹闹说话声、小孩嬉笑声,没一会引得中间那边林虎父母出来看啥情况。 皇甫铁牛和汤显灵笑呵呵先喊了人。 喊得伯伯婶婶。 “欸,好好,这是哪家娃娃?”林父眼神不太好询问。 汤显灵:“伯伯,我大姐是汤巧,我是她阿弟,已经成婚了,不算娃娃了。” “哟,你看着可小了。”林父是真真这么觉得。 蒋芸出来跟着林父林母寒暄了会,还要五哥儿铁牛拿了东西去串门见见长辈——这是给大姐撑脸面,汤显灵在家捋年礼的时候就给林父林母这边捋过了。 没给二房拿。 他家是送林虎父母吃,并不是给林虎大哥送礼。 汤显灵和铁牛又搞了一通‘伯伯婶婶拿下吧都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点心而已’、‘没啥贵重的’,然后他大姐夫父母一直推辞不要,说什么哪里好意思收你的礼,往年也没往亲家那边走动云云。 要是平时和坊间邻里这么推来推去,汤显灵早不干了,因为确实好奇怪,推搡来推搡去的,可现在对着大姐夫父母就不能‘就坡下驴’真不给送礼,因此汤显灵东西一丢,铁牛拉着夫郎就跑,一边伸手回绝说不用送了、您老新年好。 夫夫二人可算是完成了‘拜年送礼’活动。 汤巧在灶屋都听见隔壁声音,见阿弟和铁牛空着双手回来,便笑着打趣:“送成啦?行了,你俩出门玩去吧,今个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大郎,你带你阿叔和铁牛叔去村里转转。”汤巧喊了大儿子作陪。 这一日,汤显灵就没往灶屋钻,真做客来了,和铁牛在这边村里溜达了一圈,村中路上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家家户户烟囱冒着青烟,冷冽风中时不时夹杂着饭菜香味。 二人手牵手溜达了一圈,冬日村里没什么好玩的,逛了一圈就回去,然后大姐夫大嫂同儿媳来了,还送了些肉菜,院子里灶屋都是人,热热闹闹的。 “……爹说你阿弟像个娃娃,我是没瞧见,但想着你阿弟在城里做买卖,跟咱们庄稼汉不一样,咱们整日风吹日晒的,我儿才十三那皮糙的呦。”林大嫂说的话。 汤显灵听见了,人家这也算是捧他,但这话不好接。 灶屋里大姐声:“他也辛苦,整日守在灶台旁,夏日烟熏火燎烤的,冬日里水也冷,各行有各行辛苦。” “这倒是。”林大嫂一听,觉得也对,“我就说,你阿弟做饭好吃,我听孩子们每次从城里回来都夸,今个咋没露一手。” 蒋芸声:“我家孩子常年做饭,难得大过年的,他大姐心疼阿弟,让歇一会。” 林大嫂哎哎应了几声,又说起旁的了。 等饭菜收拾好,林大嫂不在这边吃,汤巧喊大嫂留着吃一口,不吃的话拿了菜回去给公婆尝尝,林大嫂推搡不要,说真拿回去了,爹娘得说她云云。 没办法,送走了林大嫂,这边一大家才落座吃起饭。 孩子们多,外加上天冷,汤巧收拾出了炕,摆着桌子,让孩子们在炕上吃,大人们在底下挤着坐一坐。 隔壁。 林大嫂正跟婆母回话,刚见了人说了什么,没一会二弟媳来了,找她说话,问汤巧娘家人来了? 这是打听来了。 林大嫂说了几句实话,给自家拿了什么,点心和酒,不由感慨:“三弟妹娘家还是有钱,她二姐那三个闺女,连着那个小的,脖子上都带着长命锁,银的呢。” “还有她那阿弟,我听说二十四五了,刚乍一看像十七八,脸白的、嫩的,就这样弟妹还说整日围着灶头打转,我看跟精细养的似得。” “还有身边跟着的那位,模样俊的啊,夫夫俩站着都般配。” “你要是好奇自己去瞧瞧。” 林二嫂撇嘴,她才不去,去了让汤巧看笑话不成。 汤巧以前娘家人也没这般大阵仗走动,也就是这两年知道跑来看外嫁的闺女了,还给带这些礼,咋都没给她家拿? …… 过完年后,馆子开张了。 汤珍照旧留下来干活,去年的时候四月份崔伯安来接,今年好家伙到了五月天热起来也没来,汤珍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院子门口去瞧几眼。 “二姐。”汤显灵见二姐从门口回来,心照不宣没戳穿二姐,只说:“天热了,今个我让小咪做些凉粉吃?你吃不吃?” 汤珍:“吃吧,你看着来。” 还吃啥啊,二姐真是心思没在这儿。才五月,他昨日说热的要换夏衣做点凉面凉粉吃,二姐就笑他说再等等,还没到吃凉面的时候,现下吃万一闹肚子。 才一天,这就吃了?汤显灵回灶屋去拌凉粉。 二姐对二姐夫还是有感情的,毕竟结婚这么多年,又有四个孩子。 “二娘,先吃饭,没准伯安被什么耽误了。”蒋芸劝女儿。 汤珍挤出个笑,说:“去年四月份,我想着今年也差不多时候。”她干巴巴解释完,又说:“她们三姊妹也想家了。” 汤显灵看向三姊妹,意思你们想家了?我咋不知道。 小三娘最活泼,被阿叔一看,连忙摇脑袋,意思她没有她不是。 大娘给阿娘留面子,没说她没想家——但她确实没想,也没想爹,在家中时,她们天天要干活,还要挨奶奶的骂,说她笨手笨脚,活干不好,以后长大嫁人了,婆家要打她、收拾她。 那她就不想嫁人了。可不能说这个话。大娘心里想的乱七八糟,五阿叔喊她吃凉粉,大娘埋头吃了一口,顿时奶奶说的那些话全都不见了。 太好吃了。 她喜欢五阿叔做的饭。 一直到五月底,崔伯安都没来,不过另有一件喜事——隔壁卢家,邹菱在月底时生了,是个男孩。 卢家因为这个孩子,倒是和乐不少。也不光是因为孩子,汤显灵想,因为卢三娘能拿工钱,给他哥嫂添补了不少。 接着就是夏日,六月、七月两个月的饭馆大排档时间。今年家里人手足,二姐在,饭馆生意忙归忙,但也还好,没到累人地步,汤显灵还能吃个寒瓜听卢三娘叽叽喳喳说说她的大侄子,什么白了、胖了,会眨眼睛了。 汤显灵:……吃瓜吃瓜。 六月末,二姐夫崔伯安终于来接人了。汤珍见到丈夫身影先是一喜,有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模样,崔伯安在汤家留了三日,便带着妻子孩子离开回家了。 二姐一家刚走没几日,张叔来了。 这日正好是周内,馆子生意忙,汤显灵在灶屋炒菜,听见娘喊他,应了一声,问什么事? 娘却没说话。 院子里张怀说:“没事没事,先让显灵忙着。” 蒋芸点点头,先送了凉茶过去,还没倒上茶。 张怀又说:“不行,还是有事,这事得显灵和铁牛都来听听。” 蒋芸一听都愣住了,亲家这话意思像是有什么正经事,便没倒茶,跑到灶屋跟五哥儿说话。汤显灵把菜盛出来,让阿良送到前头,顺便叫铁牛到后院。 “叔,什么事?你吃了没?”汤显灵问。 张怀摆手,意思他吃不吃饭不重要,说:“前日亭江府衙门的人找到了村里,找我三哥,我说三哥人早没了,对方打听铁牛下落……” 皇甫铁牛到了后院就听到这儿,先是眉头紧皱。 “难不成皇甫家人找上来了?这都几年了。”汤显灵也皱眉说。 他听铁牛说过,当初义父捡了铁牛,因为铁牛穿戴的好,还去衙门报官登记了下,应该是留了痕迹的,皇甫家要是有心找孩子,当年就能找到。 拖拖拉拉到了如今,没憋什么好屁! 张怀具体的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过去,“你先看看,到底如何你自己——和显灵一块做决定,反正我左思右想,这事还是得告诉你。” 皇甫铁牛面上没什么表情拆开了信,往下看了几行,脸凝重了些,汤显灵一看铁牛神色觉得不对,要是皇甫家来找,铁牛定没什么波澜的。 那是何事? “我外祖去世了……” “外祖那边的人?边关吗?”汤显灵说着,脑海里已经有了去边关奔丧的计划。 铁牛摇头,“信是渌京皇甫家留的,我外祖遗物都在渌京。” 第109章 张叔报完信,在家吃了一顿晌午饭,略歇了歇便要走,走之前看向铁牛,说:“你好好想想。” 但张怀也不知道让铁牛想啥,渌京皇甫家他不了解,但对这个大侄子性子是知道,大侄子能想起来自己姓皇甫,却一直没回渌京,就说明了不想和渌京那边扯上干系。 可铁牛外祖父去世了,这是大事。 “叔,我知道的。”铁牛点了点头。 张怀便不多说了,牵着骡子,接了显灵递过来的水壶背在了背上,这就回去了。 张叔一走,夫夫俩看了眼,铁牛往前头去了,说:“晚上再说。” “成。”汤显灵进了灶屋。 这一做就是一下午。等饭馆关了门,汤显灵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手边毛巾递了过来,他接住擦脸,含糊不清说:“没啥胃口,晚上喝点绿豆稀饭得了。” “你苦夏,还得再添点荤菜。”皇甫铁牛说。 夫郎冬日脸吃的圆乎乎的,天一热,没多少日就瘦了。 汤显灵看了过去,说:“不然馆子关门,正好歇一段时间。” 过了好一会,皇甫铁牛才嗯了声。 “你陪我一同去渌京?” 汤显灵理直气壮声:“那肯定啊,你还想一个人偷偷去渌京?” “没,我想和你一起去。”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嗯了声,他们是夫夫,是最亲密的伴侣,是一家人,铁牛其实对渌京皇甫家还是有些怨念的…… 恨这一家,还有一直念想。 夜里时,皇甫铁牛给夫郎打扇子,以往汤显灵嫌热,铁牛跟大火炉似得,夏日二人睡觉并不挨着,今日汤显灵往铁牛怀里滚,铁牛抱着人,心里酸酸涩涩又夹杂着几分甜。 一边打扇子一边说:“我阿娘还有些遗物,这次过去拿了回来,话说清楚就此没干系了。” 这就是铁牛的念想。 汤显灵说好,问铁牛见过外祖父没。 “没有,我都是听阿娘和祖父提及过,我外祖父是边关一位小将,祖父说外祖忠勇,阿娘说记不得父亲的脸了,太久没见。” 皇甫铁牛对阿娘的记忆还有,已经很模糊了,对外祖却没有半丝记忆,他不知道外祖长什么样,爱吃什么,喜不喜欢饮酒。 夫夫二人做了决定去渌京,第二日就同娘说了,之后就是馆子生意的事。 大厨都要走,饭馆当然是要关门。 朝食铺子继续。 今年韩开送来了雪菜,整个夏日,崔家父子要一边做梅干菜一边早上做朝食买卖。 先将歇业告示贴上去,凡是来家里的食客都要通知到。 “铁牛外祖去世,我们要回去奔丧。”汤显灵跟着老食客解释。 这些天,汤家的酸奶、双皮奶、一口小点心都是免费送的。 食客一听,这确实是大事要事,怪不得汤老板要关门,哪能阻止人回去奔丧尽孝? “该的该的。”、“这一去多久?”、“得几日?” 汤显灵:“起码得一个多月。” 食客:!!! “咋这般久?” 老人去世,回去奔丧守灵七日,怎么就这般久。 “这次要去渌京。”汤显灵道。 熟悉的食客一愣,渌京?小老板不是奉元城外村里的猎户吗?怎么跑到渌京奔丧去了。 汤显灵有心想‘宣传宣传’,怕的就是之后皇甫家搞事,说铁牛不孝——在外多年不回来。他得先下手为强,搞舆论,他专业的。 “说起来话长,铁牛是被他爹捡回来的,收了义子。”汤老板此话一出,大堂里的食客闻言都瞧了过去。 这里都竟然真有隐情? “铁牛那会十三岁,义父从河里捞起的铁牛,义父好兄弟说,那会铁牛伤的很重跟快死了一样,脑袋上血流不止,人昏迷不醒,义父善心救了孩子,醒来后铁牛一问三不知,没了之前记忆。” 食客:啊? 吃饭的食客都停下了筷子,这咋跟话本似得。 “然后呢?”、“小老板还另有身世?”、“小老板想起来什么了没?”、“你刚没听汤老板说,铁牛小老板要去渌京奔丧。” “渌京奔丧,那小老板想起来了?” 这就是重点了。铁牛身世和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事,除了袁大人和宋师爷外,还有二姐夫崔伯安知情,不过崔伯安在崔林镇,就是嚷嚷出去,他一个外人嗓门再高,旁人也不会信—— 先入为主。汤老板这不是给食客讲实情嘛。 汤显灵听食客问话,才说:“义父早几年去世后,铁牛隐约想起来点什么,记得自己姓皇甫,但具体的想不起来。” “前两日,义父的兄弟来家中,当年义父救铁牛时,在亭江府官府登记过,留有痕迹,渌京有人来找,跟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村里张叔那儿,送了信来。” 食客一听点头,原来这般。也有人好奇内情,仔细一想便摇头,这隔了这么多年——小老板今年都二十、二十一了,小老板是十三岁落水被救,义父报官登记,小老板伤重没记忆情有可原,但家里咋那时候不来找? 反倒如今来找。 不对劲不对劲。 有人迫不及待问:“小老板可记起身世了?” “渌京又是什么情况?可是小老板外祖家,小老板爹呢?” 汤显灵说:“铁牛看到来信,这两日夜里就做梦不断,陆陆续续想起来一些家中事情。” “哦?”众人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汤显灵小小叹了口气,说:“外祖是戍守边关的小将,信里只说外祖战死沙场,让铁牛回渌京奔丧。” “这不对啊。” 人战死沙场,天这么热,难不成尸首送回渌京? 有人又想,时下送信耽误工夫,兴许老人家是冬日去世的。 也有人说:小老板外祖是铁铮铮汉子,为国捐躯敬佩。 “你们要是去渌京,我估摸也晚了——不过该去,小老板记起事来,是得回去看看,孝顺双亲。” “对对对。” 汤显灵一听,面露难受来,摇了摇头没说旁的,勾起了食客好奇,有人便安慰小老板汤老板节哀顺变,下一句便是:“可是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兴许我们也能帮上忙。” “没什么难事。”汤显灵叹气说。 皇甫铁牛没在前台。 整个大厅,大家想知道这桩离奇事只能问汤老板了。 “……他记起过去的事,母亲早早病逝,如今外祖也去了,疼他至深的祖父也离世,当初从船上落水,也是因为回乡给外祖母守孝。”汤显灵说着就叹气,一脸悲伤。 大厅食客听了,不由明白过来,这小老板也忒可怜了,身世坎坷,好不容易想到家了,至亲全都没了。 等等,小老板爹呢? 娘早早离世—— “父亲健在,这些年也不知家里情况如何,是否添了弟弟妹妹。”汤显灵说到这儿,“铁牛面冷心热,还跟我说,他受伤下落不明,幸好父亲还有继母妹妹陪着,不然是他不孝了。” 众人一听,瞬间明白过来,他们就说咋当年不找孩子,原来是继母啊。 “现在找,怕是有事。” “我不是说不该奔丧,只是这里头有些疑云,汤老板和小老板要是回去还是小心些。” “我听汤老板话里意思,皇甫家可是有什么门第?” 汤显灵:“早先有些,铁牛说祖父在世是五品的武将,如今不知道了。” 食客们一听,有的惊讶,有的则是笑了下,真心实意说:“还好还好。”只是个五品门第,还是祖父是武将五品,小老板祖父已去,这五品官又不是世袭,现在什么情况大家猜不来,但希望门第别高了,怕小老板和汤老板回去吃亏。 民间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 小老板意外流落在外这些年,皇甫家不见找,如今找人传消息估摸没什么好事,其二就怕小老板现在做商贾这行,以前又是猎户,那高门大户规矩繁多,就怕小老板和汤老板回去后被继母拿孝道压人、挑剔。 汤显灵解释了三日,店里馆子都知道的差不多。 这真是一桩奇事。 本来汤五哥饭馆名声在外,有些‘扫地僧’的神名——小小的八兴坊坐落一个小馆子,别看馆子小不起眼,但这家店美食如云,推出的几个菜、点心,连带着东西市其他馆子都在学。 像是栗子系列点心、月饼,还有烤肉串子。 西市那家炙肉现在也改成了烤肉串,但味道不如汤家许多。 最后一日到了,馆子关上了门,这是放了大长假。 汤显灵跟员工交代,“照旧是每月基础工资,我先给你们发两个月的,该干嘛干嘛,崔叔和崔大宝这儿照旧,你俩工钱我娘会发。” 卢三娘会烤点心,但她自己独立做的没老板做的好吃,就是差了些,怎么都没摸到窍门。 “员工宿舍这儿,该住继续住,都别不好意思。小咪,你要是想回你师父那儿也行。” 汤显灵仔细想了下,没什么好说的,将家里置办的菜肉给大家分分——幸好天热,每日采买,肉菜不多,不会浪费,酸奶也送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分完,可以各回各家了。 两口子办事很利落。 这几日皇甫铁牛到东西市去,主要是给送货的货商说一下,先暂停一两个月,像是牛乳铺子、煤炭、粮店等等。 蒋芸这几天也没闲着,她知道五哥儿要和铁牛去渌京,这些天就给二人收拾行李,本来五哥儿说带她一道去,蒋芸摇头不去。 “你们俩是奔丧去了,又不是出去玩,我一个人在家看家。” “我不怕,你们去吧。”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二人点点头。 也没多少离别愁绪,主要是蒋芸知道五哥儿和铁牛会回来了,只是有些担忧,“出门在外的,你俩互相照应上,天要是太热了就别赶路,钱装在铁牛身上,五哥儿你夜里睡觉警醒些……” “娘,我会警醒的。”铁牛说。 汤显灵:对对对。 蒋芸:……气乐了。罢了,两口子有一个人警醒就成了。 翌日一大早,天刚亮,夫夫俩便起来了,收拾了一通,刷牙洗脸,蒋芸做了一锅稀饭,还煎了饼,有菜的,有纯饼子,给二人装了一兜子。 “干饼能放,都带着,万一在路上没得吃。”蒋芸叮嘱。 汤显灵:“知道了娘。” “你在家也吃好喝好,我俩忙完就回来。” “别太想我们了,每天就想一小会吧。” 蒋芸听五哥儿说话听得直乐,哪里有愁绪。 租的马车到了门外,车夫敲门喊人。皇甫铁牛开了门,搬着两个大包袱行李放上车,汤显灵抱了一下娘,拍了拍娘肩膀,“我们走了,你在家要好好地。” “你这小孩子家家的,还操心起我了。”蒋芸嘴上说着,眼眶却红了,一下子舍不得,“赶紧走吧,别耽搁了,一会天热起来难走。” “知道了娘。” “娘,快回吧。” 卢三娘听到声,也来送别,卢家做了一兜子馒头,全让二人带上,汤显灵:…… 又收获了一兜子馒头。 崔大宝做的肉干。 众人离别,汤显灵和铁牛上了马车,挥了挥手,走了,别送了,各忙各的吧,又不是不回来—— 汤显灵想:这应该不算立flag。 车夫赶着车,哒哒哒的马蹄声远了些。 汤显灵到荣朝,今年第三年了,第一次出奉元城去别的地方——之前拜年回村、去大姐那儿不算,这都是奉元城周边。 皇甫铁牛先前做猎户时,往亭江府去过,知道路线,在路上怕夫郎无聊,便低声讲着亭江府吃食。 “……河鲜可多,有一道小吃叫虾饼,用的是小虾米混着发酵过的米浆,闻着有些臭味,像是坏掉了一样,但越吃越好吃。” 汤显灵听着听着很是好奇。 “那咱们过去吃这个。” “还有饮子和奉元城也不一样,那边饮子豆浆要冲蛋,吃的是咸口,放点紫菜虾米。” 汤显灵:吃! 这个时候赶路其实很无聊,尤其是夏日,好在二人也不是很急,说说话,互相靠着睡一会——汤显灵睡,铁牛给他打扇子。 中午最热那会选树荫下休息会,天凉了些再上路。 从奉元城往亭江府去,他们路上走的慢些,走了五日,因是南下,一路郁郁葱葱,草木繁盛,路也修的好,没什么山,一路平坦,偶尔远处有些起伏,也是像小山陵那般。 景致蛮好的。 汤显灵说:“亭江府比石经府近些。” “对,这个府通水路,也更繁华些。”皇甫铁牛道。 但还是跟奉元城比不了。 二人进了城,给车夫结清了钱,他俩要换水路了。此时天色不早,皇甫铁牛说找客栈,先住两日休息一下,汤显灵一听,爽快答应下来。 铁牛对回渌京并不是很着急。 虽说回去奔丧,但外祖父已经去了。 二人在亭江府留了两日,洗了个澡——这边香汤子、小洗澡堂也不少,洗完澡,修短了头发,花钱找人将衣服浆洗了遍,天热,第二天中午,浆洗衣裳婶子就将衣服送到了客栈。 他们俩吃了铁牛说的虾饼,确实是闻起来臭臭的,有点发酵味的酸爽,但吃起来口感迷人——质地柔软一些,味道冲还有点虾味、咸味、酸味。 豆浆冲蛋咸饮子也不错。 这边还有米饭团子,里头包着榨菜、海鲜丁——晒干的鱼虾扇贝这类的肉丁,可能品相不太好,比较碎,但包在饭团里很是好吃。 饭团子拳头大,一个七文钱。 汤显灵吃了一半就差不多了,他点了小吃多。皇甫铁牛便接过剩下的一半吃起来,将夫郎不爱吃、吃剩的一扫而空。 在亭江府吃喝两日,便乘车去了渡口,花钱上船。 “到了渌水,就能直接往渌京去,若是一路不停,驶起来可快了,不到月底,咱们就能瞧见春风渡口。” 船上乘客说。 这船很大,两层高,汤显灵和铁牛一路过来随大流,住处吃饭都不显眼,他们二人买在底下一间客房,船上房间都小小的,只能摆下一张床,吃饭洗漱之类的,也要花钱买,船上提供饭菜淡水。 每日买来一些饭菜,乘客都习惯船舱外头甲板上吃——中午除外,中午那会正晒着呢。 此时傍晚,天麻麻黑。 铁牛买了今日的饭菜,一碗杂米饭一碗咸肉烧菜,手指上还拎着一铜壶,汤显灵占饭桌位置,见状起身接了铁牛手里东西。 “今日厨房提供绿豆汤冰饮,我买了一壶,里头有些米,你多喝一些。”铁牛说。 夫郎本来夏日吃东西就没什么胃口,到了船上后,前两日摇摇晃晃还吐了几次,更没胃口吃饭,只能喝一些。 “成!”汤显灵精神头比前两日好多了,前两日真是蔫了吧唧的。 皇甫铁牛放下饭,又回房间拿了杯子来。 夫夫二人坐下吃饭,皇甫铁牛给夫郎扒拉饭菜,将咸肉都挑出来,天热夫郎不爱吃这里烧的咸猪肉,说放盐多都能吃出猪肉腥味,定是没好好处理过。 同时将好一些的菜,看着水灵新鲜不发黄的菜挑到夫郎碗中。 “你别光顾着我,我没啥胃口。”汤显灵看铁牛给他装饭说。 皇甫铁牛嗯嗯点头,手上继续,“天热,你吃两口素菜配些杂粮饭,我瞧着杂粮饭今日蒸的还行。” 汤显灵看铁牛这般说,只能忍着多吃几口,总不能真一口不吃光喝了,回头铁牛要担心他,说是这么说,吃饭前先喝绿豆汤,别一会不冰了! 结果…… 冰饮绿豆汤温热,汤显灵喝了口,拆开壶盖往里头看,一块冰都没有,都不确定是放没放冰,船上伙食要价还不便宜。 “我好好吃饭,就是前几日不适应,习惯了就好。”汤显灵给铁牛也倒了一杯,都买来了,他喝了口,“还不错,里头放了点饴糖吧,你尝尝。” 皇甫铁牛本来有些生气,见夫郎如此,这是哄他,便点头说好。 也没啥大气了。 “出门在外,夏日大家都燥热,火气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汤显灵一口饭一口绿豆汤,还算不错。 不远处一些乘客也在抱怨饭菜味道差、冰饮不冰、白花钱了、不行得找伙夫算账,同行人拉不住,便一同去,没一会船尾灶屋那儿吵起来,有人喊:你还敢抄家伙动刀不成? 有个大嗓门的喊:爱喝不喝,再多话给你壶里加些料。 汤显灵:…… 吃不下去了。 本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这船上伙夫太嚣张了,竟然还威胁起食客了。 “过去看看。”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也没吃了,二人一起去瞧瞧。 因伙夫那通话引了不少乘客怒气,有人和事老拉架,人家手里有刀,有人默不作声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也有人脾气爆,指着骂你说什么呢、还想添些什么料? 那伙夫是个壮汉,闻言半点不怕,没脸没皮说:“什么料?我说了吗?哦哦——想起来了,我说是给你多放点绿豆,来点冰,怎么了?” 这样倒打一耙胡搅蛮缠,他刚才语气分明是威胁人,暗指做饭手脚不干净,加点别的东西,谁知道是什么,现在却这番借口。 “你刚才语气不是这样的。”汤显灵说。 本来是不想多事,但这两位乘客发声也是替大家讨回公道——他家铁牛买冰饮也被坑了钱,用买冰的钱买了一壶寻常绿豆汤。 那胖伙夫看过去,见是个小夫郎,挥着手里刀吓唬人,只是还没挥两下,手里的刀被个汉子夺了过去。 皇甫铁牛拿了菜刀,“你刚卖我的绿豆汤不是冰饮,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冰怎么可能会融?赔钱。” “对赔钱!”最早来讨公道的食客也跟着说。 那伙夫看面前这位年轻小郎君神色,他做饭的,力气不小,结果这小郎君看着年纪轻轻,一下子却夺过他手里的刀,思量了下,到底没发生冲突,只是说:“好好,我记下你们四个了。” 汤显灵:…… 他爹的,这人指定要给他们饭菜里‘加料’。 本来就没食欲,之后七八日还咋吃啊! 钱最后是退了,但本来讨公道的两位,收了钱非但没高兴,也皱着眉头——跟汤显灵想一处了。 “苏兄,刚才我不该那么冲动,听那伙夫的话,之后几日,咱们的饭菜可怎么办,是我连累了你。” 同行人苦笑一声,“哪里怪你,分明是他先不对,不过这饭菜确实是……咱们得找个法子,我那儿还有些干粮,可顶不住七八日啊。” 二人说了两句,又看向这对夫夫,一人拱手赔不是,说累及你们了。 “你出声讨公道,对方还给我们夫夫赔了钱。”汤显灵摆摆手说,意思不怪对方,不能颠倒黑白,有人有正义这也是好事,“不过眼下得想办法,之后怎么吃饭。” 皇甫铁牛说:“我去问问管事,咱们花些钱,买了炭火米面自己做,看他要多少。” “那就贵了,还麻烦。”出头的冠海更是愧疚。 苏智轩说:“冠海兄,如今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总不能七八日不吃饭了。”又看向高个的郎君,拱手报了姓名去处,“还未问问壮士姓名?” 这人像是会武,他和冠海兄都是书生,如今遭遇这档事,还是跟着这对夫夫抱团一起解决饮食比较可靠。 “皇甫臣。”皇甫铁牛道。 “汤显灵。” 最后皇甫铁牛说的办法自然可行,那管事认钱不认人,出来在外做生意赚钱来的,有人愿意多给钱,就是买些米面蔬菜自己动手做饭——小事啊。 管事才不会替伙夫出头。 苏智轩和冠海听闻可行,纷纷松了口气,只是眼下他们二人不会做饭—— 皇甫铁牛:“我来做吧。”他不想显灵动手,船上热又摇晃,能填饱肚子就成了,劳累夫郎作甚。 “太感激皇甫兄了,这般,你若是做了什么,我们都吃,再给皇甫兄付上做饭的费用。”苏智轩提议。 冠海也道:“不好白白使唤皇甫兄了。” 皇甫铁牛无所谓点头。 这事就定下来了。 第110章 船上。 冠海和苏智轩一人占着桌子桌位,一人进厨房端饭菜。 “皇甫弟,我来就好。”苏智轩伸手。 皇甫铁牛便将托盘递过去,他端自己和夫郎的饭菜。 苏智轩低头看着饭菜,简简单单的,但香味扑鼻,不由提着的心落了回去,等饭菜摆上,才说:“没想到皇甫弟真的会做饭,手艺这般好。” “过奖,能吃就成。”皇甫铁牛说着,给夫郎分饭菜。 船上的食材很寻常,天气又热,菜都是干巴晒得蔫坏,肉都是晒干或是用盐抹的咸肉,显灵吃不惯这个肉。 汤显灵给铁牛倒了凉茶,又拿了巾帕递过去,“你擦擦汗。” “嘿,好。”皇甫铁牛高兴,接了帕子擦擦汗,将碗筷递给夫郎,“今个我烧的,你吃吧。” “那我肯定要吃完了!”汤显灵极为捧场说。 冠海和苏智轩便避开视线不去看夫夫二人举动,干脆埋头吃饭,单是一口,二人都惊呼说:“好吃。”、“真的好吃,没想到皇甫兄弟手艺这般好。” 他们二人读书人,虽不是五谷不分程度,但是要烧菜做饭还是不行,皇甫臣兄弟烧的这碗饭菜,用的食材跟昨日伙夫做的一般,但滋味要强许多。 “我家是开饭馆的,略会一些。”铁牛解释。 “难怪了。” “那真是我们二人出门遇贵人,有福气了。”冠海说。本来是因为他吵架,闹得没饭吃,如今歪打正着撞到了这般好手艺,他的愧疚自责如今也没了。 汤显灵吃着饭,他家铁牛手艺真的有进步。 “好吃!” 这一日,汤显灵将饭吃的干干净净。皇甫铁牛看了,心里也高兴,舒了一口气,想着:早该如此了,这样显灵就不会饿了三日,没什么胃口。 如此过了三日,都是皇甫铁牛烧饭,有时候烙一点馅饼、煮一锅面条,船上没什么好肉好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如此了。 这日中午船靠岸,管事说要补给,停一晚明日下午再出发。 船上很多乘客便下了船,有的去小镇上买些吃的,有的要去客栈住一晚洗洗澡之类的——船上都是擦洗,没办法洗澡。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便是打算上岸上看看,能不能找地方洗个痛快澡,他们二人一说,冠海苏智轩也一同前往。 四人搭伙吃了几日饭菜,关系也亲近些,吃饭难免聊天,这二人有些正义气,又很识趣,比如说他家铁牛做饭,这二人主动提议再付给铁牛做饭的辛苦钱。 冠海今年二十六,苏智轩三十岁,二人都是有家有口,前往渌京拜师求学的。 此处因为供南来北往的船补给,镇上地方还挺大,很繁华。四人背着包袱,先找了家客栈,要了洗澡水,洗漱过后,又点了一桌子新鲜饭菜。 汤显灵多要炒时蔬,新鲜的水灵的菜,客栈门口有挑夫卖果子,铁牛买了一些新鲜的梨回来。 “船上日子真是干巴,现在吃什么都觉得香。”汤显灵接了洗干净的梨咔擦啃了一口,汁水很充沛,不算特别甜,是那种梨子清甜带点酸。 他可喜欢吃了,口齿生津。 冠海苏智轩纷纷点头,也去买了梨,饭菜没上来之前,四人是咔擦咔擦啃梨吃,纷纷感叹:“若是叫我经年累月在船上过日子,那可苦了。” “可不是嘛。”苏智轩附和了句,顺着话想起来了,“咱们大荣朝的船队出去也有五六年了吧?” 冠海记不清。 汤显灵记得,说:“文定二十五年船队出去的,我也是听西市掌柜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那应该是真的。”冠海点头,“我有点印象,如此算来的话,今年第六年了。” “第六年也该回来了吧?” “头一次出海也就四年时间。” “咱们这样的小船,遇到些风浪水流湍急,船上管事都着急,那大海听说比渌河还要大许多,希望能顺顺当当回来,上次回来还带了许多种子,解了民生艰难。” “是啊是啊。” 汤显灵听着二人闲聊,也有些出神,这外出都六年了,他想想哈,历史上郑和下西洋去了七次,时间长短不一,但是去六年真的够远够久了。 难道说,这个地方还不是地球? 可能外星球吧。 汤显灵天马行空乱瞎想,主要是馋辣椒,过去时不时天天给自己画饼辣椒菜色—— 铁牛见夫郎跑神,一副呆呆愣愣模样,只觉得可爱。 显灵定是在想那个辣椒了。 饭菜上来,大家一起吃饭。 苏智轩和冠海不在客栈住,二人掏了船资,不想在外花钱住宿了,便趁着城门没关,匆匆往船上去。汤显灵和铁牛留在客栈睡了一晚。 当夜。 汤显灵睡不着,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语说:“我习惯了船上晃晃悠悠,现在床不动,我竟然睡不着了。” “我抱着你晃一晃。”皇甫铁牛抱着夫郎,轻轻摇晃胳膊,时不时拍拍夫郎的背。 结果汤显灵还真睡着了。 汤老板:……无语。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第二日睡了个好觉,小二送来干净衣裳,汤显灵和铁牛吃了早饭,背着包袱,出门去镇上采买了些必需品,像是香豆子、牙粉之类的,最最主要是水果、蔬菜。 距离渌京还有四日水路,之后船就不会靠边补给。 汤显灵买了些梨,铁牛扛了一只略小一些的冬瓜,又买了两只活鸡,还有些河鲜干货,一小袋子米——船上的米是陈米,难吃。 “明日我来做饭。”汤显灵摩拳擦掌说。 皇甫铁牛高兴,显灵这是来了精神头,只要能吃就好。 “成。” 到了船上,夜里时,船又摇摇晃晃,汤显灵睡在铁牛怀里,河水哗啦啦作响,直接倒头就睡,皇甫铁牛听着窗外的河流声,再看看怀里夫郎酣睡模样,心里踏实平静,没有一丝丝的‘近乡情怯’。 好像对渌京,对皇甫家,真如他之前所说,像是陌生人,对他没甚影响。 第二日一早,先是吃了小饼稀粥,饼是干粮饼,泡在稀粥中——冠海和苏智轩二人也颇为识趣,哪能一日三顿都劳烦皇甫兄弟动手,一般早上都是自己解决。 昨日才下过船,在镇上买了不少干饼的。 到了晌午时,二人就去厨房外等候,看看皇甫兄弟要不要帮忙——皇甫兄弟从没让他二人进去帮过忙,厨房还有船上的伙夫在,他们二人便在外头背背文章,互相考问考问。 今日不一样,今日汤夫郎也去了。 “辛苦汤夫郎了。”、“可有需要我们二人帮忙的没?” 汤显灵笑眯眯拒绝了。 冠海和苏智轩便站在外头不挡道地方温书,二人背东西有时候进了状态就很忘神,得人叫,今日背着背着,思绪很容易跑远了。 “什么时候了?” “还早。” 二人互看了眼,都看明白彼此心里想问的,异口同声道:“好香。” 说完又说:“今日香味不一般。”、“是不一样,太勾人了。” 二人远远往厨房那儿看了眼。 船上厨房还挺大,不过杂物也堆得多,整艘船乘客带船员统共六十多人,这伙夫有两位,每日要烧六十多人的饭菜,做饭实在是不讲究,能吃饱就成。 先前威胁他们那个胖厨子,更是邋遢。 汤显灵进来时,那胖伙夫还瞅他,铁牛挡在他身前,胖伙夫就哼了声干自己活去了。 夏日热,那伙夫穿了个坎肩在揉面,汗珠子都能滴—— 汤显灵收回目光不敢看了,他怕自己yue,毕竟上船之后是吃了两日船上食堂的。他开始做饭,今日也做面食,做点凉面,铁牛杀了个鸡,手脚利落拔了鸡毛,还有他们买的冬瓜,平日里吃冬瓜都是吃炖、炒,今日煎一个冬瓜小饼。 冬瓜切上厚厚的片,放盐杀出水分,而后裹上一层面糊——面糊要调味的,之后少油,慢慢煎出两面金黄就成了。 夫夫俩做饭一向默契,汤显灵这儿醒上面,皇甫铁牛鸡收拾完了,还扒了蒜皮,捣成了蒜泥。皇甫铁牛有力气,开始擀面,汤显灵就煮鸡—— 船上香料少,只有最简单的生姜蒜头这些,汤显灵就想自己煮鸡肉,一会吃鸡丝凉面,借借自己的金手指,去去肉腥味。 一只鸡,四个壮汉吃,够了。 汤显灵伸着瘦胳膊瘦腿给自己加壮汉的戏。他一边做饭,一边哼哼,心情很不错,尤其是香味出来,越来越香——那是冬瓜小饼的味道。 旁边俩伙夫早先见这夫夫俩做饭,尤其是有过节的胖伙夫还嗤了一声:“冬瓜啊。”意思冬瓜有啥好吃的。 那只鸡不错,要是过油炸很香。 没一会,胖伙夫看那瘦条条夫郎清水煮鸡,露出鄙夷还有心疼目光来,全然一副:这夫郎不会做饭,把鸡糟蹋了。 清水煮熟,没滋味,得多难吃啊。 好好地一只鸡,毁了! 然后冬瓜小饼香味先是飘出来,俩伙夫看了看,没生过节的伙夫还跟铁牛闲聊了两句:常见都是炖炒冬瓜,你家夫郎这么做还挺稀奇。 铁牛便拿了筷子挟了块递给对方。 这位伙夫并没有得罪他们。 伙夫一愣,没想到对方分他一块,他想着一块冬瓜也不是什么稀罕食物,也没客气接了尝尝,才煎出来的冬瓜,外头是面糊黄灿灿吃起来外脆里是嫩的——冬瓜脆不起来。 “咦?”伙夫感受着冬瓜小饼口感,很是惊讶,“好清爽。” 里头说不上多嫩多软乎,第一口就是个清爽,明明是过了油的,但就是清爽、鲜,他仔细嚼嚼,知道哪里来的鲜味了,那面糊里放了虾吧? 可也没见虾啊。 真是怪了。 却真真好吃。 “你这冬瓜饼放了什么?” 汤显灵听到问话,看了眼是那位不搭噶的伙夫,才说:“晒干的小虾米捣碎磨粉,别磨太细,粗一点更好,有些颗粒感。” “原来如此。” 小虾米便宜又多,河域两边城镇百姓家家户户都有都能吃得起,冬瓜更是不提了,便宜贱卖的菜,但二者调和一下,加点面粉,就是一道别出心裁的美味。 铁牛面条擀好了,汤显灵这儿捞出鸡肉用筷子分开大块先晾着,一会要撕成丝,他现在开始调料汁…… 凉面是冷面,没热菜那般香味霸道勾人。 冠海和苏智轩刚闻到的香味就是冬瓜小饼香味,二人本来离灶屋门口远了些,现在是越挪越近,正好晌午饭点到了,门口不少乘客前来买饭,有人问今日吃什么。 话说了一半,接了句‘好香’。 里头俩伙夫:这香味肯定不是他们做的面。 铁牛喊苏智轩冠海吃饭时,门口已经围着不少买饭的乘客了,铁牛将饭交给二人,各自端回屋里吃,大碗的鸡丝凉面,上头还摆着一排冬瓜小饼。 “谢谢谢谢。”、“今日劳累皇甫兄弟了。” 铁牛说:“今日是我家汤老板做的饭。” “有劳。”二人再次感谢。 这会晌午,外头日头晒,二人就进小屋里吃,那小屋除了床,便是一张小小窄窄的桌子,也无凳子,二人便端着碗坐在床边吃。 “今日的饭好香。” “上头这个金黄的是什么?闻着确实香。” 二人抄起筷子便挟了菜送进口里,当下是惊艳住了,太太太好吃了,二人一口连着一口,先将碗上摆着的冬瓜小饼吃了个干干净净,再看碗里的面,连忙搅拌,并未粘黏,应该是过了冷水缘故。 冠海没忍住吃了一口面,“苏兄快吃,好吃。” 苏智轩挑了筷子面条送入口中,这下连话都不说了,只顾着埋头苦吃。二人都是北方人,不管是府县还是镇子,别的不多,总是有面馆的,别说外头面馆,家中人都会做一手好面条,可今日这碗凉面——毫不夸张说,这是二人吃到的最好吃的面条。 太好吃了。 一碗面条很快下肚。 冠海这会想起读书人形象来,矜持的擦了擦嘴,说:“先前皇甫小兄弟手艺就不错,没成想汤夫郎手艺更是一绝,简简单单一碗面条做的就这般好吃,太香了。” “他家是开饭馆的,我只知道在奉元城中开,没打听具体的地方。”苏智轩有些后悔,“先前我怕唐突了。” 冠海点头,他先前也是,人家没说,他也不好问。 而现在——二人对视一眼,汤老板做饭如此香,定要问个清楚,日后学成回去,可以上门吃饭。 当天下午暮食,汤显灵做的锅巴饭,也是简简单单一锅出,而后四人分了分饭菜,肉呢是咸肉——鸡留着明日吃,刚是处理这块咸肉,汤显灵就废了一些功夫,而后将咸肉煎了煎,盛出来用锅底的油爆炒了蒜苗。 有点盐煎肉、回锅肉的做法。 杂粮米底部有一层酥脆锅巴,上头是软乎乎米饭,米饭香气四溢,比之前吃的米还要香。 “这米是我们新买的,不是船上的米。”铁牛解释。 冠海苏智轩闻言,一边吃一边点头,说:“难怪如此香了。”、“二位,米钱我们二人也分一分,不好占你们夫夫便宜。” “成啊。”汤显灵答应。 这俩读书人蛮好的。 傍晚是在外头桌子上吃饭,他们吃饭闲聊,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冠海就说:“他们定是闻到了咱们饭菜香气。” “这船上伙夫做的如猪食一般,自然是比不过汤老板手艺。” 先前二人还叫汤显灵汤夫郎,如今两顿饭下去也跟着喊汤老板了。 当日稍晚些,船上其他乘客说明日能不能多做些饭,他们也可以跟着搭伙。汤显灵拒绝了,这地方小,借船上的厨房,他处处用着不顺手,再做多些人的饭,他嫌麻烦。 对方很是失望,还有加钱的。 铁牛一概拒绝了。 之后一日,汤显灵又做了一天,这次夸张了,二楼住户捧着银子来了,请汤老板做饭,汤显灵装中暑,摆摆手说明日就不做了,铁牛在旁说马上到渌京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买什么,船上也没新鲜菜肉了。 对方一听很有道理——这夫夫俩定是做买卖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得罪人。 跟他一样,和气生财嘛。 最后两日铁牛烧饭,这下熄了许多人‘跃跃欲试’的目光,但夹杂着一些些哀怨:前两日冲鼻的香味都闻不到了。 还有人问夫夫二人可是做吃食这行的、地址在哪云云。 汤显灵和皇甫铁牛还没说话,冠海和苏智轩先替二人宣传了一波,欢迎大家来奉元城八兴坊汤五哥饭馆吃饭。 可能吃的好了,时间过的飞快,这日早上,船夫喊:春风渡口到了。 船上所有人都出来,站在甲板上往远处眺望。 春风渡口离渌京很近了,改坐马车半日就能进城。大家在船上憋了八日,现在终于到了目的地,都高兴坏了,船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大家已经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汤显灵和铁牛站在甲板上眺望了会,因为船高距离远,岸边码头人跟小蚂蚁似得,还有大大小小的船只靠岸。 “终于到了。”汤显灵感叹,古代出一趟远门真的不容易。 等船靠岸,码头那儿有蹲守的挑夫苦力,可以帮忙搬货搬行李,再远些也有挑夫卖吃食的,反正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还有来接人的轿夫、租车的车夫等生意。 冠海和苏智轩也去渌京,他们四人结伴商量租车——自然是租两辆车,不过还了些价钱,二人有地方住的,他们同窗写信建议他们前来拜师,还给他们二人提供住处,让二人先有遮风避雨的容身之处。 “……我那仁兄地方也小,外加上我们二人已经是拖累……”冠海解释,若是他的地方,自然是邀请汤老板和皇甫小兄弟来住的。 “都懂,这次遇见同行八日也是缘分,日后有缘再聚。”皇甫铁牛拱手道。 汤显灵只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 这世道,人心险恶者少数,大多数人是真诚真挚。 他们进了城后就此分别,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短暂的一段路相伴,时下通讯艰难,又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后续可能就没后续了。 汤显灵和铁牛这时候没想过,日后他们还真再次见了面。 这就是吃货的执着了。 二人随便找了家客栈入住,之后就是洗漱整顿吃饭,谁都没提去皇甫家拜访的事。 渌京和奉元城不一样,两城市都很大都很繁华,但是风土人情穿衣打扮上不同,两座截然相反的城市,奉元城规规整整四平八稳一些,这边更为灵动——城市水系小河很多,沿着河边两道房屋建筑高低不一,百姓穿着色彩更鲜艳。 夏日炎热,渌京行走在街上的妇人夫郎穿的也比较轻薄,露出个脖颈、手臂也没什么——奉元城也是这么穿的。 汤显灵仔细想两者不同,而后发现:“我知道了,他们爱簪花,所以显得特别灵动,人都是鲜活的。” 都是寻常百姓,这边男男女女头上簪鲜花,甭管大花小野花就往发髻、发揪揪上戴,一看就对生活有期盼。 “我也要簪花!”汤显灵说。 皇甫铁牛便笑,拉着夫郎手去了路边摊子前,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鲜花,还带着水珠,买花的是个小姑娘,一一介绍她的花,早上晌午过后才摘的,一直放在阴凉处云云。 “多少钱一支?” “这个三文、这个四文……” 价钱不一,不过物价来说还行,跟着奉元城差距不是很大。汤显灵给铁牛挑了一支,铁牛不好意思脸有些红,但是低头弯腰,由着夫郎给他戴在头上。 汤显灵笑盈盈,很认真说:“好看。” 皇甫铁牛挑了一支红艳艳的花,郑重的别在夫郎脑袋上。 汤显灵:……直男铁牛。 什么大红花啊。 但是这朵牡丹大红花最贵最大最好。 汤显灵又高兴了,来都来了,自然是跟着这个城市百姓一块穿戴,融入其中,才能体会到不一样的乐趣来。 二人就白日出门游玩,夜里逛吃小吃摊。汤显灵本来是想未雨绸缪,了解下皇甫家,但是吧,一问,百姓们就不知道,哪个皇甫家、还有个皇甫家、几品的官啊? 一听祖上五品,还是武将。 拎着茶壶的茶博士:…… 汤显灵从茶博士神色中瞧出了一点点的不屑来。 真是京城掉下一片瓦,能砸中个三品官是吧? “五品,还是祖上,这算什么官。” “对了,还是武官。” 汤显灵:……你嘲皇甫家我很高兴,但是别地图炮,武官怎么了! “武官保家卫国,该当敬重的。”汤显灵说。 铁牛外祖戎马一生死在了边关,没什么大的官衔,就是小小一颗螺丝钉,但是螺丝钉也有螺丝钉的用处、能量的。 茶楼旁边有人赞赏点头,说:“这位夫郎说的很对,有理。” 汤显灵闻言也就是点点头算打了招呼,他说这些发自肺腑也不是想讨好谁,也不是砸这位茶博士的场子,不过跟这位茶博士是聊不下去了,道不同。 后来就没了解皇甫家了。 铁牛说:“无事,咱们明日就去吧。” 皇甫家没落了,其实在渌京这个地盘上,在铁牛祖父晚年时,就已经没落了…… 第111章 铁牛还记得皇甫家位置。 这日一早,二人换了衣裳——不算多么华贵,就寻常百姓穿戴。汤显灵本来想着置办新衣,穿的好一些,铁牛如今境况,怕皇甫家狗眼看人低。 铁牛摇头说不用。 “我知道,你想着我们锦衣华服看上去有气派有些面子,但我不在意这些,皇甫家没多大的官职,还要摆着祖上荣光的谱,全都是吃着祖父留下的东西。” “我靠我自己双手,不管是做猎户,还是做坊间汤五哥的小老板,我都自在开心。” 汤显灵闻言,没忍住双眼弯了弯,“你这是夹带了一句情话。” “你听出来了?”皇甫铁牛也跟着笑。 汤显灵脑袋一甩,下巴微微上扬,“哼哼,汤五哥的小老板,走咯~” 二人乘车到了皇甫家门口。 这家老宅子——也就是皇甫祖父置办下的产业,五品的官,大门都不能冲正街开,在一条宽巷子里,是个大的二进院,不过渌京房和奉元城的房还是不一样。 奉元城二三进院子规规整整,讲究一个中轴线对半分,左右对称,渌京的房屋没这般布局,有点像汤显灵现代逛的苏州园林那般,花园水系,不讲究对称,各有各的美。 门一敲开,看门的是个年长的老头,头发有些花白了,铁牛还没说话,对方透过朦胧的双眼,一下子精神了,张口喊:“大、大少爷?” “大少爷您——真的是您,您回来了!” 铁牛扶着老者胳膊,略蹙了下眉,“华叔,你怎么看门……”他说到此,有些明白过来,华叔是跟着祖父的老人了,现在沦落到做门房。 “一把老骨头了,能留下就成,老奴一直等着你,没成想真的有这么一天,少爷回来了,老太爷在天有灵保佑你,真是福大命大。”华叔语句颠倒,热泪盈眶。 铁牛握着华叔的手,略侧身,让开一些位置,给夫郎介绍:“显灵,这是华叔,我爷爷走后,家里华叔对我最多关照。” “这是老奴该做的。”华叔说着,再看那年轻眉目清秀漂亮的夫郎,而后笑了起来,“大少爷成家了?好,好,夫郎君好。” 汤显灵弯了弯眉眼,道了句华叔好。 华叔可高兴了,本来是引着二人进,想到什么,突然驻足,左右看看,见无人,引着二人到了旁边的落轿厅,说:“这些年,老爷被贬了两次……” 铁牛祖父是正五品的武官,铁牛他爹不中用,吃不下苦头,武力值也不行,贪生怕死不敢去边关,铁牛祖父豁着一张老脸,给儿子恩荫了一个六品的小官。 就是渌京九门其中之一看大门的队长。 华叔说的比较委婉,遣词用句也很讲究,汤显灵在旁听得自己大白话翻译和提炼中心思想——铁牛他亲爹这个废物,看大门都看不好,有一次有军情来报,他爹盘问了几句,被对方踹了一脚,回来养伤养了半年,之后养好了被调到闲职去。 踹了一脚伤到了是小伤,华叔倒是看的明白,直接说‘老爷颜面受损’——意思丢了大脸,在家躲着不出去干活上班,拖到了半年后,下属请了两次,后来就没人来了。 然后他爹被‘调岗’,这是第一贬。 别看是渌京城门看大门的队长,这位置起码是守皇城,而且不是小兵卒子,还是个队长,有官阶的,来来往往的贵客商贾,也能在人前露脸,怎么说呢,但凡会做人、脑子灵活一些,下有商贾孝敬给过路钱,上能遇到贵人搭上关系。 总之这差事真不算差了。 皇甫家也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祖父能给儿子筹谋到这个位置,真真是动了关系,豁出去脸面了。可铁牛他爹还嫌三嫌四,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什么真本事没。 这次被调到一处库房,平时没什么人去,真真是鸟不拉屎的衙门了,守着点月银过日子,没人孝敬没人巴结。 结果守个库房都能出岔子。 库房着火了。 “粮草兵器烧了个精光,什么都没了,老爷才知道。”华叔说。 汤显灵:……他实在是没忍住,问了句老爷在干嘛。 华叔这些年也有些怨气,但还是兢兢业业维护皇甫家名声,不过一看是大少爷的夫郎问,便说了实话。 老爷嫌仓库位置偏远,在城里有一座宅院,平日里回宅院睡觉喝酒休息。 汤显灵:……啧。 还挺会享受的。 这次事发后,被上峰问责,铁牛他爹第一个跑不掉,然后被撸了官职,还打了板子,就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如今闲赋在家。 说完了这个,汤显灵再次好奇插话:“所以是他无所事事才想起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不会这么好心吧。 华叔闻言,抬头先看大少爷。 “华叔你直说,当年我不是意外失足落水,是被人推下去,他们在船上眼睁睁看着我被水冲走,无人救我。”铁牛语气没有起伏说道。 汤显灵每每听都火气大可生气了。 华叔一愣,当即是红了双眼,想到什么,言语骂着:“那等毒妇,毒妇。” 骂的是继室。 铁牛道:“我爹在船上。” 大少爷这是恨上了亲父。华叔本想说万万不可如此,可看着大少爷面容肖像老太爷,若是老太爷在,若是由大少爷当家,皇甫家断不会到了如今地步。 怪不得大少爷,大少爷那时候才多大。 华叔不禁有些怪、怨老爷,老爷不争气,偏爱继室,虎毒尚且不食子,老爷被蒙了眼睛,猪油糊了心,皇甫家到了如今田地…… 他愧对老太爷啊。 华叔不知说什么,双手颤抖,泪涟涟,“老爷没了官位,那边行商贾之事,早都没了皇商名头,之前还给送钱,现在也不给了,老爷挥霍惯了,去年年底时想走动走动,就在这会,边关来了信,姬老太爷走了。” 外祖家姓姬。 铁牛听到此,神色才动摇缓和几分,没了刚才听皇甫家事情的冰冷无情,嗓子几分沙哑,“我外祖可下葬了?在边关吗?” 华叔连连点头,“已经入土为安了,送信人带了些老太爷的旧物衣裳,我都收下了——”说到此,双眼朦胧含泪,“两位老太爷都是疼爱子女,想尽了办法铺路,姬老太爷用命救了赵大将军。” “赵将军是昭武将军,正三品,边关老太爷如何救昭武将军的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赵家的亲兵亲自上门送老太爷旧物衣裳,报丧,老爷见是赵家人,没敢怠慢,旧衣由着我收着。” “之后开春,赵府办赏春宴,请了那位前去赴宴。” 皇甫家如今地位,继室好多年都没参加过正儿八经贵妇圈的宴席,这次借了前头夫人父亲的光,赴了一次宴席。 “回来后,那位脸色很是难看,再之后就是老爷说要找大少爷了。” “我原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大少爷了,没成想这么一找——”华叔说到此,声都是抖得,这才几个月,春日到现在才不到半年,这么简简单单一找,就找到了人,可过去那些年,老爷继室在做什么呢。 他们就是没心没肺,就没想着找大少爷。 华叔难过啊,老泪纵横。 铁牛握着华叔的胳膊,加重了些力道,是安抚华叔,“我没事,当年我被义父相救,大难不死,后来在奉元城落户,如今有了夫郎,日子过的很好很好的。” “华叔,我这次回来,也不想留在皇甫家,也不想要皇甫家什么,只是想拿走我母亲的遗物,还有外祖父的旧物。” 华叔闻言,欲言又止,他透着泪水打湿的眼,看着大少爷如当年的老太爷那般,他想要大少爷挽回皇甫家的名声,带着皇甫家好起来,可听了大少爷所说,还有这府里那对心狠夫妻…… 大少爷不该留下的。 想通之后,华叔点点头,“也好,也好,这府里破了败落了,老太爷知晓看着,也怪不到大少爷头上。” “老太爷那般的人物,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窝囊废畜生。” 汤显灵听懂了,皇甫家找铁牛果然没憋好屁,这是破落户好不容易有个机遇——但机遇是铁牛外祖拿命给外孙换的,赵家已经表明态度了,除了铁牛,不会恩泽其他人的。 找人这事,继室牙根子能咬断——又想过官太太日子,又不想铁牛回来当家做主再起势。 铁牛他爹这个废物,估摸是想‘试试看’,到时候能啃儿子。 呵呵呵呵,都想的美。 在渌京给皇甫家打工这事,想都不要想。他们两口子可不爱干,谁在意官阶? 汤显灵气得一肚子火,这两口子都给他想屁吃。 “府里现在还有什么人?” 华叔:“姨娘生了个儿子,抱在了那边膝下养。” “嗯。”铁牛点点头,让华叔擦擦泪,“我们进去说话。” 华叔糙手抹了把眼泪,神色沉默了,点了头,他知道大少爷在皇甫家不会久留,罢了罢了。 到了通向后宅的二道门,还有个粗使婆子守着,见了华叔说话很不客气,意思华叔一个看大门的老往后头跑没规矩脏了后头的地方。 “你一个看二道门的粗糙老婆子,嗓门这么大,呱噪的紧,没点规矩,还说谁呢。”汤显灵不客气道。 那粗使婆子先是一气,上下打量来人,见来人穿着普普通通很是寻常,便叉腰要骂回去。 “大少爷和大少爷夫郎回来了。”华叔说。 粗使婆子本来脱口的脏话一愣,硬是咽回去,甩了句等着进了后院通传。 “没什么官阶,规矩还蛮大的。”汤显灵吐槽了句。 华叔笑了下,大夫郎快人快语,是个心直口快直爽性子,跟着夫人一般,夫人孝顺贤惠督促老爷上进,良言噎人吧——也就是因为此,夫人不得老爷的疼爱尊重。 但是大少爷不是老爷。 汤显灵之前来的路上还跟铁牛呱呱过——他以前看的各种小说,他俩现如今这样地位,普通百姓外加小商贾没啥地位,虽说皇甫家没落不行了,但臭规矩多,他俩上门,估摸要被轻视刁难。 铁牛就抱着他说,咱们不管那些破规矩,直接骂回去。 如今幸好有华叔看门,讲清了关窍——在外都打听不到这般细致内情,现在是两级反转,这夫妻俩‘求着’铁牛呢。 铁牛不要皇甫家东西、不要名利官阶,等于说无从拿捏。 哦哦,还有孝道—— 铁牛望着后头院子,冷冷嗤笑了声,眼底露出冷漠来。 汤显灵:很好。 他和铁牛果然是天生一对,让这些所谓的‘孝道’都去吃屎吧。 小丫鬟上了茶,引他们二人落座稍等。 ‘夫人’还没来,汤显灵就和铁牛坐在一处喝茶等候,等了一盏茶功夫,铁牛站起来,说:“既然没人,咱们走吧。” 这下想给下马威的人急了,继室旁边的大丫鬟忙留人。 汤显灵脸色不客气,“你让开,我跟你说,我可是会动手的,我们坊里百姓,没那么大规矩。”他伸手吓唬吓唬人。 丫鬟害怕,下意识躲让开,眼睁睁看着大少爷带着夫郎离开了。 不好,得告诉夫人。 继室听人走了,先是一愣,不信真走了,前头那个在外这么些年,没想到真是贱种命大,如今一封信眼巴巴回来,咋可能舍得皇甫家的富贵? “不急,外头民间野惯了,没点规矩。” 丫鬟便没法子,只能守在门外。 等继室打扮好,慢悠悠换了衣裳,到了厅前一看空无一人,只有两杯没了温度的茶杯…… “人呢?” “夫人,大少爷和大夫郎都走了。” 继室不可置信蹙眉看过去,“没人拦住?” “拦不住。”丫鬟拦不住,她刚去请了夫人,要是夫人露面想留总能留住人的,毕竟面上大少爷要叫夫人一声母亲的,可她一个小丫鬟,大少爷在外多年,现在气势乡野的有些吓人,真的会动手的。 还有大夫郎也是,说话没规矩,直喇喇的。 “老爷呢?”继室气得眉头倒竖。 今日也凑巧,老爷没在家。 等于说皇甫铁牛和汤显灵进了皇甫家打了个转转,喝了半杯茶就走了。等府里小厮喊了老爷回来,也是扑空,流落在外的大儿子呢?没人啊。 夫妻俩在正院‘骂’了一晚上大儿子。 继室一如既往想撒点眼药,而皇甫老爷‘仕途’不顺,处处受人白眼,他觉得走哪里都有人笑话他,在家待久了出门一趟也能受气,反正这个人脾气越来越大,这一晚都不用继室挑拨上眼药,就狠狠痛批了一番大儿子。 客栈里。 铁牛不想去皇甫家交涉了。 汤显灵提议:“咱们不如直接上门找赵家,要是皇甫家会错意,以为赵家很看重你,咱们扑过去,不过就是落了个‘上杆子巴结’的印象,这有啥,反正咱们不在渌京过日子。” 因为是华叔说的原委,这事除了外祖父和赵将军外,一层层传话,很有可能被曲解原来意思——以及皇甫家夫妻两口子为了颜面,故意夸大,这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也许赵家对铁牛就是一个还人情,抬抬手的事。 就算不是很重要,他俩过去,撑死就是被人笑话下。 汤显灵不觉得如何,来了一趟渌京,总得办事,一是铁牛娘的遗物,二则是于情于理跟着赵家说一声。 “我去吧。”铁牛点头,同意夫郎说得对,但不想夫郎过去,受人白眼轻视笑话,他一个人就够了。 汤显灵抬下巴,很是嚣张:“铁牛小同学,我可是你老大,要罩着你的!” 铁牛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嘛,夫妻本是同林鸟,总不能真要各自飞——” “不要各自飞。”铁牛急道。 汤显灵笑嘻嘻,摸铁牛脸蛋,真是英俊啊,“你今日冷着脸,更帅了。” 铁牛:……没来由的更高兴了。 事不宜迟,汤显灵是个果断性子,外加上小说看多了,管皇甫家怎么个暴跳如雷,如何孝道压人,先去赵家摸清事情说了原委,之后拿了铁牛娘的遗物,他们就能走人了。 桥归桥,各走各的路。 二人起了个大早,穿戴了一番,找人打听赵家大门。赵家还是很好打听的——果然渌京三品以上,才有些地位。 他们二人前脚刚乘马车出发,没个一个时辰,皇甫家小厮来找,又扑了个空,然后蔫头巴脑回去传话被骂了一顿。 皇甫老爷和继室在家又生气。 “这个孽障。” “当年就该淹死。” “回来一趟不到家门不知拜见我。” 继室在旁都不用挑拨,很是放心,想着:要是借了赵家的势,前头那位能谋个一官半职,只要老爷子偏疼她和孩子,皇甫家家业早晚还是她和铭儿的。 皇甫铭就是妾室所生,被抱在继室名下的庶子。 …… 二人到了赵家,正三品大门很是气派,直接对着正街。 “你在这儿等我——” “又要各自。”汤显灵打趣了一半,他家铁牛垮着一张脸很是无奈又包容的看他,不由笑嘻嘻:“走了走了,一起去,我没那般小肚量,谁说两句我都往心里去似得。” 高门大户门房奚落驱赶人,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无所谓啦。 汤显灵真的不在意。 要是铁牛一人上前挨着这些冷眼嘲讽,他才不爽呢。 铁牛握着夫郎的手,二人一道近赵家大门,铁牛抬手敲门,没几下,门开了。 “谁?” 铁牛先开口,三言两语说了事情。门房一听皇甫姓氏先是皱眉,等听完了,眉头松开,说:“劳烦你们先等等,我去回话。” “好。” 二人在大门外站了半个多小时,那道紧闭的门才开开,还是刚才门房,不住给二人赔不是,又有一位管家来引路。 “皇甫大少爷这般请,下人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铁牛点点头,不欲多说。 这家人家更大,汤显灵只跟前头管家一路走,到了前头正院就走了十来分钟——难怪他俩刚等了半个多小时,对方要是跑着传话,一路‘过关斩将’道道门通传,一来一回确实消耗时间。 看吧,家太大也麻烦。汤显灵怀念自家院子,不过自家院子还是小了些,要是有个大的院子就好了,屋多一些,二姐和孩子也能住开。 他一通跑神想家。 管家招呼铁牛进正厅落座等候,又请汤夫郎到后院喝口茶。 汤显灵:…… 行。 他给铁牛一个‘没事’眼神,跟着前来引路的丫鬟走了。 这才是大户人家,确实规矩多。 前头招呼铁牛的是赵家男丁,后头招呼汤显灵的赵老夫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汤显灵一见,略略愣了下,就知道赵家人不是他猜想的那般——略抬抬手虚假的还还人情。 人家是真的记下了这个人情。 可这是铁牛外祖父拿命换的。 赵家如此亲近态度,汤显灵自然回报回去,该如何说话就如何说话,老太太问他情况,他简单说明——他可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皇甫家能搞出这样事,他巴不得全抖出去。 “……我还是喜欢叫他铁牛。”汤显灵笑了下说。 老太太听了,也笑,说:“铁牛好,这名字有福气,我孙儿叫小虎。” 汤显灵:……那也不错啦。 两人话题一下子回到了乡间村头似得,老太太爱听汤显灵说话,觉得此小夫郎是个聪慧人。 “我们开了一间馆子,我做饭他守在前头,日子过的不错,我烧饭很好吃,坊间食客都捧场。” 老太太就说:听着就想尝尝你的手艺,可你是贵客不能劳烦你动手,今日你尝尝我家的饭菜可不可口。 汤显灵一听吃也来了兴致,说好啊好啊。 他不见外认生,老太太特别高兴。 晌午饭就在赵家吃的,作陪的还有赵家的哥儿、儿媳妇,厅里摆了两桌,老太太唤汤夫郎坐在她身边,汤显灵便落座,吃起饭菜来。 赵家武将人家,进餐礼仪也没那么多,汤显灵吃起来沉浸式享受美食。 是真真正正吃饱了。 “我都不必问你吃好了没,一看你吃饭,我也有了胃口。”赵老太太笑呵呵说。 吃过饭没一会老太太犯食困,要去午睡,喊了自家哥儿陪客。 这小哥儿十四五的年纪,长得很英气中透着秀气,喊汤显灵汤阿哥,二人坐在一处说话,主要是这小孩话多,很是好奇奉元城坊间生活,汤显灵就如实说些。 本来刚进赵家后院,汤显灵脑子还闪过‘刘姥姥进大观园’,但等接触下来后,三言两语交谈,没了这念头。 人家赵家,包括赵家的孩子没有逗趣他的意思。 汤显灵自然不会当‘丑角’赔笑了。 因此这日相处,虽然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但汤显灵体验感还不错,傍晚时,赵家哥儿亲自送汤阿哥出后宅,说:“阿哥,若是有机会我必定到奉元城去,到时候找你玩。” “行啊。”汤显灵一口答应,“到时候我尽地主之谊,我招待你。” 赵家哥儿:“好。我叫赵觉星。” “汤显灵。” 赵家后宅,老太太问觉星人送出去了。 赵觉星点头,说:“汤阿哥人品贵重,跟着之前皇甫家来的妇人,真是一个上一个下。” “汤夫郎和铁牛,他们二人是无欲无求,来咱们家就是做客来的,你说的皇甫家可不一样。”老太太明镜似得,因为这小夫夫不求他们赵家,没有图谋,自然不用巴结奉承他们,管你家官位门第高低呢。 “这样品行,才是武将出身的后代,称一声磊落。” 赵觉星明白了,不管地位高低,体面是自己给自己的。 第112章 从赵家回去路上,铁牛跟夫郎说了外祖救人原委。 这是从赵家人口中说的。 “肃关十一月便大雪,时常有敌军突袭边关百姓村子屠村。赵小将军年轻资历浅但很勇猛,这日带了三千精兵突袭,外祖年迈没在队伍中,后主将发现后,派人去追,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是外祖父带着狼犬找到的人,但并未回营,赵小将军当机立断,摸到了部落可汗营帐中,将人斩获,以小博大赢了。” 此仗大获全胜,已经尘埃落定,赵家人才拿出来说。 当时其实很惊险的,冰天雪地,风雪又大,赵小将军和三千精兵兴许就死在了风雪中。外祖那把年纪,带着狼犬外出搜救,同其他一起搜救的人走散,意外找到了赵小将军,而赵小将军不甘心就此回去——现在回营帐那就是一个罚字。 赵小将军本来也是想擒贼先擒王的。 一鼓作气,外加上外祖的老经验,还有一些运气—— 外祖年纪那般大,在边关生活是有经验,可从没摸到过敌方后营,那会找到赵小将军已经是大运气了,没想到还会找到可汗大帐。 这一仗赢了,外祖身体扛不住,临死之前只念着在世唯一的亲人。 铁牛说话声很低,眼眶也有些红。 “……他说,外祖临死前还在念着我的名字。” 外祖的儿子战死,女儿以为上嫁,嫁给了好人家,结果没几年病逝,这世道唯一留下的就是女儿的血脉。 铁牛十三岁落水丢了这事,皇甫家压根就没写信往边关去报——这家人不敢,做贼心虚,也是不把姬家外祖当回事,一个年迈的老汉,没什么军衔品阶,没人怕的。 可外祖一直到死,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外孙。 他想着外孙年幼,母亲早亡,他也没什么本事给孩子撑腰,如今立了这么大功劳,赵家在渌京有头有脸有地位,便请赵家多多照拂一下他的外孙。 这就是外祖拿命立功,唯一的心愿了。 铁牛低头,汤显灵伸手摸了摸铁牛脸颊,触手是冰冷潮湿的,不由心如刀绞,也跟着一道难过落泪。 骨子里的血脉,至亲的牵挂,哪怕从未见过,这些亲缘并没有淡薄消散,反倒是很深厚很深厚。 有些人名义上是铁牛至亲父亲,可做的事情如仇人。 “我一直以为母亲去后,我没有亲人了,后来有些仇,我恨他们,可义父捡了我回去,悉心照顾我,教我打猎,活着,后来遇到了你。”铁牛低低说着,抬眼看向显灵,“我还有亲人念着我想着我。” 铁牛眼里蓄着泪水,汤显灵轻轻擦掉,嗯了声。 “你有人惦记,有人爱你,因为你很好很好的。”汤显灵说。 铁牛就是很好的人。 他们二人结识很早,铁牛那会才十七,习惯了做个猎户在山里痛痛快快生活,为了他来城里,他做买卖开馆子,铁牛就跟着一起做,有些人很贱的,看他们生意好,暗地里明面上挑拨。 说铁牛是赘婿,说铁牛在汤家讨生活,什么小老板实则就是打杂的,不像个男人,是个小男人云云。 汤显灵有一次听见了大发雷霆,能跟那嘴贱食客干起来,是铁牛抱着他,哄着他,将人赶了出去。 事后,汤显灵生闷气,他才知道,这人不是那时才说,之前也提过,但铁牛从没在他跟前抱怨过,待他的态度一如往昔,从未变过。 铁牛抱着他说:我没这般想过,从没,咱们俩过日子,我每日都觉得幸福,很幸福很幸福。 因为很喜欢汤显灵,很爱汤显灵,外人说什么都不会动摇的。 这个家,他和铁牛一起的家。 汤显灵心疼坏了,抱着铁牛肩膀,轻轻的拍了拍铁牛肩头,就像在船上时铁牛哄他那样哄铁牛。 一个人待一个人,经年累月,日日复一日,细小琐碎的活,吃饭、洗漱、买卖、交流、意外、困难,一日日,一如往昔,从未变过。 汤显灵知道铁牛爱他,他也爱铁牛,很爱很爱。 铁牛靠在夫郎的肩头,默默地流着泪,听着赵家人说外祖留下的遗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云云,铁牛那会心里难受,一直忍着泪。 而现在,他流着眼泪,心里是宁静的。 马车哒哒哒的走的很慢,车里就夫夫二人互相依偎靠着。 铁牛很高大,比最初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沉稳,肩膀也宽厚许多,而汤显灵骨架一如既往还是很单薄,尤其是苦夏赶路瘦了些,可现如今,瘦弱单薄的汤显灵抱着高大的铁牛,他们挨着,轻轻拍着。 这个世界很大,渌京繁华吵杂,名利权势富贵,车来车往,马车走的很慢,车里就像是二人的小天地,只要两人都在,心就安慰许多。 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 客栈小二问:可是皇甫大少爷? 铁牛刚哭过,眼眶是红的,听闻这个称呼,神色冷漠中透着几分锋利。汤显灵拉着铁牛的手,没跟小二发火,寻常语气问小二可是有什么事。 小二赶紧目光调转到这位夫郎身上,说了皇甫家留的口信。 “知道了,谢谢。”汤显灵拉着铁牛回到了房间。 明天要去皇甫家干架。 天黑入夜,汤显灵洗漱过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铁牛见了好笑,就问夫郎怎么了。 “我脑子里跟过动画片似得,在过明日干架场景。” 铁牛听不懂‘动画片’,但是能听懂意思,就拉着夫郎手,说:“你说说,我跟你一起想。” “行!”汤显灵穿着他的大裤衩肚兜盘腿坐在床上。 铁牛手里拿着蒲扇,给夫郎打扇子扇风,神色认真听显灵说话。 “他要是拿孝道压你,咱们怎么回击?” “这一家好颜面,你只管嚷嚷。”铁牛说到这儿,“当初祖母回乡养老,是被齐氏逼的,那会齐氏娘家还是皇商,皇甫家靠齐氏娘家钱活着,齐氏在家中独大,我祖母有一年冬日染了风寒,齐氏侍疾疏忽打翻了药碗,祖母责骂了句,齐氏哭诉到了皇甫雄那儿,皇甫雄偏帮齐氏……” 也是那一年,祖母冷了心,看透了这个儿子,不顾劝阻带着仆从回了老家养老,后来就死在了老家祖宅中。 汤显灵听还有这一段,当即是左拳头砸向右手掌。 “好好好,他们要是拿孝道压你,我就替祖母陈情,骂他们不孝。” “我来说。”铁牛道。 皇甫家狗屁事情很多,年幼的皇甫臣吃尽了苦头,以前得祖母庇佑,后来祖母返乡要带着他,但又考虑到渌京繁华学堂比乡下好,跟着她回乡,离皇甫家远了,亲父子情分淡了,到时候皇甫家全都落在齐氏生的孩子身上。 因此祖母没带着皇甫臣回去。 没几年,祖母死了,皇甫臣回乡奔丧,返乡途中也‘死了’。 过去一桩桩件件的事,这一次该骂骂,若是要对薄公堂——铁牛不想了,不是他胆小,而是现在他不想夫郎牵挂他。 子告父,大不孝。 重则五十大板,轻则关押三年。 铁牛以前和义父在山里时,心里有恨,时常想着要回渌京告父,舍得一身性命,恨极。而如今,他不想和皇甫家斗下去。 “咱们就吓唬吓唬他们,他们不是爱颜面吗?咱们威胁威胁他们就是了,不行再扯着赵家出来,反正他们知道赵家要还外祖恩情的。”汤显灵觉得闹到公堂上不划算,吃大亏。 没必要。 他们小日子和和美美就好了。 夫夫二人排练了半晚上大战皇甫雄齐氏戏码,只睡了个后半夜,第二天汤显灵是虎虎生风醒来,精神抖擞,战斗力拉满。 人一旦要干架,那是不管睡眠的。 “出发!” 铁牛在旁见了,觉得好笑同时也是斗志昂扬,曾经何时,他想着回皇甫家,每每想起来心里都是愤恨怨念,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只有战斗的勇猛。 二人乘车到了皇甫家。 权叔开的门,一看二人前来,是一脸担忧以及劝说:“老爷昨日生了一日的气,大少爷不如再等几日回来……” “不用,权叔,我来拿我娘遗物的,拿完了我和显灵要走,你走不走?” 权叔一愣,没想到大少爷问他离不离开,他想也没想摇头,“老太爷救了我,我这命就是皇甫家的,死也死在这座宅子门口,你不用牵挂我,我都一把老骨头了。” 铁牛拍了拍权叔肩头,没说什么,拉着夫郎进了大门。 “权叔,关门。”汤显灵说。 权叔:??? 这,大夫郎语气像是回到了自家一般,好像还有点‘凶狠’。 家丑不可外扬嘛。 皇甫家前院一个小厮一个杂役一个看门的权叔,后院婆子丫鬟倒是多——齐氏生了两个姑娘,皇甫雄还有两个妾室,一个妾室生了庶子,另一个妾室被齐氏寻了个差错赶了出去。 全府加起来,都不是汤显灵和铁牛对手。汤显灵心里评估了下武力值,心里有底的点了点头。 因此当皇甫雄说孽子你还记得回来时,还不跪下。 汤显灵:跪谁? 皇甫铁牛站的笔直,目光灼灼看向他这位父亲。 “当年我怎么落水,我记得,齐氏手下的婆子推了我,你就站在船上看着我,我被水冲走,你无动于衷,没有喊人救我。” 皇甫雄气得怒不可遏,梆梆拍着桌子,“胡言乱语,我看你在外头几年,疯了。” “我看的一清二楚。” 皇甫雄喘着粗气,看着这个孽障,真是跟他娘一个脾气,惹人生厌,那女人也是,他父亲手下的女儿,没容貌没才学没家世,什么都没有,嫁给了他,应该烧高香去了,反倒处处搬出父亲来教训他,劝他上进,劝他别好女色。 他看一眼对方,就想吐啊。 粗手粗脚,规规整整,天天父亲说、母亲说—— 这不是他皇甫雄的妻子,是他父亲给他娶得。 想到此,皇甫雄对这个大儿子更是厌恶。 “孽障,你反了天了。” “谁是天?你吗?”铁牛问。 当年小小的皇甫臣害怕敬畏这位父亲,父亲高大,声量足,高声一声孽障,他便吓得瑟缩,让跪便跪,挨着板子,家常便饭。 而现在,站在皇甫雄跟前的是铁牛,不在是心里对父亲还有些期待,想要父亲高看一眼的皇甫臣了。 继室齐氏从后院匆匆赶到,看着厅里剑拔弩张氛围,一如从前那般,嘴上给皇甫雄消消火别生气,实则撩拨,恨不得是火上浇油,让皇甫臣手心里多挨几板子。 汤显灵:“叽里咕噜绕来绕去说什么话呢,我们俩这次来不是认祖归宗的,我们俩有家有室也有父亲母亲,不相干的人少来插嘴说话。” 父亲是铁牛义父,母亲是蒋芸。 继室齐氏被打断话,顿时气得胸口起起伏伏,盯着眼前陌生夫郎半晌,提了个假笑来,“你是臣儿的夫郎吧,怕是你不认识,我是——” “你是心肠歹毒,赶了病重婆母回乡的不孝儿媳继室,我知道。”汤显灵打断,不顾齐氏和皇甫雄两张铁青的脸,笑嘻嘻说:“要是说这个家谁不孝,那真是上梁不正,下梁嘛,就是你们肚子里出来的,跟我们可没干系。” “放肆!”皇甫雄砸了茶杯。 汤显灵半点不怕,铁牛护着他。 铁牛蹙眉说:“他说的没错,当年祖母风寒还未好,你偏帮齐氏,寒了祖母的心,赶了祖母回乡,因为病情还未好,后来加重反反复复,没几年,祖母就病逝。” “对上你们夫妻不孝,对下,你和继室杀害推我下水,眼睁睁看着我被河水冲走,你害死亲生儿子,皇甫雄,你不是我亲父了。” 皇甫雄砸了杯子也没能喝止住这个孽障,此时气的不知说什么,反了反了。旁边继室齐氏也害怕,口中道:“疯了不成,都疯了。” “谁疯了?”汤显灵懒得扯了,说来意:“赵家我们二人去了,该说的说了,这次回来是来拿我们阿娘遗物的。” 铁牛:“我阿娘遗物拿来,我们夫夫二人立即就走,从此和皇甫家没有干系。” 继室齐氏该高兴的,若是没有赵家这一环节,前头生的孩子皇甫臣是死是活她不关心,可现在他们想要的是赵家的助力,而赵家只在意前头女人生的孩子,并不是帮扶皇甫家的。 皇甫臣说这番话,真是拿刀剜她的肉。 那么大的利益,到嘴边的肉啊。 “你先别说气话。”齐氏脑子冷静了下,出来打圆场,不管皇甫臣以后死活,现在先把赵家拿下,皇甫家好了起来,等铭儿再大些,到时候就好了。 她能仪仗铭儿了。 “我娘遗物。”铁牛还是这句话。 汤显灵也蹙眉,“你不给,我就自己搜了?” “你哪里来的野种,在我皇甫家撒野。”皇甫雄劈头盖脸骂道,他现在威吓不住这个孽障,还动不了一个乡下夫郎? 汤显灵还未说什么,站在他面前的铁牛冲了过去,而后就是齐氏尖叫声,皇甫雄的你敢、你竟然敢—— 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汤显灵‘意思意思’去拉架,顺带踩了一脚皇甫雄,嘴上说:“皇甫老爷也是奇怪,见谁都骂,我跟你也没干系。” 皇甫雄脸上没挂彩,身上挨了几下,痛的说不出话,这不是最关键的,而是皇甫雄没想到亲生儿子真的会动手揍他这个老子,这才是巨大冲击。 等拉开后,皇甫雄喘着粗气,不知道说什么,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孽障畜生—— “你大可告官,让衙门来捉拿我,让渌京百姓听听皇甫家的污糟事情。”铁牛铁青着脸站在堂前说。 汤显灵:不要真告官。 于是狠狠补充了句:“对,让渌京官老爷们也听听,当年祖母是怎么死的,怎么因为一场风寒,反反复复没好利索,死在了异地,你这个儿子和这位孝顺儿媳又是干了什么。” “让大家都听听!” “我们二人没官位没家底,就是乡下来的,你们做过官,当过官家夫人,比我们懂得多吧,怎么个告官,怎么个拿人流程,咱们一起去。” 齐氏:! 皇甫雄咬牙切齿,这还嫌不丢人吗。 孽障畜生。 “把他娘遗物给他,让他赶紧滚,我皇甫雄没这个儿子。” 齐氏这下没心思钻营赵家利益了,这个大儿子真是疯了疯了,竟然敢对老子动手,他都不怕的…… 继室去后头喊丫鬟找前头姬氏的遗物。 姬家没钱没家底,这桩婚姻原先是两家长辈结亲,可到了孩子头上结的不是亲,是仇,皇甫雄不在意这位妻子,甚至相处中还生出了厌恶、生出了恨。 姬氏一死,留下的遗物继室齐氏看不上——都是些破烂货。送底下人的,或是底下婆子丫鬟搬回自家的,卖了的,齐氏都不管。 如今翻找府里剩下的,一通的寻找。 汤显灵和铁牛就在皇甫家院子里站着,等了好一会,汤显灵等的不耐烦撸着袖子,喊:“不行我来找,磨磨唧唧的。” 后院小丫鬟谁敢拦? 齐氏心里骂这个粗鄙乡下野人,却不敢骂出声,刚才老爷就是骂了一句野种,就被皇甫臣压着揍——这乡下两口子真是回来讨债的。 没有规矩、粗鄙无能、野蛮不知礼数。 齐氏骂了一通,心想:打发了也好,皇甫臣现在这副模样留下来借了赵家风,行事如此粗鄙没规矩,到时候惹了贵人,遭殃的到时候是自家。 就这样吧。 汤显灵撸完袖子,那边加快了寻找,还真找到了四件老物件:一口沉甸甸的老木头箱子,不知道什么木做的,挺沉,箱子漆掉了颜色很是斑驳,但是能看到雕花很漂亮。 这口衣服箱子像是被人拿去随便践踏使用,外观污糟陈旧。 还有一套妆奁盒子,里头一件发钗,一把生锈的铜镜。 再无别的了。 “拿了赶紧滚,以后不要上我的门了。”皇甫雄赶人,对这个亲子现在是恨极。 铁牛冷冷瞥了眼,扛了大木箱。汤显灵抱着小妆奁盒,里头装着两样旧物,二人就这么出了皇甫家大门。 权叔来送,知道今日就是最后一面,有些不舍,但他是皇甫家的家奴。 “大少爷……” “权叔,别叫我大少爷了,我现在是铁牛,你以后若是没地方去,可以来奉元城八兴坊找汤五哥馆子来找我。”铁牛知道权叔不会来的,但还是说了这番话。 权叔乐呵呵一笑,没说好与不好,只说:“铁牛你和汤夫郎好好过日子,别像——没事,你像老太爷,也像姬老太爷,不会差的。” 自此一别,就见不到了。 从皇甫家回到客栈,天也黑了,汤显灵不想留渌京了,出门在外这些天,想家了,铁牛也是早早回意思,二人拿了抹布,沾着清水细细擦箱子。 汤显灵一边干活一边说:“铜镜和发钗咱们先别收拾,回去了去西市找专业的人弄。”他怕二人笨手笨脚,把东西弄坏了。 阿娘遗物就这四样了。 铁牛说好,将外祖遗物放进了那口箱子里。 “我们回去,我想去一趟村里。” “成。”汤显灵知道铁牛话里意思,“咱们选个好地方,给外祖和阿娘留个衣冠冢,以后年年拜祭。” 当晚二人睡得很香,想着明日就启程。 汤显灵还盘算,要买点渌京干货,到时候船上他做饭——之前没见过伙夫做饭邋遢样子,他还能吃下去,现在是吃不了一点了。铁牛抱着夫郎一一说好。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也算是一桩好事喜事。 第二日汤显灵睡了会懒觉,大堂吵吵嚷嚷人声鼎沸,铁牛见夫郎醒了,拿了衣裳递过去,汤显灵穿衣裳,含糊不清说:“底下吵什么呢?” “不知道。”铁牛在外头就不想离开夫郎身边,得守着熟睡的汤显灵才安心。 “下去看看,正好吃早饭——早午饭。” 二人一下楼,大堂可多人了,大家脸上都是笑,七嘴八舌说:“真的,回来了。” “船太大了,从南方过来的。” “我听见了,说船商回来。” “渌河太浅了,大船靠不了渡口,现在转小船呢。” “啊?渌河还浅?” “你这话见识就短了,当年我亲眼所见,那大船真真的高,比三四层楼还要高,这般的大……”有人开始比划。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六年了,我还记得文定二十五年的事,现在可算是回来了。” “不知道这次回来带些啥。” 汤显灵听着闲聊声,听得眼睛随着内容慢慢的睁大瞪圆,而后扭头看铁牛,直接一个一脸兴奋!!!! 铁牛见夫郎如此模样,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辣椒。”铁牛说。 汤显灵:“对!!!” 船队是从北方大海出发的,回来是停在南方海口。汤显灵这一日都在打听情况,百姓说什么的都有,反正现在大船倒‘小船’,从渌河回渌京,听说拉了许多宝贝。 汤显灵不管金银珠宝稀奇宝贝,只在意辣椒种子。 要是从渌河走,那到渌京很快了。 汤显灵和铁牛对视一样,铁牛说:“咱们找个院子住下来,等船队回来,不然该错过了。” “行行行,我觉得很行。”汤显灵一百个同意。 铁牛真是跟他心有灵犀啊。 他一脱裤子,铁牛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第113章 奉元城。 自打汤显灵和铁牛一走,起初蒋芸不适应,但也知道孩子们有正经事要忙,便自己给自己找事——其实都不用找,家里馆子关门了,但朝食店还开着,每日还要晒雪菜。 蒋芸忙着晒菜,豆子抱着小圆天天来,院子一下热闹起来,蒋芸喊豆子崔家父子别回去了,就在她家吃得了。 崔家父子拒绝了,一个人做饭还行,要是做一大家子这么多人的饭,够累的。 蒋芸说了两次,见人拒绝,之后有时候她饭菜做多了,就喊豆子和小圆在这儿吃,崔家父子一看,没办法也跟着留下来一块吃饭。 不过不是天天这般,一周吃个两三次,既热闹又不累人。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汤巧和林虎还进了一次城,见馆子关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一问才知道五哥儿和铁牛跑去渌京了。 “咋没带着娘你呢。”汤巧说。 蒋芸:“带我作甚。铁牛和五哥儿是有正经事,他俩是去奔丧,我年岁大,天热路上也不好走,再说了五哥儿问过我了,是我不去。” 汤巧看娘一连串的话,最后说着还有了脾气,忙哭笑不得道:“娘诶,我可不是挑拨你和五哥儿关系,我就是说说,你咋还急了。” “你刚就是怪五哥儿没带我。”蒋芸听出来了,不过跟大闺女说话这次语气温和了些,“你是我孩子,他也是我孩子,待我是一个样的,你别想歪了。” “知道了娘。” 后来汤巧回去时,林虎还在路上调侃说:娘现在越来越偏心阿弟了。 汤巧就瞪男人,咋你也来我这儿挑拨我和我阿弟感情不成?就你长了一张嘴会说话! “娘和阿弟过日子,在一个屋檐下,你就说咱家,他们三个有时候时不时惹恼你,你还要骂两声训一训孩子,可阿娘和五哥儿在一块,到了如今越来越好,说明我阿弟这个人好……” 林虎听媳妇儿拐着弯又夸起阿弟——确实,五哥儿办事确实不错,人也宽厚,尤其是对他的手足姊妹,是个好阿弟,但是!但是刚才不是媳妇在岳母那儿受了些小气,他是安慰媳妇的吗,怎么变成了媳妇儿训他了? 不过夫妻俩也没‘吵’起来,汤巧是个‘健忘’的——她之前在林家过日子,那么大的一家,说句话嘴巴和牙齿都能打磕绊,要是气性大,那得气死。 男人也就是不过脑子,随便说两句,她挑这个深究没意思。 “你说咱们奉元城到渌京要多久?”汤巧想知道阿弟啥时候回来。 林虎哪里知道,说不清楚,“怎么说也就一个多月吧?” 后来林虎还真跟人打听问问,奉元城到渌京要多久。 八月份时,林虎跟媳妇说:“过去小半个月不到。” 汤巧就在家掰着指头数日子,五哥儿和铁牛是七月二十多出发的,要是算算现在该到了,奔丧听娘说,只是收些旧衣物,那就更快了。 “不到八月底,他俩就要回来了,也好那会天凉快些。” 汤巧会算日子,蒋芸也会算,五哥儿和铁牛跟她说,估摸会耽误几天,她也问了赶车的师傅,这样算一下一个半月差不多了。 八月中,汤巧和林虎带着孩子进城看娘——以前看的没这么频繁,自打上次汤巧知道五哥儿和铁牛没在家,她是操心,怕娘一个人在家多想,就想着走动勤一些。 这日回去,五哥儿和铁牛还没回来,不过院子里热热闹闹的,隔壁的卢三娘邹菱抱着孩子来玩,还有孙豆子抱着崔小圆,外加上她带的三个大的,整个汤家院子都快站不下了。 汤巧:…… 林虎就笑说:我瞧着岳母才不无聊,怕是要烦死咱们了。 “我娘才不会。”汤巧回话说。 蒋芸确实不烦小孩来,只是听着院子里小孩玩闹,不由心想:要是五哥儿在这儿,早上时孩子们来,他肯定高兴热情欢迎,但等小孩子们玩开了,扯着嗓子喊了,五哥儿就得说叽叽喳喳太烦人啦。 不过五哥儿很聪明,脾气也好,不训小孩子,说不许吵闹,而是摸进灶屋,没一会端些吃的出来,说把这些小孩嘴巴全都堵住。 哈哈哈哈哈。五哥儿看着小孩们安安静静吃东西就哈哈笑,觉得自己计谋成功了。 蒋芸想到这儿,神色都慈爱许多。 也不知道五哥儿和铁牛咋样了…… 八月过去,九月时,汤巧没办法来,九月秋收农忙些,林家田地都要人,汤巧没办法看娘。 蒋芸一人在家其实真不无聊,隔壁卢家三娘邹菱时不时串门,豆子小圆经常来,还有同她能说到一起的香萍,她去香萍那儿买肉,一聊就能聊一下午。 小咪他师傅做了什么菜,小咪隔几日也会送来一份。 阿良佟嫂也是,十天半个月过来一次,说是打扫打扫灶屋、铺子。 可到了八月底,五哥儿铁牛还没回来,蒋芸就有些睡不好,也不咋出门找香萍说话了,天天时不时往门口去转悠一圈。 这种状态到了九月,蒋芸有些坐立难安——朝食铺子那儿,时常有食客来问,汤老板啥时候回来、回来了没? 坊里也有人说闲话,自然不会说到蒋芸脸上,是背地里嘀咕:说是铁牛有家世,好像家里长辈在渌京当官,没准这次回去,铁牛就不要五哥儿了。 或是说:五哥儿和铁牛到了渌京,见多了富贵,被迷了眼睛,人才不回来开饭馆,不要蒋芸这个老娘了。 陈巧莲过来安慰嫂子,骂外头都是邻里,这般嚼舌根胡乱编排,而后小心翼翼问蒋嫂子:五哥儿是会回来吧?没说啥时候回来? 蒋芸一听就知道,陈巧莲这是怕五哥儿不回来了,三娘没了差事赚不到钱,担忧这个。 是啊,人人都是操心关心自家的。 “五哥儿说了会回来,那就肯定会回来。”蒋芸肯定说。 陈巧莲讪讪一笑,“那嫂子你这是愁什么?” 蒋芸叹气,“他俩走的时候就收拾了些夏衣,五哥儿嫌麻烦不爱带太多沉甸甸的,这夏日走的,到了现在秋日了,俩孩子在外头人生地不熟,铁牛离开渌京都几年了,也不知道那边吃喝习不习惯,有没有被人骗……” 陈巧莲听了,本来还觉得嫂子多操心,可她一想到在外的二郎,不由也叹了气,“嫂子你说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二人能说一会。 不过蒋芸是说完了,自己默默操心,如果不是陈巧莲问也不会见人就跟人说——而陈巧莲则是借机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想起外头的卢二郎,天天在院子里说,跑到汤家跟着蒋嫂子说—— 说到了最后,蒋芸都不想说五哥儿和铁牛在外如何了。 “咱们在家里,就是操心也是多余,算了不提了。”蒋芸听得都有些发愁了说。 陈巧莲一腔母爱才勾出来,还没泛滥说个痛快,蒋嫂子把她堵回去了——有点意犹未尽。 蒋芸一看陈巧莲这番表情笑了会,说:“成了成了,话多了,惹人烦,我不是说我,咱们絮叨絮叨就成,你在你家里天天这般说,大郎听了是不是要往心里去?想着弟弟走了,是不是因他的?谁都不爱听。” “……我没想到这茬。”陈巧莲听了回过味,确实如此,“那我不说了,大郎和他媳妇儿感情刚好了些,是不该处处提着二郎。” 陈巧莲说完,再看蒋嫂子,像是第一次认识嫂子似得。 蒋芸和她记忆里,处处受老汤钳制的嫂子已经不一样了,陌生了,看事比她通透了,她好像还在原地打转转似得…… 九月中,山里的栗子下来了。 卢三娘有些操心担忧,去年时那位贵人娇小姐来买宝藏球,老板都答应了今年卖,可现如今该做了,老板还没回来。 这可咋办啊,要是得罪了贵人,不知道会不会给馆子引来麻烦。 卢三娘便捧着头一批下来的栗子,到了汤家,跟蒋婶说清缘由——她想琢磨琢磨宝藏球,万一贵人来买,她做的味道要是一模一样,可以先给贵人。 蒋芸乐呵呵说好。 “那烤炉你只管用。” 一直到十月初,栗子多,花生多,卢三娘做的宝藏球到底是差很多分意思——她自家人吃了都夸好,说好吃。 但要是问崔大爷、问蒋婶,崔大爷说话直:你这不行,卖出去砸了老板招牌。 蒋芸只摇头,说差些。 卢三娘其实自己也知道,她尝过味,跟着老板做的差四五分呢。 唉。 “你别叹气,等五哥儿回来了,你在慢慢琢磨。”蒋芸说。 崔大宝见了,提了句:“老板做吃食那是有天赋,之前我家豆子琢磨棋子豆也是,老板交了法子配方,但豆子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得调整。” 崔大宝解释这一通,是怕小姑娘误会了,以为老板没诚心教——卢三娘这个小丫头如今心眼是好的、实诚的,可谁能保以后呢?以后要是有人在旁边挑拨撺掇,小姑娘见了利益动了心,跟老板闹间隙隔阂就不好了。 老板做的这一手宝藏球,卖的可好可快了,那造型口味特别——城中高门大户的府上都瞧得上要买来吃。 “我知道,老板做的时候跟我说了,我就是懊恼自己怎么也调不出老板做的那个味。”卢三娘自己懊恼去了。 她还得多学多练。 卢三娘一边懊恼自己的手艺,一边又提前焦虑贵客来买宝藏球—— 也是为难小姑娘了,夏日没瘦,半个秋日倒是瘦了一圈。 十月中时,下了第一场秋雨,秋风萧瑟,有些寒气。 这日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大早上进了奉元城,赶车的师傅听着里头人说:劳烦师傅八兴坊汤家,对走后巷,有棵槐花树。 走了一会,雨越下越大,车夫停下车带了斗笠穿上蓑衣,坐上了车辕,继续赶路。 “师傅不行咱们找地方先避避雨。”里头人说。 车夫笑呵呵扯着嗓子:“不碍事,快了快了。” 车里人便没再多说。 “七月中下走的,现在都快三个月了。”汤显灵想家想的迫切。 铁牛嗯了声,“快到了。”三个字,音调都是上扬的。 车子进了巷子,路过那棵高大的槐花树,雨打的树叶掉落了一地,汤显灵掀开车帘,也不管雨水飘进来,高高兴兴说:“好树!” 铁牛便笑了,附和说:好树。 外出赶路下雨明明是件烦人事,先前回来路上,船上下了两天,汤显灵天天吐槽:衣服不干、要臭了。 可现如今到了家门口,雨越来越大,树都萧瑟零落,却是好树、好天、好人家——到了。 车刚停稳,汤显灵就往下跳,被铁牛拉住了,铁牛先下来,车里汤显灵:“伞,雨伞。” 铁牛接了雨伞,撑开,自己淋了半透,将伞遮在夫郎头上。 “你喊娘,我来搬行李。” 二人行李还是不多,一口木箱子——那是铁牛娘留下的嫁妆箱子,跟着他们漂泊了一路,里面装着外祖的旧衣、娘的梳妆盒、一些干货,里外用油纸包了许多层的种子。 两人的包袱衣服倒是无所谓,湿了脏了没事,反正到家了。 蒋芸在堂屋剥花生,还想着卢三娘说的话,五哥儿啥时候回来,其实不管贵人买不买宝藏球,五哥儿和铁牛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今个雨下的这么大,天要降寒气了,俩人真是的,出门在外没带一件厚衣,不过五哥儿花钱利索,不是亏待自己性子—— 想到此,蒋芸又放下心来。 她隐隐约约听见五哥儿喊她声。 蒋芸放下手里花生,往出一看,雨水噼里啪啦的作响,不由自言自语:“真是,想孩子想出声了。” “娘啊!!!!” 门外汤显灵声嘶力竭扯着嗓子喊。 铁牛敲着门,说:“我来。”也跟着喊娘。 俩人在家门口跟小孩子似得,一人一声娘,跟比谁嗓门大似得。堂屋里蒋芸本来还以为自己又听岔了,结果一愣,当即是脸上露出惊喜来,没听岔没听岔,孩子们回来了! “五哥儿铁牛,是你俩回来了不?” “来了来了。” “诶哟下这么大雨。” “你俩带了伞没?” “来了来了。” 蒋芸从堂屋出来,顾不得拿伞,淋着雨一路跑去开门。门外汤显灵听到娘一连串问题,先说:“娘不着急,你别淋雨——” 话刚说完,门开了。 院子里头蒋芸没带伞,雨水打了个半湿,可以看到门外站着的人,脸上是压不住的笑容,眼角褶子都深了,门外头汤显灵把油纸伞塞到娘手里,高高兴兴给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俩回来了!!!” 蒋芸:“快进快进,你这孩子,我身上湿的。” “我也没干。”汤显灵笑嘻嘻,才不管呢,嘴巴跟机关枪似得嘟嘟嘟,“我可想你想家了,没想过走这么些天,有事给耽误了,娘我跟你说,我有个天大的喜事……” “赶紧先进屋,擦洗擦洗,别惹了风寒。”蒋芸眼里担心,这孩子,什么喜事先放一边,赶紧擦干净雨水。 铁牛搬着行李,不用娘搭把手。蒋芸就留赶车的师傅进来喝口水,等雨小了些再走,这会雨太大了。 “那成,谢谢了。”师傅见这家人厚道又热情,当即是应上了。 雨确实大。 之后院子就是一通忙活,不过都高兴,蒋芸高兴,心落到了实处,汤显灵和铁牛也高兴,可算是到家了,赶车师傅也乐,幸好留下来没走,这雨大的。 到了傍晚天快黑了,雨势才略小一些——赶车师傅在汤家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馎饦,也不敢再等了,怕等下去天黑了,于是冒着小雨套了马车回家了。 堂屋点着蜡烛。 汤显灵才洗过澡,换了身旧衣,整个人舒服的不得了,往他最爱的罗汉床一坐,跟着娘说:“我俩本来要走了,结果听见船队回来了。” “什么啊?”蒋芸听不懂。 铁牛在旁说了前情,略略讲了下他和显灵到皇甫家拿了他娘遗物,还有外祖留的旧衣,以及赵家的事也简单说了。 蒋芸听得点头,只是皱眉,铁牛没说全乎,但也能听来,皇甫家不是个东西——铁牛在外丢了这些年,做孩子长辈的不管不顾,孩子回去了,只放了他娘遗物就让走。 这什么长辈,根本就没管过铁牛。 她看铁牛和五哥儿都不当回事都没往心里去,本来安慰的话,想了下也没说出来——俩孩子都不生气了,她提这个不是往孩子心窝戳刀子,因此也不说,只说:“你外祖疼你,挂心你。” “是,我俩打算等雨停了,回一趟村,给外祖和阿娘找个好地方再立一座坟,我俩好去祭拜。”汤显灵说。 蒋芸点头,“应该的。”还跟铁牛说:“有了旧衣旧物,你到时候和显灵自己折些元宝,上坟的时候得喊,叫你娘和你外祖魂回来,不行我得问问灵婆,看看还要什么法事,得请了长辈到这儿,以后年年烧香烧纸,你娘和外祖都能收到。” 这种迷信的事,以前汤显灵不信,但现在听得认真。 “行,我俩记下了。” 说完了烧纸上坟的事,汤显灵接话说他们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跟铁牛三言两语说事不同,汤显灵说话很有趣,尤其是自家人一起聊天,他和娘许久没见,故意逗娘高兴,便说的跟说书似得,“……我一听,哟呵,船要回来了,我俩一对视干脆不走了,留在那儿等船队回来,看看能不能买些种子外来物件。” “娘,我真挺会过日子的,想着住客栈费钱,就租个小单间,租一个月,渌京人说船队回来估摸半月一月,哪里想折腾了快俩月吧。” “那船队商船大头是朝廷的,还有些散船都是渌京大商贾的,船一回来盘点里头东西,我俩也凑不到跟前去。” 蒋芸听着都急了,“那你俩咋办?” “幸好外祖留了人情在,就是赵家。”汤显灵说到这儿,真的感慨,铁牛和他本来没想过让赵家还人情—— 他们也不想留渌京,也不想当官,要是用了,好像他们的前途就是外祖性命换的似得。 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求上门。 不过赵家人也很好,一听二人的所求之事,还愣了下,问:这等小事你们俩确定? 铁牛是确定的。 后来事情办成了,赵家人说:此等小事举手之劳,哪能是还了救命之恩,先前答应的约定还在。 赵家人说的是郑重,不过铁牛和汤显灵心里不打算在求上门了。 此事已经完了。 “……辣椒种子我俩掏钱买的,没要赵家的钱,借人家渠道搭上回来的大商贾已经很好了。” 蒋芸点头,“该的。”自家要用的东西自家买。 这一晚,三人说了大半宿的话,最后铁牛抱着夫郎回屋睡觉的,蒋芸打着哈欠,眉眼都是慈爱,“快睡,明个早上不急着起来,你俩回来了,多睡会。” “知道了娘。” 第二日,一向早起的铁牛真的跟着夫郎睡到了日上三竿。 之后秋雨淅淅沥沥变小了,汤显灵和铁牛先去香汤子洗澡、去东西市说好订货的事,处理家里杂物,还有跟卢三娘小咪佟嫂阿良说了上工日子。 等雨停了,略干了两日,他们二人没敢耽搁,怕又下雨——回村的路都是泥路,不好走的。 蒋芸找了灵婆,问了法事。 汤显灵花了五两银子,接了灵婆去许村办丧事。 时下巫术灵婆这行都是下九流,没什么社会地位,人人都避讳不敢得罪,但这行确实是赚钱。汤显灵听到‘五两银子’,也没还价,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因为灵婆能通灵,能帮他们接外祖和阿娘魂回来,以后就在这儿定了家。 回许村蒋芸也去了。 他们租了一辆车,蒋芸灵婆坐在一起,还买了香烛纸钱折元宝的纸,回头汤显灵和铁牛俩人要亲自折。 幸好回去一路天没下雨,难得大晴天。 在许村留了七日,要跟村长协商——后面连着的高山是无主的,前头略矮一些的是许村的,村民死亡下葬都在那儿,还有请村里好手挖坟,做棺材。 虽说是衣冠冢,但白事下葬流程全都要。 灵婆在旁操持,汤显灵和铁牛学着折元宝,二人学的很认真仔细,一颗颗纸的金元宝折成了,载着二人对亲人的思念。 敲敲打打,白纸洒了一路。 许村后山的山头多了两处新坟,汤显灵和铁牛跪在坟前烧元宝,每烧一个,念着外祖和阿娘的名字。 外祖姬正回家来。 阿娘姬珠回家来。 …… 十月后半月不下雨了,天天都是晴日。 一家三口请了村里人吃白事席,事情定了第二日,便回去了。 张怀王素素给二人备了不少货,青皮鸭蛋、山里的菌子,还有一大筐野板栗…… “叔,我和铁牛这次去渌京,带回来了一些种子,我想咱们村里播种很适合,这些种子明年四月天晴朗一些好种,到时候我和叔谈谈。” 张怀:“谈啥?你要是没地方种,又想吃,家里地给你拨一亩,都给你种了,到时候你和铁牛只管来拉就好,要是太忙了我和你阿叔收完给你们送过去。” “叔,这个我要赚钱的,还是会赚大钱,当然是谈买卖做生意,咱们分成!”汤显灵每每说到辣椒,就来了精神头。 铁牛点头。 张怀一看俩人这样神秘又迫不及待模样,不由乐了,也没当回事,就是种个菜呗,当即说:“成啊,那等明年你们俩回来,咱们再细说。” 第114章 从许村回来,铺子里已经收拾完了,之前订的货也送到了,佟嫂阿良小咪三人管着,佟嫂阿良管铺子前头餐盘筷子等备货,还有花瓶茶杯之类的。 总之就是馆子里的事情。 汤家馆子要价不便宜,汤老板对待生意也是很认真仔细的,出餐要稳定,时不时更新一下菜色,有些新奇感,还有用餐环境,时时检查碗筷盘子,有了缺口陈旧了该更换就更换。 小咪则是签收管:米面粮油香料煤炭等等灶屋的货。 关门再次开业,三人经历了几次,干的也熟练。 汤显灵回来后,听着三人汇报进度,听完点点头,“那两日后开门,这两日烤一些宝藏球,大家照常上班,还有门口贴了两日后营业条子。” 这两日除了做宝藏球外,还要琢磨新菜色了。 从奉元城往渌京去,一路的吃食味道,汤显灵都记下来了,心里也有些想法,比如说做河鲜这块。 往南去水系多,百姓河鲜吃的多,而且多是便宜量多的食材:像是小鱼干、虾米、瑶柱之类的。 汤显灵问过亭江府的商贾,要是给他们这儿送货怎么送。 这些干货煲汤煲粥都行。 还有亭江府的米浆,这种天然发酵的酸味其实很特别,不过本地人也说了,夏日有时候一个没闹好容易肚子疼,这个发酵米浆就要考验老手了。 此时天气有些冷了,汤显灵在家没事干,用一碗米浆试着发酵,他将米浆碗包起来,放在灶头一层,有一些温度也不至于太高,也还没想好做什么,当时想着试试看。 两日后,汤家馆子再次开门。 佟嫂阿良换上了秋季工服,略厚一些,上衣下裤,腰上系着围裙,头发都是挽上去,用发布包着,整个人收拾的利索干净,先给靠街窗边的货柜上货。 因为汤家馆子休息的太久了,就算提早两日通知,今个人也不多,还是有人不死心,天冷了想吃羊,过来瞧瞧汤家开没开门,这一看,当即是脸上露出笑来。 “真稀奇,竟然开了。” “这是卖什么?” 食客话刚问出口,不待佟嫂阿良回答,食客就知道了,“宝藏球?嘿,还真是,给我来两斤,先装上。” 就怕不先买,吃完了饭再买,卖光了。 食客找位置落座,一边掏钱一边说:“今年中秋没吃到汤家月饼总是少点滋味,那西市的兴宝斋不行,一年不如一年了。” 佟嫂打包了宝藏球,收了钱,顺道问食客吃什么,给介绍了起来。 自然是吃羊了。 前段时日下了十多天的雨水,一下子萧瑟许多。 汤老板出了铁锅羊汤,这位食客便点了一锅。 跟着羊杂汤不同,羊杂汤便宜,用的都是羊杂,而铁锅羊汤里都是精选的羊肉、羊排,煮的鲜嫩,半点膻味也没有,吃完了肉和汤,锅底下炉子有火,还能再点些蔬菜、土豆、豆腐下锅里吃。 这其实跟涮锅子有点像,但味道不一样,羊汤锅要浓郁些。 此时汤家馆子冷冷清清的,就一位食客,这位食客慢悠悠盛了一碗羊汤,热乎乎的气扑到脸上,低头吹了吹碗边,凑着喝了一口羊汤,顿时眼底露出笑来。 对咯对咯,就是这个滋味。 没变。 食客慢悠悠吃着羊肉锅。 铺子里没其他食客来,佟嫂阿良找位置,一人守着柜台一人往后头去看看有什么要忙的,也没人说话着急咋没食客,都安安静静。 “难得的清静。”吃羊肉锅的食客感叹了句,“都有些不习惯。” 柜台后的铁牛闻言笑了笑,过去给食客添了茶水,说:“您慢慢用,这个茶我们从渌京带回来的,都是寻常茶叶,不过喝个不一样。” “小老板都这么说了,那我试试。”食客端了茶杯饮了一口,果然口感奇特,入口一股粗茶的涩味,回味却甘甜,而且搭配着羊汤,口中清爽许多。 “不错啊。” 汤家馆子就跟着杯茶一般,看着平平无奇小地方,食材也用的寻常便宜,可做出来的饭,一杯寻常的茶水,搭配上食物,吃起来超过了期待。 “小老板这次回来心情不错。”食客寒暄。 铁牛点点头,笑说:“一切都好,安顿好了外祖立了衣冠冢,心里压了多年的事情也了结了。” “好事好事。” 铁牛不打搅食客用餐了。 食客继续吃着羊汤,品着茶,没一会身上就热乎起来,然后—— “今个真开了!”、“我就说了两日后,都写上了你还不信我。”、“之前也有人传开了开了,结果跑了个空。”、“哟卖宝藏球了?来两斤。”、“我也要。” “都快入冬了,可算是赶上了。” “今年月饼没吃到,多买些宝藏球。” 原先吃羊汤那位食客乐呵呵的,进来了四位食客,扫了一眼,看到有人都吃上了,也乐呵呵对视点头打了个招呼。 “比咱们还早啊。” 羊汤食客:“凑巧来了。” 铺子里冷清有冷清的悠闲,人多了也热闹,汤家馆子就是这般,别看三个月没开门了,用不了几日,这馆子又要客似云来,吃什么得排队。 对了今年冬日的涮锅到时候要早早来等位置。 之前几次关门停业,蒋芸佟嫂阿良几个都操心,乍一开门没人、食客是不是忘了、是不是有新馆子了等等,而今开了门,半个时辰只有一位食客,大家都还挺淡定的,该忙什么忙什么。 果不其然,到了晌午人多了,开始忙起来。 汤显灵把米浆给忘了,三日后还是小咪提醒问老板的,汤显灵恍然大悟想起来,“有这么个事,我看看。” “老板,我还以为你想再放放,我昨个儿凑过去闻,那纱布上有一些些的酒味。”小咪说。 汤显灵:??? 酒味? 他抱着碗放到案板上,拆开了上头包着的软布一看,里头米浆已经发毛了,还有些绿色,这可肯定不能吃,坏了。 汤显灵将碗里东西倒掉,这个碗还得滚水消毒,再看一旁的软布有些味道,他凑近闻了闻,还真是一股淡淡的米酒味。汤显灵:……? “铁牛,你来闻。”汤显灵拿着软布凑到铁牛鼻子下。 “是有一些米酒味。” 蒋芸说:“我闻着咋有点像甜醪糟家的味?就是酒味浓了些。” 汤显灵咕哝:米酒醪糟好做,制酒的话还是再等等。 不急。 他家还是小饭馆,饭一口口的吃。 过了几日,汤老板定制的点心食盒到了,去年他家宝藏球让中间商包装了下赚了笔钱,今年汤老板打算自己赚。 卖给外头食客的宝藏球要小一些,这一次汤显灵打算做小版和略大一号,略大一号坐成宝塔形状,上头尖尖的底下圆柱体,能放住不会倒,然后柿子味做的酥条可以由上至下环绕下去。 这就不是宝藏球,这个叫宝藏塔。 汤显灵按照去年送礼名单做这份点心,他做的七七八八时,去年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侍女来了。 卢三娘可高兴了,忙引进来。 “有的有的,客人您先坐。”卢三娘招呼人到堂屋。 宋家侍女说:“有就好。” 三娘听这语气,这位贵气姐姐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但过去馆子关了门,这位姐姐也没出现过——若是出现,坊里邻里肯定记得。 汤显灵挑了一盒做好的,拎着去了堂屋,这位侍女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汤显灵便笑笑,说:“今年我家临时有事关了门,幸好还能赶上最后一批宝藏球,这是我做的珍藏版,你看看如何。” 他将盖子打开,里头格子一共十六个格子,其中一半装着宝藏塔一半是宝藏球。 “这是宝藏塔,跟宝藏球口感一样,更大一些。” 侍女撩开帷帽仔仔细细看了眼,眼底是满意,抬头看过去,“你手艺不错,比去年那人卖的要好看许多。” 去年中间商用金箔纸包着的。 “过赞了。”汤显灵笑呵呵,“去年我收了你二两银子,这个点心就不收钱了。” 侍女一听,说:“我们宋家吃的东西,哪里有不要钱白拿的?”掏出荷包,放下了一锭银子,“这个给你。” 汤显灵:…… 这样大方不多话的食客多点也好。 “那谢谢你了。”汤大老板笑眯眯收了钱。 侍女满意了,高看了眼老板,“你不啰嗦,很好。”于是放下帷帽,盖了盒子盖,拎着点心盒利落走了。 汤显灵拿回十两银子,目送客人背影离开,笑了下。 人家给,就大大方方要,不然这等贵人会恼的。 他和铁牛去了一趟渌京,路上吃饭没花多少——他坐船都跟铁牛坐的是最最寻常普通间,没怎么享受的,结果到了渌京为了等辣椒种子,租了单间,吃喝都要花钱,大头自然是辣椒种子了。 这一趟去渌京,花了有一百两银子。 为了给酒楼攒本钱,汤大老板现在过日子也是很节省的! 于是从开门到过年前,除了基本的双休外,汤五哥馆子一直营业,尤其是涮锅子上来后,汤家忙的不行,又临时叫了两位临时工干了一个月。 到了年关前十日,照旧是放年假。 汤显灵给大伙算年终奖,今年崔家父子年终奖多点,佟嫂阿良小咪是一样的,卢三娘少一两,因为卢三娘才来没干多久。 自然还有年货大礼包。 “老板你说过日子要省的。”佟嫂开玩笑说。 年前才上火锅那会,老板累的捶腰,小老板就给按肩膀,老板嘟嘟囔囔说:过日子要省要存钱,累就累了。 汤显灵听了打趣,财大气粗模样说:“我省我的,员工福利还是能发的起,不缺你们这点,都痛痛快快高高兴兴过个好年。” “知道了。” “谢谢老板。” 大家都说些吉利话,拿到了实打实的银钱,各人各家心里都是有底气的,有人盘算过年再买些布做新衣,有人则想再攒上几年钱能买个小院子了,每个人都有生活的奔头,有奔头人眼底才有光。 汤显灵短‘奔头’是明年的辣椒,长‘奔头’则是他的酒楼。 他想把馆子扩一下,既然要扩大饭馆,不如直接一步到位上酒楼,做酒楼的话,客源不愁,就是后台了——这也是汤大老板年年稳固大客户,给大客户拜年送年礼。 之后就是过年准备,洒扫、洗澡、收拾,还要去上坟。 今年上完坟回来,门口碰见了三姐带着香香。汤显灵一愣,而后高兴坏了,赵香香喊着阿叔阿叔的,汤显灵抱了下大姑娘,香香个头又蹿了蹿。 “我们去上坟了,你们啥时候来的?” “来了两日了,听隔壁说你们出城上坟去,我们就在客栈住下了。”汤暖说。她估摸着时日,差不多就来看看。 汤显灵摸小姑娘脑袋,跟三姐说话:“三姐夫和磊儿呢?先进来说话,冻坏了吧?”搓搓小丫头的脸蛋。 赵香香粘着阿叔不撒手,汤暖说你都多大了。 “我还是小孩一个。”汤显灵知道三姐说香香,故意胡乱说。 大家闻言都笑了起来,汤暖也不说闺女了,继续刚才话题:“你姐夫也来了,在客栈,我没让他跑一趟,他带着磊儿去东市玩了。” 汤显灵闻言笑,说:“蛮好的。” 三姐‘打发’三姐夫是有一手。 “去年本来是要回来,临近年关那会,磊儿惹了风寒发了一场高烧。”汤暖解释。 蒋芸吓了一跳,“孩子没事吧?天寒你路远,要是以后要回来,不带孩子也行,你来就好。” “没事,请了郎中看,就是吓人的紧。”汤暖说完,听到阿娘后头话里意思,抿唇笑了下,有点赵香香刚才粘阿叔的小女儿模样。 知道娘也是惦记她,盼着她回来的。 汤暖是高兴的。 “弟弟好了以后可懊恼了,说他想回来想阿叔,今年闹了好一通,还在家里当小狗。”赵香香笑着说弟弟糗事。 汤显灵:“怎么当小狗?” “他在家里地上打滚。” 汤显灵:……哈哈哈哈哈。 赵香香喜欢阿叔就是因为阿叔每次都和她认真聊天,继续叭叭讲他们带了什么来,汤显灵听着点头,跟三姐说:“干菜是什么?” “石经府的土仪特产,我看你爱做饭,特意买了些,这东西不沉,要冷水泡开,下汤锅好吃,有些些咸味。”汤暖解释。 咸味?海带吗?不对石经府不挨着河海。 “回头你吃吃就知道什么味了。” 之后就是帮三姐安顿,汤显灵要做饭,就喊铁牛套车,咬重‘亲自’二字,“你亲自接三姐夫磊儿回来。” 汤暖听了就笑,跟娘告状说:“五哥儿现在是个促狭性子。” “你和他打闹去,我谁都不偏。”蒋芸很是公正说。 汤暖:“我不打,我一年回来一次,跟他玩还差不多。” 这个阿弟更是活泼,多好玩啊。 丈夫赵经什么脾性她知道,汤暖有时候也觉得自家姐妹阿弟是不是瞧不上她伏小做低模样,可阿弟这么挑明打趣了——意思是她把丈夫逗着玩,拿捏住了。 汤暖反过头一想,可不是嘛。 年三十前,二姐带着孩子们来了,崔伯安这次没来。 赵经还在旁上眼药,这人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脾性是这样,说:“莫不是二妹夫瞧不上咱们这处了?我们家在石经府都来了,崔林镇倒是晚来,暖娘,咱们心可诚了。” 汤显灵:…… 汤暖嗔怪了一声丈夫,忙去拉二妹的手。 “我知道你心诚,想着我这处,你和三娘都有心了。”蒋芸先安抚三女婿,又打圆场:“怕是伯安有事情吧。” 赵经也反应过来——他刚才就是想卖弄下,调侃几句,就跟五阿弟学的,暖娘老说阿弟现在调皮说话逗趣,他也跟着学学,此时听岳母这般说,给他下台阶,更是高兴得意了。 把崔伯安给比了下去! 汤珍跟着娘和阿弟说:“乡下那边临时来了急事,好像是田地上的事,我也不清楚,反正催伯安催的紧,我就先带孩子们回来了,他说不着急,等开了年天暖了来接我们。” “这是有正经事,还是正事要紧。”汤暖说。丈夫刚说了那每一通,她怕二姐心里不痛快,赶紧补话头。 汤显灵接了四哥儿,小孩真是见风就长,大了一圈能走路了,只是冬日包的厚,一层套着一层,看上去笨拙不好走。 照旧是让孩子们坐罗汉床说话玩。 四哥儿会说话了,坐在那儿可乖了,手里捧着点心慢慢的啃。几个小姐妹亲亲密密坐一起,三姊妹说起描花绣花,赵香香问我咋不知道,然后叽叽喳喳交流了一番。 赵香香听完就去闹她爹娘,她也要留下来学描花样子。 “不许胡闹。”赵经说。这里离家里太远了,到时候开了年忙起来,他可没时间来接孩子,再说了岳母这儿做买卖忙的紧,饭馆人来人往的,难不成让他闺女还去前头帮工不成? 他家香香生的是他和暖娘各处的好处,肯定要堤防些。 赵香香嘟着嘴巴不高兴,赵经看了眼暖娘,露出一副‘真没办法了’,说:“这般吧,等咱们回去了,你要是想学针线,咱们去绣房问问,只是绣活伤眼睛,要坐的稳,你调皮爱玩肯定学不长久。” 赵经说着说着,突然觉得送闺女去学绣活也很好。 香香在闺中时,顽皮些也好,总有他和暖娘照看,可现在大了些,性子是得稳一稳,不图学了这个赚钱贴补家用,好歹娴静些,跟着暖娘脾性就好。 女儿就是太像他了,磊儿倒是像暖娘性子。 赵经想到这儿,当爹的慈父心上身,对着女儿未来操心忧愁,是恨不得现在就打包回府送女儿学绣活。 赵香香:…… 她只是想留在外祖母家,不是真的要学绣什么花。她去求娘。 汤暖摸着女儿脸蛋,只能微笑,“晚了,你爹上了心,这事跑不了,我也劝不回来的。” 赵香香:……认命! 汤显灵本来还想着给小姑娘做点什么小吃食,哄一下小孩,但是他发现香香思维转换的很快,根本就没多少难过伤心,很快又和三姐妹高兴玩在一起,想要吃什么也跟她说。 “你不是还发愁回去学绣活吗?” 赵香香啃着小蛋糕,可高兴了,说:“那都是年后回去的事了,反正我现在没学,先高高兴兴过年好,不然年都过不好。” 这心理素质,汤显灵听得笑呵呵摸小孩脑袋瓜。 初四时,赵经带着妻女孩子回家了,临走前,汤暖说:“明年就不来了。” 蒋芸都懂,石经府离奉元城路远,哪能年年都往家里跑,一待就是一个年——整个年都在路上,回去正好赶上年末几日,三娘婆家那边肯定也有些怨言的。 “知道,还是赵经宽厚大度,年年带着你回来看我,我惜福,你们能来我高兴,巴不得呢,你们要是不能来,在家里好好过年,不用路上折腾,我也高兴。”蒋芸说。 赵经听了心里也痛快,他迁就暖娘回来两年,暖娘记得好、岳母也记得,这就成了。 汤显灵照旧给小孩烤了许多点心带路上吃。 赵香香知道明年也不回来,顿时垂头丧脑耷拉着,旁边赵磊悄悄说:“姐,你别怕,明年你要是想回来,我打滚求爷爷奶奶。” “你又要做小狗啊?”赵香香瞥弟弟一眼,“别这般了,回头等你大了,咱们俩来。” 小小年纪的赵磊一听,顿时豪气干云说:“姐!你等我长大,等我护着你,到时候爹娘不来,我们俩来,年年都来。” 汤显灵:呲牙笑坏了。 赵磊显然是也有点三姐夫影子,不过小孩还小,被他姐逗着玩很有意思的——所以说人的性格,你觉得缺点,但有人撞上了对味了,那就是特殊之处。 离别的愁绪被姐弟俩一闹没了,大人们乐呵呵送孩子上车,挥手,马车影子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看不见了。 三姐一家一走,二姐带着孩子们搬回了院子,照旧是二姐和娘睡,三个姊妹带着四哥儿睡罗汉床,汤显灵觉得挤了些,说还是堂屋改一改吧。 “不用,费这个麻烦事作甚。”汤珍说。 汤显灵:“你和孩子住好几个月,还是舒服些要紧。” “哪里好几个月这般久?伯安说了,这次早早接我们,三月初就过来。”汤珍说到这儿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只是不想阿弟麻烦大动堂屋。 蒋芸出口:“就这样,听你二姐的。” “那行吧。”汤显灵答应了。 汤显灵还有自己事要做——种辣椒。 他记得辣椒喜热,现代南北地区都能种,不是特别娇气难养活的品种,托赵家的福,买辣椒时,还问了下跟船一起出海的掌柜,掌柜晒得黝黑,跟个野人重新回归文明世界一般,跟他们讲了许多辣椒种植地的环境温度,怎么照料。 以奉元城天气,四月初种植是最好的。 许村路远偏僻,先前村民进城进镇子采买比较困难,但现在有这个村子偏僻不通人烟的好处——辣椒汤显灵还想保密一手,抢占先机市场。 村里民风淳朴,村长也很好说话——过去两三年,他承包了许村的大部分鸭蛋,村民对他都很热情信赖,这就是利益牵扯。 他也不是说,将辣椒市场全部吞下,不可能,只是先占先机,之后辣椒从渌京流传开,到了奉元城,或是有人弄到了辣椒种子,还要种植,也是大后年的事,他先赚第一波钱。 现在回许村,冬日还下雪,自然是拜年还有提前和张叔王阿叔商量下:如何种植、怎么分成,提前部署。 第115章 今年汤显灵和铁牛去许村,娘跟二姐和孩子们往大姐那儿去了,说是住两日,汤显灵看二姐带孩子多,问要不要他抱着四哥儿去许村玩几日。 四哥儿不认生的。 二姐起先觉得会麻烦阿弟,不愿意。 汤显灵说:“这有啥麻烦的,一家人哪里分的这么清?” 铁牛在旁说:“二姐,海牛很喜欢四哥儿的,要是四哥儿跟我们回去,海牛指定高兴。”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小子了。”汤显灵才想起来。 汤珍听着听着笑了,而后答应了。她先前不答应是觉得麻烦阿弟和铁牛,而且去铁牛那边亲戚家,多有打扰,觉得大家说的是面面上客套话,但听着听着想起来了,铁牛那边阿叔是真的喜欢四哥儿,他家孩子也喜欢四哥儿。 ……她在崔家听多了面面客套话,表面上夸赞紧跟着要接个‘但是’,三个闺女连着四哥儿都跟着被轻视,她都忘了,真有人是真心疼爱孩子们的,跟性别没关系。 汤显灵和铁牛没带三个小姊妹去,也是因为许村阿叔家都是男的不方便,怕三个小姑娘不高兴想岔了,汤显灵临出发前,专门烤了一批饼干。 “肉骨头、花朵、美羊羊、懒羊羊……”汤显灵在数饼干造型。 三姊妹围着阿叔,小三娘眨巴眨巴眼睛,亮晶晶的问:“阿叔这个是什么?” “KT猫——”汤显灵想了下,改名:“叫小猫猫。” 戴蝴蝶结的小猫。 三姊妹可高兴了,都舍不得吃。汤显灵每个人都给装了一罐子,又给大姐家二娘备上了,俩小男郎也有饼干,造型上就没这么多花样了。 “行了,带过去给他们分一分。” 三姊妹高兴的不得了,小大娘应了声,接下了阿叔给她的任务。 之后送娘、二姐带着孩子们上车。 汤显灵简单收拾了下灶屋,铁牛套车收拾行李,四哥儿在堂屋罗汉床坐着吃饼干,等二人收拾好了,汤显灵给四哥儿裹狐裘,四哥儿小尖尖脸露出来,看着阿叔。 “跟阿叔去走亲戚咯。” 四哥儿点点脑袋。 “真乖,四哥儿不怕,阿叔和叔叔带你去收红包咯。”汤显灵摸摸小孩脑袋,铁牛过来说他抱着。 小孩穿了狐裘沉甸甸的,夫郎抱不动。 “还有一张狐裘,你裹着,别冻着了。”铁牛说。 汤显灵:“知道了,走吧走吧,再不走要晚了。” 冬日黑的早,往许村去路远,这般赶车到了下午天黑前就能到——主要是天黑的早,要是放夏日,那会也不过下午三四点,正晒着呢。 锁门上车,走咯。 过去路上飘雪,还好雪不大,汤显灵在车上抱着四哥儿,时不时摸摸小孩的手,他的手暖,四哥儿的手也暖,他都摸不来冷不冷,便把一只手往铁牛那儿塞,铁牛握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冷。”汤显灵感觉到了‘冷暖’。 铁牛说:“不冷,真的。” “我给你暖暖。” 铁牛本来拒绝,但拗不过夫郎,两人手就握着,那股暖意传到了他的掌心,过了会,铁牛说:“好了,暖了。” “那等会我再捂捂。”汤显灵说。 铁牛:“我戴上手套就好了。” “那你刚才不戴,肯定是嫌麻烦。” 二人一路说着小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往年也是这日到许村拜年,村口张海牛早早候着等了有好一会了,见到骡车来,高兴的挥着手,喊:“阿哥、铁牛哥!” 骡车加快了。 张海牛往车那儿跑,汤显灵一看海牛带着帽子,帽子上肩头上都是积雪,“你来了多久了?冷不冷,赶紧上车,咱们回。” “不冷。”张海牛往车上去,一看阿哥怀里还抱着沉甸甸的狐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凑过去看,然后眼睛瞪圆乎了,“呀!四哥儿!” 汤显灵便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 “记得记得。”张海牛连连点头,“乖乖阿弟,不对他叫我叔叔呢。” 张海牛废话多这会说话都‘矜持’小声了些,怕吓着这位侄儿,想到什么不坐车了,从骡车跳下来,说:“我先回去,跟我阿爹说,家里炕要烧着,别冻着孩子了。” 说罢,两条腿跑的飞快,一会就没了身影。 汤显灵和铁牛笑傻了,俩个大人在这儿嘀咕海牛。 “他跑着真快。” “刚说话都扭捏了会。” “咱们四哥儿人见人爱。”汤显灵低头跟怀里四哥儿说话。 二姐家的四哥儿真的乖,话也少,文文气气的,汤显灵有时候怕四哥儿‘自闭’,小孩子太乖了让人也害怕,于是时不时逗一逗,抱着跟崔小圆玩一会,后来发现四哥儿也挺‘活泼’的。 和调皮捣蛋小孩待在一块,也知道说话,叫人。 骡车还没到家门口,王阿叔和张叔都出来接,汤显灵就从车上下来,王阿叔要抱四哥儿,一边说:“他刚急急忙忙往回跑,说要烧炕,还用他说,一大早就烧上了,不过没想到四哥儿会过来。” “我二姐和娘带着小姑娘去我大姐那儿了,我就抱四哥儿来这边玩。”汤显灵跟着阿叔闲聊。 王素素抱着沉甸甸的四哥儿,跟着孩子打招呼,一看帽兜下的小孩脸,说:“没冻着,我瞧着脸蛋红扑扑的。” 旁边张怀道:“裹着狐裘呢,这玩意抗冻,以前三哥冬日里进山也是穿这个,不过他走一会热的不行得脱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进了院子,张怀和铁牛先卸车,王素素抱着孩子招呼显灵上炕到屋里暖一暖,张海牛瞎忙活,跑来跑去又是倒茶又是拿炸果子、角子,让阿哥吃。 “四哥儿能不能吃?” “能,他现在快两岁了,能吃。”汤显灵给小孩扒了狐裘,塞被窝里,“四哥儿,还记不记得海牛叔叔。” 张海牛紧张的凑了一张大脸过来,在旁边跟猴子似得抓耳挠腮,王素素就笑了说你干嘛呢。张海牛:“我要收拾一下头发,刚戴帽子,头发乱了,之前见面,我就没戴帽子的。” “哈哈哈哈这是怕四哥儿认不出来了。”汤显灵笑坏了,“不过去年时四哥儿才刚一岁,哪里又记忆啊,你一岁时记得事不?” 张海牛一听,刚开始有点泄气,四哥儿不记得他这个叔叔了啊,听完又觉得阿哥说得对,他一岁时都不记得人,更别提四哥儿了,于是说:“那我跟他继续玩,每年都玩,他总能记着我的。” “那你俩玩吧。” 张海牛现在做长辈心热,坐在炕边边护着四哥儿,叽里呱啦跟四哥儿说我是张海牛、你叫我叔叔、你还记得我不、不记得也没事我记得你…… 话可多了。 张怀进来骂儿子话多,铁牛跟着进来说:“四哥儿不爱说话很乖巧,海牛多说会,让他也活泼些。” “那行吧。”张怀点头,小孩子还是要闹腾些好。 张海牛闻言那是跟揣了尚方宝剑似得,更叽里呱啦了,好在四哥儿不嫌烦,反倒瞪圆乎了双眼,听得认真,没一会二人混熟了,四哥儿还给回应呢,可把张海牛美坏了,恨不得跑去栓子家跟栓子说,他有个侄儿可好看可乖可听话了,小花的弟弟算个啥,看看我侄儿! 这就拉踩上了。 大人要去灶屋做饭,让张海牛看好四哥儿,别乱倒腾,要是四哥儿从炕上掉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句话是张怀说的。 “知道了爹。”张海牛被他爹威胁了这么一句,也没生出反骨来,反倒美的冒泡守着大侄儿。 张怀在院子里劈柴,铁牛往灶屋送。 天黑了,堂屋点了蜡烛,一家人先吃饭,吃过饭,趁着锅灶水是热的先收拾、洗漱,而后早早睡。 “你俩赶路赶了一天,孩子也累了,有啥话明个说。”张怀说完,要去拎他儿子的耳朵,“四哥儿都睡着了,你老往那屋去干啥,吵醒了四哥儿。” 张海牛轻声轻语的说:“那我明个再和四哥儿玩。” 第二天,张海牛起了个大早——汤显灵不知道多早,反正他睡醒后,给四哥儿和他一块收拾刷牙洗脸穿衣时,张海牛抱着发糕回来了,应该是跑的热乎,环境又冷,是脸蛋红扑扑,头发丝冒着寒气,可双眼很高兴。 “我去栓子家了,我跟他说了,他奶奶做了发糕让我拿回来给阿哥尝尝,是红枣的!” “阿哥,四哥儿能吃红枣发糕吗?” “能。”汤显灵说。 张海牛先是递过去,然后又收起来,“不行,我跑回来有点冷了,我拿炉子上烤一烤,再给四哥儿吃。” 汤显灵:…… 你还蛮心细的啊。 张海牛屁颠屁颠去烤发糕了。 因此大早上,汤显灵和四哥儿早饭就是烤红枣发糕,这发糕是杂粮面做的,掺了枣泥,吃起来口感有些粗糙,发糕孔很大,不过越嚼越香,是那种质朴的粮食味道,甜味全靠红枣提起来,甜度淡淡的正合适,烤过以后,外表略硬,里头蓬松软乎乎的。 四哥儿爱吃,小手捧着低头拿小牙啃,嚼嚼嚼。 张海牛跟‘痴汉’似得,看侄儿吃发糕看的嘿嘿笑。 大人们开始闲聊。 张怀先问了渌京这事,王素素都有些担心,怕铁牛这次去渌京不太好压根没敢先问,但铁牛神色寻常自然,简单说了和皇甫家断了后,说到了辣椒。 汤显灵现在是‘辣椒按钮’,一听辣椒就精神,水到渠成说到了开年四月想在许村种辣椒这事——商贾也能买地,受限制买得不多,十亩地肯定是可以的。 张怀起先误会了,以为俩人要在许村置办田地,“村里空地还多,只是肥田靠河边的都有主了,剩下的荒地你得开垦,那荒地缺肥,起码得养个一年半载,你俩生意忙,怕是没空,我倒是行——” “叔,你误会了,我们不买田地。”铁牛说。 张叔家里一共六亩田地,张叔还要给他们管十亩,铁人都要累坏了。汤显灵却知道,张叔能开这个口肯定是认真想过的。 “不买田,要买也不是现在买。”汤显灵认真说。 买田养老这事不急,他和铁牛还没到退休年龄,以后再说,现在手里有些钱,那自然是花在刀刃上,钱生钱,生大大小小的钱。 “那你们这是?”王素素接了口,让男人听俩人先说。 汤显灵把主意说了,辣椒什么味道,新鲜的能炒菜,晒干的能磨成辣椒粉可以久放,现在别说奉元城就是渌京那边也没流行开——种辣椒跟他同一时间,流传开还得要时间。 “……不敢说奉元城现在就我手里有辣椒种子,但起码是最先那一批。”汤显灵话还是说的保守。 “我们想跟村民合作种辣椒,种子我提供,我会教大家怎么种,这个辣椒生意要张叔和阿叔帮忙盯着负责……” 朝廷有规矩,肥田不能种其他东西,只能是薄田。 汤家馆子现在接纳客人量不多,但辣椒粉,以及汤显灵想的牛油火锅底料可以放柜台卖,这个不愁销量的。 张叔一家的薄田种起来,量少。 “阿叔,得靠你们问问,村里有谁愿意先做第一批种辣椒的,还有村里人品得靠谱。” “前两年,钱我得拿大头,第三年开始,就按照市场价收。” 种子都是他提供的,他教大家种植,销路也不用村民担心,这其实是一桩很利村民的买卖。 张怀一听就知道可行,说:“这事,我是外来户,咱们得先去村长家过个明路,你放心,村长为人很公正,你这事对村民没什么害处,都是实打实的利益,肯定行的。” 村里偏远,过日子都是自给自足,但总有自己顾不上的,像是买布、买盐、酱这些,因此村民养鸡鸭猪,村民靠着田地能吃饱饭,但娶妻生子置办屋舍都要花钱,可许村偏远,去城里卖粮也不容易,说实话整个村子大家都不富裕,很穷的。 也就村长管理的好,民风淳朴。 汤显灵提议的种辣椒,比养鸭子卖鸭蛋收获要大——鸭蛋哪个村子都有,可辣椒是独一份的。 当日,张怀带着铁牛汤显灵去村长家拜年,张怀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就在旁陪着,全程都是汤显灵和村长在沟通。 这事自然是水到渠成——村长可高兴了。 “……成啊,你是好心帮村民,谁家都有薄田,平日里自己都种菜吃,现在种你说的辣椒,成啊,好事啊,也不用村民操心怎么卖出去卖给谁,你都包圆了,多好的事。” “这事你放心,等你四月带着种子来,我给你把田地人家捋好,不用你发愁,就是你说的钱。” 谈完了,村长热情留汤老板坐下吃饭,汤显灵推辞不了,便和铁牛在村长家吃了一顿饭——村长家还给他们杀了鸡吃。 村长真是好人。 二人在许村住了三日,张海牛实在是没忍住,第二日趁着爹和阿哥铁牛哥去村长家,偷偷抱着四哥儿出门去栓子家玩,实则显摆去了。 王素素出了灶屋,感觉屋里静悄悄,一进屋子一看,炕上是空的,四哥儿没在,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去找海牛。 “外头天这么冷,你带着四哥儿出门万一冻着了呢?” 张海牛:“我给四哥儿穿戴好了。” “还是去栓子家,一点都不冷。” “你会照顾孩子?四哥儿那么小,你以为跟你身板似得像个牛一样。”王素素第一次发脾气生气,海牛还跟他犟,气得恨不得动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张海牛也不高兴,他觉得他都操心到了,就犟不出声。 王素素见了,真要动手—— 四哥儿先抱着阿爷的腿,软乎乎喊:“不打、不打叔叔。” 本来犟种立在原地的张海牛一听,可高兴坏了,蹲着就抱着四哥儿,跟他阿爹认错,“阿爹我知道了,没下次了。”转头又是笑脸,“四哥儿心疼我这个叔叔呢!四哥儿咱俩最好了,四哥儿跟我最好了。” 傍晚时,汤显灵和铁牛从村长家回来,二人喝了些酒——村长实在是热情,实在是挡不住,好在是米酒,不过汤显灵还是有点上头,脸红红的,被铁牛背着回来的。 张海牛想炫耀,他跟着他爹炫耀了一遍,今天阿爹要揍他,四哥儿是怎么担心他的、怎么说话的,他俩可好了。 如今见到阿哥和铁牛哥,再次炫耀了一波。 汤显灵听得嗡嗡嗡,嗯嗯嗯的应着。铁牛就利落了,说:“张海牛,你再嘚啵嘚啵吵他,我就揍你了。” 张海牛:…… 张怀笑坏了,在旁边说了声该。 然后张海牛就去跟他俩爹说他和四哥儿如何好,四哥儿小小的人心里都明白,谁对他才是真的好云云。 张怀只想翻白眼,泼冷水说:“你才带了几天就跟你好?改明儿个四哥儿和你俩哥回去了——” 张海牛听了一半已经是晴天霹雳了。 第四日,汤显灵和铁牛要回时,张海牛要跟他们一道回,说他要再看着四哥儿几日。张怀和王素素本来不答应,但张海牛倔脾气犯了。 “没事,他来住客厅。”汤显灵倒是无所谓,“反正叔你和阿叔过些日子也会来,到时候再接海牛回去就成。” “那行吧。”王素素答应了。 张海牛开心的嗷嗷叫。 当天出发时,张海牛可半点都没不舍他俩爹。汤显灵在车上直笑。 张怀:这小子以后就是有了媳妇忘了俩爹货色。 “四哥儿还小,哪里有这么比划的。”王素素闻言说。 张怀叹气:“你看着吧,我看还是咱俩老来依偎,不指望他了。” 这话王素素同意。 张海牛到了汤家院子,就睡在堂屋里,堂屋搭了炉子也不冷,罗汉床也是现成的,他在那儿睡着也不认生,每日醒来就到处找活干,被汤显灵和铁牛拒绝了这小子挑水、劈柴等要活要求,而后张海牛就高高兴兴专门只跟四哥儿玩。 每天都乐不思蜀—— 汤家有好吃的点心,小孩子见了他都要喊他海牛叔叔,可把张海牛美坏了,他就是跟着三姊妹坐在那儿绣花都能坐得住。 汤显灵看了跟铁牛哈哈笑。 “海牛这是真爱当长辈,特别好哄。” 铁牛:“针线活不如我,缝的乱七八糟的。” 汤显灵:……比这个作甚。 铁牛:“你的裤衩我给你缝的——” “可以了,别说了。”汤显灵去捂铁牛的嘴,俩人在灶屋嘻嘻哈哈打闹。 十四那日,张叔王阿叔来了,二人去香汤子泡了澡——张怀是急吼吼的,说:“我去年一身寒气,铁牛跟我说了一处,我先前还不乐意,大老爷们洗什么香汤子,你去洗洗指定喜欢,驱寒呢。” 俩人都没带海牛,直奔香汤子,洗完了才到汤家。 一家三口在堂屋挤了一宿。 第二天十五,汤显灵滚了一些元宵,热热闹闹吃完,这个年就过了。 张海牛跟他俩爹回去时可舍不得了,抱着四哥儿,又轻轻摸摸四哥儿脑袋——他学阿哥模样这般做,觉得很有长辈样子,细声细语说:“四哥儿你乖乖的,明年阿叔再跟你玩。” 四哥儿点点脑袋,喊海牛叔。 张海牛临别时,眼眶还红了,掉了眼泪。 张怀打趣儿子:“真哭了?这小子从树上摔下来都没哭,现在掉起眼泪了。” 让王素素拍了回去,孩子真难过呢,干嘛笑话海牛。 张海牛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哼了一声偏头坐在板车上不理他爹,他爹根本就不懂!!! 开年没三日,汤家馆子开始营业了,又忙忙碌碌起来——倒春寒之前还能再卖一段时日的火锅、羊肉系列。 汤显灵教卢三娘做发糕,这种蓬松红枣味发糕最基础简单,但莫名的,汤家馆子做出来的格外好吃,有些食客买了尝过带回去,第二日又来买,说:家里的长辈老人家喜欢。 二月末,天略暖了些,崔伯安来接二姐孩子们回去了。 这般的早,汤珍都有些怔住,问:“今年怎么这般早?” “早还不好吗?早点接你回去,咱们一家团聚。”崔伯安是满面春风,格外的高兴,还有耐心,抱着四哥儿又去摸了摸闺女脑袋。 莫名的,汤珍心里咯噔了声,她觉得不对劲。 别说二姐觉得不对劲了,就是汤显灵、蒋芸也瞧出来了,汤显灵跟娘私下说:“二姐夫这次来,像是中了八百万似得。” 蒋芸听不懂‘中八百万’,大概意思知道,估摸就是得了一笔大钱,不由眉头蹙了起来,后来问了伯安,可是家里田地问题解决了? “……先前二娘跟我说,你没空回来,乡下田地有问题。”蒋芸补充。 崔伯安闻言先是愣住,而后听了解释,恍然大悟笑呵呵说:“对对,是田地的事,没啥大事,都解决了,哈哈哈哈。” “都是好事,我想着接珍娘和孩子回去,一家人团聚。” 蒋芸听得一头雾水,却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崔伯安来接人,没说当娘的要留着出嫁的女儿不回夫家,因此只能送别了。 汤显灵给二姐开了工钱,汤珍一看,“又给多了,就算是按照去年的工钱给,这还是多了三两银子。” “诶呀姐你就拿着,银子你收起来,万一有啥事你手里有钱,也有个底气。”汤显灵说。他没说出来,二姐夫崔伯安这次来的状态好奇怪,感觉没憋好屁! 钱是人的胆子,寻常人钱袋子富裕了,胆子也能大些。 汤珍闻言,沉默了一瞬,看了眼阿弟,没有拒绝了。 第116章 二姐走后没多久,汤显灵和铁牛可忙了,倒春寒结束后,天一天比一天暖,为了不影响营业,周五馆子关了门,汤显灵和铁牛就往许村赶——趁着城门没关之前出城,赶着夜路去许村。 而家里那一摊事情,就交给娘操办。 蒋芸:“你们尽管去,采购什么货我都知道,家里还有大宝和佟嫂他们在。” 大家都能帮衬上。 汤显灵是放心的,先忙这段时日,等他的辣椒涨势喜人就好—— 他忘了,这操心那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从辣椒种子什么时候下地种,到天气变化,要是下雨就操心,怕雨水太多,把辣椒苗给淹死了。 村长选了几户,头一年时,也不是人人都愿意种听都没听过的辣椒,不过汤老板收鸭蛋,村民对汤老板还是很有好感和信赖的,因此在村长安排下,八户村民愿意拿出一亩或是半亩薄田来种辣椒。 “都是种菜的好手,人也勤快,往地里看的紧。” “统共六亩五分田,汤老板你看看行吗?” 汤显灵:“行!” 然后在村长牵线下,跟着八户村民签了契约。许村村长会识字,一一给村民掰扯清楚契约上说了什么,第一年,村民只负责种辣椒,精心照看,每亩田不管收成好坏多少,价钱是定死的。 汤显灵每亩田给一两银子。 第二年,还是这八户,给加钱,每亩按照二两银子付钱。 村民要负责种、收、晒等活。 这八户村民必须得干满两年,到了第三年双方自由,重新谈合作,到时候按照市场价给—— 村民一听第三年按照市场价走就害怕不想答应了。 “好好的,咋就第三年不一起干了?”、“可是汤老板要另寻人干?” 汤显灵:……他给村民掰扯。 “前两年,种子我出,可辣椒种子大家没见过,咱们双方共同摸索种,我知道一些浅显的种辣椒办法,具体的怎么种还得靠大家。” “所以前两年,我是拿了大头,大家得的钱不多。” “第三年时,我想着这辣椒肯定要赚,到时候重新签合同,大家能多赚些。” 村民:啊? “第一年一亩田给一两银子还少啊?”、“不少了,汤老板。”、“卖鸭蛋我们得攒够一千颗鸭蛋送到城里才能卖一两银子。”、“更别提第二年还给二两了。” 村民又不是没卖过菜,一亩田出的菘菜才能卖几个钱?几百文来钱都是顺顺当当运气好了,汤老板又出种子又管辣椒后续买卖,还给这么大笔钱,咋能说钱给的少呢? “不然第三年还是按照第二年的给吧?”有村民提议。 还有人说:“实在不行,按照第一年的钱数也行。”这样光是种三年辣椒,没咋吃苦,就白得三两银子呢。 八户人,不光是户主,家里的长辈、媳妇儿都来了,七嘴八舌说了一团,主要是不想第三年重新谈,他们怕到时候没钱收。 村长看向汤老板,眼里的意思也是村民的提议,不过他想的是第三年按照每亩二两银子走——多给村民争取点钱,刚谁说的第三年按第一年走,真是老实头惯了。 汤显灵:…… 他不能骗村民的。 “大家安静,听我说,我是做买卖的,一家朝食店半年不到开成了小饭馆,说起挣钱,我也有点点小小的远见,你们是铁牛、张叔王阿叔的乡亲,我不骗大家,我还想以后和村里长久合作。” “这辣椒,以后真的能赚钱,第三年再谈加钱,那是对你们有利。” “要是你们说按照第一年第二年价钱谈,我是成的,因为啥?我赚啊,我不会亏本,但是我想大家也富裕富裕,各家各户能多赚点,大家日子都能好起来。” 村长一听,再看汤老板,铁牛这位夫郎年纪轻轻但气势不一样,尤其是办正事的时候,很有主见和魄力,他求稳惯了,此时想了下,咬牙跟大家说:“成了,就按汤老板说的,第三年咱们再谈。” 铁牛他爹、阿娘、外祖都埋在他们村里后山头呢。 就想汤老板说的,都是乡亲,不会骗大家的。 这事后来就这么定了。 汤显灵主动伸出橄榄枝,也是希望和许村保持长久的辣椒协议,不然打一枪换一炮,后期辣椒供应需要生长周期,也很麻烦的。 从四月种下辣椒开始,到了五月、六月,汤显灵和铁牛十天半个月就往许村去一趟,要是以前汤老板肯定会哼哼唧唧:没有双休啦、好累哦、连轴加班人要傻了。 但是辣椒在前头吊着,汤大老板只有精神头越来越好。 就连饭馆的老食客见了都稀奇。 “汤老板最近精神头好啊。” “可是有什么喜事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气热起来,没什么胃口我都开始苦夏了,倒是汤老板,每每见了都是喜滋滋的。” 汤显灵穿了一身短打,一脸压不住的笑,说:“我最近新琢磨菜式,马上就收成下来了,到时候欢迎大家来尝新,尤其是口重爱吃刺激的。” “吴茱萸调料吗?”有食客眼神都亮了,“说起来,汤老板你前头柜台好久都没上新的,之前还时不时上点调料粉、香油、点心什么的,最近两月是空空荡荡的。” 这是催汤老板上烧烤料呢。 汤显灵哪里有空琢磨这个,过去两个月一到周五就往许村跑,他一想到田地里的辣椒结的是红彤彤、绿莹莹,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了快了,我保证,要是好了第一个上柜台。”汤大老板笑呵呵说道。 因为汤老板说话神秘又压不住兴奋来,吊的店里老食客也好奇起来:汤老板这是得了什么大宝贝了、新菜指定好吃、到时候必定来尝尝。 辣椒生长周期为六十天到一百天,具体看品种。让汤显灵高兴的是他捡到宝了,当时买辣椒种子,因为是赵家找的关系,那位大商贾掌事很给面子,分了他们许多种子。 说是都是辣椒种子。 当时汤显灵听了‘都是辣椒种子’,也没仔细辨别其中区别,现如今种到地里后,最近去许村,地里长出来许多,各式各样的。 村民一看他就喊他:“汤老板你赶紧看看,这我家地里种的辣椒咋都不一样。” “咋有红的,还有绿的,有大的还有细长的。” 汤显灵:! 五月底,第一批辣椒收获了,汤显灵和铁牛去许村路上都哼着歌,教八户村民怎么辨别辣椒,细长红色的可以摘下来,天热晒干,这个能磨辣椒粉。 细长绿色的也能晒,晒干了可以腌辣椒酱。 周日上午走的时候,汤显灵就带了两大筐辣椒——因为他俩最近两个月去许村去的勤快,早先天天拉鸭蛋,现在家里鸭蛋够了,不缺了,只拉辣椒就够。 当日到家已经傍晚了,铁牛回来卸车卸货,汤显灵冷水擦了把脸,水都没喝,说:“晚饭我来做!” 蒋芸捧着凉白开在旁边逗笑了,将水杯递给五哥儿手上,说:“天天念叨辣椒,今个可算吃到嘴里了。” “可不是嘛。”汤显灵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剩下的水杯给铁牛,让铁牛也补充补充水分。 铁牛接了水杯一饮而尽,继续干活,跟娘说:“他试试菜,辣椒拿的多,明日要上菜。” 蒋芸听铁牛给五哥儿找借口。 汤显灵笑嘻嘻:“对对对,试菜呢,可不是我一个人馋嘴。” “你就是馋嘴那就馋了。”蒋芸好笑说,这有啥,就是馋嘴爱吃一些罢了。 “那你俩在家待着,我去香萍那儿买些肉。” “五哥儿,要五花肉对吧?” 汤显灵:“对,谢谢娘了。” 蒋芸拎着菜篮子出门,让俩孩子在家缓缓,晒了一日了。她去买菜,一路上碰到不少邻里跟她打招呼,有人说:“婶子去买菜啊?这个点,菜要不新鲜了。” “我买些肉去。”蒋芸应声。 那人便道:“我刚瞧见你家五哥儿和铁牛赶着车回来了,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一车。” 装辣椒藤筐上头盖着东西,旁人没瞧见。 蒋芸:“俩刚从铁牛那儿回来。” 也没说装了啥。 好奇爱打听的只能点点头,心里不住嘀咕:蒋婶子嘴好严实。面上说:“我瞧着你家五哥儿最近这些日子,谁见他都笑呵呵的,莫不是有啥好事情了?” “可不是嘛,刚和小老板回来,还主动跟咱们几个打招呼,嘴巴甜的哟,见了我说:婶子看着年轻了,这话说的,逗得我直笑。” 蒋芸:……是五哥儿能干出来的事。 这孩子要是高兴了,见谁都是好脸,嘴巴甜,说话甜蜜蜜的。 有人哈哈笑,跟着蒋芸闲聊,努努嘴,往前头第一家去了,“你家五哥儿遇到了老赵家小孩,还跟人笑,吓得老赵家那个往家里蹿。” 老赵家跟汤家撕破脸脸皮,再无来往,尤其是汤家坏了老赵家生意——糖油饼铺子到现在都开不下去,老赵家将铺子租赁出去了,赵大郎推着车去别的坊卖糖油饼,也算是另谋一条生路。 这家孩子自此以后是见着汤家人就躲——尤其是躲汤老板。 蒋芸一听,想也不想说:“他肯定是没记住人,还以为咱们坊其他家小孩。”不然才不会给好脸,不说动手吧,起码不会笑呵呵逗小孩。 其他人听了都笑,蒋婶子怎么现在也护短,说话直来直往的,也不给老赵家留面子。 “不说了,我去买肉,俩孩子还等着吃暮食呢。”蒋芸笑呵呵别了大家。 留在原地的邻里还在闲聊。 “蒋婶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不是嘛。” 又有人把话头扯回来,“她家五哥儿跟着铁牛成亲也有四年了吧?” “有了,今年第四年,老汤三周年都过去了。” “这俩孩子真孝顺,三年都没要孩子,该不会是五哥儿生不出来吧?” “啊?小两口平日里看着感情很好的。” “跟着铁牛没关系,你看看铁牛那身板,倒是五哥儿身板细细窄窄的,当初跟前头那个也没有动静。” 这话一说,大家还反应了会‘前头那个’,而后恍然大悟才想起来是—— “诶哟,你不提我都忘了还有前头那茬事。”、“想起来了,秀才嘛。”、“我这脑子,明明才三四年的事咋都能忘了。” 其实是比较割裂的,现在的五哥儿和以前的五哥儿真的很不一样,大家对以前的五哥儿绞尽脑汁想了会,记忆很是模糊,印象中是个不爱说话,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就跟他娘以前那般一样,没啥存在感。 现在就不一样了,母子二人都不一样。 “也是哈,都四年了,也没个动静。” “莫不是孩子孝顺老汤,过去都没咋圆房。” “啊?不像吧,你刚看了,铁牛和五哥儿回来时,俩人有说有笑关系多好啊。”不像是没圆房。 那就是怀不上了。 有人不禁面上唏嘘,实则是有些幸灾乐祸。 “我就说,嫁了人了,夫郎也别太逞强了,伤了身子,娃娃都要不上了。” 这话说的酸溜溜,显然是酸汤家生意好能赚钱。 大家有的笑笑不附和,有的人则是跟着也酸两句,汤家挣得钱多可汤显灵生不出孩子啊。 蒋芸到香萍那儿买肉,暮食了,周香萍还送了些骨头块,蒋芸也没推辞不要,爽快拿了,说:“我家五哥儿得了新菜,明个就上了,回头我给你拿一些,你自己炒来吃。” “成啊,婶子那我不客气了。”周香萍也没推辞。 两人打交道短短几年,关系是越来越好——不是那种日日都见面闲聊个把时辰的,两人都忙,蒋芸要管铺子,周香萍要管孩子铺子买卖,不过遇见了总能说得上话,两人也不见外了。 蒋芸买了肉回去。 汤显灵换了一身舒坦衣裳,穿着坎肩大短裤,接了肉开始处理——他辣椒都切好了,白米饭也焖上了,还拌了个皮蛋黄瓜。 现在就是炒辣椒炒肉。 五花肉切成片,略肥的先下锅,爆炒出肥油来,大勺子盛出一些油,而后下肉片、豆豉、花椒、蒜头,香味此时已经出来了,最最关键的就是辣椒。 蒋芸在灶屋外头呢,闻着味,先是呛的咳嗽两声,然后问:“五哥儿啥味这么冲?” “娘,辣椒。”铁牛说。娘吃不了太辣的,便说:“这味冲鼻子,娘你先回堂屋,我去灶屋就好了。” 蒋芸点点头,“行。” 辣味刺激完后就成了特别霸道勾人的香味了,特别、特别香,这香气飘到了隔壁卢家院子—— “隔壁又做什么好吃的。”陈巧莲问。 卢大郎嗅了嗅,说:“以前没闻过这个香法。” 卢三娘:“我去看一眼。” “快吃饭了,你别去了。”陈巧莲拘着三娘去,就怕人家以为他们家是讨饭的。 卢三娘一听,想了下也觉得对,连连点头,只是闻着香味很是肯定说:“我想到了,老板回村里拉菜,说是辣椒,这般的香,明日馆子前头肯定会上菜,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辣椒炒肉、黄瓜拌皮蛋、海鲜汤,外加一个油渣炒青菜。 米饭是白花花的白米,今日汤显灵没焖杂粮饭。 他做完饭,去洗手洗脸,铁牛收拾锅灶。汤显灵迫不及待,说:“别管了,先吃饭。” “成。”铁牛好笑应了声。 一家三口就在院子树下的桌子那儿吃暮食,傍晚了,晒了一天的暑气消散,天色已经麻麻的灰,还没到黑的时候,桌上三菜一汤,那大盘子的辣椒炒肉放在最中间,绿色的辣椒、黑色的木耳、油滋滋的肉片泛着焦黄—— 本来天热,汤显灵有点苦夏,平日饭量很小的。 而现在,汤大老板咽了咽口水。 蒋芸都看出来了,好笑说:“吃吧吃吧,趁着热吃,我也尝尝你心心念念的辣椒什么滋味。” “娘你先吃肉,别吃辣椒,这辣椒太辣了。”汤显灵叮嘱。肉沾着辣椒味,有些辣味但没辣椒那么刺激。 蒋芸应了声,拿筷子挟了一片肉,她先是放在米饭碗上,裹着米饭连带着肉送到嘴里,当即是没了话。 嘴巴里一股子刺激的辛辣—— 铁牛给娘倒了放凉的绿豆汤在手边,娘要是太辣了喝一口解解辣。 “娘咋样?” 蒋芸是皱着眉头吃完了嘴里的那口饭,明明是辣的,辣的她眉头都皱起来了,可咋说呢,“香,香的刺激,跟着吴茱萸还不一样,又香又刺激,我得再吃一大口饭。” “这道菜确实是下饭。”汤显灵拿了筷子挟着肉和辣椒放米饭碗,扒拉了一大口送入口中,腮帮子都鼓鼓囊囊起来,吃的是心满意足眉眼弯弯。 米饭的饭香,很是清新,配着辣椒炒肉的霸道油滋滋,夏日里吃的太油会腻,可辣椒的辛辣刺激着胃口大开,麻麻辣辣香喷喷的。 太好吃了。 这一日暮食,汤显灵吃了两碗米饭,铁牛看了也没拦着,只是吃完了饭,收拾完,铁牛说:“咱们去看看崔小圆吧?” 汤显灵:??? 这个点看崔小圆,你这么喜欢崔小圆啊。 “那行。” 二人暮色出了家门,巷子里还有纳凉的人,见了二人打打招呼,汤显灵和铁牛也没牵手,只是走了一会,汤显灵摸了摸自己肚子说:“好撑哦。” “那就走慢一点。”铁牛脚步放慢了。 汤显灵突然反应过来,铁牛为啥好端端说去崔小圆家串门子,当即是笑了起来,“消消食。” 二人散步到了崔家,崔家刚吃完饭洗漱过,天热,搬着一张罗汉床在院子里,崔小圆穿着肚兜在床上爬来爬去玩。 孙豆子很是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吃多了撑着来消食。”汤显灵晕碳脑子呆,说话也直。 孙豆子也不介意,直笑,说:“难得你暮食吃多了。”显然也知道汤大老板苦夏,夏日吃的不多这事。 几人在崔家院子逗小孩玩。 崔小圆是个霸道性子,胖乎乎的,但很可爱——一双眼跟着豆子很像,小孩又圆乎,眼睛也圆乎,即便是‘耀武扬威’也显得可可爱爱。 汤显灵拿了小圆的磨牙棒,说:“你再动手试试!” 崔小圆流着口水啊呜啊呜叫,汤显灵就坏笑。 崔大宝和孙豆子不管的,由着汤老板和他家孩子‘吵架’。崔小圆啊呜啊呜叫完发现没用,这位阿叔可不像爹那般,他干什么爹都说好,惯着他,崔小圆瘪了瘪嘴,倒是没哭,扭着屁股坐在那儿气鼓鼓吃手指头去了。 汤显灵:…… 显得他跟个恶霸似得,到了人家家里欺负人家小孩。 “小圆小圆,过来到阿叔这儿,阿叔给你磨牙棒。” 崔小圆挺有骨气的就是不去。 汤显灵拿手指头戳戳小圆肉呼呼的胳膊,真是跟莲藕似得,一节一节,小圆扭着身子看了眼阿叔,伸手要他的磨牙棒,汤显灵笑嘻嘻塞到小孩手里了。 崔小圆拿了磨牙棒也不磨牙了,爬着过去要阿叔抱。 汤显灵抱着小肉球,低头说:“热乎乎的,崔小圆你真是小火炉。” 孙豆子在旁边打扇子。 崔大宝看的是‘敢怒不敢言’,扭头就跟小老板说:“你们俩啥时候也有个孩子,指定很好玩。” “先前你和孙夫郎没孩子,你也这般见人就问啥时候要孩子?”铁牛问。 崔大宝:…… 算了,不问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崔大宝看铁牛,“你也别急,我和豆子那会四年才有了小圆,算算日子,你和老板成婚也四年了?” 铁牛对要不要小孩都是随意,没那么强求,他有显灵就够了。 显灵身体不好,气血虚,补了四年,夏日又苦夏,要是怀了,铁牛还有些操心,便低头问崔大宝:“孙夫郎有小圆时,饮食可还好?” “那不行,前头吃啥吐啥,可遭罪了。” 铁牛一听,“那还是不要了。” 小孩子虽然好玩,逗逗崔小圆就成了。 二人在崔家玩了会崔小圆,逗得崔小圆扑腾着胳膊兴奋头上来了,崔大宝在旁着急:这俩混蛋夫夫,我家小圆觉都没了,一会要闹人了。 “哈哈哈困了,我俩回去睡了,你们也快睡吧。”汤大老板不撑了,有困劲了,如实说。 铁牛牵着夫郎的手,出崔家的门。 “崔叔,我俩走了。” “诶,你们走吧,路上小心些。”崔父道。 崔大宝关上门,看着自家崔小圆咯咯咯的笑,反正是在罗汉床上蹦跶爬来爬去,半点都不困,往常这个点该睡了,今个是闹腾起来。 可恶啊。 孙豆子便乐呵呵笑,抱着孩子说:“你快和爹赶紧睡,明日还要去店里,我来哄他,他玩一会,劲头过去就困了。” “也不知道老板给他下了什么迷药,每次来,他都精神。”崔大宝嘀咕。 老板真是招小孩喜欢。 汤显灵回去洗洗倒头就睡,反正睡得很好。 铁牛给夫郎打着扇子,睡得也很好。 崔家。 崔小圆还在阿爹怀里‘蹦迪’没觉呢。 第117章 天热没啥胃口,晌午时,衙门里的几个胥吏就说吃什么,说来说就是那几样,馎饦、凉拌面、杂粮饭,顶多是菜换一换。 “不是菘菜就是豆腐,顶多菘菜换成菠菜。” “那你别忘了,还有丝瓜呢。” 大家伙听了打趣直笑,笑完又回到了最初话题:今日晌午吃什么。 “不行去八兴坊汤五哥吃吧?前几日连着没吃好,今日干了一早上活,真是困倦,腹中饥肠辘辘,却没点滋味。” “八兴坊太远了。” “坐车去,又有什么,这几日连轴转,难得活干完了,下午清闲些。” “这也是。” 几个胥吏说着说着便定了去八兴坊汤五哥吃饭,主要是前段时间太忙了,汤五哥家还连着双休——比他们衙门还轻松,这天又热,仔细想想已经十多天没去吃饭了。 午休时刚到,几人约定好了往出走,衙门外头停了不少车,挑了一辆几人常坐的,报了八兴坊。 车夫一听,就知道,这几位爷是往汤五哥饭馆去了。 从衙门乘车跑过去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到了后,下车往正街去,还没到饭馆门口便看见门外候着不少人,几人脸上一时浮现出懊恼来。 “诶呀忘了他家饭点要排队。” “别错过了下午当值时间。” “早知道就该暮食来。” “别说了,来都来了过去瞧瞧,双休之前我还听汤老板说最近要上新菜色了。” “新菜色?又是什么猪肉做法?” “这就不知道。” 几人说着往过走,到了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热闹说话声,还有‘再来一盘’的叫声,几人一时后悔,现在排队肯定是耗费时间—— “不然……”算了吃别家,有人闻到了香气,出口的话成了,“你们有没有闻到香气?就是很特别很特别的香味,从来没闻到过的。” 其他两人纷纷点头,有的隔着老远能看到里头桌子上菜色——那菜他没见过。 “这是什么?” 阿良搬了凳子出来,请客人坐着等候。几个胥吏问阿良,可还有位置?要等多久? 也有人迫不及待指着里头桌上那道菜,问:“那是什么?你们老板说的新品?” “客人四位的话,大约等半柱香功夫。”阿良先答问题,紧跟着说:“今日菜单上新,辣椒炒肉,这辣椒是我们老板小老板去年时去渌京,正好撞到海外船队回来,特意花了大价钱买的辣椒种子,今年刚种出来,比吴茱萸还要辛辣,若是喜欢吃刺激的,必点。” 队伍中就有人爱吃重口的,以前都觉得吴茱萸不是特别辛辣,此时一听,挪不动脚了,说什么都不走,问阿良拿了号,就在这儿等候。 其他人一看便也等着。 汤家馆子每到饭点,排号拿号都是固定数目,不会发的老多——怕客人久等了,一般后头来的客人,太多人的话,店里服务员都会劝去别家吃,不然等一个时辰不划算、饿坏了。 四人在门口阴凉处坐下,里头阿良送来了凉茶还有点心,请客人先用一用。四人吃着略甜的凉糕,本来是很好吃的,结果闻到里头香气,手里的凉糕也没滋没味——夏日吃甜的,略有些腻味了。 里头还有人喊:“这辣椒很香,能不能单独卖了?” “不行啊客人,辣椒有定数的,本周卖完了就没了。”佟嫂的声。 “那再来一份辣椒炒肉,我打包带走。” 这般好吃吗? 四人心想。 不知道等了多久,其实也不久,只是四人闻着味饥肠辘辘更饿了,明明早上时还说天热没胃口吃不下东西的,现在恨不得一碗饭连着一碗饭。 终于到他们了,挑了张空桌子。 一人忙开口:“要你家的新菜,辣椒炒肉。” “客人看一下,辣椒炒肉一份八十文。” “这般贵?”其中一人咋舌。 佟嫂就解释:“辣椒种子难得,我们老板光买种子还搭了关系,回来又请人种,这辣椒在奉元城只有我们汤五哥馆子能吃上。” “那就来一份。”、“尝尝吧。”、“不好吃下次不吃了。”、“其实也就八十文还好,咱们四个分一分,再点几个菜。” 佟嫂下单,往后头送单子。 没一会菜上来了,这一盘子红绿辣椒炒肉,里头还有旁的菜,量还行,佟嫂送菜时说:“客人,这菜可辣了,吃不了辛辣的还是少吃些。” “知道了。” “来饭。” 阿良送了一窝米饭,由着四位客人自己动手打饭。 爱吃吴茱萸的客人,先是‘下手为强’,挟了筷子辣椒,仔细端详了会,跟同伴说:“还真是没见过这等菜。” 同伴:“确实稀奇。” “你快吃吃看,要是太刺激了,我就不吃了。” 挟了辣椒的食客便将筷子上食物送入口中,桌上同伴都问如何,这位嚼着嚼着眯着双眼,而后双目睁大睁圆,冒着精光看向同僚。 有一位同僚见状,先笑:“必定好吃。” 吃辣椒的连着点头,说:“你也试试,你能吃,这口感很是特别,这个刺激跟吴茱萸的还不一样,明明是猪油炒的,却一点都不腻,胃口都开了。” “真有这般好吃?说的这么神乎其神。”有人不信。 “你挟一块肉试试看。” 这人挟了块肉,肉是油滋滋,按道理夏日时不爱吃肉,更别提猪肉了,油汪汪太腻味,可这肉肥肉油脂煸炒出去,肉肥的部分有些透明焦黄,送入口中,顿时不一般。 有些刺激的辣度,肉的口感正合适—— “再来一口米饭。”同僚说。 赶紧再塞一口米饭,整个香味混合下去。 “舒服,太舒服了,好吃。” 这一道辣椒炒肉,真是夏天下饭利器,自然了吃不了辣的食客是半点都接受不了,不过店里大多数客人都很喜爱。 等饭吃完,桌上几个盘子干干净净,连着一窝米饭都空了。四人吃的是肚子撑圆,结了账,这会也不嫌辣椒炒肉贵,而是说下次再来吃。 溜溜达达往出走,一会要打车回衙门。 “我记得去年汤老板和小老板去渌京了。”、“要是这辣椒种子是外出商船带回来的,那确实不贵。” 大家点头。 “咱们奉元城确实是汤五哥独一份了。” “他家别看馆子小小的,得的东西都不一般。” “朝廷的商队,乍一到渌京,汤老板能搭上关系买到辣椒种子——” “汤老板在渌京也是有人脉的。” “我咋记得是小老板祖上在渌京当了个五品武官?” “肯定还是有其他关系,不然这种子,汤老板一个奉元城外来的小老板,哪里能拿到手?” “这倒是。” 胥吏这般猜测,后来因为辣椒抢手关系,东西两市酒楼也听到汤五哥添了新菜色,辣椒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打听完才知道原委来,也是各有心思——汤家背后在渌京还有关系。 “虽说咱们在奉元城,渌京关系太远,可没必要硬碰硬。” “渌京到底是京都,咱们同汤五哥饭馆进水不犯河水,罢了,由着他去。” “掌柜的,我听玉满金楼的小二说,他们掌柜要打听买些辣椒。” “哼,他倒是刁钻,不过汤老板也不是傻的,要不到的。” …… 确实要不到。 汤显灵对上门要买辣椒的‘客人’统统拒绝了,他家都不够用。 周四的时候,张叔来了一趟送辣椒,汤显灵:谢天谢地。 张叔是大早上来的,送完货吃了顿便饭,下午就赶车回去了,回去前跟显灵铁牛说:你俩忙你们的,辣椒好了不能放,红的都晒上了,绿的大点的我给你们送过来。 你们阿叔说,为了这个辣椒过年到现在你俩就没歇过一天,周末天天往村里跑,别奔波了,睡个好觉多歇歇。 汤显灵是真心感谢张叔王阿叔的。 这周,汤显灵在家是美美睡了个好觉,歇两日,下周双休还得去村里看晒干的辣椒,他打算做辣椒酱,麻辣火锅底料等天凉一些做——在此之前,得有渠道找到牛油,或者牛油的替代版。 鹿肉口感很接近牛肉,不知道用鹿油如何。 朝廷有明文规定的,不许随便杀牛吃。牛是耕田用的。 不过这一条对上层权贵来说不算限制,但现在汤显灵就是普通小市民,想要牛油的话得想点办法,汤显灵脑子第一点就是找刘宝鉴,再不然就是鹿油。 周末休息好了,也是饱暖思咳咳。 到了周一时,汤大老板是白里透红的气色好,外加上有辣椒供应,汤显灵夏日时每日变着花样做辣菜,竟然还比去年胖了些。 蒋芸都有些惊讶,“五哥儿好像圆了点,脸圆了好看。” 铁牛不用端详,自家夫郎身上哪里长肉,他都知道,对此很是高兴,说:“辣椒买的好。” 张叔隔三差五跟村民来送辣椒,有时候辣椒粉—— 夏日,汤家夜市又摆出来了,这次得了辣椒粉,原本烤肉香味就霸道,加上辣椒粉孜然粉,香味是十里飘香,后来汤家暮食停了炒菜米饭,专门做烧烤。 小咪忙活不过来,还叫来了大圆。 汤老板不仅往出卖,还自己吃,天天肉串子不离手,跟小咪说:“再撒些辣椒,我要多多辣的。” 那肉串子红彤彤的辣椒粉,蒋芸看的都害怕,但是汤显灵一口一串,没带咳嗽的,铁牛只能捧着绿豆水、凉茶到夫郎嘴边,哄着夫郎多喝喝。 因为辣椒的关系,汤家生意火爆的不得了,天天都满座——还有人排队。 汤显灵也找到了刘宝鉴刘大爷,这位是真的‘百事通’,尤其是钻营衙门里的弯弯绕绕,倒不是说触犯律法,而是钻漏洞。 对于汤老板塞得钱,刘宝鉴没往眼里瞧,还有点想笑,汤老板做买卖也几年了,可给他塞钱疏通打点,这一手还是很生硬,一看就是以前没干过。 “你要牛油或是鹿油,鹿油的话也不算稀缺,你得跟东西市几个酒楼商量,他们用肉,你用鹿油,几个酒楼掌柜那儿我倒是能帮忙联系……” 汤显灵听了第一条就觉得没戏,说:“先前几个掌柜来问我要买辣椒,我全都拒绝了,现在我求着他们,他们肯定不乐意,就算是乐意,也想分辣椒这杯羹,倒不是我不给,主要是我都不够用。” 确实是不想给,这些掌柜的比他精,要是知道他要鹿油,提的条件看似‘他占便宜’,像是不要鹿油钱,但是合作起来,他吃亏。 不愿意,受制于人,算了。 “刘大爷,还有其他的渠道吗?” 刘宝鉴面上不显神色点头,心里倒是同意汤老板否了这一提议,说:“还有就是各府在庄子外头养鹿,但人家高门大户,不在意赚鹿油这些小钱。” “除非是你有关系——”像是卫家、顾家。 汤显灵摇头,知道刘大爷说的是哪方面,实话实说:“我们小馆子,同卫府、顾府没多少、多深的关系。”尤其是做买卖,讲究的是平等互惠,高府邸看不上他赚的蝇头小利,对人家没有实惠,只有麻烦,合作不久的。 不如不开这个口,省的还用了攒下的情分。 刘宝鉴点点头,“鹿油就这两道办法,毕竟寻常百姓养不了鹿。” 汤显灵愁眉不展,脑袋都浮现出‘不行我去养鹿’,真是为了一点面团再包顿饺子了。 “不过——”刘宝鉴来了转折。 汤显灵顿时望过去,听刘大爷语气好像还藏着话,当即是殷切说:“您只管讲,不过什么?” “鹿油是不好得,不过牛油我知道有个法子。” 汤显灵:!!! 不是,刘大爷您早说啊。 “您说。” 刘宝鉴:“咱们朝廷有规定,不许民间宰杀耕牛,但是奉元城有北来的商贾,这些外邦小族是靠游牧而生,成群的牛羊,他们那儿多得是牛油。” !!! 汤显灵脱口而出:“可是上次刘大爷来我家吃饭,带的那位普斯大人?” “你记性倒好,就是他们族。”刘宝鉴其实在汤老板来找他时,就知道汤老板先看中牛油,鹿油是后选,没有牛油才选鹿油,他先说了一通鹿油,再提牛油,这不,汤老板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也能记下他这个大人情。 但是事后刘宝鉴又想:他也不收汤老板打点的银钱,就算汤老板将此事人情最大化,他也用不上汤老板啥—— 顶多是汤老板逢年过节给他府上送些点心吃食,以前都有送的。 刘宝鉴想来想去,最后得出:他就是这种人,帮别人忙,自然是要别人牢牢记在心里了,甭管要不要还人情,反正得记下他刘宝鉴就是牛。 油脂这种东西好放好运输,尤其汤显灵对外出售麻辣牛油火锅底料,也是打算占领秋冬市场。 奉元城秋冬吃火锅的人多。 不过现在快进秋了,汤显灵不敢耽误,赶紧请了刘宝鉴做东,说足了好话,请对方当中间人,帮忙牵线,他要同普斯大人谈生意。 普斯大人其实没什么实权——这是荣朝给外邦新立的一个名誉官位,还是管商贾那边的。 周末时,汤显灵和铁牛换了新衣,就在他家院子摆了席。 汤显灵先是得了一罐鹿油——他家铁牛费的功夫买的,做了麻辣火锅,天凉,院子里也凉快些,石桌上砂锅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旁边摆着各色菜式。 这锅底煮了一会了,越煮是越香,就是蒋芸不爱吃辣的,闻着味都说:馋的紧。 更别提,这个时代没吃过麻辣火锅的大家了。 味道香的真真在在。 汤显灵邀请客人进,今日就普斯大人带着两位族人手下,还有就是刘宝鉴作为中间人,一进小院,刘宝鉴这鼻子嗅了嗅说好香啊。 “今日用鹿油炒的麻辣火锅底料,先请贵客尝尝。”汤显灵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二位上坐。 铁牛则是说前头铺子还有一桌,请普斯大人的手下用餐。 二人看看普斯大人,普斯大人点头,意思你们去吧。 之后就是落座吃饭下菜了,汤显灵和铁牛照顾客人,本来饭桌上聊生意就是吃饭为次,主要是说和喝酒,结果到了汤老板这儿,反了过来。 鲜切的肉下入锅中,捞出来,放到两位客人碗中,二人是一吃,这下彻底嘴被堵住了,说不出来闲聊。 只听‘烫’、‘斯哈’、‘好吃’、‘太香了’等话。 初秋傍晚温度也算凉快,尤其是摆在院子里,时不时刮点小风,很是清爽,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刘宝鉴和普斯吃的是大汗淋漓,面色酡红。 普斯大人一边拿着手帕擦汗,一边下筷子很准,等吃完了,便坐在椅子上,感叹说:“好吃,热乎乎的,要是冬日里有这个,我们好过冬。” “北方部落冬日苦寒,汤老板这麻辣底料确实是合适。”刘宝鉴点头,知道普斯说什么意思。 汤显灵听了,心里一喜,正想说:他可以成本价给普斯那儿提供牛油火锅底料。 结果刘宝鉴紧跟着说:“普斯大人那儿别的不多,就是不用的牛油多。” 其实牛油哪里有不用的,这都是驱寒的宝物。 普斯:“汤老板这火锅底料怎么卖?牛油我可以送你们,只是你们这底料要便宜些。” 汤显灵:……不是大人,我底牌还没出,你就交底了。 难怪刘大爷刚抢先他一步说话,因为汤显灵也是个直肠子,想着就跟人交底,大家好合作。 “这底料用的香料名贵,香叶八角辣椒花椒等等,价值不菲,因此不是我狮子大张口,一块巴掌大的底料,二百文钱。”汤显灵是赚的,还是对半分。 麻辣牛油火锅真的只能走高端路线了,便宜不下来。 普斯:“?二百文?”他扭头看刘叔叔,他没听错吧。 刘宝鉴哈哈笑,说:“汤老板实心肠,他是个年轻人,不像外头那些胡乱诓骗你的,要价就是三五两、十来两,他看在我面子上,又想要你的牛油,特意报低了价钱。” 汤显灵:…… 二百文也不是特意报低的。 普斯大人这是嫌二百文便宜? 最后在刘宝鉴‘说情’下,普斯那边部落给汤老板这儿供牛油,百斤牛油五两银子——算上了运输费用,而汤显灵则答应,每年冬季给普斯那儿提供牛油麻辣火锅三百块,一块半两银子,就是一百五十两。 汤显灵:…… 刘大爷不是商贾胜似商贾。 牛油帮他搞定了不说,还没做好的火锅底料也帮他出售了一百五十块。 普斯大人还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不住地拍了拍铁牛肩膀,他是外族人在奉元城待了些年,已经知道,汤老板是夫郎,他不好动手动脚,只能跟着这位男郎‘动手动脚’了。 铁牛挨着‘梆梆’的拍打,面不改色,笑呵呵送普斯大人和刘宝鉴出门,普斯大人的俩随从吃的也是满脸红光,一听大人谈下了这桩生意,纷纷用本族语夸赞大人英明神武,太厉害了。 最后刘宝鉴也一道先送普斯上车,等马车走远了,原本有些醉意的刘宝鉴双目清明看向汤老板,说:“汤老板,也不是我想教你做买卖,只是你这底料要卖的贵,干脆就贵到底,不能比给普斯那边还便宜了。” “自然自然了,那我零售价定六百文?”汤显灵试探问。他真的不是奸商,六百文的话,纯利益都有五百文了。 呃……这么个赚法,他以前没想到过的。 刘宝鉴摇头,“太便宜了,再加,不然显得对普斯大人那儿不真诚,他刚可是叫你他的好兄弟、他子民的好朋友,你对朋友就比对外人只便宜一百文?” 汤显灵脸都‘扭曲’了。 刘宝鉴看的直乐,第一次见有人赚钱还不痛快还难受,把一两银子咽回去,说:“成吧成吧,那就七百文不能少了。” “再少,普斯那儿不好看。” 汤显灵没办法,只能痛快答应:“成。” 后来蒋芸听闻此事,吓得是脸色也有些白,“做买卖咋能这般赚?会不会叫人骂咱们?” “说咱们黑心赚钱。” 汤显灵有点麻了,躺在罗汉床上摸着肚子,他也跟着混了几口,麻辣火锅真好吃。 铁牛在旁给娘说刚才刘大爷说的话,他们是不好得罪人,又道:“……娘,富贵人家不在意七百文还是七两银子的。” “可能还会觉得七两银子买来的东西才好。” 蒋芸突然想起来,铁牛以前说过,渌京的酸奶也是按银子卖。 “那咱们得底料能卖出去吗?这般的贵。” 铁牛很是肯定说:“定能,娘放心吧。” 汤显灵没参与讨论,因为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最近天冷了,老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他现在一吃饱就容易犯困。 铁牛拿了软枕头给夫郎塞好,又给夫郎盖好被子。 蒋芸一看,别蹑手蹑脚往出走,轻声说:“五哥儿最近操劳的多,心思用多了就犯困,咱们出去说话,让他好好眯一会。” “知道,娘。”铁牛也往出走。 刚到院子,听到有人敲门声,铁牛顺带将堂屋门闭上了,怕吵醒了刚睡着的夫郎。 蒋芸说:“我去开门,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是谁。” 天都黑了。 门一开,蒋芸愣住了,惊叫:“二娘,二娘,你、你咋这个时候来?” 汤珍赶在城门关之前最后一刻进来的。 “娘——”汤珍一路上的委屈此时见了娘,实在是没忍住扑到娘的怀里嚎啕大哭:“崔伯安不是人,他在外头有了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第118章 车里三姊妹在哭。 铁牛掀开车帘,里头三个小姑娘还有四哥儿都在,铁牛先说:“莫哭,叔叔抱你们下来,咱们到家了。” 汤珍趴在娘怀里嚎啕大哭,听到闺女们声才想起来她还有孩子,擦了擦眼泪,从阿娘怀里起身。 “到家了,都到家了。”蒋芸也是双目含泪,轻轻拍了拍她的二娘肩头,然后说:“咱们回屋说。” 铁牛请了车夫进来先休息一晚,现在去客栈有些晚,怕人找不到西市在哪。 车夫是崔林镇的人,对奉元城内不熟,听说夜里不能在正街上活动,因此听了主人家挽留,便厚着颜面先留下来了。 铁牛和蒋芸先是安顿人,蒋芸一直说:到家了就好、到家了就好。 重复说了好些遍。 汤珍听着听着,慢慢的心神也稳定下来,这些日子赶路,她像是没了自己似得,不知道在干嘛做什么想什么,有时候脑子里责怪自己:干什么要那么冲动,说走就走。 有时候又默默流泪哭着,想着自己这些年算什么。 不走又能如何,她的孩子要跟她落得一个下场吗。 可是走了,那个家,那个丈夫真的不要了?万一这次闹大了,男人不来劝她哄她,她还怎么回去? 可是回去了,那个家也没她能站的位置了。 …… 如此反反复复,想起过去种种,悔恨交织,各种情绪,可此时此刻,她看着她的孩子们,三个闺女头发乱糟糟的,大娘已知道事情年纪,双眼带着慌乱害怕,还尽力的照顾底下的妹妹阿弟。 四哥儿不哭不闹,由着他姐姐牵着。 孩子们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不安。 汤珍两行泪缓缓落下,这次没在靠着娘哭,而是伸手抹了抹眼泪,过去抱着孩子们,“阿娘,在这儿呢,有阿娘在呢。” 小大娘红了眼圈,二娘三娘紧紧抱着阿娘开始哭,四哥儿乖乖的抱着阿娘的大腿。 一家子就在院子里哭了一会。 铁牛先将赶车的师傅安顿好,给师傅付了车钱,师傅不要说崔家二娘子已经付过了,铁牛还是给了一些辛苦费,“这些天赶路,辛苦师傅照顾我二姐和孩子们了。” 车夫拗不过,其实也高兴有多余钱拿,便收了下来,感叹说:“二娘子也不容易,都是一个镇上的,小崔家以前名声好,咋能干出这样事情,真是太糟践人了。” 铁牛又道了谢,跟娘说他去灶屋煮点粥,烧些热水什么的。 “对对,我也来,二娘和孩子们还没吃,这会天都黑了,外头没吃食卖。”蒋芸说。 铁牛应了声,跟二姐说:“显灵在睡觉,我先把他抱到屋里,二姐你带孩子到堂屋歇会。”又给车夫师傅开了员工午休室,让车夫师傅自便。 汤显灵这一觉睡得很沉,跟猪猪差不多,等他睡醒屋里黑漆漆的,翻了个身,伸手一摸,才发现不对劲,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在堂屋睡着吗?咋跑到屋里了。” 但他知道,肯定是铁牛抱他回房的,不过奇怪的是铁牛没在。 他爬起来穿了外衣,摸黑下床,一边喊铁牛。 没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铁牛端着烛台到了,二人一个出去一个进来,打了个照面,铁牛将烛台放下,说:“你先穿好衣裳,外头寒气重。” “知道了。”汤显灵一边拉拢衣衫系绑带,一边说:“天都黑完了,你怎么还在外头?起夜吗?” 铁牛:“不是,二姐和孩子们来了。” 汤显灵系绑带的手一停,看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光是二姐和孩子们?” “崔伯安在外头有女人,还生了个儿子,过年那会生的——” 汤显灵没听完就骂了句:“这狗东西王八羔子。” 他就说今年过年就二姐带着孩子来,说什么乡下田出了问题,而后开了春,往年拖拖拉拉到了五月才来接二姐和孩子,今年三月初就来了,他还跟娘吐槽说,崔伯安像是中了八百万。 真是狗东西。 “车夫师傅安顿好了,二姐刚和孩子们吃完饭,孩子们困了抱到娘的屋子里睡觉,二姐睡不着,跟着娘在说话,我想先回来看看你。”铁牛说。 他一个大男人留在那儿,二姐有些话不好跟娘开口。 汤显灵明白过来,“你先回屋睡觉,我去听全乎了。”他说的是杀气腾腾,恨不得撸了袖子去崔林镇干架。 铁牛哪里睡得着,但也不好往堂屋去,就说:“你端着烛台过去,我就在屋子里等你。” “知道,你早点睡,明日还有活干,别等我了,我刚足足睡了一觉,现在不困。”汤显灵说着抄起烛台去了隔壁堂屋。 堂屋里点了蜡烛,烛火明明晃晃。 汤珍跟娘坐在罗汉床上,母子二人靠着,蒋芸在说什么话,声音比较小,汤珍时不时擦擦眼泪,氛围很是压抑。 汤显灵进去听见娘说‘都是我不好亏欠你们姐仨’,不由接话:“娘,以前的旧事不提,日子都是向前看的。” “五哥儿。”汤珍抬头看去,不知为何,五哥儿一出现,她心里又有些底气找到了根骨似得。 蒋芸本来自怨自艾,沉浸在过去旧事上,她已经很久没说过、想过以前的事,因为五哥儿不爱听这些反反复复的苦难事,她以前和香萍也说过,但说的不多。 后来巧莲跟她说起她家大郎、二郎的事,听多了,蒋芸就知道为啥五哥儿不爱听她提过去,说这些,反复说,只能更苦更难受,让旁人也难受,对现况帮不了半点。 她恍然惊醒,扭头一看,果然二娘一直在哭,刚才吃饭时都不哭了。 汤显灵拉了椅子坐在罗汉床边上,喊了二姐,直接说:“铁牛跟我说了个大概。” “他真不是东西,这些年了,我任劳任怨孝顺公婆照顾孩子将后宅打理好,他在外做生意……”汤珍一串的抱怨埋怨带着哭腔。 汤显灵听了会,二姐也要发泄的,只是听着听着就不住的跑神,跑一会嗯嗯嗯回应二姐,因为二姐说的事情反反复复都是些鸡毛蒜皮过日子的事。 蒋芸一看就知道五哥儿不想听这些,却一直没开口打断,说明五哥儿包容二娘,很是耐心。 过了好一会,汤珍说完了过去她如何操持辛苦这些旧事,而后接连着说:“……他接我们回去,我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知道有我们这个家,知道疼孩子们,没成想,家里多了一对母子,婆母公爹说是表亲,但又很是热情,对那对母子特别好特别上心,平日里鸡鸭肉先紧着那对母子,还要给那男孩办百日宴,花钱如流水,要招待亲戚。” “我那会心里咯噔一下,但伯安不说,还瞒着我,我也没敢问,就帮忙,后来我问伯安,伯安说就是乡下的表姐,让我别多心别多想。” “办百日宴前,那女人说孩子夜里睡不安稳,老惊吓住,怕孩子被小鬼拘了去,我婆母比谁都着急,要去庙里烧香请平安符。” “那女人说,不用什么平安符,听说银子镇神,要是能有个银子打的长命锁就好了。” “崔伯安,我真的恨,他连哄带骗,让大娘她们三姊妹将长命锁拿出来,融了以后给那男孩打个长命锁,还有一双小手环。” 汤显灵听别的还没气炸,虽然很生气,但这都是渣男基操,但听到把三姊妹长命锁拿出来融了这事,他实在是没忍住,目光灼灼看向二姐。 汤珍本来陷在自说自话的氛围中,被阿弟这么一看,心里稀里糊涂好似清明一些,还有点怕。 “他骗小孩,你大人了,你就让他骗?他又在你跟前说了什么甜言蜜语?二姐,四个孩子都小,他们爹、奶奶爷爷不疼惜看重他们,他们可都指望你了。” “以前你窝窝囊囊,给自己编个崔伯安爱你,以后崔家都是你管家稀里糊涂过下去的美梦这就不说了,现在这几年,你带着孩子年年回来,我和娘待你如何,你心里该知道的,你该知道家里是你底气,你咋能由着崔伯安欺负孩子们。” 汤显灵话说的语气重了些。 汤珍怔愣了好一会,捂着双眼,泪水透过手掌,哽咽又难受说:“我恨,我知道,其实我知道,我恨我自己软弱无能,我心里都知道,是我对不住孩子,一而再再而三还想着崔伯安对我们有一丝丝情谊,不想把话问出来,都不敢质问那表妹和男孩到底是谁……” 汤显灵见二姐如此,顿时反省自己话说重了,拍了拍二姐肩膀,皱眉说:“跟你也没干系,都是崔伯安不是东西。” “但是二姐。” 他扶着二姐肩膀,给二姐擦去眼泪,很是郑重说:“你不要沉浸在痛苦中,反反复复纠缠不清,你现在一直想一直说崔伯安为啥抛弃你,为啥背着你有别人,想这些都没用。” “他就是背弃了你,背弃了孩子,他就是想要个男孩——” “我也可以给他生。”汤珍脱口而出。 汤显灵:…… 目光如炬又夹杂着失望看向二姐。 汤珍一个哆嗦,她觉得五哥儿好像真的对她失望了,真的不想管她了,比起说崔家,崔家给她的羞辱、背弃、折磨,五哥儿的失望更让她清醒冷静。 “这般,以过年为期,要是崔伯安过年之前来接你,你和孩子们日后的生活我不插手,你爱如何爱崔伯安,爱怎么委曲求全都行。”汤显灵声音很是冷静,“哪怕三个姊妹带着四哥儿以后日子过的水深火热,我也绝不会插手帮一把。” 蒋芸听了就知道五哥儿后头话带着气,在气头上呢。 孩子们要是真过的艰辛苦楚,五哥儿咋可能不管——不管二娘倒是真的,五哥儿前头那些话已经听出来生气了。 后头就是吓唬二娘。 “要是一直到年后,崔伯安一直不来,你就听我的和离——”汤显灵顿了顿,说:“你要是不想和离,还想和崔伯安和好继续过日子,也由着你,反正还是那句话,我就不管了。” 汤显灵说完,再看二姐一脸憔悴萎靡不振模样,二姐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汤显灵不听了——因为二姐还要絮絮叨叨那些破事。 现在二姐还没走出来,还没冷静,人生重大挫折。 他却不想听了。 “娘,你和我二姐早早睡吧,我也去睡了。”汤显灵端着快烧尽的蜡烛出了门。 隔壁卧室里,铁牛还没睡,听见动静先开了门,见夫郎一脸疲惫窝火,接了烛台自己拿着,一手关了门。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 汤显灵脱了衣裳,上床,被窝冷飕飕的,就喊:“你怎么没睡?”语气里带了点气来,不过听在铁牛耳朵里那就是撒娇,担忧他咋没早早睡。 “我等你一起。”铁牛脱了衣裳进被窝,“我给你暖一会。” 汤显灵反省,刚把气差点带到铁牛头上,此时一个轱辘滚到了铁牛怀里,轻声调子哼哼说:“快抱着我。” “好。”铁牛抱了个满怀。 汤显灵暖和了些,没那么生气了,说:“其实我二姐已经很勇敢了,她心里看清楚崔家以及崔伯安如何待她,不然也不会破釜沉舟的带着孩子们过来,她一个人,找车夫谈价钱一路上的吃喝,四个孩子一个没少,做了这么些,其实她心里都明白清楚,只是感情上还有些接受不了躲避吧。” 说着说着,夫郎两条眉毛拧了起来。 铁牛轻轻抚着夫郎眉头,说:“你看的透彻,人有时理智知道一回事,身体还伤着,没反应过来,没跟上呢。” “所以我说到过年前,要是崔伯安不来接人,那就和离。”汤显灵都懂的。 铁牛嗯了声。 汤显灵抬着头,脑袋轻轻蹭着铁牛下巴,有些毛茸茸的,铁牛挨了挨,低头:“什么?” “你怎么不问,万一崔伯安来接人了呢?” 铁牛肯定说:“万一来了,咱们正好关起门来动手。” 汤显灵一下子乐了,笑个不停,他怎么没想到这处。 “但我觉得,他不会来的。”铁牛说。 汤显灵脸上还有笑意,嗯了声,笑意淡了些,“人家有现成的老婆男孩,还在意我姐做什么?我姐带着孩子一跑,正好给那边腾空位置,那边的‘表姐’早盼着巴上崔伯安成正妻。” 毕竟时下,小老百姓是没资格纳妾的。 而今的地主乡绅,说是纳妾,其实在官府没登记,都不是正经过了明路,就是自家关起门来说是妾室。 崔林镇地方小,粮铺小崔家以前是出了名的要脸要好名声,现在要是抬一房妾室,得被外头胡乱说成什么样。 “我估摸,我二姐一走,时间长了,他们想给那男孩过明路身份,背地里还要编排我二姐……”汤显灵说到这儿,眉宇间很是凌厉,“到时候咱们再算账,总不能因为什么好名声,就把人搭进去,跟着崔家掰扯不清了。” 哪怕是时下观念,有些人比较守旧,觉得人家崔家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汤珍生不出男孩,又带着孩子回娘家这么久,不操持管理家务,被休了也活该。 可不能因为要得这些人的好言好语好名声,就真陷进泥沼中。 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给外人过。 铁牛嗯了声,轻轻拍着夫郎,让夫郎别生气,拍着拍着,怀里人没动静,低头一看,自己夫郎又呼呼大睡了。 之后日子,汤显灵可忙了,也没工夫操心二姐的婚姻状况——也没办法操心,二姐带着孩子们回来,婆家那边冷处理,不来,等于说是冷起来了,那就先过自己日子。 许村村民辣椒收完晒干磨成了辣椒粉,铁牛和张叔二人拉了足足四回,新鲜的辣椒没了,店里没了辣椒炒肉,又恢复到以前菜单。汤显灵是两头兼顾,一边炒菜,一边等牛油来了好做底料。 在等普斯大人那边送货,先在自家院子砌了大灶。 汤显灵感叹说:“咱们可真是家庭小作坊,什么时候买卖做大,咱们搞个工厂,就在许村建。” 铁牛说:“那得再等等,起码明年了。” 最近又是做饭又要采购香料——这玩意消耗很大,东西市一些酒楼听到了风声,这些大酒楼掌柜明面上说不管‘小小一间饭馆’,其实背地里跟的很紧汤五哥饭馆动态的。 “买了这么些香料?” “多少?成百斤?” “这么些香料那得花了大价钱了,虽说香料能放,但是买这么多压着时日久了,味道都能放淡了。” “他家馆子食材平平,就图一个讨巧新奇。” “可不是嘛,那个辣椒真当宝似得。”这话酸味冲天了。 那辣椒还真是宝,别说整个奉元城,就是整个西都州只有汤五哥家有,那可是朝廷外出六年的船队带回来的,外头的东西,一间小小饭馆竟然搞到了手。 “我觉得吧,他家肯定要出什么新鲜东西,还是那种别人没有的。” “……这不废话吗。” “香料、香料……”有掌柜沉吟,想了半天,最后说:“莫不是跟那烧烤料一样的调料吧?之前他家有卖过。” “反正辣椒早都不卖了,就卖了一个多月也还行。” 这是还嫉妒着夏日时,因为辣椒,汤五哥饭馆门前大排场龙的事。 十月底,普斯大人的商队浩浩荡荡进了奉元城,其中有六辆马车过了正街直奔八兴坊来,汤显灵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到了,之后就是卸货,因为东西太多,还是外邦商贾送货,坊里邻里都好奇来看,有人打听问:这是什么啊? 汤显灵也不藏着掖着,答:都是牛油。 牛油? 买这些干嘛呢。 邻里好奇,问了出声,不过这次汤老板没细说了,只说过几日就知道了,他们家店铺要上新。 食客现在听了‘上新’二字就是眼前一亮来了精神,甭管上什么,先盼着候着拿着银子往朝食铺子那儿摸,先买一个锅盔,一边吃一边跟着崔大宝打听:你家隔壁上什么好东西? 崔大宝:…… 好在老板说了,火锅底料这事能说。 崔大宝:“火锅底料。”不待大家问,直接说:“过个周末两日,最近天寒该吃锅子进补,以前都是羊汤酸菜锅,今年新添了麻辣牛油火锅,这个底料自己买回去,加了骨汤水煮一煮,跟店里是一个味。” “!!!” “原来如此啊。” “那就是跟去年的芝麻酱蘸料差不多?自己买回去调和一下,涮起锅来,吃着比外头的对味。” “那确实不错。” 有人:“不对不对,你没听崔大宝说,还是麻辣的,那辣椒不是早没了吗?” “我记得辣椒能晒干磨粉的,之前夏日吃烧烤,汤老板说了。” “对对对想起来了。” 这会大家还以为崔大宝口中的‘底料’就是蘸料,先前汤家馆子也出过,什么芝麻酱、香油、吴茱萸孜然混合干料等等。 直到有一日—— 汤老板订做的大铁锅架在大灶上,牛油滑锅,没一会白色凝固的牛油块就成了水润润的油,而后就是炒料了,这个料,辣椒也分,有的辣椒品种需要用水泡过,激发一下香味,有的辣椒则是要后一步下,都是有讲究的。 …… “什么味咋这般冲鼻子?” “谁家是着火了吗?” “咳咳咳咳。” “不对好香啊。” 有人吃不了辣的,捂着鼻子难受直打喷嚏,有的则是被香味吸引住了,嗅着空气的香味,一路跟着香味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好家伙,第二巷子的人家都抹到了汤家院子门口。 “香味就是他家传出来的。” “更浓更香了,这是煮啥啊?” 汤家院子门口站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胆子大仗着是邻里有些面面情,敲门打算问问这是做啥。蒋芸笑呵呵开了门,很快又关上,说:“我家五哥儿做新品呢,这是独门的要保密。” 直接一句话封死了所有人好奇的问题。 而汤珍在这些天也跟着帮忙干活,家里干什么都不瞒着她,包括现在炒料,五哥儿连着她四个孩子都没避让,只说:有些刺激,你们要是闻着难受就进屋待一会。 可她在崔家,账本碰不得,收成时卖了多少钱也不知道,不让她往铺子前头钻的。 五哥儿没把她当外人,可同床共枕十多年的男人却跟她隔着一层——深深的隔着一层。 汤珍又难过起来,但院子里没人在意没人管。 汤显灵让小咪接手,配料他都配好了,站在一旁擦擦汗,说:“注意火候,千万不能焦了,焦了辣椒就得苦,还有最后一步,倒点白酒或者醋激发一下香气……” 若是说以前汤家做什么,香味飘出去,隔壁左邻右舍都说香,可今日真的不一样,这香味,前头馆子门关着,正街上都有食客闻见了驻足,而后绕路到了汤家后门。 蒋芸:…… 说第不知道多少遍了,“是我家五哥儿新品,麻辣火锅底料,爱吃辣的用来涮锅子用,对对,周一就能上柜台卖。” “多少钱啊?”食客问。 蒋芸踌躇,有点不敢说那个价,她觉得太太贵了。 食客一瞧老板娘的神色就知道不便宜,不由试探:“一两还是二两?这辣椒海外来的,确实是要贵些,我闻着味也太香了,里头指定还放了别的。”好家伙这是说着贵,嘴上已经给汤五哥馆子做了解释。 “七百文一块。”蒋芸看面前这位是熟客才说的。 围成一团的邻里倒吸一口冷气:??? 多少?! 七百文!!! 这跟一两银子一块吃食有啥区别?卖这么贵,那辣椒是金子银子做的不成? 老熟客听了,则是松了口气,嗅着空气里的香味,是乐呵呵的:“还好还好,也没那么贵,那我周一早早来。” 坊里邻里不可置信看这位食客,不是这还不贵?!你还要早早来,七百文一块,这个价格,难不成还能卖光了不成?不用早早来吧。 蒋芸擦擦汗笑呵呵送客人。 她也觉得贵。 第119章 双休两日,员工都加班。 汤家在院子里做了两日的火锅底料。 佟嫂阿良蒋芸汤珍四人负责包装,裁油纸、贴红条‘汤五哥’、捆麻绳等活,铁牛则是负责搬运、切割,这牛油火锅炒出来后要倒入一个大大的盘子中,而后等冷却放凉,切割成块。 如今天气冷,倒是很好凝结。 包装四人将前期工作准备好,牛油底料就凝固成块,而后可以包装了。 汤显灵负责配料和炒,后来小咪学会了,就由小咪接手。 卢三娘则是写‘汤五哥’字条。以前这活是铁牛干,但是现在汤家周边卖的太好了,有时候铁牛干不过来,卢三娘两位兄长进过学堂,曾经她小时候也跟着俩哥哥认识了几年字,就是没俩哥哥那般正规,但写个汤五哥三字还是没问题的。 总之是:汤家院子飘香飘了两日。 别说左邻右舍了,就是第二巷的人都往汤家跑,而后蒋芸一句‘七百文一块’,这下牛油火锅底料还没上柜台先是传疯了。 一是香,实打实真的香。 “我就没闻过比这底料还香的饭食了。” “一点都不夸张,真的,我在正街走着呢,本来想吃个甜食,结果你猜怎么着?愣是从街尾,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气勾的我找到了汤家馆子,不光是我,前头还有几个停步的,都说什么怎么这么香,坊里邻里说了是底料……” 二则是贵,调料七百文。 “香归香,太贵了,我不信他家能卖的出去。” “没准卖不了到时候剩下放坏了。” “虽说现在天冷吃食能放,但是放久的不新鲜啊,到时候肯定会便宜卖的,我到时候再尝尝。” 因为这两点,火锅底料还没上货架,先是传的哪哪都是——以前汤家馆子只是坊间一个小小的饭馆,没那么大的号召力和知名度,但一步步走来,到了如今真不一样,这家馆子有点‘卧虎藏龙’感觉,东西市的大酒楼都在聊汤家底料。 不过大酒楼的客人对外人说的贵有些些嗤之以鼻,一种‘这还贵’、‘还行吧’、‘才七百文还不如我一壶酒钱’,不过听到人说香味霸道、特别香,则是好奇,打算到时候过去看看、让小厮仆从去买一块回来试试味。 “他家味道确实不错,就是一点,太小了。” “对,小馆子嘛,比不上大酒楼。” “也不能这么说,地方是比不得这里大,但是出的几样新奇吃食我觉得胜了。” 吃饭又不是看谁家地方大,饭就好吃。 西市的酒楼,东市的酒肆都在说汤家底料。 “听说是那个普斯外邦给供的牛油。” “?那他家真是有门路。” “确实,能搭上这一条线。” “他家不光是有这个门路,就是早前夏日那会的辣椒,听说在渌京都有靠山呢,当官的。”说这话的往天上指了指。 酒肆的客人喝的脸红,闻言纷纷点头,都信了。 “这小馆子底子挺深的。” “可不是嘛,不然做买卖做的这般大,西市那几个小心眼的也没见使个绊子。” “我听人说,亭江府的县主还去他家买过点心。” “?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就那宝藏球,确实是好吃,今年上了货卖的特别快,县主的马车就停在馆子前头,县主穿的那是浑身金玉富贵的不能再富贵,就是戴着帷帽遮挡住了脸,不过光是看身形就知道如花似玉了。” “……你真是喝多了嘴上胡咧咧,知道个屁。贵女能上街出门下馆子买吃食?那是县主府上的丫鬟。” “呀!丫鬟?穿的那般贵气逼人,我还以为是县主娘娘呢。” “县主哪里能称得上一句娘娘,你真是喝多了。” 于是在这些人口中——八句真话,两句胡扯,说着说着传开了,八兴坊汤五哥馆子成了什么不得了的神秘莫测存在,甚至后来提起来都是渌京有大人物,但具体什么大人物不知道,就隐约含糊过去,这一含糊更显得其不得了。 汤大老板若是知道,只会:…… 无语。 两天的时间,货柜先备上了一百块底料,普斯大人那儿还在做——普斯那儿不着急,他们商队在奉元城留半个月,到了下雪之前会走,在此之前交货就成。 ‘周一’。 崔家父子开铺子,最近天冷,夹馍系列不上了,还是回归了老本行做锅盔,不过添了鸡蛋灌饼,崔父现在也会做鸡蛋灌饼,只要面糊、酱料儿子提前做好就成。 崔大宝将锅盔送进烤炉,还没开铺子门,就跟他爹说:“我咋觉得外头都是人。” 崔父就笑,说:“我就是眼花耳聋都听见外头念叨了。” “呵,买锅盔是次要的,光往我这儿打听来了。”崔大宝嘴上笑着说,去开铺子门,果然门一开,章明一张脸打最前头。 二人一见就笑。 “早啊,章兄弟。” “早啊崔大爷。” 二人互相调侃了句,章明要了个梅干菜肉的锅盔,一边问:“今个得上底料吧?外头都传疯了。” 后头食客都扒着脑袋凑近听,七嘴八舌问:“听说要七百文真的假的?”、“七文不可能,我估摸是七十文,七百文有人听错传错了吧。”、“对对对。” 崔大宝先说:“今个底料上货架,我听老板说就一百份。”又跟后头几个脑袋说:“零售价就是七百文,没传错。” “呵~”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咱们可吃不起了。” “这真是比龙肉还贵。” “你吃过龙肉吗?说这等话。” 来这儿的都是坊间邻里,大家买得起锅盔真买不起底料——倒也不是说买不起,而是花这么大价买个吃食不划算,七百文啊这可是十来天全家伙食费买菜钱了。 “还是以前老汤好,要价不贵,现在是越来越贵了。” “我瞧着这价钱不像咱们坊里的东西。” 崔大宝听这俩人阴不阴阳不阳的说话,看了过去,面色正经严肃了些说:“我们馆子是开在咱们坊,但是八兴坊是奉元城的八兴坊,老板说了,吃喝自由,不想吃就不吃,各位都是邻里,说这些酸话干啥。” “这话说得,崔大宝你还真以为这朝食铺子是你的不成?” “就是,不过是个打杂的。” 崔大宝不生气,笑呵呵说对对对。 说酸话的反倒一肚子气,后来当着崔大宝面一人说‘不吃了’,另一人说‘走去别家买朝食谁稀罕啊’,崔大宝无所谓,章明则是笑,说:“你说这些干啥。” “汤家生意好,这几年食客多是外坊有头脸的人,那两个还看不清,汤五哥馆子和老汤馆子那能一样吗。” “可不是嘛,老汤的馆子就一馎饦,哪哪都能吃到。” “说起来汤老板也是给咱们八兴坊争光了,听说西市那些酒楼都眼红的厉害哈哈哈哈。” “这条街上,自从汤老板馆子开了,其他家生意都好了许多。” 人多了嘛。 汤显灵不知道前头的小口角和东西市对他家的揣测,就算是知道了,除了囧囧有神无语外,也有点‘乐见其成’——免费的打广告,多好啊。 他这会正在后院跟员工说话:“对,不用大铁锅,就一张桌子摆在铺子最外头,一个砂锅,先放一块底料煮起来,记得时不时加加水,别熬干了。” 汤大老板这会还给他家底料招揽客人呢。 毕竟七百文一块,也算是贵的了,得让食客看看都是什么、怎么吃、香不香——汤显灵之前想过涮点菜,捞出来当试吃,但是天冷,牛油一旦冷却了就难吃腻味,而且煮过的肉菜汤汤水水,不方便食客食用。 于是试吃否决,干脆只让食客闻闻味。 隔壁馆子开门了。 买朝食的食客从崔大宝那儿听到‘七百文’一块时,已经彻底死心,不幻想了——之前两日香味真的厉害,香了两天,馋了两日,但价钱确实是贵,算了算了。 大家心里想着不买,但不妨碍看看热闹,看有没有人买。 只见汤家馆子小老板抱着一张桌子出来了,那张桌子比较小些,摆在了馆子门外,没挡着铺子门口,佟嫂阿良一个端着砂锅,一个端着炉子,而后放炭火,架锅子。 章明咔擦咔擦咬着锅盔的嘴一停,往过凑了凑,看见那砂锅里是清水汤——真清水,能照影子那种,都不是骨汤。 汤家涮锅骨汤菌汤也很好吃,每年秋冬日他也会到馆子里打打牙祭,只是没日日都来。 “怎么煮起清水了?”、“烧水作甚?”、“谁渴了能喝吗?” 大早上正街都是两坊邻里,七嘴八舌的。 铁牛说:“不是,一会用这锅清水煮我家新出的牛油麻辣火锅底料。” “呵,又是这底料。”、“那我得看看了。”、“你们家卖的可真贵,太贵了。”、“里头有什么啊?”、“蘸料吗?蘸着吃?” 铁牛对价钱贵这一问题没办法回答,只能不说。 汤显灵拿了一块底料出来,拆了麻绳包装,用包装油纸垫着捏着给大家看,说:“这是我家麻辣火锅底料,用牛油辣椒各类香料制作成的,这块底料吃的时候用干净的刀子割,天冷可以多放几日,用来炒菜,或者涮锅子都行。” “要是吃锅子,自家熬了骨汤下底料最香了,之后就是涮菜,爱吃什么往里面丢,今个只给大家用清水演示一下。” 锅里的清水咕嘟咕嘟滚沸。 汤显灵将底料滑进锅,这块底料挺大的,下入锅后,清水慢慢染红飘着油花,红彤彤的辣椒花椒各种香料溶于水中浮开,刚开始还好,站的近的人能闻到一丝丝的辛辣香味,就有人说:不对,咋没前两日的香呢。 “这香味淡了啊。”、“真的不对,闻着还行吧。”、“不是很香。”、“香料是贵,但汤老板你这香料是不是放少了?” 意思卖这么贵香味太淡。 汤显灵和气笑笑,“火锅呢,慢慢煮慢慢吃,越煮越香,大家等等。” 说完,汤显灵就去后院忙自己的去了。 邻里围在馆子前头不挪脚,非得看看这七百文的底料到底有什么新奇的——虽然吃不到口中。 随着时间推移,清水与锅底彻底融合成了一股,咕嘟咕嘟作响,雾气袅袅升起,越来越浓郁的香味…… 章明手里的锅盔放凉了,吃着嘴里梅干菜味不浓,反倒是一股子煮沸的火锅香——这香太香了,形容不来,没吃过的香,真是想试试,里头下点菜肉是什么滋味。 应该好吃吧。 没煮菜呢,光闻着味道都香。 原先说香味淡的,随之时间惊奇说:“诶,还真是越来越香浓。”、“真是怪事。”、“我瞧着那么多的油还有辣椒香料确实是贵有贵的道理。” 这些原材料百姓们往东市去,自己买就知道,真贵。 尤其是那牛油——平日里吃菜油、猪油常见多吃,但那牛油可是稀罕物,牛肉都吃不到嘴,可见牛油也是稀罕贵价物。 如此一想,大家就觉得:好像、七百文、也不是特别贵。 用的食材不一样啊。 贵是有贵的道理,以前的骨汤,那猪骨头才几文钱一斤,加点水能煮一大锅,可买了猪油板价钱又不一样了,这个贵,现在那牛油那么大一块…… 汤显灵也没想过,吃货的力量是强大的,可以自己给美味的底料找借口,而后说服自己:买。 “我来一块。”不吃锅盔的章明到了柜台那儿掏钱。 阿良售卖,收了钱送货,一边说:“客人,这个底料是三五人吃的,一家人吃一个锅,水就是外头那个水量,要是添多了水辣味咸味会淡,爱吃重口的少量加水,爱吃淡一些的多放点水……” “成。”章明拿着沉甸甸的底料,带着他的锅盔,马不停蹄往家里赶,走了几步一顿,又折返回来。 阿良还以为对方后悔了,只听对方问:“刚才汤老板说用骨汤煮了更好吃,是不是?” 阿良先是松了口气,忙回复:“骨汤底的浓郁,辣味没那么刺激,更香浓些。” 旁边人一听:!!! 清水锅已经这么香了,骨汤煮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好滋味! 于是章明拿着底料又去了街尾买骨头。 …… 汤家馆子人越来越多,前头那个锅底煮的香味飘的老远,老食客今日早早来,有的是老规矩,现在店里吃,吃完了带着底料回家。 结果还没进门先喊:“门口锅里煮的就是麻辣火底料?” “给我来两包。” “我也要两包。” 也有人买了直接带回家,不在汤家吃,这些买底料的一瞧神色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跑腿、帮闲、小厮,买的也多。 街尾猪肉铺。 朱四早上还纳罕:“今个来咱家买大棒骨的人怎么这么多?” “平日里送人都没人要。”嫌费柴火。 周香萍知道,说:“我刚问了,汤家馆子出了新品麻辣火锅底料,说是用骨汤煮出来更香。” 朱四一听脸上压不住的笑,了然点点头,乐呵呵说:“咱们家猪肉铺子,汤老板可真是咱家贵人,不搭噶的买卖,旺咱们。” “什么不搭噶,汤家现在日日都要猪肉,以前一天卖个半只猪一只猪,现在不一样了。”周香萍提起来也高兴,现在家里猪肉两只起卖,而且有时候还会包圆一些别的坊卖不动的。 像是夏日汤家烧烤摊会出烤猪脚,猪蹄其他坊卖不好,他家就包圆了,别看钱数少,老百姓过日子就是从一文钱一文钱抠出来攒着积累下的。 “对对对,你说的在理,反正现在生意好,过两年咱们也能送娃娃去私塾念几年书了。” 周香萍点头,是该学字算账。 不说考功名——他们这样的人家就不往那边想了,识字算账多好,到时候接了自家铺子。 “还是老汤有本事,生了这么个厉害的哥儿。”朱四一高兴,嘴上又这般。 周香萍:“你可别在蒋婶跟前说这个话,她不爱听,不过不会说到咱们面上,我私心里觉得,汤老板不爱听这个。” “成,我不说了,听你的。”朱四改口倒是快,以前是汤五哥儿来他这儿买个几文钱的肉,不说求着巴着他吧,但他略长一些年岁,还能充半个长辈说教几句,现在可不一样咯。 汤五哥儿不是昔日的汤五哥儿了,是汤大老板。 真是变化快。 …… 有夏日的辣椒菜打底,像是辣椒炒肉、水煮肉片、毛血旺、麻辣鱼等等菜做铺垫,麻辣火锅底料一经推出,老食客都知道‘辣椒’是怎么回事,吃不了辣的自然不买不点,爱吃的那是必吃。 因此没多少矛盾麻烦问题。 撑死就是,店里有人吃麻辣火锅,大冷的天吃的一身汗,脸颊红红的,店里香味浓郁辛辣,旁边不爱吃辣的看了、闻了,都有几分跃跃欲试,而后问:汤老板能不能有个有点辣但没那么辣的火锅啊。 微微辣? 行。 汤老板答应上了。 后来店里推出清油微辣火锅,这个点的人也挺多的,吃辣没那么厉害的人喜欢,吃的是大汗淋漓,涮菜同友人聊天,一通吃喝下来,浑身舒泰,爽啊。 “冬日就得吃这个,好吃。” “出了一身汗,等会坐坐再走。” “外头下雪了。” “小老板,清油这个有没有带走的底料?”有人想买。 铁牛说:“清油没办法凝固,带走不了,抱歉了客人。”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好吃多问问,那我过来吃也是一样的。” 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汤家柜台光是卖底料就赚了七百多两银子,除去成本,净利润很是可观,有六百多两。 蒋芸数钱数的心惶惶,觉得太赚了—— “咱们本也没多少。” 汤显灵也不是做‘大老板’的料,他其实和娘一个想法,就是赚钱他喜欢,但是以小博大赚这么多就有点——不说心惶惶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因此时不时给员工加班费,加班费提高了,尽量多加些福利。 其他的他没办法。 刘宝鉴刘大爷说得对,现在和普斯大人合作,他总不能卖的比普斯那边还便宜吧。 因此说:“现在这两年就咱家有辣椒,卖贵一些,等过几年,辣椒多了,可以降价,自然了先给普斯大人那儿便宜。” “好好好,我觉得成。”蒋芸连着点头。 铁牛在旁边听得想笑,只是目光略略往下移,说:“显灵,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些。” “???”汤显灵要炸毛了,目光灼灼看向铁牛,宛如看负心汉,“几个意思?嫌弃我胖了?” 蒋芸吓了一跳,五哥儿这脾气最近跟炮仗似得,忙打圆场:“铁牛话里不是这意思,你定是误会了,好好让铁牛说完。” 铁牛上前,拉着夫郎的手,说:“我也是粗心,昨日才发现,你身量要圆了些,我是说你肚子有些圆润。” “???铁牛啊铁牛,没想到我就是吃的多点长了些肉你就——” 汤珍反应过来了,“阿弟,你是不是怀了?” ‘拉架’的蒋芸啊了声。 炮仗脾气的汤大老板一连串质问戛然而止。 汤显灵缓缓地呆滞的看向铁牛,一脑袋的‘?’。 铁牛伸手揽着夫郎的腰,点点头,“我之前问过崔大爷,孙夫郎怀小圆时如何,我听他说,孙夫郎最初怀孕时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那会你吃的香,胃口还比以前夏日好,我就没多心。” “最近这十来天,你忙起来精神头也足,夜里睡觉好,可你一贯睡得香,只是最近起夜多了点。” “还有肚子,有些圆润。” “我怕我误会了,但误会了不打紧,还是你身子重要,最近忙的差不多了,交给小咪,咱们去西市看看大夫。” 汤显灵眨巴眼睛,他觉得铁牛一连串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其实是有些不可置信——但也不算逃避。 四年了,他和铁牛床上很和谐,感情越来越好,豆子家的小圆也很可爱,二姐家的小孩也是各有各的好玩,虽然孩子多了烦,但是有一个他和铁牛的孩子—— 没那么让人不开心,甚至去年冬日时,他还有些期待的。 真的期待来了,不能怕了。汤显灵脑子里一连串顺起来,当场就跟‘激活’了程序似得,刚才的呆呆傻傻愣愣没了,露出个笑来,“你说得对!” 铁牛一看显灵的笑,也笑了。 当日夜里,汤显灵脱了衣裳坐在床上,也不怕冷了,掀开了亵衣,跟着铁牛说:“你把蜡烛拿近一些,我看看。” 铁牛拿着蜡烛给夫郎打光。 “没圆啊。”汤显灵摸着肚皮,感觉还好吧,一点都没鼓起来,不由抬头看铁牛:“要是夏日就怀的话,现在怎么说都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该显怀了,可他肚子还是平平呃有点肉,但是有肉很正常,他也没凹造型,要是凹了就略平坦些。 铁牛暖了暖手,才摸上去,汤显灵感觉到触感,肚皮抽了下,他一时也拿不住了,刚才感觉很诡异,但是按照科学来讲,即便现在真怀了,他家小孩还是个花生米大吧。 怎么可能会动。 “真的有些圆。”铁牛说的很肯定。 汤显灵听了,也开心起来,往被子里塞自己,笑的幸福,“不管男孩女孩哥儿,咱们都叫他辣辣!” “好啊,汤辣辣名字好听。”铁牛说。 汤显灵看了过去,笑说:“也行,虽然我不喜欢老汤,但是我姓汤,汤辣辣听着就是一碗很好吃的辣汤!” “好名字。”铁牛抱着夫郎亲了亲,很真诚说。 汤辣辣是他和显灵的小孩子。 第120章 铁牛和汤显灵去了一趟西市,去的是两人常去看病的那家小医馆,天寒最近看病的人多,汤显灵怕流感传染给他,还用围巾围着下半张脸。 “怎么了?是不是屋里药味重难受?”铁牛问。 汤显灵声音有些模糊从围巾后透出来:“这里生病的人多,大家呼吸说话口水喷出来,健康的人都容易感染上。” 旁边大夫听见了看了眼这位年轻夫郎,点点头说:“他说的有道理。” “大夫,我夫郎好像怀孕了。”铁牛道。 大夫听了,刚才平平语气变温和,“若是有了身孕,那确实该保重自己身体,不能逞强。”又说:“你俩跟我来。” 引路到了人少的一处看诊。 汤显灵从围巾后露出小脸,跟着大夫道谢。 “倒不是嫌弃谁,就是我现在要真有了孩子,吃风寒药怕对孩子和我不好。” 大夫笑了下,难得见到这么一位爱惜自己的夫郎,寻常妇人夫郎都会说别管我治我孩子,但大人若是没了,肚中胎儿哪能出生? “伸手我看看,最近几个月可有干呕、犯恶心、嗜睡?” 汤显灵自己答:“我以前苦夏,今年夏日胃口大开,不曾犯恶心,睡觉我倒是一直睡得好。” 大夫听了又笑,这位夫郎是个心胸大不装事的,才能一直睡得好。他一摸脉,点点头,说:“你的脉象很好很平稳,胎儿已经四个月了。” “可要吃一些保胎的补品?”铁牛问。 大夫:?“他胎相稳当,吃保胎的作甚?” “我看其他人吃过,怀孕时多吃燕窝之类的。”铁牛说道。他觉得夫郎也要吃,“我家夫郎,之前在您这儿看过诊,说是体寒。” 大夫皱了下眉,伸手继续把脉,“没有体寒。” “四年前看的。”汤显灵解释。 大夫:…… 倒是不生气,这俩小夫夫一看就是新手,第一次有孩子,紧张在意难免的。 “不用吃什么燕窝补品,不过你们要吃也没大碍。”大夫看二人穿着不像大户人家,不过听二人说话谈吐又像是有过见识,“寻常的菜肉吃一吃,别吃太多太胖了,夫郎生子最好还是控制下体重,太胖了不好。” 铁牛很是认真谨慎点头,都记下了,还问了大夫饮食忌口等问题。 “我写上,莫要吃山楂、太阴寒的食物,像是寒瓜之类的……” 二人从医馆出来,还有些傻气和恍惚,知道十有八九可能有了,和确定真的有了还是不同,两人对视看一眼,彼此脸上都是‘傻乎乎的笑’,被对方逗得更乐了。 汤显灵先打到一耙,“咋笑的傻乎乎的。” 铁牛一边笑一边嗯承认傻,说:“四个月了。” “嘿嘿嘿。”汤大老板只剩下白牙了。 咋就有了小朋友呢。 汤辣辣。 汤显灵现在觉得这名字也好听,十分好听,特别好听,他就是个天才,也没以往的炮仗脾气——汤大老板最近的炮仗脾气也只是对铁牛,对院子里其他人还是一如既往包容的。 也就在铁牛跟前能‘窝里横’几下,那是因为知道铁牛不会生他的气,会包容他、哄他,才会恃宠而骄发脾气。 “咱们做个车厢吧?”铁牛说。 汤显灵坐在板车上,嘿嘿笑说好,“反正家里地方够放,平时拉货就用板车,坐人的话就用带车棚的。” 二人傻高兴了一路,到了家,蒋芸汤珍记挂着二人,一听到门外动静就出门候着,还没张口问,蒋芸看到俩人脸上的笑,还什么不明白? “不用问了,定是有了。”蒋芸跟二娘说。 汤珍也是真为阿弟高兴,阿弟成亲第四年了,可算是有了孩子,她想着那会她刚嫁进崔家,迟迟怀不上孩子,第三年才有了老大,还好阿弟和铁牛感情好,铁牛那边亲人叔叔也不催。 原本以为想这些会很难过,但汤珍反应过来,她回忆过去在崔家吃的苦受的心酸时,竟然很是平静,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阿弟这次怀了,她也想不起来。 “大夫咋说的?” 汤显灵:“四个月了,说很稳,没啥问题。” 小咪在院子炒料,牛油辣椒香喷喷的,汤显灵早上出门时只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现在早饿了,说:“咱们晌午也涮火锅吃吧。” 蒋芸:……她可不爱吃辣锅。 “你和你二姐铁牛吃,我和孩子们吃羊汤。”蒋芸道。 汤显灵便笑眯眯说:“我和二姐一个口味,我俩都能吃辣!” 这是真的。自打天冷,家里别的不多就火锅底料多,汤显灵怀孕后一直很爱吃辣,有时候嫌吃火锅慢吞吞,干脆拿底料做一份麻辣拌、麻辣香锅,其他人娘不咋爱吃,铁牛对此平平,能吃但不爱天天吃,唯有汤珍觉得香。 姐弟俩是一拍即合,天天吃也不腻。 汤珍一听吃辣,此次有点犹豫了,汤显灵一看,“二姐你今个不想吃麻辣火锅吗?”不对啊,前两日还念叨说放假了咱们好好涮一顿火锅。 “也不是。”汤珍犹豫蹙着眉头,见铁牛卸车听不见才说:“都说酸儿辣女,你这爱吃辣……”她想到自己了。 汤显灵:…… “二姐你是认真的吗?” 汤珍被阿弟目光看的有些手脚都不知道放哪。 汤显灵见状,平和包容许多跟二姐掰扯清楚说:“先不提酸儿辣女这句俗语能不能当真,就说生孩子这事,你在家里住了这么久,不是人人都是崔伯安他家,光想要个儿子,我和铁牛的孩子,就是我俩的孩子。” 无关性别的。 就是他俩生的小宝宝,汤辣辣。 汤珍反应过来,像是说错话似得很无助,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双手就被阿弟握住了,紧紧地握着,包容着她。 “二姐,这些话我不怪你也从没记在心里去,我难受怪的是崔伯安家,是老汤头,要不是他们逼着你,过日子时时敲打你,拿这个刻薄点你,你也不会这般想。” “你是我为好我知道,但这个好,在我这儿不算是好事。”汤显灵看着二姐,笑了下,“二姐,你别慌,咱们慢慢长大。” 汤珍刚才慌乱的心神,被阿弟一通话抚平了害怕——她刚想,她说错了话得罪了阿弟,天这么冷,阿弟要是不乐意不痛快把她们娘几个赶出去她可咋办。 又想,她这个人是不是就像崔伯安崔家说的,没眼色生不了男孩没用,干啥啥都不行。 “我都多大了。”汤珍勉强说了句。她都很大了。 汤显灵笑:“你看娘,她和以前是不是很不一样?娘也再长大,你也行。” 汤珍恍然明白过来,阿弟说的‘长大’不是个头的长大。 话就是点到即止。 汤显灵不多说了,二姐已经在改变了,过去几个月从最初时不时逢人就说崔家、崔伯安背着她有了女人孩子,说起来就哭,到后来不跟人说了,只是孩子们会悄悄跟他说:阿叔,我阿娘又偷偷抹眼泪了。 到了近一个多月,二姐很少提崔家也很少哭了。 有长进就好。 赶在年前,给普斯大人交了货,普斯大人带着他的人要回部落去了,拉了满满当当许许多多的货,看到了底料,很是高兴——可能要回家了,人家本来就心情好,然后出手大方,除了底料的钱又给了一兜子玛瑙。 汤显灵:…… “哈哈哈哈我的好兄弟,我部落子民的好朋友,你的底料我吃过,好吃,很热乎乎。”普斯大人说。 汤显灵:“喜欢就好。”他真有点不好意思,当即说:“现在辣椒稀缺卖的贵,等我辣椒种的多多的,两年后我跟您打折,一块只要二百文钱。” 普斯愣了下,大胡子之下的嘴巴笑的几分真诚,连连点头说:“好,我的好朋友,我等你。” 他是外邦人,部落不大,朝廷要安抚他们部落,一边封了官却没什么权势,一边却还想用他们部落,他都知道,奉元城这些正儿八经的官看不上他的,唯有刘宝鉴这个人还有点真心实意,只是也不多,这人很圆滑狡猾,但关系很好用。 而刘宝鉴介绍的这位小老板,没想到…… 还真有一丝丝的真诚。 真诚就好,真诚最是难能可贵。 汤老板也没想到普斯大人会觉得他真诚,要是知道,只会更不好意思了,这会拿了一兜子钱同铁牛回馆子,马上快过年了,小饭馆停几日,多做些底料——食客都想买,多囤囤货,过年招待亲朋好友。 汤家馆子将材料用了个干净,又卖了五日,彻底关门。 “还是老话,你们把馆子收拾完就先回,两日后来拿年货开个年会。”汤大老板说。 大家一听,干劲更足了。 第二日,汤显灵铁牛带着娘二姐孩子们去东市泡香汤子,进了浴室前,铁牛跟夫郎叮嘱:“可不敢闷太久,地上滑你洗澡小心些,注意安全。” 汤显灵嘴上:“知道啦知道啦你现在好唠叨。”其实脸上笑开了花。 洗完澡,个顶个的白里透红,小孩子们喜气洋洋。 汤显灵:“走,咱们去西市,买衣裳买头花买玩具,还有年货都捋一捋——娘家里年货你和二姐来。” “知道。”蒋芸答应了。 汤珍不好意思,“五哥儿别给她们买太多了——” 叫蒋芸给喊住了,“快过年了,五哥儿想花钱了别拦着他。” “好吧。” 之前汤显灵和二姐打赌,过年之前崔伯安来接,而现在年跟前逼近,汤显灵也没再提过这个话题——他赢了又如何,说这个不是戳二姐心坎打二姐的脸吗。 没必要在意这种输赢,汤显灵就是想二姐和孩子们能过得好些。 汤珍一日日的冷静,以前在这儿帮工,年后崔伯安迟迟不来,每每还会去门口转一圈等着、盼着,而现在没在做过了。 过年就是要花钱,汤大老板今年赚了大钱,员工福利也抬了抬。 一人一只羊、鸡鸭各两只,糖点心花生瓜子一兜子,还有蜜饯果干一兜子,一坛酒,年终奖每人都是五两银子。 去年年货跟前年差不多,佟嫂他们来院子里报道开年会,没想到今年会这么多,羊都是一只的,真的吓人。 “都没办法拿。”佟嫂嘴上这般说脸上笑开了花。 汤显灵:“不着急,今个拿不下明日喊家里人来拿。” “今年咱们馆子生意好,多亏了大家时不时加班,对着店里都很上心,齐心协力干出了成绩,咱们年终奖福利就多些,都拿下该得的。” 几人纷纷拱手道谢给老板贺新年。 阿良原本想着攒几年钱买个小院子,现在感觉目标越来越快了,第一年刚到时得苦大仇深模样早都没了,容貌还是那个容貌,脸上眼底却有神采了。 卢三娘家离得最近,欢天喜地喊了二哥大哥来拿羊。 卢父一听,站起来往院子门口去,“还给发羊了?” “对啊,我们人人都是一只羊。”卢三娘答。 陈巧莲邹菱也怔住,陈巧莲:“你也有?” “有啊,我是员工就有的。” 谁还记得,两年前卢家院子婆媳整日别苗头,暗地里吵闹,因为金钱短缺,冬日里卢父想吃一碗羊汤都舍不得,只能买了羊杂做汤,可惜那一锅羊杂汤还被掀了。 而现在才多久,就有一整只羊吃了。 还是自家闺女得的羊…… “除了羊,还有酒、点心、花生瓜子、鸡鸭呢,老板还给我们每人五两银子,阿娘爹你们别跟外头说。”卢三娘说。 卢父点头,陈巧莲则说:“我们不说,外头坊里也知道,汤家馆子待员工号,谁都知晓,更别提今年发这么些东西,拉货的从巷子里路过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说起来,自打三娘进了汤家当员工,整个八兴坊人人都眼红馋着三娘占得坑,可惜汤家不缺人手不要人了。” 邹菱听婆母说这个,附和点头,“还有人问到我这儿,说妹子年岁不小了,到时候嫁了人,汤家要是缺人了,能不能他家姑娘顶了三娘位置。” 陈巧莲一听紧张,“你怎么说的?谁家不要脸敢开这么个口?” “我骂了一通。”邹菱报了人家。 陈巧莲同仇敌忾一通的骂,夸邹菱骂的好,说下次遇见了,你脸皮薄不敢撕扯,回来喊我,我得骂到他头上去。 如今婆媳二人没了拌嘴,关系倒是比以前好了。 卢三娘听着阿娘和嫂嫂说这些话有些没趣,刚才还夸她的,怎么现在都不夸了,她可是给家里带了这么多些年货…… 后来听着听着心里难受,卢三娘明白过来了,呐呐说:“我不想那么早嫁人。” “你二哥还没娶妻呢,你着什么急,等三五年再说。”陈巧莲笑呵呵道,说完指挥大郎二郎去汤家帮忙拿年货。 夜里卢家吃上了羊肉汤粉。 陈巧莲当着一家人面说:“我和你爹说了,二郎的婚事他不着急那就再缓一二年,最迟就是二十岁要订上亲,你三妹现在有出息,月月都往家里拿钱,但是年终发的钱不能动,这个得给三娘攒下来存着当嫁妆。” “这几年吃喝上,三娘帮补家里,回头三娘要是嫁人了,你们两个当哥哥嫂嫂的,也得给妹子添些钱。” 卢大郎点头,“自然了娘。” “该这般的。”邹菱也点头。 卢二郎答应。 卢家一家子氛围好了,钱就是人的根骨,没钱的时候短缺了些,现在家里缓和了,又回到了以前。 今年过年三姐一家不来,汤家院子略略冷清了些。 年三十时,崔家父子、卢家、周香萍一家、小咪佟嫂阿良都带着孩子小辈来汤家拜年,蒋芸给各家小孩发红包,每个红包包的钱数不多,都是十几文,图个乐呵。 初三时,大姐一家来拜年。 初五时,娘和二姐带孩子去大姐那儿,汤显灵照旧带着四哥儿同铁牛回村,他刚一村,张家院子可热闹了,村民来张家拜年走动,恰巧碰见了汤老板来,纷纷说着吉利话。 都是今年辣椒地赚了钱的,大家都高兴。 王阿叔准备了许多瓜子花生饴糖,请大家伙到堂屋说话,不过大家有眼色,汤老板和铁牛带着娃娃来了,他们也别待在这儿太久,省的影响人说话。 张海牛拉着四哥儿的手就去找栓子玩——临行前问阿爹和阿哥行不行。 四哥儿长了一岁,身体健康硬朗了些。 “小帽戴上,不许去河面溜冰,在外头玩一会就进屋里。” “你是当叔叔的,把四哥儿要看好了。” 张海牛连连保证,高高兴兴牵着四哥儿手走,走了一会停下,倒不是嫌四哥儿走得慢,张海牛蹲在地上说:“四哥儿爬阿叔背上来,阿叔背着你走,一会前头雪又深又脏,污了你的鞋袜,你小脚脚要冻坏了。” 四哥儿头上戴着一顶兔皮小帽,毛茸茸的,脖颈围着一条皮毛围巾,身上穿着毛茸茸镶边的坎肩,整个人粉雕玉琢的漂亮乖巧。 “沉,叔叔我沉。” 张海牛一听高兴坏了,呲着大牙扭头跟四哥儿说:“四哥儿是怕叔叔累着了?你上来,叔叔不累,你可轻了,不沉的。” 四哥儿看了眼叔叔,也笑了起来。 他人虽然小,但心里好似都知道,谁对他真的好谁对他假的好他都能分辨。于是走了两步,吧唧一声趴在叔叔背上。 四哥儿‘砸’了这么一下,可把张海牛美出泡泡来了。 张海牛背着他家四哥儿大步冲冲的往栓子家去,还没到院子呢就扯着嗓子喊:“栓子栓子,我家四哥儿今年来看我了。” 栓子人还没看见,声先响:“海牛,不知道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你家大侄子来看你。” 俩孩子斗嘴。 “你就羡慕去吧!” 栓子本来想嘴硬他可不羡慕,但是出来一看,大雪天一眼就瞅到好友海牛背上那个娃娃,真是长得比城里娃娃还要好看——他还没去过城里,只是听虎子哥说,城里人白好看。 张海牛家的四哥儿就很好看。 “栓子叔叔。”四哥儿喊人。 栓子一听,嘴硬没了,只剩下呲着牙笑了。 张海牛:……扭头就背着四哥儿回家。 栓子诶诶叫了两声,屁颠屁颠跟上,笑哈哈说:“张海牛你吃醋了?你家四哥儿就是好看乖巧还懂事,叫我栓子叔叔呢!” “再说,再说我就不和你玩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说对了。” “走了走了,咱们去河边玩。”栓子扯人。 张海牛:“我阿爹不让我带着四哥儿去河边面上溜冰。” “那就别去面上,万一那冰薄,有个冰窟窿就不好了。” 二人最后还是和小伙伴去了河边,不过确实没去河面玩,就在边边玩,四哥儿被风吹的脸蛋红扑扑,张海牛一看就说:“不玩了,我要和四哥儿回家了。” “走,四哥儿,叔叔背你。” 张海牛往哪儿一蹲,四哥儿就爬叔叔背上。 其他人:…… 栓子哈哈笑,“张海牛现在成了四哥儿的大马了,以前哪能玩这么一会就回去。” “你别笑,回头咱俩比比。”张海牛声震天响。 四哥儿以为叔叔生气了,小手伸着捧叔叔的脸,他看不见,乖乖趴在叔叔背上,软乎乎声说:“叔叔不气。” 騟- 吸- “嘿嘿嘿叔叔才不生气呢,咱们回家,叔叔给四哥儿烤红枣发糕,我阿爹做了,里头还掺了红糖……” 二人回屋坐炕上乖乖吃发糕去了。 汤显灵在村里和铁牛待到了初十,今年没啥大事不用早早回去,在村里日子很是悠闲,王阿叔和张叔知道他怀了后,那是把他当四哥儿那般对待。 “我没事,真的,能跑能跳的。” 王素素:“那也得小心些,你快和四哥儿回屋坐炕吧。” 张怀在旁边说:“今年天比以往要冷,雪量也大。” “那幸好我三姐没回来,不然麻烦。”汤显灵感叹。 张怀:“其实咱们这儿雪要是丰厚了,来年开春化开,对庄稼地是好的,就怕其他地方下雪下的多,多了就成灾了。” “呸呸呸,大过年说啥呢。”王素素道。 张怀一听赶紧对对对,“我嘴巴胡扯。” 铁牛也觉得今年格外冷,不过西都州是个好地方,略偏北,又有河水经过,土地肥沃,还有一道蜿蜒的山隔着,历史上数去,这片好像没发生过什么大灾。 要说雪灾,肃北倒是有过。 那边更冷更苦寒,因为还有江海,有时候还有洪水。 铁牛想了下,到底没说出来,就像阿叔说的大过年,不说晦气话,吓着夫郎就不好了。 今年天冷,下了雪,张怀王素素拘着儿子,没让海牛跟着一道回,说过几日咱们去城里,多住两三日也行。 张海牛只能闷闷答应下来了。 等汤显灵和铁牛带着四哥儿回到城里,他们走的是西城门,城门口搭着寮棚,有些官兵驻守,进城检查也严了些,不过看到车里四哥儿的穿着打扮,就放他们进城,也没多盘问。 汤显灵爱吃,穿衣上不追求华贵,舒服自在耐用就行。 今年过年,他花钱大手,给二姐家四个孩子通通置办了新衣裳,小孩子衣裳颜色选的都亮眼,有花纹图案绣花,坎肩一圈都滚着兔毛,看上去很是贵气可爱。 现在官兵一看孩子穿搭,就知道这家人嘴上都是实话——过年出城去乡下走亲,现在回家了。 铁牛拱手问什么情况。 “肃北那边发灾,城里下了令,不许灾民进城,先在城外安置……” 车里汤显灵听了发灾咯噔一下,而后听到在城外安置,略略好一些,起码官府还管着摸过来的灾民。 第121章 铁牛和显灵带着四哥儿回到院子,娘和二姐她们还没回来,铁牛说:“我明日赶车去接娘和二姐她们。” “好。”汤显灵点头,想到城门外官兵说的话,仔细回想了下—— 铁牛先一步说:“二姐夫家走的是南城门。” “这几日还好,就怕后头大多数灾民过来。”汤显灵嘴上这般说,眉头却拧起来了,可能被他的思绪感染到,四哥儿小脸担忧的看阿叔,汤显灵拍了拍孩子,笑了下说:“不怕,没事。” “咱们奉元城的官还不错的。” 铁牛点点头,一手握着夫郎的手,“明日我一走,你和四哥儿将院子门关紧,我再跟卢家打声招呼。” 这都是以防万一。 夫郎没见过流民灾民,不知道,人在生死边缘徘徊时,人就不是人了,没什么道理可讲,只有求生的本能。 汤显灵经历过末世,见过没人性的人是什么样子,他现在肚子里有一个,身边又有个四哥儿,当然是以自己为重,不是逞能的时候,“成,我就在家等你,你和娘她们明日能回来就回,不能回就隔日回来,别走夜路,注意些安全。” “知道。” 夫夫二人洗漱完早早睡,四哥儿跟着他俩睡——铁牛将罗汉床搬到了卧室床边,他睡罗汉床,四哥儿和显灵睡。 第二日天不亮,铁牛先给自家水缸挑满了水,炭火担足了量,灶屋和堂屋炉子边都放上,热水烧了,早饭热了,全都送到夫郎手边。 汤显灵:…… 他是怀了,不是人坏了,什么都不能做。 “你快走吧,别耽误了,家里琐碎活我行的。” 四哥儿跟在阿叔手边,也点点脑袋,说:“叔叔,四哥儿也行的。” 俩大人都逗乐了。 铁牛摸了摸四哥儿帽子边边,毛茸茸的,说:“成,家里有你俩那我就放心了。”这是哄小孩呢。 汤显灵听了直乐,等铁牛架着骡车一走,他就关了院子门,牵着四哥儿的手躲进堂屋罗汉床上猫着。 堂屋炉子火烧的霹雳巴拉作响,汤显灵和四哥儿刚吃过早饭,此时屋里温度热,一烘,人就有些昏昏欲睡,汤显灵撑着眼皮跟四哥儿说:“来阿叔怀里,咱俩眯个回笼觉,等午睡起来了,阿叔给咱俩做火锅吃。” 四哥儿跟了她娘,也能吃辣,不过孩子还小,家里平时拘着不多吃。 “好哦。”四哥儿一听,小手脚往阿叔怀里钻。 汤显灵很快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像是回到了末世那会,记忆很零碎,一段段的,倒在他眼前的大学同学,前几日还活生生的很是鲜活,那一刻突然间面目扭曲成了丧尸,也有躲在一起避难的,天那么冷,那么冷,又冷又饿,那家伙双目猩红盯着他…… “阿叔阿叔。” 小孩子软乎乎的声,汤显灵从梦里惊喜,一对眼是四哥儿单纯的双目,有种恍惚感,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他在哪,屋里还是暖和,他身上热,一头细密的汗,背脊也有些湿意。 汤显灵先拍了拍四哥儿背,他刚吓着小孩了。 “没事,阿叔做了个噩梦,幸好四哥儿叫了阿叔。”汤显灵跟孩子说。 “不睡了,咱们爷俩起来吃锅子,我记得还有些羊肉鱼丸。” 下雪天冷,外头就是天然的冰箱,能放住东西——先前汤显灵还挺高兴,现在不由想到雪灾,不禁叹气,什么都是过犹不及,雪太大了成了灾,害的就是百姓。 汤显灵现在思绪有些敏感,打起精神给他和四哥儿做饭,现在吃太早,便去灶屋做点什么小零食,烤点什么,他发现,每当心情不平静想东想西时,做饭会让他安静下来。 四哥儿乖乖在旁边坐着,给阿叔递他剥好的花生吃。 汤显灵嚼着花生豆,含糊说:“今年挣了不少火锅底料钱,先前我和娘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看花出去也好。” 四哥儿见阿叔吃了花生,一下子高兴起来,便认认真真的低头继续剥花生。 下午三点多吧,天茫茫黑,天上又飘起雪来,院子门响,同时是铁牛的声,汤显灵笑了下去开门,外头人说:“不着急,你别跑,雪天路滑小心些。” 娘的声:“可不是嘛,五哥儿跟个小孩似得,现在可不能跑了。” 汤显灵一边拉开门栓,一边说:“我才不是小孩子。” 一看外头娘和二姐孩子们全都回来了,还有二姐夫、林大郎也在。 大家伙先进屋,蒋芸说:“二娘你带她们仨先进屋,东西我来拿。” 四哥儿跑前跑后跟着他姐姐们去了。 牛车、骡车先卸车,又弄了干草和水,让牛骡子吃着喝着,铁牛和林虎、林大郎在外头屋檐下擦洗了一把脸,才进了堂屋取暖喝口热茶。 林大郎喝了口皱眉,汤显灵说:“放了姜片,去去寒。” “知道了阿叔。”林大郎乖乖喝完了。 大人们这才说起来。 肃北雪灾有灾民从北南下到了奉元城这边,林虎说:“还有些跑到我们村子附近了,不知道咋绕到我们那儿的,娘和二姐带着娃娃们我也不敢一个人护送,怕路上遇到灾民越来越多。” 汤显灵连连点头,是这样的。 “幸好铁牛今个到了,我一看也不好再耽误,再耽误下去万一灾民越来越多,就喊了大郎跟我一起。”林虎说道。 他们上路,车上还揣着镰刀呢。 铁牛说:“大姐夫和大郎今日住一晚,明个一大早我送一趟。” “不不不,别送了,我俩大老爷们的不怕,你这儿还有娘和二妹娃娃们,阿弟现在有了身子,虽说城里不让灾民进来安全些,但你还是留这儿,送来送去做什么。”林虎摆手,硬是不让送。 铁牛闻言只能点头,谢谢大姐夫了,他心里也是操心显灵的。 汤显灵弄了一锅羊肉汤烩面片,里头放了点油泼辣椒,热乎乎的每个人吃了一碗,小姑娘们端着碗拿着勺子吃的香喷喷。 林虎就笑,“看着在我家没吃好。” “吃好了,这不是太久没吃她们阿叔做的饭菜了。”汤珍笑着说了句。 林虎点点头也不打趣了,论起做饭,那他家确实不如阿弟这一手,寻常一碗面片做的这叫一个香啊,比他岳父在世时做的还要好吃。 这一晚林虎和林大郎在堂屋凑合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也没在家中吃早饭,揣着热乎的馒头就出了城往回走。 林虎林大郎前脚刚走,后脚没多久张怀王素素带着张海牛进了城,张怀直奔汤家院子,眉头有些凝重,见了铁牛就说:“还真是乌鸦嘴,叫我给说中了,外头有了不少灾民。” “叔阿叔,你们快进,是摸黑赶路过来的?”汤显灵看这个点就知道一家子肯定摸黑上路,当即是庆幸,“幸好没事,快进来歇歇。” 张海牛垂头耷脑,“是我一直在家喊早早过来。” 进城时看到了灾民模样,张海牛有些吓到,好像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张怀此时没说儿子,反倒说:“跟你有什么关系,这老天爷要下雪,谁也拦不住,成了你做叔叔的,别叫四哥儿担心你了,都去玩吧。” 张海牛一看,四哥儿眼巴巴担心看他呢,顿时心里软乎乎,也不内疚自责了,他本来伸手要摸摸四哥儿脸蛋,但想起来他的手好冷,愣半路拐弯将手揣进怀里暖热了,才去摸四哥儿。 四哥儿扬着小脸蛋跟叔叔笑。 “四哥儿真好。” “叔叔好。” 俩小孩就去玩了。 大人们在堂屋说话。 汤显灵说:“我和我娘铁牛商量过了,灾民的事,我们小家庭力气小但也想出出力,去年赚的拿出来一半,到时候买些驱寒的生姜,蒸点粗面面头,每日过去送一些,虽说杯水车薪,但心意到了……” 大姐夫在的时候汤显灵没说,前脚大姐夫和儿子一走,汤显灵就念叨这事,他一说,铁牛和娘都响应说好,尤其是娘。 可能火锅底料赚的钱赚的太多太多了,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奸商一般。 没办法,汤显灵和他娘骨子里其实还是有点‘老实头’本性。 铁牛说这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说显灵和娘是真正的宽厚。 “好,那我也拿——”张怀脑子一热也要拿钱。 汤显灵看张叔,“叔,你先别上头,你的钱也是我阿叔的钱,夫夫得商量。” 王素素笑了下,张怀:……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幸好你喊住了我,我家确实不富裕,这般吧,要是去外头救济灾民,我和铁牛一道去。”张怀脑子冷静了下说。 年还没过完,城里百姓喜气没多少了,还有点人心惶惶——城外灾民越来越多,看着就可怜,城里一些大户人家都自发的救灾,城门外设粥点,发些御寒衣物之类的。 在众多施救点中,铁牛张怀几行人也不是很显眼。 不过有一日,灾民饿狠了,出现了抢夺闹事后,门口的施救点少了一些,第二日时,城门口就有了官方管理维护。 奉元城黎大人为官很不错,让师爷去登记谁家谁家救灾,划拉了一片区域,好统一管理,派了兵把守,尽可能的保护一下维持秩序。 汤家做赈灾,主要是窝头和姜汤,这俩算是最便宜——能御寒果腹,像是棉被这些,花销重,物资紧缺,他们一时半会买不到手,汤显灵就说,他们小个体户,就做到这两点就好了。 有了官方护着,小咪佟嫂阿良几人都知道汤老板做赈灾事情,不要钱自发的往救灾点去—— 田厨子后来带着徒弟也过去了。 “小猫我不让他去,这个倔种非得跟着,外头乱烘烘的,他个头小,谁把他当灾民提溜走了都不知道,放你家帮忙照看些。”田厨子口中骂徒弟,其实很爱护的。 汤显灵点头,“我家都成孩子窝了,一个放也是放,成啊。” 反正张海牛在他家带孩子。 卢三娘也想去,被家里拘着不许,汤显灵也劝,“虽说外头有兵把守盯着,但你小姑娘家家的,别去了,万一出什么事多危险,想要做善事帮人,也要先顾全自己之下在做。” “那我来老板这儿蒸馒头,我会蒸馒头。”卢三娘说。 汤显灵:“成啊。” 这个可以。 家里院子,汤显灵、崔大宝、豆子、汤珍、王素素、卢三娘揉面、煮姜汤,蒸窝头,力气大的男人则是推车、赶骡车往外运送救灾,大家分工合作。 汤家院子过年烟囱没停歇,天天冒烟,但没什么‘霸道馋人’香气,有的就是粗粮面的味道,坊里邻里还好奇,一问才知道,汤老板这是做窝头往外运救灾呢。 原先对汤家挣钱挣得多眼红的邻里,这会听见了,不由感叹一句:汤老板……人还挺好的。 “我看他家送了好几日了。” “不知道得花多少钱,虽说是粗面杂粮窝头,可这一车车往外运没停歇的,还有炭火也费钱,这些天下来,得不少钱了吧。” “他家一个饭馆,这般烧钱,唉,外头的大酒楼也没见这么干。” “你是没瞅见,外头灾民真的可怜,都是娘生爹养的,那些孩子瘦的皮包骨吊着一口气……” “汤家真的不错,他家挣钱我以后不眼红了。” “可不是嘛,去年辛辛苦苦赚的钱,搭了不少进去。” 有人心想:这跟把钱打水漂有啥区别?那些灾民和汤家也没瓜葛,做什么善事啊,生死有命,老天爷叫人死,还能咋? 有人觉得汤家好,有人也觉得汤家打肿脸充胖子白花钱糊涂了,汤显灵对外头坊里看法不在意,反正他花了钱做了事,每日都睡得好,心里也踏实安慰了。 …… 顾府。 顾三郎今年没回来,他在外任职,不是年年都要回祖宅的。不过汤家年前会送年礼——年年都送,顾三郎之前跟家里人提过一嘴,外加汤家馆子送的年礼不贵重却好吃,也算是送到了顾家人心上。 若是金钱华贵物,顾家不爱不屑收,但小小吃食还真是可以。 今年肃北雪灾,波及到了奉元城,元宵节那日,本来顾家和黎家走动会聚在一起吃吃饭,今年也是,前头有官身的爷们忙的不着家,女眷亲属还能聚一聚。 宴席上,女眷们自然而然说起灾民,有担忧前头相公身体的,也有心慈可怜灾民的,说各府都往外赈灾捐了些银钱。 “……六郎说了,等开春了就好,灾民都安顿的七七八八,城中有人先带头做赈灾,后头人都多了。”黎大人母亲说道。 黎大人家中行六。 顾家老太太念了句‘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对了,我记得你家三郎之前结识了一家小饭馆,还送了些点心过来,我吃着可口,他家真真不错,六郎说第一批救灾中,就有他家。” 顾家老太太对汤五哥有印象,印象还很足,此时一听,笑了起来说:“三郎吃过饭回来夸过,我也听府里人说汤五哥打负心汉的戏折子,这个小夫郎骨子里烈,心肠是好的。” “对。”黎家老太太也感慨:“我倒是想见见人,先前的时候,那戏折子闹得沸沸扬扬,我听六郎断官司还问过六郎,真是好奇。” “请人进府就不用了。”顾老太太摇头,“咱们好奇,让人家进来,到时候巴巴侍奉捧着咱们,倒是不美。” 黎老太太颔首确实是,像是看低了人。 “不如年后要是上香,请人一道去。” “也不好,他家馆子生意好,听说这位夫郎忙里忙外一把手……” …… 年过完,明明开春了,天还是很冷,又飘了两场雪花,不过没落住,汤家饭馆没开门,门外贴着告示:最近救灾半月后开店。 坊里邻里都知道实情,外坊的老食客今日才知道,也有之前知道的。 “我就说,先前在城外赈灾那儿远远看着像小老板,没成想还真是。” “汤老板真是仁厚。” “他家小馆子,还这般做。” 大家扑空没吃到饭,也没生气,反倒是包容。 过了两日,黎府顾府送了东西来,都不是很华贵,文房四宝一些布匹、书本之类的。 汤显灵看了眼书本,竟然是佛经,汤老板:…… 全都先放着。 他不知道这两家干嘛送这些——等等黎府?汤显灵年前维护客户只给顾府送过点心盒子,照旧顾府在大年初二时回礼了,现如今收到了顾府的礼还好说,咋还有黎府? 汤大老板绞尽脑汁想了五分钟,最后不想了,跟小老板说:“那明年把黎府加上维护客户名单中?” “行啊,管他家收不收,咱们送就是了。”铁牛很支持。 汤显灵一听也是,顿时不内耗不想黎府怎么好端端给他家送东西了。 开了春,天还冷,汤家馆子开了门,开始卖羊肉汤,没有辣椒了,食客来问:可还有火锅底料。答:卖完了。 年前全卖光了,要是想吃只能等今年秋冬了。 食客捶胸顿足:早知道就多买些囤着了。 然后市面上就囤货的黄牛高价出售。汤大老板:!!!气死他了。 小老板给大老板抚着胸口说不气不气。 “真是全盯咱家来了,先前中间商,现在又是哄抬物价,我卖七百文一块都有些不好意思,拿了赚的钱的一半去救灾,他就敢给我卖一两,岂有此理,真是可恶,大胆!” 铁牛抱着夫郎忙说:“是的,清汤大老爷骂得对,这些黄牛贩子真是可恶大胆!” 夫夫俩在家骂了一通,火撒出去就好多了。 汤显灵身子显怀后,身手倒是还行还能继续炒菜做饭,不过铁牛和蒋芸劝说,馆子该关门就关门。 汤显灵思考了一番,说:“不用关门,到时候只做烧烤,每日下午三四点开店。” 他也不是要坚持到生那一天。 蒋芸听了轻拍五哥儿胳膊,“哪里还要到夏日,你这日子四月底就该生了。” 汤显灵:? 这么快吗? 他没啥感觉啊。 铁牛点头,“娘说得对。” 于是汤家馆子开了没多久只卖火锅,因为调火锅汤底——现如今只卖酸菜和骨汤锅底,小咪都会,切配菜什么的还有卢三娘、佟嫂、阿良三人搭把手。 汤大老板有孕且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 食客一边道喜,一边是难受,嘴上关怀问:“你家老板什么时候生?” “快了啊?那就好。”、“夏日之前定能生?”、“哦忘了算坐月子时日。”、“不是我说,你家老板得找个徒弟了。” 一、二、三,三个月,汤家馆子生意其实有些冷清,毕竟羊汤火锅再好吃,也不能天天顿顿吃,小咪炒的菜不是很合老食客口味,尤其二三月时天热了,食客也不爱吃涮锅。 对于这种情况,汤大老板也无能为力,他倒是没觉得辛苦,但他一往灶头站,娘和铁牛就会‘劝别做’,只能含泪在家吃吃喝喝。 期间还有一件事,汤大老板收了两个徒弟,真徒弟。那是二月初,春寒料峭时,奉元城外的灾民在官府的指令下,有一部分是重返原籍,有一部分留了下来。 因为雪灾,许多逃难而来的灾民在路上,有的父母死了,只剩下一些孩子,孤孤单单没依没靠,凭借着一口劲儿活到了现在,到了开春后,官府遣散灾民,这些孤儿没办法—— 只能送到官方人牙子那儿。 不然就成了流民、小乞儿,或是被坏人掳去,打断双腿胳膊行乞讨——这种事以前在奉元城屡见不鲜,还是黎大人上台后狠狠扼杀了这种风气,将那地皮流氓恶霸抓住了,直接判斩,还累及家人,流放的流放,打的半残的半残,这种风气才制止住了。 但现在孤儿流民太多,难保有人起了这等坏心思。 卖到大户人家做奴,起码还有一条生路的。 汤显灵先前不是被官方牙子‘坑’过嘛,现在那边‘人满为患’,官方的人主动找上门给汤老板‘售后’,问汤老板:还要人不? 汤老板:??? 不是你谁啊? 人牙子能屈能伸,笑呵呵的介绍了一遍自己,汤显灵挺着个大肚子就差对骂了——你还敢上门来我家?! 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唱念俱佳,说了一通灾民如何可怜,现如今那些小孤儿太多太多了,他们那儿也不是善堂,住不下的,人一多容易闹疫病,我说这些也不是捆着绑着您,就是想着您这儿不是缺人手吗?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我先挑着一批伶俐聪明的往您这儿送,您先选…… 汤显灵不想买人的,蹙着眉头。 人牙子一看就说:他们实在是可怜啊,我也不忍心,要是处理不了,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日日养着—— “那咋办?”汤显灵问。 人牙子:“就赶出去,送回原籍,但他们家被大雪压塌了,爹娘都没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平安安活着回到村里。”还重重叹息了一声。 蒋芸听得眼眶发红流着眼泪,想到了自己过去。 汤显灵听得也心软,然后稀里糊涂就答应先看看人。 然后他和铁牛出发了,到了那边衙门一看,果然小孩子人满为患,有的还病了,瘦骨嶙峋,每一张脸都是麻木空洞,衙门人将生病的小孩往出抬。 汤显灵问了一下,这是抬去哪里? “不能留在这儿了,送到救济堂。”衙门人说。 抬着那小孩发烧浑身滚烫,烧的嘴巴都白了,路过汤显灵身边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紧紧的一把抓住了汤显灵的手,烧的呓语说不去不去不去。 汤显灵心里难受死了,当即就买了担架上那生病的小孩。 是个小哥儿,今年七岁。 后来又买了一个,是个小姑娘,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子,因为这小姑娘头发剃了,很短很短,瘦巴巴的,眼神没那么木然,一听人牙子喊‘汤老板’,顿时就冲出来给汤老板磕头,问汤老板是不是汤五哥,求买了她。 汤老板不爱人给他磕头,扶着‘小子’先起来,说是,你咋知道我叫汤五哥?一问才知道,对方之前喝过汤五哥的姜汤,吃过他家窝头。 救命之恩。 自此,汤老板有了俩徒弟—— 第122章 汤显灵和铁牛是二月初接俩徒弟回来的,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哥儿发高烧不退,人都快没了半条命,刺头小女孩看着精神很好,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但领回来,第二天听二姐说,孩子瞅着不对劲,也给烧起来了。 “……” “……” 这小姑娘还硬撑,说没烧,屋里热热的。 汤显灵一眼就看出小孩在嘴硬,怕他不要她,便说:“你是我徒弟,要听我的话,行了,让你师公带你去药堂看病,顺带买一些提前御寒的药回来,就怕流感,大家都提前喝两副防一防。” 他家孩子太多了。 铁牛每每听到‘师公’二字就忍不住想笑。夫郎心软,说不想买人,买人犯法,嘀嘀咕咕,可把俩小徒弟领回来后,当日是先把小的送到了药堂看发热,现在还留在药堂没回来。 当日夜里,他们俩都睡下了,没一会夫郎扭扭身子,黑夜里,睁开了眼,双眼发亮光似得望着他,说:“我有俩徒弟了,嘿!” “嗯,恭喜汤大老板收了俩徒弟。”铁牛可捧场了。 汤显灵嘿嘿笑,“小老板你也别吃醋,我这俩徒弟叫我师父,我想想哈,按道理该叫你师娘呃——师公。” 然后汤大老板就很喜欢喊小老板师公了。 铁牛:每每听都要高兴。 跟着夫郎一块高兴。 “是该这样,你现如今有孕在身,别过了病气。”蒋芸跟五哥儿说,扭头看着大丫,“你师父不是不要你,他快生了,少些操心,你该好好养好身体,等你师父闲了好教你本事。” 大丫就是那刺头小姑娘名字。 今年九岁。 大丫姓程,名字就是大丫,全家都这么叫她,她还有哥哥弟弟妹妹,大雪压塌屋子那会,她自己一个人爬出来的,全家死的死,就她一人混在南下队伍活了下来。 程大丫把下巴收回来,目光有些乖巧的看师父。 汤显灵:“正好你陪陪你师弟,那边药堂你师公付过钱了,再给你一些钱,要吃什么喝什么喊药堂的药童买,病好了,你师公接你们俩回来。” “主要是家里也不够地方住,正好给你们收拾出来房间。” 程大丫:“知道了师父,知道了师奶,知道了师公。” 看看,这就是他的大徒弟,多有礼貌,多有灵性啊! 汤师父是美滋滋的。 铁牛套了车,汤珍收拾了两件她家大姑娘的衣服给大丫带着,“她个头倒是高,就是太瘦了些,身量跟着大娘差不多。” “谢谢二姐。”铁牛收了包袱。 汤显灵第一次当师父,还是很有责任心的,知道小姑娘没安全感,给小孩收了一兜子吃的,还塞了零花钱,给了半钱银子——五百文。 “都拿好,咱家地址你记着吧?” 程大丫眼眶都红了,“记得,八兴坊汤五哥饭馆,我师父是汤五哥。” “行,记得就成,有啥事你带着你师弟打车回来也行。”汤显灵抬手摸了下小孩脑壳,毛茸茸的刺手,这小姑娘真有本事真有韧性,知道逃难路上把自己弄成个脏脏的假小子。 聪明。 程大丫握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又是噗通跪下就要给师父磕头。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礼仪规矩道理,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一肚子的感谢只能是跪地梆梆磕头了。 汤显灵给扶起来,看小姑娘神色,什么纠正拒绝的话都成了笑意温和说:“现在不急,等你和你师弟病好了,改日我选个黄道吉日,你俩给我磕头拜师,正儿八经行个拜师礼。” 程大丫一听,高兴了,有了些些底气——师父就是要她和师弟的,等他俩病好,他们就能回来了。 “行了出门吧。”汤显灵是位不爱煽情的师父。 师公带着夫郎的大徒弟出发了。 大徒弟叫程大丫,小徒弟因为烧的糊涂,人都没醒来过,压根不知道叫什么,官方人牙子记录是说其他人喊瘦猴。 那就是代称了。 二月处理完俩徒弟病情,因为俩小孩都搁在药堂养病,汤显灵怕小孩子心里不安稳,觉得他们好似抛弃了他,时不时喊铁牛去看望看望。 铁牛隔三差五回来汇报情况。 “大丫病情也重,当日送过去就烧糊涂了。” “大夫说这姑娘强撑着一口气,现在一口气抽出去了,就给倒了,不过韧性足。” 汤显灵听得也担心。 后来想了半晌,决定把家里的‘员工休息室’改成俩徒弟的房间,那屋子有个十五平米大小,中间用衣柜隔开,先凑合住几年,俩小孩都还小。 本来汤显灵想着俩孩子送到第二巷租的院子那儿,那还有空屋的,但现在看,俩孩子小小年纪无依无靠的,现如今他就是俩孩子的监护人,自然要担起责任了。 他和佟嫂阿良小咪讲了,以后晌午就在堂屋休息。 二月时,汤显灵肚子已经很大了,就跟吹皮球似得,铁牛对夫郎说什么都答应,立刻执行,不想夫郎操持半点心。 “你放心,我慢慢收拾,再去西市找木匠打柜子。”铁牛保证。 汤显灵点头。 二月中旬,小徒弟先回来了——这小孩发病来势汹汹但去的也快,就是本来就瘦,现在又瘦了一圈,铁牛接人回来后,蒋芸看的唏嘘,天天给小孩喂零食。 二姐家四个孩子也是疼着这位。 连着四哥儿、小三娘都把手里好吃的先给小徒弟塞。 汤显灵问小徒弟姓什么叫什么,小孩好像烧的糊涂了,还是因为小,经历了这样的一遭,大脑自动保护,全都忘完了,一问三不知。 不过人倒是不傻,吃饭说话有模有样。 大家在旁笑。汤珍揶揄阿弟,“现在五哥儿有了徒弟,看着就是护短。” “可不是嘛,会吃饭就是聪明。”蒋芸说。 铁牛只能笑,可不敢说话。 汤师父哼哼,“我汤显灵收的徒弟跟我了,就不可能有笨的。” “是是是。”汤珍好笑的紧。 汤师父看小徒弟,越看越心软,说:“记不起来没事,跟我姓,给你另起个名字。” “不然再等等,等大丫回来一道吧。”铁牛提议。 汤显灵听了觉得有道理,现在他有俩徒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偏心谁。 到了月末,程大丫接回来了,小院的屋子也收拾好,程大丫和小师弟住一间屋,中间用帘子隔开,一人两扇柜子靠墙,一人一张小桌子,靠着窗户位置。 汤显灵说:“你师弟记不起他姓什么叫什么,我想给他起个名字——” “师父,我也要。” 汤显灵:铁牛说的真对啊。 程大丫说得快,又怕师父觉得她没道理很野蛮,巴巴看师父,“不行也行,我都听师父的。” “给你俩都起大名,我都想好了。”汤师父一派威严,“你叫程遇春,他叫汤化吉。” “师父,我也想姓汤。” 汤师父:?目光认真,看向大徒弟,“你确定?” 大徒弟点头,她的姓也没什么好听的,最最关键是,师父一家救了她,给她看病给她钱还收了她做徒弟,她要跟着师父姓,以后要给师父养老送终,孝顺师父一辈子。 汤显灵还不知道大徒弟这番孝心呢。 “那行,你就叫汤遇春。” 汤遇春高兴了,跪地要给师父磕头,汤显灵快说:“别磕头了,等你师弟跟你一道行了拜师礼,以后不要动辄给我磕头了。” “知道了师父。” 大徒弟中气足乖巧伶俐利落性子,小徒弟化吉是个安静性子——因为太安静,一时半会观察不到别的性格特点,没关系,来日方长慢慢养着。 三月三,春暖花开,在汤家院子举办了拜师礼。 汤遇春和汤化吉师姐弟二人郑重给师父磕头敬茶,汤显灵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那儿喝了两盏茶,自此后他就有俩徒弟了。 后来蒋芸感叹:你给他俩起名字都起得好,还有说法,你给辣辣起这个名字—— 铁牛忙接话,说辣辣也好。 三月汤显灵在院子没事干,就叫俩徒弟认食材,学香料,怎么处理食材,他的肚子越来越大,站一会就不舒服,便只能坐着,坐一会腰难受。 铁牛便扶着夫郎胳膊在院子里绕圈圈散步。 天一天天暖起来,馆子里食客少了许多,汤老板不发愁,小咪发愁,一发愁,汤老板俩徒弟也愁,大徒弟汤遇春是一手撑着腮帮子想办法,小徒弟汤化吉则是师姐说什么都点头对。 “对啥啊,咱俩现在啥都不会。”汤遇春觉得自己帮不了师父大忙。 汤显灵听俩小孩碎碎念,真是被小咪带的一副‘苦大仇深’模样,便说:“你俩别在那儿嘀咕了,搬了桌子到太阳下,你师公教你们的字写了没?” 俩徒弟一听,忙乖乖搬桌子、拿纸笔,去院子里写字。 除了他俩,二姐家的三个姑娘都跟着一起识字学字,四哥儿年岁小‘逃过一劫’,小三娘可羡慕阿弟了,不用学字,学字太难啦。 “小三娘,乖点,今个写完了四个大字,阿叔给你做点心。”汤显灵拿点心诱惑小孩。 蒋芸说:“你别动刀了。” 汤珍也说:“别做了,她都吃的圆乎了。” “二姐,你这话说的怪羡慕人的,咱们小三娘脸蛋圆乎乎多好看啊。”汤显灵笑嘻嘻说。 小三娘得了夸,坐的笔直,开始写大字了。 汤珍见了,而后反思自己,阿弟比她会说话,她刚才说那句话要不是阿弟接了,是不是伤了三娘的心。 女郎家家的可不能胖,吃东西多了便不伶俐了。 以前崔家婆母老这般说。 可那个男郎过百天,婆母见了来客逢人就夸,说男郎吃的胖有福气、脸蛋肉呼呼的一看就是有福人。 轮到了她的三娘怎么就成了吃多了粗苯了。 汤珍在娘家的日子里,慢慢的,脑子也清明眼睛也不瞎了,对比在娘家日子,以前崔家待她和待她的孩子,哪里是什么好日子? 三月二十七,汤显灵发动了。 那一日,天上下着濛濛细雨,地面有些湿漉漉,傍晚的时候汤显灵想吃甜食,他肚子大不好动锅灶,卢三娘来家里烤了一盘桃酥,汤显灵吃了几口,咔擦咔擦咬着,突然手一顿,像是感受什么似得,笑嘻嘻跟铁牛说:“辣辣也想吃桃酥了,他刚才踢我。” “嘿,还挺有劲的。” 铁牛端了热饮过来,送到夫郎手边,光吃桃酥太干吧了,“小心烫,喝一口润润嗓子。” “好啊好啊。”汤显灵捧着杯子吹气,喝了两口又一顿。 铁牛注意到不对劲,蹲下身问夫郎,“是不是不舒服?” “没,他今个老踢我。”汤显灵告状行为。 说真的,怀汤辣辣整个孕期,汤显灵都没什么不舒服,吃嘛嘛香,胃口大开,睡得也好,即便是孕后期一二三这三个月份,除了夜里起夜多点,不过上完厕所回来还能接着睡,腿脚也没肿—— 对比孙豆子说他怀崔小圆的种种不舒坦。 汤辣辣已经是一个天使宝宝了。 今天却动来动去的,汤显灵有点奇怪,铁牛听了则是蹙眉有些紧张,“不会是要生了吧?” “啊?大夫说四月啊。”汤显灵想着日子还没到。 铁牛:“也不一定,我去请稳婆。” “不用吧。” 铁牛跟娘和二姐说:“辣辣今日一直动,我想请稳婆来家里,就算是扑了个空也稳妥。” 稳婆坊间就有,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就是给孙豆子接生那位。 蒋芸听了紧张,忙说你去吧。汤珍也叫大娘带着妹妹四哥儿玩,她在院子看阿弟。汤显灵本来想说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不行,我再去一趟西市赵大夫。” 汤显灵这下有话要说了,“不用,这才三月二十七,还没到日子呢,我肚子也没疼,这个时候了,你跑一趟西市回头宵禁大夫回不去了。” “你去请稳婆吧。”他折中退了一步。 铁牛一听,也有道理,便先去找稳婆。 然后铁牛刚走没一盏茶功夫,汤显灵肚子就开始痛了,先是那种轻轻的抽着痛,他还嘴硬不当回事继续吃桃酥,后来桃酥吃不下去,不想娘和二姐担忧,就装无事人似得站着扶着腰走一走。 “哈哈,我就走一走,坐麻了。” 汤珍扶着弟弟,“真没事?” “没——”汤显灵眉头一皱,一阵突然来袭的剧痛,“有有有事,好痛。” 院子里卢三娘正收拾烤炉,汤遇春汤化吉跟着打下手,此时一听全都围上来了,本来大娘带着妹妹阿弟都进屋去,听阿叔喊痛也出来。 全都围着汤显灵。 汤显灵:…… 师父要脸。 “三娘你先回,遇春化吉,你俩回屋,我要生孩子,大娘你带着妹妹四哥儿也回屋……” 蒋芸汤珍都急坏了,“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些。”、“你痛的怎么样?是不是一阵阵痛?” “是二姐。”汤显灵紧紧抓着二姐手腕,“又来了!!!” 好痛啊。 汤辣辣,你爹我再也不说你是天使宝宝了。 白夸了! 汤显灵痛的还能心里吐槽,一看旁边一圈小孩都吓坏了,脸蛋白关心看他,赶紧跟娘和二姐说,叫孩子们回去。 “你俩,听不听师父的?赶紧回屋。”汤师父扭曲脸凶巴巴说。 汤遇春拉着师弟进了屋,只是俩人一步三回头,看到师父这般受痛模样,吓得一个脸白一个快哭了。 到了屋里也没点蜡烛,汤遇春就跪地冲着天磕头,喃喃自语:“老天保佑我师父,我师父一定要长命百岁,我把我命给我师父一半。” “那我也给我师父一半,再给我师姐一些。”汤化吉跪在旁边说。 汤遇春:“你给我干啥,你不活了?” “师父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说啥话呢。” 俩徒弟在屋里求老天保佑。 汤显灵被娘和二姐扶着进了屋,他二姐扒他裤子时,汤显灵揪着裤腰带,疼的还能抽空说:“干啥啊二姐,你别脱我裤子啊。” “裤子脱了进被窝,不然娃娃一会要卡到裤子那儿。”汤珍还是有经验。 汤显灵:……哦哦哦,有道理。 但他害臊。 “你和娘别管我裤子,我自己脱。” 蒋芸嘴上焦急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不过手上拉了被子盖住了五哥儿下半身,“你脱完了给我。” “知道了娘。” “还有热水,我去烧热水。”汤珍去灶屋,幸好灶膛上还有火。 …… 等铁牛拽着稳婆到的时候,自家院子里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铁牛一怔,反应过来,往屋里跑去,稳婆紧跟随后,屋里汤珍拿了剪刀刚剪完脐带,将孩子包好,给五哥儿擦了擦下身。 汤显灵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还在想:太羞耻了,太羞耻了,以后不生了! 他就看眼前一个影子,再一看是他家铁牛。 “不生了。”汤显灵嘀咕。 铁牛以为夫郎疼的,连连点头说:“不生不生,咱们以后不生了。” 汤显灵:嘀嘀咕咕说啥啊。 “辣辣呢?” 铁牛也懵,刚顾着夫郎,忘了孩子在哪。汤珍收拾好小婴儿,连着襁褓递过去,轻声细语说:“辣辣是个小男郎。” “可检查好了。”蒋芸脱口而出,说完又说:“孩子健健康康,手脚都好着,那就好。” 汤珍:“都好,娘,辣辣啥都好着。” 稳婆也不算是白跑了一趟,汤老板小老板喜得一子,说好的酬劳给了一半——这已经是白得的,稳婆也高兴,连连说着贺喜的话,又给汤老板收拾了一通。 汤珍到底不是专业的,稳婆擦洗、收拾,做起来手法更专业。 一通忙活,天黑全乎了。 卢三娘听到婴儿哭声,才敢过来,她怕刚才来院子里帮不到忙,还添乱,现在同娘嫂嫂来了,听到老板和辣辣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当即是松了口气。 汤辣辣三月二十七生辰。 事后,汤显灵跟铁牛说起来,“除了我二姐要扒我裤子看我屁股外,其他的倒是还好,虽然疼但也不是特别疼,诶呀我二姐把我屁股都看完了。” 汤大老板主要是害臊。 汤珍每每听着就好笑,亲姐弟俩有啥不好意思的。 四月时有清明节,下了几场小雨,天气蛮凉快的,汤家馆子干脆闭门了——因为生意平平,清明一过天就热起来,总不能还吃火锅吧,没有汤老板,馆子实在是开不起来。 干脆关门,理由就是:汤老板小老板喜得一子。 汤显灵给大家发了基础工资,然后各回各家,他在自家坐月子,天气凉爽不冷不热,真的还好。 俩小徒弟第二天见他时,眼睛是肿了一圈,一看就是昨夜猛猛哭过。 汤显灵:“你俩哭啥?我好好地,没事。” “师父,师父。” 俩小徒弟嗷嗷喊师父。汤显灵听了,心里也有些酸涩,这俩孩子是孤儿,被他捡了养了,明明才一个月——在药堂都住了大半个月,可感情怎么说呢,俩孩子对他真的很依赖。 像是这个世界,他就是他俩唯一的亲人了。 这是还没从雪灾创伤中走出来。 “成了不哭了,我要坐月子,等我坐好了,回头我要检查你俩作业,还要好好给你们教做饭。”汤显灵说。 汤遇春和汤化吉乖的不得了,擦了擦眼泪,说好,都听师父的。 后来据铁牛说,这俩孩子学习识字很刻苦努力的。 汤遇春脾气是明着倔,汤化吉则是暗暗地倔种,俩识字有些晚,但较起劲来,很是刻苦努力,俩人这般勤学,不自觉的卷着小大娘三姊妹。 小三娘都没偷过懒,喊过一声难,天天拧着眉头跟作业本杠。 汤显灵:…… 挺好,咱家院子学习氛围浓郁,这是好事。 今年天要寒一些,张叔来了家里,本来是商量,今年清明节之后天暖了再种辣椒,还有村里还有几乎今年也想种,问到了村长那儿,村长决定不来,让我来问问你。 辣椒种子今年肯定够还很多。 张怀本来是说正事的,一来看到院子里小孩子都趴在那儿识字写字,铁牛和亲家母喜气洋洋,当即是明白过来,“显灵是生了吧?” “生了,三月二十七生的。”铁牛说。 蒋芸请张怀堂屋坐。张怀眉头散开,笑呵呵道喜,“显灵坐月子我就不进屋了,孩子呢?算了有些寒气,别抱出来,等天气暖和了,我到时候带着海牛过来看看。” 铁牛点头,跟着张叔说了正事,然后进隔壁跟显灵转告。 没一会,铁牛抱着个襁褓出来——被汤显灵骂了,说:张叔都来家里了,就看一眼孩子,都四月了又不是冬日,汤辣辣要是这么金贵,他就不是我汤显灵的崽! 赶紧给咱叔看一眼。 一个男孩子金贵什么。 汤大老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门外汤珍也听见了,还有点恍惚,这对吗? 张怀也听见了,笑的不行,小心翼翼接了襁褓,掀开被褥,只看一眼就愣住了,说:“好俊俏的男娃娃,这鼻子像铁牛,眉眼像显灵,长得好啊。” 他就没见过才出生的小婴儿鼻梁这么高,双眼灵动,瞳仁黑黝黝的漂亮。 才十来天的小婴儿,睁开眼,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 张怀稀罕了好一会,说:“就是性子静了些,随铁牛了。” 不咋好。 要是随着显灵了,那就热闹好玩了。 汤显灵要是知道,准会说:他家有他一个喇叭就够了,要是汤辣辣也是喇叭,整日嗷嗷哭,那就换他哭了。 第123章 今年辣椒田多种了三亩,这三亩还都是红辣椒。 村民有了去年经验,今年不用汤老板操太多心,外加上还有铁牛往许村跑,饭馆门也关了,汤老板就专心坐月子,院子里清闲下来,不过也不冷清。 小孩子多。 俩徒弟、小大娘三姊妹白日光线好时,要在院子里写大字,这都是铁牛之前教的。 铁牛在皇甫家长大,养到了十三岁,按照汤显灵说法:文化课没落下,教孩子们基础启蒙还是够的。 百家姓、千字文等书家里也有。 蒋芸和汤珍二人是负责家里杂务,做饭啊洗一些汤辣辣的尿布,家里的大件衣裳都有浆洗婶子来收——不然光靠家里人洗一大堆太累人了。 这些事交给专门人干。 汤显灵坐月子也不算是闭门不出,天晴朗太阳暖洋洋的正中午时,会从卧室出来到院子里走一会,然后靠在躺椅上盖着被褥晒晒太阳。 他什么心都不操——没有让他操心的事。 每日就是吃吃喝喝,逗逗汤辣辣玩,看看小孩子们的功课,点评一二。汤显灵:猪鼻子插大葱,装一波很会! 月子坐了四十五天,汤显灵都快抓狂了,总算是‘能出月子’了。 当日是他和铁牛去香汤子洗了个痛快,二姐和娘之前时不时带孩子们去,可馋着汤显灵了。 洗完澡后,汤大老板思考了一番,决定五日后开工。 这个时候已经五月底了。 今年辣椒还没下来,烧烤放到六月再开始,五月下旬复工,休息了这么久,也得给食客缓缓劲儿,让食客知道他家开门了。 “开吧,辣辣有我看着。”汤珍说。 汤显灵看了眼二姐,很是认真说:“二姐,你想一下自己。” 汤珍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眉宇间还有些不平,只能劝自己放下,说:“你说崔家?都这个功夫了,崔伯安没找我们,崔家不要我们了,我和孩子也回不去了。” “就算能回去……我也不想回了。”汤珍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汤显灵摇摇头,“姐我不是说这个,你对崔家淡了心,我早都看出来了,我是说你想想你的事业——” “你给我看孩子没必要,家里院子人来人往,辣辣谁都能帮忙搭把手看一眼,没必要劳着你,让你一直盯着一个孩子,你在馆子里帮忙,我给你开工钱,我说实话,我觉得对你帮衬不大,最初只是想要你脑子冷静冷静。” 汤珍一听最后一句,有点点苦笑,阿弟从那会就看出来崔伯安不是良配了,她却还闷头不管不顾,跟瞎了一般。 “你带着四个孩子,我得替你前途想。”汤显灵说。 二姐给他看孩子,在馆子里做工帮忙,他给发工资,或是娘多给钱时不时救济,这都是一时的,最最关键还得二姐有自己的事业干。 “咱们荣朝,夫郎妇人都能立单户过日子,我能开饭馆,你也能干点别的事,我去渌京时,街头买饭挑担子的也不乏妇人夫郎。” 汤显灵说到此,忙解释:“我不是赶你的意思。” 汤珍听懂了,眼底含着泪花,阿弟自然不是嫌她,而是彻彻底底为她考虑,让她立起来,四个孩子没了爹,以后只能靠她了,她立起来,不说做出一番事业,就是多挣些银钱,以后也能给孩子们撑腰的。 阿弟说的是这个。 以前在崔家,崔伯安不让她插手前头铺子生意,不让她看账本,每日吃喝买菜都是婆母给些铜板,花了多少得仔细报备,若是买贵了,钱少了一文,还得费半天口舌解释。 那会,崔伯安说这是‘不让她费心神’让她好好过日子。 而现在阿弟是让她费心神、让她学爷们那般干活。 “我知道。”汤珍抬手将滚落出来的泪擦掉,不过这次眼底是高兴,很是肯定说:“你是不是替我想好了?” 汤显灵笑了下,“你要是不愿意干,想维持现状也好,其实也不是逼你——”他看到二姐目光多了几分坚韧,便认真说:“我把火锅底料秘方交给你,到时候你和小咪去许村做加工。” “今年我想在许村盖火锅底料厂子。” “厂子可能也不大,但是带头人需要我自己信得过的人。” 汤珍一听,这般大的事交给她,顿时有些忐忑:“我怕我不行,这么大的事情,万一我没做好,我脑子稀里糊涂的。” “姐,你不是脑子稀里糊涂,你是识人不清但这也不能怪你,那会你嫁进崔家,是盲婚哑嫁,你也不知道崔家如何,已经到那一步只能逼着自己认命,给自己洗脑,这样才能把日子过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有的选,许村还有张叔王阿叔在,那边民风淳朴,咱们也不是苛刻的人,我们赚了钱,村民也有份工作……” “你在想想。” “至于崔家不着急。” 汤珍一听眉头一跳,“崔家?还有崔家什么事?” “总得拿了和离书,还有他家骗了咱家三个小姑娘的银饰,我得讨回来。”汤显灵小心眼都记着呢。 现在二姐气弱,即便是他给二姐出头,但不能他和铁牛去崔家高声喊什么,得二姐自己有魄力,自己解决了,这才爽。 外人可以壮气势,可以在后头摇旗呐喊,但不能当了‘主角’。 二姐的人生课题得二姐自己解决。 汤珍听见阿弟如此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刚才的忐忑纠结全都没了,一股脑先答应了下来。 六月时,张叔前来送第一批辣椒。 汤辣辣那会才两个多月,张开了,皮肤是白里透红,但并不肥嘟嘟,小模样眉宇间多些俊朗,张怀见了张口说:啧是个英俊小男郎。 张怀洗了手,还用香豆子搓干净,才接了铁牛怀里的小孩抱在怀中,汤辣辣不认生,扭头跟着抱他的人四目相对,咿咿呀呀都没有,是一言不发的闷葫芦。 “真随着铁牛了,这话少啊。”张怀感叹。 汤显灵:“可不是嘛。” 汤辣辣听到阿爹声,扭头去看阿爹,两条眉毛淡淡皱起来,一脸‘阿爹说辣辣呢’,汤显灵一个变脸,笑嘻嘻说:夸你呢,夸我家宝宝呢。 不知道辣辣听没听懂,反正眉头散开,给他阿爹一个笑。 张怀看了哈哈直乐,说:“咱们辣辣还是很聪明的,这才几个月都能听懂话。” “亲家快来坐。”蒋芸招呼,站在院子里说话干啥,一边说:“辣辣可聪明了,谁说他不好他就看谁。” 小大娘捂着嘴巴笑,“他小孩子才听不懂,我昨日说他笨笨的,他还跟我笑。” “那是他喜欢阿姐。”汤显灵说。 小大娘:“那我以后不说他了。” “那你跟他商量。”汤显灵不管小孩‘口角纠纷’,但是他看了眼辣辣,这小子惜字如金,连咿咿呀呀哼哼都不愿意。 饿了尿了哼哼两声。 说实在的,不如崔小圆闹腾好玩。 张怀抱着辣辣不撒手,他话少,怀里的辣辣更没话,逼得张怀话都多了,逗着:‘认不认识爷爷啊’、‘回头爷爷带辣辣去看阿爷’、‘你阿叔也念叨着你要来呢’、‘车车坐不下了’…… 汤显灵听张叔说‘车车坐不下’差点没忍住笑。 大人跟小朋友说话,没意识的就开始‘夹’起来。 这日周六张叔送了辣椒,好好稀罕了一通汤辣辣,临走前,铁牛也套了车,送二姐和四个孩子去许村—— 本来孩子可以留在家里的,但二姐要带走,难得的‘强硬’,汤显灵就没劝。 汤珍倒是解释说:“我不是怕麻烦家里,而是你说得对,四个孩子都依靠我,你半路收了遇春、化吉,他们俩跟你相处不到一个月时,就全心全意都是你,我的孩子现在只能指望我了。” 汤显灵本要说什么,汤珍笑了下,“知道还有家里有你这位阿叔能靠得住,但他们先靠着我这个娘。” “成。”汤显灵千言万语都一个字了。 他信二姐。 铁牛套了车棚,抱着四个孩子上车,蒋芸汤显灵准备了一兜子吃的,全都塞在三姐妹手里,蒋芸舍不得,跟着二娘交代,“要是忙不过来,你就把孩子送回来。” “知道了娘。” 张怀跟亲家母说:“放心吧,二娘他们先住我家,我们肯定会照顾好的,要是孩子们有个啥不好,亲家母只管上门找我打我。” “那可不敢。”蒋芸听了此话,笑了些,说:“我信亲家的。” 张怀驾着自己的板车,上头放着汤珍母女他们的行李,东西摆好放好,这才说:“海牛要是知道四哥儿要去我家长住,指定得高兴疯了。” 这话一出,送行的人本来有些依依惜别,此时都松快笑了。 是啊,也没多久,也没多远距离。 两辆骡车上了路。 盖‘底料厂’这事,铁牛和汤显灵会奔波跑的,还有张叔王阿叔时不时盯着,汤珍早早过去先适应环境,摸摸辣椒怎么栽种、怎么晒干磨成粉,以及跟着村民多相处去了。 汤显灵有意要二姐‘挑大梁’,小咪就放一放——小咪也是年纪小,他二姐在崔家窝窝囊囊是个软蛋,那是环境压力下的,他希望二姐能早早成长起来。 汤家馆子上了辣椒,夏日炎炎,暮食又是烧烤,生意一下好了起来。 在饭馆吃饭的食客们就注意到,有时候柜台那儿小老板抱着个小男孩哄着,小老板抱孩子姿势熟练,哄睡了孩子去后院放下,没一会空手回来了。 “刚小老板怀里抱着的是小小老板?”有食客问。 另一食客笑说:“肯定啊,汤老板三月份生的,我记得馆子还关了一个半月呢。” “他家啥都好就是关门太多了。” “那这次也怨不得汤老板。” “小孩模样我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汤老板和小老板生的,像两人。” “是像。” “叫什么谁知道?” “汤辣辣。” “跟着汤老板姓?”食客们都一愣,而后有人反应过来,笑呵呵说:“这名听着好,听着像是有钱孩子。” 现如今奉元城辣椒难求,尤其是汤家出的火锅底料,去年的时候一块最高炒到了五两银子,如此一看汤家馆子卖的便宜,甚至冬日过年时,汤老板还拿了钱去救灾。 让那等黑心商贩从中把钱赚了。 听说都买了宅院呢。 这事在东西市一些耳目聪明人眼底都是奇闻——还有人心里扒拉着算盘,想着今年不行也囤点汤家底料,他也从中转手再卖。 得压到过年再卖,卖不出去自己吃也没事。 所以说汤辣辣这个名字听着有钱,就跟有人叫金元宝一样道理。 铁牛刚把辣辣放回堂屋罗汉床上,旁边加了围栏,大家伙时不时路过堂屋能看见孩子,刚到铺子里,就有食客问:“小老板,今年火锅底料啥时候上?” “比去年略早十日,火锅底料得冷一些才能卖。”铁牛回话。 有人又问:“能提前预购吗?” “这肯定不行,牛油也没回来。” 等那桌子食客走了,相熟的食客结账就跟铁牛小老板告状说:“刚才那桌,就是八字胡的那个,他肯定是想多买些回头倒手。” “成,我注意到了谢谢提醒。”铁牛知道夫郎及其讨厌黄牛,跟了老熟客一个准话:“今年火锅底料肯定还是要限购,只是限购多少我现在不知道。” 老熟客:“限购是对的,但有心人要是要倒腾,也防不住——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还是你家生意太好了。” “你们也留心些。” 这食客本来想说火锅底料利益太大,怕是东西市有些人眼红要铤而走险,即便是不能自己赚,不让汤家小馆子赚还是很简单——就有些人有这样坏心思。 自己赚不到,变着法还要坏别人赚钱的道。 铁牛点点头,笑呵呵谢了对方。 不能因为有人眼红这笔买卖,他们家就不做了。 后来那位提醒的食客知道汤家馆子今年还收了黎家的礼—— “黎家?咱们奉元城的官老爷黎大人的那个黎家吗?” “可不是嘛,除了这位黎家,还能有哪里黎家值得让我跟你说一说。”友人笑话好友,“你还操心上汤五哥馆子了,放心吧,人家背后关系深着呢。” 这位食客听了,可是舒心一笑,“那我放心了。” “你说你,跟他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为个外人饭馆上起心了?”轮到友人好奇。 食客:“他家饭菜合我胃口这就不提,主要是这家人都挺好的,去年雪灾,一个小小馆子还去救灾救了半个多月,饭好吃老板夫夫俩品行好,都是平头百姓在坊间做起来的生意,我要是眼睁睁看着被人背后使坏坑一把,于心难安。” “你啊你,我算是知道了,你为何老爱往他家跑,你说他家夫夫俩品行好,那是对着你胃口了,你就是个好人。” 食客听友人捧他,笑呵呵摆摆手也不在意,而后又说:“如今看,汤老板背后多多少少有些好人缘好关系,要是现下开个酒楼也使得。” 现在馆子太小了,要是开大酒楼就好了。 友人点点头,“酒楼就两点,背后有人靠着,有钱就行。他家应该成了吧?” “缺点钱吧,今年卖卖火锅底料该够了,不过——” “不过什么?” 老食客一想到汤老板坐月子就得关门,不由道:“他家缺厨子,酒楼可不能就汤老板一人。”又自言自语:“听说汤老板新收了俩徒弟,要是教出来徒弟就够了……” 那也得两三年功夫吧? 汤家院子。 汤遇春和汤化吉二人很能吃苦,他们二人先跟着小咪学刀工——小咪大圆师兄弟别的不提,刀工是扎实的。二人白日里切土豆丝、土豆片、萝卜丝,反正能切的都切。 晌午吃过饭,二人收拾一通,还要写大字。 汤显灵喊:“你俩回屋睡午觉,睡半个时辰,谁要是偷偷学习不睡觉,我发现了,我得打谁手心板。”吓唬小孩。 俩乖徒弟立刻听师父的话,回屋脱了外裳上床赶紧闭眼睛。 汤化吉闭着眼问:“师姐,师父真要打我们手心板吗?” “师父肯定舍不得。”汤遇春闭着眼说。 他俩师父路过咳了咳,吓得俩小孩赶紧不说话闭着眼的眼皮都在颤抖,汤显灵:……嘿嘿嘿。 吓唬成功。 小孩子要吃好睡足才长个头。 遇春骨架大,十岁了,看着跟二姐家大娘差不多个头,汤显灵觉得小姑娘能长到一米六五以上,要是太矮了,拎着刀、铁锅就有些吃力—— 不然给遇春教面点。 化吉呢,更瘦小。 汤师父开始头疼了。 然后去抱抱他家汤辣辣,汤显灵低头亲了亲辣辣脑门,正经说:“你可得好好吃饭长大个头。” 汤辣辣管听不听得懂,阿爹亲他他就笑。 汤显灵:嘿嘿嘿,这小孩是个憨憨,跟铁牛了。 俩徒弟午睡一个小时就起来,然后复习昨日师公教的字,学完了字,师公检查过后才能进灶屋帮忙,一般是摘菜、洗菜、剥豆子、串肉。 汤显灵:“你俩干一会累了就自己歇歇,别让我叫。” “知道了师父。”、“知道了。” 俩徒弟真的乖,就是太勤快刻苦了。 “行了,你俩洗了手去院子陪着辣辣玩一会。”汤显灵赶俩孩子出灶屋,这是忙起来还得他叫停才不干。 俩孩子帮忙看汤辣辣去了,不过汤辣辣是铁牛缩小版‘沉默寡言的稳重’,往棚子下的罗汉床一趟,能自己玩自己脚脚和手手半天不带哭一声的。 汤显灵每每见此,都会看向铁牛,皱着眉:“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就是咱阿娘还在世时,你也这样?我的意思是你天性,不是被皇甫家逼得。” 铁牛回忆了下,“我小时候确实如此,大了些会叛逆。” 汤显灵一听‘叛逆’眼睛都亮了,催着问:“多大?” “七八岁吧,我还逃过一次私塾。” 汤显灵:“好好好,太好了。” 铁牛一听便笑了起来,说:“哪有你这般盼着汤辣辣逃学的?”又说:“我现在也很寡言少语吗?” “现在也没有吧。”汤显灵说完,一个‘对哦现在铁牛跟他相处可不是大冰块’,应该说他和铁牛遇到之后,除了最初话少些,之后日子越来越甜蜜蜜。 他家铁牛有时候还会逗他呢。 “所以别操那么老远的心,等辣辣长大了,遇到喜欢的人话就多了。”铁牛如是说。 汤显灵撇嘴,伸手揪着汤辣辣的袜子玩说:“那我当阿爹的还挺省事,遇到这么个小哑巴。” 床上小哑巴咿呀叫,小脚脚摆动了下。 汤显灵:哈哈,欺负小孩很开心。 今年夏日,许村盖了火锅底料工厂,铁牛和汤显灵运着油纸麻绳过去,整个许村,十户人家院子门敞开,大太阳下支棱着簸箕晒的红彤彤辣椒,有的人家晒干了,便开始石碾子碾辣椒粉…… 村长找到汤老板说:“前些日子有个眼生的鬼鬼祟祟到咱们村里来了。” 汤显灵一个警戒眼神。 “我带着村民赶了出去,但是刹不住,赶走了一个,后来没多久又来了两个人,这次还是夜里,光往那辣椒田头摸去。”村长一脸愧疚不好意思。 汤显灵:“没事,这事迟早的,只是没想到背后有些人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他不卖种子,这些人就想着‘偷种子’。 “后来张怀带着人,还有他家海牛时不时巡逻,幸好咱们村偏僻,之后是没见到生人,但我估摸着,那天夜里是不是摘了辣椒啊,我听老六家说,他家辣椒地有一小片光秃了。” 汤显灵安抚村长说没事,丢了就丢了,还是按照约定好的给钱。 如此漫长的夏日过去,入秋了,卢三娘烤了许多月饼放柜台卖,烤月饼卢三娘已经学了九成九,汤遇春和汤化吉在旁打下手跟着一道学,家里出货日子稳定许多。 中秋放了三日假,汤家馆子关了门。 普斯大人的商队也提早来了,汤老板带着辣辣和铁牛出了城,与牛油商队在城外汇合,马不停歇直奔许村。 汤珍在许村待了四个多月,与村民相熟,夏日时在外劳作,人晒黑了不少,不过整个人身体健朗了许多—— 就是那种精气神。 以前汤珍生孩子生的多还是被崔家压着,整个人有内到外散发着一些‘弱弱’的气质,只能由人支配那种,而现在皮肤黑了,但腰杆子直,双目有神。 家里三个小姑娘也黑了些些,不过快活许多,在乡村小道跑的飞快,小二娘拽着妹妹三娘,一起大声喊:“阿叔、阿叔——” “辣辣也来了!” “快快回家,跟海牛叔叔说。” 汤显灵在车上‘截停’了小二娘,笑呵呵说:“跑什么,上车一道回,你海牛叔叔带四哥儿玩去了不带你俩?” 铁牛停了骡车,抱着三娘二娘坐上车。 “才不是,海牛叔叔上山摸栗子去了。”二娘快声快语说话。 三娘贴着阿叔坐去看辣辣,好久没见,辣辣长大了,又抬头补充二姐的话:“大姐带着四哥儿在家剥花生豆豆,我俩出来玩,小花、小花姐姐给我俩摘了果子吃。” “什么果子?” 三娘摸荷包,掏出来一些酱紫色的小果子全给阿叔,“阿叔、叔叔吃,给辣辣也吃。” “辣辣吃不了。”汤显灵嘴上说着,拿了一把,也不洗,囫囵擦擦全送自己嘴里,夸说:“甜,好吃!” 小三娘话都利索了,更别提以前夹在中间的小二娘现在脾气也直来直往,看来二姐带着孩子们在村里日子挺好的。 第124章 许村的火锅底料厂建在村大路边缘,距离河道也不远,普斯大人今年送的牛油比去年的多三分之二,也是汤显灵要的。 今年红辣椒粉干辣椒也多。 牛油到了,其实剩下的就很好加工——前提是村民得按照步骤进行,汤显灵给二姐的秘方是经过‘不经他手’调出来的普通人做法版,跟他做的底料有个九成五,已经很香了。 汤显灵和铁牛到这儿时正好中午,将怀里的辣辣往孩子堆里一放,他俩洗了手,进灶屋先搭把手帮忙,王阿叔赶二人在院子里等,饭快好了。 “阿叔,我二姐孩子们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汤显灵没出灶屋,不过赶了铁牛在外头看辣辣。 王素素看了过去,“说这个话干什么,再说了,你二姐在这儿也没吃闲饭,帮我很多,家里院子都热闹起来了,海牛比以前要懂事,知道责任了,以前一玩就没影子,都不回家,吃饭了你张叔外头喊人都找不到。” “海牛就是爱当叔叔,照顾小孩有一手。”汤显灵夸。 王素素一边手里下面条,一边说话:“我说实在的,你二姐刚到的时候可能拘束不好意思,但她是个好心肠的——跟着你们家了,三个姑娘我也喜欢,就是太乖巧懂事了,好在小孩嘛,混熟了就知道玩了,天天跟着村里小子姑娘一道跑着玩多好。” 汤显灵见阿叔下面条,灶屋看了一圈,洗了几条黄瓜打算再拍个黄瓜做凉拌菜,外头四哥儿大娘剥的花生米正好再炸一盘。 王素素听显灵这般安排,便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汤显灵:? “花生米都不能要?”汤显灵震惊。 王素素逗显灵,说:“海牛早上去山上,不想四哥儿跟着一道去,就是在山边边四哥儿小腿走着也累人,但海牛禁不住四哥儿磨,先给了四哥儿一兜子花生,说叔叔想吃花生了,四哥儿给叔叔剥壳,四哥儿剥完了,我就回来了。” “四哥儿剥了一早上,他人小小的坐在那儿,他的三个姐姐怕剥的太快海牛没回来,就在旁边打岔,引四哥儿出门玩,四哥儿摇头一概不理,就要剥花生豆豆,还是大娘后来在旁边捣乱,四哥儿剥一颗,大娘吃一粒。” 汤显灵:……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四哥儿发现了?” 王素素也笑,“你们没来之前发现的,四哥儿气坏了,眉头皱着也没跟他大姐姐撒脾气,就是板着小脸,抱着花生蓝,不让他大姐帮他的忙了。” “……那我去逗逗他,看能不能借一碗花生米。”汤显灵来了兴致。 灶屋外,铁牛抱着辣辣都听见了,看院子一角树荫下,四哥儿面对着栅栏不理小大娘,小大娘在旁边应该是求和过,但无用,只能剥花生米给四哥儿‘赔罪’。 自家夫郎借四哥儿的花生米估摸借不到,但大娘剥的应该可以。 汤显灵往树荫下去,找到了四哥儿跟四哥儿开口借花生米,四哥儿小脸‘天都塌了’,一脸犹豫纠结最后大眼睛含着泪珠珠,可伤心开口:“四哥儿豆豆剥不完,叔叔不回来了,叔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天黑,山里有狼,嗷呜嗷呜,要咬叔叔。” 四哥儿说着说着着急抽抽搭搭哭了。 汤显灵:!!! 赶紧给娃娃擦眼泪,认真赔不是说:“阿叔不要四哥儿花生豆,阿叔坏,阿叔故意逗四哥儿玩的。” 四哥儿泪眼婆娑还要说句阿叔不坏。 汤显灵心都化开一滩水了,抱着四哥儿拍拍哄哄,保证说:“你海牛叔叔答应你的话,他肯定不会被狼叼走,估摸午饭前就能回来了,四哥儿乖乖不哭,阿叔不要花生豆豆了。” 四哥儿由着阿叔擦眼泪,乖乖点头。 “叔叔不会被狼嗷呜叼走。” “不会。”汤显灵保证。 旁边小大娘也跟阿弟保证不会的。 最后汤显灵借到了花生米——确实是小大娘赞助的,小大娘很是大方,说不用阿叔还了,她在剥一些,怕大家伙人多不够吃。 汤显灵夸大娘大气! 大娘得了这份夸,还真有点‘义薄云天’骄傲样,挺了挺下巴,扬着小脑袋,跟阿叔保证:“阿叔,你别管花生豆这事,我全包上!” “好!”汤显灵端着一碗花生米进灶屋了。 路过铁牛身边,跟着铁牛小声说:“大娘在这儿才几个月,干活干的都有些魄力了。” “是,你就看海牛去山里,大娘揽着差事哄四哥儿就知道了。” “我先前还以为是大娘照看弟弟。”汤显灵可记得,他第一次见孩子们时,崔伯安可得意,他那大女儿如何会照顾弟弟妹妹们。 而现在大娘还是照顾四哥儿,但又有些不同。 二娘三娘没留下来陪着大姐照看哄着四哥儿,两个小姐妹有自己想玩的——去跟着村里小花摘果子玩。 多好啊。 晌午饭是吃面条,汤显灵拌了个‘素菜随便拌’,家里有什么拌什么,黄瓜木耳笋干花生米全拌在一起,配着面条蛮好吃的。 他们吃饭时,四哥儿还有点眼巴巴望着院子门,说叔叔没回来。 张怀:“不管他,一会就回来了。” 四哥儿眼巴巴又收回脑袋,捧着小饭碗不知道怎么吃似得。 王素素说:“乖,阿爷给你喂面条。” “我会吃阿爷。”四哥儿这下扒拉筷子,脑袋都差点埋碗里。 汤珍就说四哥儿能吃饭不用喂的。 他们正说着话呢,院子老远就能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张海牛的大嗓门喊了一路:“我回来了回来了,四哥儿我回来了。” 四哥儿本来正吃着,闻言碗一放,起身就往院子门口跑,差点饭碗能踩一脚,汤珍手快将碗拿开了,说:“慢些慢些。” 张海牛声:“对对慢些。” 院子外,四哥儿见到了叔叔没被狼吃掉,高兴坏了。张海牛一路急吼吼回来,背着藤筐,先是一手拎着藤筐一手牵四哥儿手,说:“我回来了,花生豆剥完了吧?” “还没。”四哥儿有点委屈说。 张海牛:?这都没剥完? “没事没事,剥了就好,一会我跟你一道剥。” “你们俩赶紧回来吃饭,四哥儿等你半晌,面条都要坨了。”王素素喊。 张海牛:“来了来了,四哥儿叔叔喂你吃面条,还有这毛栗子你别动,扎手的厉害,回头我收拾,给你们都烤了。” 姊妹三个高兴了,晚上能吃烤栗子,都谢谢叔叔呢。 一顿饭吃的是热热闹闹。 吃过饭,汤大老板把辣辣往海牛怀里一送,就跟着二姐铁牛去了厂子,张海牛现在带孩子有一手,汤大老板很放心的。 路上,汤珍说起厂子员工人选,“……优先从种辣椒地的人家选的妇人夫郎干。” 汤显灵点头,应该的,这样利益绑定深了。 他去工厂巡查,工厂说是厂子其实也不大,三间长长的厂房,一间砌着两排大灶,中间是一条长桌子,可以用来放底料冷却,另一间则是包装间。 旁边还有个员工休息室,晌午家里送饭菜过来能坐下吃个饭喝口水休息一会。 旁的没了。 这厂子就是秋冬开始干——九月底到来年三月。 汤显灵听二姐得安排,没什么纰漏,趁着他在村里,下午就开工他还能把把关,又说:“小咪明日他师父就会送过来,技术这边多听小咪的。” “行。”汤珍答应。 下午工厂开工,汤珍先干第一批,汤显灵在旁边指挥,还不错,自然了第一锅做出来,当场炒了个麻辣拌,然后汤显灵:“还行,但是火候还有辣椒炸的有些过了。” 汤珍:“那咋办?不然分给村民?” “我带回去,不能分。”汤显灵看向二姐,“工人做的好,我们可以给他们发奖金,可以多给些工资,但是要是扩大管理,做坏的吃食不能给工人带走,不能开这个口。” “咱家最初做盒饭,也只有佟嫂阿良两个人,他们俩品行好,也是他俩需求这份工作,以及我给食客打饭菜、我做饭,我都把关,剩多剩少那就是切切实实剩下的,他们带走没问题。” “但是二姐,以后这个厂子会做大,人手会多,利益牵扯多了——咱们要求火锅底料按照配方走,做到出品稳定,但是现在这一锅的底料难吃吗?不难吃,还很香,要是有人使坏心思,故意做错一步,那岂不是整锅都要分下去?” “先把这个口子堵上,奖罚分明,不要不好意思,抹不下脸说重话,只要不是无缘无故的在员工身上,发泄自己个人坏情绪,咱们按照规定走,你前头话说的越明白,后头路才越好走。” 汤珍仔仔细细想着阿弟说的话,她突然想起来,阿弟那会怀辣辣,有时候心情不好一点点小事,像是哪日饭菜不够辣,醋放少了,便会跟铁牛发发小火,虽说很快二人就好了。 但她住在娘家的日子里,从来、从来没有见过,阿弟因为个人情绪,无缘无故的冲员工发过火。 员工哪里做的不对,会说,说了不改犯第二遍语气会严厉一些,但是这事做好了做完了,阿弟就不会继续絮叨揪出那件事继续骂人。 阿弟不骂员工的,相反,阿弟给员工的利益也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实打实给休假、加工资、加各种补贴。 汤珍敢保证,若是哪一日,有人想打馆子坏主意,阿良佟嫂小咪卢三娘几人先第一个不答应第一个要生气动手。 “我知道了。”汤珍点头。 汤显灵:“不要怕二姐。” 汤珍望着阿弟的双眼,郑重点了点头,心里有底气的。 汤显灵在许村待了两日半,第二天时田厨子送小咪过来,给小咪带了不少过冬的衣裳,小咪借住在栓子家——给了栓子家一些银钱,汤老板付的。 走之前,汤老板找到村长,还有跟张叔说了,“咱们村其实可以养些兔子,要是养好了,明年的话,辣椒地继续多种,以及兔子我也收。” 可以做冷吃兔。 张怀一听,“兔子好养,这玩意生起来没完没了的,就在山边边圈一块养起来,你要多少?” “每月有个百来只,我做一个夏日,起码三个月。”汤显灵说。 张怀:“那也不少。” 村长听了也高兴,汤老板真是给他们村民‘送钱’来的,先是种辣椒的每户得了钱,再有工厂上工妇人也有工钱拿,到现在养兔子—— “养兔子就不要种辣椒的干了吧?我想着分一分,别惹了村里其他人眼红。”村长说的直白。 先前只是种辣椒还好,一年一亩地有个一两二两银子,虽说其他家眼馋,但是他盯着盯得紧,最早种辣椒他问了,其他人家不敢,怕这个怕那个,不能胆大的听话的种出了辣椒拿了钱,你们羡慕这会后悔了。 现如今工厂有了,上工的工人还从种辣椒人家选—— 这下村里其他人炸锅更羡慕了。 那眼神都快冒绿光。 村长此时这般提议也是为了汤老板好,即便是有他压着,村民胆子小不敢背地里使坏,但是一直被惦记,长久了肯定要坏菜。 汤显灵点头,“这事不劳辣椒人家动手了,村长和张叔看着选人,每只兔子四五斤左右,处理好了,我按照三十文钱收。” 张怀闻到了一些些发财的味道,“这兔子你要兔肉,那兔皮?” “兔皮,张叔你找人处理。”汤显灵说。 张怀话说直白了,“兔皮多了,这玩意也能御寒卖钱的,做个帽子坎肩之类的,不算顶好的,咱们寻常百姓也能穿戴,卖便宜些就是了。” “叔,你要就拿去干,鞣制兔皮也费功夫,还要买料。”汤显灵也给张叔交个底,这钱张叔能赚,赚的也是‘琐碎辛苦钱’。 张怀倒是有些犹豫,不是犹豫这买卖赔本,“我说这话不是想占你的便宜,我想着你交给我做,我做完了卖了兔皮钱给你。” “叔,我二姐一家住你那儿你跟我客气了没?我和铁牛一摊子生意,忙不过来,村里这些事你跑前跑后,阿叔帮我盯着,每年你还给我送辣椒,我每次给你钱你都不要,说是你是长辈,送个辣椒算啥差事,我没跟你客气生疏过,你咋现在跟我生疏了?”汤显灵说着说着有些气呼呼。 张怀还想说不一样,他是长辈,照顾三哥的娃儿该的啊。 铁牛在旁道:“叔,兔皮生意你自己做,显灵和我没和你客套,再说下去,我家汤老板回头要捶我了,说我不善言辞嘴巴哑巴,劝不动你。” 汤显灵:……我看你挺会说话的。 张怀闻言笑了,思考了下,爽快答应:“成!” 事情忙完,汤显灵和铁牛带着辣辣就回城里了,他回去还得琢磨一份九成五‘不经他手’版的冷吃兔秘方,到时候初夏,第一批辣椒下来可以在厂子里做冷吃兔,连夜送到城里,往柜台那儿一摆直接卖。 汤显灵还想给许村修修路——等富裕些再说。 许村说远也远——用腿走确实远,但要是赶车还好,而且官道修过去,只有一小截没修,只要把这一小截修好了,以后路好走也方便。 秋日又到了吃宝藏球的季节。 汤显灵发现这位县主还挺长情的——可能一年就吃这么一次,惦记了一整年,如此一想也算正常,又不是天天吃,哪能吃腻。 今年那位侍女到了,身边还跟了一位面嫩年龄小的女郎。 “我家主子说,宝藏塔更好些,自然了宝藏球也不错。”侍女闲聊说。 汤显灵:“今年照旧都备上了。” 遇春化吉捧着食盒点心过来。 “这是我俩徒弟,汤遇春汤化吉。”汤老板做了介绍。 俩小孩本来紧张,一听师父给贵客介绍他俩,愣是压下紧张站的笔直,不能给师父丢了颜面,得大气大方不卑不亢。 戴帷帽的侍女怔了下,而后轻轻笑了,说:“我明年要嫁人了,这个是宋敏,明年换她来买宝藏球。” “恭喜恭喜。”汤显灵拱手道喜,又说:“要是秋末还来买宝藏球,我送你一份道喜点心。” 侍女:“那承汤老板情了,多谢。”又说:“我叫宋歌。” 这一年,汤家的火锅底料卖的更好,简直是抢手——有人多囤货,即便汤家说了每人限购五块,对黄牛打击也不是很大,这些黄牛花个十来文钱找生人来买,藏着等冬日,汤家卖光了底料,到时候一倒手就是赚。 汤老板气得天天在家磨牙。 “不管什么时候,黄牛都是可恶!” 汤辣辣爬到阿爹怀里,把自己的手塞阿爹嘴边。 汤显灵:…… 我是磨牙生气,不是吓唬你要吃掉你的手手,汤辣辣你怎么回事,这么想你阿爹吃你手手啊! 年末时,工厂停了,汤显灵把辣辣交给娘照看,先和铁牛回了一趟村,他要盘账,然后给工人发钱和年终奖——年货是没办法,只能全算成钱,封红包了。 今年火锅底料摊子铺的大,赚的也多,刨去成本足足有两千四百三十四两银子,汤显灵扣除明年买牛油的钱,攒下一千五百两大头,他和二姐说好了,给二姐抽成——百分之一。 二姐不要,嫌多。 最后定下了,还是固定工资,每月十两银子,之后要是卖的好,长期了,再给算上提成。 工厂员工总共十六人。 汤显灵不管男女老少什么岗位一视同仁——主要是都一个村里,你给烧炭的发少了,给包装的多发,都不合适,会闹起来,干脆一个数字。 员工都到休息室排队候着。 汤老板坐在桌子后,脚下还有个火盆炉子取暖,手边是一摞摞铜板和碎银子,旁边坐着小老板提笔记账,汤珍在旁叫人,她对每一位员工都很熟悉。 员工按照名字到了跟前。 汤显灵:“全勤没请过假,每月工钱六百文,年终奖二两,年货因为路远我没办法拉过来,按照鸡鸭各一只羊一只算……” 后头排队的村民都愣住了,这般多?工钱都给了,咋还给什么年终奖?这又是奖? 汤珍听着窃窃私语好奇声,在旁作答:“今年大家干活干得好,没人请假,年终奖就是干到年末,干的好,奖励的钱。” “这咋比月钱都高?” 汤显灵:“因为是额外的鼓励奖赏,拿着吧,大家辛苦了,过个好年。” “谢谢汤老板。”、“汤老板新年好。”、“小老板新年好。” 还有人捧着银角子揣着沉甸甸铜板高兴的语无伦次,祝汤老板和小老板早得贵子——三年抱俩。 小老板本来记账,闻言从账本里抬起头,眼神很是锋利看对方。汤显灵:…… 你来咒我的吧,三年抱什么俩,我抱俩兔子还差不多! 说到兔子,明年就能吃冷吃兔了嘿嘿。 年底盘完账给工人发完工资,整个许村村民都轰动了,有去村长家求情的,意思汤老板那儿还要不要人,给我家一个机会吧。 村长发了脾气:“都不许乱来,之前叫你们你们不干,各有各理由,别堵汤老板了,这位是咱们村里贵人,谁要是惹恼了,人家去旁的村种不出辣椒吗?为啥来咱这儿种?图咱们路远,还是图咱们村地好?” “辣椒这事,汤老板还要跟我谈第三年的行情,我到时候会问问还要不要人手——” 村民一喜。 村长说:“别高兴太快了,就算是辣椒人家够用了不要人了,也不许给我惹是生非捣乱,要是有人乱来被我抓到了,这是坏了全村的买卖发财,到时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种辣椒的各家纷纷同意,没种辣椒的则是有些害怕还有些着急,连连保证哪里敢动歪心思,求村长跟汤老板说说还有没有别的挣钱办法。 “养兔子啊,还有就是明年张怀那儿要人,你们别嫌钱少,赚多赚少都是赚,几年下来,家里就该买牛买骡子了……” 这大饼,是真真切切能吃的饼,村民一想就高兴。 这一年年末,汤老板数了家产,他家现在有两千一百两存款了,他不知道盘下一个酒楼要多少钱——改日打听打听,反正现在不愁钱。 还有件事,隔壁卢二郎定了亲,娶得是底下镇子上一位大夫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卢二郎拒绝了父母要给他在八兴坊租院子的要求,说他倒是在镇上租,还要留在镇上。 陈巧莲听了,天都塌了,说了好些天,说二郎跟他们离了心不是?也后悔当初送二郎去医堂,现如今心大了,早知道就该安安生生的在乡下买些田地,让二郎去种田。 汤显灵听三娘絮叨,跟卢三娘说:“你二哥有你二哥日子要过,不在八兴坊租院子,对你们全家都好,对你大哥小日子也好,成了你别管你娘念叨了。” 其实他也有点不想听。 但是看在卢三娘日渐长大,以后也要嫁人,汤显灵跟三娘说:“你得分清你自己想要什么日子,别听别人说话,你娘现在说早该如此,但要是你二哥去种田,你娘或许还会说:她的不是,让老二地里刨食辛辛苦苦,若是遇到天灾,又得哭诉念叨,说她选择错了。” “那都是你娘给你二哥选的,现如今你二哥这是自己给自己选的,他后不后悔外人就别管了。” 卢三娘听得认真,觉得老板说得对,只是最后一句她没忍住问:“老板,我娘、我们对二哥来说也是外人吗?” “是啊。”汤显灵肯定道,“你自己也有自己路走。” 汤珍在旁听了,想着自己的路…… 第125章 “二姐,你想好了?”汤暖拉着二姐的手问。 若是以前,有人提及崔伯安那遭子烂事,汤珍肯定借此机会好好说一通,但现在,汤珍简简单单说:“我想好了,也是他早下了决定,我想不想好没什么用。” “那你心里……”汤暖不知如何说。 汤珍:“我心里还有些怨怼和恨,自然是不平的。” 轮到了汤暖哑巴了,半晌只说了句:“也好,二姐你下了决定就好。”又道:“可是要用钱?我有些私房钱。” “不用,钱我有,够用了。”汤珍道。 等她攒几年钱,和崔伯安和离后,另立单户,在许村买地盖屋院,倒是不用买田——她家都是姑娘哥儿,没那把力气种田,或是将家安置在奉元城,孩子们大了可以自己住,她每年秋冬日去许村干活就成。 这些都是汤珍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赵经听闻二姐夫妻两口子发生的事,先是当着妻子面点评了句:“自古都是男子休妻,这和离,咋能女子先开口。” 汤暖没忍住白了一眼。 赵经反倒笑了下,又说:“那崔伯安,我说实话,第一年见面时我就觉得他面生奸相一肚子油滑,虽说都是做买卖的,但此人不行,太不行了。” “你说得对。”汤暖见丈夫先‘低头’,便也给个台阶下。 赵经握着暖娘的手,又笑说:“你平日里哄我夸我,刚才白我一眼,白的我骨子里酥酥的,真是好看。” 汤暖:…… 她也没来由有点笑意和不可思议,看向丈夫,“你原来都知道。” “知道啊,咱们俩刚成亲那会,你也是个直爽脾气,但是后来你哄我夸我,我心里高兴,觉得你看重在意我,我干嘛还要找不痛快,非得让你掐我骂我才成,我又不傻。”赵经说的天经地义。 汤暖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合着你都知道装傻呢。 赵经看了眼,说:“你不高兴,是觉得我不知道你的委屈情绪?可你有时候把我当傻子哄,我也没说什么。” “去。”汤暖气笑了,拿了手帕丢丈夫身上,夫妻俩这么些年了,哪能真为了一些小事置气,大事上赵经是个好丈夫的,她说:“我没想到一年没回来,发生了这么些事。” 赵经:“可不是嘛,你阿弟还生了个孩子,不过叫汤辣辣,我觉得不如咱们俩孩子名字好听。” 汤暖:……又来了。 “辣辣和香香哪里能分个上下高低?”她问。 赵经嘴硬:“那香香归香啊。” “辣辣还值钱呢,奉元城辣椒多钱一斤,你知道吗?有价无市的辣辣。”汤暖辩驳。 赵经:“诶呦暖娘,你还是把我当傻子哄吧。” 汤暖:…… 算了,饶他一次。 堂屋里,赵香香和赵磊围着辣辣弟弟打转,赵香香倒是很喜欢汤辣辣,她觉得二人名字更像姐弟,赵磊一听这个话,当即是找他爹了,理不直气也不壮开口:“爹,我、我能把名字改成赵磊磊吗?” 赵经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父子俩真是撞‘汤辣辣’这个枪口上了,前脚他刚哄完暖娘,现在儿子给他比划这个,当即板着脸说:“你叫赵磊磊,那也跟汤辣辣不一样。” “那我叫赵醋醋。”赵磊想了下更正。 赵经:…… 混账玩意。 赵香香后来听见弟弟要改‘赵醋醋’这个名字,很是高兴,天天拿醋醋打趣弟弟,还说这般一听,醋醋和辣辣倒是像兄弟了,那她不要叫赵香香,要叫赵甜甜。 二姐家三姊妹听到妹妹/姐姐、弟弟改名字,坐在一团,也想改名字了,她们都没名字,只叫大娘二娘三娘—— 三姊妹看向四哥儿,小三娘跟阿弟说:“四哥儿你别怕,姐姐给你也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大人们不管小孩子,由着小孩子瞎折腾——赵香香和赵磊这二人是瞎玩,他们爹不许乱改名字,说名字取好了,不许改,现在就很好听。 姐弟俩气的一个跺脚一个吃东西,最后赵香香赵磊听姐姐妹妹们要取名字,二人特别热心,凑到一起,他们俩改不了名字,便给姐姐妹妹阿弟想好听的名字。 “不然叫崔醋醋。”赵磊忍痛割爱,把自己的好名字送出去。 赵香香说:“大姐大姐,崔甜甜,甜甜好听。” “二妹妹你叫崔咸咸。” “三妹妹叫崔酸酸。” 汤显灵跟大人们坐在一起吃瓜子,听小孩子围一堆‘吵’名字,听得好笑死了,憋着笑,小声跟二姐三姐说:“咱家能凑个酸甜苦辣咸来,哦,不叫苦,那就是酸酸了。” 汤暖跟二姐说:“别由着他俩胡乱来,我去说说。” “没事,小孩子起着玩。”汤珍也好笑。 罗汉床那儿,汤辣辣坐在一处,听姐姐弟弟七嘴八舌‘吵架’,他抱着脚丫子听了一会,听得往后靠,吧唧倒在蓬松的被褥上,然后汤辣辣睡着了。 姐弟俩还挣呢,一个说都有醋醋了,另一个说那是酸酸,赵磊就跟他姐呛声说:酸酸和醋醋一个味。赵香香不甘落后,拿着手去捶弟弟脑袋瓜,说:那总不能叫苦苦吧,苦瓜最难吃了。 赵磊一听苦瓜就皱脸,“姐你说的是,肯定不能叫苦瓜了。” 罗汉床下的大娘先给辣辣盖好了被子,才说:“叫什么都好,我不要姓崔,他都不要我们了,我们干嘛还要他。” 原本呲着牙吃瓜子的汤显灵手一顿,看向二姐。汤珍脸上原本的笑意也没了,看了眼自家大娘,最后无声叹了口气,跟弟弟说:“年后,我想回一趟崔林镇,该解决的早早解决了。” “成,我和铁牛跟你一道去。”汤显灵道。 汤暖:“那我们也去。” 汤珍心里酸酸涩涩,嘴上说:“又不是大喜事,跟我过去做什么。” “怎么能不算大喜事,脱离了火坑,以后就是好日子,那是二姐的好日子开启。”汤显灵说。 汤暖连连点头,说对。 汤珍没反驳,笑了下,也算是,不过正正经经道:“孩子们我不打算带回去,我怕到时候崔家扣着人,虽说他们家不稀罕,但我怕。” 三姊妹连着四哥儿对崔家来说可能是草,不值钱,但对汤珍来说这四个孩子是她的宝贝,她不敢冒着风险,怕到时候吵起来闹起来,崔家扣着孩子——毕竟崔林镇是崔家的地盘。 汤显灵觉得也对,“咱们大人们去干架,不带他们。” 不然打起来束手束脚。 汤暖听阿弟这般说,当日和赵经一双儿女回到租屋时,俩孩子睡着了,汤暖就跟赵经说:“……我二姐要去和离,我得跟着一道去,阿弟还说要打架。” “……泼夫!”赵经点评了句。 汤暖白眼,赵经还是不低头,只是改成:“你阿弟一瞧就是能打架的人,你二姐现在看着也孔武有力,唯有你娇滴滴的,你过去了,要受牵连——” “这般吧,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汤暖有些诧异,“你不急着回去过年了?” “不急这一两日。”赵经道。 汤暖便露出丝丝笑意来,看着丈夫,若是以前肯定是嘴甜哄着赵经,但这一次一句话没说就是笑盈盈的看丈夫,赵经却觉得妻子一句话不说胜了千言万语。 心头痒痒的,麻酥酥的。 赵经觉得这般也好,夫妻二人偶尔斗嘴这是情调,他也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木头。 初五时,汤显灵铁牛带辣辣四哥儿回许村,娘二姐三姐带孩子去大姐那儿,汤显灵跟张叔王阿叔说今年十五不要进城了,二人还以为什么事,侧目看过来。 “……我们一家去崔林镇干架。”汤显灵一句话总结。 张怀还懵了下,王素素先明白过来,说:“这是好事。”又担心,“不然让你张叔跟着你们一道过去吧,铁牛一个人,我怕到时候护不住你们。” “打架啊?打架行。”张怀点头先允了,还没搞清楚咋就去崔林镇打架,他一想完,瞬间明白过来,“汤珍夫家是不是崔林镇的?我记得姓崔。” 王素素:“是啊,你才想起来?” “咱们平日里喊他二姐名字,四个孩子都没名,全是挨着排行叫,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张怀解释完,又说:“那我跟你们跑一趟。” 汤显灵怕了,赶紧双手雨刮器摆摆摆,“别别别,本来就我二姐和我们俩,现在算上我三姐一家,再多张叔你这儿,我们真成聚众斗殴了。” 本来关着门掐架也算是‘家庭纠纷’,要是人太多性质容易变——虽说镇上不轻易报官,离衙门太远,但是镇上是人情裁决,很护短的。 像是崔林镇,有什么大纠纷,主持公道的就是石家,还有几位乡绅之家。 “真不用?”张怀还不死心。 铁牛先答:“真不用。”他能护得住。 “不过四哥儿和辣辣可能要放这里。”汤显灵说。娘一个人带六七个孩子辛苦了些,大人们处理大人们的事,吵起来面目狰狞不好看,三姐也不打算带香香和赵磊,全都放在家里。 张海牛在旁一直没出声,一听辣辣和四哥儿住他家先开心了,说好好好。 张怀:…… “你这话是递到了他嘴边,他巴不得呢。”张怀说。 在许村住了两晚,汤显灵和铁牛走时,本来汤显灵还想辣辣肯定舍不得他,估摸要哭,结果他俩走的时候,汤辣辣看了看阿爹和爹,还挥了挥胳膊。 汤显灵:…… 这孩子是个傻的! 他和铁牛坐在车上,汤显灵竖起耳朵还在听汤辣辣有没有哭,四哥儿是呆惯了,还很喜欢海牛叔叔,但辣辣第一次跟他们俩分别,竟然没舍不得他们俩。 “你是不是舍不得辣辣?”铁牛说。 汤显灵:“……废话,咱俩亲生的,我又不是后爹。” “我早上哄他跟他说了,过几日来接他。”铁牛说。 汤显灵:“可恶,我没跟他交代,我想着他小小的很笨蛋,还听不懂话。” 二人骡车走的慢,没一会隐约听到后头有海牛的声。 铁牛停下骡子,汤显灵从车棚里钻出来,一看,海牛抱着汤辣辣,后头还有四哥儿在跑,当即是眼圈都红了。 汤辣辣哭鼻子了。 张海牛一路狂奔,气不喘,说:“阿哥、铁牛哥,汤辣辣哭了。” “不哭不哭。”汤显灵有点心软接了孩子,然后发现汤辣辣挂着眼泪却没多大的哭声,当即是温柔的替小孩擦掉眼泪,亲了亲小孩脑门,说:“我和你爹有事要办,最迟半个月,我俩就接你回家。” 汤辣辣用‘沉稳’的小脸挂着泪珠珠看了会阿爹,又看旁边爹爹,看的铁牛也有点心软,然后汤辣辣凑过去,小脸蛋蹭了蹭阿爹,便扭头看向地面站着的海牛叔,伸了胳膊要抱。 汤显灵、铁牛:…… 汤显灵将眼泪憋了回去。 这小破孩! 张怀和王素素也赶到了,王素素接了辣辣,说:“没事,我看着,你们走吧。” “知道了阿叔。”汤显灵说完,看向小破孩,“跟阿爹拜拜。” 汤辣辣挥挥胳膊。 汤显灵:……上马车吧。 小小的短暂的离别不舍氛围没了。 汤显灵重新坐在骡车还跟铁牛想了半路汤辣辣,后来快回城里了,就变成了去崔林镇找崔伯安算账的‘演练’。 父子之情短短的。 铁牛看夫郎说起崔家,说的咬牙切齿,没刚才那般低落不舍,也是很配合,夫郎说动手,他就说他先上,夫郎说要去打崔伯安的娘,他就说他到时候拦着那对父子俩。 夫郎就恶狠狠说:“你暗暗给几拳,也别放过那对父子,多揍一些。” “行。” 到了家,娘和二姐三姐带孩子早早回来了,之后没有别的话说,大家默契的早早休息,明日要去崔林镇。 赵经还有点兴奋,说:“你和阿弟二姐说好了没?什么时候走?可别忘了时辰。” 汤暖:……她看赵经更想去。 “知道了,错不了。” 赵经又跟一双儿女交代事,“我和你阿娘走几日,你们就在外祖母家待着,不许闹腾,尤其是赵磊,读了书上了学堂,不要忘了规矩,爱护姐姐妹妹。” 赵磊蔫了吧唧的,“爹,我也想去。” “你去个——什么。”赵经反驳回去,又跟女儿说:“我给你一些银钱,你拿好了,有什么事就找外祖母,还有你二姨娘家的姐姐妹妹,你也照看一些。” 赵香香:“知道了。” 初十,汤显灵铁牛、赵经汤暖、汤珍五人乘车出城,直奔崔林镇,走到一半路上飘起小雪来,大人们便不由感叹:幸好没带孩子们来。 幸好雪下的不大,也没落住积雪,路上挺好走的。 崔林镇崔家。 去年肃北遭了雪灾,灾民一路南下摸到了镇上,石家提议开仓放一些粮救灾,崔伯安家背地里骂了不知多少遍石家,迟迟没有响应,还到处奔走,联络上了大崔家。 大崔家面上骂:什么好名声都是石家揽上的,让咱们这些小粮铺放粮,这会正是做买卖的好时候,咱们是商贾,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听什么石家的话。 崔伯安同崔父一听,立即对对对。 他们觉得抱上了大崔家这条大腿,可以不听石家的话。 崔伯安家没放粮,听说石家放了不少,因为灾民多,还有人闹出了抢砸,石家粮铺被哄抢过,崔伯安背地里就笑话:活该。 这些灾民算什么民?让石家装大方装仁善,该。 崔伯安家在那会还是赚了一批雪灾钱,因为灾民中不乏藏着金银的——本身是自己的,或是一路逃难过来从别人死人身上扒拉的,总之崔伯安卖粮提高了价钱,赚了一波。 大崔家也赚了。 唯有石家亏了两个粮仓。 崔伯安还买了两个丫鬟一个壮汉仆从——那会人便宜,贱卖自己,只要留下来给一碗饭吃就成。 灾情过后,开了春,日子一天天过去,崔家日子一如既往,甚至来说比以前更好了,崔母有了两丫鬟帮衬不用干活,当起了乡绅地主老太太做派,外加上得了个金孙,一副人生圆满,每日都是乐呵呵的。 没人会提及离家还带走四个孩子的汤珍,就是外人问起来,崔母脸色一变,说:别提了,养不熟,我们家也没亏待刻薄她,结果她倒好,带着四个孩子跑回娘家,全然不管不顾我们老两口,真是不孝,伯安伤透了心…… 对外借口好找,但镇上大家也不是傻子。 小崔家那个陌生女人带着小男娃又是怎么解释?还有小崔家平日里过日子也挺省的,为啥对个陌生男娃娃又是办满月酒又是办百日宴的? 崔伯安崔父提起来,脸上都笑开了话,那男娃娃可姓崔。 “我看是跟着崔伯安姓吧。” “二娘子带四个孩子走,我瞧着是被外头女人逼走的。” “这小崔家以前也是老实巴交好名声的人家,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小崔老板还在外头另娶了不成?” “什么另娶?二娘子还没休呢。” “那就是没名没分的……” “二娘子和前头四个孩子可怜哟,回到娘家这么些日子了,崔家也不见去找。” “找什么?人家巴不得二娘子不回来呢。” “也不是这般说,崔伯安没休了前头二娘子,现如今住在崔家那位可是没名没分,连带着崔家金贵的小男娃也是野种一个。” 这话难听了,但确实是。 “那崔伯安怎么不早早给二娘子休书?” “我听说,前头那位汤二娘娘家在奉元城,好像有些关系,关系还很深,门路大着呢,崔伯安害怕吧,拖了又拖。” “那他还敢胡来?” “他家想要男郎吧。” 从汤二娘离开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崔家生意去年农忙时就不太好,卖粮的百姓先选石家卖,而后是大崔家,买粮的也不去小崔家了。 嫌小崔家一家子‘肮脏气’。 “逼走了发妻,留个野女人和野种,当个宝。” “雪灾时小崔家那般吃相,真是难看。” 崔伯安迟迟不去找汤珍,有害怕顾忌汤家汤五哥的关系,还有就是,最初汤珍带孩子走,崔伯安有些自视甚高,以往过去他是一言堂,在汤珍跟前说什么算什么,汤珍任由他拿捏搓揉,便有些气,觉得汤珍翅膀硬了不知好歹竟敢带孩子走。 有本事别回来。 崔伯安那会放了狠话,但心里很肯定:没几个月汤珍会巴巴带着孩子们回来的,到时候他说什么是什么。 将耀祖放在珍娘跟前,就是他俩的儿子了,至于耀祖他娘——梅兰很知情识趣,不要名分的,人家就没想过跟汤珍挣,汤珍不知好歹撒什么气,闹得这般大,还离家出走?还想让他去求去请? 做什么梦。 然后崔伯安也没想到,汤珍这么一走走了快两年了。 雪灾过后那年家里生意一般般,第二年又不太行,反倒是大崔家捐了一次钱修桥,名声好了一些,又巴巴捧上石家,跟着石家穿一条裤子。 搞得他家里外不是人,哪哪都不顺。 家里买来的三个人吃的也多,那壮汉偷奸耍滑,俩丫鬟买菜藏钱……总之都是事。 这一日十五,年最后一日。 镇上大崔家请了戏班子来,已经唱了三日了,就在镇上中心有个戏台子上,镇上百姓附近村民都能听,说是热闹热闹,今个是最后一日,附近村子村民起了个大早进镇里看戏。 便见三辆车进了镇子。 车夫问车里人地址,往哪里走,车棚门脸掀开,里头人露出脸来,指了路,往小崔家铺子去的。 等车走远了些,旁边百姓才反应过来,说:“我刚才好像瞧见了小崔家二娘,就是带孩子走了一年的汤二娘。” “小崔家那个媳妇?” “对。” “你没看错吧?眼花了吧,不是说这家媳妇都死了。” “呸呸呸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汤二娘被外头野女人野种气的带了四个孩子回娘家,算算日子都快两年了。” 说话间,周围人听见全都围上去了。 小崔家小老板媳妇儿带孩子离开这事在镇上都是大事——以前从没见过这等事,现如今人给回来了,还看什么戏,那戏唱了三日,天天重样,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去小崔家看看乐子。 “三辆车呢。”、“听说汤二娘娘家阿弟有些硬关系。”、“那这次回来,定是找崔伯安算账的。”、“可都这么些日子了,要是算账早该来了,到了现在这会……” “你说汤二娘娘家有关系是个硬茬子,该不会是旁人胡说的吧?” “瞧着像个软蛋,拖了这么久。” “其实要我说崔伯安想要男娃娃也是人之常情。” “呸。”有妇人呸了说这话人一脸口水,狠狠道:“崔伯安不是东西,汤二娘又不是生不出来,崔伯安先在外头招蜂引蝶,听说给他生娃娃那女人还是个娼妇,谁知道那男娃娃是不是崔家的种。” “真的假的?” 有人信誓旦旦:“真的,崔伯安替人赎了身,不过我听说那娼妇之前是卖艺不卖身。” 妇人就冷笑连连,“都到那等地方了,你信她清清白白?” “男人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怀里扒拉。” 这等话一说,周围人越来越多,还看什么大崔家的戏啊,先往小崔家‘看戏’去,这可是大戏! 第126章 小崔家粮铺门还关着。 大过年的,后院隐约传来骂人声:两个贱皮子,光会耍嘴,贪拿了我一文钱还不老实交代…… 堂屋里,崔伯安崔父等饭吃,嫌崔母骂的太大声,崔父心情不好,扯着嗓子喊了句:饭呢。 灶屋那儿崔母声:快了快了。 骂人声消停了。 梅兰抱着儿子送到了堂屋伯安跟前,笑盈盈温声细语说:“刚睡醒就闹着想爹了。”又看向崔父,“也想爷爷。” 怀里两岁大的崔耀祖稚气喊:“爷爷、爹,抱抱。” “好好,爷爷抱抱。”崔父接了孩子,刚才不耐烦神色没了,换成了喜笑颜开,“爷爷抱抱乖孙儿。” 崔耀祖坐在爷爷膝头,跟着爷爷说话,叫爷爷不要生气,生气伤身子,耀祖想要爷爷长命百岁。 逗得崔父笑开怀,跟儿子说:“咱们耀祖聪颖,这才几岁说话伶俐,孝心又重,你赶紧的,今年就把外头那遭子事解决了。” 崔耀祖年岁越大,崔家着急给崔耀祖过明路身份——甭管镇上人知道什么嚼什么舌根,明面上的借口是要有的,好堵住那些人面上的嘴,背地里怎么说,那也管不了。 崔伯安听爹一提这个就皱眉头,“倒不是我不愿意,耀祖是我们崔家儿郎,我肯定疼惜他,只是汤珍在奉元城,她那个阿弟有几分本事,爹我不是跟你说过,奉元城当官的大户人家还给她阿弟还礼。” 他后来还特意打听了下卫家、顾家。 奉元城百姓一听卫顾两姓氏,便侧头审视看他,说:你要是说旁的什么卫啊顾啊我不知道,咱城里百姓只知道这两家,卫家是祖上当官的,就没没落过,咱们奉元城的大户了,顾家是新起来的,先皇还在时,顾家祖宗那会坐到了一品大员…… 就这样的两户人家,给汤显灵一个小饭馆还礼。 崔伯安当时听完很是震惊,震惊的都有些不敢信,就追问:那还有没有次一些的卫顾人家? 对方答:次一些的?那也是旁支,再次一些,谁记得呢,奉元城这般的大,人来人往的,什么姓氏都有,咱们老百姓还要全记下了?不干紧要的人,记他干嘛。 卫家顾家,要么就是奉元城那个卫顾,其他的不值一提。 崔伯安想了下当日见过的马车,一个下人来还礼,坐这样的车架,穿那样的衣裳,不像是旁支偏门小户的。 “就是一个回礼,兴许没啥厉害重要关系,再说了,咱们在崔林镇过日子又不往奉元城做买卖,你担忧什么。”崔父加重了些语气,膝头的崔耀祖抬头看爷爷,崔父便乐呵呵说没事没事,爷爷没凶你。 崔耀祖说孙儿知道,爷爷最疼孙儿了。 崔父更高兴,越是看重孙儿,越是想给孙儿过明路,不然外头一口一个野种叫着,叫的他火气大心烦,此时给儿子下命令:“就今年了,趁着农忙前生意不是很忙,你去一趟奉元城,把这事解决了,本来就是汤家没教好女儿,嫁进来后,一声不吭的带走了咱们崔家四个孩子,走了有两年了,不孝顺公婆,哪里有她那般做儿媳的?” “我崔家是不要这等儿媳。” “外人就是听见去,也正好评评理,哪里有儿媳一走这么久,不管不顾家里的。” 崔父连连说,越说火气越大。 已经全然忘了,事实究竟什么样,或许也没忘,只是人利己,时间久了,脑子里忘了自己不是,说的借口冠冕堂皇全是有利自家的。 崔伯安蹙着眉没说话,见爹膝头的儿子眼巴巴望着他,顿时长长叹了口气说:“知道了。”思量了下,不知跟谁说,道:“其实珍娘以前很听我的话,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脾气突然倔起来,定是什么人教坏了。” “我不管她好坏,反正咱们崔家留不住她了,耀祖是他娘生的,还是亲娘护着儿子,要是汤珍在,前头四个赔钱的,光顾着自己肚皮爬出来的,忘了我们耀祖……”崔父嘟嘟囔囔正说着。 前头门被拍的砰砰作响。 崔父嘴里话一断,说:“大过年的,谁敲门这般凶?” “阿生呢?”崔伯安问。 阿生是崔家买来的壮汉,此人二十七八左右,就是逃难时也能看出隐约的腱子肉,可见之前多么健硕。 被崔家买来两年,这个阿生越来越会偷奸耍滑躲懒了。 梅兰摇头不知,说:“爹,伯安,你们别气,我去开门看看。” 门越来越响,急切的敲门声不像是过年来做客走亲戚的,像是寻仇—— 梅兰听着外头如鼓点的敲门声,也有些迟疑害怕。 崔伯安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到底谁啊。” 不仅是崔伯安不耐烦,就是崔父和灶屋的崔母也骂骂咧咧,一人说:吓着我乖孙了,另一人说大过年的催命似得没完了。 崔伯安穿过院子去开门,一边说:“来了来了,别敲了,屋里有人,谁啊。”他也没设防,外头敲门声停了。 镇上都是熟人,崔伯安还心想怕是大过年谁家有急事。 门一开,崔伯安还没看清是谁呢,当头一棒下来,顿时敲得他头昏眼花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只听熟悉声说:我来! 崔伯安定睛还没看清是谁说的,肚中又挨了一脚。 “大过年的谁来我家打人?”崔伯安骂了句,喊爹、阿生快来,抄家伙有人来砸铺子。 崔父一听,将耀祖放下忙出来,阿生不知躲哪里去了。等崔父到了铺子前头,崔伯安已经看清来人了,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刚和爹说汤珍、汤珍阿弟,现在人全都到齐了。 汤显灵撸袖子站在最前面,旁边铁牛手里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后头赵经手里也有一根,汤暖扶着二姐肩头略站后一些,汤显灵攒了这些年的怒气此时破口大骂:谁谁谁,崔伯安你个王八蛋,不要脸的玩意,这么糟蹋我二姐和孩子,你们全家真是不要脸,没脸没皮,呸你个好人家好名声。 崔伯安劈头盖脸遭了一通骂,都没办法插嘴。 铺子门大开,外头乌压压引来了一圈镇上村民。 汤显灵嗓门拔高,骂完了继续说:“大家都听听掰扯掰扯评评理,我二姐嫁到他崔家,任劳任怨操持家务生孩子孝顺公婆照看夫君,哪哪都做的很好,结果呢,崔伯安这个不要脸的在外头寻花问柳找了旁的女人,这是打我二姐脸上,真以为我汤家没人了。” “今个我们上门,打的就是负心汉崔伯安,你那屋里被窝里藏着谁?你那好儿子又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说啊!” 崔父到场就是听了这么一通,气得脸铁青说你们敢在我崔家闹事—— “怎么就不敢了?崔林镇的崔难不成是你家的崔?你们崔家欺负我二姐可以,我们上门讨说法掰扯就不行?你们崔家好大的口气啊,今个揍的就是你们狗父子!”汤显灵连呸带骂。 铁牛持棍上前,梆梆敲着崔父的身上,崔父没想到这一家子不讲理,跑到他家骂的这般难听不说,竟然还敢动手,顿时气得喘着粗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母也到了跟前,一见情形开始张嘴哭嚎—— “你个老毒妇还有脸哭,吃我一拳,刻薄我二姐!”汤显灵举着拳头上了。 顿时崔家铺子闹成了一团,门外镇上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真是全然不顾后路,不想着汤珍以后在崔家如何过日子,上门就打,崔家任谁敢说一句直接打。 那打前头的夫郎咋就这般利落,嘴皮子利,身手也利。 真真泼夫一般。 赵经看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握着棍子有些迟疑:来的路上不是说好了就是吓唬吓唬,人多壮壮胆,杀杀崔家威风,咋真打起来了? 他再一看,他媳妇儿暖娘咋也上去了。 汤暖给了那老妇一巴掌,后来又来了一个年轻几分貌美的女郎,汤暖一瞧,背后还有个小男郎,当即什么都明白,伸着手就往那女郎脸上去。 汤显灵这边殴打崔母,顺便踹踹崔伯安。 铁牛以一敌二,动手教训崔伯安和崔父,拦着二人。 铺子里全都是崔家人惨叫,一会是你们敢、怎么能动手,一会又杀猪似的哀嚎杀人了、外人人杀人了,一会还有人喊阿生、阿生。 买来的俩丫鬟躲在院子里瞧热闹,至于那位壮汉阿生,等打完了架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看着崔家人鼻青脸肿模样,关切问:老爷少爷老夫人咋了这是? 一行人把崔家搅了个天翻地覆,真是道理讲了,巴掌也动了——不碍事,可以双线并行。 汤显灵打完了收手,头发也有些乱,不过不碍事,“我们这次来,崔伯安,你同我二姐和离,放和离书。” 崔伯安更是狼狈,眼角都青肿,拿着这一双眼在人群中寻汤珍,定定地看汤珍,不可置信问:“你要和我和离?是不是你阿弟挑拨咱们夫妻之情?!” 自古只有夫休妻,哪里有妻子上门自讨和离书的? 尤其是之前十多年,汤珍对崔伯安百依百顺,从来没说过重话,虽说之前崔伯安还说要休了汤珍,但是这话他可以说,念头他可以起,但是轮到汤珍主动说,崔伯安这种大男子,尤其铺子外头还有这么些人围观,哪里受得住。 面子扫地。 汤珍定定看着那张滑稽可笑的脸,她都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崔伯安怜惜爱惜她?她记不清那些所谓的甜蜜了,只看到曾经的自己和孩子在崔家受的那些委屈。 因此汤珍声音平平却很是坚定说:“没人挑拨你我,是你先背着我在外头养女人生了孩子,是你先背弃我们夫妻情谊,是你不呵护爱护咱们的孩子。” “我汤珍,要和崔伯安和离。” 字字句句,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崔伯安面子挂不住,变成了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家单传就我一个男丁,我想要个儿子有什么错,你生不出来,这怨你怪你,是你自己不争气。” 汤显灵没忍住,正要上去,铁牛手里的木棍先敲在了崔伯安腿上,崔伯安一个吃痛,膝盖一软,噗通跪在汤珍跟前,梅兰连忙上前,扶着伯安,又眼中含泪看向这一屋子外人。 “姐姐,伯安心里有你,只是借着我的肚皮生了耀祖,你要是回来,耀祖是你儿子,我没想要什么名分。” 汤暖气得不行,说:“你这个女人,你生的谁稀罕,就崔家当个宝,还耀祖?耀哪家的祖?我二姐就我这一个妹子,你又算老几,叫什么姐姐。” 崔伯安当众跪地,还是跪在汤珍面前,又有梅兰苦苦哀求,求汤家放过他们崔家,崔伯安颜面扫地已经心肠冷了,只想报复挽回颜面,当即是冷哼一声说:“和离?你别想了——” “不和离?反正不是我们汤家着急。”汤显灵语气刻薄,“他到底是耀祖,还是没名分的野种,你们最好想清楚。” 到底谁求谁? 汤显灵今日敢撕破脸,那也是二姐态度在这儿——没想过和崔家再缓和关系,一分一毫都没有过。 所以该打的打,打的痛快,骂的过瘾就成。 汤珍看向不远处站在门后的小男郎,这么大了啊,她曾经恨这个男郎,恨男郎的母亲,现如今,只剩下无所谓了,“和离吧,你儿子看着你们呢。” 崔伯安怒气上头,本来还要嘴硬,梅兰先紧张的握着衣角,又回头看儿子,崔耀祖看到母亲目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爷爷、爹爹,耀祖怕。 崔父当即心疼坏了,抱着乖孙,一遍遍哄着:爷爷在。 又跟儿子说:“崔伯安,这等泼妇咱们崔家养不起,休了——” “休?”汤显灵打断了。 汤暖接话:“你们崔家犯错在先,也配提休字,和离,放妻书。” 休书那是她二姐有错,和离放妻书则是夫妻双方谈拢的,即便这样,也算是便宜崔伯安了。 崔伯安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汤珍,恨不得将汤珍生吃活剥了,汤珍半分没有退怯,就站在原地,望着崔伯安,眼神冷冷淡淡很是坚定,像是一场博弈。 这些年,夫妻之间种种,或许有过真心,或许有过甜蜜,现如今烟消云散,彼此眼中,一个仇恨戾气,一个则是冷静淡漠不退步。 许久,崔伯安先移开了目光,握紧的拳头松开。 “成,和离书,我写。” 汤珍点点头,道:“还有一事——” “你后悔了?”崔伯安问。 汤珍若是现在低头,说后悔了,他可以不休妻的,毕竟汤珍也给她生了四个孩子。 “对了孩子呢?”崔伯安又说,提醒汤珍,他们之间还有四个孩子,许久未见不知怎么样了。 汤珍:“孩子随我,反正你们崔家只要只在意男郎,他们都跟着我过日子。” 崔伯安要说些什么,旁边崔母刚挨了打,现在巴不得言语上找回面子,狠狠说:“那四个赔钱货,谁稀罕,我们崔家才不要。” “我们有了耀祖,乖孙孝顺聪明俐伶,你要四个孩子拿走就是。”崔父在旁也如此道。 崔伯安听到父母这般说,硬生生将其他话咽了回去——四个孩子,大娘二娘三娘四哥儿也不知如何了,毕竟是他的骨肉,以前大娘才出生时,他也疼惜过。 第一次做父亲…… “你刚才要说什么?”崔伯安蹙了下眉,语气有些软——除了身边人外,外人听不出,崔伯安其实有些想挽回。 可这种挽回,是得对方‘苦苦哀求’后,崔伯安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挽回。 汤珍当没听懂,心里还有些冷笑,崔伯安啊崔伯安,你现如今还把我汤珍当做什么?你呼来喝去的仆从吗? “当日那生在外头的男郎过百日宴,你们崔家逼我大娘二娘三娘交出银饰,那银子打的长命锁是我母亲送给外孙女礼物,现如今既是和离,还回来。” 崔伯安没想到汤珍会提这个,皱了下眉,“就因这个你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你未免太过小性子了,耀祖还小不过一个孩子,你不愿意就说——” “我说不愿意了,你、你母亲连翻的逼我,逼我大娘二娘三娘,你们逼着孩子交出来的,骂她们赔钱货戴这些有什么用。”汤珍此时提起,字字都带着恨。 崔伯安:“我没说这等话。” “我说的,我哪句没说对?她们三个小丫头片子戴什么银子打的长命锁?”崔母道。 崔父已经不耐烦了,说:“你娘没说错。” 汤珍原先的冷漠现在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崔家这三人,她恨,说:“银子打的首饰拿出来。” “都已经打了,化了,你怎么这般小性子。”崔母着急,这可是挂在耀祖脖子、手腕脚腕上保平安用的。 汤显灵握了握拳头,嘎嘎作响。 崔父警戒的看拿棍子的那个皇甫臣,跟儿子说:“给她吧,不稀罕,再给耀祖打新的就是了。” 梅兰闻言,上去给儿子摘首饰,耀祖戴了两年已经习惯,外人都说他富贵,便晃着胳膊腿不要娘碰他,梅兰低声说:“乖了,咱们不稀罕,给她吧。” “不稀罕?见鬼的不稀罕,你们崔家倒是挺会倒打一耙,小姑娘家家的东西,她们三个才多大,还是我们汤家给置办的,那会欺负起我二姐欺负娃娃,现在说不稀罕。”汤显灵大笑两声,嘲讽说:“我看你们崔家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大人大人拎不清,欺负小的,生的儿子没责任,在外头守不住裤腰带,算个屁的父亲。” “赶紧还回来,再吵再闹,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小孩,我自己摘。”汤显灵这句真真吓唬小孩了。 那耀祖被崔父崔母惯坏了,但他刚亲眼目睹见过,闯入他家的这些人拿着棍子打他爷爷爹爹,那个说话的还打他奶奶阿娘,可凶了,当即是不敢哭不敢闹,任由阿娘给他摘了那些首饰。 梅兰还想‘砸’首饰。 汤暖一瞥,梅兰便将东西交给了崔伯安,小声怯懦说:“都在这里了。” 崔伯安将银饰递过去,手有些慢,看向汤珍,“你执意如此?本来就是一件小事——” “写和离书吧。”汤珍拿了东西,语气还带着淡淡的恨意。 崔伯安挽回了两次无果,也抬了抬头,狠狠说:“好好好,你既然这么说,不念咱们夫妻之情,我还在意什么。” 汤显灵:…… 渣男这种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二姐对不住崔伯安在先。 “是你先背弃我们夫妻之情的。”汤珍冷冷道,“你那儿子就是证据。” 崔伯安无言。 最后就在铺子之中,崔伯安拿了笔墨开始写放妻书,汤显灵让铁牛盯着点,铁牛就拿着棍子在旁边看,要是崔伯安‘夹带私货’,在和离书上写和离原因怪二姐,铁牛就敲敲棍子。 崔伯安:…… 一封和离书写好了。 崔伯安签了字,递过去,“你摁手印吧。” 汤珍不识字的,崔伯安这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轻视,汤珍嫁到他家,已经是上嫁,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执意求和离,以后别后悔了去。 汤家再有钱,那是汤家的,汤显灵难不成能养他二姐和崔家四个孩子一辈子?现如今口口声声说的好听,替他二姐撑腰,搅黄了他们二人姻缘,时日长了,外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汤显灵肯定不会帮扶他二姐,到时候汤珍有的苦头吃。 汤珍接了毛笔,提笔落字,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姓名。 三个闺女跟着铁牛学认字,汤珍也跟着一道学了,她识字不算多,但是自己的姓名还有阿弟教她的记账她都会。 “你什么时候会识字了?” “不关你的事。”汤珍说完,将和离书吹干了墨汁,本是要收起来,阿弟问她要了过去。 汤显灵拿着和离书走到了铺子外头,此时铺子外已经围满了镇上人,汤显灵说:“我们是外地的,各位常住崔林镇,我二姐与她先夫家什么情况,咱们不说面上话,各位只要正义些的心里都知道谁对谁错,如今崔家放妻书,放我二姐自由。” “烦请各位在此做个见证,以后我二姐汤珍与崔家崔伯安毫无干系,我二姐之后再嫁或是如何,都不干崔家的事。” 汤显灵说罢,将和离书交给铁牛,铁牛接过当众读了一遍。 镇上人有的点头叫好,也有人说怎么闹到如此地步可惜了,各有各的话,汤显灵不在意,汤珍也不在意,将和离书收好。 “二姐,还有你的衣裳东西,收一收吧。”汤显灵道。 汤珍却摇头,“不必了,我嫁过来时,爹娘给我陪嫁了三两银子,早已花干净,如今放在崔家衣物都是崔家的,我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 曾经夫妻情浓时,崔伯安也给汤珍买过手帕、发簪的,汤珍视若珍宝,平日里都放在首饰匣子里舍不得戴出来,现如今什么都不要了。 不稀罕不在意了。 “走吧。”汤珍先迈过了崔家的门槛,除了怀中揣着一封的和离书,没拿崔家半点东西。 汤显灵汤暖跟着二姐身后,铁牛赵经拿着棍子走在最后。 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却没在镇上客栈住一晚,直接上了马车,三辆马车来的急,直奔崔家铺子,办完了事走的也急,没做停留。 崔家崔林镇与汤家汤珍不相干了…… 其实汤显灵是怕崔伯安反应过来,到时候找地头蛇找他们的事——毕竟刚才打人打了个痛快。 现在赶紧跑。 崔父崔母崔伯安挨了打,崔伯安还有些失魂落魄,坐在堂屋许久,连着梅兰和耀祖来叫吃饭,崔伯安都没胃口,脾气大的拒了一通,转而去了房间,找珍娘在时舍不得用的首饰匣子。 匣子呢? 东西呢? 崔伯安在家里发疯问梅兰可动了他屋里的首饰匣子,梅兰吓了一跳,之前伯安说随便她用的,现在怎么着急了。 崔父崔母知道儿子这秉性,要是他们先休汤珍那伯安肯定不在意,可现在反过来,伯安心里这口气出不去,丢了面子,得好好发一阵邪气,才能缓过来。 梅兰先忍忍吧,这也没法子。 第127章 当日夜里宿在一农户家中,铁牛和赵经跟农家主人商讨事宜,要了两间空房,略略休整了下,又要了热水热饭,一间房男子住,铁牛赵经两个车夫——赵经不会赶车,就是他家车夫赶的。 另一间,汤显灵二姐三姐住一处。 夜里时,村里惜蜡,黑漆漆的,不过烧了炕,屋里不是很冷。铁牛和衣而睡,说是睡其实还挺警醒戒备,时刻留意隔壁屋夫郎那边动静,毕竟出门在外,在陌生人地盘上。 两位车夫盘缩着已经呼呼大睡起来。 赵经睡不着,翻了个身,像是一肚子话要说,但他和这位阿弟夫郎其实说不上来——他俩不是一路人,不过这位是个靠谱的实在人。 “弟夫你睡了没?” 铁牛说了声没。 “你说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二姐一个妇道人家带上四个孩子在外,其实怎么说,也不该这般利索,还有你是真的动手啊……” 铁牛摸黑望了过去,见三姐夫缩在一圈嘀咕,声音不紧不慢说:“二姐的心性,但凡崔家能容她三分,包容孩子三分,她就能忍下去。” “我知道崔家不对,就是觉得这事太快了,好歹坐下商讨商讨。”赵经说。一上来动棍,真是吓着他了。 铁牛:“那男郎叫耀祖,已经那般大了,他母亲一直带着,母子二人亲厚,二姐同我们过去坐下来商量什么,那男郎过到二姐膝下,让二姐认外子当儿子?” “崔家一窝乱糟糟的,三个姑娘带着四哥儿回去只会是受不完的委屈,二姐心里想明白想开了,现在这般做,快刀斩乱麻,也断了二姐对崔家的后路。” 赵经听着翻身,“道理我都懂,我就是……” 铁牛听三姐夫声,轻轻笑了下,说:“三姐夫你别怕。” “我怕什么。”赵经嘴硬炸毛。 铁牛收敛了笑意,说:“你同崔伯安不同,崔伯安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这可把赵经夸爽了,没了刚才的气,说:“对啊,铁牛你还是有眼光的,他算什么玩意,跟我比,我是不怕的,你三姐对我可好了,我们夫妻感情深厚,她又顺着我,自然了我也疼她宠她,绝不会在外头乱来胡搞,外头谁知道干不干净,要是惹了脏病,去瞧大夫我都嫌丢人,丢大人了……” 铁牛没在说话,听着三姐夫絮絮叨叨,目光似是穿过墙望着隔壁夫郎,他想着夫郎睡了没睡,今个动手,夫郎打人手也疼了。 隔壁。 三姐弟没说话,大家洗漱完和衣而睡,汤暖汤珍睡一头,汤显灵睡在边边上,炕大,中间还有俩位置。 过了一会。 汤暖问:“姐,你还好吗?” “好的。”汤珍语气没什么起伏不痛快。 汤显灵就插了句:“回去我请你们吃饭,咱们去去晦气。”就是没柚子叶,不然做一顿柚子大餐。 姐妹二人都笑了。 汤暖在被窝下去摸二姐的手,“以前也怪我。” “怪你作甚?” “我天天念叨不想去种田,不想和大姐那般操持累人。” 汤珍笑了下,拍了拍三妹的手,似是安抚,说:“你日子过的顺当那就好,我不如大姐踏实能吃苦,不如你机灵,你先别说,到了如今我才明白过来,但也不晚,改就是了,今日谢谢你和阿弟帮我跑这么一趟,若是以前,我肯定是窝窝囊囊陷进去拔不出来,现在我有信心,以后日子会好的。” “跟崔伯安的情分断了我不后悔。” 汤显灵听到这儿就不用听下去了,倒头呼呼大睡之前,还说了句:“二姐是不后悔,但我觉得崔伯安有些后悔。” “啊?”汤暖不信懵了。 汤珍觉得阿弟很是敏感,笑了声说:“他那不是后悔,只是气不过,我这种软弱无能窝窝囊囊只能依附他的人,竟然先唱了反调,随他折腾去吧。” 汤显灵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早起,农户人家做了早饭,一锅稠粥一盘酸菜,还有粗粮馒头,那馒头掺着白面,才蒸出锅很是暄软蓬松,掰开后夹着酸菜,吃起来特别踏实。 汤显灵干了一个馒头一碗稠粥,一行人才跟主人家道谢。 “哪里谢谢,还得谢谢你们呢,给了这么些钱。”主人家送客出了院子,还给一行人包了剩下的馒头,指着路的方向。 这家农户妇人抱着一个粗瓷陶碗出来,往汤显灵手里塞,汤显灵一看,是一碗酸菜,农妇说:“你爱吃拿着这个,不值几个钱。” “成,那我收下了。”汤显灵也没推辞,跟铁牛说:“咱家的料送给阿婶阿爷一些。” 铁牛去车里拿了火锅底料,他们上路,带了底料,有时候吃饭时切一角给客栈后厨,不管是下面条还是放菜里都很香,现如今还剩下三块半,铁牛拿了两块出来,递给了妇人。 汤显灵笑眯眯:“我家自己做的调料,你们尝尝。” 农妇人见状,还以为这油纸包的跟她自家腌的酸菜一般,本来是连连推辞不要但架不住,最后还是收下了。 三辆车启程。 这日晌午没地方歇脚,铁牛有在外头生存的经验,找了地方干柴,当日晌午就吃的烤馒头就酸菜,吃过歇了没一会继续上路,大家都牵挂家中孩子。 不知道父子情短短的汤辣辣想他俩了没。 农户人家等车马一走,妇人好奇拆了手里的油纸,看着里头红彤彤的东西有些愣,不知道这是什么,问了全家,全家都不知。 “那夫郎说是调料,做饭用的吧。” “我摸了摸像是油,不过这油是红的。” 当日晌午,妇人做了一锅馎饦,想到那拆开的底料,便切了一小块先放进自己的碗中——她怕调料不好吃吃不惯,毕竟没见过,到时候坏了一锅馎饦。 结果一吃,差点呛坏了,连连咳嗽,头上都冒汗。 “咋个味?” 后来全家都试了一遍,有人爱吃觉得好,有人吃不惯,家里老人便说:“另一块就别动了,先紧着拆开的吃,这到底是啥东西?” 年后没几日,这家人去镇上采买,听见了崔林镇那遭子热闹——大崔家请的戏班都没人看,大家往那儿一扎,全是聊的小崔家的事。 这家人在旁听得一惊一乍。 “……打完人就跑了,直直出了镇子,都那会了要是出去指定得夜宿外头。” “人家不想留镇上也是对的,小崔家能做出那样事情,逼着发妻走了两年,还是走了好,省的生事端。” “你可是猜对了,汤家姐弟前脚走,后脚有人闹到了石家那儿——” “石家还给小崔家主持公道?不会吧。” 自然是不会了,但是有外来人拿着棍子打上门,有人还没听清原委只听了个打人就去往石家报了,后来石家来人查看什么情况。 “石家家主咋说的?” “家主往小崔家一去,你猜怎么着?小崔家父子还没说什么话,旁边邻里先是把事情说全乎了,石家家主一听,沉吟后说:既是你家纠纷,解决完了那就成。” “小崔老板真休了他发妻?” “什么休?人家汤家有本事,打上门要的是和离书,崔家父子你是没见着,窝窝囊囊的挨了一顿打,眼角现在都青着。” “诶哟我刚跑过去想看,结果铺子门咋还关着,这都年后了啊,他家不做买卖了?”这话说的促狭,根本不是去小崔家铺子买东西的,就是为了瞧热闹,话说的一股子遗憾。 旁边人哈哈大笑,“他们父子还知道躲羞,早干嘛去了。” 农户人家听了一会,知道的七七八八,小崔家二娘子带孩子跑了这事镇上都知道,毕竟一走两年多了,他在一想,之前在他家住的人家也是三辆马车,也有个年轻夫郎,也是一双姐妹。 难不成是那汤二娘? “二娘子娘家还是有本事,替二娘子撑腰,不然这事只能二娘子吞了委屈,由着那等卖身的娼妇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 “听说二娘子阿弟有本事,在奉元城做吃食买卖的,认识了许多大人物。” 农户人听着,想起自家那夫郎给的底料,便不动神色问:“汤家做吃食买卖的?都卖啥啊。”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看着腰杆子硬,应该是赚了大钱。” 后来农户回家,拿了没拆开的底料出来左思右想,第二日进了镇子直奔石家,把一块原封不动的底料同拆开的那块交给石家掌柜瞧,嘴上说:“掌柜的您给掌掌眼,我也不知道是啥,就是小崔家那事,当日夜里有陌生人来投奔,给了我家半两银子,第二日临走前还给我了两块这个,说是调料……” 石家掌柜是见过世面的,先把拆开的那块给了农户。 “你收好,这块没拆开的我要了,给你一两银子。” “啥?这就一两?”农户吓了一跳,咋这般贵!就是调料吃食啊,这么贵,里头掺着银子不成? 石家掌柜:“咱们镇上人还不知道,这红的是辣椒,在奉元城就汤家独一份,先前有外邦商队路过,手里拿了这个玩意,我见过的,听说一两银子从人手里买来的,我也不给你胡乱压价,就给你一两,你要是卖了,我收了。” “卖,卖,我家不吃,没拆开过没动过。”农户说完是可惜看着自家吃了一些的那块,不由懊恼早知道就不拆开了。 石家掌柜看到农户如此神色,笑眯眯解围:“你要是不拆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会拿来让我看看,而且你不拆我光看油纸也想不起来,也不会收,既是拆了,你家人吃一吃,尝尝奉元城的新鲜,咱们崔林镇你老可是独一份。” “不对,现在我托你福气,也有一份了。” 农户一听不由乐开了,“您说得对。”倒也不怪家里人拆开这东西,石家掌柜说的在理。 那块底料换了一两银子,农户都不敢在镇上多留,藏了钱疾步回家,到家中如此这样一说,全家都咋舌,说那天遇到了贵人,还说汤家姐弟心慈仁厚,很是大方,小崔家不是东西云云。 反正一行人借住一晚,他家就赚了一两半的银子——太多了。 而那块没拆开的底料,当日就送到石家大院了,当天石家家主吃到了麻辣火锅,春寒料峭,吃的是一身的汗,不由道:“好东西,改日咱们也去汤家买一些来。” 又道:“崔伯安父子真是捡着个破烂当宝。” …… 从崔林镇回来,汤暖赵经接了儿女要回家了,今年是真的晚了,临行前,汤暖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了一半给二姐,汤珍不要她不缺钱,汤暖说:“我知道你不缺,但是二姐这是我心意,你收着,我心里能好过些。” “你这孩子。”汤珍语气嗔怪。 汤暖一听眼眶都有些红,她是大姐二姐带大的,同二姐最亲近,像是长辈又像是她的玩伴,“二姐,你拿着。” “知道了,我拿着,等我日后买了院子安顿好,你看我过的好了,我再给你。”汤珍说。 汤暖:“好。” 姐妹二人做了约定。 汤暖一家走了,今年年底过年就不来了。蒋芸点点头,很是放心,来来回回跑不跑这一趟无所谓,只要三闺女过的好就成。 后来大姐夫妻俩也来了,没带孩子,主要是汤巧心里一直记挂着二妹情况,特意赶过来就是想看看二妹回来了没、情况咋样了。 汤显灵第二日就和铁牛去许村接辣辣,大姐二姐聊什么他也不知道。 到了许村,骡车哒哒哒的往张家院子去。 汤显灵还没下车呢,院子里王阿叔声:辣辣咋往院子外头看? “好像是骡子哒哒声。”张海牛说完,拉着四哥儿的手往出瞧,“四哥儿也听见了。” 小孩子耳力还挺好。 话音刚落,海牛四哥儿就看见外头的阿哥/阿叔了,汤显灵摸了摸张海牛的脑袋,又抱着四哥儿,跟四哥儿柔声说:“你阿娘回来了,阿叔接你回家。” “这里也是四哥儿的家。”张海牛不服气说。 汤显灵:…… 最最主要是怀里四哥儿还真点头了。张海牛美滋滋就差鼻孔冒泡泡。 汤显灵:“嘚,知道你们叔侄关系好。” 王素素抱着辣辣出了院门,原本安安静静‘成熟稳重’的汤辣辣一看到阿爹,便在阿爷怀里待不住了,扑棱着胳膊要阿爹抱。 汤显灵先将怀里四哥儿放下,伸手抱小孩抱了个满怀。 “可想死阿爹了。”汤显灵嘟着嘴巴亲亲小孩脑门。 铁牛赶着骡车进院子卸车,给海牛、四哥儿掏零食,摸了摸四哥儿脑袋,俩孩子都乐,四哥儿乖乖巧巧的任由大叔叔摸摸头。 而后才去抱汤辣辣。 汤辣辣不要他爹抱,就要待在阿爹怀中,只是显然也舍不得他爹,伸了小手攥爹的大手,铁牛就由着小孩玩,眼底不自觉带着一些些笑意包容来。 “真像小孩了,想俩爹,会粘人了。”王素素在旁稀罕说。 别看辣辣小,但辣辣不像小孩子,之前铁牛显灵一走,四哥儿刚到他家住头一晚夜里还有点认生,得海牛抱着哄着睡,王素素就怕辣辣也害怕,特意抱着哄着,挨着他和张怀睡一个炕。 结果辣辣睡得很香,半点都不认生认环境。 汤辣辣一手牵着爹的大手指头,小身子挨着靠着阿爹,脑袋埋在阿爹肩头,汤显灵被小孩这副柔软依赖的模样搞得也心软软,夹着嗓子说:“好好,阿爹和爹接你回家,我俩都想你了……” 小孩从阿爹肩窝抬起脑袋看阿爹,眼里还含着泪珠珠。 汤显灵:哇哇大哭了。 “好儿砸!不哭哭。” 汤辣辣掉眼泪珠珠。 铁牛粗糙大手给儿子抹了一把脸蛋。 汤辣辣不哭了,拧着两条眉毛看爹。汤显灵逗乐了,心里哈哈大笑,面上柔软给小孩擦脸蛋,又亲了亲小孩脑门,“好了,你爹逗你玩的,我俩最爱你最疼你了。” …… 从许村回来开了饭馆。 这一年又是忙碌的一年,期间有两件大事:二姐家三姊妹连着四哥儿有名字了,真是按照赵磊赵香香给起的了。 汤甜甜、汤酸酸、汤蜜蜜,四哥儿真叫了汤醋醋。 汤显灵:…… 真是四道酸酸甜甜开胃的小孩——算上他家辣辣,那是酸甜辣凑齐了。 孩子都是跟着二姐姓的。 先前从崔家要回来的银饰融了,也没做首饰,汤珍将钱留着也没往出用,后来给三个闺女另买了长命锁——汤显灵一看觉得眼熟,而后想起来,三姐夫赵经之前给香香买的款式,还在院子里当着小孩面炫耀过。 二姐其实什么事都记在心里的。 四哥儿的银饰没收,可能因为当时小,二姐没给四哥儿另买长命锁,给四哥儿买了一块糕,四哥儿也不在意,很是高兴。 汤珍跟小四说:回头等你大些,娘再给你补上。 第二件事,汤家新推出的冷吃兔大卖。第三年许村辣椒地又多了,按照市场价收,每亩辣椒要给三两半的银子,可谓是比种粮食还值钱。 奉元城在这一年市面上其他家也有辣椒了,就是西市三大酒楼都供有辣椒菜色,不过食客还是爱去汤家吃,甭管是辣椒相关的菜还是夏日最喜欢的烧烤。 “还有最新的呢,快去买,要排队的。” “啥啥啥?啥东西?他家有出新品了?” “出了出了,冷吃兔,这个吃食就得凉着好吃,特别入味油浸浸的,明明是夏日没什么胃口,买一包吃着胃口给开了。” “诶?我昨日去没瞧见啊。” “你肯定去晚了。”食客信誓旦旦说。 三大酒楼掌柜耳朵都竖起来了,又派了小二早早去汤家蹲守买那什么冷吃兔。 这冷吃兔是拿油纸包的,分一只兔子、半只兔子的量,就跟火锅底料一般用麻绳捆着,油纸隐约都有些透出红油来,听说是天还麻麻亮由着城外送进来的。 三大掌柜一听心知肚明,这是从哪里送的。 毕竟他们的辣椒种子怎么得来的,他们彼此都知道。 汤老板在许村有个厂房呢。 半只兔子卖八十八文钱,一只兔子卖一百六十文。 “……大家多是买一只兔子。”小二说。 金玉酒楼掌柜就冷笑,“这汤老板是个会做买卖的,定了这么个价,自然是买一只兔子划算了。” 这其实是小手段,别说大酒楼了,什么食肆,能推着走的吃食摊子都是这般干,这酒楼掌柜就是眼红汤家冷吃兔生意好。 一只兔子都不够吃,红油麻辣浸透了兔子肉,兔子又偏瘦一些,吃起来有点像鹿肉—— “这就胡扯了,鹿肉多少钱,那兔子才几个钱?这等便宜低贱的食材,哪能跟鹿肉比。” 别管食材低等不低等,反正汤家的冷吃兔卖疯了。 酒肆中,焌糟娘子、夫郎提着食篮,只要谁喊:冷吃兔~ 只喊一声,就有酒客唤:来我这儿,摆上。 都不问多少钱的。 汤家冷吃兔定价固定的,这些卖下酒菜的焌糟娘子夫郎多是给十来文的跑腿服务费,酒客还是能付得起的,一口麻辣冷吃兔,并着一口酒——别提多爽了。 能坐在酒肆喝半天。 听说是许村人连夜送冷吃兔进城,大早上的第一批摆在柜台上,汤家馆子开门,外头乌压压守着不少食客、帮闲、跑腿、焌糟娘子夫郎,没一会全都卖空了。 天气热,当日吃——其实都没人能忍住将冷吃兔放一放,明明是冷的吃食,但那香味钻鼻子的香,勾的人馋,晌午不到,或是拌面条或是下饭或是下酒,全都进了肚子。 汤显灵当时说三十文钱收一只兔子,他那工厂还有负责送货的车队,全都是许村年轻壮汉,熬熬夜加加班没问题的——送一车货,除了基本工资外,还另结三十文钱,一个月算下来,就有一两半钱银子。 夜班辛苦,外加上走夜路也有些危险,是该多给钱。 这一年,许村村民陆陆续续家里都添了牲口,以前耕地,村民第一个认的是买牛,现如今说起来都是买骡子,骡子好,能拉货送货。 进秋天冷后,汤家火锅底料还没摆在柜台,市面上先一步有人卖鹿油火锅底料,卖的更贵,二两银子一包,包装的金灿灿的,外头还有用木匣子装起来。 汤显灵:…… “二两银子啊,不是我说,难吃的跟把我钱打水漂似得。”食客在馆子里跟汤老板哭诉。 汤显灵心想不对啊,火锅底料能多难吃,当即是好奇:“真的难吃?咋个难吃法?” “没你家的香,你家辣归辣,香辣香辣的,他那儿吧太辣了不香,还有一家不辣还带点甜味,还有一家药材味略重了些……” 汤显灵:……大吃货,你也买的挺多的。 踩坑踩遍的食客看向汤老板,“汤老板你只管放心吧,你家火锅底料别人学不会,都没你家的味,我看你还能再赚几年钱。” 汤显灵笑眯眯没接话。 第四年时,市面上辣椒更多了,辣椒不算稀奇玩意,也是这一年,汤家馆子的火锅底料降价了:四百三十文一块。 “真的假的?西市那些酒楼改了口味,比去年的强一些,但卖的还挺贵,价钱没变,咋汤老板这儿还便宜了?” “莫不是降了口味食材吧?” “放屁扯淡了,你去汤家买一块尝尝就知道变了没变。” “滋味半点都没变,汤老板说了之前去渌京买辣椒种子贵外加那会产量少,操着风险大,现如今辣椒人人都会种,产量也上去了,便便宜些价钱。” 汤显灵给普斯大人那儿也降了价,二百文一块。 普斯原以为对方忘了,只是说说场面话——荣朝人都是这么干的,但万万没想到,第四年时,对方主动跟他说降价。 “你是我的朋友,真心的朋友,既然如此牛油——” 汤显灵赶紧打断,认真郑重说:“普斯大人,我给您降价并不是想要您给我便宜牛油,我没那个意思,牛油还是原来的价钱,我卖您这个价不会亏的。” “放心吧。” 然后普斯大人乐呵呵的拍了拍汤老板的胳膊,说你别用您了,咱们都是好兄弟了。 汤显灵:龇牙咧嘴也高兴。 二人算是利益相交下认识的朋友了。 第128章 四年后,太平元年,春。 奉元城八兴坊正街一小小汤家馆子关了门,距离过完年已经关了半个多月了,不过隔壁的朝食店如常开着门,也是做五日休两日。 外来的商贾问:城中可有什么好吃的馆子。 必有本地人或是同行指路,八兴坊汤五哥小饭馆,末了详细补充:“你别看是小饭馆,但他家在奉元城也算是出了名的好吃了,价钱不算太贵也不太便宜,但味道是实打实的香,不过可惜,他家从去年年前到现在也没开门。” “咦?为何?难不成关门了?” “既是这么好吃,怎么关上门了,你别说谎话蒙我这个外地的吧。” 好友笑骂说:“胡扯,你是不懂,他家要改酒楼了,踅摸地方呢,只是去年凑巧碰到了国丧……” 文定三十四年秋,也就是去年秋冬那会,皇帝驾崩,国丧百日。 外来人点点头,懂了,话题又扯回来,“那我信你。” “你哪里是信我,你是聪明。” “哈哈,我想着一间藏在坊间的小饭馆,能做成酒楼,想必是有些东西的,定好吃,不过我听你说,酒楼都是在东西市,不知这家去哪边?” 东市还是西市? 别说外来人好奇,就是本地人也好奇。 “西市楼价贵,尤其是正大街上,大酒楼都占满了,我瞧着没空屋空楼租赁,东市倒是有,就是地段一般般,地方却够大,不过那边多是外邦商贾……” 汤家馆子要摇身变成酒楼,新老食客都好奇选哪块地方,还有人推荐去他们坊的——他们坊正街有二层楼,盘上两处门脸,不比西市酒楼地方小哪里去。 自然了,推荐这番话的食客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机,汤五哥开他们坊,以后吃饭可就方便咯~ 奉元城有钱富贵的坊还挺多的,不去东西市少一些人气热闹,不过汤五哥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自带稳定客源流量,之前能在偏远的八兴坊站住脚跟,去旁的坊没道理会亏本。 汤家小院。 孩子们都没在院子,年前时国丧,小孩子们爱玩闹,待在城里忌讳多,趁着过年前,汤显灵将五个小孩打包全送到许村去了。 二姐在许村租了一户院子,租了十年,那边什么东西都有。 大娘汤甜甜十七八岁,长得是亭亭玉立,去年夏日那会,生意忙完了,二姐汤珍就跟娘和他说:要给大娘挑夫婿。 汤显灵:…… 小孩才多大啊,就给大娘踅摸亲事? 别说汤珍听见这话气笑了,就是旁边大娘汤甜甜都捂着嘴巴笑阿叔,因为阿叔把她还当小孩,还觉得她年幼,她心里是高兴的。 “都十七了,我说的实岁,下个月就十八了,虚岁的话那可不十九二十了……”汤珍跟阿弟掰扯。 汤显灵嘴硬:“那你咋不给孩子算二十五!” 汤珍:…… 蒋芸年纪大了,头发丝添了几处花白,神色慈爱看俩人斗嘴玩,见姐弟俩看向她,摆摆手说:“我不断官司,你们吵去吧。” 最后汤显灵先跟二姐说:“甜甜也不是那般大,不过你要是想给她踅摸就好好挑,这事是得认真仔细些,咱们多花些钱请官媒。” “我也这般想。”汤珍点头。 这几年,汤珍做买卖手下管人,从最初的胆怯逼着自己上,到如今眉宇间添着几分从容游刃有余的自信,四个孩子也跟着她娘学了,大娘甜甜那会到汤家时年岁最大,经过这些年跟着她娘跑,也插手学一些管理做买卖,性格呢恬静,也有些传统,对嫁人成家生小孩这事不排斥的。 既然不排斥,那就早早挑,二姐说的也对。 汤显灵和二姐拿了礼去拜访袁大人,说清来意,结果没几个月——期间袁大人介绍了两位,但都不太合适,对方嫌二姐女子单立门户,有些瞧不上他二姐。 这等亲家自然是处不来的。 然后就到了国丧。 汤珍有些忧愁说:莫不是我的婚姻不顺,连带着孩子们也—— “跟你有啥关系,那皇帝老爷岁数到了,去天上享福了。”汤显灵关起门来在自家说话,也还是几分调侃带着吹一波。 真龙天子嘛,驾崩了,可不是要上天继续做真龙。 汤珍一听阿弟这般大胆,先把大娘婚事忧愁给忘了,改成了:“守孝百日,明年也合适。” “是是是,慢慢挑,而且甜甜秉性好,袁大人介绍的那两家孩子们各有各的好,但是买猪看猪圈,他家长辈自视甚高,还是算了,咱们也不巴着谁家过日子。”汤显灵说。 袁大人介绍的那两户人家,汤显灵一休假就拉着铁牛去‘暗访’,两户人家小孩同甜甜年岁差不多,长得蛮好的,也很有礼貌,汤显灵那会还挺满意,跟着铁牛说:一看浓眉大眼是个正经好人,错不了。 铁牛直勾勾看夫郎,问:那我浓眉大眼吗? 汤显灵逗得直乐,都老夫老夫了,这是干嘛! 两家也没过礼,只是初期相看,黄了就黄了,这也没干系。 汤显灵和二姐跟袁大人说完,结果过了几日,袁大人到饭馆来吃饭,说:两家人一听你们这儿不愿意,却急了,两家都是看上你们的,只是想拿捏你们,这样人家算了,我再找找。 汤显灵更庆幸,幸好黄了。 这样人家——明明是看中、想求娶的,结果还要找些借口挑剔打压二姐和甜甜,神经病吧。 汤显灵怕甜甜想歪了,将理由都说清楚,而后打包送小孩去许村散散心,汤辣辣也跟着一道去了。 如今玩到了年后,也没回来。 汤显灵懒得接,最近院子难得清闲,不做买卖不看小孩不断官司,多爽啊—— 爽什么。 汤老板其实麻烦事多着,要选址开酒楼,不过这事铁牛在跑。 “师父喝奶茶。”汤遇春端了现煮的奶茶送到师父手边,后头汤化吉端了一盘红茶牛乳小饼干过来。 汤显灵一股脑从躺椅上坐起来,看向俩乖徒弟,说:“难得休假清闲会,你俩也别忙了,就在院子里歇一歇,咱们喝了奶茶,下午不做饭去街上买着吃。” “师父,街上吃食不好吃也没自己做的干净。”汤遇春说。 汤化吉点着脑袋,“对啊师父,也不麻烦什么,前两日你不是说想吃冒烤鸭吗?正好我杀了鸭子。” 汤显灵:??? 杀了鸭子这么麻烦的活你叫正好杀了鸭子。 “你俩——”汤显灵慢吞吞喝了口奶茶,看向俩徒弟,“现在不珍惜休假时间,回头酒楼开了你们有的忙了。” 汤遇春笑嘻嘻:“忙好啊,忙点好,说实在的我都闲的发慌了。” “对啊对啊师父。” 汤显灵:“化吉,你真是你师姐小跟班。”他又捏了一块饼干,这红茶牛乳饼干特别好吃,不是很甜腻,茶味和奶香比例正正合适,当即夸赞:“做得好。” “师父,我奶茶煮的不好吗?”汤遇春说。 汤显灵:“好,我喝了两口觉得还想喝。” 俩徒弟哄的乐颠颠去灶屋忙了。 汤显灵也感叹他自己命好运气好。 大徒弟化春今年十六岁了,从小就是大骨架,现如今个头有一米六八近一米七,青春期小姑娘个头蹿的猛饭量大,不胖不瘦健健康康体态,面色红润,力气也大些。 铁牛教孩子们识字,他教孩子们记账,后来俩孩子养了一年,身体还是瘦巴巴的,铁牛就教孩子们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可能因为这事吧,俩小孩后来身板倒是很好。 化吉今年十三,个头比他师姐矮了一头,一米六吧,瘦瘦条条的,白净,小脸清秀,骨架纤细一些,说话声还有点儿童声——很清澈,没变嗓子呢。 之所以说他命好运气好,是盲捡回来的俩徒弟,在做饭这行真有点门道天赋在身上。 先前汤显灵教卢三娘做点心,卢三娘优点是手巧,能捏造型,做各种各样造型,中式点心学的很好,西式点心就差一些,放东西比例要记住,按照要求步骤放。 而俩徒弟,先说化吉,化吉做点心有点‘随心所欲’的融洽,属于你别管其中有没有跳过哪个步骤或是少了什么,到最后一个结果——和他师父做的味道很相近。 化吉还努力,精益求精,脑子也会琢磨,要是手艺好有天赋在身上,做东西有自己理解并不可怕,甚至还会碰撞出新的口味。 这就是创新了。 除了点心外,化吉对做菜也很拿手,素菜凉拌菜荤菜等不拘着,反正汤家招牌,化吉都会,做的味道老食客能分辨一二,笑着调侃一句:今个菜是化吉小师傅做的吧? 化吉一听有些懊恼,说自己还得练,别倒了师父的招牌。 而汤遇春在荤菜上极为拿手,尤其是调料火候的掌控,颠锅切菜基本功很是扎实——此处感谢小咪教导,还有田厨子逢年过节来汤家,也会指点一二。 若是说老食客能尝出化吉和汤老板做菜滋味区别,那么汤遇春掌勺的菜,汤家多年老食客尝了,也分辨不出来的。 除非是特别灵的舌头会说:这不是汤老板做的吧? 遇春特别认真客气询问缘由,她想知道自己差师父哪里,好改进。 老饕餮便笑呵呵说:你这菜烧的已经很好了,但你师父烧的菜就是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你让我讲、让我形容,我还说不上来,他那菜像是‘活’的…… 这样玄乎其乎的说法,听的汤遇春连连点头肯定说:您老说得对,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差师父,却不知道差哪里,现在一听知道了,我还得练,多练。 俩人在哪交流,被吹捧的汤显灵:…… 他真的是开了金手指的。 反正遇春化吉二人已经很好了,即便是青春期——二三娘时不时还闹别扭,得大人拉架哄一哄,而遇春化吉太乖太懂事了。 汤显灵:我上辈子真是积了大福气。 至于卢三娘,三年前三娘嫁人了,夫家就在对面的丁一坊一户人家,跟崔大宝那般一样,是个收租的人家,不过没崔家院子多,就多一处小院子向外租。 那家人兄弟两个,上头还有个姐姐,姐姐早嫁人了。 卢三娘嫁的是小儿子。 这家人还没分家,两兄弟妯娌父母住一起,当初汤显灵听了就皱眉,说:不是有多余的一处小院子吗?咋还住一起。 卢家人说:说是大院子能住下,住个几年,三娘有了孩子到时候再搬到小院子去,先挣几年租钱,再说了,那小院子租户才给了租钱,哪能折了租契赔钱啊。 汤显灵:…… 这话有点耳熟,像是现代有人家说:买房不急,结了婚婚后买。 但是真结了婚,婚后总有些用钱的地方,拖着拖着买不了新房了——自然了,也有实打实真买的。 这都是闲话。 反正卢三娘这桩婚事,汤显灵觉得有些‘问题’,还跟娘和二姐说:那户人家也寻常,三娘有本事,跟我学了做糕点,怎么卢家把那家人当一门巴不得的好亲事? 蒋芸说:巧莲觉得合适,那是两坊近近的,三娘嫁过去他们也能看这些帮衬着。 汤珍接话:还有一点,三娘嫁人嫁的近些,回头还能继续在你这儿干活上班领工钱。 汤显灵:…… 有这些缘故,但这是外因,卢家还是疼爱这个女儿的,那户人家总得有些别的长处吧? 后来两家结亲,卢三娘嫁过去了,汤显灵才知道,卢三娘夫家的大哥大嫂不孕不育——结婚五年了,肚子都没动静没孩子,膝下那个女儿是抱养来的。 那边人家跟卢家保证,只要卢三娘嫁进来生了孩子,到时候大院子家产是小儿子这边的,小院子归老大。 汤显灵:…… “……” “……” 卢家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汤显灵就很想问:那边老大不孕不育,就不怕弟弟也不孕不育了? 咋就贪图这点东西呢? 汤老板觉得不可思议想不来,但卢家也有卢家的考量,首先女婿那边很是诚心,光是聘礼就给了三娘二十两银子,其次女婿为人很老实、可靠,脾气好,能干活,还有一门木匠手艺,也能赚来钱。 在卢家老两口心里:有门手艺能养家,这就是源源不断的活水,日子只好不坏,外加上三娘嫁到丁一坊离八兴坊近,三娘还有收入,不会被那边看低。 那边老大都是那样了,自然是紧着小儿子来。 而且老大媳妇生不了,那边婆母公爹也没多埋怨刻薄人,可见是实打实的真好人。 陈巧莲还神神秘秘叫二郎回来给准女婿把过脉,知道没啥问题,就是有些虚,补一补,生孩子是没问题的,陈巧莲这才松的口,嫁女儿。 果不其然,卢三娘嫁到杜家后——汤家员工有婚假七日的。 七日后,三娘到了饭馆上班,脸上是甜蜜蜜,下班时,杜二郎还来接人,夫妻二人看着蜜里调油,很是恩爱和谐。 因此汤显灵就没多说话——总归他能吐槽,但是卢三娘婚姻大事他是做不了决定的。 卢三娘嫁人后在汤家还上了一年多的班,也就是前年年末时查出来有身孕怀了,这对杜家来说那孩子特别金贵,还没生呢,就一家人巴着盼着卢三娘肚子那胎,自然是喊卢三娘先别上工了。 汤老板给员工有孕假的,先是给三娘放假—— 后来卢三娘也怕胎不稳出什么岔子,干脆辞了工作。 去年时卢三娘生了个儿子,按照陈婶说法:三娘在杜家站稳了脚跟。 以前汤珍听了自然是羡慕和同意,但不知为何,这次听陈婶这般说只是笑笑,不是很在意,不过很是真心实意说:“也好,三娘日子能安稳顺当些。” 卢三娘辞了汤家的工,以后只能靠夫家杜家过日子了。汤珍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她以前就是这般,以她现在看,怎么样都不该辞了工作的。 哪怕厚着脸皮,多请些假,先把活留下来。 汤珍是过来人,虽说现在心境不同,但真心祝愿卢三娘日子顺畅好过的。 汤显灵知道二姐想法,后来跟二姐说:三娘他算是看着长大的,就算是一时恋爱脑,为感情迷惑,后头过几年脑子冷静了,也会折腾的。 小姑娘家家的年轻时想恋爱很正常,等恋爱结婚生子,日子寻常一日复一日无聊了,那就得专注自身,找点别的事干。 汤珍听得直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阿弟三五十岁了,说这般话,什么大长辈。”玩笑后,又说:“我是高兴,三娘不是我,身边还有你这样的五哥在。” 汤显灵不知怎么接话,但也不需要他接,二姐不是昔日的二姐,现如今调侃感悟完便神色潇洒笑笑,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倒是汤显灵有所感悟,然后盯着大徒弟汤遇春——遇春去年十五岁,正是青春期,长得也不难看,在汤师父眼里,他家大徒弟健康气色红润一股使不完的牛劲,充满了生命力,多好啊。 “遇春,你听师父的,师父不反对你谈恋爱,就是你要是喜欢谁了得跟师父说,回头师父和你师公暗暗调查下,可不能被骗了。”汤显灵操老父亲的心。 汤遇春:??? 师父说啥呢,她要忙着杀鸡去,做个荷叶叫花鸡! “师父,我不嫁人,吃鸡不?” 汤显灵:“你还小是不该想这处,吃。” 于是汤遇春摸进了灶屋去收拾鸡,手起刀落,放鸡血,嘎嘎的猛和利索。 汤显灵目光偏移到了小徒弟身上,然后对上小徒弟傻乎乎双眼——这还是个没变声的小学生,懂什么情情爱爱,别费口舌了。 当日,汤师父吃到了大徒弟做的叫花鸡,好吃!!! 过去四年,卢三娘嫁人生子,他家员工小咪也娶媳妇了,娶了一位夫郎小哥儿,是他师父给他踅摸的,当日汤家全部员工吃喜酒,看新郎官小咪——笑的跟个大傻子似得。 就知道,小咪对自己夫郎很是喜欢了。 时下普通百姓子女婚姻没那么大防,还是见过面略知晓一些秉性的,小咪娶了夫郎后,就在八兴坊自己租了院子,每个月工钱全都交到夫郎手里。 那夫郎是个机灵样,但咋说呢,对外机灵,护着小咪,也有点泼辣,实则知道好赖,小咪在汤家做工,汤老板待小咪如何那是实打实双眼能瞧见的。 小夫郎就很上心,跟着小咪一处使劲儿——免费来汤家做工。 汤老板:……不用啊。 还是卢三娘辞工以后,汤显灵叫了小咪夫郎来家里做活。 小咪夫郎姓林,叫林要儿,小咪唤夫郎都叫林林,小两口亲昵称呼,起初汤老板这个大人不要脸,听闻后还在小咪跟前揶揄了几下,小咪是脸涨红害羞的不得了,却也没改口。 汤显灵:嘻嘻,看小年轻谈恋爱还挺好玩的。 去年年末,汤老板动了开酒楼的心思,过年时卢三娘带着丈夫杜二郎抱着孩子来给老板拜年,她已经不做了,不是汤家员工,不过习惯了,还是一口一个老板的叫。 拜完了年,汤显灵给卢三娘小孩塞红包,卢三娘说什么都不要,脸上神色有些羞窘不好意思,汤显灵一看就知道,三娘有事求他。 “你是有事?有事直说。” 卢三娘知道老板为人,顶着红脸,说:“老板,馆子要换酒楼,那,那——”很是难以启齿。 汤显灵起初以为卢三娘想重新回来做工,说:“酒楼地址还没定,但是距离八兴坊肯定远些。” 八兴坊在奉元城外圈一些,他这次选址要么西市要么靠近行政区的几个坊。 “不是,我不是想做工。”卢三娘忙道,见老板看她,低着头不知如何说,她心里很是不好意思,半晌最后说了句也没别的事。 汤显灵蹙眉,“结了婚嫁了人,咋性子变得拖拖拉拉了,你有事直接说,我要是不乐意拒了你就是。” 卢三娘才说了来意,“到时候馆子换了旁的地方做酒楼生意,老板,我能不能在本坊街上推车卖糕点?就是我学来的糕点,我想着孩子也大了,我婆母能照看……” “能。”汤显灵打断了卢三娘不好意思的解释絮叨,很是肯定看过去,“可以。” 卢三娘眼眶一下子红了,嘴唇嗫喏不知道说什么。 “等酒楼开了,我再推车卖糕点。” “嗯,也没大事,你想卖,过了国孝你卖你的。”汤显灵不在意这些,他看向卢三娘,“你都嫁人了,也有了孩子,你自己有主意,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卢三娘红着眼圈点了头,她在杜家日子还好,过的也不错,夫君也疼她,但她就是不得劲,就是想在干点什么。 “谢谢五哥。” 汤显灵笑了笑,看向卢三娘,犹如第一次见那般,是邻家小妹妹,才十二三岁,有些馋嘴,没心眼,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人和人相遇结识,有的人就是短暂的认识一下,还会分开的,分开也不要怕,各有各的路要走,祝愿走好走的顺畅。 倒是汤遇春事后在屋里跟师弟吐槽:卢三娘真是狼心狗肺没义气,嫁了人被男人迷惑了双眼,亏咱们师父心肠好,她是烧了高香,遇见了咱们师父。 “师姐,咱们也烧了高香了。”汤化吉说。 汤遇春:…… 小师弟啥都好就是不跟她一块骂人。 “咱不一样,我以后可不嫁人,我还要给师父师公养老送终的。” “我也侍奉师父师公,好好伺候孝敬他们。” 第129章 铁牛回来了。 汤显灵凑近了,说:“喝酒了?” “喝了一些,席上也没人劝酒灌酒,因为事成,高兴大家举杯喝了些。”铁牛说着,头略偏一些,怕自己酒味冲着夫郎了。 汤显灵去灶屋打热水,被铁牛握住了手,说不急。 “我才不急呢,既然事情谈妥了,慢慢说。”汤显灵笑眯眯道。他知道铁牛要跟他说正事,酒楼选址确定了是正事,铁牛赴酒局喝多了吹了一路冷风不舒服这也是正事。 铁牛看着夫郎双目,真真切切的关心呵护他,不由笑了下,点点头说好。汤显灵双手捧着铁牛脸颊搓了一把,这才去灶屋舀热水。 汤化吉和汤遇春给师公端热茶,问师公要不要吃什么。 “你俩歇着去,不用管我。”铁牛跟俩小孩说。 俩徒弟还要忙活,被他们师公问:“作业写得如何了?” 汤遇春:…… 汤化吉:……磕巴看师姐。 俩小孩赶紧跑路了,师公太可怕了,喝多了回来还要检查作业! 汤显灵在灶屋听见了,心里憋着笑,铁牛现在逗小孩也是有一手,吓得俩乖徒弟乖乖不干活——下次他也这么干。 其实汤显灵干过,但是俩徒弟‘不怕’他。 在学业上,俩徒弟知道师父不是严苛的人,但是在做饭这门功课上,俩徒弟不用师父卷,自己先把自己卷起来,对自己很是苛刻。 铁牛上前接了夫郎手里的水盆,放在洗脸盆架子上自己洗,抽空了还跟显灵说句:“我故意吓唬他俩的,他俩随了你,写个文章就跑就害怕。” “他俩做厨子又不考秀才,还写什么文章,等会你真给他俩布置文章了?”汤显灵靠在门框替俩徒弟打抱不平。 铁牛拿热巾帕擦脸,酒气散一些,含糊说:“让他们咏拿手菜。” “命题小作文都害怕。”汤显灵嘀咕,铁牛布置的作业真的不难,他以前上学可是八百字小作文的。 两人在这儿东拉西扯几句,铁牛洗完脸喝了口热茶人舒服了些,二人转到了树下桌子那儿,才说起正事。 过去四年,钱存下了,人脉巩固了,客源也有且源源不断变得很多,时常有老顾客问啥时候开酒楼。 汤显灵记着这事,去年秋冬那会就想将酒楼抬上来。 时机已到。 至于选址,汤显灵在犹豫了三秒后,果断排除了东西两市——这两处大酒楼很多,不必凑这个热闹,他家还是走自家‘扫地僧’路线,那种隐于坊间,闹中取静的路线。 然后就到了选哪处坊。 奉元城有九十六坊,略中间往北一些的是‘政府单位’:辅政坊、布政坊、建政坊。而后围着这个东西南北辐射开的,多是公务员家庭、富商商贾多住东西两市近一些的坊。 像那种高门大户比如顾府、黎府、卫府,多住北端常安坊,那边有一圈平安湖,自然风景特别好,夏日凉快。 常安坊附近区域四个坊,肯定不是汤显灵酒楼选址之处——那片太太太大了,高门大户的府邸动辄就占一个坊,一条巷子一条街,平时街道上都没马车闲杂人路过,酒楼开在那不符合调性。 一圈圈排除筛选下来,圈了一圈坊,很好定的。 之后就是实地上门考察:丰乐坊、崇业坊、安业坊、和善坊四坊,这四坊位置在辅政坊往南之下,东西两市夹杂中间那片区域。 平时车来车往——东西两市商贾、城中百姓时常是东市逛完了没买到合心意的再跑一趟西市,因此这四坊正街商铺也是很抢手的,地里位置特别好,在汤显灵看就是‘城中心’。 ‘市政大楼’要略略偏北一些。 他之前和铁牛跑了大半个月,天天跑,实地考察,跑的他还有点风寒和火大,因为知道他是汤显灵汤五哥,知道他要搞酒楼选址,那片区域商铺背后老板趁机哄抬价钱——不卖只租,租金价钱都赶到西市那片大酒楼了。 汤显灵私心是想买来的,他现在有钱,买了楼加院子有自己产业。 做买卖就是这样,你着急了,人家不着急,抻着你,汤显灵又是个利落打直球的性子,对方显然也想脱手的,不然不会跟你纠纠缠缠打太极吊着你—— 他一下恼火,明明开春春寒料峭还很冷,搞得他上火下巴冒痘,疼死他了! 铁牛一见,就说你别急,在家歇几日消消火,我去谈,问问刘大爷,看看刘大爷能不能牵一条线,大家坐下好好商谈。 刘宝鉴这条线不好用,最后还是黎府帮了下——并不是仗势欺人,而是就像铁牛说的,坐下来好好商量。 前几日的谈判又是一堆拉扯。 汤显灵幸好没去,不然得感叹:他的下巴又要冒痘了。 今日事可算成了。 “你喜欢的两坊,今日都过去了,你猜最后定了哪一坊?”铁牛哄显灵。 汤显灵那时候去看的时候,最喜欢丰乐坊安业坊两处,这两处是上下紧挨着的,丰乐坊与辅政坊挨着,安业坊在丰乐坊下头,位置上来说都大差不差。 哪一处都好,就是安业坊那地儿小了一点,丰乐坊很大,前头商铺上下两层,背后套着的院子比现在住的大两倍,抄手回廊,还有一口水井,灶屋小一些但能改造。 “丰乐坊?”汤显灵问。 铁牛摇头。 汤显灵见了便说:“安业坊吗?其实安业坊也不差,就是小了一圈,也还好,没什么,前头都是上下两层,丰乐坊那儿太大了,咱们也吃不消。” 铁牛忙了一通,事情办完了那就好,再说他也说了不管这两坊哪处他都成的。 “是安业坊,你看中的那家抬着身价,即便是黎府人出面也不让,他们知道咱们看中——” 汤显灵听铁牛提这个就生气,“怪我当时表现的太明显了,一下子就看中,连着说好,让他们给拿捏了。”听铁牛话里意思,丰乐坊那家也不退让。 “跟你无关。”铁牛先哄夫郎,说的是真心实意,那显灵喜欢了露出面上,说明自家夫郎坦诚,不藏着掖着,继而把话说全了,“安业坊不是你最先看中的那家,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时,路过一家茶楼……” 汤显灵一听‘茶楼’眼睛都亮了,“他家!!!他家不是说不卖吗?” 这茶楼大、装修的好,就是冷冷静静没什么生意,他问中介,中介说这处产业背后主人不差钱不卖的。 “就是他家,我去后院看了,他家和丰乐坊差不多大,还套了个小花园,也有一口水井,就是灶屋那儿要动工修一下。” 茶楼那家讲究雅字,把灶屋放在了一进门后倒坐屋那儿,太小太偏了,要是做酒楼肯定得修。 汤显灵:“!!!”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铁牛。 “我还怕你不乐意,所以只签了定金,回来同你商量,你要是愿意,明日咱们就能买下来。” “还是买的?”汤显灵坐不住了,高兴的不得了,“诶呀诶呀,万一对方又要放咱们鸽子呢,早知道今日我就同你一道去了,不该偷懒。” “不行不行,能不能今个就去签契约?” 铁牛拉着团团转夫郎的手,说:“那家背后主人不缺钱,为人很雅致,讲究信诺,不会爽约的。现下时候不早了,等明日一大早,咱们过去。” “那成吧。”汤显灵兴奋的今晚要睡不着了,恨不得现在套车过去看看,“上次去那家茶楼,我都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都那般喜欢了,要是去后院转一圈可不得把夫郎迷倒了,什么丰乐坊,通通都忘掉。 汤显灵高兴了,开心了,当日暮食他亲自动手。 “咱们吃馄饨面,用骨汤做汤底。” 蒋芸和二娘串门回来,见五哥儿亲自动手还有些诧异,再一听是酒楼定了,当即也高兴。汤显灵一边包馄饨,一边哼着歌说:“明日咱们一起去瞧瞧?” “签了契了?”蒋芸问。 铁牛先解释了一通。蒋芸听了点点头,“那明日我先不去,省的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先定了,定完后咱们再去看看。” “也成。”汤显灵答。 蒋芸提醒:“定完了酒楼,啥时候去接孩子们回来?” “他们几个肯定玩疯了,等我收拾完这边再去接人。”汤显灵目前是不想自家小孩的,现在满心满眼全是他的酒楼装修事宜。 汤珍便说:“娘,过些日子我要去许村,你要是想孩子了,咱们一道回去住一些日子。” “也成。”蒋芸一口答应,说:“那我收拾收拾,给孩子们拿一些轻薄衣裳,天一天天热起来,别到时候没得换。” “那边什么都有呢。”汤珍说,却也不拦着娘。 蒋芸年岁上去后,膝下孙儿孙女多了,心里慈爱,有时候话也唠叨些,人之常情。 傍晚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馄饨面,骨汤打底,馄饨是大馅馄饨,初春青黄不接,除了白菜土豆外没旁的菜,馄饨馅是白菜猪肉的,面条用鸡蛋揉的,切得丝丝细细的,有些发黄,用竹筒压出来的面,很有劲道。 “师父做的饭好好吃。”汤遇春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汤说。 汤显灵笑眯眯,“那是自然了,多吃点,案板上还有两盘子呢。”又扭头跟化吉说:“你也多吃些,跟你师姐看齐。” 汤遇春胃口好,饭量大,可能逃灾饿怕了,对着食物很珍惜,做饭时也有些‘虔诚’在——要是将食物做难吃了,这就是罪大恶极。 汤显灵很支持大徒弟的说法。 蒋芸汤珍吃了一碗便停手,蒋芸是年纪大胃口不如从前,而汤珍则说:“我现在不像遇春,暮食吃两碗,那定要发胖了。” 汤遇春嘴里还叼着一口馄饨。 “你吃你的,小孩子长身体呢,再来一碗。”汤显灵先跟俩徒弟说。 汤遇春吞下馄饨嚼嚼嚼嘿嘿笑,西里咕噜扒拉碗底的汤,吃喝干净,而后去灶屋她要吃第二碗,问:“师父师公,化吉还要吗?” “我要四颗馄饨,少来点面。”汤显灵说。 铁牛晌午‘吃酒席’吃到了下午三四点,本来不饿,肚中很饱,只是馄饨汤喝起来胃暖暖很舒服,尤其是自家夫郎关心他,包了馄饨,此时吃了一碗,胃口像是打开了一般,也要了一碗。 化吉进灶屋帮师姐去了。 “他们俩像你俩亲生的似得。”汤珍感叹。 汤显灵说:“除了年岁不像,他俩就是我俩亲自捡回来抚养出来的孩子。” 这一日馄饨面吃了个爽,汤遇春吃了三碗,别看汤化吉小小个头瘦条条的但是胃口不差的——就是汤显灵不懂,这孩子每日吃两碗饭,饭都吃到哪里去了,咋还是瘦条条的,不见长个头。 家里牛乳也没断,鸡蛋肉啊,都给孩子们一视同仁补充着。 就看遇春个头就知道了,家里伙食没问题。 汤显灵夜里吃饱饭和铁牛在院子里绕圈散步,俩孩子在那儿打拳吼吼哈嘿,汤显灵端详了下化吉——站在他师姐旁边,真的跟四年级小学生差不多,便说:“化吉十三岁了,今年要是还没变声期,那得去药堂瞧瞧看。” “师父我没事的不用去药堂。”汤化吉害怕看病。 汤显灵:“你个头不长,早早去看了回头能长高一些。”又看遇春,“你师姐就不错,高大个头,别人都不敢欺负说声重话。” 汤遇春:嘻嘻嘻嘻。 高兴了。 拍了拍瘦猴师弟,“师父,我会照看师弟的,他要是受人欺负,我帮他打回去。” “先别随随便便动手。”汤显灵说完,又看向遇春,“该打还是得打。” 汤遇春就知道! 她可是听说过,师父在八兴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打遍八兴坊的汤师父第二日早早起来,换了一身新衣,和铁牛去了安业坊,之前那种借机抬价还要拉扯你的事情没有发生,签约很是痛快利落,就按照铁牛昨日和对方说好的价钱算。 这一栋前面两层商铺带两进后院,花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很贵了。 因为地段好,外加商铺二层,要是正街后头的宅院,像这般大,也就一千出头,或是八九百两银子。 签了契约,这宅院就归汤老板所有。 “今日我收拾一下,该搬的我搬走,其余的汤老板要是不要,我找人丢了。” 汤显灵笑眯眯说好。 交接顺利。 原主是位雅士,院子里草木修剪的很漂亮,说是二进院其实像个小三进——套了个小花园,不过因为普通百姓商贾住宅有规定,所以大致上看是二进。 “咱家的树就不挪了。”汤显灵看新家哪哪都好,八兴坊的院子留给二姐,二姐会照看好柿子树和枇杷树的。 铁牛颔首,也满意这处新家。 之后就是动工,按照汤显灵的生活习惯改一改房屋布局,尤其是大灶厨房要大改,汤显灵接了娘二姐俩徒弟到新家瞧瞧,跟着俩徒弟说:“你们俩的灶头案板有什么习惯的,到时候跟修屋工头说。” “还有你俩大了,现在地方够住,就分开住。” 汤化吉一听还有点舍不得师姐,汤遇春捶师弟脑袋,就一排西屋隔壁两间,有啥不舍的? 整个屋子占地大,前头一排二层门面做酒楼,而后套了个小院子花园,树木葱郁,小桥流水,左右两边侧屋原先是堆杂物的,其实还挺大,现在一边改成灶屋,灶屋葫芦门外角落有一口水井,对面横着两道葫芦门,往里走有一条道包着整个宅院,通向后宅门那儿——这道是家里仆从平日搬东西、倒夜香等走的地方。 旁边角落装有厕所。 原主开茶楼,茶水喝多了总要如厕。 这处厕所修的很好,可能怕有味,厕所门前还有一些树木花草。 往后就是二进门,住宅区。 四面抄手回廊不提,东西厢房统共有八间,每间屋子都很大,够住的,院子正中间四四方方,角落栽着树木,中间铺着青石板砖。 按道理二进宅院这就没了,但是挨着后巷那儿与前头酒楼对称还有一排正屋,不过略短一些,旁边角落开了一扇门,这扇门通后巷那儿还有一道墙。 原主人后面这排正屋当‘倒坐屋’用了,与之外墙中间那块区域,平日里洗衣裳晾衣裳可以晒在那儿,还有家用的马车马棚之类的,不会‘有碍观瞻’,另又修了一间厕所,是专供主人家用的。 这边厕所不动,保留住。 以及还有洗澡间得修一修。 说起来安业坊离东西市很近,打马车过去两边都是十来分钟,在家洗漱不如去香汤子泡澡,省事还方便。 家里地方敞快了,酒楼要修,住人的屋子倒是不用大改动,原主人品位很好的,家具都很新,维护很好,还有员工休息室得保留,正好后巷入户门那排倒坐屋,其实光线很好,统共有四小间,可以是员工宿舍和食堂吃饭地儿…… 杂七杂八的,设计图做完,工头说起码得一个半月时间。 主要是酒楼前头灶屋那边动的多。 汤显灵算了算日子,三月四月,到了开工那就五月多分了。 也好。 新家汤显灵盯工盯了小半个月就很无聊,铁牛便说他来看,反正设计图都商榷好了,汤显灵装的有点点不好意思:“不好吧……” “我送你和二姐娘去许村,还有遇春化吉俩也跟着一道去。”铁牛说。 汤显灵好呀好呀的说。 他有点想孩子们了。 遇春化吉二人不把自己当小孩看,没去过许村,他们俩觉得自己是‘大人’,师父救了他们买了他们,给他们身上花了那么些钱,去许村那是玩,他们才不去玩。 然后就被他们师父提溜着上了马车。 “难得放风,三四月许村可漂亮可好玩了。”汤显灵跟俩徒弟说,还说:“到时候咱们吃烤兔子,那边现在是兔子大村。” 他家冷吃兔爆火后,外加上辣椒多了不稀奇了,有些小商贩酒楼饭馆跟着汤家路子走,也推出了麻辣兔子、爆辣兔子、麻辣烤兔子等兔子菜。 许村因为养兔子养的多,那一年赚了许多。 起初有商贾跑来许村收兔子,张怀还是不愿意卖的,汤珍那会在村里,直接说:村里兔子多,阿弟那边吃不下这么些,叔你卖了赚钱,阿弟肯定不会介意这点的。 咱们挣外人钱,多抬抬价就是了。 因此那一年,张怀和村里的养兔大户挣了不少。 如今的许村跟几年前的许村不一样了,家家户户起了院子,不再是之前用木栅栏做院墙,或是干脆没院墙,就这么敞开的,青砖瓦房都是常见,村里的路也修好了,真有种世外桃源宁静。 汤显灵坐了一路马车,屁股都有些痛,到了村口便跳下来步行,村里日子好了后,小娃娃们明显多了,此时在村里乡道上玩,一看外来人也不认生,好奇的瞅瞅,有人认出来了,大喊一声:汤老板来了! “听上去像是喊‘财神爷’来了。”铁牛打趣。 汤显灵笑嘻嘻肘击铁牛。 汤遇春和化吉第一次来,但二人对农村不陌生的,他俩就是村里人农户出身,但是许村跟着他们记忆里的村子不一样,小娃娃们衣裳都没破烂补丁,就是有些脏了些,估摸是地上打了滚。 而且有些小孩兜子都鼓鼓囊囊的,一摸掏出来就是饴糖花生,不过小手脏兮兮的,摸着饴糖给师父—— 遇春化吉想:师父吃食上爱干净,肯定不会要的。 “诶呀你那手脏兮兮的,我不吃,你要是吃也得洗手。”汤显灵跟村里小孩直说。 小孩有点点不好意思,汤显灵便摸了摸小孩脑袋。 “爱干净,吃食上要讲究干净。” 汤师父跟唐僧似得逮着小孩念叨一圈。 小孩们一股脑全散了,回去找大人了,汤老板来了! 二姐家院子离张叔家近,张叔院子加盖过,前后左右都有屋,汤显灵和铁牛就住张叔家——阿叔都给他们收拾好了床铺。 “你俩是跟我们一道住。”汤显灵说。 遇春化吉自然是跟着师父的。 走了半道,呼啦啦一圈大孩子,打头阵的就是张海牛,张海牛今年十五岁了,个头已经蹿到了一米八,不过也瘦,劲瘦那种,从小到大都是黑黝黝的,显得双眼更亮牙更白。 那身后跟着跑的是四哥儿汤醋醋,今年八岁了。 汤辣辣今年六岁。 蒋芸隔得远,瞧了一圈,认出来海牛醋醋辣辣,扭头问:“没看见咱家大娘几个。” “娘,跟在后头跑,脑袋上插根草的是蜜蜜。”汤珍一眼认出来了,自家三娘现如今跟个小子似得,天天往男孩堆里钻着玩。 蒋芸定睛一看,吓得不得了,诶呦的叫:“黑了咋这般的黑,这才几月咋能晒成这样。” 汤三娘今年十二岁,个头不算高不算矮,身板瘦瘦的,此时跑两步还跳一下,跳的蛮高。 汤显灵:“……咋还是悟空海边跑步啊。” 汤珍蒋芸没听懂悟空海边跑是什么,但知道五哥儿嘴里这话定是打趣三娘/蜜蜜—— “活灵活现的一只小猴子。”汤显灵补充。 蒋芸汤珍:……果然。 不过再看,三娘/蜜蜜确实是像个猴子。 大孩子们一阵风似得跑到了跟前,张海牛变声期,那声音跟牛似得瓮声瓮气,挨个齐齐叫了一遍,汤显灵听得只想笑,一群人先回家安顿。 “阿爹,爹。”汤辣辣露面,想抱阿爹,但是想了下还是没动胳膊,这么多人呢,他年岁大了,读了书,君子要懂礼—— 汤显灵张开胳膊,一把将自己‘矜持高冷辣辣’拥入怀中,“我滴好大儿啊,可想死你阿爹我了!!!” 君子辣辣:嘿嘿嘿。 他也想阿爹和爹。 第130章 许村有一间学堂,是两年前,汤老板提议的,村长一听有些犹豫,但眼神是亮的,汤老板就说盖学堂的钱他出了,村长听了笑了起来,说不用汤老板出钱,钱他们村里筹一筹定够了,只是找夫子这事想求汤老板帮忙。 村里人没关系没门道,许村路又远,怕请不来像样的夫子。 汤显灵想了下,答应下来,说:“请个秀才夫子应该是成的,到时候给村里孩子做启蒙够用了。” 秀才夫子确实好找,都说穷酸秀才——有些人在科举上没什么天赋,五六十了还是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子过的很是清贫。 但要合汤老板胃口的秀才夫子有些难找。 像刚才说的那般——考了大半辈子还是秀才,性格容易迂腐古板,瞧不上商贾,心气也高,汤显灵请人是来给他家小孩上课教字的。 结果一些秀才一听,每年有十五两银子拿,米面杂粮各两石,束脩的话夫子要是给孩子们上课,可以酌情少收一些。 这样基础年工资和基础口粮,外加招收学生,学生家长给的少束脩和粮食,零零散散加起来,一年工资不少呢,很是丰厚。 而且在村里还能读书习字,攒够了盘缠还能继续科举。 因此许多秀才都来应聘,前头聊福利待遇聊的都还不错,到了教学也还好,有些虽然迂腐传统点,但往好里理解也能说一句:启蒙要打好底子,基础牢固也挺好,严师出高徒嘛。 最后汤老板说到我家女郎—— 然后就闹崩了。 几位应聘的秀才一听要女郎也入学堂,一副快气死模样,要不是铁牛在旁边站着,得指着汤老板鼻子骂败坏风气有辱斯文。 汤显灵:??? 反应过来,他也想骂街啊。 村里盖学堂,他花钱请夫子一大半原因是,自家一群小孩一年到头一大半时间在许村住着,不能天天光知道玩,好歹顾顾学业,识字读一些浅显文章明礼,学堂盖好了夫子找好了,结果不让他家小孩读书? 闹呢。 因此找夫子这事找了许久。还是托了顾家的福,顾家有个旁支——旁的都不能再旁了,有个寡夫郎,读书识字文章学识都很好都不错,只是不能科举,没什么身份。 这位寡夫郎丈夫姓顾,顾秀才年纪轻轻二十出头就病死了,寡夫郎自愿守节,人家夫夫俩感情很好的,这位夫郎不愿再嫁。 顾家人听汤老板找夫子,便想到了这一位。 对方姓明,明秀。 汤显灵和明秀一聊,也聊不来,二人性格南辕北辙,明夫子性子淡淡的,不爱说话,也挺清高,不过文章学识很不错,以及不歧视学生性别。 这就成了。 汤显灵也没想着跟自家孩子老师做至交好友——想一下就害怕。 村里的学堂每日就上半天,虽然村子里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盖屋,但农人怎么说呢,爱存钱省惯了,再说了这才好了几年,哪能天天顿顿大鱼大肉? 还是得节省过日子。 村里娃娃有自己的农活要干的。 春夏时令是早上上课,上一早上,天热了下午回家顾着家里农活。秋冬时是下午上课,早上不上。现在春日里,是早上上课的。 汤辣辣背着手走的正正经经,装的还挺高冷,而后被他阿爹捉到怀里,一胳膊圈着小孩脖颈,嘀嘀咕咕说话,十万个为什么,学什么了、吃了没、吃什么、我瞧瞧你穿了多少、最近热了也别贪凉快还得穿夹层衣…… 汤显灵自己说着都想笑,看着控制欲强好烦人。 但是一只猴子有一只猴子的拴法。 他家汤辣辣就吃这一套,别的小孩可能会想:诶呀我阿爹好烦问的都是什么琐碎问题,但汤辣辣只会小脸高兴,觉得阿爹和他分开这段时日也是很想他的,他也想阿爹,想爹,俩爹都没忘了他,记着他呢。 汤辣辣脑袋窝在他爹胳膊弯那儿,一张小脸神色没那么高冷沉稳了,带着丝丝的笑意,嘴上四平八稳跟他阿爹回话:“今日早上学了《龙文鞭影》,还未吃,阿爹在外面别扒我衣裳,我穿了夹衣,晌午天热晒太阳我出汗了,我都不换……” 汤显灵嗯嗯嗯的点点头。 “海牛叔脱了夹衣。” 好小子你还会告状了,挺夹带私货的。汤显灵看向辣辣,他家崽不是那种告状精的,跟着海牛叔关系挺好的——还是他没在的这段时间,俩孩子吵架了? “不过只是晌午吃饭那一会会,吃完饭海牛叔又穿上了衣裳,我看到了,海牛叔有些风寒打喷嚏,应该是不要紧的,跟这个没关系吧。”汤辣辣自说自话。 汤显灵:? 很好,他家孩子不是告状,这是给海牛叔陈情呢,意思海牛叔不舒服跟脱夹衣关系不大。 “阿爷说他了?”汤显灵问。 汤辣辣小脸一紧张,声也压低了,说:“是爷爷说的。” “怎么个说法?”汤显灵也压低声逗小孩。 汤辣辣:“‘他就是脱了衣裳害的风寒’、‘现在嫌药苦不喝药,该’、‘给他再来两碗’。” 汤显灵有种张叔当他面骂海牛的感觉——汤辣辣学张叔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张叔那些‘骂孩子’话,像极了感冒那是玩手机玩的。 “这药又不是甜水,咋还能连着多喝几碗。”汤显灵嘀咕。 汤辣辣笑了下,“阿爷也是这般说的。” “没事,你海牛叔最后喝了几碗?” 汤辣辣笑容消失了点点,说:“喝了三碗,听了爷爷的话。” 汤显灵:…… “你海牛叔也是个犟脾气,他从小就犟,跟他爹置气呢。” 汤辣辣点头,“三碗太多了,夫子说什么都要适度。” “那也不是这般说,要听医嘱,大夫说喝几碗就是几碗。” 汤辣辣:“没看大夫。” “?”铁牛也看过去了。 汤辣辣:“药是爷爷去年进城里,给家里骡子买的——” “!!!”汤显灵眼睛瞪大了。 铁牛也惊了,又蹙眉,不会吧,张叔平日里对海牛再糙一些,那也是亲儿子。 汤辣辣看俩爹这副模样,眼底透着几分小调皮,说:“海牛叔喝的不是骡子吃的那药,海牛叔喝的是治风寒的药。” “嘿嘿,阿爹和爹被骗到了吧。” 汤显灵:……揉揉小孩脑袋,这小孩也会逗人了,而且还是一本正经说话那种,不由信誓旦旦肯定说:“你句句都是真话,就是藏了一部分。” “没有藏,我没说完呢阿爹你就着急打断了。”汤辣辣小模样没那么板正了。 汤显灵:“……算你赢了。” 汤辣辣待在阿爹肘弯笑了起来。 平日里汤辣辣不这样的,能有几分小孩稚气,还能调皮逗人,这就说明,小孩也是很想俩爹的——不算父子情短短了。 汤显灵摸摸小孩脑袋瓜,“阿爹也想你,家里买了新院子,你爹在这儿住几日就回去盯着监工,你喜欢的竹子咱家有,到时候再给你屋里养一些竹子盆栽……” 说话絮絮叨叨进了院子。 蒋芸汤珍带着行李先回自家屋院,院子不大,小巧玲珑,不过布置的很是惬意,整个屋呈凹字型,中间有个大堂屋,平日里一家吃饭活动用的,左右两端是汤珍屋子和空房。 “娘你住另一头,那边炕空着。”汤珍说。 蒋芸:“他们姐弟咋没睡这道?” “都在东屋住一排,醋醋先前往张家住,不过后来海牛大了些,也就两年前吧,张家给俩孩子隔开了,醋醋就回来住。”汤珍说。 蒋芸一听连连点头,“是该这样,我瞧着海牛都跟大小伙子一般,那么大的个头,不像小孩了。” 到了傍晚时,汤显灵带着孩子们到二姐这儿吃饭,吃过饭,小孩子们出门玩去了—— “遇春化吉你俩也去,辣辣带着你俩哥哥姐姐,河边注意安全。”汤显灵叮嘱。 将小孩子全都赶出去。 汤显灵看娘,“你刚吃饭时,看了我好几眼,娘啥事啊?” 蒋芸有些难以启齿,“你咋就看出来了。” “不光我看出来了,二姐定也看出来了,只是二姐不说,那就是跟甜甜几个孩子有关?”汤显灵猜。 汤珍见娘开不了口,主动说:“下午收拾那会,娘说醋醋原先住海牛家里,我就猜出来了,是不是想说这俩孩子的事?我当时没往下说,孩子年岁差着,醋醋打小把海牛当叔叔的。” “???”汤显灵也诧异了,看向娘,没想到娘是说这个,“俩孩子一个十三一个八岁,海牛没那个脑子,就是叔叔辈。”这个他敢保证。 蒋芸被姐弟俩看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说:“是我老糊涂了,我年岁大了,大娘三娘那儿不用我操心,五哥儿这儿啥啥都能办利索,只有你二姐这边——” “大娘婚事迟迟没定,时日过的快啊,今年眼瞅着就要一半了,你俩说虚岁,倒是不管在奉元城还是村里,大娘今年都二十一了。” 汤珍:“娘,你愁甜甜能说得过去,咋就操心起醋醋了?” 这题汤显灵会作答,说:“娘也不是真想现在就撮合俩小孩,就是因为甜甜的事顺嘴提一口,我看是娘想做媒,见谁都要操这份心。” “我老咯,老怕没了——” “呸呸呸,娘你别瞎说。”汤显灵安慰娘,“小孩有小孩缘分的,总不能嫁错人,跟我当时那会。” 蒋芸一听五哥儿说的话,如梦初醒一般,“姓胡的好像上辈子的事了……” 之后就不再提小孩姻缘事,这事确实是急不得。 铁牛在许村住了四日就回城了。汤显灵留在许村,日子特别规律清闲,清闲的都有点没意思——铁牛走了第三天,汤显灵就嫌无聊抓狂。 于是汤大老板就掏出了他带来的酒曲,给自己找事干,酿酒! 四五月份,许村山上有青梅树,到时候梅子下来,按照海牛说法特别酸涩,汤显灵想着到时候泡青梅酒,试试看。 于是在许村这段时间,汤显灵带着俩徒弟开始酿酒,现在底料厂房空着闲置期,大锅灶都有,高粱村里也有,酒曲汤大老板都搞来了,也没其他困难了。 可以开干。 高粱酒古法就是蒸馏萃取,其实不难,但酿酒这事就跟做饭一样,有些人自带天赋酿的酒很是纯净好喝,有的人嘛,能搞砸,高粱发酵能发霉。 汤大老板叉腰:我肯定是有天赋那一批。 于是小孩们也成了壮丁。 早上上课,中午吃完饭就要往底料厂去帮忙。汤显灵本来说不用,结果一看站着一排排由大到小的自家孩子,眼底纯粹写着:无聊,想玩。 汤显灵:…… 行,有这么些精力旺盛的小孩不用白不用,通通给汤老板打‘童工’。厂房前面是夯实的平地,厂房内院子则是铺了青砖,大家就在那儿干活。 工具先到位。 汤老板这儿要用筛子、木盆木桶,只要吱一声就有人拿着东西上门问:这可能用不、您拿着用、尽管用。 海牛在这儿,拉了同岁的一众小伙伴也来干活。 汤老板先是收了不少高粱堆在院子里,之后就是体力劳动过筛高粱,还有鼓风车,前几遍先用筛子过了大致杂质,而后就是送鼓风车进行细致过筛。 三娘蜜蜜和醋醋两姐弟最喜欢摇鼓风车了,俩人把这个环节包揽在身。 “四哥儿,累了你跟我说。”海牛推着独轮车转送干净的高粱。 小三娘蜜蜜一听哼哼说:“海牛叔,你咋都不跟我说累了跟你说?” “你俩一起干,四哥儿要是喊累那肯定累了。” 蜜蜜做了个鬼脸,“我故意说的,海牛叔最疼四哥儿了。” “哈哈。”张海牛笑的爽朗,四哥儿跟其他小孩不一样,四哥儿可是第一个叫他叔叔的,也算是他半养大的小孩,那能一样吗。 院子里小孩多了,干活都很有趣,时不时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斗嘴’,汤显灵这位长辈就在这儿当清汤大老爷断官司,很是好玩。 他家高粱收的多,收了足足三百多斤,又托着张叔去陶瓷厂订了一批酒坛子。 汤显灵第一次做,也不清楚这么些高粱能出多少斤白酒,多订了一批酒坛子——要是多了剩下了,送村民腌酸菜用。 过筛、清洗就用了四天。 遇春化吉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俩师父不卷得自己卷自己,嫌干活慢拖拖拉拉,小孩们跟玩似的,但因为都是师父家亲戚小孩,只能干着急也不会说谁,可把二人憋坏了。 汤显灵其实看在眼里,他故意的,四天过完筛淘洗干净高粱米,遇春是拍了拍胸脯说:“可算是清洗完了,能做下一步了。” “你啊,急什么。”汤显灵不急,悠哉和俩徒弟说:“做吃食,咱们不着急时也是一种享受。” 汤遇春要跳脚:“我就是看的着急,也没说谁。” 大徒弟难得有些撒娇小孩样。 汤显灵笑呵呵说:“师父知道,没有说你俩意思,我意思是咱们在许村要留起码两个多月,过去你和化吉是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拖延不耽误事,麻麻利利的,但有时候也不用太过着急,咱们放慢脚步,要是干完了没事干,我又得无聊了。” “师父,你无聊可以看我们背书。”汤化吉说。 汤遇春瞪小师弟,不过一想,师父要是无聊想看他们背书,她也是乐意的。 汤显灵:…… “我看你俩背书,那岂不是找瞌睡?” 化吉是个小机灵,明知故说,汤显灵心里倒是乐意,小孩子能跟他开玩笑撒娇,这说明俩孩子都亲近他,是好事情。 俩徒弟太‘成熟稳重’大人了,汤显灵一直想徒弟们偶尔能做小孩一面。 淘洗干净的高粱就能上锅蒸了——需要蒸七八个小时,就跟村里蒸饭一般,铁锅添水架上木蒸笼,铺上一层纱布,将高粱米倒进去铺平了盖上蒸笼开蒸。 汤显灵就在厂房守着,到了晌午时二姐和娘来送饭。 小孩们玩了几天累了起不来不想干了。 他们知道五阿叔不会说他们的。 难得的是张海牛今日也没来,张海牛没来醋醋也没来。 “四哥儿昨个儿回去,夜里睡觉腿抽抽说疼,早上没起来,我都没发现,还是海牛早上来屋里喊四哥儿,才发现的。”蒋芸说。 汤显灵:“那肯定是累到了,还有小孩长身体,得喝些牛乳多吃鸡蛋和肉。” “做了,海牛还去栓子家要羊奶去了。”汤珍说着,“拿了一大盆回来,烧开了,几个孩子都喝了,蜜蜜不爱喝羊奶,我说你阿叔说多喝奶长得高,你瞧瞧遇春姐个头,蜜蜜全喝了。” 汤显灵听得直笑,低头一看,好家伙他今日午饭是大锅腊肠腊肉焖杂粮饭,除了腊肠腊肉外,竟然还有个鸡腿。 因为四哥儿长个头,家里杀鸡了。 “鸡腿咋给我了?”汤显灵好奇。 蒋芸笑说:“杀了两只鸡,海牛还杀了自家一只鸭做了姜母鸭送了半锅来,四哥儿爱吃鸭腿。” “我就说海牛没来很稀罕。”汤显灵招呼徒弟吃饭,“大锅蒸的就是香,这腊肠腊肉去年年底做的吧?” 汤珍:“我没这般精力,王阿叔做的,你教的法子,现在村里妇人夫郎都会做,不过也分手艺高低。” “明明是一个法子,结果大家做出来口味还差七七八八,做饭真是看人呢。”蒋芸也感叹。 汤显灵埋头扒饭,香啊。 遇春和化吉吃着饭,尤其是遇春,高兴的眼底都藏不住笑意,化吉一看师姐神色就知道,师姐想:小孩子们可算歇着去了,不用耽误她干活! 化吉看了憋着笑,不敢露出来,师父可聪明了,眼神锋利跟老鹰一样,他俩肚子里想什么,师父都能看出来,师父说了要慢慢来,干的太快回头要无聊…… 天气热了起来,这个温度正正合适。 蒸完的高粱平摊好晾着,温度不能过低,这一步最紧要——汤显灵将带来的酒曲磨成粉,要细细的粉,而后按照比例往蒸好铺平的高粱米上撒。 “遇春检查下大缸,擦干净水,要一滴水都没有。” “哎知道了师父。” 大缸是农家水缸那般大,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酒曲粉先在缸底撒一圈,沾着就是—— 汤遇春没酿过酒,但是干活撒酒曲手法就跟他师父一般熟练老道。 化吉在旁边擦洗另一只大缸。 整个厂房大院子,师徒三人各忙各的也不闲聊,午后春日的阳光并不是很暖,照的人脸黄黄的金灿灿的,汤遇春忙完了停下来,看向师父和师弟,有一瞬间好像明白师父说的‘慢下来’、‘享受’是怎么一回事了。 做吃食就是一种享受。 “麦子壳呢?”汤显灵问。 化吉要去拿,被他师姐叫开了,他师姐单手就能扛着一大袋麻包,这个麦子壳是干净的筛过了,麦子壳并不重,但那么大一袋子还是有些分量。 汤遇春轻轻松松扛起来。 “看见没?多吃两碗饭。”汤遇春跟师弟说。 汤化吉皱着脸,撒娇说:“师姐,我每日都吃两碗饭的!” “也是,不知道你那饭吃哪里去了。” 汤显灵看师姐弟斗嘴玩,说:“没事,化吉现在还没变声期,兴许哪一年突然就拔高往上蹿一蹿。” 他在记忆里扒拉下男孩长个头的案例,好像初中时有个男同学个头就不高,一米五多吧,因为常年坐第一排,他俩关系也不是很熟。 末世没到前,有一年在同学群里听见了:那位小同学和班里另一位女同学结婚了,两人前后桌缘分,以前女同学坐第二排的。 爆炸消息是:一米五多的男同学现在一米九了。 汤显灵看着自家小徒弟,想到那个案例,不由感叹:“……到时候别嫌太高了就好。” 汤化吉:???哈?师父说啥呢。 “麦子壳往进扔,掺着。”汤显灵跟遇春说。 蒸好的高粱米里掺着麦子壳、酒曲粉,而后搅合好,就能往大缸里放了,而后封缸,用厚厚的棉被包住缸口,放在屋里这就好了。 “师父要等多久?” “起码一个月,三十天,让它慢慢发酵吧。” 汤遇春:那岂不是一个月都没事干了,师父要说无聊了。 “酒坛子还没回来呢,急什么。”汤显灵一看大徒弟那张脸就知道肚子想什么,笑眯眯说:“等酒发酵这个月,送你们俩去学堂,跟着辣辣他们一样,早上上半天的课,之前化吉不是说要给我背课文吗?正好了。” 汤化吉:…… 都不敢看师姐,他抱着脑袋怕师姐抽他后脑勺。 汤遇春确实手有点痒痒。 汤大师父:嘻嘻,逗小孩就是很开心。 第131章 “辣辣,海牛叔,要去学堂了~” 小三娘蜜蜜同她二姐四阿弟站在张家院子门前叫人,这三人今个有点晚了,手里都捧着早饭吃。 院子里有一道压低的声:“来了来了。” 而后汤辣辣和张海牛,一个是‘成熟稳重’出来,衣服打理的整整齐齐,另一位则是耷拉着一张脸,及其‘不情不愿’出来。 叔侄俩在外头和二三娘四哥儿碰上头。 四哥儿醋醋拿着手里的吃食递给叔叔。张海牛接过了,啃了一口,“今天二姐家做烧饼,真好吃。” “我阿奶做的。”二娘酸酸说着也啃了一口。 今日是汤珍那儿负责早饭。 小三娘蜜蜜给辣辣分饼吃,一伙小孩边走边吃,上学队伍逐渐壮大起来。汤辣辣本来不喜欢走路上啃早饭,可是和朋友一起这般吃很有意思,于是略略矜持了两下就放弃了矜持。 “刚怎么压着嗓子说话?”二娘酸酸问。 张海牛一口吃的在嘴里,答不上,辣辣说:“我阿爹还在睡觉。” “对了,遇春姐和化吉哥呢?”二娘酸酸才想起来,说完三娘蜜蜜还往队伍后瞅了眼,真没见遇春姐和化吉哥。 张海牛嘴里东西总算是吃完了,说:“他俩起的可早了,先去河边打水还跑步,回来做了早饭,可香了,不过说好了今天你带饭,我就没吃。” 汤辣辣点点头,在旁补充:“我遇春姐和化吉哥先去学堂了。” “他俩可真厉害。”张海牛在旁感叹,上学都去那么早,干嘛去那么早啊!扭头看辣辣,“他俩很喜欢上学堂吗?跟你一样。” 汤辣辣摇摇头,也有些狐疑,遇春姐和化吉哥不爱读书的啊。 二娘三娘都知道的,也稀奇他俩去那么早干嘛。 汤遇春和汤化吉也不是不爱读书,主要是没那么爱吧,两人更喜欢做吃食,不过师父都说要他们上学,这事更改不了,那就积极学,不能辜负师父心意。 去上学堂还要交束脩——可不能浪费了师父的钱。 这就是俩人的心态。 村里但凡是年龄合适的小孩,每户定出一个或是两个孩子送进学堂,不是为了考科举,而是学字识字会写能记账—— “到时候进厂子。”、“送货车队也行,你会写字算账就能当小队长。”、“可不是嘛,厂长都学字呢。” 厂长就是汤珍。 外加上村里盖的学堂,夫子收的束脩也不是特别贵——大头汤老板掏了,村里农户送一个孩子入学堂,半年一交束脩,米粮、收拾干净的花生土豆这类粮食,下半年就是自家灌的腊肠腊肉。 明秀夫子同家人仆从是一年不用买粮食吃。 自然最关键就是束脩银子,一年一两银子,自然了笔墨纸砚这是自己掏钱买的,但是村里人对娃娃上学没那般高目标——考科举,因此小孩子练习字时在地上、沙土上学学画画就成。 反正比较省。 学堂盖的还是挺大的——村长真是下了苦工了,不知道咋劝说村民集资的,反正盖的大,桌椅板凳都有了。明秀夫子的住处就在学堂旁边,小小的一处农家院子。 汤遇春和汤化吉来得早,夫子已经到了,他们二人拿了师父给的束脩——两人一共半两银子,还有早上他们自己做的糯米豆沙团子。 听说明秀师父是南方人,爱吃软糯甜食。 师父跟他们说的。 “你们师父跟我说过,束脩东西放下,找位置坐。”明秀说完,注意到汤遇春的身高,“汤化吉你坐第二排,汤遇春你最后一排,坐中间。” 等汤辣辣一伙人到了后,班里同学全到齐了。 张海牛跟汤遇春是一个待遇——俩人在班里属于最高的,还有个村里的哥儿,今年十二岁,个头有个一米七三左右,也是在最后一排。 汤辣辣才六岁,寻常小孩个头,坐在第一排。 …… 之后一个月,汤显灵在村里是游手好闲招猫逗狗,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呼呼大睡,睡醒了吃了早饭——俩徒弟给他留的。 王阿叔笑说:“遇春和化吉太乖了。” “他俩是乖。”汤显灵吃着早饭美滋滋的,“所以我单方面决定,要是月末他俩学习成绩平平,我不说他们,不过阿叔你别提前走漏风声。” 王素素笑坏了说好,又说:“不过我看他们俩天天早起去学堂,回来又复习,学习肯定行的。” “他俩聪明劲儿没在背文章上点亮。”知徒弟莫若师父。汤显灵心想,时下这样文言文,他以前念书时都不爱背——那会选学的古文还是很经典有趣的,背起来朗朗上口,还穿插别的文章调解下。 而现在不同,全都是文言文,读起来都生涩拗口。 汤显灵一个庆幸,自己是大人不用念书。 早上磨磨唧唧过去,难得清闲清静,一到中午真是‘鸡飞狗跳’热闹起来,小孩子们全都放学回来了,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外头乡间小道叽叽喳喳打打闹闹声。 “咱们下午去山里吧?” “不去。” “醋醋你跟海牛叔说,去吧去吧,我听小花说山里野果子有的熟了。” 过了一会,张海牛声:“要去那得早点,你们路上走快点不许说累,四哥儿你要是累我背着你去。” “海牛叔就是偏心。” “那我也背你。” 小三娘蜜蜜嘻嘻笑,“我才不用背,我跑的可快了。” “三姐我跑的也快。” “你还是让海牛叔背你,你前些日子不是腿疼吗?”小三娘蜜蜜还是疼阿弟的。 二娘又说:“咱们带上吃食,去山里做饭吃吧。” 这就是野炊。汤显灵心想。他也有点想去,但是一想他要是去了,小孩子们肯定玩不开,不由劝退自己。 “成啊,正好省时间,一放学就跟着我去,到了半山腰我找到水源,咱们开始起火做饭,吃完了溜达下来。”张海牛老经验人了。 蜜蜜:“不去山顶吗?” “太晚了,回头狼把你叼走了。” “我才不怕——那还是听海牛叔的。”小三娘蜜蜜是能屈能伸。 大家叽叽喳喳商讨好了,到了岔路口互相拜拜。 汤显灵没听到自家小孩声,等辣辣回来,先说:“我听见你们明日要进山玩,你去吗?” “去。”汤辣辣点脑袋,说:“虽然有些吵闹耽误学习,但是我还是愿意和海牛叔和姐姐们一起去玩的。” 汤显灵揉汤辣辣小脸蛋,“别装!”你小子心里可高兴了。 汤辣辣便轻轻笑。 “明日阿爹给你们蒸一屉包子,到时候你们生火能烤包子吃。”汤显灵说。 汤辣辣:“谢谢阿爹。” “咱俩客气什么。”汤显灵呼噜小孩脑袋瓜,又看遇春化吉,“你俩也去吧?” 汤遇春和汤化吉不想去,他俩又不是小孩子。 “我约了甜甜明日去洗衣裳。”汤遇春说。 汤化吉点脑袋,我也是。 汤显灵:……洗个屁。 不过说真的,遇春年纪大了,确实是跟小朋友们玩不到一起,逼遇春遇春也不高兴,就跟大娘甜甜一样,甜甜早两年都不进学堂了,嫌自己年岁大,班里吵闹,没人同她说话,她宁愿在院子里洒扫收拾绣花。 因此遇春和甜甜能钻到一起玩。 至于汤化吉——这是他师姐的小尾巴。 “那明日我多蒸一些包子,你们仨到河边去野餐,再杀只兔子——”汤显灵跟遇春说。 旁边张海牛一听杀兔子,来了兴致,扭头跟他阿爹申请他明日进山能不能也带俩兔子——他们人多,一只不够吃。 王素素:“成,不过兔子不许带进学堂,回头明夫子要训你。” “我把兔子放在笼子里搁在外头。”张海牛说。 第二日时,汤显灵难得起了个大早,给小孩们蒸野餐包子,小孩们自带肉了,他想着蒸个素馅的,红油豆腐包,里面掺了一些些粉条碎。 面发好,馅拌好,包子皮在汤显灵手里一圈圈捏出漂亮的褶子,汤遇春和汤化吉在院子里磨玉米面—— 商船回来后,除了辣椒,玉米红薯西红柿种子都带回来了。不过往北方传播的慢,不像汤老板当年就背回来,第二年播种就有辣椒了。 玉米粒磨成粉,过筛,汤遇春二人要做玉米面窝头。 汤显灵听俩孩子在院子里闲聊:“师姐,我只要到了羊奶,羊奶行吧?”、“试试吧,只有羊奶了,幸好我还带了一罐蜂蜜来。” 这哪里是做玉米面窝头,这俩是想做甜蜜蜜的小窝头。 一个磨玉米粒一个捣豆沙。 汤显灵的包子上了蒸笼,俩徒弟准备活也做好了,开始和面,玉米面有些粗糙,汤遇春是想取玉米面自带的一些‘甜味’,又要过了太粗糙的口感,里头加羊乳鸡蛋。 另一边,化吉捞起泡好的干枣,剥了枣皮,去核,开始做枣泥,给豆沙增添一些枣的甜味。 最后团窝头时,那窝窝头里头塞了豆沙枣泥,怕上锅蒸水蒸气影响口感,干脆团成了一团小拳头。 汤辣辣和张海牛睡醒,在院子里洗漱,张海牛就吸鼻子,说好香。 “阿爹今日做包子。” “还有甜味,四哥儿肯定爱吃。”张海牛说。 汤显灵揭开蒸笼,水雾气散开,里头的包子漂漂亮亮排列整齐,面发的到位,面皮蓬松,掀开一只,面底还透着红油,撕开一个口子,里头的豆腐粉条被红油浸透,一股香辣扑鼻的味。 “吃了早饭再去。”汤显灵捡了一盘包子,让辣辣端出去,“给你姐姐们也带上,你俩先吃。” 今个起得早,俩小孩能在家里吃一口。 张海牛闻着香味也没忍住咽口水,他去灶屋端了一碗醋来,汤辣辣吃包子喜欢沾醋吃,张海牛起先吃不惯这个,后来跟着吃,吃着吃着也迷上这般吃法。 院子树下有张石桌,俩孩子就坐在石桌那儿吃了个热腾腾包子。 门外小三娘的声喊:“海牛叔——” “辣辣——” “来了来了,你们进来,今个吃包子。”张海牛扯着嗓子回喊。 蜜蜜跟她二姐说:“我想起来了,阿叔今日包包子,定很香喷喷。” “走!” 姐妹俩带着四哥儿跑到院子来了。 于是今日早饭全围在桌子上吃,小孩子们抢着吃胃口大,汤辣辣吃了一个大包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怕积食,而且遇春姐和化吉哥做的窝头团子也好了,他便吃了个窝头团子。 小三娘四哥儿最爱吃这个了——甜甜的又不腻人。 “好吃好吃。”、“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于是小孩子们拎着食盒,二娘张海牛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包子——阿叔/阿哥蒸的豆腐包子咋这般的香呢。 张海牛一连吃了四个,窝头团子倒是没咋碰。 “晌午时烤包子,烤完了肯定更香了。” 汤遇春汤化吉二人没拿吃食,背着书包走在最后,他们下午要去河边野餐,到时候从家里带吃食就成了。 “师父做的豆腐包子就是活了。”汤遇春还记得老食客那番话。 汤化吉知道师姐啥意思,师姐也想做的跟师父一样好,不由说:“师姐,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知道,你说等我到师父那个年龄会不会更厉害?” “……师姐,咱们师父也不大还很年轻。” “我也没说师父老,我说的是师父手艺好。” “我知道。” …… 小孩子们每日就是这般东拉西扯的闲聊,隔三差五去玩,天气一日日暖起来,草长莺飞,除了进山摘果子外,不上学了下午还要摘野菜,汤显灵还是很喜欢吃野菜的,蒸点野菜团子、野菜麦饭、凉拌野菜、野菜面条等等。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汤遇春这日说:“师父,咱们酿的酒到日子了。” “?到了吗?”汤显灵仔细回想了下日期,“还真是。” “明日你俩别上学了,跟我蒸酒。” 汤遇春:!!!高兴坏了。 汤化吉是暗暗高兴,可算是不用学文章了。 定的酒坛子已经回来了,开水烫过晾干,摆在阴凉处。第二日时,师徒三日进厂子开始蒸馏萃取—— 汤遇春和汤化吉拆开一个大缸,看到里头高粱,松了口气,没发霉,还有酒味。不过也是,师父出手,咋可能做坏了呢? 最后一步也很简单,蒸笼底下先铺一层麦子壳,而后将发酵好的高粱往蒸笼里放,专门做的工具,有个过滤木嘴,酒坛子在底下接住,最后一步就是蒸笼上头套铁锅,铁锅里要放冷水,这样才能萃取。 铁锅里的冷水要勤换着。 随之温度上来,木嘴滴滴答答流出‘白水’——这就是高粱白酒了。 汤显灵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不由皱巴着一张脸。 “师父做坏了吗?” “不能啊,我闻着都是酒味。” 汤显灵看向俩徒弟,将酒勺递过去,叮嘱说:“遇春能喝一口,化吉你就挨一挨得了。” 汤遇春一听高兴得意,她是大人了,小师弟还是小孩呢。 她捧着酒勺喝了一口,顿时也跟师父那般皱着一张脸,汤化吉着急在旁边问:“咋样师姐,你怎么和师父一个样。” “就是酒,就是太辣了。”汤遇春说完,又咂摸了下,“可是后劲还有点纯,绵绵的。” 汤化吉捧着酒勺,只碰了一碰,他得听师父的话,而后说:“好香啊。” 汤显灵:…… 汤遇春目光灼灼看师弟,师弟舌头坏了吧,那么辣,怎么就香了,“你再试试,乍一喝可辣舌头了,你是不是没喝到。” 汤化吉喝到了,此时听师姐这般问却不反驳,说:“兴许是吧,那我再喝一口,就一小口。” 汤显灵听了点头,小孩还是有分寸的。 汤化吉得了师命,这次喝了一大口,顿时眼睛亮了,说好喝。 “?”不怎么爱喝酒的汤师父满头问号。 不管是现代还是时下,别说白酒,就是啤酒汤显灵也不喜欢喝,觉得苦涩,他喜欢喝冰可乐。 汤化吉说的很认真,仔细品尝,感受舌尖的味道,说:“真的,甜甜的绵绵的,很好喝很舒服的。” 师徒二人端详了又端详,还再度试了试,最后汤遇春得出:小师弟可能是天生的酒鬼吧。 汤显灵则严肃说:“你还小呢,个头都没长高,没成年前不能偷偷喝这个,知道没?” “知道了师父。”汤化吉乖乖答应。 给铁锅换冷水,蒸馏白酒,忙忙碌碌。 三百斤的高粱,最后做出了一百六十斤的白酒,汤显灵在厂子里干了两日,身上自带一股酒味,村里一些壮汉听说汤老板酿出了酒,还有些人问汤老板买酒。 汤显灵卖归卖,只是提醒大家少喝点,酒喝多了容易生事。 大家忙保证。 村民拎着竹筒、小酒罐,这家几两,那家几两,买的都不多,就是凑个热闹,结果一喝—— 以前村里酒量最好的壮汉,喝了汤老板酿的酒,是倒头大睡睡了一宿,都叫不起来,后来醒来后,见人就说:汤老板酿的这酒好啊,好喝,也容易醉人,醉人后起来脑子也不疼。 以前喝黄酒浊酒喝多了,起来头晕乎乎的难受。 村长也跟着汤老板买了半斤。 汤显灵对村民开价便宜,也是第一次酿,说:“不多卖的,回头我要运到城里,酒楼开了,总不能只吃菜没有酒。” “对对对,说的是,就是您这酒特别好,小老儿我没吃过这般好的酒,厚着脸面来买。”村长笑呵呵说。 汤显灵也捧回去,说大家捧场客气了云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酿的酒有金手指加持,这白酒的质量是真的好。 有了白酒,还想酿些青梅酒。 正好山里青梅下来了,汤显灵在村里雇了人摘青梅,青梅洗后晾干用盐抓过——都是有比例的,而后用白酒浸泡下,这就是青梅酒了。 做完了这一切,快进夏了。 铁牛赶着骡车来接自家夫郎了,同时说了个消息,“前两日袁大人找到我,说有一位合适的男郎想求娶甜甜。” 蒋芸汤珍都急了,放下手里东西,让铁牛先说清。 汤显灵看铁牛神色,猜测说:“那男郎家里不行?还是人不行?” “人我见过一面,外貌上没什么挑的,性子不熟,家世多是袁大人说的。”铁牛没藏着掖着,孩子们没在院子里,就直接说:“那男郎姓周,今年二十有四,是个鳏夫——” “竟然还娶过,前头那位还死了。”蒋芸不是满意。 汤显灵跟二姐娘说:“袁大人职业操守有的,再说以我们多年情谊,不会给甜甜介绍一些烂人的,先别急,听完再说。” “铁牛你继续说。”汤珍也是关心则乱,刚跟娘一个想法,那周男郎年岁上和甜甜相合,只是一听鳏夫就害怕。 铁牛:“周家是寒门,祖上都是文人,周滨十六岁时他父亲病重,弥留之际想看唯一的儿子成家,周母也想给儿子娶个妻子回来冲喜。” 汤显灵也皱起了眉头,这般听下来,那周家氛围不太好,周滨像是那种迂腐愚孝的人。 “周滨不愿,背着包袱投奔到了奉元城亲戚这儿。” 汤显灵:?诶? 剧情跟他想的不对了。 “周家父母给周滨娶的妻子,周滨都没行拜堂礼,不过亲事正儿八经该有的都有了,三书六礼也有媒婆,前一任妻子是抱着公鸡嫁进了周家,上了周家族谱。”铁牛一一说完。 在程序上,周滨就是娶妻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后来周家骗儿子回去,说周父病逝,其实那会没有,但是周滨回去后他父亲便去世了,之后没两年他妻子也去世了,只剩下母亲。”铁牛道。 汤珍一听,蹙眉先说:“周母不是好相处的人。”她做过儿媳,吃了不少婆母刁难刻薄的苦,听着周家情况,断言道。 丈夫去了,只剩下儿子,可不是紧紧扒着儿子相依为命吗。 铁牛说:“周母两年前也去世了。” 汤显灵:…… 汤珍:…… 蒋芸:…… 蒋芸结巴了下,“这周滨是不是命太硬了,克人啊。”那她家甜甜若是和这周滨成了,万一那什么…… “周大人合过甜甜和周滨八字,二人八字相合的,才来找我跟我说这个。”铁牛实话实说,还是看二姐和孩子意愿,“那个周滨我见过,样貌端正,识文断字,早前在衙门做胥吏,现在充当师爷。” 师爷工资还行,光看前途的话好像行。 “周家在南方小城也有些祖产,我听袁大人说良田铺子每年进项有百两多。” 蒋芸:……好像也还行。 “家里父母双亡,不去老家,孤身一人在奉元城,那要是和咱家甜甜成婚,重心肯定偏咱们这儿的。”汤显灵说。要是从人际关系上来讲,这人其实挺不错的。 铁牛:“今年是守孝第三年,对方不解风情也不是很想娶妻,说对不住前头那位,他家害了人,袁大人也是冥思苦想咱们甜甜的婚事,问到了宋大人头上,若是真定下来那也是到了明年。” “明年好啊,先让俩孩子相处相处。”汤显灵说。 周滨本性如何,还得再摸摸。 汤珍则是说:“大娘今年二十了,要是拖到明年……那岂不是只能周滨了。” “也不一定,周滨不合适咱们再找,不行我养甜甜一辈子。”汤显灵道。 汤珍逗乐了,说:“我闺女,我不是嫌她,若是婚姻不顺,我养她一辈子也养得起,既然如此说,铁牛五哥儿,你俩带着甜甜先回城,这边辣椒快熟了,我得留在村里。” 蒋芸本来不愿意回城——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倒是喜欢上许村了,此时改口说:“那我也回去,我帮忙相看相看。” 于是五月初,汤大老板带着装酒坛的车队回奉元城了。 第132章 这次回城,蒋芸、汤甜甜、汤辣辣都跟着一道回。 蒋芸、甜甜、辣辣坐了一辆车,遇春化吉一辆车,汤显灵回去时嫌车棚里憋闷,一路春光好,去坐板车了——自然了,赶板车的就是小老板。 大早上的很是凉快,日头晒得人暖暖的。 因汤显灵要坐板车,这辆车装的酒坛子不多,只装了两坛子。汤显灵坐在前头一些位置,铁牛牵着骡子,没坐在车上,是走着的。 夫夫二人两个多月没见,彼此都想对方。 但是怎么说—— 以前汤显灵喜欢嘟嘟嘟说个没停,而现在心境又有些不一样了,他和铁牛好像不用特意找话题聊,哪怕什么都不说,就是一人拉着骡子,一人坐车上,都舒坦自在高兴。 换铁牛话多了——可见是真的想自家夫郎。 “家里按照设计图都拾掇好了,我还买了一盆金桔,就摆在咱们屋门口院子那儿。” “我去西市买东西,碰巧撞见了老食客,问我什么时候开张,说想汤老板手艺了,这眼瞅着天要热起来,要是没汤老板的饭,他得苦夏瘦一圈。” “黄老板问啥时候开张,说是到时候咱们选了吉日要提早告诉他,他定了花篮富贵竹。” …… 汤显灵半躺在板车草席上,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听着铁牛说话,偶尔回一句,突然坐起来,望着铁牛背影—— 拉着缰绳的铁牛像是有所感知,恰好扭头看车上夫郎。 二人目光空气中对上。 汤显灵一笑,说:“我也想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将铁牛小老板钓成了翘嘴,压不下去的唇带着笑意,说:“我想你,好想的。” 汤老板就笑,又躺回去,清风吹过他的脸颊,汤老板翘着腿,说:“铁牛,我感觉现在好幸福。” 铁牛继续拉着缰绳赶路,嘴角还带着笑意,嗯了声。 晌午刚过车队进城了,由着城门口守卫检查,有人认出来,笑呵呵打招呼:“汤老板回城了?” “这是啥?” 汤显灵笑呵呵回道:“自家酿的酒。” “汤老板酿的酒?”门卫诧异。 这些酒坛子都封好口了,要是碰上难缠的守门卫要一一拆封检查,很是麻烦不说,容易污染了酒水。 他家从这处城门进出已经几年,守城门的守卫认识他们,自然了,汤显灵为了拉拢处好关系,早早备了几个酒葫芦,铁牛拿了葫芦递过去,汤显灵在旁笑说:“自家酿的,各位尝尝成不成。” 守门卫不好意思接了葫芦,说:“汤老板在奉元城也是干大买卖的,这些酒水我等就不一一检查了,若是有什么问题,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意思熟人知根知底,放心,不必一一拆封检查。 铁牛拱手道谢,将拆开的那酒坛重新封起口,这便走了。 守城门这岗位,真是肥差。以前汤显灵是平平无奇的小饭馆老板时,进出城门没人认识,也不会‘薅你一把羊毛’,自打他家生意做起来——冷吃兔、火锅底料要从城外往里运,这处城门守卫会小薅一把。 这些守卫也不会恶意刁难,张口就要,就是嘴上问问‘可是大名鼎鼎的冷吃兔’、‘这个好吃就是抢手我们守门的哪里有功夫买来吃’、‘还没去就卖完了’、‘可不是嘛’…… 听话听音,人家这般暗示,自然是疏通疏通。 以前城门没有这等行为的——两年前,黎大人调任升迁去了渌京,现在的官老爷姓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等关系。 听说任老爷以前做的是京官,怎么突然跑到奉元城来,这谁也不知道。 好在就薅一薅羊毛,在哪个山头唱什么歌,汤老板也没死倔。 他们一行车队进了城,到了主路,往安业坊去了。 守城门的几位捧着葫芦,一人实在是没忍住掀开了葫芦嘴喝了一小口,其他人问:“咋的样?” “……”喝完一口的守卫忙塞好葫芦嘴,收好,说:“哥几个,可不敢喝了。” “???” 难不成不好? 喝过的那人说:“这酒度数高,是好酒,我光是尝了一口就勾的我馋,回头下了值,咱们找家冷菜馆子好好喝一顿,别浪费了好酒。” “真有这般好?” “汤老板不是说自家酿的,他家以前开饭馆,做吃食好吃我知道,这酿酒实打实头一回,也这般好?”有人将信将疑。 还有人拿着东市酒肆比,“比那杜康花雕女儿红如何?” “比的过!”此人断言,可能只喝了一口,勾的肚中酒虫出来,连带着嘴里回味都余香,恨不得现在就下值去喝酒。 “这酒定会大卖。” “汤家啥不大卖,说实在的,汤老板从一个寡夫郎做到了如今生意,真是了不得,手段也强。” “人家背后有关系,渌京的官呢。” “听见过,略是有所耳闻。” …… 从西城门往安业坊去很近,直接走大街,没多久就到了安业坊。马车还没停稳呢,后面坐人的车里,蒋芸掀开了车窗帘,跟着辣辣甜甜指:前头就是咱家了。 当初买屋到装修,小孩都没在,不知道新家地址。 汤辣辣就算平日里再稳重,此时脸上也透出几分小孩的好奇来,这可是他的新家。 甜甜看着门还有院墙,真的跟以前住处不一样。 马车停稳了。 铁牛先去后头接娘和孩子们下马车,汤显灵让工人搬酒坛子往库房送,让遇春盯着些,“……弄完了,让大家别急着走,喝口茶给些饭钱,去街上买着吃。”汤显灵叮嘱。 大徒弟汤遇春对此事已经熟练,“放心吧师父。” 她师父是大好人,对着员工、工人最是体恤。 汤化吉跟在师姐身边一道帮忙。 铁牛和汤显灵还要带家人进屋,还有行李,各种安顿。铁牛抱着辣辣下来,汤辣辣还有点不好意思,被他爹摁了下脑袋,汤辣辣就高兴了。 汤显灵:……这小孩是个需要‘强制爱’的。 “走进屋。” 一大家子人从后院门进,工人们是一道门进去后绕着院墙过道去库房,自家人进第二道门,就是住宅院子,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这排倒坐屋光线也好,给小咪、佟嫂、阿良充作宿舍,到时候再请两位帮工,他们的临时休息吃饭地儿。” “东西屋各四间,遇春化吉住西屋,辣辣你看你自己挑。” 汤辣辣说:“我和遇春姐化吉哥住一排。” “成。”汤显灵摸摸小孩脑袋壳,转头跟甜甜说:“那你住遇春隔壁。” 汤甜甜高兴点头说好。她和遇春能说得上话。 西屋住满了,东屋就是蒋芸一间,中间堂屋,再来就是汤老板铁牛卧室,带着一间书房。 家里大了,但客房还是只有一间,主要是四小间倒坐屋要给员工做休息室——这个不能省的,干餐饮饭点是最忙的,员工都不能按点吃饭,得轮流来吃,肯定要抽空闲暇休息会。 汤显灵想:得问问老员工,是发租房补助还是他这边在附近在租半间院子供员工住宿。 “你们自己收拾行李,晌午咱们在新家街上买着吃。”汤显灵跟辣辣甜甜说。 安业坊正街馆子多种类丰富,大大小小的都有。 等孩子们简单收拾好,到了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汤显灵站在院子里喊:“走了,吃饭咯~” 上了正街,随便找家馆子坐下,这边菜色定价比他家定价略便宜一些——可能四五文差价吧。 汤显灵就知道,他家定位不算太贵,只是因为当初地段在八兴坊,就好比你在菜市场卖轻奢,自然了他家还到不了轻奢那段位。 “师父,不便宜呢。”汤遇春看虾肉炸春卷有些下不去手点。 汤显灵:“那你吃吃,他家和价位配不配。”又跟化吉说:“咱们来吃饭也是调研来了,想吃什么都点上。” 于是小孩们撒开了膀子点菜。 铁牛给娘倒了热茶,蒋芸慢慢喝着,因为大娘在桌上,尽管想问问周滨的事,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于是就没话题聊了。 汤显灵问娘吃啥。 “你们看着来。”蒋芸说。她现在牙口有些不太好,对吃食也没从前那么馋,就是担忧家里孩子,如今牵挂的只有甜甜婚事了。 汤显灵:“点个糯叽叽的糜子饭,还有三鲜汤。”他有点想吃糜子饭了,这糜子饭用黄米黍子混在一起,掺着核桃仁、红枣、红豆、花生蒸熟的,出锅后撒上一些糖粉。 糯叽叽还有黄米的粘和甜味。 没一会菜上齐了。 遇春化吉给师父师公师奶盛汤——汤师父其实没这么大师徒规矩,但是这俩孩子就是如此,一贯如此,自己给自己立规矩,问小咪学来的。 “你俩快坐下吃吃,一会虾肉炸春卷凉了。”铁牛说,接了碗汤放娘手边。 汤显灵喝了口汤,这家汤是羊汤熬得三鲜汤,里头有豆腐,汤煮的白,放了胡椒,羊汤味很淡,估摸着里头还掺了鱼汤…… 这些年,他舌头也灵敏了。 汤遇春和汤化吉二人喝了汤,也跟他们师父似得,不说话,低头一口汤认真的品,旁边辣辣和甜甜也习惯了,阿爹/阿叔吃东西要是不说话那就是想食物滋味呢。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结完账回家。出了那家馆子,走了十来米外,遇春就说:“虾肉炸春卷的虾肉里放了虾籽,还有鱼肉。” “三鲜汤也有鱼汤掺着。”化吉说。 “他家做鱼虾有一手。”遇春觉得在一桌子菜里,后厨做的河鲜最好,剩下的滋味都还好吧。 汤显灵背着手笑盈盈不说话,听俩徒弟分析,末了问:“好不好吃?” 师姐弟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好吃。”、“好吃的师父。” 这边的馆子要价贵些,但处理食材调料包括摆盘更精致些,八兴坊那会都是寻常‘小吃’,什么蒸饺稀饭炸捻子馒头这类的。不过这边馆子也是小饭馆,还到不了酒楼规格,因为卖不了酒。 汤显灵也去东西市吃过大酒楼,好吃归好吃,但就不是他的路子——酒楼的饭菜更精致,食材更高级,别说吃上一周,就是吃个三天,汤显灵就想念家常饭菜了。 他家开酒楼,路子还不变,不跟着东西市酒楼靠齐。 他家……他家就是小酒楼。 不做那般大的排场。 到家里,小孩子们继续整理自己行李。蒋芸刚吃饱饭,有些犯食困,但是愣不回屋睡觉,汤显灵看娘那模样逗得直乐,说:“娘啊你困了就去睡,睡完了咱们再说。” “其实也没什么说的,铁牛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怎么现在跟小孩似得。” 汤显灵笑着吐槽归吐槽,扶着娘到了堂屋,铁牛也跟着一道进了,堂屋门没关,小孩子们各回各处,房门倒是紧闭着。 “周滨那事,你说我能不能去瞧瞧人?”蒋芸问铁牛。 铁牛摇头,“不好,现在八字没一撇,听袁大人说对方有一些再娶的心思却害怕,要是咱们太热了,怕坏事。” “倒也是。”蒋芸点点头,只是神色还有些愁,显然是不死心。 汤显灵则说:“这事好办,离咱们酒楼开张就小半个月了,明日我就开始写请帖,给袁大人宋师爷那儿送一份,到时候酒楼开张,请宋师爷带着同僚周滨前来,娘到时候你就能瞅见周滨了。” “这般好。”铁牛点头,觉得这般自然些。 汤显灵:“到时候再给宋师爷那桌送上一瓶酒。” “诶呀可不敢胡来——”蒋芸急了,怕灌醉了人,到时候周滨出丑态。 汤显灵知道娘怕什么,“娘你嘴上说周滨这人克媳妇克亲人,心里是惦记上了,放心吧肯定不会故意灌醉人的,但是男人喝了酒,总能瞧出一些端倪。” “我找机会跟甜甜也透露些口风,都是自家人,毕竟是她的婚事,到那天让她找了机会见见人,若是能打个交道说两句话也好。” 蒋芸蹙眉,“这样成吗?” “咋不成,当初铁牛宿咱家铺子,忙里忙外使不完的牛劲。”汤显灵提起来还有点甜滋滋的。 铁牛嘴角也上扬,很肯定说:“娘,成的,就按照显灵说得来,若是对方对甜甜也有些意思,定会多跑几趟咱们家。” 蒋芸一想,在许村时,若是嫁姑娘哥儿,那外村的男郎汉子上岳丈家的门,农忙秋收先是地里刨食,眼里有活,见啥干啥。 “你俩说的在理,我也是好日子过多了,老想着什么大防不大防的,咱们平头老百姓,大娘以后日子过的顺畅,比什么好名声都重要。” 汤显灵在旁点头。 “再说了,周滨克亲这事也没什么,咱们汤家命硬——” “耐克啊?”汤显灵接话差点没忍住笑。 蒋芸不懂这个梗,见五哥儿一脸笑意,点点头,正经说:“咱家孩子命都好。” “这倒是。”铁牛真心实意接了句。 之后小半个月,汤老板开始忙起来了,员工到齐招了两打杂的开始培训,还有就是帮厨,原先就小咪一个,现在开酒楼,小咪干了这些年,早都不算帮厨了,得再招个,化吉还小,不能全顶着用,汤师父怕小孩长不高了。 本来化吉就矮。 招工很好招的,田厨子帮忙介绍了一位,比遇春大一岁,目前还没成家,也是家里穷,穷人家孩子没钱娶妻,只能先靠着手艺自己攒钱了。 田厨子私下里说了:汤老板那儿是好去处,我也是听你师父说你可怜老实本分,才把你介绍过去的,你要用心干好好干,别怕吃苦受累,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你就知道汤老板那儿多有前途了。 大圆得接手他这儿,小猫又太小了,不然田厨子真不会介绍外人——汤老板那儿真的真的好,光是看他二徒弟小咪,现如今买了宅院娶了夫郎,日子过的多好啊。 也亏小咪命好,汤老板那会是小饭馆,缺人用,饭馆起步人也不算多,小咪能顶个大人用,而现在汤老板开的是酒楼,那就不能够了。 田厨子看着小徒弟的脸叹了口气,小猫现在和那会小咪差不多岁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再练几年,要是那时候汤老板还缺人了,我厚着脸皮过去问问。” 不过田厨子就感叹了几日,后来酒楼开张没三日,小咪夜里敲师父家门,问:师父,我老板说小猫能不能借来用,工钱和我当时那会一样,我们酒楼都快忙疯了。 田厨子恍恍惚惚又震惊:汤老板、他那大徒弟遇春、小徒弟化吉,外加你一个厨子,还有一个厨房打杂切菜备菜的,这还不够使? 他知道汤老板手艺好生意好,开了酒楼人定会多,但是东西市的大酒楼厨子也差不多是这么个配置了。 小咪说不够的,真缺人,天天酒楼坐满了。 田厨子:……而后喜笑颜开来,说:成成成。 扭头就喊小猫小猫,赶紧拾掇包袱,跟着你二师哥一道走,回头领了工钱,我就不要了,你交一半到你二师哥手里…… 小咪一听忙说:师父您说这干啥,我师弟我照看没啥,都是一家人,我不要钱。 田厨子就板着脸骂小咪:你不要你成家了还有你夫郎,我知道小林是个好的,但小猫去你那事事你照看,你夫郎也要受累,他给你一半工钱那是该的,回头你收个一年半载,你们俩自己商量去。 小猫舍不得师父,但也知道这份差事好差事,二师哥惦记着他才想着他,师父也是为他好才送他过去,当即是眼眶红红,拎着包袱出了院门,出去前还给师父磕了头。 田厨子:搞这些干甚,我又没死,去吧去吧。 …… 就说时下,距离酒楼开张日子逼近,汤老板的帖子都寄了出去,而后还要备菜——像是鱼、虾这些得提早订货,还有新到的第一批辣椒等等。 遇春和化吉也忙了起来。 小咪在汤家馆子做了这些年,从厨房备菜帮工也升了——小咪负责拌凉菜、蒸米、做饼、蒸甜饭、蒸糕、糯米丸子、豆豉排骨等这些菜,还吊的一手好高汤,调火锅底汤也是一绝。 遇春则是和她师父一般,能做大菜硬菜。 汤家招牌:红烧肉、红烧狮子头、姜母鸭、麻辣鱼、糖醋排骨、咸蛋黄焗南瓜,后来辣椒出来了,添了水煮肉片、干锅辣子鸡、辣炒肥肠、爆炒猪肝等菜。 别的酒楼饭馆避之不及瞧不上的食材,在汤老板手里能变成各种美味,且食客打破了偏见,爱吃的专挑汤五哥饭馆,哪怕是旁的小馆子跟风也出了这些菜,但总不如汤老板做的正宗好吃。 自然了冷吃兔、烧烤、火锅这几样都是时令季节卖。 半个月前,八兴坊的朝食店门口贴了告示,崔大宝父子见人就说:汤家馆子迁到了安业坊,六月六日酒楼开业。 如此循环了大半个月,八兴坊丁一坊人人都知道了。 开张前三日,有些老食客已经迫不及待了,没事就往安业坊跑,路过了那两层楼关着门的地儿,不由停下脚步看看,再问问其他人:“这家可是新搬来的?” 安业坊的人还奇怪,有的知道这家人新搬来,之前几个月敲敲打打的,听说要开馆子。 “对咯对咯~” 有人定睛一看,说:“门上贴着红纸呢,我上去瞧瞧。” 仔细一看,当即是高兴坏了,跟着同行人连连说:“找对咯,这就是汤老板酒楼,真是大,上下两层呢。” “可太好了。” “上面还说啥?是不是三天后开张?” “是了是了,汤老板说三日后开张,到时候连着一周打八折。” “!!!” “打五日的折扣吗?那定要日日捧场了。” “这地址好,离我家住处近,选的位置好。” 不光是离这些老食客坊间近,就是‘政府公务员’也高兴,以前八兴坊太远了,只能挑着不忙的日子去吃饭,而现在离办公地方多近,打车过去早早吃完了还能回来歇一会,便是走路都够的。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到了三日后。 汤显灵第一次开饭馆时没经验,现在有了,铁牛还找了舞狮队伍,大早上挑了个良辰——才八点多,酒楼馆子门前就有食客了,不光是食客,还有各家马车小厮跑腿前来送盆栽花篮。 “两边摆着,离门口别太近,别挡道。”汤显灵跟佟嫂阿良说。 食客们一看汤老板纷纷拱手道喜。 汤显灵回敬回去,笑眯眯说:“今日我家酒楼开业,多谢诸位捧场,本周五日全天八折,所有菜品酒水都八折。” “还有酒?”有食客惊讶。 另一位笑说:“汤老板这儿都是酒楼了,酒楼哪能没酒?” 汤显灵接话:“前些日子我带着徒弟自家酿的酒……” 良辰到,铁牛放了炮仗,舞狮队伍敲敲打打,门前很是热闹,汤显灵铁牛拉开了匾额上的红布—— 汤五哥小酒楼。 开业! 第133章 “汤五哥小酒楼?”来客看着匾额,念出来后,会心一笑,懂了汤老板意思,而后一想,确实。 汤老板的小酒楼跟那东西二市富丽堂皇的酒楼还真不一样。 在汤老板这儿吃饭有些惬意舒坦自在。 “各位请。”铁牛门口招呼客人。 开张第一日,铺子里招牌菜都上了,要什么有什么,爱吃什么都有。汤显灵在前头招呼了一会食客便去后头大灶忙了起来。 帮厨叫大常,十七,个头不高胖墩墩的但很灵敏。 这位师父也是养的好。 汤显灵第一次见大常时,心想:不愧是田厨子朋友带出来的徒弟,真是近朱者赤,田厨子对徒弟都是当自己孩子照看,这位大常师父看来也是,明明穷苦人家出身,将孩子养的这么壮实。 就是有点胖了。 太胖也不好,不如他——汤师父看着自家大徒弟健健康康的身板,再看看小徒弟虽然瘦条条但是精精神神的脸蛋。 那还是他会养徒弟! 汤老板骄傲。 第一日,大灶就没停下来过。前头铁牛招呼不过来,前段时日蒋芸老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老糊涂了’,今日忙起来,那是手脚利落,招呼客人精神奕奕,将衣裳打理的整齐,穿梭在大堂,都不带歇的。 铁牛喊娘歇一会,蒋芸说不用你别管我我不累。 当日夜里,一家人吃过饭,孩子们散去歇着早早睡。铁牛提起今日娘辛苦来,汤显灵听了笑娘今日年轻了三十岁,蒋芸老脸有些挂不住,过了会说:“那我今个活了过来年轻咯。” 汤显灵:……娘还真给他面子。 之前太闲了,娘就容易思考精神层面的,现在忙起来,除了身体累,没别的时间想东想西,挺好。 然后蒋芸就问:“今个袁大人没见来?” 汤显灵:“……”他娘是真操心甜甜婚事。后来他一想,可能娘有些‘补偿’心理,因为二姐婚事不行,现在对二姐孩子婚事就很操心上心。 娘要是见着二姐孩子们婚事顺利且幸福,娘就没啥遗憾了。 “我算过了,周四的时候衙门休沐。”铁牛拿自家时间表说,娘好理解。 蒋芸一听,说:“那还有三日。” “今个太忙了,甜甜也在前头帮忙。”铁牛说。 他家一向不让小孩去铺子前头帮忙招呼客人,不过大娘甜甜年纪大了,对在大堂帮忙也没排斥心理,便安排甜甜算账收钱坐在柜台后。 铁牛说这个,估摸是今个忙飞了,甜甜还当了会‘跑堂’。 汤显灵一听,说:“那你盯着些,要是有人闹事喝多了你就让她回去算账。” “自然,我看着。”铁牛说。 蒋芸还是放心,跟五哥儿说:“来的都是老熟客,今日喝酒都夸咱家酒好,有喝多的不过没人闹事,就是嗓门大了些,还多给了钱。” “我又给塞回去了。”铁牛说。 往常有食客多给钱算做打赏,铁牛都收,但今日那位食客喝多了,铁牛就没收多给的钱——喝酒上了头,说话不利索,脑子也热,当下给的多了,回头酒意一冷,清醒了,难保会后悔。 后悔了便对他家酒楼有些不满。 没必要因为一点小钱,损失酒楼名声。 汤显灵和铁牛一个心思,说:“对。你回头跟甜甜也说一声,喝多了上头的多给钱就别收,” 闲话了会,也没盘当日帐——太累了,汤老板后来是一周一盘点,每日营业额都大差不差。不过以前是饭馆,现在是酒楼不一样。 酒楼菜品价钱上还是没变,虽说地段买房请人花销成本增加,但——也不能把给孩子的留学费用也算在菜品上。汤显灵开玩笑的。 菜品单价没变,不过添了酒水,这个很赚钱的。荣朝酿酒技术一般般,白酒已经有了‘烧刀子’,越是酒精浓度高清澈的白酒越是贵。 就拿酒肆来说,也分大小高低,寻常百姓多喝浊酒——酒比较浑浊,都是高粱酿的,这个便宜,小酒壶大约一升卖二三十文,有的店还送一些毛豆之类的下酒菜。 汤显灵喝过浊酒,酒水浑浊——蒸馏萃取不到位,酒味很淡,比现代的啤酒度数还低,入口味道苦涩带点酸,总之是哐哐干一大碗,除了想上厕所外,半点都没晕乎感。 之后就是有名的:杜康、女儿红、花雕,花雕属于黄酒,从南方传来的,奉元城多喝些烧刀子白酒。 最烈的烧刀子也是北方商贾传来的,带到了奉元城。 都说烧刀子烈、劲大,但汤显灵试过——他就略喝了一小口,口腔是火辣辣的烧,度数是高,但酒没那么清澈,度数十来度吧。 白日开店时,食客们点了菜,因为饭馆改酒楼,食客们都捧场,每桌都要了酒,听闻是有高粱酒和青梅酒,食客们还打趣:“汤老板咋起这么直白的名儿?” 那会食客没说全心里话,意思这酒名字一听就跟浊酒差不多吧,那青梅酒同甜醪糟米酒差不多,小孩女郎夫郎们喝的,但都是老食客,对汤家馆子有感情,开业第一天,还打八折,来都来了要点。 每桌都点了酒。 高粱酒五两的酒壶要百文,青梅酒一百二十文钱。 食客当时还有点觉得贵了,酒肆里人家都是按升、半升的算,你这儿按两,汤老板这酒……听着不像是好酒啊,咋要这般贵? 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汤老板可算是开业了’、‘大喜日子捧个场’。 汤家烧了一批素净酒壶,五两的容量二百五十毫升,并着小酒盅,酒一上来,斟酒倒在小酒盅中,爱喝酒的老食客一看就不对劲,还以为上错了,这是水吧? 但是不用凑近也能闻出浓浓酒味来。 原先不当回事的食客立即认真起来,端着小酒盅凑到鼻尖,先闻,酒香四溢,再品一口,入口辣却不烧,酒滑过喉头绵润,口中留有酒香…… “好酒啊。” “这酒真不错。” “好啊,这酒好。” 同一时,大堂赞赏纷纷,以前在酒肆能喝一升的量——一千毫升呢,谁知道在汤家酒楼,喝了小半壶就给撂倒了,嘴里嘀嘀咕咕嘟嘟囔囔还说好喝、香。 至于那青梅酒,带着青梅的青涩滋味,后味更是足,香。 今日凡是在汤五哥小酒楼喝过酒的食客们,再也不会说一个贵了,简直是——在酒肆里花百文钱买的一升酒,万万不如汤老板这五两。 酒量不行的当时就被撂倒被友人架着出了酒楼门,酒量好的是满面红光,结账时大声跟小老板说:你这儿酒好,该信汤老板手艺的。 …… 想到白日一切,睡前铁牛跟夫郎说:“明日来买酒的人定要多了。” “不能卖外带,卖了就没了,就一百六十多斤,还往外送了一些……”汤显灵说。这酒要喝到年底,过年了他再酿。 铁牛包着自家夫郎,笑说:“知道,不卖外带打包,不过来咱家吃饭的客人指定会越来越多。” 本来自家生意就好,现如今有了酒水那是如虎添翼。 果不其然,第二日时,一大早就有熟客直奔酒楼。 汤老板:???抬头看天,这才八点多,昨日开业八点多不算早,今日八点多那是吃早饭的功夫啊。 铁牛在前头招呼客人。 好在汤家跟酒楼还不一样,酒楼不供羊杂汤面条这类——嫌这些太低档,都是寻常小饭馆做的吃食,来酒楼吃什么馎饦面条馒头? 汤五哥这是小酒楼,以前怎么干现在还是怎么干。 前头食客坐下,满脸的喜色能看出兴致好,逮着小老板滔滔不绝:“……你家高粱酒真是好,我昨日都不知道咋回去,按道理喝多了今个肯定不能早早起来早早出门,结果你猜怎么着?” 铁牛不猜,在旁笑着听老食客讲。 这位大早上能来他家酒楼吃饭就知道状态好着呢。 “可精神了,头也不疼,我以前喝烧刀子喝的我吐的哪哪都是,胃里难受睡醒了头疼的厉害跟被人拿斧子劈开似得……” 说了一圈,然后买酒。 铁牛闻言笑了下。老食客一看:“嘚,我就知道你家肯定不卖,我还想着兴许限购呢。” “统共酿了一百多斤,要用到年末,我家老板过年时休息才能酿酒。”铁牛回。 老食客:“诶呦,我现在既想汤老板多休息,可一休息我这儿吃不到饭了,你家老板真是做什么都比旁人做的好。” “谢谢您夸。” “那再来一壶酒。”老食客说。 铁牛:这才八点。 老食客嘿嘿笑,“我喝不完打包。”又晃了晃自己带的酒葫芦。 这可真是他家老客人了,知道怎么能拿到酒且汤老板和小老板也不会反对不卖。 “我给您上点粉汤?”铁牛见大早上,主动提议,“早上蒸了包子,粉汤是大骨头汤熬得,下的红薯粉。” 老食客一听,肚子也饿了,一觉醒来光顾着惦记汤家的高粱酒,还没吃早饭呢,当即敞开了姿势,说:“成,由着小老板安排,我也是有口福了。” 以前奉元城管带馅的叫馒头,但汤家习惯叫包子,后来叫着叫着,食客们也跟着汤家习惯走——就好比做五休二,现在都知道数着日子来汤家吃饭。 就是开了小酒楼,做五休二还没变。 汤老板是个倔脾气人,不是那等没日没夜爱赚钱的——这也好,时不时酒楼还能出个新花样,享受的也是食客们。 早上大灶蒸了包子,红油豆腐粉条馅,配着大骨汤熬得三鲜汤,里头下了红薯粉豆腐白菜还有炸过的丸子,汤是清淡没辣椒的汤,喝起来胃里舒坦,觉得没滋味了,再咬一口包子,红油香辣,两者循环吃,吃完舒坦极了。 小酒楼开了三日,汤显灵就盘算跟小咪说:“你小师弟小猫今年多大了?我想着十三四了吧?” “对。”小咪还有点激动,但不好主动提。 他那副表情汤显灵看了不由笑,直说:“你今晚下班回去问问你师父,看看小猫能不能过来,还是跟你以前一样做后厨帮工,老规矩。” “知道,谢谢老板。”小咪感恩戴德替小猫谢谢老板。 老板这儿是好去处,师父年纪大了,现在由大师哥接手做席面,大师哥和红红早些年结亲生了儿子,以后大儿子要接手席面。 小猫半大小子,以后得自己找出路,到汤老板这儿是最好的。 汤显灵笑了,招小猫也是双赢。 田厨子别的不说,教徒弟看人是眼神好,三个孩子个顶个的实心眼,早些年大徒弟跟着他大孙女红红结了亲,现在一家子日子过的也殷实,亲上加亲更好了。 这日晚上。 蒋芸就有点兴奋,她尽量压着,汤显灵看出来了,跟娘说:“娘,你可别紧着周滨一人,咱见都没见过的,你要是太紧着对方了,万一甜甜瞧见了往心里想:奶奶是不是不想留我在家?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让我嫁出去?” “胡说。”蒋芸一听急了,“我没这等心思——” “好我的娘,我知道。”汤显灵赶紧稳住老太太,说:“你太殷切了,难免叫甜甜不知道分寸,她是热情期待呢,还是心里有数坚持自己想法,咱们外人不能左右了孩子——” “自然了,长辈们帮衬把把关相看是该的。” 汤显灵改了口,时下女郎哥儿都没恋爱经验,哪里会看男郎啊,还是得他们这样过来人把把关才行。 “你说的有道理。”蒋芸连着点头,都听五哥儿的,“我刚还想叫甜甜明日穿上新做的衣裳打扮打扮的,幸好你说了,你说的也对,不能太急切了。” 本来自家大娘年岁就上去些,若是这般干,显得嫁不出去似得。 也怕甜甜心里难受多想。 汤显灵哄完老娘而后哄大侄女,他们之前在村里时躲着孩子聊周滨,回来后时不时又提,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甜甜又不是大笨蛋肯定猜到了。 他简简单单说了下。 “我的婚事劳娘和奶奶阿叔操碎了心。”汤甜甜说起这个话神色也有些愁。 “什么操心?你奶奶最喜欢干这等事。”汤显灵大大咧咧用‘不把这事当大事’的语气来讲,“她啊,年纪上去就爱操心小辈事,早上还跟我说,辣辣回城后已经歇了大半个月了,啥时候上学堂。” 汤甜甜闻言笑了出声,“辣辣是在家闲着,他喜欢念书。” “你叔叔给找了,咱们坊间没私塾,上头的丰乐坊有个私塾,不过老师收徒很是严苛,咱家孩子,你知道的我都是放牛吃草那般对他们学业,还不知道人家夫子收不收辣辣。”汤显灵没在学业上鸡过娃。 他家商贾做买卖,孩子考不了科举的。 因此要求都是:识字、简单书写、算账记账。 丰乐坊那个私塾规模不算大,但是是位举人教授课业,很严厉严苛的,收徒标准很高的,之前没收过商贾之子。 主要是那边离家近,但人家不收也没办法,总不能拿钱砸——举人老爷看不惯暴发户行径,汤显灵和铁牛最后商量过,打算周末送孩子去面试,要是不成,再选一个路稍微远一些的私塾,那边是秀才授课,只要有钱,商贾娃也收。 到时候起个大早送娃上学。 汤显灵:…… 送汤辣辣上学这活肯定是铁牛干。 汤显灵一说起自己‘烦心事’,甜甜只顾着安慰阿叔了,心里想:她的事和辣辣上学一般,没什么区别,也不是很要紧,这个不行还有那个。 是了,嫁不出去她在家里做帮工也好,或是自己绣活拿出去卖钱也可以,不过娘怕她眼神熬坏,不让她多绣东西,她会识字会算账,去许村厂里算账也成。 如此一想,心里吊着的担子放了下来。 汤甜甜是年岁越长越怕娘背着她,对她婚事唉声叹气操不完的心,娘是觉得自己一直忙生意买卖,疏于照顾她、顾着她的婚事。 其实不然。 娘、阿叔、奶奶都替她相看婚事,只是……之前那三位,她远远见过,有的男郎样貌不错品行也好,她心里有些女儿家的羞涩期待,可到底是不行。 男郎家中不好,看不起娘和离,看不起娘一个妇人单立女户做买卖,后来她家推了后,还有位男郎找到她跟前,说:不是我家嫌弃你什么,我家世代清白人家,自然了我信你娴静温柔,不会做出商贾之事抛头露面…… 汤甜甜心里很是恼火,恨不得揍了对方,说:那你信错你自己了,我娘做买卖,我也喜欢做买卖,道不同各走一边。 自然这话她没跟家里人说,怕伤了娘的心,也怕阿叔找上门揍人,与那等人家拉拉扯扯纠缠做什么。 汤显灵这边安慰甜甜呢,给甜甜宽心,最后反过头得了大侄女一通安慰,汤显灵:…… 怪不好意思的。 “……那什么你休息,阿叔还是那句老话,咱们自家的孩子,不论什么事,大头上还有长辈在呢,你和辣辣都一样,放宽心。” 汤甜甜:“知道了阿叔。” ‘周四’这日,奉元城的衙门休沐,汤老板的小酒楼开业当日,袁何晴和宋杰夫夫二人送了恭贺礼,只是人没来,袁何晴接到汤老板的帖子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让丈夫跟周滨说起汤五哥酒楼来。 周滨很是聪慧,一点就知道内情,琢磨了会,下值时跟着宋师爷掏心说了两句直白话:意思他命硬。 宋杰看出来了周滨在婚事上也有些犹豫,就是又想又怕,便也坦荡说:咱们过去吃吃饭喝喝酒,听闻小酒楼的酒是奉元城独一份的,咱们去喝一杯,至于旁的都看缘分,我家袁大人也不是硬要做媒,强人所难的人。 周滨没跟袁大人打过交道,但是跟宋师爷相处的久,知道宋师爷秉性——不是仗着资历深就倚老卖老拉帮结派那等人,甚至对他有诸多照顾,而且完全不是有所图那种。 是一位值得佩服的前辈。 于是商量好了休沐时到安业坊汤五哥小酒楼用餐。 明明是害怕的,但周滨这日起了大早,先去香汤子洗了澡,修了脸,回去还换了身还算新的新衣,周滨出门前脚步一顿,觉得自己像是期待什么—— 他这等年岁,父母被他克死,脾气又倔,父亲骂他冥顽不灵不孝子,母亲说他跟寻常人不一样,为何不能像寻常孩子那般不让他们操心呢。 还有前一位‘妻子’,周滨私心里不想称做妻子,那不是他想娶的女子,可因为他,害了这位女郎…… 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脾气,还奢求期待什么? 于是周滨脚步一顿转身回屋换了一身寻常旧衣,因此换衣服这事耽误了会时候,袁何晴与宋杰先到的,夫夫二人一进小酒楼的门,光是看里头陈设布局便有种熟悉感,像是在汤五哥饭馆里似得。 但又比汤五哥饭馆多了些大气。 毕竟地方要宽敞许多。 二楼设有雅间。 “袁大人宋师爷请进。”铁牛招呼二人,往后看了眼没看到其他人,笑笑说:“是坐一楼还是二楼?二楼安静些。” 袁何晴看到一楼柜台后的女郎,本想说坐一楼但想了下周滨性子,改口说:“二楼谢谢。” 别太明显了,慢慢来,婚姻这事真的讲究缘分。 铁牛招呼二人上二楼,宋师爷说:“若是有人来找,老板告诉对方,我和袁大人在二楼,麻烦你带带路。” “成。”铁牛知道宋师爷说的是谁。 二楼设有雅间——照旧是汤家馆子特色,用竹子隔起来并不算真正的包厢,没那么封闭,不过也有全封闭的包厢,只有三间。 袁何晴宋杰约周滨吃饭,三个人犯不着坐大包厢,挑了幽静位置坐下,点菜先不必,他们二人还要等人。 铁牛让两人先看看不着急便下楼了。 “来了?”汤显灵在大灶听到铁牛说话,擦了擦手,叫遇春多盯着些,往灶屋外走,二人就站在葫芦门后的小院子那儿说话。 铁牛见夫郎火急火燎模样,这还说娘着急操心呢,显灵其实也操这份心,不由说:“周滨没来。” “是不来还是晚来?” “不知道。” 汤显灵啧了下,“算了,随便吧,咱们家姑娘也不是巴着谁呢,爱来不来!” “还恼火了?”铁牛哄自家夫郎。 汤显灵想了下,心平气和说:“算啦,八字都没一撇,就当寻常客人招呼吧。” “知道。” 二人说话功夫,前头一身旧衣的周滨到了,先是抬头看到匾额‘汤五哥小酒楼’五字时,点了点头,确认没找错地方撩着袍子进来。 大堂里正忙着。 汤甜甜坐在柜台见新来的食客张望什么,便起身相迎,“客人您是找人吗?” “对。”周滨看了过去,见这女郎一身鹅黄嫩绿衫裙,鹅蛋脸,身材高挑,年岁上并不稚嫩,不过头发是未出阁女子装扮,心里想到什么,明白眼前女子怕是就是汤甜甜了。 他下意识偏开头,不去看女郎的容貌——太过盯着人脸看,唐突了对方。 “我来找袁何晴袁大人和宋杰宋师爷。”周滨说。 汤甜甜听到两位大人名字,再看这位穿着洗的发白袍子的书生,一下子也明白过来,这就是周滨了。 奶奶阿叔娘背着她偷偷说了好些日子的周滨。 原来长得像个落魄秀才。 汤甜甜见对方刚进门时还看她双目,坦坦荡荡的,这会又偏开头不去看她,心里转过弯,对方怕是也知道了,估摸是没瞧上她,当即磊落笑笑说:“周滨。” 周滨吓了一跳看了过去,又移开目光。 汤甜甜带路,说:“看来是你了,袁大人宋师爷刚上楼前交代过,叫我叔叔帮忙带路,引你上楼,我来吧,贵客当心脚下。” “劳不得贵客二字。”周滨作揖跟着女郎身后。 汤甜甜:“来我阿叔酒楼做客都是贵客,到了,那边就是。” “多谢女郎。”周滨又作揖。 汤甜甜道了声客气,便往楼下走,正好碰到叔叔从院子到大堂,先说:“叔叔,袁大人的客人来了,我刚带路上去了。” “来了?”铁牛神色不变,嗯了声,“行,知道了。” 然后铁牛想跟夫郎说一声。 显灵刚还说呢,人来了知会他一声。 “甜甜你再盯着点,我事还没忙完,很快就回来。” 汤甜甜心里有些好笑,全家人都哄着她,她也乐意哄着家里人玩,便喊:“知道了叔叔,你只管跟我阿叔交代事吧。” 二楼中,周滨本想下楼叫小二点菜,听到汤甜甜说话——刚第一次见面,他觉得汤甜甜娴静端庄大方,此时听对方说话,好像嗓音里带着促狭,他在看,对方脸上果然带着几分‘心知肚明’的狡黠笑意。 有些不一样。 怪……怪不同的。 大灶,汤显灵听了铁牛说周滨来了,还是甜甜接待的,不过听甜甜打趣揶揄,怕是没瞧上周滨。 汤显灵叉腰,无脑护短偏帮自家孩子:“说明咱家女郎眼神好,对方赴约都能迟到,扣大分!” 吹了就吹了! 第134章 ‘周六’一大早,汤家院子响起汤辣辣的声。 “阿爹还在睡吗?”汤辣辣小声。 他爹铁牛说:“你爹早起来了。” 汤辣辣小脸:? 铁牛一看这表情,本来是要‘凶’孩子的,咋能不信你阿爹可以早起,今日约好了拜会季举人的——但汤辣辣这副小表情同自家夫郎是一模一样,有些些可爱,铁牛这个当爹的板不起脸来了,抬手摸了摸自家小孩脑袋。 “你阿爹在灶屋烤点心。” 汤辣辣听完瞬间明白过来,刚才不信阿爹早起的神色变成了懊恼,正正经经说:“因我学业,辛苦阿爹早起,我还怀疑阿爹。” “你跟你阿爹说去。”铁牛道。 汤辣辣便抬脚去了前院,果不其然,穿过前头那道门,小花园里除了果子树木清香,便是浓浓的烤点心香味。 “没事,我来装。”汤显灵跟俩徒弟说。 大周六的,本来叫小孩们都睡会懒觉,他一个人往灶屋去烤点心,结果遇春化吉后脚就跟着过来帮忙,叫回去睡回笼觉,俩人还不愿意,谁都有借口。 “吃完了早饭,你俩再睡一会,平时忙的紧,双周就多休息会。”汤显灵一边装点心一边交代俩徒弟,“这般吧,我们一会一走,你俩去东西市玩,现在也近,该洗澡洗澡,该买什么买什么。” 他家给俩徒弟开了工资的,遇春化吉跟着小咪一个工资。 “别给我和你师公还有辣辣买什么了,钱花自己身上。” 汤遇春:“……” 汤化吉:…… 那他俩真没啥想买的了。 可是师父说了要出门溜达的。两人一听出门玩,还有点犯难了。 汤显灵一看二人表情就知道,想了下又说:“最近天热了,常逛东西市也没意思,往北去,不是有个青湖公园吗,你俩去湖边树下野餐去。” 遇春化吉听了,好像是个好去处,当即是点头。 去湖边公园不要钱,省了! “阿爹。”汤辣辣进了灶屋。 汤显灵这边刚装好送季举人的礼物,见辣辣醒了,穿戴整齐,笑了下说:“正好了,我洗洗手,换个衣裳咱就能走。”他衣裳沾着都是点心味,奶呼呼的。 汤辣辣挪不动脚,面上更是羞愧。 汤显灵:? 若是铁牛在这儿,必定要忍不住笑,夫郎这个脸上疑惑问号更为可爱有趣。 “咋的啦?做噩梦了?还是怎么了?不想去季举人那儿吗?你别怕,季举人是严苛,但入学考试咱们也是双向选择——”汤显灵还没安慰完崽,崽一脸羞愧扑过来抱着他。汤显灵:? 汤辣辣脑袋埋在阿爹怀里,更羞愧,嗓音带着些哽咽说:“阿爹,我不好,我早起还以为你在睡觉,没想到你这般看重我,阿爹呜呜呜呜……” 汤显灵:…… 儿砸,你是不是太太太—— 算惹,崽这不是敏感,崽这是认真。 汤显灵呼噜呼噜小孩后脑勺,然后特别特别郑重说:“没关系,阿爹原谅你的误会,我知道我们辣辣不是不信阿爹的。” 他以往对辣辣确实有些放牛养的糙感,因为身边小男孩性格参考海牛,海牛就是个很粗糙大大咧咧的性格,前一句能跟俩爹顶嘴,他爹给一巴掌,后一秒很快又和好,也不记仇他爹动手打他。 后来辣辣越长越大,汤显灵发现小孩子和小孩子性格是不一样的,不是所有的男孩性格都粗糙大大咧咧像海牛那般。 他家辣辣就是个心思细却不玻璃心、认真寡言却内心热情、还有点点叛逆调皮的小孩。 调皮叛逆这一点,只有面对至亲好友时才会表露。 汤显灵总而言之一句话:汤辣辣是个闷骚。跟着铁牛了。 他如此认真说完,辣辣抬头抹了抹眼泪,有些些不好意思,汤显灵当没看见小孩的羞涩来,将食盒给辣辣,“你带着,先去院子吃早饭,我换衣裳。” “今日早饭鸡蛋三明治,吃点没啥味道的。” “好啊阿爹。”汤辣辣乖乖听阿爹话,“阿爹你吃了没?” “吃过了,你记得喝牛乳。” 汤显灵出了灶屋还能听到辣辣跟遇春化吉说废话——这就是说明,汤辣辣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刚才哭过,现在装作小大人。 “遇春姐化吉哥你俩吃了没?”、“早啊。”、“这是啥啊。” 废话都多了。 汤遇春汤化吉:哈哈哈哈哈。憋笑。 “剩的边角料,我俩一会也出门去湖边野餐带着。”、“早啊辣辣。”、“这是早饭,我俩吃过了,师父说大早上的你一会要去考试,别吃太多碳水,三明治的面皮薄了些,里头有煎鸡蛋和熏火腿,还有西红柿片和黄瓜片,还挺清爽的。” 汤辣辣拿着食盒,端着一份三明治盘子出了灶屋。 汤遇春给小孩拿牛奶杯,没忍住脸上是嘻嘻笑。 汤显灵换了身衣裳,在屋里跟铁牛说:“我看辣辣压力也有点大,他今早上情绪有些敏感。” “他对学业应该是没压力。”铁牛如此说,给夫郎整理衣裳,“他觉得你太担忧他,怕你失望,又高兴你对他这般的好。” 汤显灵:“……咱家崽真是一只文艺男。”情绪太丰富了吧! 铁牛笑笑,说:“也还好,他刚哭了?哭了就好,哭了就没事。” “?” 铁牛一看夫郎这副表情,没忍住低头亲了下夫郎。 汤显灵改成臭不要脸瞎侃,嘻嘻笑说:“大早上的!一会要出门呢,可不许深吻,回头我跟季举人说话还要回味。” 铁牛:……好好好。 院子里蒋芸跟辣辣说没事,季举人那儿去不了,咱们去旁的坊你阿爹都给你找好了,那边秀才夫子也很不错的,就是路有点远…… 汤辣辣吃着早饭,咽下嘴里东西才跟阿奶说:“我知道,阿奶我不紧张,一切都由举人秀才考验。” “好,吃吧吃吧。” 汤遇春邀汤甜甜跟他们一块去湖边野餐,汤甜甜欣然答应,说俩人出了点心,她也出一样吃食,汤化吉说吃食够了,甜甜姐你不如带一壶冰饮。 汤甜甜说好好好,这个好,她现在去煮酸梅汤。 …… “成,你们三个玩吧。”汤显灵带孩子出门跟三人打招呼。 周四那天周滨来了,甜甜对此人好像没啥变化——真就当寻常客人那般招呼,汤显灵一看,跟娘说了,这事吹了,以后别在甜甜跟前提,他们再找。 蒋芸有些叹气,但不敢露在脸上,怕甜甜误会了去,真以为家里不想留孩子,伤了孩子的心。 现在看甜甜要出门野餐游玩,也是大力支持的。去吧去吧。 季举人家在上头丰乐坊,走路就能到。这边两坊家家户户院子都大,都是二进院,住户人也不多,都有仆从。 到了后先敲门。 汤显灵铁牛之前给写过拜帖的,还是明夫子做中间人介绍的,季举人同明夫子的夫君顾举人是同乡,两人先后在官学做过同窗,虽然不是一届,但同地方、同官学出身,天然关系深。 有了这层关系,季举人才‘破例’见见商贾之子。 不然人家不收的。 季举人这边收的都是可塑之才,有潜力能力科举那种学生。 不过明夫子也说了,他夫君病逝,他一个未亡人,季举人只是念在他夫君过去情面上答应见一面,至于是否收下汤辣辣,那得看汤辣辣自己本事。 敲门入宅,汤显灵和铁牛处处礼貌,不过季家仆从也没慢待他们,很快季举人到了,寒暄两句,推辞了汤显灵带来的点心,意思还没收徒,不用束脩。 “不算束脩,今日第一次拜访,只是一些自家做的点心。”汤显灵解释。 季举人也是摇头不收,转而看向汤辣辣。 最后汤显灵和铁牛在客厅坐冷板凳,听着季举人考验自家小孩,汤显灵听文绉绉的文章听得有点想打哈欠,硬生生给忍了回去——不能这么干,这么干显得他很文盲不说,还给辣辣丢面子了! 汤显灵端着茶杯遮挡住困倦神色,压了好几个哈欠,眼睛已经流出眼泪来——太困了,他今个起得早,本来是不困的,但听文章听得脑子稀里糊涂。 忍住忍住。 然后眼神问铁牛,崽答得如何? 铁牛给了个眼神。 汤显灵:哦哦哦暂且对答如流,还有的考问。 …… 晌午时,一家人回来了。 蒋芸问:“怎么样?”她见五哥儿打着哈欠,双眼都是红的,像是哭过,不由害怕,啥东西还要五哥儿哭了? “没事没事,季举人不收,咱们去旁的坊也好,到时候阿奶送你去念书。” 汤辣辣跟阿奶说:“阿奶,不用了,季举人收下我了。” 蒋芸:???然后看向五哥儿,“那你哭什么?高兴哭了?”这可不像五哥儿为人。 汤显灵连着哈欠,“不行,我听了一早上的古文,硬生生忍着哈欠,后头季夫子问完后,说什么我都没记住,铁牛同季夫子说的束脩,出了季家宅院,我就没忍住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不是哭,也不是喜极而泣。 “生理泪水。”汤显灵抹了一把眼角。 铁牛跟娘说:“季夫子还算满意辣辣,点头破格收下辣辣,每年束脩五十两银子。” “这般贵?”蒋芸咋舌。 铁牛:“季夫子乃是举人,如今只收了三位学生,连着辣辣是第四位,举人授课这等机会,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像他们这等门户,儿子能投身一位举人名下,确实是撞了运气的,哪里还敢嫌学费贵? 汤显灵哈欠打完了,说:“考上了就好,咱就当上名校,辣辣以后自己上下学,听老师的话。” “知道了阿爹、爹,我定当好好学习,不辜负全家期待。” 汤显灵一听,不困了,扭头看向好大儿,“我们对你的期待就是你健康正直快乐。” 自家孩子不能科举,鸡学业,他怕到头来,前头三位师兄都考中了,就自家娃不能考,这也太打击了。 汤显灵想了下,决定把话说开了。 “咱们家是做买卖的,荣朝有律,商贾三代不能科举,但是我和你爹还是送你去好学校读书识字,是让你好好学习明礼懂礼。” 铁牛接话:“即便是不能科举,也不妨碍你读书。” “知道了阿爹、爹。”汤辣辣其实都知道,他不能科举的,但即便不能科举,俩位爹爹为了他学业奔波,替他操心担忧,很是疼爱他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孩儿定不负爹和阿爹期待。” 汤显灵:“成,要平安健康快乐好好读书。”下一秒,“咱们吃顿好的好好庆祝下。” 番茄传入荣朝,汤大老板想到了现代吃过的酸汤火锅——番茄发酵过的,烫牛肉香香的,夏日天热又没空调,牛油火锅对汤老板来说有些略重口。 清爽的酸汤锅底就很适合了。 之后汤辣辣便开启了他的求学之路——起得比鸡早,季举人那儿管你能不能科举,反正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自家崽每天凌晨五点起来,洗漱后在家点蜡学习,天刚蒙蒙亮,揣了早饭路上吃到季举人那儿上学。 汤显灵:……勾起了他当年卖朝食的记忆。 蒋芸舍不得,觉得辣辣起得太早太辛苦了。 汤显灵其实也觉得苦,嘴上说:“咱不能拖孩子后腿,他小小年纪想上进,就这般吧,我当年还四点起做锅盔呢。” 这话说的一股‘爹味’。 好在小孩晚上睡得早,五点暮食吃完,学一个时辰,晚上不到八点就睡着了。 夏日炎炎,汤家推出了一系列‘冰’,各种冰饮子、冰酸酪、还有冷面——以前也有冷面,只是过了冷水,而现在冷面里放着冰碴子的。 上头摆着西红柿片、黄瓜丝,还有卤过的肉类或是鸡丝。面条是特制的黑色荞麦面,压的细细的,过了冰水很有嚼劲,一碗下去,浑身热气消散下去。 当然时下大多数人不敢这么吃,还是讲究养身,这般的冷面太冰寒气重,那就是凉面,上头淋着一圈汤家自制麻酱,拌起来黏糊糊的,每根面条裹着酱汁,太好吃了。 东西市大酒楼一听,各家掌柜撇嘴。 “都已经是酒楼了,还整些小饭馆才做的。”、“这个面那个面,不就是一道面吗?登不上席面。”、“没什么菜啊。” “什么酒楼,人家牌子上写了:小酒楼嘛。” 大家都哈哈乐,带着几分嘲弄味。 不过乐完了,有人说:“他家饭菜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几个金贵稀少食材,不值得一提,就是他家的酒——” “你也听说了,他家的酒不一般。” “在座的谁没买来尝?既是喝过了,都该知道,这高粱酒顾名思义就是拿高粱做的,那高粱才值几个钱,他家卖这般贵。” 高粱又不是米面,杂粮罢了,一斤可便宜了。 用高粱酿酒卖这般贵——有人酸溜溜说:那寡夫郎倒是会赚钱。 “汤老板要是不会赚钱,怎么能开得起酒楼呢。” “说起来奇了怪了,凡是在他家做差事的,个顶个嘴巴严实,问旁的说,问起吃食相关的都一个个哑巴。” “就是那新来的帮厨大常,也是个哑巴。” “他家倒是会笼络人心。” 整个夏日,小酒楼早上中午卖炒菜早饭面条这类——反正做啥推什么,老食客都习惯汤家这个经营模式了,还有种‘开盲盒’的新鲜感。 像是今年夏日吃的各种凉面冷面,还有一些家常菜:西红柿炒蛋、糖醋里脊、糖醋鱼,有时候还有些小零食,炸薯条蘸番茄酱、上校鸡块鸡米花蘸番茄酱还有甘梅粉味的。 后者很受小朋友喜欢。 下午暮食那会还是烧烤大排档。 一入秋,天稍微凉爽一些,汤家推出了锅子。 食客们到大堂坐下问今个有什么新鲜吃食,一听佟嫂阿良介绍锅子,当时都惊了,“虽说是入秋了,可还有秋老虎,天还有几分热,这个季节吃锅子是不是早了些?” “对啊。” “先听听。” 佟嫂阿良如此如此介绍齐全,我家老板整个夏日酿了不少番茄,现在推出奉元城独一份的番茄酸汤锅子,正好今日早上杀了一只鹿,这锅底涮肉风味独特…… “你家老板为了这个锅底还配了一只鹿肉?” “汤老板想吃鹿了吧?” “平日里可不见买鹿,那今日真是来的巧,就按照你们老板吃的上一桌,我也试试。” 大灶汤显灵:可惜没有折耳根和木姜子油——等我再找找,明年保管大家吃上正宗的。 鹿肉口感最偏牛肉了,这一只鹿,汤老板可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可见是真馋这一口,他将鹿物尽其用,鹿杂卤起来,肥的炼成油…… 鹿皮都没丢,回头捎到许村去,托张叔厂子硝好皮。 张叔开了个养兔场,因为后续还有皮子的事,又教村里人鞣制兔皮出售,现如今生意越来越好越来越完善。 兔皮便宜,因为是拼接的,很适合做坎肩帽子围脖,供百姓们冬日取暖——比买棉袄价钱低,还保暖。 番茄不稀奇,奉元城小馆子酒楼都有这道菜,但还是那句话:番茄做的菜,就汤老板那儿味不一样。 这次一试酸汤锅,吃了就惊艳。 好吃啊,跟着麻辣牛油锅子截然不同两个风味。 秋天以后,天一日日凉快,汤珍从许村往返奉元城频率高了,原先的汤家小院和门面也没空着,院子是住人的,供汤珍和来往送货的工人休息,前头铺子一半做仓库,一半做‘杂货铺’,专门卖汤家出的周边。 汤珍去安业坊给阿弟那儿送货,顺道接大女儿回村——她怕甜甜觉得自己这个当娘的,只知道做买卖,对她不闻不问。 外加上甜甜年岁不小,城里尤其阿弟做买卖,怕一些客人对甜甜婚事诸多关心过问——阿弟说的有时候外人的关心也是一种压力,她早已体会。 许村村民如今多是靠自家做买卖赚钱,对着他们汤家诸多善意,在村里时,没人会说到甜甜头上。 “二姐,你先歇会,大灶今日吃羊肉粉,我给你下点面条,有干面条很方便的。”汤显灵炫耀自己做的干挂面。嘻嘻。 汤珍笑说:“不麻烦了,我也跟着一道吃,太久没吃羊肉粉今个闻见了还觉得香,你给我碗里放一勺辣椒油。” “成啊。” 汤珍擦洗了手,看向大闺女,“你妹妹阿弟都想你了。” “我也想他们。”汤甜甜说。 汤珍便顺势接话,说:“我这次在城里留两日,明日休息一天,后日就跟着车队回村,后头还有货呢,你看着……” 铁牛端着给二姐盛的羊肉粉出来,汤显灵手里拿了一盘烧羊肉——他喜欢肉多点,夫夫二人刚到院子,就听甜甜说:“娘,我不回去,我、我和周滨约好了。” “???” “!!!” 夫夫俩两脸震惊,铁牛端着的粉汤能洒出来,汤显灵不遑多让,要不是眼疾手快又是一碗红烧羊肉——太稀罕这碗肉了,不然指定听了甜甜说的话要碎了碗。 二人疾步到了桌前,先放下东西。 整个院子,别说夫夫二人,就是汤珍、蒋芸都顾不得吃饭,纷纷看向甜甜。这、这咋就和周滨约好了。 汤显灵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自家大徒弟脸上——遇春一看就知道一些内情,一点都不惊讶,甜甜脸上多是羞涩和不好意思。 “遇春,你来说。”汤显灵顺势坐下,拿大侄女的初恋下饭吃。 汤遇春:!诶呀师父怎么这么聪明,怎么就看出来她知道啊。 “甜甜姐,那我说了?”汤遇春先问正主。 汤甜甜被全家人看的脸皮烧红,实在是不知道咋说,于是点点头,意思遇春先说。 “师父你还记得夏日时,就是辣辣去季夫子家里那一日,你让我们三去湖边野餐,那次傍晚时,我们回来碰到了周师爷。”遇春讲。 汤显灵:……脑子里使劲回忆,“这么早?!”再‘虎视眈眈’看自家大侄女,不是你俩这么早就看对眼,那岂不是上一周开酒楼时,你们没‘吹’? 汤甜甜看懂了阿叔想说的,忙摆手否认说:“没骗大家,酒楼第一次遇见那会,我心里坦坦荡荡,觉得周滨没瞧上我,我也不稀罕他,只是周六那次碰巧遇见了。” “周滨家里就在附近。” 蒋芸:“你连他家都知道。” “我听他说的,我没去过阿奶。”汤甜甜保证。 蒋芸见大孙女着急,笑了下说:“去了也没什么,阿奶不是怪你,你铁牛叔见了你阿叔,那会直接到家里来的。” “然后呢?”汤显灵还要下饭,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羊肉粉汤,好吃。 遇春说:“周师爷跟甜甜姐作揖,说周四那日他的不是。” “甜甜姐问:你是贵客交了钱也没赖账好端端的跟我赔不是做什么,你哪里有错?” 汤显灵:甜甜嘴巴还挺利索。 “反正堵的周师爷咿咿呀呀说不清了,后来就分道各走各的。”遇春说。也把那次没当回事。 汤显灵看向大侄女,“你说。” 汤珍:……给阿弟挟肉,赶紧下饭多吃口。 “后来下一周,周滨又来了。”汤甜甜说。 汤显灵想起来这回事,因为他上周才说过‘吹了’,铁牛也说‘好像不成’,他俩就把周师爷当寻常客人对待,铁牛此时说:“不过我记得周师爷那会也没跟甜甜打招呼。” “他还目不斜视。”汤甜甜说。 汤显灵跟二姐说:“看吧,真不怪我、铁牛和娘老眼昏花。” 汤珍:…… 被阿弟气笑了,谁怪他们仨了,只是没想到甜甜藏得深。 “后来他公务忙,再后来入秋时,他来酒楼吃饭,喝多了些,那日店里出了酸汤锅子生意忙,我去招呼他,他多给了一些钱,我听叔叔阿叔说,醉酒客人的赏钱不要收,我就退了回去,谁知道他哭了,不过也没说其他,拿了钱就走了,我当时想,他好奇怪,退给他钱他还哭……” 汤显灵:确实。 这人感情还挺充沛——呃,眼泪充沛。 “可他哭了这事一直影响我,我想着他为何要哭,几天也没休息好,后来我去湖边那儿堵他,我俩话说开了,一来二去,放假时,我俩常在湖边散步说话。” “不过娘、阿叔、阿奶、叔叔,我同周滨发乎情止于礼,他是个守礼的人,我们二人清清白白的。” 汤珍:“我自然信我生的,你别急,不过你们既然有情,该周滨下聘礼,不能这般随性来。” “他同袁大人说好了,说早早来下,是我说酒楼这些天忙,我阿娘在许村,想着再等等,等清闲一些……” 汤显灵:“你要是等咱家酒楼清闲些,那你这辈子都等不到——”被他二姐娘瞪了,于是改口:“咱家生意忙是忙,但也不是不能歇两日。” “没,我让他等双休过来,还有我要先跟阿娘说好了,他再来。” 汤显灵:自家姑娘,定亲都要挑双休。 你真是替你阿叔买卖着想啊。 第135章 卯时半,大约早上六点,朱四来送猪肉。 汤五哥小酒楼就是靠猪肉作为招牌起家的,现如今开了酒楼自然不会抛弃自家的特色菜。 但是安业坊距离八兴坊远些,当初迁移时,朱四和周香萍还犯难发愁,朱四想:那汤老板都搬到安业坊了,人家要猪肉哪儿买不到?非要买咱家的吗?这条大买卖断咯。 周香萍意思再去问问,汤老板还没说断呢。 朱四说问啥啊,人家生意好,照顾咱家猪肉摊几年,总不能不让汤家高飞了——他们家也拦不住的,汤老板一看就是个厉害有本事的…… 周香萍:你絮絮叨叨说啥呢,有啥直接问清楚,汤老板要是另寻其他坊买猪肉,咱们知道了也好早早规划,你少拿些货,这几年咱们家也攒了些积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说的千难万难还夹着几分酸。 朱四嚷嚷他哪里酸了? 周香萍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瞧男人,俩人睡一个被窝,谁能不知道谁?不过男人不是酸汤家买卖好,他们两家做买卖又不牵扯,男人只是感叹酸一下汤家要从‘鸡窝’飞到‘凤凰窝’了。 我不在意什么安业坊丰乐坊,我就喜欢咱们丁一坊八兴坊,我嫁给你就知道家在哪,咱们就是小老百姓,一辈子日子过的顺畅比什么都好。周香萍如此跟男人说。 朱四闻言神色都是感慨,而后释然,嘟囔了声:我没大本事……得得不说这些,我去上汤家门问问汤老板猪肉事,听你的。 后来夫妻俩一道上了汤家们询问猪肉事宜。 汤显灵听了,还以为朱老板不想做他家买卖,诧异了下,迟疑说不做就不做吧。朱四是个人精,听出汤老板话音迟疑诧异,当即是把话说开了,然后这桩买卖还继续做。 两家合作久了,朱四这边猪肉都是挑新鲜的送,价钱自然是市场价不是拿货价,汤显灵知道的,但合作这么久没出过什么岔子,干嘛要换供货商,重新另磨合,谁知道对方好坏。 就有一点,可能要辛苦朱老板送货,他可以另付送货钱的。 朱四不要,汤显灵执意要给。 两人合作谈的很顺畅。 汤老板说:以后合作也是长久合作,劳你每日辛苦送货,付钱是应该的。 猪肉价钱不变,另送送货钱,没几日下来,汤家要的猪肉比以前开馆子时要的多——这般朱老四赚的也多了,朱四周香萍夫妻俩很是高兴。 现如今一大早,朱四拿了货先到八兴坊正街路口,那会妻子周香萍早等候了,分了坊间要用的肉,朱四马不停蹄赶车往安业坊来,周香萍则是顺路先给汤五哥朝食铺子崔大宝那儿送肉,再回去开铺子。 夫妻二人忙归忙,但生意好啊。 像是夏日小酒楼做大排档烧烤,朱四也不怕麻烦,还是下午另拿新鲜的货往小酒楼这儿送。 “朱叔好。”汤辣辣在院子里打拳暖身。 朱四笑呵呵应了声你好你好。 铁牛先将肉抬进大灶,顺手给朱老板拿了蒸好的红薯煮玉米,塞到朱老板手里,“别客气,你先吃着,我去拿钱。” 两家合作久了,汤老板信朱四,其实朱四也特别喜欢汤老板的做事风格——从来不拖欠银钱,不管是以前小馆子还是现在酒楼,都是一日一结。 就是崔大宝那儿也是一日一结,不过好像崔大宝是一月到底来小酒楼这儿给汤老板盘账——也是汤老板做买卖信得过人,如今八兴坊街上,崔家父子没汤家人管着盯着,照旧是以前怎么干现如今还怎么干。 很是厚道。 朱四心想:做买卖厚道是双方的,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汤显灵还在睡,铁牛拿了钱给朱老板结账。朱四拿了钱,寒暄了两句,揣着早饭出了汤家门。 大早上太早了,汤老板和蒋婶指定还在睡。 他怀里的玉米红薯估摸都是铁牛蒸的,简简单单垫垫肚子,夏日那会他下午送新鲜猪肉,那会才叫吃的好,汤老板带着俩徒弟都是热乎人,见他辛苦,给他倒绿豆汤,叫他先在凉亭里歇一歇,大灶里那会有什么给他送什么吃食。 小酒楼就是员工吃的饭菜,晌午做多了剩下来的——干干净净没人动过,那也香迷糊了,更别提有时候还有卤味。朱四拿了吃了小酒楼的吃食,有时候也会多送些不咋值钱的下水,多送点搭头。 这样一来一往,两家生意更好。 “朱叔慢走。” “诶,你打你的,走了,明个见。”朱四看辣辣打拳是虎虎生威,还心想:汤老板家这位小孩,长得像汤老板,打起拳来像小老板。 他看不懂,但瞧着就厉害。 铁牛给辣辣端上了早饭,也是红薯玉米还有热牛乳,在一旁放着,小孩打完拳正好吃了早饭,然后背书包上学。 “我送你过去。” “爹不用了。” 铁牛还是执意要送,“我送你,下午时我就不接你。” 进了秋没半个月,天亮的晚,现在还是麻麻黑,街上人少,辣辣一个小孩去上学,显灵不放心,他也不放心。 汤辣辣听爹这般说,也有些高兴,便换了衣裳拿了早饭出门了。 父子俩话都少,一路上,铁牛拎着汤辣辣书包,汤辣辣捧着放的温热红薯和玉米啃,牛乳刚才喝完了,二人都无话。 不过第二日时,汤辣辣说:爹我不要吃红薯了。 汤显灵看小孩面皮烧红,本来想问原因,后来一想,肘击铁牛,给汤辣辣留面子,夫夫俩背地里说:他大早上吃红薯是不是放屁多啊。 铁牛:恍然大悟。 汤显灵:…… 哈哈哈哈哈。 笑死。 最近天早晚凉爽,白日那会还是有些晒,汤家出了酸汤火锅很受奉元城食客们欢迎,不光是涮鹿肉,其实涮猪肉也好吃,要涮嫩嫩的猪里脊,外加一把蔬菜,拌饭也香。 刘宝鉴好久没出现了,前两日约了黄升今日来小酒楼试试酸汤锅。 黄升诧异:您老忙什么去?这酸汤锅都推出大半个月了。 刘宝鉴知道黄升不是打探他去处,再说了,他一个没品阶的‘混子’,去哪里也不是什么秘闻,不过到底没说到底干什么去,而是说:可别提了,反正忙的脚不沾地,这几日才歇歇。 二人到了小酒楼,找了老位置坐下。 “小老板,酒各一壶。”黄升先要了酒。 铁牛给上酒,“今个汤老板煮了些豆米做锅底,数量不多,里头放一些自家村里腌制的腊肉,煮起来汤底是浓稠的。” 黄升一听,要了这个新品锅子,而刘宝鉴则还是酸汤锅——这个锅他都没吃过尝过味呢。 铁牛去下菜单,没一会东西摆起了,锅子也架起来开始烧。 黄升和刘宝鉴约在汤家吃饭,最初是不咋说正事,但认识的久了,从酒肉朋友处到如今也是有些情谊的,几杯酒下肚,刘宝鉴说了他先前忙什么。 “要修路了?”黄升有些惊讶,不过一想,“也能想来,几年官道时不时修一修,说明咱们大荣朝有钱。” 刘宝鉴挥挥手,喝了一口酒,本来要说的话愣是改成了好酒。 甭管第几次喝,都被汤家的酒折服。 “不过这名字起的不雅。”刘宝鉴笑谈。 黄升倒是喜欢汤家菜品酒水的起名风格,“要是换做雅的,这一瓶酒,那得炒到百两银子咯。” “哈哈哈哈哈。”刘宝鉴大笑,又跟黄升碰了一个。 刚才说的话题又成了酒的话。 锅子烧开下肉。 刘宝鉴面前的锅子散发着浓郁的酸汤味,此酸汤味还略带一点点辣意,但又不是很辣,吃着只觉得开胃,涮了肉,刚开始吃觉得味道寡淡——他前段时日天天奔波,整日大鱼大肉重油重辣吃多了,肯定觉得寡淡,但是吃着吃着欲罢不能。 比之前吃牛油辣锅还要吃的多。 黄升面前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里头就像小老板所说,煮过后锅底浓稠,能看出里头有芸豆,煮的时日久了,豆米的香气连带着一丝丝柴火熏的腊肉香味,一把子青菜烫过后,特别香。 “好吃好吃。”黄升招呼刘宝鉴尝尝他这锅底。 刘宝鉴也没客气。 二人相熟。 吃吃喝喝一通闲聊,二人吃的有些热,刘宝鉴散开了外衫,擦了擦汗,神色间露出几分老态却很是惬意,可见在汤家吃饭舒坦。 铁牛来添水。 刘宝鉴看了下铁牛,再看黄升,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带着几分酒意说:“……奉元城要变天了。” 黄升也喝的脸颊发红几分醉意,乍一听没仔细深想,以为刘大爷这是发酒疯。倒是铁牛添水手一顿,锅里水位正正好,他便拿下加水的铜壶,另一只手拿了茶壶给刘大爷茶杯倒满了茶。 “您老喝点茶。”铁牛说。 刘宝鉴端着茶喝了一口,笑呵呵说:“你家酒好,喝了头不疼,我也是瞎说的,上头大人物的事我一个小喽啰哪里知道,只是不对劲。” 黄升才惊醒些,酒意去的七七八八,看向刘宝鉴。 到底咋了? 刘宝鉴摇头也说不上来——他哪里知道啊,就是小人物的敏感,尤其是他这种靠着关系攀扯上来,各处打打杂的小杂鱼,见黄升瞧他,那副模样,不由乐呵呵:“怕甚。” 黄升心惊肉跳,但听刘大爷这话不像是坏事? “不知不知,咱们小老百姓有一口肉吃就成了。”刘宝鉴乐呵呵喝完了茶,又有了胃口,下了肉,说:“来吃。” 黄升苦笑:“你老这是吓唬我呢。” “谁拿你开涮?”刘宝鉴瞪人,又说:“我也是稀里糊涂的,你守着你铺子好好做你生意,不作奸犯科坑害人——” 黄升:“这话是真吓我点我了,我做买卖,哪里有胆子作奸犯科,都是正经商贾。” “可不是嘛。” 二人又吃喝起来。 铁牛拎着铜壶去了大灶。夜里时,跟着自家夫郎说了今日刘大爷说的那番话,汤显灵听得迷糊,“打谜语呢?到底啥事?” “刘大爷不知情,就是感觉。”铁牛道。这个他信刘大爷没说假话,是真不知道。 汤显灵这下睡不着了,翻了个身,脸对着铁牛的胸肌,“那猜猜有啥大事?刘大爷说奉元城要变天?听你说的话音不像是坏事?” “好事的话有啥?” “咱们奉元城换官老爷了?” 汤显灵一连串自说自话,而后推翻:“不对,黎大人被调到渌京,现在是任老爷,门卫坊吏作风都没以前严要求管理了。” 铁牛也猜不来。 最后得出结论是:还是老实踏实继续过自家日子。不过说到这儿睡不着了,汤显灵说起另一件事:“我院子看好了,第二巷有人家要租院子,卖的院子在第四巷有些远。” 小咪和夫郎安了家,早两年在丁一坊买的院子。 佟嫂有自己家,阿良也买了院子,就在八兴坊。 他说给员工买住处还是增加住房补贴,三人都选择住房补贴——周一到周五离家远,佟嫂阿良可以住宿舍,小咪现在成家了,宁愿是上下班多跑跑也要回家跟夫郎住。 还有小猫、大常二人、两位打杂工,跟以前一样租个院子,员工有自己生活,不然住在他这儿,下了班,大家都有些不自在,像是还在上班似得。 “那就租第二巷——”铁牛说着,见夫郎脸上神色,改口:“怎么了?” 汤显灵有点兴奋:“牙人跟我说上头丰乐坊挨着咱们正街这儿有两家要卖,还是挨着的。” “你喜欢的话,咱们买丰乐坊,反正两坊离得近,员工上下班也方便。” 汤显灵纠结:“两处呢,我想着一处够用了,但是现在难得两处邻里,给辣辣买个院子,可他又小……” “这有什么,现如今难得两处都出售,咱们买了向外租出去也好。”铁牛说。 家里现在也不差买房的钱。 汤显灵一听也是哈,真是难得,这边房子地段好,又是邻里挨着的,虽是没商铺,但他家一处商铺够用了…… 于是刘大爷说的‘奉元城变天了’夫夫俩没猜出来,倒是定了买院子事宜。这边的院子就像汤显灵之前说的,不是正街没带商铺,价钱还是很合理的,两进院子七八百两,看大小,就算小一些也要七百五往上,因为汤老板打包一起要,牙人也痛快,最后一千四百五十两拿下两处院子。 汤珍知道阿弟要买院子,心里一动,问了给阿弟介绍房屋的牙人,帮她也留心一些。 “您也要买院子?” “我想买个商铺,不用太大了,其他坊也行。”汤珍想给甜甜做嫁妆,到时候铺子租出去,钱比较多,甜甜能有一项进收。 汤显灵说:“那不如最好在附近坊。”周滨是师爷,附近这片是政府衙门区域,甜甜要是收租也方便。 “这边的贵。”汤珍说,“也不是因为价钱,还有这片商铺背后都有人,她一个女郎捏这样地段的铺子,我怕她被人惦记上,不如买个小铺子,或是多买两间,一年到头收一次租也不是日日跑。” 汤显灵一听,二姐说的也在理。 从秋日到冬天,这段时间汤家生意继续火爆,周末时,汤显灵和二姐就去买房买商铺,到了过年前酒楼关门大扫除,而后老规矩置办了年货,给大客户送年礼等等事情,忙的汤老板晕头转向。 “……对了还有季夫子那儿,明夫子那儿也备上,不能辣辣不去念书了,就忘了明夫子那儿。” 明夫子可是帮忙做中间人介绍了季夫子。 铁牛说:“我都记下了,你快喝口热乎的歇歇。” 年关做买卖的人是真的忙,主要是人情世故方面,汤显灵对此一向是不擅长,好在铁牛记性好,方方面面都维护上了。 还有送渌京赵家的礼,二十块火锅底料、八瓶用木箱装的酒。 这几年,两家没断过——其实是赵家头一年派人送年礼,汤显灵和铁牛一见,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没想起来给赵家送礼。 那会觉得,他们带走了外祖的旧衣,此事已了,跟赵家那种门第攀扯不上也不想攀扯,可赵家如此示好,将他们当一个亲戚那般走动,二人也不能慢待没礼数。 于是第二年时,铁牛和汤显灵就给赵家也还了礼。 两地路远,没送点心,就是火锅底料和一坛子梅干菜。 两家一年就来往一次——派人送年礼,都是些吃食土仪,汤显灵和铁牛一看,觉得也没负担,于是一来一往,年年都这么保持了。 今年照旧,提早了大半月联系人请人带着年礼送去渌京赵家。 夫夫二人忙完生意事,还有自家大侄女汤甜甜订婚事——袁大人替周滨来下聘了,时日正好是放在大年初六,过了周滨亲母的孝期。 村里仨孩子全接回来了。 最近家里院子那是一个热热闹闹。 过年前还要去祭祖上香,而后就是串门走亲戚,员工来家里拜年……今年三姐三姐夫带孩子也来了,汤暖说:知道你今年开酒楼,我怎么也得过来一趟。 赵经见酒楼岳母阿弟家里后院如此气派,有些些羡慕,再听二姐大娘马上要嫁给一个师爷,神色还有点落寞,回头就让汤暖哄成了翘嘴。 汤暖知道,丈夫觉得二姐带着孩子越来越好,怕她跟着他吃苦受累,心里不甘,汤暖说:我嫁给你多年,生儿育女,光是一双手就知道没怎么受过苦。 你现在看到我二姐孩子们穿戴好买了铺子买院子,但我二姐做买卖其中辛酸辛苦,我是做不了的,不能光看人前风光忽略了背后艰辛,我知道我是个娇娇脾气,做不来二姐这般。 汤暖从小到大都想得开,她不能既要又要,二姐日子过得好她替二姐高兴,却不会后悔当初嫁给赵经决定,没啥好后悔的,都是她的选择。 赵经握着暖娘的手,心里那点点酸涩也没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初六时,在家宴请周滨,因周滨丧父丧母,离老家那边亲戚也疏远,因此这边只请了师父师娘——周滨当年就是投奔师父师娘来的。 俩孩子年岁不小了,商谈婚事日子订的很快。 今年三月定亲,六月结婚。 年热热闹闹过完,十五元宵节过完,进入了太平二年,二月初春寒料峭,一道圣旨享誉全国,将奉元城百姓轰了个脑子发懵。 汤显灵终于知道刘大爷的第六感是啥了。 新帝下旨,要迁都,荣朝京都是渌京,而现在迁都奉元城。 汤显灵听了消息,脑子都是轰隆隆的发懵。 “这消息真的假的?” “这等事哪里敢编排?衙门贴了榜说了,以后咱们奉元城成了京都,现在哪哪都说这话。” “为啥迁都啊?渌京不是挺好的嘛,自然了咱们奉元城也不差,就是没想到皇帝老爷竟到咱们奉元城来了——” 小酒楼大堂二楼坐满了食客,天还冷,最近锅子还是热门的,各位食客脸前都是小锅,相熟的吃大锅,热气氤氲腾空飘升,散发着各种迷人香味。 食客们一边挟肉涮肉,一边闲谈奉元城的大事。这可真是大事。 汤显灵都不往大灶待了——小咪调火锅汤底有一手,他能得得闲,于是跑到柜台后,手里握着一把炒瓜子躲在后头吃瓜,食客闲聊说什么,他就在后头连着点头。 对啊对啊,为啥要迁都,迁都可麻烦了。 “还能为啥。”有一位食客声量大了。 旁边食客听见了,都看了过去,汤老板耳朵也竖起来。那位食客是商贾,还是南方来的,此时说:“诸位你们不知道,渌水这十年来,是年年都泛滥……” “咱们亭江府也挨着渌水,没见发大水成灾啊。” “亭江府挨着的渌水都细窄了,也说明咱们这儿风水好。” “那确实,听肃北发雪灾,南方哪哪发水灾,咱们奉元城确实是平平安安的。” 大家七嘴八舌闲聊,夸了会奉元城——都是城中百姓,当今要迁都选奉元城,大家还是很自豪的。 “那咱们以后岂不是皇城了!” “可不是嘛。” “我先前听说渌京房价特别贵,现如今奉元城成了皇城,咱们奉元城是不是房价也要贵了?” 汤显灵:?!!! 渌京物价同奉元城差不多,但是房价比奉元城贵一倍或是两倍,像他买的城中心政府办公大楼边边地段,渌京那边的小院子——没他买的大,就要一千七八两。 他当初和铁牛租房住,那边牙人见他俩是外来户土包子,跟着他俩好好科普了一通渌京房价。 末了说:……就一个七品小官还想买院子?前几年都是租房住的,要是衙门是清水衙门,那想在渌京买片瓦遮头,起码得干个十几年吧。 汤显灵当初听了很捧场‘哦呀咦那太可惜了真贵啊我俩买不起’的当捧哏,心里则想:这中介说话也挺大的,七品的官都不放在眼底。 而现在,奉元城要成皇城了。 第136章 太平二年,上半年。 汤五哥小酒楼每日座没空过,开春时,奉元城百姓以前喜欢多吃羊肉,清水涮羊肉锅、羊肉粉/面等等,自打汤五哥家推出不同的锅子后,清水锅点的人少了—— 想吃清水锅,自家就能涮,哪哪都是。 到汤家就是吃点稀奇口味不一样的。 除了涮锅,汤家还有各种鲜香麻辣的干锅,干锅虾、干锅鱼、干锅排骨,油炸过的虾、鱼、排骨,同鲜红的辣椒、花椒、笋、土豆条、麻花,用汤五哥迷之的红油豆瓣酱炒起来,上面撒着一把白芝麻,等吃完了干锅菜,若是没吃饱,想涮菜还能叫店员。 店员拎着大铜壶,里头装着汤家吊的骨汤,给干锅里加汤,若是口味重些的,再放一小块火锅底料,点了涮菜继续吃。 哪怕是下一把红薯粉、土豆粉、面条,那都是香极的。 小酒楼的酒也好,一瓶高粱酒,一瓶梅花酿,去年过年期间,汤老板摘了冬梅酿的梅花酿。 酒量好的点瓶高粱酒,悠哉涮着菜,时不时抿一小口,一杯酒下肚,听到旁边有人谈起迁都,不由加入其中话题—— 五哥小酒楼就是这般,没人觉得奇怪,你要是嫌吵、不想同人聊天说话,那往二楼去,二楼安静的雅间多,大堂里大家都是如此,比那说书茶楼还热闹。 “茶楼喝一肚子茶,也没劲。” “还是小酒楼热闹有意思,来碰一个。” “迁都那皇帝老爷住哪里?”又有人把话题扯回来了。 有人笑着拿手指点对方,“你看你,什么皇帝老爷,那是圣上,圣上住的自然是皇宫了,哪里像咱老百姓,住屋子。” “甭管屋子还是皇宫,总得有地方住吧?我瞅着像是住北面,北面那些宅子大呀,没准住卫家。” “……”有人嗤笑,“越说越没影了,圣上是天子,哪里有天子住臣子的家?” “那总不能来咱们安业坊吧?” 这显然是拿话逗趣呢,大堂乐哈哈一片。 圣上住哪里呢? 汤显灵也好奇,奉元城说是大,那是跟时下城池比,现如今城里被规划的四平八稳方方正正,真没富裕地方盖皇宫了——要是说盖个三进四进五进院肯定有地方,但是皇宫的话,规格很高,除非是拆掉几个坊重建。 想到此,汤老板也有点发愁,回头就跟铁牛叨咕:你说拆那儿啊、世家不好动动老百姓的屋子给赔钱不、咱家位置还不错不会拆咱家这片吧。 铁牛见夫郎越想越害怕,说:“不会。” “咋就不会了。”汤显灵有点怕。 新帝什么行政风格,大家都不知道——这才上任第二年就大刀阔斧说迁都,谁知道是昏君明君,万一是个要盖摘星楼、酒池肉林的昏呃呸呸呸。 “算了算了还是别多想了。”汤显灵心里呸了三下,窝在铁牛怀里抬头很郑重认真说:“我希望咱们新帝是个仁厚爱护百姓的明君仁君。” 铁牛抱着显灵,“我也希望。” 小老百姓过日子,靠老天爷,也靠当权者政令。 汤显灵的揣测担忧也是城里普通百姓的担忧,大家脑洞很接近的,不过没小半个月,小酒楼就有人得到了消息。 汤老板也知道皇宫位置建在哪里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迁都到咱奉元城,这哪哪都是地儿,还愁盖不下一个皇城?” “往北——” “真拆北面哪几个坊?那也好,跟咱们小老百姓不牵扯。”有人一听嘴快打断了,北面住的全是世家当官的。 想想也是,皇帝老爷瞧不上他们平民百姓住的地儿。 最初说话的那人挥了挥手,“什么啊,你就光盯着卫家顾家黎家那几处了?再北——” “再北就出城了。” 对方一笑,“可不是出城吗,皇城皇城,那道城墙门也不拆,以后就是隔开圣上和寻常人住处的城墙了,再往北加盖……” 汤显灵听完了这位说法,扭头就跟铁牛说:“先前是我东宫娘娘烙大饼,皇帝老爷使金锄头了。” 现如今动了奉元城现有的格局,直接加盖。 “不然真住不下。”、“咱们奉元城才多少当官的,要是成了都城,你瞅瞅渌京多少官就知道了。” “不光是往北加盖,还有南边那边靠湖的,全都要扩。” “到时候咱们奉元城人比现在多,要热闹起来了。” 迁都这事,不光是当权者和京官们忙,底下百姓机灵的已经想着做‘渌京人’的买卖了,最近奉元城出了不少渌京口味小饭馆,还有就是奉元城房价炒高了,跟着渌京比肩。 汤大老板每日在大堂留一会就能吃到各种迁都相关的瓜。 大到房价,小到吃食穿衣款式花纹首饰等。 就连遇春都未雨绸缪问:师父咱们也琢磨琢磨渌京人口味吧。 汤显灵和铁牛在渌京待过两个月,最初刚到时对渌京饮食很好奇,连着吃,后来有点受不住便租了院子自己做饭吃。 “渌京口味偏甜一些。” “那会还没辣椒,所以是用酱油烧放一些糖,茶水上百姓们多饮擂茶——就是把烘好的花生瓜子仁坚果擂成粉,冲着喝,记得放糖。” 咸甜口的。 汤遇春:…… 汤化吉微微张着嘴巴。 “这能好喝吗?”汤遇春持怀疑态度。 汤显灵回味了下,“我头一次喝觉得还蛮好喝的,后来我改良了下,还炒了面粉,弄成了油茶,别放糖,吃咸口,那边也有炸圈子,比捻子能焦脆一些,泡着吃挺香的。” 说了一通,汤显灵想跟崔大宝教一手,他家朝食店不然推个胡辣汤油茶之类的?反正是面向坊内食客,要食客自带碗,只打包不提供店内食用。 “那他们多吃甜口,以后来了奉元城,咱家都是麻辣菜,这可咋办。”汤遇春提前发愁了。 化吉也担忧酒楼生意。 汤显灵笑笑,温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渌京人到了奉元城起初肯定各种不适应,馋着惦记着渌京饮食,但是时日久了,肯定也会习惯适应了咱们这儿吃法。” 就好比奉元城百姓爱吃羊,那是因为这里秋冬有些漫长严寒,吃羊肉补身体、驱寒,喜欢放些胡椒,排汗快,还有辣椒接受度也高,都是因为驱寒嘛。 渌京水多,吃河鲜多,什么鱼虾蟹鱿鱼等等,烧菜酱甜口,河鲜多清蒸,面条汤都是鱼汤做打底的多。 “咱家也不是没口味淡的菜,这样吧,到时候再推出一两道清淡河鲜大菜就好了。”汤显灵想了下,不如也融入一下。 反正他家也不是奉元城正宗菜,他家都是融合菜——什么都做,看汤老板最近想吃什么。 太平二年这年不光是小酒楼忙碌,整个奉元城都是忙碌还有点‘乱糟糟’的一年,明显南来的商贾多了——房价是实打实的高了。 汤珍都有些后悔,当初只买了两间铺子,应该多买些,后头二娘三娘四哥儿长大了,到时候可贵了—— 汤显灵听得囧囧有神,说:“我的好二姐,三个现在才多大,别操太长远的心,这房价被炒的虚高,我觉得肯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落,那会抓住时机买。” 南来的商贾财大气粗的不在意房价买房,也有不愿意做冤大头的,干脆租房。 汤显灵先前在丰乐坊买的两处二进院,一间是员工宿舍,隔壁院子就租给了南方商贾一家,每年租金都要五十两。 以前没这般贵,以前能租个三四十两,现在房子炒的贵,房租价钱也提了提,汤显灵将房子交给中介去租,也说了,价钱差不多就行。 这般,汤辣辣每年束脩起码够了。 这一年,甜甜出嫁,酒楼停了三日工,没停工之前,汤老板还贴了请假告示,打了一周的九折,每桌都送一盒喜糖。 汤老板自己做的,花生糖、牛轧糖、杏仁糖。 食客都高兴,得了糖,吃饭还打折扣,纷纷拱手道喜。 “恭喜啊恭喜。”、“汤老板家大侄女嫁到哪家了?”、“是汤大娘吧?” 汤显灵和铁牛乐呵呵回话谢谢啊,是溯泉人如今在奉元城谋职…… “原来是周师爷,我就说乍一听名字耳熟。” “好亲事,周师爷有才,汤大娘子有貌,可谓是郎才女貌。” “人家汤大娘子不光有貌,也算的一手好帐,算盘珠子扒拉的快。” “反正是好姻缘。” 周师爷在衙门谋职,虽说没品级,但总不会让自家娘子以后还要去哪家当账房吧?汤大娘子会算账以后也用不了了。 停工三日之前,小酒楼这儿给食客提早预告放假,蒋芸也可忙了——提早一个月就开始捉了辣辣来写请帖。 蒋芸在安业坊没认识几个熟人,这边屋子大,家主都不像八兴坊那会没事里串门走动,这边隔壁家主长什么样蒋芸都不清楚,倒是买菜的仆从蒋芸认识聊过些。 “请香萍来吃席,还有他男人也一块,让他领着娃儿来。” “还有巧莲、邹菱、三娘。”蒋芸跟辣辣数着人名。 汤遇春一听卢三娘的名,眉头就蹙了下,但看师奶不在意,便只能背地里跟化吉念叨:还叫她来干什么。 化吉是他师姐的小狗腿,可了解他师姐了。 师姐面冷心热嫉恶如仇又特别特别在意师父在意汤家——其实不光师姐如此,他也是。 鬼门关上师父捡了他回来,他没家了,这世道孤零零就他一人,师父给了他一个家,教他手艺,师姐和辣辣对他来说就是亲姐和亲弟了。 “师奶年龄大了,如今又是甜甜姐大日子,老人家到了这儿没有熟人说话走动,师奶无聊时肯定是会想想从前旧人,就是以前吃不到一个锅,许久未见,肯定也觉得能吃一个锅了。”汤化吉说。 汤遇春:“哼哼,你现在说话口风挺像师父的。”又去拍了拍师弟小脑袋瓜,“算你过关,算啦,大喜日子我也不会给谁甩脸子的。” “师姐,你拍我脑门,也特别像师父。” 这可把汤遇春夸高兴了。 其实她也知道,师父心肠好大度,当年招卢三娘进饭馆怕是也会料想到有这么一天——手艺都学到人家手里了,又是能安生立命挣钱的手艺,人家要干背着偷摸就干了。 好歹卢三娘还问到了面上,还给师父交了钱。 再说了,女郎嫁人——真有点赌,跟着夫家孩子绑定成了一家子。汤遇春感叹完,斩钉截铁说:“我才不嫁人,就算是嫁人,也得娶个小男郎来,跟着我一道孝顺师父师公一辈子。” 汤化吉:“师姐你好本事,我信你。” 汤遇春拍拍胸脯,自然了,又说:“你别管我,你要是想嫁了,咱们给你挑个好的。” “……师姐,我不想这事,我还是喜欢现在日子。”汤化吉说。 对嘛对嘛,她也喜欢现在日子,在家多舒坦。 周滨是师爷,家底还挺丰厚,请了做席面的厨子,也就是大圆来操办,一桌子预算二两银子,愣是摆了十桌。 婚礼前两日,张叔王阿叔带着海牛来了,拎着贺礼,一张漂亮的鹿皮,张怀笑呵呵说:年纪大了这可不是我打的,是海牛进山打的。 汤显灵:牛哇,海牛啥时候进山猎到的? 去年秋日那会。 三姐、大姐带着孩子们都来了。 到了新婚当日,袁大人来主持婚礼仪式,接了甜甜到周家——因周滨要娶妻,以前是租的院子,去年二人谈好了便买了宅院。 这也是去年买的,今年买的话,起码要贵五百两。 宋杰听闻后,还打趣:娶妻好吧,汤大娘子旺你呢。 周滨说:不求什么旺不旺,只要我不晦气克她就好。 宋杰:又来了,大喜日子将近,别说这等晦气话。 离新婚日子越近,周滨越是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可算是顺顺利利拜堂成功,他和甜甜歇了会,院子里传来香气,二人出了房间到院子招呼亲朋好友用餐。 蒋芸最高兴了,以前不爱喝酒,今日都喝了几杯,招呼八兴坊熟客吃好喝好,面对陈巧莲、周香萍的夸赞贺喜,蒋芸面上压不住笑,说:“可不是,甜甜找到了周滨,我是高兴的。” “她日子过的好,我就放心了。” “这些年,我二娘东奔西跑不容易,甜甜最乖知道她娘不易,帮衬家里许多,她是我看大的,现在可算是好了,我也安心了。” “我就是死了——” 周香萍忙握着蒋婶的手,“大喜日子,婶子你说什么呢,高兴糊涂了。” 蒋芸喝多了,确实是高兴糊涂了,回过神忙说:“对对,乐糊涂了,还是香萍懂我,大喜日子不说过去那些不好的话,过去都过去了。” “可不是嘛,婶子现在都是好日子,二娘生意顺当红火,八兴坊丁一坊妇人夫郎都敬佩,汤老板买卖做得大,带着你住大宅院,你家大娘又孝顺时不时进城瞧您,就是三娘,我瞅着还跟个没嫁人的小姑娘似得,这是日子过的顺畅好啊。”周香萍连着夸。 蒋芸一想,香萍说的句句在理,现在她还有什么操心的。 好事都是好事。 大家吃吃喝喝,都乐呵呵的。 小酒楼放三日假,参加完甜甜婚礼,还有前一日的筹备,说来说去真闲着就一日。汤老板大早上摊在竹榻上不起床,翻了个身,说:“结婚还挺好的。” 不是结婚好,铁牛看出来了,夫郎这是喜欢放假。 他给显灵捏捏肩膀。 “不如缓几日开门?” 汤显灵摇头不干,“还是得有点上进心。” “你已经很上进了。” 汤显灵翘着二郎腿,看铁牛说这等违心话,不由眉眼弯弯笑说:“放眼看去,就是吃食摊子都没双休过,咱家日子节奏已经很缓了。” 铁牛还要再说,汤显灵突然问:“咱们俩结婚是不是有十年了?” “今年第十二个年头。”铁牛答。 汤显灵:“……”他又看了看铁牛,仔细的看,“我咋感觉咱俩还像是刚成亲那会。” “你没变啊。” 铁牛听了心里高兴,“你也没变。” 二人感情一如往昔,多好。 俩人今日腻歪,不做饭,就在家闲散摊了一日,彻头彻尾‘摆烂’放松了一日。 天气略凉快些,汤显灵听食客说,最近要挖河——政府征工人,不给工钱但管饭,农籍可以免粮税,城里百姓则是可以免人头税。 也算是有点补偿了。 酒楼客人闲聊,有人说还好给免了些税,有人则是连连摆手说可不敢去,挖河床开河道要累死人了…… “不像啊,如今还给免税,不是强征,说明官老爷还是把咱们百姓当人看的。” “你要去你去吧,反正我不去,不缺这几个钱。” 来汤家吃饭的下馆子的自然不缺这个钱,但有些百姓是真的心动,家里出一个壮丁就能免来年五亩田的粮税,这可是好事情啊。 还有城里的人头税也是,不是免一个人,而是免四人一户的人头税。 大家七嘴八舌谈征人政策,说了半晌,躲在柜台吃瓜的汤老板实在是没忍住,问:“为啥要挖河?挖那一段?” “???”、“!!!” “诶呦汤老板啊,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一不留神的您是从哪儿蹿出来的。” 汤显灵:微笑。 不能说他来了好一会,铁牛通知他,今日又有迁都的‘新瓜’吃,他来听听啥东西。 “对哦什么河?”、“咱们奉元城周边没河啊。”、“最近的就是亭江府了——” “就是亭江府挨着的渌河,之前不是往另一头流去么,现在政令说引一处到咱们奉元城相近的地儿,这样走水路就方便了。” 汤显灵听了心想:虽是说挖河分流劳民伤财,但是挖通了,南北往来更方便——最最关键是,以后吃河鲜更方便了。 除了挖河道引流,还有修路,扩建。 整个太平二年从圣旨下达后,奉元城像是‘活’了起来——也不能说是‘活’,先前这座城就很有生机活力,现在只能说‘卷’、‘忙’。 后来大姐进城,汤显灵才知道林大郎跑去挖河道了,他因听食客说挖河道艰辛会死人,其实也有点心惊胆战,但不好多说怕吓着大姐。 “家里也不是穷,咋就让大郎去挖河道了?” 汤巧说:“他成家主意大,他媳妇儿也有了身子,马上就有老二了,他想顶着门户,闲在家不如去挖三个月河道,起码明年能抵五亩粮税。” “远吗?”汤显灵看大姐也操心,眉宇间皱纹都深了,发丝也白了。 汤巧:“往西南去大半日的路。” “那我让铁牛时不时去看看,给孩子捎点吃的。”汤显灵安抚大姐。 汤巧一听拒绝了,说:“我想跟你大姐夫去那边做吃食,听人说上头是管饭的,但没啥油水,都是白菜窝头,想在你这儿买些火锅底料,现在天冷些,吃点热的口重的好下饭。” 这自然是没问题了。 大姐也是为了孩子豁出去了,以前不喜欢做买卖,现在大郎为了家里生计这般下苦力,大姐不忍。 自家的买卖,汤显灵给大姐成本价出的火锅底料,不过大姐没压这么低的价,还给他多付了五十文,让他赚五十文。 汤显灵可生气了,说:你这是臊我,回头咱娘要打我的。 汤巧闻言笑了,而后不提多付五十文这等话。 她和男人在河道边扎摊子卖大炖菜,每日卖两大锅,因沾了个红油麻辣味,卖的也不贵,生意可好可抢手了,不光是征工吃,还有管事也来买。 此地距离城远,四处无人烟,难得有个摊子卖吃食,又有油水味道也重,发下来的窝头掰碎了泡进热乎乎的大炖菜里,吃完就有力气干活了。 …… 太平三年,初夏。 奉元城更多南方人了。 东西市几个酒楼各有招数,清淡菜单多了,河鲜也多了,甚至还高价请了渌京那边的厨子,生意口碑一下子旺了。 主要是南方商贾夸的多。 “之前还说奉元城有个小酒楼,我去吃过,他家辣菜多,我吃不惯,论起排面来,还是玉满金楼。” “他家还请了渌京大厨,真是家乡味了。” “好吃好吃。” “到底是正经酒楼。” “小酒楼的烧烤,都坐在外头吃,不雅啊。” “太辣了,光吃着肉,人也瞧着肿肿囊囊的。” 汤遇春那些日子着急的上火,在院子呸的骂:我还吃不惯甜酱口呢、你吃不惯辣子就说辣菜不好吃咋脸这么大、我看你本来就肿肿囊囊的! 本来小姑娘就在青春期,之前从没叛逆过,因这事搞得小孩一脸疙瘩痘痘。 汤显灵见了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家这个大徒弟。 “黄连水化吉你看着你姐喝。” “晌午不许给遇春吃肉,就苦瓜炒蛋,下点绿豆稀饭,饿了就吃荞面馒头。” 汤大师父警告全家,不许偷偷给遇春塞吃的。 全家:嗯嗯嗯,肯定,听你的。 晌午这顿汤遇春一套败火套餐,下午时,汤辣辣背着小书包回家,鬼鬼祟祟先往遇春姐屋里去,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蒸肉饼。 “油炸的太燥热了,清蒸的好,我选的瘦肉饼。”汤辣辣认真说。 汤遇春:……吃不下去啊。 汤辣辣眼巴巴看遇春姐。 “行叭,谢谢你,我吃。”汤遇春干巴巴啃着饼,这饼滋味还不如师公做的,不过是辣辣心意,也好吃。 没一会化吉端了绿豆牛乳过来,小声说:“师奶给里头还放了燕窝一起炖的,师奶说姐你悄悄喝了。” 甜甜前段时日诊出有孕。 蒋芸不是那种吃燕窝的人,听到大孙女怀了有了身子,她在这边住久了,听周边仆从说怀有身子吃燕窝补品好,因此蒋芸拿了自己私房钱买了一些。 这是还没给汤甜甜送过去,先赶上了遇春火急火燎爆了一脸痘痘,其实还挺严重的,遇春皮肤不算黑不算白,健康肤色,现在下巴脸颊全是痘痘红疙瘩。 汤显灵还带遇春去西市药堂看过—— 大夫给开了点外涂的清凉药膏,防止遇春觉得痒抓挠,剩下的就是要遇春喝些败火下火食物。 连着吃了三日,遇春比苦瓜还苦瓜。 汤师父哪能不知道家里辣辣和娘的行为,是睁只眼闭只眼——给遇春开小灶的食物都还算清淡些,他扭头跟铁牛说:“遇春脾气哦,真是跟牛一样倔了。” “还卷。” “那几家酒楼生意好就好呗,咱家也不差——不是跟他们比什么。” “你说争强好胜其实也好,年轻人嘛谁没个傲气了,遇春又不会背后使阴险手段,可她把自己气的上火,真是……” 汤师父又护短又无语。 他家又不是钱,哪能人人都爱,再说了来他家蹦跶故意说这些话的,汤老板怀疑是几家酒楼请的‘水军’来吆喝的。 因为这几位生脸客人吆喝完了,还真有食客好奇渌京厨子做的地道渌京菜是什么滋味——没吃过,想尝尝人之常情嘛,正常。 人家火爆就火爆去,结果大徒弟把自己气的上火。 铁牛听显灵说话,最初还跟他生气呢,说着说着把自己劝好了,说:我瞧着遇春的脸没起色,不然明日再去看看大夫开点药吧。 “不用。”汤师父拿捏自家徒弟还是拿捏得准,“她那就是心病。” 然后双休时,汤老板也没带大徒弟看病,喊了俩徒弟跟他去西市拎海鲜,回来一头扎进大灶…… 下一周,小酒楼推出了一道大菜。 海鲜佛跳墙——汤显灵简易自制版,还有一道葱油鳝丝面。 还有一道抹茶系列,抹茶牛乳、抹茶点心。 汤遇春脸上的痘也下去了,真是‘药到病除’。 她师父神医啊!!! 第137章 汤遇春吃了师父琢磨出的新菜点心茶饮,都不用等食客反馈,先大大夸赞好吃,心里原先的燥热烦闷不痛快不爽西市那几家酒楼烟消云散—— 西市玉满金楼请渌京厨子有什么厉害的,她师父可是会自己琢磨饭菜,且味道鲜美好吃,最最厉害了。 汤显灵做完了菜,喝着佛跳墙的汤,跟大徒弟说:“你那败火套餐继续吃,加点别的肉菜吧。” 汤师父还是爱护徒弟的。 “知道了师父。”汤遇春还觉得师父爱护她,败火套餐虽然苦,她不怕苦的,而且现在师父让她加肉过了明路,辣辣也不用偷摸给她送肉饼了。 汤显灵一看遇春神色,便点开了话,神色严肃说:“你脾气有些急躁,这才大多的事,急的一脸的包,你做事做菜不急,就是心态急躁,尤其碰到跟咱家生意相关的就急,急什么呢,咱家有咱家的生意。” 汤遇春才知道师父说这个,她这次确实急了,蔫头耷脑的跟师父道歉。 汤显灵:……这也不怪孩子,遇春还小,还是个高中生。 如此一想,汤师父不生气了。 “成了,以后注意就是,只要咱们招牌味道如初,能时不时推出新菜,还能跟着市场环境食客口味做调动,小酒楼的招牌只会好,越扎越稳,不会差的。”汤显灵道。 他家从来都不是‘传统正宗老字号’酒楼。 而是有自己特色的小酒楼。 汤遇春记下了师父教诲,旁边化吉也听到了心里。 太平三年又是一年忙碌。 挖河床征工每年避开农忙季,因此秋冬那会做的最多,还有就是夏日那两个月。不管是秋冬还是夏日,各有各的不好,冬日冷,官府发的窝头到手就冻得硬邦邦,这些窝头都是杂粮,冷掉以后吃到嘴里跟砂砾似得拉嗓子,咽都咽不下去。 夏日时,窝头到手又有种发酸的味道。 “……可别提多难吃了。” “那你们去年是咋过来的?”今年新来的男郎问老经验者。 来这儿挖河床开河苦是苦一些,不过干惯了力气活也还好,去年是干秋冬两个月免税,今年还给发钱,每日每人十文钱管饭——这一下子来的人可多了。 有的家中田地就那几亩,却要养活十几口人一大家子,男娃娃多的一串串,吃饭都是一件发愁的事,叫十五六半大小子去挖河床,起码吃饭不用家中负担发愁了,更别提还有钱拿。 于是今年夏日挖河道工人可多了。 “去年啊,那还是多亏了汤家。” “汤家?哪个汤家?” “还能有哪个汤家?大名鼎鼎的汤五哥啊。” 见有人还懵着,其中一人插嘴说:“汤五哥麻辣底料、汤五哥冷吃兔总该知道吧。” 提起这个奉元城周边百姓没人会不知道。 “他家可有钱了,他家男郎也来做工?不会吧。” “他家的亲戚,一对老夫妻推着车来卖吃食,只卖大炖菜,现炒现炖的,拉着锅炉子来,当初冷嚯嚯的,那老汉架上大铁锅,老妇人将带洗干净切好的菜开始取出来。” “先是冻得硬邦邦白油,这是猪油。” “猪油在大铁锅里化开,又放了一大块汤五哥麻辣底料,这一下子油滋滋油汪汪,冷嚯嚯的天,香味蹿的老远了,我们那会正好休息吃饭,手上都是没滋味硬邦邦的窝头。” 现在炎炎夏日,围着休息的这些工人听见工友这般说,纷纷咽了咽口水,好像能想来,冷天脏兮兮又冷,一锅油汪汪麻辣的—— “做啥吃食?” “大炖菜!”吃过的工人咽口水,继续说:“汤五哥底料都知道吧,那煮起来香味飘老远,这对老夫妇又干净又麻利,还给料,肉片扔进去炒的更香,然后大菘菜、豆腐、土豆、粉条……” “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一勺子菜三文钱。” “啊?才三文钱?那底料就可贵了。” 秋冬日,汤五哥底料才卖,有时候村里有人赶着时候结婚了,富裕人家办席面也会买些汤五哥底料,回来烧菜烧席面,那滋味别提了,就一个字:香。 听说汤五哥底料最初头一年可贵可贵了,要快一两银子,也是这些年辣椒多了,他家主动将价格降低下来。 “肉没几片,就是取个肉味,都是菘菜豆腐粉条土豆放在村里不值几个钱,但是味道真真香,炖的热乎带点浓稠的汤,窝头掰碎了放进去泡一泡,吃完一身汗,热乎乎的。” 干力气活的口重好下饭,官府每日管饭,早上一个窝头,中午俩窝头,晚上一个窝头,中午那会还有些菜,也是豆腐菘菜,没啥油水,送来都冷了。 那会有钱的花三文钱买一勺子菜混着官府管的一碗菜——就是这般那也香。没钱的就吃官府管的饭,只是香味太馋人,过了三五日没忍住,三个人一人一文钱分一勺菜,沾沾红油味吃。 “……去年干活辛苦归辛苦,不过说起来还馋着那口炖菜。” “不知道今年夏日林家夫妻还来不来卖菜。” “那对老夫妇姓林?” “老妇人姓汤,她男人姓林。” “姓汤?莫不是汤五哥的亲戚吧?” “那就不知道,汤婶子也没说,我们问起来她就乐呵呵说是远房亲戚沾了点边也不是特别熟。” “原来这般啊。” 汤珍林虎在外做买卖,确实藏着这层关系,俩人不想给阿弟招惹什么麻烦,成本价拿底料已经是占了姐弟情谊了,汤珍不想透露出去,到时候旁人问起来让阿弟难做。 这些年,汤珍风吹日晒面容看上去老了许多,但去年做了两月买卖,虽然辛苦,回去和林虎数铜板,越数两人眼睛越亮,人越精神,不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就做河床工友生意,啥时候河床挖好了,他们俩也不做了。 做买卖赚钱快确实让人心动,但汤珍真不是做买卖那块料子。 定价三文钱,薄利多销,真的赚的辛苦钱。 汤珍如此,林虎也是如此。 今年夏日还给发钱,新人听老人说起三文钱一勺菜,当即想:那他得尝尝滋味,刚听这些人吹的这般香——不过夏日里,没汤五哥底料了吧。 汤五哥底料只是秋冬卖。 “你说起来确实,那今年夏日尝不了了。” “可惜。” 正说着,有人喊:来了来了~老两口来了,往西,寮棚底下。 有人一听就说:“定是咱们小队长头儿也馋着那一口,叫人过去做饭,他好先买。” 大家哈哈笑。 这边挖河床的监工小队长人还行,干活时盯着紧,不过也给放风喝茶歇息时间,要是逮着偷懒的该骂骂该训训,再不济让滚蛋别来了。 汤珍林虎熟门熟路架锅灶,因为要价便宜,俩人拉的是柴火,没敢买碳——碳贵啊,后来一路来,林虎汤珍还捡些干柴火,总之手别空着闲着。 那小队长坐在寮棚下,此时见火生起来了也不嫌热,凑近了看看,“今年还跟去年一样?” “没,底料现在太热了,不好拿货。”汤珍说。 林虎有点怕这种‘官爷’,自古民不跟官斗,但这位官爷人还挺好,就笑呵呵说:“今年夏日拿了冷吃兔。” “不是拿,买的。”汤珍忙道。 林虎:“对对对。” 监工队长晒得黝黑看着很凶悍,闻言笑呵呵,心里想:这对老夫妻是个老实本分的,估摸认识安业坊的汤老板。 “他家的酒也好喝。”监工队长想这一口了。 汤珍听着,莫不是让她给监工送酒?她不想干——但对方借他们地方,也能在做买卖时庇护他们两口子,不然她跟阿弟买一些酒来? 林虎则道:“汤老板做啥都好吃,以前做馎饦都香呢。” “哈哈哈哈哈听着你们相熟。”队长乐呵呵,这夫妻一诈话都出来了,但无所谓了,“你们做饭吧,一会好了,先给我来三勺。” 今年夏日冷吃兔烩菜,那也香啊。 等锅架上,一包冷吃兔下锅——香味飘得远远都是。 太香了。 两大锅菜,来晚的没有了,照旧三文钱一勺不带主食。夏日官府送来的窝头闻着有些酸,倒不是坏了,而是粗粮本来就有些酸味,蒸好了远路送来,捂的不行,水蒸气泡的水囊囊的。 有了林家夫妻这一勺子菜,那真是救命下饭菜。 夏日下午,官府还送绿豆汤来,虽然热乎乎的,但能解渴消暑。 林虎汤珍也得了一碗绿豆汤,连忙道谢,喝完了收拾干净锅灶回了。汤珍路上说:“那队长是不是要喝酒?我不想去问阿弟要酒。” “那就不要,咱就当听不懂。”林虎说。 汤珍想也是,明日还要来做买卖呢,没时间进城。 俩夫妻捂着耳朵装听不懂,监工傍晚进城洗完澡直奔小酒楼,往大厅里一坐,铁牛就给监工送了一瓶酒。 监工:“我还没点呢。” “刘工辛苦了,我家老板请的。”铁牛说。这位刘工就是挖河床大姐大姐夫做买卖那段的监工。 刘工心知肚明收下一瓶酒,大家心照不宣,感叹说:“其实也是互利互惠,林家老两口做的菜可算是送油水来了,不然天热那等饭菜根本吃不下去,回头人能瘦一圈。” “辛苦辛苦。” 后来隔几日刘工来一趟小酒楼,汤家这边送些毛豆、几串肉串、一盘点心等等,东西都不多不大,刘工也乐呵呵收下,那边也不会苛刻林家夫妻,自然了也不会给特殊待遇,顶多就是顺手帮个忙。 就像刘工说的‘互利互惠’。 只是刘工心想:这林家夫妻还真是老实头,有汤老板这等关系还藏着掖着,也不是那种腰板子软的,光啃发达亲戚了。 今年生意更好了。 小酒楼是,不过小酒楼容客量就在那儿摆着,再扩大的话人手跟不上,也不是汤老板的初衷,他只是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过的最舒适。 开小酒楼做买卖,赚一些钱,能养家能实现小老百姓的经济自由,食客夸他赞美他做的饭菜,能获得一些成就感。 奉元城其他家员工什么薪酬他管不了,他只能做到庇护自家员工,完善员工福利。 如今已经做到了这些,汤老板很是知足幸福。 小酒楼接纳客人目前已经饱和了。 双休,汤老板是不可能取消的。 再能赚钱的就是汤家两大周边了:冷吃兔和火锅底料。如今还添了一份酒水。 汤老板还在思考加不加这个周边单子。 有人求到他脸上了,说:汤老板你家酒品质特别好,说实在话,我南北都走过,喝了不少酒,即便是那十两银子一壶的酒,我喝着都没有你这儿酿的香醇…… 汤显灵起先拒了一次,后来这人找到了刘宝鉴,刘宝鉴在其中穿针引线做中间人——他们家先前要买牛油,还麻烦过刘大爷做中间人,这会也得给刘大爷面子。 后来商定结果是:成。 那会夏日做烧烤大排档,吃炒菜的少一些,汤老板也没歇业,干脆挂牌删减了些麻烦的大菜,只备烧烤凉面冷面凉拌菜等快手菜。 遇春小咪两人够用了,又叫了一个帮厨。 汤显灵带着化吉去许村酿酒了,化吉在酿酒上有些天赋,这小子尝酒舌头很灵敏。 对外卖酒,只提供汤五哥高粱酒。 许村的路已经修的很平坦很宽广——一年到头都要拉货进进出出的,路要修好通向官道,以前许村只有五十多户人家,这些年村里经济好了有钱了,以前瞧不上许村,觉得许村偏远、穷的村子,现在都愿意跟许村通婚。 没盖村小之前,汤显灵那会就跟村长提过:村民手里略有几分余钱,定不能沾上赌,沾了赌就完蛋了,要杀杀赌博风气。 村长一直紧着心,后来真有人赌,起初是玩的小,只赌吃食花生之类的,最后开始玩钱,幸好发现得早,村长立了规矩,当众将人捆着抽了一顿,说:咱们村好日子还没过几日,现在屁股翘起来真当自己是老爷了? 你瞅瞅你家院子修了没、屋子盖了没、后头娃娃们长大结婚生娃娃是拿风喂吗、都是当爹的你给娃娃留个啥留一屁股债…… 因赌这个风气渐起,村长发愁,才想起‘集资’盖村小,一是花花大家手里的余钱,二是让小一辈读书懂礼开智,别把娃娃们害了。 如今渐起成效。 先前时,村里长辈疼爱娃娃,给娃娃塞饴糖,不管娃娃,爱孩子就是宠溺惯孩子,那会小孩一闹就是地上打滚撒泼,都脏兮兮,一口牙也坏。 现在不同了,衣裳还是朴素但是干干净净,见人也大大方方叫人,家家户户都买了牙具,小孩们最爱刷牙了。 “汤老板好。” “化吉阿哥也来了?” “汤老板,晌午我家做了蒸菜饭,您吃吗?我给您端一些过去。” 汤显灵记得,栓子弟弟好像,说:“不用了谢谢你。” 栓子太平二年是娶妻,海牛也差不多到年龄了——汤显灵有时候一晃眼,感觉时间过的好快,他看着小孩海牛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了。 到了张家,汤显灵和化吉先下车收拾。 二姐汤珍带着仨孩子都在村里。 “我和化吉来这边酿酒,接了一单子酒水买卖。”汤显灵说。 汤珍:“那得留个两月了,酒楼那边成吗?” “不用这么久,我教化吉,他学会了,效果跟我酿的差不多我就走,酒楼那儿现下大排档烧烤还行,再冷一些天肯定不行。” 总不能烧烤火锅对接,老食客还是喜欢吃现炒菜的。 酿酒肯定不是化吉从头忙到尾,事事亲力亲为,这样太累了,就跟最初酿酒那样步骤打散了,外加上有他汤家的酒曲,还有最后一步的蒸馏。 汤显灵夏末时教化吉酿酒,“……别怕秘方被人学走就累着自己,你和你师姐都一样,人重要。” “钱是挣不完的。” “就是有人背地里花高价打听到了步骤,但就跟炒菜一样,材料辅料火候刀工哪哪都一样,但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还是不一样。” 汤显灵怕化吉较真,真事事自己干,那哪行啊。 自然了村里海牛那一辈都长大了,现在成家的成家,有的更是抱着孩子了,汤显灵就喊海牛找些靠谱的人来酒坊帮忙干活——运送高粱、过筛、去壳、淘洗蒸,这些都力气活。 汤显灵时不时回城里一趟,铁牛那儿是定了酒瓶——五百毫升的酒瓶,用木塞子堵住口封严实了,一瓶高粱白酒八百文。 比店里喝要贵许多,这是自然的,店里是散酒便宜。 同年秋日,两车汤五哥高粱酒运到了亭江府,而后走水路往南去了,得了两车货的商贾往南去,最初是要价三两银子一瓶,但酒水品质好,很绝,最后有人倒腾几手,高粱酒炒起来,一瓶酒卖到了十两银子,都争相抢着要。 “皇城的高粱酒。”、“汤五哥?是个哥儿酿的酒。”、“奉元城还有这等厉害的哥儿?” “这般厉害会酿酒,谁娶到了汤五哥岂不是发达了。” “汤五哥这名字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能不耳熟吗,你想想秋冬过年时炒到了三两银子一块的牛油火锅底料。” “还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汤五哥牛油麻辣底料光是西都州这一城三府都不够吃,很是抢手货,虽说后来家家户户有辣椒,也会用猪油、菜籽油炒,但到底不如汤五哥的味香,稍有些家底的人家,一到秋冬总会买上三四块。 这东西好放,过年来客了,做菜涮锅子招呼客人脸上也有光,有面子。 因此有人拿了汤五哥火锅底料从北往南运,跋山涉水路途远,卖的贵了——自然还有炒价钱的,说:奉元城汤五哥底料一等一的绝。 不过汤五哥的知名度还是在奉元城吃的最香最响亮。 南方人不知也正常,那牛油底料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的。 这次的高粱酒又不一样了,让南方酒客深深记下了汤五哥这三字,酒是真的好,没想过高粱能酿出这般醇厚醇香的酒。 好喝啊。 “你说底料我记得,好几年了,那汤五哥想必年岁大了,你还惦记着娶人家?” “去去去去你的,我可没这般想。” “不过你说他一个哥儿挣这般多的钱——” “那也跟咱们没关系,我瞧着你心动,莫不是想跟着商贾去奉元城找汤五哥去?” 大家哄笑。 那人便说:“如今奉元城是皇都,我要是去也是去做买卖挣一笔,汤五哥这个人出手的东西都好卖,我也想着赚上一笔,即便不赚钱,买来自己喝也痛快。” “这倒是。” “高粱酒就每人一瓶,我喝它比喝女儿红还要稀罕着喝。” 后来还真有酒痴没喝尽兴,一路乘船转马车到了奉元城,衣衫不整风尘仆仆,背着包袱到了奉元城门口,很是忐忑问:“劳驾请问汤五哥……” 他怕那商贾为了卖酒胡乱编造的故事,那汤五哥兴许是杜撰的,也或许有这么个人但并没有太大的名气,商贾为了卖酒,什么稀奇故事都能编出来。 “你说汤五哥小酒楼啊?往里走,到了正街你花四文钱拦辆车,去安业坊小酒楼,他直接拉到。” “真有汤五哥小酒楼啊?” “有啊,怎么会没有,都在城里开了多年了,不过原先他家是做朝食的,后来开饭馆,现在做小酒楼买卖。” “那汤五哥本人多大了?” “瞧着年轻像二十多,但日子不对,得三十多了吧。” “你问这个作甚?汤五哥同他夫婿感情可好了。” 酒痴坐上了车,他发现自己只要打听小酒楼、汤五哥,这奉元城百姓提起来也是很多话的,他在车中坐着听车夫说了一路,后来中途又上来客人,是位妇人,一听他们聊汤五哥也插进来聊了。 “……当初五哥也可怜,摊上个王八羔子秀才,姓啥我都忘了,只知道是个黑心的,把五哥亲爹活活气死了。” “五哥又孝顺又有本事,同他夫婿成婚四年才有了孩子,守孝不同房足足四年呢。” “我听说八兴坊那会还有人欺负汤五哥是个寡夫郎,想占汤家家产,汤五哥就打了回去,又告官,真是厉害。” 妇人说起来,觉得汤五哥又可怜又勇敢,很是有本事。 “靠自己闯出来的一片天,咱们整个奉元城,就是你们南方有这样的夫郎没?” 酒痴听着,定定说:“就是男子也比不得。” “自然了。”妇人点头同意,又说:“他一个夫郎最初开饭馆,东西市那些大酒楼嫉妒五哥生意好,五哥前脚出了底料,你定不知道,这些酒楼第二年也仿着五哥的底料,要卖二两银子,真真黑心。” 酒痴:……卖到南方卖三两啊。 “后来你猜怎么着?五哥来年给降价啦,哈哈哈哈,五哥说头一年辣椒种子他买的贵,好像是去渌京买的,花了大价钱,担的风险也大,现在两三年过去了,辣椒多了,成本就降下来,现在咱们奉元城百姓也能吃得起了。” 酒痴没忍住问:“那一块多少钱?” “四百文,有时候汤家有喜事还打折,三百多就能买到。” 酒痴:…… 车夫喊到了,说:“也不用我指路,你自己看人最多的最热闹的那家就是了,现如今天冷,正好赶上吃锅子,他家各种口味锅子最香了,是别的酒楼没有的滋味。” 等酒痴到了店,还排队,好不容易到了他,他先坐下,问:“可有高粱酒?” “有啊。” “来一瓶。”酒痴掏出了十两碎银子到桌上。 佟嫂:??? “客人,您光喝酒吗?还要吃点啥?”这十两银子是要包席面吗?佟嫂见这位客人不像本地人,口音外地的,当即细心介绍了一通自家招牌。 酒痴摇头,“我钱不多了,一路过来,就是想痛痛快快喝上几瓶高粱酒,今日一喝,还能再喝五日。” “您这十两银子光喝酒,那得喝到啥时候。” 铁牛过来了,三言两语听佟嫂说清,当即看向新客人说:“高粱酒一瓶一百文钱,还有青梅酒一百二十文,客人先上菜最后结账,我瞧着给您点些下酒的菜?” 这下换酒痴懵住了。 一百多文钱? 还有青梅口味的? 第138章 这会进冬了,奉元城百姓觉得天气还好,不是很冷,但外来的客人已经感受到了北方冬日的严寒。 跟南方真的不一样。 酒痴姓关,单字旬。关旬家比渌京还南,家中做买卖也是商贾人家,他上头还有两位大哥,善经商,家中经营事业都是两位哥哥把持。 关旬自小生性浪荡,善丹青,好酒,酒喝多了喜欢乱跑游历。揣着三百多两银子离家出走游历,一路游山玩水到处买酒喝,花钱如流水,并不怎么苛待自己。 到了渌京附近小城,有幸得尝一口汤五哥高粱酒,当即就是被迷住了心神。那会关旬身上只剩不到百两银子,真真为了高粱酒,一路风餐露宿,没先前那般挥霍,就想着到了奉元城能有钱多买几壶高粱酒。 现在,汤五哥小酒楼人告诉他,一壶百文钱。 关旬有些迷迷瞪瞪,这位像是店家的男人说什么,他脑子都有些发懵,点着头,说:“……有酒就行。” 一楼大堂里,人多热闹,操着北方话说些什么——北方话倒是很容易听明白,关旬游历多年,适应各地方言,大家夸赞酒楼吃食美味,说些城南这几日又来了渌京哪户人家种种闲聊。 倒是热闹。 他一路奔波而来,也没歇息整顿,坐在温暖的大堂,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脸颊手有些痒,不由伸手捂了捂,肚中也饥肠辘辘,饿了。 佟嫂给这位生客倒了热茶。 关旬本想说他来点菜,结果被茶汤吸引了,这茶汤和寻常茶不一样,绿色的混着牛乳很是漂亮,不由暖着热茶饮了一口,入口浓郁的绿茶茶香混着牛乳的香气。 “客人,今日每桌送一杯抹茶牛乳,您慢用。”佟嫂笑说。 关旬慢慢饮着茶,这茶不同清茶,带着淡淡的甜味,还有一柄小勺子,他搅了搅,里头有红豆,因为饿了,捞出来尝了口,红头煮的沙沙的甜度正合适。 一杯下肚,解了些刚才的窘迫——肚子不叫了。 却也更饿了。 不知刚才那店家给他下了什么菜。关旭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发愣,没问清。 好在很快有人上菜了,还是给他倒茶的婶子。 “佛跳墙一小锅。”佟嫂上菜。 前几个月佛跳墙推出后,酒楼食客多点这道菜,那会有价无市似得,还炒了起来,提早一周定都紧俏,后来汤老板见状,每日推五盅,那炖盅大,推出分食,一小锅够两三人再点些旁的菜下饭吃。 即便这样也没解稀缺,还是时日推移,进了秋冬天冷了,大家爱吃锅子,最近才缓和下来。 也是这位生客运气好。 佟嫂将瓷白的小锅放下,掀开小巧的锅开,一股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关旬没忍住咕咚咽了声口水,热气袅袅上升,他才看到那一小锅吃食是什么样。 汤是清汤带着淡淡的茶色,食材关旬都吃过,他家乡与渌河近,从小到大吃的都是河鲜,蛏子、花蛤、小鲍鱼、螺肉、大虾,不过这里面还有山菌,山菌他吃的少,不过游历四方见过吃过。 佟嫂拿小碗给食客盛了一碗,“您先喝喝汤,慢用,菜马上就到。” 关旬接过碗,刚才一杯甜饮子入喉,口中几分甜,现在扑面的鲜香,一勺子汤轻轻吹一吹,入口是鲜,河鲜的鲜混着山菌说不出的滋味来,暖暖的汤入喉入肚,一路的坎坷风霜此时尽消散。 好喝。 再吃一口食材。入口弹牙,清爽,好吃。 别看这道菜清淡,味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各种食材比例混合的极好,那山菌是亮色,没夺去河鲜的鲜甜,还多了不一样的香味。 佟嫂又上菜了,“这是我们店的招牌红烧肉、自家腌的酸菜炖拆骨肉,还有下酒菜大凉拌素拼。” 同时两瓶素净的酒瓶也上来了。 酒瓶要小一半,关旬确认再三问:真一百文一瓶?对方答对的,高粱酒一百文一瓶,青梅酒一百二十文一瓶,不外带只能店里饮。 关旬挥挥手,痛快高兴了,刚才肚中垫了一碗汤,现下撩起衣袖自己斟酒,先端着酒杯到鼻尖,吸了一口,脸上不由露出笑来,“好酒,就是这个香味。” 没错没错,就是这等高粱酒,不枉费他千里迢迢到奉元城。 好酒! 一连两杯酒下肚,关旬神色更为痛快,才抄起筷子挟菜,他刚吃了那道佛跳墙,现在吃—— 入眼是色泽浓郁的大肉块,放在素净瓷盘子中,拳头大小一块被分成了四块,刚听那婶子介绍,这道菜是汤五哥小酒楼的招牌:红烧肉。 筷子碰上肉,肉轻轻晃动,他筷子并着勺子挟了一块,一看不由微微蹙眉,这是猪肉吧? 关旬家中三代经商,从小衣食无忧,不咋吃猪肉的,后来他游历江河去了不少地方,只有穷苦人家才吃猪肉,猪肉腥臊无比很难做好吃的。 他盯着勺子里的肉,想到这家店招牌,想到刚饮得高粱酒,当即是决定试一试——他先凑近闻了闻,只闻到了酱香带着淡淡的甜味,不由凑近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汤汁浓郁,半点都不肥腻腥臊——根本吃不出腥臊味。 真是怪了。 “人间美味。”关旬一口肉下去,双目放光盯着盘中的肉,“不知怎么做的,竟然能将猪肉做的如此美味,我游历各地,从没吃过这等猪肉,美味。” 有一就有二。 佟嫂给远道而来生客送上了米饭。 才蒸好的米晶莹剔透冒着米香,一块红烧肉带着汤汁盖上去,关旬无师自通,拿着勺子捣一捣,肉混着米一口入嘴里,香,香的都找不到词来赞美。 太好吃了。 吃了两块肉,关旬停了筷子,再看另外两道菜,凉拌素菜最后下酒吃,尝尝这道‘其貌不扬’的酸菜炖拆骨肉。 拆骨肉就是猪棒子骨拆下来的肉。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猪肉本来就不贵,大棒骨更为便宜,可配上汤家自家腌的酸菜,与拆骨肉、土豆炖在一起。 其实是入秋时,汤老板想吃大炖菜了,尤其是酸菜大炖菜,酸菜炖粉条、土豆、白菜——于是带着遇春腌了一大缸酸菜。 酸菜是切成丝,与拆骨肉土豆炖过,外观有些不好看——因为炖的黏黏糊糊,酸菜土豆与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一口下去配上饭、馒头,滋味真绝了。 这道菜秋冬一上,爱吃涮锅的食客都要再点一盘这个。 说瞧着不好看黏糊,但吃着特别舒坦,香啊,浓郁的香,酸菜也不是特别酸,吃起来还开胃、解腻。 刚红烧肉偏甜口些,关旬吃了一口这道菜,当即是眼神又亮了亮…… “小老板,那位远道客人吃的高兴了,眼神一会亮了又亮,米饭都快下完了。”佟嫂见人吃饭香也高兴。 来他们酒楼吃饭的都是这般,不过她还是喜欢瞧第一次来的生客,刚开始还不习惯他们酒楼菜色,只要一吃,那是撒开了膀子,一会就没最初端着的架势了。 铁牛说:“再给客人上一碗米。” 这食客远道来的,说话口音南方,身上还背着包袱,风尘仆仆,头发丝都是寒气,穿的也单薄。 铁牛给对方点菜,想着远路来,没咋吃饭正饿着,先是佛跳墙暖暖胃,菜色不宜太辣了,涮锅子的话要慢慢的涮才是滋味,对方饿着,还是吃菜吧。 而冬日里,吃汤水、炖菜最好。 对方坐下先是问酒,想必又是好酒之人,便加了一盘下酒素拼。 等对方吃饱喝足身子暖了,胃开了,慢慢喝酒吃点下酒凉菜。 关旬这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主要是喝酒喝的时间长,他好酒,酒量也好,喝到最后饭桌上吃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吃爽了喝好了一结帐。 “多少?” “客人,十瓶酒连着饭统共一两七百八十文。”铁牛来结账。 关旬:便宜、太便宜了。 哈哈哈。 关旬拍了二两银子。 “我明日还来。” “客人,我家明日正好休息日。”铁牛:“您真是赶巧也不巧,我家开店从每月一号开五日休息两日,如此循环,明日后日是双休日,您要是吃饭大后日再来。” 关旬:…… ??? “这是奉元城酒楼的规矩?”他还是头一次听这等规矩。 铁牛乐呵呵,“不是,是我家老板定的。” “难怪……”关旬看今日店里坐满了,他吃了许久,有些人也是一样,还有源源不断进来的客人,原来明日后日要休息了啊。 “那……”关旬脑子清醒,嘴有点糊涂,反应慢些,说:“那我大后日来,就是劳驾问问,客栈在哪?麻烦指条路。” 铁牛送客到街上,给对方拦了辆马车,说了家西市又干净又不是特别贵的客栈。 关旬道了谢,上了马车,马车坐下有些摇摇晃晃,他喝了许多酒也不觉得恶心想吐,想着应该是吃的时间长了,消化的七七八八了吧。 到了客栈开房,关门,把自己扔到床上呼呼大睡。 舒坦。 两日后,关旬一身清爽又到了汤五哥小酒楼,他来的大早,发现酒楼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过去这两日,他在奉元城溜达了一圈,洗了香汤子,听了不少汤五哥的事迹。 不过论起来,还是汤五哥酿的酒最好,自然了饭菜也香。 大早上酒楼供了早饭。 “什么吃食?” “羊杂汤粉。”坐大堂的本地人笑呵呵说,见对方面生,口音也偏南方,见怪不怪了,自打奉元城成了皇城后,来了不少南方人,因此很是热情说:“我们这儿百姓入了秋冬都爱吃羊,其他家可能有些羊膻味,汤家没有,香的紧,再来一勺油辣子……” 关旬便跟着当地人那般吃喝。 确实是香。 “我前两日在其他家也吃过羊,喝不下去汤。”关旬说。 本地食客闻言大乐,说:“其实也不怪其他家,我们本地人有人就爱吃那一口味,可能你们觉得膻,但有人爱,专挑没那么去过味的,不过吃来吃去,我还是爱吃汤五哥烧的羊汤,他爹以前就是做羊汤馎饦的。” 关旬知道,听到过,汤五哥为父报仇告上衙门故事。 这汤五哥在奉元城还真是个人物。 关旬日日都来,除了双休,酒楼推什么吃什么,后来爱上了涮锅,中午过来,吃一下午,几盘肉、十瓶酒。 因来的勤、喝得多。 小酒楼的店员都认识了关旬,关旬走南如今也算闯北了,为人热情洒脱,知识渊博,不拘小节,很快同店员混熟了,店员问什么他也说些南方风土人情。 汤显灵也知道自家店里最近来了个南方游客。 还是个画家。 铁牛跟他说的。 汤显灵好奇,“你看过他作画?画的咋样?” “看过。”铁牛点头,见夫郎神色就知道想什么,“关旬擅长水墨山水画,磅礴大气,酸酸蜜蜜喜欢花草,爱着色,不同的,再者我看关旬性子不羁,怕是不会教孩子们作画。” 汤显灵:……“你咋是我肚子里蛔虫似得,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你听人家作画眼睛都亮了。”铁牛好笑说。 汤显灵嘴硬:“也不一定是要招老师,我也是很热情好客的。” “我知,我家汤大老板心肠最好了。” 二人聊了会关旬,便换其他话题,临近年关,今年又是一通忙碌,还有件事:赵家人上奉元城了,宅子已经盖好了就在往南扩建的那边。 赵家家主老太太等人还没到,只是管家先到了,张罗搬家事宜。 人家刚一到奉元城没多久就给小酒楼来了帖子,还挺客气的,帖子也没说拜访云云,大意是明年搬家,如今府上空旷狼烟地动,先不请贵客到访,等搬好家再宴客云云,还有今年年礼,汤家不用千里迢迢找人送渌京了,以后咱们都在奉元城,真真是缘分…… 这封信写的几分客气几分真挚亲近。 这几年一年到头书信来往一次,两家地位悬殊、也没亲戚关系,其实这般保持下来,还真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相处舒适感。 如今赵家到奉元城了,铁牛和汤显灵二人一对视,一个态度,还是如过去那般,该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不攀附,过自家小日子。 太平三年年底,是以八卦海牛的婚事结束的——海牛十八了,村里同他一般大的栓子都娶妻了,唯有海牛还单着,这些年张叔赚了些钱,海牛双亲健在,家里也富有,按道理来说十里八乡媒婆该踏破张家门槛,也确实是。 不过海牛都不喜欢,全都推了。 过年时,汤显灵和铁牛带着辣辣回村,王阿叔在桌上提起来就愁,没忍住抱怨连连,院子里海牛带着一群小孩在外头放炮仗,炸个响动,海牛嘎嘎乐。 屋里,王素素忧愁说:“……不知道他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光是推辞媒婆就送了不少钱出去,女郎不要,哥儿说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你别管他。”张怀见夫郎忧愁就生气,“我看他是皮痒了,得给他紧一紧。” 汤显灵听着外头没心没肺嘎嘎乐声,跟俩叔叔说:“海牛还跟小孩似得,他没开窍,现在硬要给他娶妻,也不合适,不如再放放。” “你张叔和我也是这么想的,算了由着他吧。”王素素嘴上说完,又道:“顶多再放一两年,不然老大不小真没人要他了。” 张海牛婚事让俩爹操心,张海牛自己不发愁,每日孩子头似得带着小孩们瞎转悠,又是去河面溜冰又是放炮仗,没个闲。 一晃眼到了太平四年。 奉元城扩张的更大了,北面皇城建好了——寻常百姓可窥探不了,隔着一道城墙呢,原先的北城墙没拆,又高又厚,杜绝了百姓来往,只是出了奉元城,远远能看到北面有一座庞然大物的建筑群。 那就是皇宫了。 往南扩则是一座座大府邸,最小的都三进院。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圣驾入皇城,民间百姓说:真龙天子到了,奉元城这下才是真正的皇城了,先前这般叫着,还没多少实感,现在气氛不对。 城中坊间巡逻加多了,惩罚也严重,以前小打小闹吵架都不管不抓的——哪怕动手了,只要轻微或是没人报坊吏,都没人管不会有惩罚的。 但最近不同,罚,加重的罚。 还有些小偷小摸全都抓了,奉元城的大牢都快坐不下了,还有那小乞儿听说全都送到善堂去了。 化吉提起善堂就有些阴影,说那里不好,大的欺负小的,生病了也没人管,任由生死熬着,天天挨打,他听说那会送到善堂的小孩没多久就是一副尸体。 汤显灵见化吉提起这个,神色不对,肯定是想到了逃难时发生的事,俩徒弟经历过生死,心境和寻常小孩不一样,他就是再护短偏疼,俩孩子也很坚强懂事,这没办法的。 “那咱们捐一些食物,周六时你过去看看。”汤显灵说。 汤化吉一愣,“我去吗?” “你要是不愿意,我和你师公去。” “我去我去师父。”汤化吉连忙道。 汤遇春知道师父心肠好,不捐钱,省的钱流到什么人手里,只捐食物最好了,就跟小师弟说:“到时候咱们蒸些馒头,我和你一道送过去。” “别太抠门省了,善堂里都是孤儿老者,蒸点豆沙包、软糯的糕点,那边平日里应该是管饭的,饭菜好坏不提,果腹该是够的,咱们捐点甜的,每周变着法子,荤腥肉包先别送。”汤显灵说。 遇春化吉知道了。 年初二月时说真龙天子入皇城,城中草木皆兵百姓们都期待,到了四月也没见圣驾,大家慢慢放松了警惕——老百姓过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这几月倒是不少马车队伍进城,不过走的是南城门。 小酒楼每日都有客人来闲聊。 “不知道谁家,反正今日长了见识,那马车队伍跟长龙似得,看头看不到尾。” “听说还有清街的。” “清街?啥清街?” “清街你都不知道?就是把自家府邸门前的街道清了,不让寻常百姓围观。” 大厅里本地人一听,有的唏嘘惊讶,有的则撇嘴说:“就渌京来的贵人是贵人了,还怕咱们瞅见似得,多看一眼能掉块肉似得,以前顾家卫家人家府邸老太太出门上香都不清街。” “可不是嘛。” “还是渌京人规矩多。” 这种奉元人、渌京人‘别苗头’也不是没有,南北差异、风土人情不同,还有渌京以前是皇城,现如今奉元城是了,可渌京来的人架子大排场足讲的规矩多,奉元城的老百姓也有看不惯的。 不过吵不起来,菜一上酒一喝又都高兴了。 有人问到关旬脸上,也不是带挑衅,就是让关旬讲讲理,“关兄弟你说,我们奉元城吃食如何?比那渌京是不是强是不是好?” 关旬:……好笑着说:“各位大兄弟,我可不是渌京人,不过我去过渌京,也去过别的地方,凭良心说,各地都有美食,都是家乡风味,与我而言寻常,对着当地人来说很是美味。” “你这人打圆场了没意思。” “可不是嘛。” 关旬对此笑笑,继续说:“不过有一点,游览众多地方,奉元城唯有汤五哥的高粱酒那是独一味二,再也没有比高粱酒还要香的酒,是一等一的好。” 食客们一听,当即高兴了、爽了,拍着关旬肩举杯敬关旬,还要请关旬再喝一瓶的,反正成了亲兄弟似得。 “有眼光。” “要我说,什么各地美食,他们来了咱们奉元城,只要往五哥小酒楼这儿一扎,就知道什么好什么坏了。” “就没有坏的滋味!” “对对对。” 而早早入城的渌京官员家属,刚刚收拾好,各家的少爷小郎君女郎们便坐不住——到了新地方,新皇城,这以后要待许多年,有的水土不服背井离乡难免对奉元城有一些牢骚,觉得奉元城处处不如渌京。 也有好奇的,见奉元城什么都新鲜。 也有要比一比的,拿着奉元城建筑百姓穿戴比渌京。 自然了……头一号就是比吃。 民以食为天嘛。 “奉元城可有什么本地美食?” “有有,西市里几家大酒楼都是本地老字号了。”府中小厮早早打听好了,现在跟着少爷郎君们汇报。 这些少爷打马去西市,吃完了,剩了一桌菜,一盘子菜只动了几筷子,最后筷子一丢,说:“不过如此,难吃算不上,但是不及渌京老字号。” 有人气不过想辩驳几句,被同伴拉了回去,干嘛同这些少爷攀扯吵架,这位郎君一瞧就是家里做官的,现在奉元城也成了一片瓦掉下去随随便便都能砸个当官的了。 “这位少爷,各地有各地的风味,我家不合您口味,我给您推荐一处。”玉满金楼掌柜笑呵呵说道。 那鲜衣小郎君懒洋洋抬着眼皮哦了声。 掌柜面皮扯着笑,说:“安业坊汤五哥小酒楼,您往那处去,他家要是不好吃——” “怎么?他家不好吃,我还来寻你不是?”小郎君问。 玉满金楼掌柜牙都要咬坏了,只能搭话说:“他家要是不好吃,您来找我,小的到时候给您赔不是。” “倒是有趣,他家是他家,他家难吃了,要你赔不是?”小郎君好笑说着,不等回话丢了银子,带着小厮风风火火出酒楼,临了丢了句:“我一会再来找你。” 意思笃定了那家也难吃。 玉满金楼掌柜没了笑,头一次盼着汤显灵给点力,“这些子轻狂没边的少爷郎君,还瞧不上我们奉元城吃食,哼哼。” 汤显灵,你可别丢了咱们奉元城吃食的脸。 另一边,赵觉星也到奉元城了,昨日进城,休整了一夜,这日大早上的收拾好,骑着马在城里逛逛,看什么都新鲜,先是去了一趟八兴坊,赵觉星买了个梅干菜肉锅盔,就揣在手里骑在马上啃着吃,吃了一路,晃晃悠悠往安业坊小酒楼去了…… “这锅盔果然好吃,我第一次见汤阿哥就听他说过。” “不错不错。” 第139章 ‘砸了’玉满金楼席面的鲜衣小郎君已经到了安业坊,这边正街同西市街差不多宽,不过没那边人多热闹——也不对。 定眼一瞧,有一处门前人特别多。 “少爷那里人好多啊。”小厮在旁说。 鲜衣小郎君勒着缰绳慢了下来,他再纨绔也是有脑子的,皇城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闹市驾马冲撞了百姓不好,踢哪家酒楼招牌倒是无所谓,这是小事,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那玉满金楼真如其名,光瞧着富贵逼人——但这是哄平头百姓商贾的,那盘子镶金边,真跟土财主似得,难看。 到了门前下马。 “汤五哥小酒楼。”旁边小厮抬头看招牌,高兴说:“少爷,就是此处了,这名字起的好小气,酒楼就是酒楼,还加个小字。” “还是个哥儿开的。” “店里这般多的人,不知道那汤五哥样貌如何,会不会是美若天仙了。” 鲜衣郎君一副神机妙算模样,“刚才那个老掌柜一脸油滑却推我到这家来,要么就是两家不对付,祸水东引,要么则是这家有两把刷子。” “少爷英明,那是哪种了?” “我想——”鲜衣郎君看着店里坐满的情况,“两者都有吧。” 小厮屁颠屁颠跟上,吹捧少爷,“那这家必定好吃。” 少爷却摇头,眼底带着轻视来,“奉元城百姓爱吃的,我可吃不惯,刚才那家酒楼说是老字号,虽是不难吃但跟渌京食差远了。” 小厮自然巴结奉承:“那是,咱们渌京做皇城几百年底蕴了,就是寻常的酒楼那吃食都是精细,这边吃食太糙了。” 铁牛见这位少爷上下打量挑剔,又听了主仆对话,便揽下了招待的活,请二人入座,倒也没生气。 这少爷一看就有钱,自家夫郎要是见了,也会说句:吃不惯说两句?没事,钱给了就成。 果然,少爷还未落座呢,先说:你们店里招牌都给我上一遍。 铁牛笑笑,去下菜单了,他亲自跑到了后灶去跟夫郎说。 今年开年后,不少渌京那边少爷郎君小姐们进奉元城,小姐们可能规矩大还在宅子里没怎么出门走动,这些少爷天天逛奉元城主打一个吃喝玩乐。 若是吃喝二字,肯定逃不开小酒楼了。 大灶里正忙着的汤显灵听铁牛来报,挑下了眉,已经习惯了,喊遇春准备。 “这位客人说刚从玉满金楼出来的。”铁牛说。 汤显灵:“……我来做。”他卷袖子。 汤遇春也听见师公说的话,气哼哼说:“那个玉满金楼老掌柜定没安好心眼,活该他家被踢了招牌。” 若是前头食客吃好了,干嘛再跑一趟她家小酒楼? 想来也是砸了玉满金楼招牌,该! “师父那得另做些旁的菜?” “不用,咱们本地食客吃什么就供什么,不单独伺候这些渌京少爷们了。”汤显灵跟遇春交代,“你做酸菜炖拆骨肉。” “知道了师父。” 红烧肉、清汤狮子头、佛跳墙、烤鱼、酸菜炖拆骨肉、咸蛋黄焗南瓜……一道道菜如流水一般送到前头。 那位少爷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荤的素的浓油酱赤的清汤的麻辣的,应有尽有。 铁牛说菜齐了请慢用。那鲜衣少爷挑剔目光落在满桌,说:“你们家的菜量太多了。” 铁牛:? “粗苯,不精细。”少爷摇头,“平民百姓才追求多、大,吃食要精细,色香味俱全,你们家菜看着不漂亮。” 这还不漂亮?!旁边食客都快撸袖子了,瞧瞧那炖的油亮色泽漂亮的红烧肉,再看看那清汤狮子头,一口汤喝下去赛神仙了,还有那道麻辣鱼,鱼皮外表焦脆鱼肉嫩,沾着汤汁子这才是好吃,人间极品呢。 会不会吃!懂不懂吃! 铁牛闻言没生气,笑说:“我们小酒楼开在坊间城里,供的就是奉元城来来往往的平民百姓,菜量足大家才能吃好吃饱。” 食客:对对对,小老板说的在理,刚才那个外地来的小少爷说啥了?想起来了,说菜量多粗苯—— ??? 这渌京来的少爷可真不懂吃饭啊。 本来还想跟那外地少爷掰扯一二的食客听到‘菜量多粗苯’这话又坐回去了,都懒得跟对方掰扯,跟傻子有啥好掰扯的,吃菜喝酒多痛快啊。 鲜衣少爷:…… 旁边小厮:??? 刚才还剑拔弩张,气氛不对,怎么突然间大家都不理不看他们家少爷了?不对,看也看,只是看的眼神不对劲。 想不通。 铁牛送完了菜也去招呼其他人了,不然留在这位渌京少爷身边干什么?客人要用饭,他们家没有店员要一直守在旁边伺候的规矩——忙不过来的。 这少爷一看没人理他管他了,气势一下少了一半。 刚才在玉满金楼,他点了一桌子,掌柜的食客都瞅着他围着他打转呢,期待的等他评评菜色。 小厮递给少爷筷子,“少爷,您还吃吗?” “吃!”鲜衣少爷抄了筷子转了一圈,打算随便挟一筷子菜吃一吃,好当众点评说道说道。 就在这时,赵觉星来了。 门口拴了马,一看匾额没认错,大步进来,环绕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位鲜衣少爷身上,皱了下眉,而后不管,找到了人,“铁牛哥!” 赵觉星走了几步,热情相认,“是我,赵觉星,我昨日刚到奉元城,大早上还去老店吃了梅干菜锅盔,比我家做的梅干菜肉饼要好吃许多,虽说五哥给我寄了做法,但不如老店的好吃。” “六郎?” “对。”赵觉星虽是哥儿,但赵家是武将家庭,自小把他当男郎养着长大,排行第六,家中又叫他赵六郎。 铁牛:“显灵要是知道你来,定高兴,你进后宅坐着?” “不用,我瞅到老熟人了。”赵觉星往一桌看过去,“我同他坐一桌,省的他来你家找事。” 鲜衣少爷脑袋都快埋碗里了,真是倒霉了,怎么遇到了赵觉星? 听话音,这两人还很相熟——不是,赵觉星怎么会和酒楼一个跑堂认识呢? “正巧,我不用点菜了。”赵觉星坐下,看向对方,“我就说眼熟,想起来了,你二哥同我一起上过学、打过架,你那会跟在他屁股后头流着两串鼻涕哭的——” 鲜衣少爷这下真没脸了,忙道:“赵六哥,是我,周承。” “哈哈哈,你这菜才上来,那便一道吃,正好我饿了。”赵觉星对同窗弟弟性子知道,渌京出了名的纨绔,就是爱吃,爱挑刺,他看着满桌菜色,“怎么不动筷?吃啊,吃吧。” 周承心里哭丧着一张脸,还要伺候赵六郎用饭。 他礼仪还是懂得。 赵六郎跟他二哥交好,二哥和他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以前二哥念书时天天挂彩回来,说赵六郎揍的,他就偷偷摸摸跟过去看看,结果发现他二哥也是自找的,主动要比试比试,被赵六郎打的找不着北。 吓得他那会流着眼泪哭了。 不是鼻涕。 这赵六郎明明是哥儿,也不嫁人,整日舞刀弄枪的。周承腹语吐槽了一波,面上客客气气伺候赵觉星用饭。 赵觉星好笑,“你吃你的,别管我。” “我听汤阿哥信上说过,这是红烧肉、这是烤鱼……” 赵觉星下筷子,吃了一口便笑起来,“好吃。” “……”周承心想:赵家也不穷,赵六郎至于这般捧场吗。他将信将疑也挟了筷子,送入口中,入口滋味顿时沉默了没了话。 “这个菜定辣,我试试。”赵觉星挟了烤鱼,连着焦脆的鱼皮鱼肉一块送入口中,吃的咳嗽,眼泪都冒了出来,还跟好友弟弟说:“你吃,不辣。” 周承:你当我傻啊。 “吃啊。”赵觉星拿双眼看周承。 周承硬着头皮挟了筷子鱼肉送入口中,一股麻麻辣辣的滋味,鱼皮焦鱼肉嫩,还有孜然颗粒,混合在一起,“好吃啊!” 赵觉星:…… 这小子都不辣的? 周承已经下第二筷子了。 …… 汤显灵不在意前头哪家少爷来他家‘探店’点评,本来是继续烧着菜,铁牛来找他,不由调侃道:“那少爷给咱家五星好评了?” “没——”铁牛莞尔,“给没给我不知道,赵家赵觉星来了,正和那位少爷拼桌吃,也没点菜,我来的时候看二人开始吃起来,目前还不错。” 汤显灵这下高兴了,“赵觉星啊,过年时他家说今年要搬到奉元城,没想到上半年就来了,那我去打个招呼。”他擦了擦手,摘了围裙,叫遇春盯着大灶。 遇春应了声。 汤显灵和铁牛往前头去,二人到了柜台那儿,远远见角落一桌赵觉星正吃鱼呢,可能吃不惯辣,辣的赵觉星一头汗,鼻头也红红的,筷子却没停。 “佟嫂,拿壶抹茶牛乳,要凉的。”汤显灵说。热的不解辣,还会辣烧辣烧的。 没一会佟嫂送来牛乳壶,汤显灵端着过去给二人倒了抹茶牛乳。 “我家甜饮子,快喝一口解解辣。”汤显灵递给赵觉星。 赵觉星起先没认出来是谁,端着茶杯,见那茶汤是绿色的,也不稀奇,渌京也有这样茶汤,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口中辣意顿时减少,清爽起来,甜甜的茶香牛乳香,再抬头一看,笑道:“汤阿哥!” “六郎好。”汤显灵笑眯眯,赵觉星长大了,眉宇间更为英气,只是辣的双目红了,笑呵呵说:“菜口味如何?吃不了辣,不吃,这不是有甜酸口菜,我再给你上个糖醋排骨。” “不用阿哥,够吃了,别浪费了。”赵觉星说,又笑说:“那烤鱼辣是辣,可奇了怪了,我吃了一口还想吃。” 汤显灵笑眯眯,再看旁边那少爷,“这位食客用着如何?” “好,好吃。”周承道。尤其看到赵六郎被辣哭了,这菜可太好吃了,不过说实话,这家菜口味确实不一般,甜的酸的辣的都有,且味道都好,就是有一点不精细—— 可他不敢当着赵觉星面说菜量多粗苯,若是难以下口的菜,菜量多了让人看着粗苯烦,若是好吃了,只会觉得意犹未尽。 显然,小酒楼的菜是后者。 汤显灵:“这桌菜我请你们吃,慢慢吃。” “不用阿哥,周承掏钱,我也算他半个兄长了。”赵觉星哥俩好给汤阿哥使眼色。 汤显灵:……你坑人坑的未免太坦坦荡荡了。 行叭。 “我结账。”周承说。 汤显灵:“你们慢慢吃,不打扰了,觉星,回头周末来家里吃饭。” “好啊。” 汤显灵回到了后灶,后来听铁牛说这二人将菜全吃完了。汤显灵:!那他俩饭量都蛮好的。 这一日,玉满金楼老掌柜派出了自家‘探子’去打听打听消息,那渌京来的小子少爷可去砸汤家牌匾了?还是汤显灵打了那少爷的脸面。 若是汤显灵赢了,挽回了奉元城酒楼招牌,但是可是盖了他家一头——老掌柜唉了声,算了算了,汤显灵那边做小饭馆时也不是没盖过他家风头。 不过那会有借口:他家酒楼,汤显灵是饭馆,跟他家比不了。 现如今…… “怎么说?”老掌柜问小二。 小二:“我去的时候,那少爷正吃着,旁边还有位脸生的少爷,砸咱家招牌的少爷吃的可香了,一桌子菜除了辣椒配菜吃的是七七八八,都没嘴说什么话。” “可以了,别说了。”老掌柜心塞,面上说:“让那等没见识的小少爷也见见咱们奉元城的美食。” 可惜不是他家…… 后来这事传开了——本来周承就高调,不坐包厢非要坐大堂,当着玉满金楼掌柜和食客面挑人家菜色口味盘子,走了之后,玉满金楼老掌柜又派伙计去打听,这般一来搞的大了,都知道哪家赢了。 “这不是废话吗。” “玉满金楼是老字号,可这些年若是论新奇又好吃,那还是汤老板的小酒楼。” “先前玉满金楼仿着小酒楼做菜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做了更能让大家吃出谁好吃谁难吃,金楼才不做了。” “全兴斋他家松了口气,幸好汤老板不主干点心。” 本地人听了哈哈大笑,外来的凑趣问咋回事。本地人笑着细说:“那会汤老板的小酒楼还是小饭馆,汤老板家做月饼特别好吃,这全兴斋也是本地老字号了,一看眼红,也仿着出了一款和月饼差不多的——” “现如今全兴斋也有月饼啦。”本地人打趣接话。 大家又笑。 “全兴斋那儿才是真厚脸皮,金楼老掌柜后来跟着一起学,仿完汤家火锅底料、冷吃兔、锅子,滋味都不如汤家,真的是招笑了,那火锅底料卖的比汤家还贵。” 外来的一听还有这等事,不由打抱不平说:“这几家可真不要脸。”、“汤老板就没斗法生气吗?”、“这得打上门讨个说法吧。” 本地人哈哈乐,说:“汤老板这人吧,大气,也不是不生气,但汤老板手艺好,他家做买卖全凭着汤老板爱吃啥,你说那月饼吧,就赶在中秋那个月做一个月买卖,每年卖的可好了。” “对对对,去晚了买不到,而且还限购。” “限购?”新来的惊了。 “他家就是如此,不让多买,让大家都尝尝。” “还有人嫌钱多的,真是奇怪。” 本地人接话:“汤老板做饭馆酒楼哪怕是朝食店,赚钱是赚钱,但我觉得汤老板爱吃好吃,有时候生生气,当场火发完了不往心里去,哪一年肃北闹灾来着,城外都是灾民,汤家那会好像还是小饭馆,汤家还去赈灾救济灾民去了。” “先皇末年那会,我记得,汤老板那年卖火锅底料大赚,城里那些酒楼眼睛都馋红了,说实在话我也羡慕汤老板赚钱,结果年底的时候,汤家救济灾民,日日都出城去,连着一个月,我算了算,即便是便宜的窝头姜汤,那也花了有一千两,挣得能丢进去一大半。” 新来的听得都有些不信,这些本地人吹的吧。 咋有人能放着银子不挣,挣的裤腰饱了还往外丢? 本地人一看这些人不信也不劝说,反正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就知道了,又说起汤家员工福利来,大家满脸都是羡慕。 “谁家店员干五天休两日。”、“听说要是活多了,耽误下班时候还给加班费。”、“还有住房补助呢,那边坊间租金可不便宜。”、“难怪员工一个个对汤家都实心眼。” “汤老板就是心肠好又大方。” 这些员工待遇,听得外来人一愣一愣,若说前头那些话题他们听着就过去了,跟他们不相关,毕竟谁家酒楼好吃、点心仿不仿,他们也不会天天顿顿下酒楼。 那些掌柜老板打架你来我往,他们就听个乐呵热闹。 但干活能遇到这样老板——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真的假的?” “你不信去小酒楼打听打听,也不用打听你就留心看这些。” “是啊,唬你们作甚。” 经此事,小酒楼生意更好了,有渌京少爷郎君商贾们直奔小酒楼排队吃饭的,也有门口不少瞧热闹的,还有尾随佟嫂阿良几个员工的。 汤老板一听皱眉,关心几人:“咱们奉元城最近严打竟然还有人有这么大胆子!” “老板,你别急,不是坏人,那几个人就是好奇问我们有没有加班费。”佟嫂当时都懵了。 阿良点头。 汤老板:…… 后来有些人毛遂自荐上门问招不招人,铁牛都给挡回去了,他家要是用人会贴告示的。 小酒楼这儿好福利待遇是人尽皆知,这可是份好差事啊,难怪小酒楼的员工每日都笑脸盈盈,对着小酒楼就没有抱怨的地方。 城里少爷们多了,时常有像周承这样少爷来酒楼探店的,在‘新奉元城人’口中,他家店大部分都是口味还不错,可吃的种类多,爱吃甜的辣的酸的重口的清淡的都有,贬的就是:菜量太多不精细不摆盘没造型。 汤大老板:…… 这一点,那真的没办法了。 他家不做太精细雕花,也不会减食量的。 他家就是奉元城一家有汤显灵特色的小酒楼。 …… 太平四年六月,圣驾终于到了奉元城,直通皇宫的正街两道都是百姓,跪地相迎。 汤显灵本来不想凑热闹,能不下跪就不跪,但是娘和几个孩子都很好奇,遇春化吉也是说还没见过皇帝老爷不知道长什么样,真龙天子是真龙吗。 难得有些小孩稚气。 汤大老板一想:来都来了。 封建社会的皇帝啊,最高掌权者,可能一辈子就见这么一次——就把皇帝当5A景点刷,拜拜神仙也是要下跪的,如此一想,还不用买票,当即是高兴了、舒坦了,也没什么不舒服了。 这日闭店,食客都理解,食客们也去正街看皇帝啦。 汤显灵同铁牛二姐带着孩子们,一家子热热闹闹上街,两排站稳,圣驾还未到不用跪,汤显灵靠着铁牛嘿嘿嘿笑。 等久了,也不无聊,一家人在这儿闲聊,七嘴八舌的。 皇帝长什么样、座驾又是什么、有娘娘吗、跟戏文里一样吗,这是最初话题,说着说着,可能等久了,话题变成了想吃葱油拌面了,我想吃手抓羊肉饭了,师父前两日才得的一些黄萝卜…… 汤显灵想:葱油拌面和手抓饭他都想吃。 终于圣驾进来了,从南城门起就有守卫军打马而来一路警戒,大家不再聊天,等守卫军一走又偷偷闲聊,大家都是如此。 汤显灵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百姓们敬畏皇权,说起来都是皇帝老爷、圣上、万岁、真龙天子如何,可归根到底过日子还是活自己的——在规矩之内尽可能的舒坦开心。 小老百姓也有自己的幸福。 能见到圣驾时,安静了。 他们在后排一些,汤显灵看到了圣驾,一座很大很大的马车,九匹马拉着那座车房,是黄色的车身,队伍很长,浩浩荡荡往皇宫去了。 到底是没见到皇上真颜。 人群散了,本来起个大早叽叽喳喳聊天的孩子们也累坏了,站了许久等了许久,这会几个孩子并着走,手牵着手。 汤显灵挽着娘的胳膊,扶着娘。 铁牛走在最后。 “阿爹,回去吃什么。”汤辣辣饿了。 “葱油拌面和手抓饭吧。”刚刷5A景点的汤老板其实一直想着吃这俩,都是主食,“再来个凉拌素菜吧。” 铁牛声从后面传来,“那我一会去买现杀的羊肉。” “好啊。” “师父,那再烤几个烤包子?”汤遇春问。 汤显灵:“行啊,多买点羊肉,在家里院子做烤羊肉串吃。” 夏日里,吃点烤串大排档很爽的。 “叔叔,我想吃寒瓜。” “成。” “还有酸奶。” “酸奶家里有呢,放点葡萄干,我爱吃葡萄干。” “我也要。” 汤显灵听着小孩们说起吃来,声音渐渐又有了活力,不由开心了,哼哼着调子,回家咯~ 后来几年,汤辣辣跟着赵家习武。 商贾之子不能科举做官,但从武上战场不拘束这些,武将功勋都是实打实靠自己本事挣来的。 赵觉星说辣辣有底子有天赋,别看面上文文静静的,骨子里有血性,跟着姬老爷子了。 汤辣辣跪在双亲面前,他那时已经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路,心里也有些抱负。 汤显灵和铁牛沉着三日脸,最后还是由着孩子了。 再再后来,汤显灵和铁牛还是见了龙颜——托酒痴关旬的福气,当年关旬在奉元城留了大半年,几乎天天来汤家小酒楼喝酒,后来圣驾入奉元城后,城中热闹非凡,关旬却不爱,觉得太吵闹,说时日到了,他走了。 走时拿了画卷问铁牛能不能跟汤老板换一些酒。 汤显灵听了直笑,别人都是换盘缠银子,他知道关旬钱花的七七八八没多少了,但没想到对方是换酒。 于是画收了,酒送对方了,还有他们两口子送了二十两银子给关旬做盘缠——没想过关旬回报什么,就是萍水相逢,关旬对他家小酒楼胃口的客人。 关旬爱喝酒,来这儿吃饭吃菜也特别香。 太平十三年那会,有个酒鬼画家爆红——画鬼可怖鬼气森森,画神威严不敢直视,当今圣上召画师入宫作画。 画师说:游历大半辈子,最痛快的便是那一年,冬日到奉元城,到了小酒楼,每日酒不断,吃了大半年…… 那一日,铁牛见几位客人到,多看了眼,一眼认出来了,“关旬,别来无恙。” 关旬胡子拉碴,一头白发,笑的更为洒脱不羁,说:“铁牛老板,劳烦再为我们点一桌子菜。” “好。” 饭菜上来,两瓶好酒。 多年了,滋味还未变,还是记忆中的舒坦痛快。 最后关旬同客人吃好了,那位客人吃的痛快,当场留下了墨宝——人间真滋味。 后来汤老板和小老板才知道走的那位是圣上。 真龙天子留下的墨宝裱起来,挂在小酒楼大堂之上。 汤显灵钻在被窝,天有点冷了,他畏寒,铁牛一如既往火力壮,他便窝在铁牛怀中,一言不发,冥思苦想。 过了会,铁牛低头给夫郎掖了掖被子,见夫郎绞尽脑汁想事,一猜便知想什么,笑了下,说:“想不起来圣上模样了?” “……”汤显灵抬头,“你说奇不奇怪,当日你见关旬来,还特意叫我出去,毕竟好多年不见了,关旬旁边的客人我亲眼见人家写人间真滋味,还夸人字写的好,但就是没看脸,光顾着看字了。” 其实字他也看不懂好坏,但是关旬带来的,虽说关旬对此人有些恭敬,但他也没多想,想着关旬的朋友也是文人吧,字写的还挺洒脱不羁,跟关旬一样是个骨子里潇洒随性的人。 事后才知道此人真身份。 汤显灵:5A景点又没仔细看。 大亏。 铁牛抱着怀里的宝贝,轻轻的笑,跟哄小孩似得哄着自家夫郎,说:“汤显灵就是如此,专注做菜,食客若说不好吃,你可能会记下,但天天夸赞好吃的食客多了,汤老板记不得情理之中。” 圣上又不是美男子。 若是美男子,他家夫郎定记得。 汤显灵一看就知道铁牛想他什么,被窝里肘击,哼哼说:“我都说了,我也不是见谁长得帅都喜欢的,我就是只——” “喜欢你。”铁牛嘴角上扬先道。 汤显灵:……老夫老夫了搞这套。 嘴角也翘起来了。 “嗯。” “喜欢你。” 算啦,管他5A长什么样。 小酒楼,人间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