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了   作者:双层深海鳕鱼堡   文案   十八岁那年,陈淮跟着母亲来到了江家,一个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豪门家族。   没有血缘的父亲,分房而居的正室,以及连个身份都没有的母亲和自己,陈淮早烦透了这个诡谲压抑的家。   直到那天,他遇见了江家的大儿子、他名义上的哥哥,江停时。   男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贵气,面对小心翼翼的他,连一丝一毫的目光都不愿意分享,像是生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可陈淮却像着了魔似地迷恋上了自己所谓的哥哥,就连午夜梦回,急促的呼吸中,都在喊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他无药可救,同样罪无可恕。   陈淮最近很苦恼。   他总会收到一个陌生人发来的信息,内容暧昧放肆,拉黑之后很快又会换个号码继续。   “今天穿的好漂亮,是为谁打扮的?最好是为了我,否则我会把他的眼珠挖下来^^”   “戴兔耳朵好可爱,下次可以只为我戴吗?”   “宝宝,不是说好只做我的小狗吗,为什么要对着别人摇尾巴?”   ……   陈淮终于不堪其扰,找到了自己最好的黑客朋友,帮忙查出号码主人的信息。   几个小时后,朋友终于发来消息,是号码来源的定位地址。   只一眼,陈淮的手机就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屏幕摔了个粉碎。   ——号码的主人,就在他家。   标签:强制、暗恋、年上 第1章 噩梦   冷。   彻骨的冷。   巴洛克风格的庄园,带着浓烈的宗教气息和色彩碰撞,壁柱在夜晚逐渐模糊的光影下似乎正在不停地变动。   墙壁上的钟表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少年蜷缩在床角,将被子用力捏在手里,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闭着眼,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嘴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叮咛。   梦做了太久,他已经分不清此时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整个身子似乎被什么人从后面搂住,力度并不大,可陈淮却感受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窒息感。   冰冷阴森的气息缓慢而无孔不入地缠上来,陈淮感觉每个毛孔都被这种令人不适的气息入侵,并孜孜不倦地往里探入。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大脑里不断叫嚣着那个字。   ——跑!快跑!   可身子依旧纹丝不动,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陈淮真切地感受到那个人在越来越放肆地逼近他。   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仿若冰窖般的怀抱里。   像是没有温度一样的手指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摸上来,最后抚上他的脸。   恐惧几乎要将他吞没,陈淮想出声求救,可身体像是被冻结,连将手指抬起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   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像调情,更像是逗弄,几乎每一块被他被擦过的皮肤,都无法控制地汗毛直立。   下一秒,陈淮忽然感觉那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脖间。   手指缓慢地收拢,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陈淮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陈淮。”   低沉而阴森的声音响起,距离近到像是贴在他的耳边,陈淮似乎都能感受到来自那人身上刺骨的冷意。   “看到你了。”   ———   再睁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陈淮已经接连做了一周这样的噩梦,本以为有了些许耐受力,不至于每次起来都浑身无力,冷汗密布。   可昨晚的梦似乎和他以往做的梦不太一样。   更近了。   那个令他恐惧的,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可怕存在,似乎离他更近了。   一开始只是站在他的床边,到后来会坐在床头,再然后偶尔会伸出手来碰到他。   而昨晚,几乎就紧贴着他,在耳边用阴森可怖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陈淮总要坐起身来缓上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   单薄的T恤已经被冷汗打湿,陈淮随手将上衣脱下,进浴室的前一秒,他听见了桌上的手机发出一道刺耳的响声。   陈淮在浴室门前站定,犹豫片刻后,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回桌边。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手机设置了隐私保护,陈淮不知道信息的内容是什么,可当看到屏幕显示时,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又来了。   不管他拉黑多少个号码,设置多少道保护屏障,甚至换掉原本用的手机号码,对于那个人来说,似乎都无济于事。   陈淮将手机解锁,点开那条信息。   【宝宝,早安^^】   像是情人之间暧昧而甜蜜的问候。   ——如果忽略陈淮完全不知道对面的人究竟是谁这个事实的话。   陈淮只瞟了一眼,飞快地将手机里的信息删除,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病毒缠身。   温热的水打在身上时,陈淮才感觉到体温一点点回升,夜晚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终于消退。   噩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从他刚到这个家就开始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陈淮第一次收到了来自母亲的礼物。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汽车模型,陈淮小心翼翼地摸了很多遍它精致的外包装,却始终都没有舍得拆开。   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保养得当的脸上是罕见的温柔笑意:“清清,喜欢吗?”   或许是因为他名字里的淮字和父亲名字里的怀同音,母亲不大爱喊他的大名,总是爱清清、清清的喊,陈淮起初觉得有些幼稚,后面慢慢地也习惯了。   毕竟这样亲昵的称呼,似乎能让他和母亲的关系看起来不那么生疏和紧张。   陈淮点点头,眼角眉梢处都染上笑意,那张看起来有些清冷的脸也变得柔和些许:“很喜欢,谢谢您。”   “但是,”陈淮顿了下,又很快补上,“这模型很贵吧?只是一次生日而已,您不用……”   母亲笑着打断他:“没关系的,清清。”   很多年后,陈淮回想起当时母亲的眼神,才终于明白——如果他当时能看懂,或许一切都不必走到后来的样子。   “我们很快就不需要为钱担心了,”母亲垂下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手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模型,“以后你想要多少这样的东西,都可以,清清。”   陈淮握着模型的力度紧了紧,他看着母亲反常的神态和举动,忽然明白过来。   宋清念年轻时就是镇子上远近闻名的美人,后来进了大城市,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有钱的公子哥也不在少数。   只是她当时年轻气盛,被陈淮父亲的花言巧语蒙骗,生下陈淮后才发现自己的丈夫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不求上进不说,还整日喝酒赌博,甚至要靠宋清念来挣钱补贴。   那时陈淮九岁,坚决地支持自己的母亲离开那个令她痛苦的源头。   法律将他判给了母亲,陈淮本以为他和母亲的幸福生活就此开始,可慢慢地,他发现母亲并不开心。   她是厌恶陈淮父亲不假,可她却始终需要一个情感的寄托——幼年的陈淮给不了她,所以她在不停地寻找着新的目标。   尽管宋清念已经不再年轻,可她的风采依旧不减,愿意为博她一笑而一掷千金的有钱男人很多,宋清念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于是深陷其中,完全将自己刚满十岁的儿子抛之脑后。   可有钱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多半是有了婚姻和孩子的,没人愿意娶一个工作和家境都不体面,还带着一个十岁孩子的女人当妻子。   所以陈淮跟着母亲,见过很多她身边来来往往的男人,他们大多穿着体面,腕上的手表闪得陈淮眼睛发痛。   陈淮从开始的抗拒,到可以麻木地笑着喊每个人叔叔,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母亲,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他也很清楚,那些男人多半不会待在母亲身边超过两个月,而通常母亲被甩后,陈淮就知道,自己这一个星期都需要更谨慎一点。   所以当陈淮听到母亲这样说时,他只当母亲是找到了新的目标,左不过是这个目标比之前的都更有钱一些罢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愿意把他们母子都接到自己家里去住。   于是陈淮和母亲就来到了这座庄园。   庄园无疑是奢华而美丽的,可不知是不是他很少见到这样风格的建筑,他看着面前雕刻着复杂花纹,上面还印着一个奇怪的、类似于家族徽章标志的大门,只觉得头皮发麻。   整座庄园似乎都笼罩着一种诡谲而压抑的氛围,陈淮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丁点家的意味。   冷漠而虚伪的主人,活在他人口中的神秘正室,伪善的佣人,以及那个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江家的小儿子,无一不让陈淮感受到厌烦和窒息。   而就在半个月前,陈淮申请在学校住宿被母亲驳回之后,他连绵不绝的噩梦开始了。   一个不知名的号码开始频繁地给他发送一些奇怪的话,内容暧昧而放肆,有时陈淮连看一眼都觉得无地自容。   陈淮反复拉黑无果之后,也曾试图跟那人交流,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一句简单的——   【因为喜欢你,宝宝。】   沟通无果,陈淮本想着就当作骚扰短信视而不见,可一周后,他却收到了来自那个陌生号码的一张照片。   是他的。   俯视的角度,照片中的陈淮正低着头,和身边的同学交流小组作业,能清晰地看见他的侧脸和半倾下的身子,眼尾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看到照片时,陈淮的手机差点没拿稳,缓了好一阵,才将错乱的呼吸平复。   这人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跟踪狂。   知道那人或许就在自己身边,本就谨慎的陈淮变得更加多疑,学校里几乎每个从他身边经过、有些微触碰的人,都会被陈淮小心翼翼地打量和观察。   在每日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陈淮开始了夜晚的噩梦。   浴室里满是蒸腾的雾气,陈淮抬起眼,盯着那面模糊的镜子。   陈淮眼睛的轮廓细长,眼尾上挑,但因为时常垂下的缘故,看人时总有种平淡的漠视。   他遗传了母亲优越的外貌,可偏偏眼睛却随了父亲,母亲讨厌他那双眼,常说这样的人最无情和冷漠。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或许他该主动去查查有关那人的信息——   “陈淮!”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听清那道熟悉的声音,陈淮默默叹了口气,头发都来不及擦,随手将衣服扯过来套上,走出浴室。   果然,江寻易一脸不善地坐在他的床上,双腿交叠,语气一如既往的恶劣:“我他妈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陈淮搞不懂这位祖宗的房间明明就在他的隔壁,并且可以随时不经他同意就进来,为何还是执着于给自己打电话。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陈淮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任性的权利,可以和这家真正的儿子相提并论。   所以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好脾气地冲面前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   “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寻易拧起眉,视线落在陈淮被水滴润湿的衬衣领口,像是嫌恶般地转开了头,“以后只要我给你打电话,不管有什么事都必须接,否则我要你好看。”   陈淮垂着眼,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平淡地应了一声:“我尽量。”   床上的人沉默几秒,又像是想起什么,语气更加不爽:“还有,今晚我哥回来吃饭,他要是问你我的学习情况,你知道该怎么说。”   陈淮在A大念书,江恒知道后,就吩咐他为江寻易辅导作业,在男人凌厉的目光和母亲期待的眼神中,陈淮自然无法推脱。   江寻易不喜欢念书,又没耐心,气跑过的老师数不胜数,往往眼睛都气红了,还要和江恒说“孩子很聪明,只是不上心”。   陈淮就是被江恒挑中的下一个倒霉蛋,而他寄人篱下,连跑的资格都没有。   每次为江寻易辅导完功课,陈淮都感到十分心力交瘁,可这也并非没有一点好处。   听到那个熟悉的字眼,陈淮的指尖很轻地动了一下,向来低垂着的眼也抬了起来,眼睛里有不太明显的雀跃。   “大哥今天要来吗?”   努力克制着语气里的喜悦,陈淮很难得地主动向江寻易提问。   江寻易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目光落在陈淮还没铺平整的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漫不经心地应道:“对啊,我爸喊他回来,估计是有什么事儿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陈淮已经没心思再去管别的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在深夜里被他描摹过无数次的脸。   确实有很久没见过他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可陈淮依旧清晰地记着第一次见江停时的情景。   那时陈淮刚到江家,对一切都很陌生,又恰逢暑假,他每日除了外出打工,就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江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规矩多,可陈淮知道这不是他的家,一丝一毫的错误都可能会被人挑出来,作为威胁他和母亲的筹码。   而唯一被摆上明面的,就是那个对于外人来说有些奇怪的规定。   陈淮刚来到这个家时,带领他的佣人什么都没提醒,或者说是不想和陈淮这种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人多费口舌,却独独向他提了一点——   “您最好不要去三楼,除了那里,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您心意。”   而同样的话,在晚餐时间,陈淮从那位庄园里德高望重的管家嘴里再次听到。   老人平静地看着陈淮走过,不辨喜怒,只是在陈淮要走过他身边时,轻声道。   “无论如何,”老人说,“不要靠近三楼。”   陈淮至今还记着他的眼神,管家的眼珠漆黑而浑浊,客厅明亮的灯光似乎无法在他眼里倒映出任何色彩,像一个无底洞。   所以陈淮对于三楼,没有一丁点好奇,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多停留在那片区域。   ——直到那晚。   夏日的夜太过闷热,就算房间里始终保持着最舒适的温度,可陈淮翻来覆去许久,始终无法入睡。   他下了楼,打算去花园里透透气。   花园里的壁灯闪烁着暖黄色的灯光,四处的花开得明艳,在若隐若现的蝉鸣声中,陈淮终于有了些睡意。   花园角落里不知何时跑进来一只猫,很低地冲他叫,陈淮朝它招了招手,猫咪就很乖地向他跑过来。   陈淮从冰箱里拿了点三文鱼给它吃,他低着头,出神地看着小猫吃着东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蓦地,他忽然听见头顶处传来一道响动,听起来像是手机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   陈淮下意识抬头,向上面看去。   他看见三楼的阳台处,有一道高大的黑影。   那个被他视为“禁地”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人,就在那里,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光线太暗,陈淮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感受到那人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和体型。   轰隆一声,就在陈淮看见他的下一刻,远处传来突兀的雷声,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将那片区域短暂地照亮。   陈淮隐约看见了男人冷白的皮肤,以及在光下不知是什么的,尖锐的银光。   在那个地方站着,想来都不会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陈淮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抬起步子,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下一秒,三楼阳台的灯不知是碰巧还是怎么回事,忽然被人打开。   陈淮的脚步顿住,身体却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动作,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地方。   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陈淮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尽管对江家人优越的外貌有了一定的认识,可陈淮仍旧被男人的脸震惊了。   ——那确实是一张极有攻击力的漂亮脸蛋。   比起江寻易稚嫩的俊秀,男人的眉眼更加锐利,鼻子高挺,棱角分明,是一种浓墨重彩的好看,只一眼,就能让他移不开目光。   而刚才那抹刺目的银光,来自他右耳耳垂上的一只银色耳钉。   是这家的大儿子,江停时。   男人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双手懒懒地支撑在身前,一双漆黑的眼平淡而冷漠的盯着他,几乎看不出一点情绪。   明明气质一点都不相似,可当陈淮和他那双眼睛对视时,莫名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那只三花猫。   陈淮就这样怔然地站在楼下,将自己多日来秉持的谨慎和理智都抛之脑后,失神而肆意地盯着楼上的男人。   直到冰凉的雨滴缓慢落在脸上,陈淮才如梦方醒般低下头,想去找刚才那只猫咪。   地上的三文鱼已经分毫不剩,猫咪也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陈淮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终于想起就算出于礼貌,他也不该这样盯着人家这样久的。   可当他再抬起头时,阳台已经空无一人。   第二天,陈淮才旁敲侧击地从佣人口中问出来,江家大少爷果然在昨晚回来了一趟,不过今早又很快离开了。   自那之后,他也只再见过江停时两次。   第一次,江停时站在不远处,被众人簇拥,陈淮在角落里,连他的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第二次,两人终于能在一个饭桌,陈淮紧张的手都在抖,江恒象征性地冲江停时介绍了陈淮母子,可言语模糊,显然是不想多说。   陈淮抬起头,冲他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笑容,努力隐藏起眼里的喜悦:“您好,我是陈淮。”   ——或许,或许江停时还记得他。   陈淮怀着这样隐秘的期待。   可男人却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似的:“嗯。”   “……”   陈淮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粥,不再说话。   饭后,江恒和江停时去书房议事,陈淮去给江寻易辅导功课。   江寻易依旧对他百般刁难,可陈淮的心情实在太差,连哄都懒得再哄,心不在焉地草草将任务完成,就离开了江寻易的房间。   而关上门的那一刻,陈淮看见不远处书房的门被人打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的心跳忍不住开始加快。   陈淮期待着,渴望着和江停时说话,可想起餐桌上他冷漠的态度,又退缩了。   生怕江停时认为他心怀不轨,陈淮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忍住想要和他搭话的冲动,冲男人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陈淮。”   忽然,陈淮听见那道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的低沉嗓音,喊他的名字。   陈淮下意识收拢手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和局促,缓慢转过身,轻声问:“有什么事吗,大哥?”   或许是不习惯被陌生人这样叫,又或许是觉得陈淮不配,江停时很轻地皱了下眉,一双眼静静地盯他几秒。   “近一点,”男人站在原地,低声说,“过来。”   陈淮感觉那一刻心都要跳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波澜不惊地向江停时靠近,最后停在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   男人的身量极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淮却不敢抬头,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异常。   贴近时,陈淮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气,像初雪时融化的雪松。   可就在陈淮靠近后,男人却像不太高兴,有些烦躁地从盒里摸出一根烟来点燃。   烟草浓烈的味道传过来,陈淮低着头,死死捏着衣角,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他不开心。   “我听说你最近在辅导江寻易功课,”像是耐心耗尽,男人终于开了口,“他学得怎么样?”   原来是问弟弟的事。   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陈淮想了下措辞,很快回答:“比以前进步了点,可当时基础没有打好,所以——”   “陈淮。”   未说出的话被硬生生堵住,陈淮噤了声,有些忐忑,不知道他哪里说错,为何突然会被打断。   “没有人告诉过你,”江停时磁性而低沉的声音冷冷地传入耳中,“和别人说话,要把头抬起来么?”   “……”   陈淮大脑一片空白,几秒后,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睛。   很淡的烟雾飘在空中,像一层屏障将两人隔绝,陈淮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抱、抱歉,我……”   反应过来的陈淮想要道歉,可江停时似乎不再想听,冷漠地再次打断:“行了。”   “我知道了。”   陈淮再想说些什么,可留给他的,只有男人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痛恨自己的笨拙和懦弱。   江停时五年前就接手了江恒的大部分产业,独自在外居住,平时很忙,回江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陈淮能见到他的次数就更少了。   可这并不妨碍陈淮想他。   哥哥,哥哥。   江停时。   陈淮想,或许他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噩梦才会这样,令他永远无法醒来。 第2章 哥哥   果然如江寻易所说,晚餐时间,陈淮听见了来自一楼的动静,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在这个沉闷的家里显得格外明显。   陈淮的手指停在电脑键盘上,从他听到声音开始,文档中的字数就没有再增加过。   所以当门被敲响的下一秒,陈淮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门外却不是按照惯例来通知晚餐的管家,而是很少主动来找他的母亲。   母亲似乎有些话想和他说,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才推着陈淮进了房间,将房门掩紧。   “你大哥回来了,”母亲一向是谨慎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今天心情不好,你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惹了他不高兴。”   陈淮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   陈淮想问的是为什么今天江停时心情不好,可母亲似乎曲解了他的意思:“你忘了吗,你江叔叔之前的几任就是因为惹了他不高兴,直接被赶出去了,后面连消息都打听不到。”   “清清,就算是为了妈妈,你再多忍忍,好不好?”母亲恳切地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妈妈也不喜欢,可是我们无处可去了。”   宋清念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地传过来,是一股很高级的木质香气,她再也不用往身上喷那些廉价的香水。   陈淮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忍住:“如果您不喜欢这里,我这些年攒的奖学金和打工费,足够我们搬出去住了。”   而如他所料,母亲将他的手放开,显然是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陈淮笑了一声,语气不带温度。   “所以您是真的不喜欢这里吗?”陈淮静静地看着眼前和他面容相似的女人,“还是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博得我的同情,让我帮你做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宋清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谁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   下一秒,预想中的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他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淮!”   两人之间那层薄弱的亲情被轻易地撕开,宋清念的声音变得尖锐又刺耳:“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到这么大,你就这样和我说话?”   宋清念的力气并不重,可她指甲上那颗亮眼的钻从陈淮脸颊上划过,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火辣辣地发痛。   “记住我的话,”宋清念气急败坏地拉开门,却始终不忘压低声音,“别给我惹麻烦。”   啪地一声,门被重重合上,陈淮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陈淮不喜欢房间太亮,所以夜晚也只开着一盏台灯,门缝里隐约能看见外面透进来的明亮灯光,像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许久,他才握住门把,将门打开。   坐电梯的时候,他遇到了同样准备下楼的江寻易。   江寻易的脸色看起来也很差,陈淮不想惹火上身,冲他点了点头,站到了他身后。   或许是还指望着陈淮在江停时面前多夸赞他的学业,江寻易瞪他一眼, 只嘟囔了句:“一天到晚和游魂一样。”   后面便没再多说什么。   陈淮和江寻易一前一后进入餐厅,江恒和母亲已经落座,陈淮找了自己的位子坐下,并没在桌上看见江停时的身影。   江寻易四处看了看:“我哥呢?刚不是还看见他回来了。”   陈淮低着头,耳朵却屏气凝神地听着。   今天不知是怎地,这个房子里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心情愉快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江恒都板着脸,语气冷硬:“他翅膀硬了,去哪儿我也管不着。”   “哎呀,爸,”江寻易被他爹惯坏了,说话也没什么分寸,“不就是不愿意相亲嘛,我哥那么优秀,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你替他着什么急。”   江恒眉头紧皱,显然要发作:“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小孩子家家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就听人在那里瞎说!”   “我哪有瞎说,您现在不就是因为这事生气吗——”   砰地一声,筷子被用了点力气,砸在桌上。   江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表情更冷,显然是被江寻易惹怒了。   见状不对,宋清念忙搂上江恒的手臂,很轻地拍了几下:“寻易还是小孩子嘛,你别和他计较呀。”   “而且寻易说得也有道理,”看见江恒的面色缓和下来,宋清念松了口气,柔声劝,“停时各方面都是拔尖的,还怕他找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吗?我们做长辈的,也别太急了。”   江恒叹了口气,倒没再多说什么。   宋清念冲江寻易温柔地笑了笑,对方却似乎不太领情,冷哼一声,评价了句:“装。”   “……”   宋清念也不恼,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在除了陈淮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她脾气一直都很好。   而这场被陈淮期待了整整一天的晚餐,以江停时的缺席告终。   精心制作的饭菜在陈淮嘴里也味同嚼蜡,他强撑着结束这场漫长的晚餐,心里还期待着江停时没有走。   可离开餐厅时,陈淮也并没有在家里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许是这样久都没有见到儿子下来冲自己打声招呼,江恒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在两个佣人端着水果准备送上三楼时爆发了。   “他在房间里待着做什么?”江恒冷声道,“让他立刻给我滚下来!”   这次宋清念没有再上前劝慰,她很聪明,知道这次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劝得动的,也没必要再去惹火烧身。   况且和江停时有关的,她实在不愿多插手。   明明比她年纪小很多,可仅仅见过的两面,只是一个眼神,宋清念都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危险性。   让人不想再多靠近一步。   原本想上楼的陈淮听见这句话,忽然停下步子。   理智告诉他此时不要给自己多找麻烦,可身体却不听他使唤的,呆呆地立在原地。   母亲注意到停在楼梯边的陈淮,用眼神默默地催促他,让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淮,”像是注意到一边处境尴尬的陈淮,江恒开了口,“你留下来,和停时讲讲江寻易最近的学习情况。”   听见这话,意料之中地,江寻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江恒冷哼一声:“我管不了你,那就让你哥来管你。”   有了正当理由留下来,陈淮假装没看到江寻易威胁的目光,坐到了一旁沙发的角落里,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等了一会儿,楼上传来些许动静,陈淮下意识抬起头,看见男人高挑的身影从楼梯上缓慢地走下来。   陈淮起初只敢用余光去看,可江停时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所以愈加贪婪的,他忍不住将视线完全移过去,落在他的身上。   ——他今天换了耳钉。   依旧是很小一颗,不太显眼,在吊灯刺眼的光下发出细微的冷色光芒。   江停时坐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陈淮坐在阴暗的角落,而光却毫不吝啬地落在江停时身上,让人挪不开眼睛。   好漂亮。   好喜欢。   陈淮几乎已经听不到对面在说些什么,他的眼中除了江停时,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他看见江停时侧过的脸忽然向他转过来,看向他的位置。   男人漆黑而深邃的眼冷漠地望向他,陈淮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耳边出现了江寻易的声音:“凭什么给他?这块表也是我拜托了哥很久才买来的,他又什么都没说,哥为什么要给他?”   江恒怒斥道:“陈淮再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半个弟弟,只给一个人买,说出去以为我们江家破产了!”   “他不过是住在我们家而已,也配当我哥的弟弟吗,爸,你有点太偏心了吧,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用给他的,”宋清念站出来当和事佬,“这么贵的表,陈淮才上大学,给他也是浪费。”   陈淮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众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这场争执的主角,不知何时变成了他。   江寻易气得脸都憋红了,他当时费了老大劲才让江停时同意给自己买这块他到处问了半天都买不到的表,现在他爸轻飘飘一句两个弟弟应该一视同仁,就让江停时也给陈淮买一块和他一样的,凭什么?   他恳求地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大哥,江寻易知道,虽然江停时平时冷漠又不近人情,可对他这个唯一的亲弟弟还是很纵容的,不会任由陈淮踩到他的头上。   江寻易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哥——”   江停时不轻不重地将被他扯住的袖子夺回,忽然站起身来,向陈淮的方向走去。   江寻易在后面得意地笑起来,知道江停时这是要替自己出气了。   陈淮忽然感觉到一片阴影落下,将头顶的灯光完全挡住。   江停时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低下头,以俯视的角度看向他。   陈淮也因此看清了男人眼里浓重的不耐。   明明好好地给自己的弟弟带礼物,却被一个外人横插一脚,硬逼着自己给他也带一份,如果换成陈淮,也会不高兴吧。   陈淮垂下眼,假装没看见他的厌恶,双手却蜷缩在了一起,指甲陷入掌心,传来明显的刺痛感。   他低声说:“不用的,大哥,您不用管我,我自己有的——”   江停时没有说话。   陈淮的心越落越沉,甚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耳边围绕的微弱的轰鸣声。   男人的唇动了动,可陈淮已经快要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突然,他看见男人抬起手,从手腕上将那块银色的腕表摘下,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下次再补给你,”陈淮听见他说,“先戴着这块。”   “……”   轰的一声,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喜悦情绪猛地钻进大脑,陈淮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见陈淮并没立即伸出手来接,江停时像是耐心耗尽,将表随意丢在了他面对桌子上,就转身回去了。   他看见江寻易猛地从沙发站起,愤怒地叫喊道:“哥!”   “你怎么能把你那只给他,他不过就是个外人,怎么配戴那么好的表!你不会真把他你第二个弟弟了吧!”   ——要知道,他哥那块表可比他这只还要贵上好几倍,怎么能就这样随便给了陈淮?   江停时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只冷冷地抬起眼,给了江寻易一个警告的眼神。   江寻易瞬间蔫巴,知道江停时此刻已经没那么多耐心,很有眼色地闭了嘴。   许是江停时刚才给了江恒面子,江恒的气消了些,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人都散尽,陈淮终于敢拿起面前的表,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口袋。   “谢谢。”   陈淮很轻地,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齐。   “哥哥。” 第3章 想念   临近深秋,气温一天天降下来,陈淮一向畏寒,可最近学生会事情太多,打工的咖啡厅又没办法请假,他忙得不可开交,等好不容易休息下来时,才发现原本轻微的着凉已经转变为重感冒。   此时陈淮躺在宿舍的床上,已经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脑袋昏昏沉沉,几乎要听不见舍友在说些什么。   “陈淮,”宿舍里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一个男生站在他床前,有些担心,“你怎么样了?我这儿有感冒药,要吃一点吗?”   陈淮侧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哑得厉害:“没事,我刚吃过了。”   周墨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那你就在宿舍好好休息吧,我们仨下午都有课,不在宿舍,你能安静睡会儿觉。”   “嗯,”陈淮闭着眼,睫毛颤了颤,“谢谢你。”   周墨摆了摆手,“哎,我们这关系还谢什么——对了,你晚上还回去吗?”   在他的印象里,陈淮因为家在本地,很少在宿舍里睡觉,只偶尔几次因为太晚来不及回,留在宿舍,还要被母亲打电话追问,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过周墨只以为是陈淮母亲担心他,并没有多想,毕竟现在这样的家长也不在少数。   刚才脑袋有些晕沉,经周墨一提醒,陈淮这才想起还要告诉宋清念一声,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却意外地没有人接听。   此刻困意汹涌,陈淮实在睁不开眼,又怕到时候宋清念联系不上他,只好给管家拨了电话过去。   只响了两声,那边便接了起来,管家平静无波的声音很快传来:“少爷,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陈淮不过是个随母亲住进来的外人,连个身份都没有,整个江家,可能也只有管家会恭恭敬敬地喊他这个假少爷。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陈淮都有些不太适应,他顿了片刻,才道:“林叔,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在宿舍休息了,麻烦您帮我转告母亲一声。”   那头沉默了几秒,先将他的请求应下,又转而问道:“您身体还好吗,需不需要我派医生过去?”   陈淮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赶忙拒绝——要真把江家的私人医生请过来,那么大的阵仗,他到时候真该全校闻名了。   “不用了林叔,我现在吃了药感觉好多了,休息一晚上就没事了。”   听陈淮这样说,管家也没有坚持,简单说了点关心的话语,很快挂了电话。   一阵强烈的困意将他席卷,陈淮甚至连手机都来不及放下,已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周墨他们还没回来,整个寝室里静悄悄的,采光并不好的宿舍里一片漆黑,安静得有些诡异。   陈淮拿起手机看了眼,他睡了一下午,此时已经将近七点。   微信里有几条舍友发来的信息,都是关心他的状况,问他需不需要带饭的。   陈淮一一回了信息,长时间的睡眠让他大脑有些迟钝,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奇怪。   蓦地,他的视线落在短信那一栏。   ——没有任何信息。   之前那人发来的所有信息都被他删了个精光,上个星期陈淮将号码拉进黑名单后,那人竟然意外地安静了几天。   不过前天又卷土重来,陈淮看着满屏密密麻麻的“宝宝,好想你”,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有些不明白,对面不是个变态跟踪狂吗,明明随时都能见到他,有什么可想的。   陈淮的视线停留在那条短信上片刻,刚想删除,脑袋里忽然就浮现出江停时的脸来。   要说想念,也该是他对出国将近两个月的江停时该有的感情才对。   尽管平时陈淮见到江停时的机会就屈指可数,可那时他至少每个月都会回来一两次,就算说不上话,陈淮能远远地看他几眼也是好的。   如今却毫无音讯,陈淮只能从江寻易和江恒的口中偶尔听到一次他的名字。   或许是几天没给他发信息,那人这两天发信息的频率越来越高,一天都能发来十几条类似的东西。   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今天陈淮睡了一下午,那边就安静了一下午。   他什么都没收到。   没了他的骚扰,明明该是开心的事,可陈淮却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两颗感冒药的效果似乎不甚显著,症状依旧没有缓解,陈淮咳了几声,嗓子干得几乎要裂开。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开了手边的台灯,下床给自己接了杯水。   杯子里的水被他一饮而尽,与此同时,陈淮听见床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应该是联系不上自己的母亲——陈淮拿起手机,却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江寻易。   这个点是江家的晚餐时间,每日雷打不动,饭桌上的规矩又多,江寻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给他打电话才对的。   电话不停震动着,像某种危险的预兆。   片刻后,陈淮才按下接听键。   还没等他开口,那边已经传来江寻易的声音,听起来极其不悦:“陈淮,你又怎么了?”   “什么?”滚滚的热气从身体里往外冒,陈淮脸都烧的通红,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没事。”   “你他妈不是说生病了吗?”   江寻易烦躁地说:“还非要我去接你,你自己没腿吗?”   陈淮莫名其妙:“我今晚在宿舍睡,不用麻烦你来,只是有点小感冒——”   “行了,”江寻易不满地打断他,“别那么多废话,你收拾好等着吧,我马上过去了。”   没等陈淮说话,对面已经将电话挂断,只听见冰冷的机械声。   陈淮搞不懂江寻易这是搞哪出,他明明和管家说清楚了,为什么他突然又说有人逼他过来接自己?   来不及多想,陈淮将衣柜里的厚外套披上,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楼——要是让江寻易等久了,估计又要大发脾气。   可惜等他走到校门口,江寻易那辆惹眼的蓝色跑车已经停在那儿,陈淮将帽子戴上,掩耳盗铃似地捂着脸,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   江寻易刚成年就拿了驾照,之后一向都是自己开车,这次也不例外。   陈淮刚上车,江寻易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等你半天了,又在磨蹭什么?”   “抱歉,”陈淮并不想与他多争论,恹恹地靠在一边,“我今天没什么力气,走得有些慢。”   江寻易斜睨了他一眼,许是看他真的难受得厉害,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车子缓慢启动,气氛沉闷,陈淮忍不住阖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车子已经停进了庄园里。   江寻易将安全带解开,收了点力气,拍拍他的肩:“起来,睡得和头猪一样。”   陈淮习惯了他每次都夹枪带棒的话,也没在意,头脑昏沉地跟着人回了家。   江寻易将衣服随手丢给一边跟上来的佣人,四处看了看:“人我给带回来了,医生呢?”   “在房间里等着陈少爷呢。”   江寻易顿住步子,转过身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陈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喊他:“陈少爷,怎么,还用我伺候你上去吗?”   “……”   或许是江恒听管家说了自己的事,觉得陈淮毕竟住在江家,生病了还让人在外面住实在不妥,所以才强迫江寻易来学校接自己。   江寻易因此不满也很正常。   陈淮这样想着,依旧温和地笑了笑,说话没什么力气:“今天谢谢你。”   江寻易瞪了他一眼,倒没再多挖苦他什么,转身上楼了。   医生替陈淮简单检查了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陈淮明天还有事情,为了快速退烧,就让医生给他打了点滴。   宋清念听说他回来,急匆匆地从五楼下来,见陈淮病怏怏的样子,有些心疼:“清清,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和妈妈说?该请假就请假,伤着身体可不好。”   陈淮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有些着凉,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你听听你的嗓子,都成什么样了,”宋清念仍不放心,“今晚妈妈陪着你,你好好休息。”   陈淮和母亲甚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刻,所以他没有拒绝,只是半阖上眼,感受冰凉的液体缓缓滴入他的身体。   很快地,一股浓烈的困意将他席卷,陈淮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熟,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做了那个噩梦。   高大的黑影伫立在他的床前,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陈淮什么都看不清晰,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而黏腻的视线。   没有任何动作,那个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陈淮几乎要再次睡过去时,那人终于缓缓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地落在他发烫的额头。   许是他已经烧糊涂了,陈淮竟有些意外地贪恋这样的温度,让他灼热的体温终于有所缓解。   所以他不可控制地轻轻蹭了下那人的手心,像是某种邀请。   面前的黑影似乎顿了顿,然后大方地将整个掌心贴了上来。   寂静的屋内,陈淮模糊地听到了不知是来自那人身上,还是自己身上,很沉的呼吸声。   下一秒,陈淮忽地惊醒。   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在摇曳着,月光洒在他未拉紧的窗帘缝隙处,一切都正常而熟悉,似乎刚才只是他的一场梦。   陈淮向身边看了看,母亲已经走了。   针已经替他拔掉,烧退了下去,那种晕沉的感觉终于消失,陈淮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在慢慢恢复。   只是不知道是生病缺水,还是因为刚才那个怪异的梦,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在床上坐了片刻,陈淮还是下了床,打算去楼下拿瓶冰水喝。   别墅里安静得可怕,明知道房间隔音都很好,可陈淮还是做贼心虚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摸黑走进客厅,却意外地,看见拐角处那点亮光。   ——是厨房。   这个点,佣人不会随意在别墅里乱跑,里面只可能是江家的主人。   江恒和母亲不是会熬夜的人,况且就算半夜想拿东西,也只需要吩咐一声,不需要自己下来。   或许是江寻易半夜饿了,怕被江恒说,所以自己来做东西吃。   这么想着,陈淮继续向厨房走去。   吧台处传来清脆的碰撞声,陈淮站在厨房门口,和男人迎面撞上了目光。   不是江寻易。   将近两个月没见,他似乎一点都没变,平整到连一丝皱褶的找不到的衬衣挽到小臂,领带被他摘下,只松散的敞着两颗扣子,隐约能看见里面冷白的皮肤。   江停时一只手支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提着瓶易拉罐,指尖勾住拉环,很轻松地打开,发出冷冽的声响。   他拿起来喝了一口,视线却一直落在门口的陈淮身上。   ——是葡萄果汁。   陈淮忽然明白庄园里数不清的冰箱里为什么都会准备一整排的葡萄果汁。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没有说话。   而江停时只是用审视和疏离的目光盯着他,同样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有种诡异的默契。   直到江停时手里的果汁喝完,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陈淮才终于回过神来。   江停时已经站起身,从他的身边经过,打算离开。   陈淮猛地叫住了他:“大哥。”   男人的步子微顿,却并没回头:“有事么?”   “没什么,”陈淮有些结巴,“您今天刚从国外回来吗?”   “嗯。”   陈淮手足无措,绷着脸想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那,欢迎回来。”   “……”   江停时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弱智回答觉得很无语,并没回答。   陈淮脸上本就还没消退的红此时更加明显,他还想再和江停时多待一会儿,可却说不出任何话来挽留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停时离开了。   浓烈的失落感涌上来,又一次,因为他的笨拙,失去了这次难得的机会。   陈淮垂下眼,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打开冰箱,明明想拿一旁的纯净水,却鬼使神差地,落在葡萄果汁上。   只喝一瓶,江停时应该不会介意。   陈淮将冰箱合上,带着水雾的易拉罐很快将他的指尖浸湿,向下落着水珠。   他学着江停时的样子,单手握着铁罐,将拉环勾开。   冰凉而甜腻的味道席卷了整个口腔,陈淮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再加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的他没忍住皱了皱眉。   不太好喝。   陈淮舔了下唇,又打算喝第二口。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低沉而磁性的,音色像上好的大提琴。   “烧到三十八度,”男人平静的声音进入他的耳中,“还在喝冰水。”   陈淮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差点没拿稳,猛地扭过头,看见刚离开的江停时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   “我不介意你找死。”   江停时冷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只是别死在江家。”   “……”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烧到三十八度的?   陈淮愣了愣,可意识到江停时竟然是在关心自己时,这点疑问又很快被他抛到脑后。   他克制住语气里的雀跃,将那瓶葡萄果汁放到身后,垂下眼睑,“抱歉,我只是有些渴。”   江停时不太想和他废话,冷声道:“旁边就是温水,自己接。”   陈淮很快应声,看到旁边只喝了一口的果汁罐,又觉得有些可惜——明明是江停时爱喝的,自己却乱拿,拿了又随意地浪费。   于是他忍不住小声说了句:“果汁只喝了一口,扔掉还怪可惜的……”   玻璃杯里装满温水,陈淮拿起来时,忽地听到身后的男人笑了一声。   很轻,轻到如果不是听见声音,陈淮都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江停时看着他,唇边是微不可察的讽刺笑容,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浓重的不耐,“是要我帮你喝么?”   “咳咳咳——”   陈淮刚喝进去的水又差点全咳出来,他咳嗽的脸都红了,许久才艰难地憋出一句:“不是不是。”   “我只是想带回房间,等温一些再喝。”   江停时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随你。” 第4章 再遇   那天晚上过后,一直到期末周结束,陈淮都没再见到过江停时。   陈淮对江家的事了解不多,可这并不妨碍他在财经报纸和电视新闻上看见熟悉的名字。   江停时主要负责的产业总部在隔壁市,两市来回路程要花三个多小时,虽然不算远,但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企业家来说,回老宅显然是浪费时间。   所以江停时平常大多住在那里,只有江恒有事找他或重大节日时才会回来——不过这个消息也是陈淮在佣人闲聊时偷听到的。   他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据说从前江停时半年才会回来一次,最近或许是因为要交接的事物多,江恒会频繁地将江停时喊回来,一个月少也有一两次,陈淮也因此有机会多见上他几面。   等到过年,或许陈淮可以过上几天与江停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最后一门考完,漫长的考试周终于宣告结束。   陈淮提前交了卷,从教学楼出来时,一阵冷冽的寒风卷过来,他裹紧身上的外套,半张脸隐没在围巾里。   南临市的冬天总是很冷,这里很少见到太阳,又涩又重的风直往人身体里钻。   陈淮闷头往宿舍的方向走,心里想着母亲让他早些回江家的嘱咐,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有人跟了上来。   肩被人猛地一拍,陈淮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周墨正冲他笑:“低头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不应。”   “没什么,”陈淮笑笑,慢下步子来和周墨并肩走,“风太大了,刚才没听到。”   周墨没太在意地摆了摆手,“南临就是这样的,又干又冷,受不了。”   “前几天太忙,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今年不是有寒假社会实践嘛,我想着咱们组个队,去外地玩玩儿,顺便拍点照片交差,就当人文风情考察了,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陈淮不喜欢出门,但比起和朋友出去玩,他更不愿意待在那个压抑的家。   所以陈淮没怎么犹豫,很快点了点头:“可以,都有谁?我假期都有空,看你们安排。”   “王涛和他女朋友,你和我,还有——”   说到这儿,周墨蓦地顿了顿。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陈淮的脸色,才小声说了个名字:“李璃和她朋友。”   陈淮开门的手停了下,垂下眼,脸上看不清神色。   “不然还是你们去吧,”陈淮推开门,开了宿舍的灯,“我可能不太方便。”   周墨一把拉住他:“哎哎哎,别走呀,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不就是和你表白过嘛,人家女孩都没介意,你又别扭个什么劲儿?”   陈淮叹了口气:“我不是别扭,只是怕她会不自在。”   “不会不自在的,还是她——”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周墨猛地止住了话头,换了个理由缠磨陈淮:“学校规定一个队要六个人,你要是不来,我们人数不够啊。”   陈淮依旧不为所动:“我记得隔壁宿舍还没组队,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   “不行!”周墨急了,想起自己当时放下的大话,拍着胸脯说和陈淮关系最好,肯定能把他喊来,要是王菁菁知道陈淮不来,肯定会笑话他的。   “哎哟,”周墨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似地说了实话,“你不是见过的嘛,李璃的朋友,王菁菁,和我关系还不错。”   陈淮正低着头收拾床铺,听见他的话,忽然明白过来。   他没忍住笑了声:“所以你喊我,是想让我帮忙撮合你们两个?”   周墨憋得脸都红了:“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涛那狗眼里只有他女朋友,根本不会管我,李彭又蠢得要命,不给我帮倒忙就不错了。”   “只有你能帮我了,”周墨拉住他的胳膊来回摇,开始用十分恶心的方式撒娇,“我的好陈淮,你就帮帮我吧,事成请你吃大餐,行不行?”   周墨从前帮过他不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陈淮也不好再推辞:“那好吧。”   “好耶!”周墨兴奋地跳起来,不是陈淮躲得快,差点就在他脸上亲上一口,“我就知道我家陈淮最好了!”   “不过你们有决定好去哪里吗?”   陈淮平时不住宿,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他很快把行李整好,准备离开时,才想起问周墨这次的目的地。   “还没呢,”周墨忙着给人发消息,头都没抬,“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陈淮没什么喜欢的地方,同样也没什么很想去的地方。   他刚想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握着书包的手指紧了紧,轻声说了个地方。   “长夷。”   周墨打字的手停了停,“长夷——那不就是隔壁市吗?”   “不过那边确实比南临暖和点,离得也近,我们自驾就能过去,”周墨点点头,很快认同了他的提议,“我觉得可以,一会儿问问他们。”   陈淮无意识地咬了下唇,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来,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行,那回去联系,我先走了。”   “嗯,拜拜,过几天见。”   江家离学校有段距离,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江恒也曾提过给陈淮配个司机,被陈淮拒绝后,便没再提过。   江恒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宋清念看不出他的态度,就坚持每天让陈淮回家,生怕让江恒以为陈淮不喜欢这里,惹了江恒不满。   所以说来可笑,陈淮明明巴不得离那里越远越好,可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恋家情结严重,恨不得天天都待在家里。   回到家时,陈淮看见周墨把他和其余几个人拉到了一个群里。   群里已经开始热切地聊起天来,周墨问大家的意见:【我和陈淮都觉得这次去长夷挺不错的,你们觉得呢?】   李璃很快回复:【听说长夷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同意!】   王菁菁紧接着说了话:【我也同意。】   王涛和他女朋友也没什么意见,最终几个人敲定了目的地,开始计划旅程。   因为今年的新年来得早,他们也就没打算往后拖,只休息了一个星期,一众人就收拾了行李,向长夷出发。   临走前,陈淮和宋清念说了这件事,这几天江恒出差,她也不再约束陈淮的去留,只简单吩咐了几句。   陈淮和周墨都会开车,再加上车程并不长,两人轮流开车,很快就到达了他们订的酒店。   陈淮只拿了必要的换洗物品,下车的时候,他顺手从后备箱里将一个看起来很重的行李箱拎了下来。   下一秒,他就看见李璃小跑着过来,接过那个行李箱,感激道:“谢谢你,我拿的东西太多了,箱子可能有点重。”   “还好,”陈淮握住箱子上的拉杆,自然地拿了过去,“我正好空着手,帮你一起提上去。”   李璃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视线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欢:“你人真好,陈淮。”   周墨和王涛在一旁挤眉弄眼,发出短暂而尖锐的起哄声。   陈淮瞪了他们一眼,装没听到。   几个人办理了入住,陈淮和周墨住一个房间,王菁菁和李璃一间,王涛则和他女朋友住一间。   因为下午才出发,到长夷时天已经微微黑了下来,陈淮站在窗边,静静地俯视楼下的夜景,思绪却很乱。   为什么突然就坚持要来长夷呢?   明明知道长夷市这么大,况且他们都不属于一个圈子,自己能和江停时遇见的概率微乎其微,却还是怀揣着那点可笑的侥幸,来到了他的城市。   而且就算遇见了又能怎样呢?   出了江家,自己和江停时就是两个陌生人,根本不会有一丁点儿的交集。   ——陈淮甚至都能想象到在长夷看到自己时的江停时该是什么样子。   冷淡而漠然的眼睛,眼底是隐藏的不耐和厌烦,恨不得让自己立刻消失在他的面前。   如果心情差了,说不定还会让他滚。   想到这,陈淮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周墨在他身后莫名其妙:“想什么呢,突然笑一声,怪吓人的。”   “没什么,”陈淮将思绪收回,转过身,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是饿了吗,走吧,去吃饭吧。”   “行啊,我知道有家店,特别有名,想吃好久了。”   几个人按着周墨的导航到了餐厅门口,到了却发现,这是家人均5000+的店,是看到大门就不敢进去的程度。   王涛在一旁说了句脏话,“平常在学校呆的太久,差点忘记你他妈是个富二代了。”   “这餐厅太贵了吧,”王菁菁站在餐厅金碧辉煌的门前,有些犹豫,“我们今天晚上吃一顿,出来玩的钱就都花完了。”   周墨大手一挥,不甚在意:“怕什么,带你们来就不是让你们花钱的。”   “这餐厅是我妈朋友开的,关系贼好,早就让我喊朋友一起来吃了,你们不用给钱的。”   李璃摇了摇头:“不太好吧。”   “哎,这有什么的,”周墨直接将人连扯带拖地拉了进去,“你们不去才是不给我面子呢,别墨迹了,饿都饿死了。”   这个点餐厅的人并不算多,但楼上包间已经订满了,陈淮几个人就在一楼找了个还算安静的位置坐下。   水晶灯刺目的光洒下来,映照在墙壁上的几幅古典画上,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小提琴声缓慢而轻柔地回荡,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少的缘故,整个大堂有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   陈淮刚坐下,李璃就紧跟着坐到了他的身边,白净的脸上有些许窘迫,不自然地往陈淮这边靠:“我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呢,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没关系,”陈淮低声安抚她,“只是来吃饭,没什么不一样的。”   女生不着痕迹地靠得更近了一些,陈淮垂下眼,想挪开一些,却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最终坐着没有动。   好在菜一道道上来,两人也没再像刚才一样靠得那样近。   周墨要了一瓶酒,陈淮以要开车为由拒绝了,剩余的人多多少少喝了一点,喝到最后,周墨和王涛已经很明显得有些醉意,脸色通红。   看见李璃总爱凑过去和陈淮说悄悄话,周墨脑袋有些晕沉,说话也开始放肆起来,全然把陈淮的嘱托抛之脑后:“哎,看这两个人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是啊,”王涛哈哈笑了两声,眼睛扫过陈淮的脸,又落到自己女友的身上,语气有些不善,“陈淮这张脸,谁看了能不喜欢?”   说到这,他忽然猛地停住,转过头,挑衅似地冲陈淮挑了挑下巴,嘴里却喊他女友的名字:“张思琦,你说是不是?”   张思琦愣了愣,在桌下很快地拍了他一下:“你乱说什么呢!”   或许是心底早已介意这件事,王涛趁着酒劲,分毫不让,反而更加来劲:“我乱说什么了,你以为我他妈不知道你以前喜欢过陈淮吗?”   张思琦脸色发白,看了眼一边的陈淮,觉得脸上挂不住,又伸手试图去捂王涛的嘴,生怕他再说点什么:“你喝醉了,别在这里耍酒疯,赶紧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王涛咄咄逼人,“你不就是看上陈淮那张脸了吗?还给人家写情书,写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我怎么没见你给我写过一封呢?”   张思琦恨不得把他的嘴封上,这边的动静已经逐渐大了起来,周围已经有人往这边看,她气红了脸:“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提什么?”   “以前的事?”   王涛冷笑一声,显然是打算撕破脸皮,甚至开始直接上手扯人的胳膊,“当初要不是人家陈淮看不上你,你能答应和我在一起吗——”   “王涛。”   一直不想插手两人之间私事的陈淮将玻璃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道不大的声响,却足以让王涛安静下来。   陈淮难得冷了脸,本就清冷的脸此刻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双眼毫无笑意,静静地盯着对面不停说着醉话的王涛。   “她是你女朋友,”陈淮站起身,力度很重地握上王涛的手腕,没留力气,将他的手从张思琦胳膊上拿起来,“你这样过分了。”   王涛很少见到陈淮摆出这样严厉的姿态,倒是十分有威慑力,他的动作下意识停了片刻。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做的过激了,可在公众场合,他这样认怂未免太没面子,再加上他心里本就对陈淮有气,王涛站起来,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你他妈也知道张思琦是我女朋友,那我们两个吵架,管你什么事?”   “人家李璃漂亮又学习好,和你告白,你还那副端着架子的假样子,陈淮,你到底在装什么呢?”   王涛越说越气,陈淮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冷静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的独角戏。   他怒火中烧,抬起拳头就要往陈淮脸上招呼。   “老子最看不惯你这副模样——”   下一秒,王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清脆而尖锐的玻璃脆裂声回荡在整个餐厅,突兀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高脚杯从二楼掉了下来,离王涛只有一步之遥,擦过他的头发,碎裂在他的脚边,落下一地狼藉。   如果这个杯子再偏离一丁点,都足够将王涛的脑袋砸个头破血流。   陈淮下意识地抬头向二楼看去。   男人一身质感极好的高定西装,身材高挑,肩宽腿长,双臂撑在面前的透明栏杆上,解开的领口处能看见线条流畅的脖颈,身上是与生俱来的矜贵感。   十字架形状的耳钉,在餐厅水晶吊灯的映射下,微微摇晃,发出银色的光。   饶是醉得不轻的王涛都意识到这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类型,所以他只是装作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江停时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又飞快地移开,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陈淮看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身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   男人看着他,嘴唇微张。   距离太远,陈淮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可男人的语速很慢,他能清楚地看出来。   他在说——   “陈淮,过来。” 第5章 弟弟   入夜,街上依然车流如织,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眼的光影,似乎要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和混乱全部吞噬。   天鹅绒质的窗帘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微微晃动,将所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色遮盖,只投下一片矜长的影子。   耳边是悠扬婉转的钢琴声,沈迟靠着柔软的椅背,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他的视线转向站在窗前的人,那人似乎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兀自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晶灯投下的光被切割成无数块,落在男人晦暗不明的脸上。   “我听说你最近在特罗姆瑟买了座岛,”沈迟想起前几天听到的八卦,“怎么,是又发现什么新商机了?到时候带我一个呗,省得我爹又说我整天无所事事。”   男人转过身,将指尖处还未燃尽的香烟熄灭,一股很淡的烟草气息传过来,带了点雪松的味道,并不刺鼻。   “随手买的,”江停时回答他,“那里看极光还不错。”   沈迟愣了一下,十分怀疑地瞪大眼睛:“江停时,我是没有商业天赋,可我还不至于脑残吧?”   “为了看极光买座岛,这种事发生在我弟身上我可能还会信,”沈迟说,“可主角要是换作你,我宁愿相信企鹅去北极度假。”   江停时懒得搭理他:“随你怎么想。”   “那我勉强信你一次,正好我最近闲着没事干,什么时候把岛借我玩两天?”   桌上布雷斯特的甜腻味道令人发厌,江停时皱了下眉,将餐具推远了些,嘴上依旧不留情:“你什么时候有事情做?”   沈迟被揭了老底,啧了一声:“你到底借不借?”   江停时拒绝得干脆:“不借。”   “江停时你这个没良心的,”沈迟十分气愤,“前两天你让我买的那块绝版表,知道多难买吗,费我老大劲了,现在想去你那儿玩几天都不让,小气鬼!”   “再说了,你手上那块天天不离身的,干嘛突然要另一只,故意折腾我是不是——”   江停时扫他一眼,“那儿现在还是座没修缮的荒岛,如果你想去拍野外求生,那我没意见。”   沈迟接下来一大段抱怨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被他这话一噎,哽着脖子半天,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不早说!”   江停时继续云淡风轻地气死人不偿命:“你没问我。”   “……”   沈迟自知再和他掰扯下去气死的只会是自己,于是他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你平常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那只表买来是给谁的?”   “我弟。”   “小易啊,”沈迟了然地点点头,忽然又眼尖地扫到他空荡荡的左手腕,“哎,那你原来那只表呢,怎么也没了?”   江停时顿了下,脸上表情未变:“送了人。”   沈迟的眼睛微微瞪大:“送人?那只表不是——”   “另一个弟弟,”没等他说完,江停时没什么耐心地将他打断,似乎并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只给江寻易不太合适。”   沈迟知道江家前一段时间来了位新人,还带了个男孩的事,江停时一向对他爸这些破事不感兴趣,他也就很有眼色地不会多问。   ——不过瞧着这位新弟弟估计也不太受江停时喜欢,连多谈一句都会惹他烦。   “秦运年他们今晚攒了局,在长滨港,”沈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玩两把?”   江停时看了眼时间,不算晚,加上他今天确实没什么事,几次三番的推脱终归扫兴,他很快点了点头:“走吧。”   难得请动这尊大佛,沈迟来了兴致,一边给秦运年他们发信息,一边跟着江停时往外走。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沈迟低着头,脚步未停,“秦运年新买了两艘Catspace,就在长滨港附近……”   “嘶。”   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了步子,沈迟没留神注意,直直地撞上了宽阔的后背,坚硬的脊骨磕得他脑袋生疼。   “你干什么呢——”   沈迟捂着额头,还没来得及质问,就看见江停时站在了玻璃栏杆前,面色冷淡地冲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沈迟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楼散座上坐着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学生,衣着打扮大多普通,正说说笑笑地打闹着,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知是什么吸引了江停时的目光,沈迟看见他静静地望向那个方向,表情没什么改变,可神色却专注。   是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沈迟再次仔细地在那几个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没有他熟悉的脸,他也并不觉得那种看起来就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会和江停时沾上关系。   最后,沈迟的视线停留在座位东侧的那个男生身上。   如果说唯一能有资格抓住江停时眼球的东西,或许就是那男生的脸。   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似的白,有种病态的冷感,轮廓分明的五官线条,眼尾上挑,鼻尖一颗很淡的痣,给本来清冷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沈迟歪了下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要不是偷拍不道德,我真该拍下来给秦运年看看,他准喜欢这一款的。”   江停时依旧神色漠然地看着楼下,也没有问他说的是谁,不咸不淡道:“你可以直接让秦运年去江家提亲。”   “江家?”沈迟莫名其妙,“为什么,和你家有什么关系?”   “他叫陈淮。”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说。   “陈淮?陈淮……”   沈迟小声念叨,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可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   ——直到他看见男生站起身,走到座位对面,握住另一个看起来正在发酒疯的男生的胳膊。   他的衣袖微微卷起,沈迟因此看见了他手腕上那只熟悉的表。   沈迟的瞳孔猛地放大,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脑海里回想起刚才江停时那句奇怪的话,终于反应过来。   “陈淮,”沈迟大喊出声,“他就是你那个新来的便宜弟弟?”   虽说之前就听说了江恒带回家的那个女人容色出众,可沈迟没想到,她的儿子也丝毫不逊色。   甚至可以说是更胜一筹。   江停时并没有回答他,身边有服务生经过,沈迟看见他手里多了一杯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在灯光下泛着淫靡的光。   楼下两个男生似乎起了矛盾,醉酒的男生情绪眼看着越来越激动,沈迟正想着要不要上去制止,就看见那人扬起了拳头,仿佛马上就要落到陈淮身上。   下一秒,一道剧烈的碎裂声响起,是连沈迟都没有预想到的发展。   陈淮顺着声音看了上来,一张冷白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就用一双充满不安和脆弱的漂亮眼睛看着江停时,仿佛一只易碎的瓷器,可以轻松地勾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至少沈迟是这样认为的。   那只杯子碎裂的地方和时机都太巧合,沈迟不相信江停时是手滑,而显然他身边的人也并没打算解释。   他只是平静而冷淡地看着陈淮,用最平常地语气对下面的人下达命令,就像他平时对待下属那样。   他说,陈淮,过来。   沈迟看了眼江停时,又看了眼一刻都未多停留,拾级而上的陈淮。   他心中忽然浮起一种难言的预感。   或许江停时并不讨厌这个弟弟。   而且,江停时今晚应该不会和他一起去长滨港了。 第6章 短信   车上的温度很高,雾气遮住了一闪而过的街景,陈淮捏着身前的安全带,只觉得如坐针毡。   江停时坐到了他身边,司机替他将门合上,发出很轻的一道声响。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中央扶手,距离算不上近,可陈淮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从身边传来的压迫气息。   男人低着头,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低声吩咐司机:“ 去铭园。”   “好的。”   车子开始平稳地行驶,陈淮用余光看着身边的人,努力克制住自己此时太过明显的情绪。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勉强称得上是单独相处的时刻。   今天遇见江停时实在是意外之喜,陈淮无法抑制地想再多看他一眼,再听听他的声音。   可惜江停时看起来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想法,只静静地低头处理自己的事,陈淮又开始害怕自己的主动会惹他厌烦。   许久,陈淮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低,语气小心翼翼:“大哥,谢谢您今天替我解围。”   江停时看起来似乎很忙的样子,听见他的话,眼都没抬,只冷冷地应了一声:“嗯。”   “……”   陈淮确定了江停时不想多和他说话,也就很识趣地闭了嘴,之后的一路上,车上的氛围都十分寂静,只能听见窗外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直到车子驶入独栋,司机下来为江停时和陈淮开门,下车的时候,陈淮听见江停时叫他的名字。   “陈淮。”   江停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昏暗的灯光下,陈淮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以后不用和我说敬语,”江停时的语气平静而淡漠,“听起来很奇怪。”   陈淮准备关车门的手停在原地,他愣愣地望向车对面的男人,第一反应是想看看江停时有没有生气。   可男人始终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陈淮无法从他的脸上摄取一点信息。   自动门缓缓打开,江停时走在前面,陈淮看着他的背影,耳边传来两边安保弯腰问好的声音。   大理石砖从门外一路延伸,是和江宅如出一辙的巴洛克风格,繁复的灯饰发出冷冽的亮光,挑高的白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浓烈的油画,在深红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   整座别墅里回荡着再名贵的装饰都掩盖不住的冷清和压迫,却是陈淮再熟悉不过的氛围。   陈淮坐上江停时的车时,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将自己带回家。   他看着江停时熟稔地将外套递给上前迎接的佣人,领带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却始终不敢确定这真的是江停时的家。   江停时一边将衣袖卷起,一边从吧台处倒了杯冰水,准备往楼上走。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还有个人在门口傻傻地站着,他的步子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陈淮,眉头皱起。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江停时很快移开目光,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感兴趣,转手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给他安排房间。”   佣人应声,朝陈淮走过来,为他找了双新的拖鞋换上,陈淮低声道谢,有些犹豫地走进客厅。   如果母亲知道他来长夷遇见了江停时,还胆大包天住进了江停时的房子,一定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或许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罚他在屋子里反省几天。   可一股难言的喜悦已经率先将他的全部心绪占据,再腾不出其他来。   他舍不得拒绝这样的机会。   所以一切礼貌和得体都被他暂时丢到脑后,陈淮选择不去想为何江停时会选择带他这样一个明明自己不太喜欢的弟弟回家,不去想他奇怪又难堪的身份,不去想他那些龌龊又见不得人的心思。   陈淮抬起头,冲江停时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想起江停时刚才的话,没有再用毕恭毕敬的语气,只说,“谢谢。”   江停时似乎顿了下,表情依然冷淡,没有回答。   而就在陈淮以为他要就此离开时,男人蓦地开了口:“饿么?”   陈淮愣了愣。   之前在餐厅时,周墨点的菜不太合他的胃口,再加上王涛明里暗里的针对,他并没吃多少,后面又闹了那一出,陈淮算是彻底没了吃饭的念头。   而现在安静下来,一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的陈淮确实感觉有些饿了。   “我——”   陈淮刚想开口回答,江停时像是不耐烦了似的,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给他做点东西吃。”   话毕,陈淮看见江停时未再多做停留,径直上了楼。   似乎是把陈淮当成了重要的客人,陈淮本以为只是简单一顿饭,可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他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身边就站着刚才那位给他安排房间的男人,陈淮将碗里的粥喝完,见他又立刻伸出手来要替他再盛一碗,忙不迭地止住了他的动作:“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饱了,谢谢。”   “好的,”男人又退回原位,低垂着头,“您有需要随时喊我。”   吃过饭,男人将他带到二楼东侧的一个房间,里面家具一应俱全,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但依旧能看出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江先生很少邀请朋友来,”男人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所以很多客房都一直空着。”   陈淮道了谢,犹豫了下,又问道:“可以方便问你一下吗,他的房间在哪里?”   男人很快告诉他:“三楼第四个房间,但江先生现在在书房,您如果现在想去找他,可以去二楼另一侧。”   “好的,谢谢。”   “没事,”和刚才如出一辙的话,男人始终低着头,像是不敢看他,“您有需要的话,随时喊我。”   黑白的床品,充满冷感的家具陈设,和江停时的风格倒意外的相似。   陈淮坐在床上,鼻尖萦绕着一股很淡的雪松气息,很熟悉。   他闭上眼,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这个味道所属的主人。   江停时现在或许还很忙,要是自己贸然去找他,只能惹人厌烦。   脑袋陷入柔软的枕头中,陈淮这么一遍遍告诫自己,努力打消想找过去的荒谬念头。   口袋里的手机依旧在时不时地震动着,无非就是周墨对王涛的怒骂以及王涛酒醒后的道歉。   走之前他叮嘱了周墨,让他管好王涛,回去别再对他女朋友恶语相向,只希望那边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陈淮在此时实在疲于应付这些,但还是一个一个向他们报了平安,让大家都安心休息。   消息发完后,陈淮关闭消息列表,手机熄屏,周边又陷入一片黑暗。   忽然,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叮咚声,刚灭下去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熟悉的号码,熟悉的时间,甚至连语气都让他无比熟悉。   【在做什么】   陈淮盯着屏幕上简单的四个字,眉心无意识地蹙起,握着手机的力度渐重。   他当然不会回复,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因此而感觉到厌恶和反感。   他甚至无数次想要打过去质问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缠着他不放,为什么始终不肯放过他。   可陈淮偏偏生活在那样的家里,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可能会让他和母亲被扫地出门,母亲又会变成原来那样,竭斯底里地骂他毁了自己的幸福生活。   陈淮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短信删除,只当做没看到。   他将屏幕下滑,视线落在通讯录里那个没有备注,却已经被他倒背如流的号码上。   ——是当时陈淮从江寻易手机里偷看到的,江停时的手机号码。   尽管他根本不会,也没有资格拨通这个号码,可陈淮还是存了起来,自欺欺人地将两人当作是可以互通号码的关系。   似乎是觉得始终得不到回复很无趣,那边很久没再发消息过来。   陈淮松了口气,刚想起身去洗漱,却听见静默了很久的手机再次响起那道在黑夜中格外尖锐的声响。   短信的内容从手机屏幕上方跳出来,毫无预兆地进入他的视线,和江停时的号码落在了一起。   深色的字体此刻却像是鲜红的血,刺目而狰狞。   【是在想我吗?】   【陈淮。】 第7章 客人   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氧气似乎变得黏腻而稀薄,沉重的呼吸声中,只有手机屏幕在不断闪动着诡异的光。   陈淮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耳边回荡着胸腔中不断跳动的心跳声。   疯子。   之前陈淮对那些露骨的短信都可以当作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人离他很远,不然不会只发信息骚扰,而不做出更过分的事。   可现在对面直白而放肆地挑破了最后一层纸,挑衅似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仿佛在告诉他——   我就在你身边。   陈淮终于忍不住点开信息,缓慢地打了几个字过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你到底是谁?】   等了几分钟,短信显示已读,可那边并没有回复。   陈淮深吸一口气,精神已经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不知何时就会失控。   【我不认识你,别再来打扰我,否则我报警了。】   他断断续续地讲这句话打完,按下发送键,然后迅速将屏幕熄灭,像是生怕看见自己不想看到的回复。   又等了几分钟,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熟悉的轰鸣声又开始在耳边萦绕,陈淮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   沉默的手机像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如今一分一秒都变得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抑或是根本没过去几分钟,陈淮没忍住再次打开了手机。   下一秒,发过去的短信显示已读。   陈淮几乎屏住了呼吸,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在看到新发来的那条短信时,气息再次变得急促而沉重。   【那来找我吧。】   手机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正落在陈淮的脸上,疼痛使他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一些,而一股凉意随之攀上他的后背。   对面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长相,说不定连他的住址都知道,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处于如此被动的地位,被对面肆意地戏弄和挑衅。   而正因为如此大的地位差距,对方只一句简单的话,就足够让他感到恐惧。   指尖泛着些微的凉意,陈淮站起身,打算将房间的灯打开。   下一秒,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叩门声,突兀而尖锐,像某种不祥的征兆。   刚才那句话莫名出现在陈淮的脑中,他的心跳开始不可抑制地加快,反射性地按下手边的开关。   房间的灯瞬间亮起,黑暗被吞没,周围变得明亮,似乎能驱散所有不安。   陈淮走到门边,明知道这是江停时的地方,那人不会胆大到敢闯进这里,可他依旧无法控制地感觉到害怕。   手掌缓缓搭上把手,陈淮感觉到外面的亮光在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门被打开,陈淮看见了站在门边,手里拿着托盘的佣人。   像是劫后余生一般,陈淮的声音还带着哑意:“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给您泡的安神茶,”佣人将托盘上的瓷杯拿下来,“您喝了早些休息。”   “……谢谢。”   陈淮道了谢,侧过身,让佣人进去。   将茶具为陈淮摆放好,见人弯了弯腰准备离开,陈淮看着托盘上的另一只,下意识出声问道:“要给江先生送去吗?”   佣人停下脚步,“是的。”   “不然我去送吧,”尽管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可语言已经先一步背叛了他,“我也正好有事要找江先生。”   出乎意料的,佣人只点了点头,没有推脱,也没有多问,将东西递给他,再次告知了他一遍书房的位置,便转身离开了。   陈淮端着安神茶,按照佣人说的位置,很快找到了江停时所在的地方。   刚才的谎话说得自然,可陈淮清楚,他根本没有事要找江停时,江停时也不一定愿意看见他。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还放弃的道理,陈淮深吸一口气,想着如果江停时看见他不高兴,他就放下茶立刻离开,不会让他讨厌。   几道很轻的敲门声过后,里面传来一点几不可闻的动静。   陈淮低头理了下衣领,还没来得及抬头露出他自认为最友善的笑容,门就被猛地打开了。   陈淮愣了下,缓慢地抬起头。   江停时靠在门边,应该是刚洗完澡,还未来得及吹干的黑发随意垂落在额头,向下滴着水。   他看见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了男人的脸上,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   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上他,压迫感如有实质地压上来,像在看某个误闯领地的待宰羔羊。   “嗯,”低沉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每个音调都似乎砸在他心上,“我知道。”   话不是对他说的——陈淮这才发现,男人的右耳带着耳机,应该是在和某个人打电话。   陈淮想回避,但面前的人只懒散地靠在一边,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所以他很有眼色地没有说话,乖乖地端着茶具站在原地,将眼睛微微垂下,看起来像是在盯着地面发呆。   江停时似乎还在看他,又或许早已转向别处。   那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尽管陈淮不敢看江停时的脸,可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到男人开始散发出一种不悦的气息。   他开始不耐烦了。   陈淮想。   “不方便。”   许久未开口的江停时蓦地沉声打断那边的喋喋不休。   那边应该是在询问原因,等了一会儿,陈淮没听见男人的回答,只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忽然变得强烈起来。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江停时静静地垂下眼,耳钉泛着很冷感的光,眼底的情绪晦涩难明。   不知是被什么逗笑,男人看着他,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家里已经有客人了,”陈淮听见他对电话那头说,“没空再招待另一位。”   托盘上的瓷杯被拿起,在宽大的掌心中显得格外小,江停时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刚才紧皱的眉不知何时舒展了。   他的目光依旧冷淡而平静地落在陈淮的身上,慢悠悠地重复对面的话。   “什么客人?”   唇边是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江停时回答道:“——您希望的那种客人。”   下一秒,没等那边回答,男人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陈淮不太清楚江停时具体在说什么事,但他能听出来男人口中这个客人应该就是自己,而听起来他今晚似乎还有别的人要招待。   “这个是安神茶,”陈淮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递到江停时面前,“时间不早了,大哥早点休息。”   男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他身上扫过,陈淮有些紧张,生怕他会问出为何是他来送,更怕他看透自己那点登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但幸好,江停时并没有机会问,也可能根本没打算问。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刚才招待他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眼陈淮,似乎有事要和江停时说。   陈淮很识相地想走,江停时却冲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接说。   “林小姐在外面,说是江总邀请她来,说了您不在,可还吵着要进来。”   江停时面无表情,冷声道:“是老头子邀请的,不是我,我今晚有事,安排人把她送回去。”   佣人有些为难:“可是——”   “你是为我办事,”江停时冷淡的视线落回他的身上,声音不重,“还是为江恒办事?”   “……当然是为您。”   男人瞬间惊吓似地低了头,没再多说,很快应声离开了。   江停时没接过陈淮手里的东西,而没有他的允许,陈淮也不敢将茶具直接放进他的房间,只好有些窘迫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有些在意佣人口中说的林小姐,可陈淮自然没资格问,而且依稀能听出来,江恒似乎很中意这位林小姐。   或许今晚是因为有他在,江停时才如此不便,腾不出空来招待那位江小姐,甚至要违背江恒的意思。   就算自己再想,也不能给对方添任何的麻烦。   陈淮低下头,“大哥,今晚给你添麻烦了,我订了酒店,不然我还是回去住,在这里应该不太方便……”   “怎么,”头顶处传来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男人很快打断他,陈淮又听到了熟悉的讽刺语气,“这么着急回去,”   “要回去陪女朋友?”   陈淮愣了下,有些搞不懂为何江停时会突然扯到这个上面来。   他怎么会有女朋友?   江停时要是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会被吓死吧。   “什么?”陈淮不知道江停时怎么突然对自己有了这种误解,“我——”   “行了。”   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兴趣,江停时很快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表情或许是因为如此多的烦心事而更加差了,单手扶在门上,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陈淮的距离。   “你出了事老头子又要找我麻烦,”江停时不容违抗道,“回房间去,别烦我。”   “……”   陈淮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面前的门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   茶香气很快飘出来,陈淮垂下眼,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离开。 第8章 打架   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太令人不可置信,陈淮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累了的缘故,今晚虽然睡得不沉,可竟然难得的没有做那个诡异的梦,陈淮终于不用再满身冷汗地惊醒。   第二天陈淮下楼的时候,被人告知江停时已经离开了,没留给他什么话,于是陈淮很自觉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离开时,陈淮想和江停时发个信息,告知他自己已经走了,顺便道个谢,可点开他的号码时,陈淮才猛然想起,这个号码本就是他偷看来的,江停时根本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联系方式。   尽管两人偶尔会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可出了江宅,他们连号码都没互通过,完全像是两个陌生人。   况且就算说了,对江停时来说恐怕也只是骚扰。   陈淮叹了口气,最后只和面熟的佣人说了一声,让他帮自己转告江停时。   佣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礼貌性地冲他告了别:“您路上小心。”   这梦般的一晚至此宣告结束。   陈淮和周墨他们再次汇合,王涛看见他有些尴尬,却又抹不下面子来,只好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   两人是舍友,虽然平时没多亲近,但表面功夫总要做足,更何况陈淮并没心思和他计较,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嗯,昨晚休息的好吗?”   陈淮总是这样好脾气的性子,就算是王涛昨天差点对他大打出手,也始终笑盈盈的,从不会摆脸色给别人看。   王涛有些愧疚,路上陈淮开车,倒显得贴心了许多,不仅主动看导航指路,还时不时地问陈淮要不要喝水。   看出来周墨忍了很久,他一向爱八卦,等到了景点,终于有些忍不住,跑到陈淮身边小声询问:“昨天那人是谁啊?我去,开库里南啊,你哪儿认识的这么有钱的人?”   陈淮抿了抿唇,垂下眼,当然不能说实话,只模棱两可地回答:“一个认识的亲戚,平常很少见,也不熟。”   “哦,这样啊,”周墨倒是没怀疑,“不过我看他挺不好惹的样子,当时杯子摔下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差点把王涛那小子脑袋都砸开花。”   没等陈淮回答,他又压低声音和陈淮吐槽:“不过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嘴那么欠,对自己女朋友还那样说话,真不是个东西。”   陈淮不太想提昨天的事,只笑了笑,没回答,很快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   在长夷市的行程只有几天,后面没再出现过像上次一样的事,几个人倒也玩得开心,之前那点矛盾很快被抛之脑后。   等陈淮回南临时,江恒已经回来了。   陈淮刚回家,就被母亲叫着去和江恒打声招呼。   茶室萦绕着一股很淡的香气,雾从翻滚的水中慢慢飘上来,江恒坐在茶桌旁,凌厉的气质丝毫未减,招呼陈淮坐到他对面去:“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陈淮垂着头,低声回答,“谢谢您关心,您这次出行还顺利吗?”   江恒递来一杯茶,陈淮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热度一点点传过来,冰冷的指尖逐渐回温。   “就那样,”江恒漫不经心地回答,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好,“儿子不让人省心,出去也消停不了。”   “……”   陈淮的动作顿了顿,他第一反应是江寻易又惹了江恒不高兴,可就算是,他也没那个立场去劝慰。   可江恒不是会和他说私事的人,毕竟父子三人才是一家,江恒纵横商业场这么多年,早练得不动声色,不会随意将这些抱怨话说给陈淮这个外人听。   果然,江恒并没等待他的回答,苍老而极具威严的声音传来,明明语气平静温和,却总有种质问的感觉。   “我听说你去了长夷?”   陈淮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是。”   “你大哥就在住在那儿,”江恒的话让人听不出情绪来,“怎么不联系他,让他招待你们。”   陈淮能感觉到江恒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   江恒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江停时告诉了他前几天的事?   他始终垂着眼,没有和江恒对视,停顿片刻,才神色冷静地答道:“大哥平时工作忙,我们只是过去玩几天,想着不让大哥费心,就没有提前联系。”   江恒坐在对面,闻言并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才突然笑了一声:“那太可惜了,最近那小子不知道在忙什么,下次再让他腾出空来好好招待你。”   “大哥的事比较重要,”陈淮很聪明地没有接他的话茬,“我随时都方便。”   江恒盯着对面默不作声的男生,面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   陈淮耐心细致,进退有度,能把家里脾气最差的江寻易都哄得妥帖,就连跟了江恒几十年的管家都夸赞过他懂事,足以见宋清念这个儿子教得好。   有事的时候他总能站出来用最合适的方法解决,没事的时候又会像一片毫无存在感的影子,不知藏匿到何处去。   江恒喜欢这样的聪明人,可又防备这样喜怒哀乐都不会出现在脸上的人。   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永远都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恒沉默片刻,很快将眼里短暂的情绪收回:“小易最近放假了,他不喜欢我给他请的老师,只能辛苦你多教教。”   陈淮应了声,江恒没再多说什么,他便告了别,很快离开了茶室。   他不在这几天,江寻易的脾气似乎更加暴躁了,经过他的房间时,陈淮听见里面传来叮铃咣铛的响声,应该是在砸东西。   走廊里四下无人,陈淮冷淡的目光扫过那扇熟悉的门,眼里浮起一点很不明显的厌烦,又很快消失。   他对里面发生的事毫无兴趣,快步走过了那间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寻易刚放假,忙着和自己那群兄弟到处疯跑,暂时没功夫来找他麻烦,陈淮自然乐得自在。   临近年关时,陈淮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清朗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带着熟悉的调笑意味:“陈淮,猜猜我是谁?”   他换了个国内的号码,刚打来时陈淮还以为是推销,差点挂掉,听见声音,陈淮忍不住笑了一声,很配合地回复:“是谁呢,我猜不出来诶。”   “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   “陆鸣延,你好幼稚,”陈淮气笑了,“怎么突然换了个号码?”   那边嘿嘿笑了两声:“因为你爹我回国了!怎么,想我了没?”   陈淮愣了下,有些惊喜。   陆鸣延和他是发小,用陆鸣延母亲的话说,两人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感情好得要命,小时候整天要腻在一起。   后来上了高中,陆鸣延的父母离婚,陆鸣延跟着再婚的父亲去了国外,现在在挪威上学,因为陆鸣延父亲不喜欢他总偷偷回国看他母亲,已经几年没回来过了。   陈淮问他:“你爸让你回来了?”   “他和他老婆吵架了,忙着哄人,没空管我,”陆鸣延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显然不太想聊起他爸,“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   陆鸣延说:“你在家吧?快点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陈淮顿了顿,才想起当时因为不想让陆鸣延知道自己家这些事,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搬家的事,他现在应该还在他从前的旧家楼下等着。   “我搬家了,”陈淮抓起手边的外套,急匆匆地往外走,“你找个暖和的地方,我去找你。”   “那我发你个地址,你直接过来吧,我刚下飞机就过来了,饿都饿死了。”   “好。”   陈淮没仔细看陆鸣延给的地址,按照导航到了才发现,这是家私人会所,在南临很有名,更重要的是,如果陈淮没记错,这家是江氏旗下的。   他皱了下眉,但陆鸣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己总不能扫了他的兴。   刚推开门,陆鸣延就兴奋地扑了上来,他个子本就高大,轻松地将陈淮搂进怀里,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扑面而来:“想死你了,陈淮!”   陈淮笑着回抱他:“好久不见。”   比起记忆里的样子,陆鸣延似乎瘦了些,许是因为北欧的日照太少,原本麦色的皮肤也变得白了些许,五官比几年前更加深邃立体。   好友多年未见,尽管平日联系密切,但见了面依旧有说不完的话,陆鸣延嘴上说着饿死了,可一见了陈淮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饭倒顾不上吃几口。   陆鸣延从小就对编程感兴趣,大学也坚定地报了相关的专业,在国外获了很多奖,还在外面靠敲代码赚了不少钱。   陈淮感叹道:“好厉害,想要什么就可以自己做出来。”   “那当然,”陆鸣延和他开玩笑,“以后你要看什么,我直接帮你黑进去。”   陈淮的动作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那你能查到陌生号码的来源吗?”   “那当然了,发信息的具体地址我都能给你查出来,”陆鸣延不以为意,“不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陈淮的目光暗了暗,抿了口手边的冰果汁,很快将话题带到别的地方。   陆鸣延开始抱怨他,“不过你这个没良心的,搬家了也不告诉我,害我在冷风里等了你那么久,冻死我了。”   “抱歉,”陈淮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当时搬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   “那你现在搬哪里去了?”   陈淮如实回答:“华安。”   陆鸣延瞪大眼睛:“华安?我记得那片的房子都是天价啊,住那儿的人可是非富即贵,你中彩票了?”   “是我妈认识的一个……叔叔家,”陈淮模棱两可地解释,“我们暂住在那里。”   陆鸣延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对宋清念的性格很清楚,大约猜出了陈淮现在的处境,知道他不愿多说,也就没再问。   两个人从大学一直聊回小时候,因为心情好,陈淮难得地多喝了点酒,等脑袋都开始发晕时,他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陆鸣延眼尖地瞟到他腕上的表,愣了两秒,才惊叹道:“你手上那块表——”   “怎么了?”   “啧,”陆鸣延连连感叹,“死贵,现在还绝版了,哪儿都买不到的。”   陈淮看了眼那块表,脑中浮现出江停时的脸,唇角露出了点笑意。   他自然是舍不得将它戴在身上的,只是当时宋清念反复叮嘱,这是江停时送给他的东西,必须时时戴在手上,表示自己对礼物的喜爱。   “你住哪儿?”陈淮将一旁的外套穿好,“我叫个代驾把你送回去。”   陆鸣延脸上浮了点红,显然也有些醉了,他一边揉着酸痛的太阳穴,一边跟在陈淮后面往外面走。   “先住几天酒店,后面再找房子,”陆鸣延低着头,话都有点说不利索,“反正我今年可不着急走了,好好陪陪——”   话还没说完,肩膀忽然被猛地一撞,力度不轻,钝钝地发疼。   陆鸣延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已经先声夺人地质问起来:“你他妈没长眼啊,走路不知道看路吗?”   陆鸣延被这反客为主的叫骂弄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抬头就想骂回去,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猛地顿住了。   对面似乎也没想到,愣了片刻,唇角一扬,脸上浮现出嘲弄的色彩。   “陆鸣延,”那人冷声说,“怎么哪儿他妈都有你啊,我回国你也要跟着,你和你爸一样,是个跟屁虫吗?”   陆鸣延不甘示弱地反击:“不好意思,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自己想回来,你是惹你妈生气被赶回来了吧?”   那人哼了一声:“你也别幸灾乐祸,你爸惹了我妈厌烦,就快落得和上一个一样的下场了,到时候你就准备和你爸一起卷铺盖滚出我们家吧!”   “我巴不得,”陆鸣延说,“要是能离你远一点,我住热带雨林也愿意。”   “你妈的——”   “贺澜,上个厕所这么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磨蹭什么呢?”   那人逐渐走近,最后停在贺澜身边,满脸的不耐烦,指尖夹着一根烟,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烟草味道。   他的视线顺着贺澜看过来,最后停在陈淮的身上。   来人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讽刺:“好巧啊,这里都能碰上熟人。”   贺澜转头问他:“怎么,你认识?”   江寻易盯着陈淮,面色不悦:“就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讨厌女人的儿子。”   贺澜的目光落到陈淮的身上,看起来江寻易没说过他什么好话,他眼里的厌恶和敌意十分明显,又因为陈淮站在陆鸣延身边而更加突出。   “啊,陆鸣延,怪不得你俩能玩到一起去呢。”   贺澜脸上是嘲讽的笑容,语气尖锐,毫不留情地羞辱道:“你那攀高枝的爸,还有你朋友当小三的妈,真能凑一对了。”   “不过陆鸣延,你倒没人家那张好脸,不讨男人喜欢,”贺澜轻蔑地看向陈淮,像是大发善心般地指点他,“你将来要是没钱,可以和你妈学学,说不定能爬上个有钱人的床,这辈子都不用愁喽——”   没等贺澜说完,拳头便猛地落在了他脸上,没留力气,贺澜脸上很快就浮现出鲜红的印记,唇角渗出血来。   陆鸣延举着拳头,恶狠狠地看向他:“你他妈把嘴给我放干净点!”   贺澜被打懵了几秒,脸偏到一旁,反应过来后,一股巨大的怒气直窜心脏,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扬起手来,冲陆鸣延打过去。   陆鸣延喝醉了酒,反应似乎也没清醒时快了,他看着对面的拳头向他落过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陆鸣延睁开眼,看见陈淮挡在了他面前,死死扣住了贺澜的手腕。   刚才看起来温和绵善的男生此时正紧握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贺澜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脱。   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表情阴沉,和刚才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竟然看得贺澜有些发怵。   “操,”贺澜面子上挂不住,又开始羞辱道,“我有说错什么吗,不就是出来卖的吗——”   下一秒,几乎比刚才还有凶猛的拳头再次砸了过来,贺澜依稀只看到少年紧抿的唇和狠辣的眼神。   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了一起。   江寻易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实在没想到看起来似乎从来不会发火的陈淮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充满攻击性,让他都觉得有些害怕。   陈淮出手干净利索,毫不留情,贺澜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江寻易一边上手去扯陈淮,一边骂骂咧咧:“别打了!陈淮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你不怕我爸知道啊!”   陆鸣延以为江寻易过去是要帮贺澜,也加入了这场战斗,彻底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江寻易那群朋友发现两人出来后久未归来,出来找人时发现几个人打起来了,一群人生拉硬拽了半天,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混乱的战争。   江寻易的衣服被人扯乱,脸上倒是几个人里伤得最轻的,而这多半归咎于其中战斗力最强的陈淮对他手下留情。   最惨的则不用说,首当其冲的贺澜脸上身上都挂了彩,看起来十分狼狈。   陈淮倒也没好到哪里去,眼角和唇边都破了皮,口腔里泛着血腥味,衣袖被人硬生生扯烂了。   贺澜不解气,还想冲上去继续打,被江寻易一把扯住了衣领:“你是不是非把警察招来才高兴?赶紧给我安静待着!”   江寻易有家世摆在那,地位在这群人里也是举重若轻,他一发话,贺澜就算再不服气,也终究乖乖地闭了嘴。   “陈淮,”江寻易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真是疯了。”   刚才骇人的戾气褪去,陈淮似乎又恢复了平常清冷淡漠的样子,却没像往日那样哄着江寻易,只道:“江叔叔知道你抽烟吗?”   江寻易微微瞪大眼睛:“你威胁我?”   “没有,”陈淮冷静道,“我只是在和你商量。”   “……”   江寻易几乎要被气笑了,他想陈淮今天晚上可能真是疯了,竟然都敢这么和他说话。   沉默半晌,江寻易才极度不爽地转过身,泄愤般踹了一脚身后的贺澜,骂了一句:“蠢货。”   虽然没明说,但陈淮看得出他这是答应了,不会把今晚的事告诉江恒。   “走吧,”陈淮看着同样挂了不少彩的陆鸣延,“先回我家,家里有药。”   虽然不太想带陆鸣延回这个压抑的家,可他也不能放着受伤的陆鸣延不管。   闹了这么一通,到江宅时,已经要将近凌晨一点。   陆鸣延看着奢华壮观的庄园,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我的妈呀,你这家也太大了吧,真的不会迷路吗……”   “开始会,”陈淮一本正经地回答,“后面就好一点了。”   如果从庄园正门进去,必然会被值夜的佣人知道,陈淮带着陆鸣延偷偷从花园后门溜了进去,里面没人,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几盏聊胜于无的小灯。   客厅里有药箱,陈淮让陆鸣延先在花园里等他,拿了药箱出来,才偷偷摸摸地开了壁灯,为陆鸣延上药。   壁灯的光并不亮,陈淮有些看不清,凑得近了些,听见陆鸣延吃痛地叫,又小声安抚:“我轻一点。”   棉签在伤口上轻轻触碰,陈淮忽地开口向他道歉:“抱歉,今天是我的错,不该那么冲动,害你受伤。”   “怎么是你的错,明明是我先动的手,你是为了保护我。”   听见他的话,陆鸣延急急地辩解:“再说了,贺澜那狗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本来就该打,没打死他就不错了——哎哟,轻一点!”   陆鸣延正说得起兴,无意间牵动伤口,又呲着大牙开始叫,表情十分滑稽。   陈淮被他逗笑,陆鸣延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陈淮抬起手,刚准备继续为他上药,忽然感觉头顶亮起一片刺目的光。   陈淮的动作停了下,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他抬起头,看见男人就站在他们初见时的那个位置,低着头,冷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陈淮手里的棉签蓦地掉在了地上,沿着斜坡滚落进了花丛里。 第9章 伤口   或许是曾经被多次灌输三楼是禁地,是他离得越远越好的地方,所以当陈淮迈入这个从未踏足过的领域时,他仍旧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胆怯。   书房柔和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带着些微的暖意,他却始终感受到一股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唇角的伤口已经凝结,隐隐地发着痛,陈淮不确定面前的男人有没有看见,只能掩耳盗铃般地低着头。   “哥,是他们先动的手!”   江寻易平日里最怕的就是他这个阴晴不定的大哥,上次惹他生气的可怕后果还历历在目,他立刻先发制人地将罪责全部推到陈淮身上。   “我只是去劝架,”江寻易瞥了身边的陈淮一眼,十分委屈地抹了下自己脸上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红痕,“结果就被他们拉进去一起打,差点毁容了。”   江寻易叛变之快让陈淮有些措手不及,他顿了下,但很快恢复神色,没有着急反驳江寻易的话,只等待着江停时的反应。   面对弟弟的诉苦,男人没有说话,目光在江寻易的脸上扫视一圈,很轻地笑了一声,带了点嘲讽。   江寻易不太明白他哥这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总归不是相信他的样子,又急急地伸手推了陈淮一下:“你哑巴了吗,你说这次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   陈淮下意识抿了下唇,难得有些心虚。   之前他也并没指望着江寻易守口如瓶,就算江寻易真告诉了江恒,他也早想好了办法应对。   可他没想到如今要面对的不是江恒,而是江停时。   那些早想好的圆滑措辞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淮握紧手心,大脑一片空白。   江停时依旧沉默着,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陈淮才答:“是我先动的手。”   江寻易确实没说错,虽然是贺澜挑衅在先,可终究是他和陆鸣延先动的手,他没办法辩解。   听到他的回答,江寻易哼笑了一声,或许是为了报今晚陈淮威胁他的仇,又把陆鸣延摆了出来:“我们陈少爷也够仗义的,又帮打架又帮隐瞒,自己打成那样还不忘给人家上药,”   “还真是好兄弟,好羡慕啊——”   江寻易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故意拖着尾音,只是还没等说完,男人忽然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到了桌上。   力道不重,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却格外有压迫感,吓得江寻易很快闭了嘴。   陈淮悄悄地抬起头,果然看见男人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墨色的眼里全是浓重的不耐,看起来是对这场过家家似的闹剧毫无耐心了。   “江寻易,”江停时冷眼看着他,语气平静,“我听说你最近急着要给爸领个孙子回来,怎么,要我给他老人家报喜么?”   江寻易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脸很快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哥,我没有,是贺澜他们非要领来的,我总不能扫了人家的面子,但我只是喝了几杯酒,什么都没干,不信你可以去问贺澜他们!”   江停时脸上依旧是那副表情,看不出来到底信不信,但似乎也并不在意。   酒杯中的冰块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正巧过年贺家要来,”江停时说,“那我顺便向贺伯母道喜。”   江寻易彻底憋红了脸,他哥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后悔刚才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哥,我错了,”江寻易有气无力地将头耷拉下去,“我再也不和贺澜他们在外面鬼混了,求求你别告到爸那儿去,他真会打断我的腿的。”   “那就把你那些破事儿藏好,”江停时看了眼他脸上不甚明显的痕迹,“别再捅到我面前来。”   江寻易就算再迟钝也能看出来江停时此时心情不好,他也没再敢缠着让江停时为打架的事替他做主,只能闷闷地把这口气咽了下来。   想到这儿,他愤恨地瞪了一眼身边始终沉默站着的人,男生依旧低着头,面容沉静,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对他没有造成一点影响。   这个该死的陈淮总是和他妈一样爱装可怜和柔弱,现在竟然哄骗的江停时都着上了他的道,不替他出气!   江停时见他还站在原地,烦躁地揉了下眉心,“杵那儿做什么,赶紧滚。”   “哦。”   江寻易心里万般不满也不敢在他哥面前表现出来,走之前故意撞了下陈淮,将人撞得身子一歪,又恶劣道:“没听见我哥说话吗,和柱子一样在这儿干什么?”   “抱歉,”陈淮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拉开和江寻易的距离,话却是对着江停时说的,“大哥,那我先走了。”   江停时没有说话。   陈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本该庆幸江停时没和他计较今晚的事,可又懊恼自己为什么如此懦弱,在江停时询问的时候只能缄口不言,哪怕能让江停时的目光多留在他身上片刻也是好的。   他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情绪,转过身,跟在江寻易的身后,准备离开。   “你留下。”   门被打开,一股带着冷意的气息从走廊外进来,陈淮听见钟表摆动的声音,又沉又闷,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   他和前面的江寻易同时停了步子,陈淮回过头,看见江停时正盯着他,耳钉泛着的色彩像是他眼底映照的光。   陈淮的心跳忽地加快,几乎能听见胸腔碰撞的声音。   “哼,”江寻易幸灾乐祸地在他耳边笑,“你惨了,我哥要收拾你了。”   ——看来他哥没被陈淮这副无辜样子迷了心智,还是很向着他的。   这么想着,江寻易十分得意地走出了书房,故意冲他摆了摆手:“哥哥,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聊啊。”   随即将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江寻易一离开,书房重归寂静,陈淮面上不显,可指尖却在不可抑制地轻颤。   他能感觉到男人审视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也很清楚江停时为何会将他单独留下来。   江停时和江寻易才是亲兄弟,没有弟弟受了欺负,哥哥还不替他出气的道理,更何况陈淮已经承认了是他动的手,江停时一定会对他有所不满。   所以无论江停时怎么罚他,陈淮都觉得理所应当——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陈淮很擅长沉默,可和江停时的对峙无疑是煎熬而难捱的,男人只需要静静地看着他,就足够让他溃不成军。   片刻后,他哑着嗓子,轻声道歉:“对不起,大哥,今晚是我的错。”   江停时没有回他,迎接他的是熟悉的冷漠和忽略。   所以会怎么罚他呢?   陈淮低着头,视线却无所依地在地面上徘徊,脑子里做着很多假设。   最大的可能就是告诉江恒,然后让他们母子俩卷铺盖滚出江家。   母亲一定会很生气,她千叮咛万嘱咐了那么久,陈淮却还是犯了错,让人抓到了把柄。   陷入混乱的思绪中,陈淮没注意到身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灯光被挡了大半,视线似乎都变得昏暗起来。   下巴上传来些微的痒意,陈淮下意识抬起头,而触碰的指尖则顺着他的动作,慢慢抚上了他的唇角。   像是他急不可耐的主动一样。   冰一样冷冽的触感落在他的脸上,陈淮的呼吸开始变乱,他的手支撑在身后的墙上,才不至于脱力。   陈淮不确定男人有没有察觉到他乱得太过明显的气息,像大脑缺氧似的,一片昏沉中,他看见男人垂着眼,睫毛落下一片阴影,让人挪不开目光。   他终于想起自己嘴边的伤口,应该已经不流血了,但没处理过,不知道看起来会不会很难看。   “你先动的手,”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为什么?”   肌肤上的触感太难忽略,陈淮的下巴被他攥着,话说不太清晰,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道:“发生了点口角,不太愉快,就动手了。”   “口角?”   不知是不是故意,指尖猝不及防地落在伤口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陈淮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眉头轻蹙,有些吃痛。   男人低声问:“他说了什么?”   “……”   说什么?   陈淮回想起贺澜说过的那些话,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又很快收回。   他说不出口,更没必要让那些恶心的话落进江停时的耳朵里。   陈淮无意识地偏了下头,“没什么的,大哥,只是当时我们都喝醉了,脾气不太好,是我的问题。”   “是吗。”   江停时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陈淮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相信,也看不出来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社交距离,陈淮已经没办法再冷静地思考。   “我怎么不知道,”江停时看着他,“你还有酒后斗殴的癖好呢?”   “……”   陈淮停顿片刻,刚想张口回答,指尖蓦地趁虚而入,探入了他的唇间。   陈淮猛地睁大了眼。   牙龈在打架过程中出了血,明明已经没了感觉,可现在陈淮忽然又尝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以及很淡的烟草味道,混着熟悉的雪松气息。   “怎么不说话?”   江停时盯着他,语气里带了点笑,眼里却毫无笑意:“说话。”   他现在几乎一动,就会咬到江停时的手指,况且这样,陈淮根本说不清楚话。   陈淮能感觉到江停时在生气,可他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比刚才还要生气。   所以他只能笨拙地,努力不去用牙齿咬到他,艰难而口齿不清地道歉。   “对不起,哥哥……”   江停时似乎顿了一下,下一秒,手指终于从他口中抽了出来。   陈淮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指尖,有些湿,在灯下泛着很淡的水光。   他立刻像被烫了似地转开目光。   “别再给江家惹麻烦。”   江停时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将手指擦干净,又恢复了往日严厉的大哥形象,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陈淮的一场梦。   陈淮低着头,顺从地回答:“是。”   手握上门把,陈淮向江停时道别:“今天给您添麻烦了,大哥早些休息。”   江停时坐在桌前,电脑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愈发不近人情。   “对了。”   陈淮顿住步子。   “把你身边那个小黄狗藏好了,”男人的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淡漠,“老头子不喜欢有陌生人来家里。”   闻言,陈淮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停时说的小黄狗是谁。   陆鸣延前几个月染了头发,现在还没褪干净,泛着很重的黄色,从远处看起来很显眼。   “……好的,知道了,谢谢大哥。” 第10章 十字架   夜幕沉沉,外面的窗子没有完全合拢,丝质的窗帘在冷风的吹拂下轻微地摆动着,发出很小的摩擦声。   陈淮闭着眼,呼吸匀净,看起来安静平和,像是已经睡着了。   陆鸣延睡在他旁边,翻来覆去地,始终睡不踏实。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陈淮,你睡了吗?”   陈淮很了解陆鸣延的性子,刚才回来时许是见他心事重重,陆鸣延一直憋着没敢问他,但他向来是心里有事就睡不着的那种人,陈淮早料到了他会忍不住。   他无声地笑了下,低声回答:“没有。”   听到他没睡,陆鸣延立刻来了劲,一只手扒上他的肩,凑过来问:“那个就是你大哥吗?长得倒是挺帅的,可是看起来好吓人,他有没有骂你啊?”   陈淮依旧闭着眼,语气很淡:“没有。”   “也是,”陆鸣延喃喃自语似的,“他们这种人都很少骂人的,嫌浪费力气,我那个后妈也是这样,整天笑眯眯的,但其实很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陈淮笑他:“你未免想象力太丰富。”   陆鸣延见他波澜不惊的样子,猛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盘腿坐在他身后:“真的啊,你别不信我!”   “你看,你哥虽然没训你,那他肯定罚你了,罚你什么了啊,严不严重?”   陈淮仍旧摇头:“没有。”   “也没有?”这下轮到陆鸣延傻眼了,他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那他把你叫过去那么久做什么了?”   “……”   唇边似乎还在隐隐地发着烫,陈淮顿了一下,面上并未表现出异常,心里却浮现出一点疑惑。   陆鸣延说的没错,他进江停时房间的时候,无非也猜到了这两种结果,甚至比这更严重的后果都想到过。   可所有他预想过的结果,都没有发生。   江停时甚至都没有因为江寻易受伤而质问过他一句,只是在心平气和地问是谁先动的手,为什么要先动手。   虽然在他回答后,陈淮感受到了来自江停时身上的怒气,可他依旧十分大度地将自己放走了。   为什么?   带着些许难言的期待,陈淮沉默半晌,试图向陆鸣延寻求答案:“他没有骂我,也没有罚我。”   “只是问了我原因,警告我别再惹事,”陈淮很自然地略过了其中一些场景,将身子转了过去,在黑暗中和陆鸣延对上目光,“仅此而已。”   窗帘的遮光性能太好,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因此陆鸣延无法看清陈淮眼里的希冀和小心翼翼。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似地拍了下手掌:“估计是因为这事把他弟弟卷进来了,他怕你出去乱说吧。”   “你大哥是不是很宠刚刚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   江寻易脾气如此暴躁难哄,他优越的家境占了一半,他爹和江停时的纵容就占了另一半。   心里那点可笑的期待被现实浇灭,陈淮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将身体转了回去,背对着陆鸣延,轻声应:“是。”   “我就知道,”陆鸣延再次陷入对贺澜和江寻易的愤怒中,“和贺澜那狗东西一个德行,以为谁都稀罕他家那两个臭钱,天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陈淮闭紧了眼,陆鸣延的喋喋不休变成了背景音,他的思绪一片混乱,难以抑制的失落将他席卷,他忍不住开始嘲讽自己的自不量力。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骂累了,陆鸣延打了个哈欠,又重新躺下了:“不过这也是好事,起码你不用担心受罚,这几天好好休息,陪哥到处玩玩,别想那么多。”   “嗯。”   心里那点事解决完,陆鸣延舟车劳顿了一天,很快睡了过去,耳边传来鼾声,陈淮也有了点困意。   就在他马上要失去意识的下一秒,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一片漆黑中,陈淮蓦地睁开了眼。   刚才那点困意完全褪去,太阳穴重重地跳了几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将他全身笼罩,几乎要压得喘不过气来。   几秒后,他缓慢地伸出手,将手机拿了过来,然后点开屏幕。   上一条还停留在陈淮忍无可忍给他发的一句:【别再来烦我。】   那边像是很听话地没有回复,陈淮却很清楚他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果然,就在今晚,他再一次卷土重来。   没有再黏黏糊糊地喊他宝宝,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发来一屏幕肉麻的话,那边只是很简短地发了一句话。   【陈淮,你总是学不乖。】   自上次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之后,对面再没喊过,一般都只会用宝宝来代替。   而这一次,陈淮再次在陌生的信息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时,依旧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应该是在生气自己上次发的那条消息。   陈淮将屏幕熄灭,本就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关了机,难得失控地将手机扔到了一旁,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去死吧。   ———   浓稠的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空旷的长巷中,街灯昏暗,光线微弱,几乎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晰,几片枯黄的叶被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很淡的血腥味,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腐烂。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刺骨的寒风中,陈淮狼狈地抱着手里的东西,在寂静的长巷里狂奔。   这条巷子很长,长到似乎没有尽头。   身后是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野兽的利爪刮过墙壁,四周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就这样跑了不知多久,陈淮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道身影,正缓慢地向前走着。   那人一身黑衣,看见奔跑过来的他,便顿了步子,在原地等待。   陈淮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瞧见他瘦削流畅的下脸线条,和垂下来的细长指节。   他立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加速跑到了那人面前,刚要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却因为突然的停顿而膝盖一软,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坐在了他面前。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月色下的脸宛如出尘绝世的神袛,模糊而遥远。   陈淮只得被迫伏在他脚边,喘息着向他求救:“有、有人要杀我,麻烦您……”   话还没说完,那人却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在嫌弃他满身的泥泞。   他怔愣一瞬,咬了咬牙:“我叫陈淮,只要您愿意带我离开这里,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那人却只是低头看着他,未置一词。   身后的咯吱声越来越近,陈淮急急向前扯住他的裤脚,扯了扯。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缓慢地蹲下来,伸出手将他还算干净的下巴抬起,微微使了点力,像对待令人宰割的兔子:“陈淮。”   “你总是不乖。”   “所以我不会救你,”男人语气淡漠,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他的生死,“我不喜欢养不熟的狗。”   下一秒,他被男人狠狠甩开,身后的怪物猛地扑了上来,将他撕咬了个粉碎。   意识消逝之前,陈淮看清了男人耳垂上那颗银色的十字架耳钉,像宣告他死刑的绞刑架。   “陈淮,陈淮!”   耳边回荡着陆鸣延的声音,陈淮猛地睁开了眼,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和灯具。   额头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陈淮听见自己错乱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几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陆鸣延担忧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才出声问:“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一直抖个不停,把我吓坏了。”   “……”   被撕咬的疼痛感似乎还停留在身上,陈淮深吸了几口气,撑着身子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半晌才缓过神。   “我没事,”陈淮用纸巾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嗓子有些哑,“只是做了个噩梦。”   见他没事,陆鸣延松了口气,又故意笑他:“做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我怎么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呢。”   陈淮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记不清了。”   陆鸣延倒也没追问,拿上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了。   陈淮将窗帘拉开,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了些许身上的寒气。   他的目光落在昨天被他扔到角落里的手机上,片刻后,又上前捡起。   应该只是因为昨天的短信,才会做这样的梦,不会有任何其他含义。   陈淮这样告诉自己,将手机打开。   屏幕解锁,刻意不去看的信息再一次跳了出来。   这一次陈淮有了心理准备,他缓慢地将信息点开,面色平静。   接着昨天的那条,下面跟了一句。   【但没关系,我会教会你。】   陈淮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淡定地将信息删除,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他的视线从屏幕上转移到阳台外,那里有一间露天花房,而外面的门上,不知何时刻上了那个熟悉的家族标志。   金色的圆环上刻有拉丁文,底部是一座古老的祭坛,火焰两侧盘绕着蛇身,蛇头相对,像无限制的符号。   而最中间,是一个繁复的十字架,缠绕着锁链和符文,显得压抑而沉重。   陈淮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梦。   十字架和那人的耳钉形状重合,在阳光下仍然显得冷冽。   一张熟悉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又不可避免和梦境中的联系在了一起。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紧紧盯着他,脸上是过分苛刻的不近人情。   “陈淮,你总是学不乖。”   浴室里传来陆鸣延的叫声:“陈淮,你干嘛!”   陈淮猛地松开了握在门把上的手,耳根上泛着很淡的红。   “抱歉,”陈淮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又忍不住轻声催促,“你快一点,我也要洗。” 第11章 约束   上午九点,江恒从江宅离开,陈淮远远望着迈巴赫的车尾逐渐驶出庄园,才转过身叫陆鸣延:“现在能出去了,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陆鸣延穿好外套,昨天睡得并不算好,他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满:“他们家人是不是老欺负你啊,怎么带个朋友回来都像做贼似的。”   宋清念从前就不喜欢陈淮带朋友回来,现在到了江家,他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惹了麻烦,再加上昨晚江停时的告诫,陈淮不得不更警醒些。   “抱歉,”但对于不得不把陆鸣延送到酒店去住这件事,陈淮仍感觉十分愧疚,“我已经托人在帮你找房子了,这几天你的房费我来付,你安心休息就好。”   想了想,陈淮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要是你觉得一个人住着害怕,我可以过去陪你几天。”   陆鸣延倒觉得没什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一个人住有什么的。”   “再说了,”他顿了顿,有些后怕地耸了耸肩,犹豫着道,“我觉得你那哥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陈淮手里的动作停了下,又很快恢复神色,微微笑了笑:“他只是本身性格比较冷淡,所以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你们昨晚连话都没说过,他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你的,别多想。”   陆鸣延回想了下,很快连连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当时在花园,他站在楼上的时候,”陆鸣延说,“看我的那个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更像是在看——”   陆鸣延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晚男人隐没在阴影中的脸,明明十分出众,可冰冷的视线就像毒蛇一样缠在他的身上,令人遍体生寒。   他手背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半天才憋出一句。   “路边的狗。”   “……”   陈淮没好意思说江停时看谁都是那副眼神,只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将一旁的口罩戴上,勉强遮住了脸上的淤青。   “走吧,”陈淮握上门把,用了些力气向外推去,“我记得那家酒店叫——”   话还没说完,陈淮的步子忽然猛地停了下来,脸上的笑也敛去些许。   有段日子没见的老管家站在门前,身后还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正微笑着迎接他。   糟了。   陈淮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脑子却已经开始为这件事被发现寻找合理的借口。   江宅里的人都知道,管家是为江恒做事的,如果他和陆鸣延昨晚的事被老管家发现,那一定会传到江恒耳朵里去。   虽然昨晚被江停时抓了个现成,可不知是不是陈淮偏心的缘故,他总觉得江停时不会把这件事和江恒说。   于是他依旧面无异色,淡定地冲对面的管家打招呼:“安叔,早上好。”   安叔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珠浑浊,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您好,”他回了陈淮一句,又很快侧过身,让那位男人向前一步,站到他的身边,向陈淮介绍,“这位是许医生。”   男人身材高大,样貌出众,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陈淮,看起来十分有亲和力:“您好,我是许行之,上次你发烧,我们见过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上次陈淮烧得昏昏沉沉,早就忘了给自己医治的人长什么样子,他的目光落在男人略显轻挑的脸上,沉默片刻,又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来。   “当然记得,”陈淮伸出手,面不改色地与他相握,“上次多谢您。”   他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陈淮当真记得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医生,这下倒是轮到许行之愣住了。   细长冰凉的指尖一触即离,许行之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修长而白净,骨节匀称,隐隐还能看清手背上的青筋,倒是和它的主人很相配。   安叔在旁边静静看着,又忽地发了话:“今天大少爷叫了许医生来,我想着您身体刚好没多久,就顺便让许医生也来给您检查一下。”   陈淮听见那个熟悉的称呼,心瞬间提了起来,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急切:“大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哎,没什么大事,”许行之似乎和江停时的关系还不错,很快抢过话头,“就是最近降温,加上工作忙,有些着凉了。”   没等陈淮回答,他又笑了两声,自顾自地感叹着:“不过这次他倒是挺听话的,以前非得等到病得快晕倒才愿意找我,这次连感冒都算不上就给我打电话了,看来我孜孜不倦的叮嘱还是有点用的。”   陈淮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管家刚才说的话,害怕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立刻寻了个理由拒绝:“我之前去过医院,确实没什么事了,不用麻烦许医生了。”   管家这样讲,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照顾到每一个人,不过点到为止,自然没必要真强求检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陈淮这样想着,身子已经率先向后退了一步,随时做好送客的准备。   可安叔却并没像想象中那样从善如流地离开,反而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地看着他。   “许医生这边要记录档案,”安叔语气平淡,但话却不容拒绝,“有您的身体健康信息,江总才能放心。”   “……”   已经将江恒搬了出来,陈淮没办法再推辞,他开始考虑如何瞒过管家,给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一个理由。   可许行之进了房间,管家却依旧站在门外,冲陈淮微微鞠了一躬:“陈少爷,那我就先下去了,花园还有些事要忙。”   陈淮有些意外,毕竟如果安叔不在,那一切都好处理得多。   “那您先忙,这边有许医生就够了。”   门缓慢地合拢,管家没有动,应该是在等他合上再离开。   视线马上被完全遮住的下一秒,陈淮忽然听见了安叔的声音,嗓子微微压低,显得遥远而诡异。   如同他刚来江家的那一晚,安叔面色似一潭死水,语气很轻,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您昨晚去了大少爷的房间吗?”   安叔有些发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他,脸上挂着机械的笑容,陈淮再次感受到那种沿着脊背攀上来的寒意。   安叔很少会说除他职责以外的话,更何况是这种类似质问一般的问题——这显得不够尊重,也并不十分妥当。   陈淮不太想昨晚的事被人知道,可既然管家这样问,他一定已经看到了,自己再隐瞒下去反而更加可疑。   所以他很坦然地承认了:“是的。”   他想起管家曾经的忠告,而如今他不仅没有听,还违反了,或许这是安叔今天突然提起的原因。   “抱歉,”陈淮向他道歉,“昨晚情况有些特殊,没有听您的,还是上了三楼,以后我会注意。”   安叔没有说话,两人几乎只隔着一道门缝交流,声音也很低,里面的陆鸣延和许行之听不清他们说话,却也很有眼色地静静等待着。   四周一片寂静,陈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外面的老人。   老人的目光平静而淡漠,可陈淮却很灵敏地扑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以及他脸上那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   ——像是怜悯。   陈淮不知道老人为何会突然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从前他和母亲刚来江家,受到无数冷眼时,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类似可怜的神情。   他心中忽然有种很诡异的感觉,他觉得奇怪,可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闷闷地堵在心口,让人呼吸不畅。   半晌,老人才缓慢地开了口。   “这是大少爷允许的,”管家说,“所以今后,您就当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陈淮愣了愣:“……什么?”   老人向后退了一步,又很标准地向他弯下腰,鞠了一躬。   “我的意思是,”安叔恢复了刚才的面无表情,轻声道,“之后您想去哪里,都随您心意。” 第12章 新年   今年的新年来得早,江家的佣人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原本冷清肃穆的庄园也装点上了些许色彩,倒真弥漫着些许过年的热闹氛围。   池水在壁灯的映照下显得波光粼粼,高大的棕榈树在夜风中轻晃着,枝叶间悬挂的彩灯与星空交相辉映,泳池中央,一群人在大声玩闹,水花四溅,笑声回荡在空中。   江寻易百无聊赖地靠在池边的躺椅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不停划动着,满屏的新年祝福中,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底部那个仍旧安安静静的名字上。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海景照旁边,是他给陈淮的备注,一只猪的表情符号。   江寻易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身后的别墅,四楼的位置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的房间内透出一点灯光,却在这喧闹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几天来来往往拜访的宾客数不胜数,宋清念和陈淮身份尴尬,虽然江恒没说什么,可他们自然知道不便露面,自大年初一以来,江寻易就没在餐桌上见到过陈淮。   或许是没了陈淮,他的坏脾气没地方发泄,江寻易竟然奇怪地生出了点对江恒的不满,嫌他敢做不敢当,大过年的把人锁在屋里不让出来。   犹豫片刻,江寻易点开聊天框,有些别扭地打了几个字过去。   【你干嘛呢?】   没过一会儿,那边很快回过来,十分简洁的两个字。   【吃饭。】   【为什么不下来吃?】   对面似乎是觉得他明知故问,沉默了半晌,才回过来。   【有外人在。】   江寻易盯着屏幕上的回复,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他就是莫名地烦躁,连同一旁的音乐声都觉得吵闹。   “哎,寻易,”有人刚从泳池里出来,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上,“他们在玩游戏呢,你不下去玩会儿?”   那人身上的水珠落到他身上,江寻易皱了皱眉,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拍下去,“没意思,不去。”   对面也没生气,从侍应生托盘上取了杯鸡尾酒喝,坐到他身边的躺椅上。   那人好像是什么明洋科技的小儿子,今年因为和江家有合作,才有资格来江宅做客。   江寻易懒得和不熟的人废话,对于他抛来的话也十分冷淡,那人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应该是觉得没意思,也很识趣地闭了嘴。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泳池四周转了一圈,觉得好像少了个熟悉的身影,难怪耳边也清净不少。   “贺澜去哪儿了?”   “他啊,你没听说吗,”江寻易难得和他主动说话,对面一下子来了劲,“他估计惹了什么人吧,就除夕前一天,被打得那叫一个惨,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腿应该是骨折了,过几个月才能下床。”   江寻易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贺澜得罪人这件事他倒是不奇怪,就他那张破嘴和空空的大脑,不得罪人反倒令人惊讶。   只是贺家毕竟也是在南临有头有脸的家族,贺澜那母亲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就算贺澜再讨打,都该看在他家世的份上放他一马。   况且这大过年的就将人打得下不了床,未免也太狠了点。   贺澜可是他妈的心肝宝贝,江寻易不可置信地问:“贺伯母没找人算账吗?”   “那也得找得到啊,”对面啧啧感叹了两声,“现在都还在查呢,我听说贺总今天过来还和你哥讲了这件事,你哥应该也会帮着找吧。”   他哥出手估计没有找不到的人,江寻易松了口气,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上次陈淮那件事他还没和贺澜算账呢,让他长长记性也好,别一天疯狗乱咬人似地到处得罪人。   又躺了一会儿,江寻易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又折返回了主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最中心的江停时。   印象里,他这位大哥总是冷漠而严厉,光是站在那里,就是和江恒如出一辙,甚至更甚一筹的凌厉气质,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他身上都弥漫着一种和这个家格外相似的压抑和传统,可偏偏又离经叛道似地打了耳洞,银色的耳坠嵌在他耳边,竟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江停时的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意,虽然很淡,但总归显得整个人都温和了些。   江寻易刚想走过去找他哥,却忽然发现男人脸上那点细微的笑意猛地消失了,一双漆黑的眼盯着面前走近的人。   他停在了原地,顺着江停时的目光看了过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是白娩,他和江停时的母亲。   自他有记忆起,母亲就已经和父亲分居两地,两人几乎一见面就要吵架,白娩从之前的半年回来一次,到现在只有过年时迫于家庭压力才会回来一次。   许是对幼子的怜惜,白娩对江寻易格外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江寻易平常被父亲或者哥哥罚了,或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会去找母亲。   只是对于江停时这个更为争气,也更为懂事的大儿子,白娩却始终态度冷淡,甚至称得上厌恶。   而江停时自然也同样如此。   江寻易很奇怪两人的关系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可他不敢问,江恒也对此事闭口不言,像是某种禁忌一般。   母亲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是他的表哥,白娩很喜欢他,从小就带在身边,像亲儿子似的。   而他这位表哥也被他妈养的温和礼貌,可惜没经过社会的毒打,在江寻易眼里就像个懦弱的白痴。   白星禾似乎很怕江停时这个看起来十分威严的兄长,低着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表哥,手上还紧紧地挽着白娩的手臂。   江停时的视线从两人亲昵相挽的动作上扫过,唇边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显得阴沉而骇人。   他没有应,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而身边有人注意到他的反应,又将目光落到白星禾的身上,也变得不带善意。   江停时的态度就决定了身边那群想要凑上来阿谀奉承的人的态度,他这样,明显是要给白星禾难堪。   白娩张口就想要训斥江停时的怠慢,可当对上他的眼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江停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她训斥的小孩子。   他精明能干,江家的产业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和人脉,甚至早已压了白家一头,就连白家家主见了他都要恭敬地喊一声江总。   除了一道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母子虚衔,她没有任何能够再桎梏他的权利。   白娩沉默片刻,只能勉强扬起一个毫无真心的笑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昂起头来,努力维持着往日的骄傲:“停时,这是星禾,他今年刚升了俞简的项目总监,特意来和你打声招呼,你们是堂兄弟,要互相关照才是。”   俞简是江氏名下的产业,不过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分公司,如果换个记性差些的人来,恐怕都要记不得是哪一家。   江停时垂着眼,眼底带了点笑意,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嘲弄,轻声重复白娩刚才的话:“互相关照?”   他看向白星禾,似乎是毫不在意和他们撕破脸皮,将两人的差距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我关照表弟,表弟打算怎么关照我?”   白娩瞬间白了脸,她细长的指尖死死扣住身上的外套,才不至于骂出声来。   江停时这番话,不亚于指着她的鼻子问白家有什么资格和他提要求,白娩一向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儿子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四周来往的宾客丝毫未减,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他们,白娩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   她只能愤恨地压低了声音,隐隐含着怒意:“江停时!”   江停时丝毫没将她的怒气放在眼里,视线落在白星禾那张白净的脸上,他始终低着头,眼皮上那道又长又宽的疤痕在灯光的映照下分外明显,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沉默几秒,他兀自开了口:“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皮肤科医生,要介绍给表弟么?”   白娩愣了下,江停时又很快接着道,语速缓慢,脸上是很淡的笑意,让人看不出情绪来:“毕竟脸上有疤痕,总归不好看。”   “你说是不是,表弟?”   “……”   始终沉默的白星禾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他掀起眼皮,惊恐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又像看到了什么阎王罗刹,忙不迭地重新低下了头,恨不得埋到地下去。   白娩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她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要不是在宴会上,狠不得伸出手给上江停时一巴掌。   “江停时,”白娩皱起眉,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脸上的表情未变,但唇部的弧度却越来越深,似乎白娩的怒火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我能做什么?”   “后湖已经锁了,”江停时看着她,说话仍旧是慢悠悠的,像是戏弄一般,轻声道,“母亲难道还害怕我会把表弟推到湖里吗?”   身边的男孩抖得更厉害了,他的眼里涌上了泪,似乎马上就要滴下来。   他死死的扯住白娩,声音都在发抖:“姨母,我们走吧……”   白娩死死咬着唇,瞪着江停时,站在原地,俨然在发怒的边缘。   江寻易在旁边偷听了半天,见事情发展方向不对,立刻冲了过去,牵住母亲的手腕:“妈,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   白娩看见他,满腔的怒气不好发作,勉强挤出笑来,放柔语气:“怎么了,找妈妈有什么事?”   “您多久才回来一次,我想您多陪陪我嘛,”江寻易趁机偷看了眼他哥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又赶紧编了个借口把他妈拉走以免引起世纪大战,“他们在放烟花,您一起去看看。”   白娩自然不好推辞,走之前,她又瞪了眼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江停时身边没了人,又有不少人凑了上来,可惜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应付,找了个借口回了房间。   三楼被佣人严防死守,没人能进得来,总算是有了片清净的地界。   进书房前,他往楼上看了一眼,那边静悄悄的,和宴会厅里的热闹景象仿若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他的动作停了下。   门被打开,江停时走了进去,一片漆黑的书房里,他熟稔地走到桌前,打开抽屉,摸索到一个按钮。   按钮被按下,一阵摩擦声响起,身后的书柜缓慢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另一个空间。   砰地一声,书柜旋转,门被合上。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再简单不过的桌子和椅子,以及一台电脑,和无数个闪着红光的屏幕。   江停时将椅子拉开,坐到桌前。   闪烁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有几分阴森和诡异。   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一盒冰淇淋,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似乎有些无聊。   手机里应该有消息进来,因为一只手不便打字,他将勺子用牙齿咬住,半含在嘴里,很快回复过去,脸上带了点愉快的笑意。   江停时静静地看着屏幕,指尖在袖口的纽扣上轻轻摩挲,呼吸渐沉。   他从旁边拿起另一台手机,开了机,向那个唯一储存的号码发了条信息,然后很快放下手机,视线紧紧盯在男生的脸上。   果不其然,男生的动作顿了下,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然后难得十分情绪化地将手机扔到了旁边的床上。   江停时唇边终于带了点愉悦的笑意。   他站起身,看了屏幕几秒后,将房间的门再次打开。   随着书柜的缓慢合拢,那个奇怪而诡异的房间就像从未存在过,完全消失在了他人的视野中。   江停时走出书房,再次看了眼依旧安安静静的楼上,重新下了三楼。 第13章 情绪   江家本就是南临金字塔尖的家族,再加上江停时接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完全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新年这些天,来拜访的人比肩继踵,礼物几乎要填满整座庄园。   陈淮也因此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权利,与他和母亲毫不相干的热闹氛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们见不得人的身份。   门外烟花漫天,陈淮依稀听到楼下肆意自由的笑声,宋清念坐在他身边,自然也听得清楚。   江恒喜欢安静又懂事的女人,所以宋清念戒掉了几十年都戒不掉的烟,戴着经他挑选过的珠宝首饰,甚至连身上的香水都是江恒喜欢的味道。   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放下手上的茶杯,眉毛很轻地皱起,却没什么反应,和颜悦色地给房间的每个佣人包了红包,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我们这里也没什么事,”宋清念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先出去吧。”   早受够了四楼的冷寂氛围,佣人们没有推辞,喜气洋洋地接了红包,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门关上的下一刻,宋清念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她堪称粗鲁地将刚才的茶杯扔到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我真是受够了,”确定人已经离开,宋清念开始肆无忌惮地向陈淮发泄,“这样喜庆的日子,我们却要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躲在这个家里!”   陈淮垂下眼,宋清念这样快的转变早在他意料之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碎片。   碎片被扔进垃圾桶,陈淮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才轻声哄道:“妈,您不是一直想去冰岛看看吗,我定明天的机票,带您一起去,好不好?”   宋清念拧起眉来,看起来丝毫不认可他的提议:“从一个地方躲到另一个有什么用?我既然能住进江家,就绝对不会随意给别人把我赶出去的机会!”   “……”   陈淮叹了口气,他知道宋清念要强又执拗的性子,他如果再劝下去,只会激化两人的矛盾。   宋清念的情绪却逐渐激动,她感到愤恨不平,可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去拉陈淮的手,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清清,所以你一定要争气,妈妈不想以后一直过这样的生活,你也不想,对吗?”   “我知道,”宋清念这样的叮嘱对陈淮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他点点头,安抚她的情绪,“毕业后我就去工作,不会再让您受苦。”   “你一个穷学生,就算学习再好,也赚不了多少钱的。”   宋清念语气里带了些瞧不起的意味,她接触的有钱人太多,自然不会将陈淮那些钱放在眼里。   她的目光落在陈淮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蛋上,几乎结合了她和他父亲的所有优点,从小到大,宋清念都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夸赞过陈淮出众的外貌。   她伸出手,十分慈爱地摸了摸陈淮的脸颊,脸上又挂上了温柔的笑:“我们清清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很受欢迎。”   陈淮眉心挑了挑,他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宋清念压低了声音,像是建议一般说道:“妈妈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的孩子都很不错,你去见见,好不好?”   陈淮猛地握住了宋清念的手腕,他难得有些失控地冲她发了火:“妈,您到底在想什么!”   宋清念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奇怪地看着陈淮:“怎么了?那些孩子又优秀又有钱,妈妈又不会骗你。”   陈淮只觉得呼吸都变沉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心脏坠坠地发痛。   从小到大,宋清念对他不够关心,也不够爱,可她却始终没有抛弃陈淮这个会让她在那些有钱人心中减分的拖油瓶。   陈淮不想再去纠结她到底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儿子,还是为了她不确定的未来,但无论宋清念怎样对待自己,陈淮都做不到恨她。   可他从前只想着宋清念爱钱,自己可以努力给她,可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存着这种心思。   他将宋清念的手拿开,深呼吸了几下,才忍住没说出什么重话。   陈淮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手心死死地握成拳,没有再管宋清念在身后的喋喋不休。   “我先走了,您早点休息。”   留下这句话,陈淮很快地关上了门,里面的声音被彻底隔绝,他只觉得双腿都变得沉重,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他靠上前面的扶手,低着头,脑袋很尖锐地开始发痛。   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觉得耳鸣声小了些,可这个地方他已经待不下去,宋清念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不断环绕。   今晚宴会人多,江恒应该没功夫管他,陈淮打算今晚去找陆鸣延。   前厅人多,为了避人耳目,陈淮只能从后院绕出去,可惜到了一楼的阳台,他依然看见了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   幸好一楼阳台没多高,陈淮手长脚长,顺着栏杆跳了下去,正落在寥寥无人的花园。   他低头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道笑声,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淮顿了下,下意识蹙起眉,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花圃旁,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印出一张俊美却轻佻的脸。   男人的目光直白而赤裸,陈淮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并没打算理他,转过身打算从小门离开。   身后的人却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陈淮很想装作没听见就这样离开,可今晚能被江家邀请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他怕再惹什么麻烦,只能停下步子。   男人走到他面前,一片人影覆盖下来,两人的距离有些近。   陈淮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他却得寸进尺地上前一步,同时向他伸出手来:“认识一下?”   陈淮抿着唇,没有回应。   男人也不生气,继续道:“秦运年,我的名字。”   陈淮点点头,看见男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颇有点不握不罢休的意味。   他用手敷衍的蹭了下男人的指尖,然后又像碰上了什么烫手山芋似地飞快收回了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好。”   “我看你刚从里面下来,”男人好奇道,“你是江家的人?”   陈淮自然不能和他说实话,只随口编了个最普通的身份:“不是,我只是个侍应生。”   秦运年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一圈,江家的佣人有统一的着装,男生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像。   明显眼前的人也想到了这件事,可他却依旧面色平静,脊骨挺得笔直,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   但他没有拆穿,带了点逗弄的意思,顺着陈淮问:“噢,那能麻烦你帮我拿杯白兰地吗?”   陈淮自然看出了男人语气里的捉弄,他搞不懂两人明明毫无交集,为何他会突然缠着自己不放。   可这样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徒生是非,酒台就在不远的地方,陈淮没多和他说些什么,径直走过去,挑出男人要的酒。   陈淮将酒杯递给秦运年,他接了过去,却没急着喝,一双带着探寻意味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他。   “秦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陈淮急着离开,“我就先走了。”   奈何秦运年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江家业务这么忙吗?”   陈淮看了看四周,生怕出现什么认识的人,可面前的男人格外难缠,他沉默片刻后,只能耐着性子回:“是有些忙。”   “啊,那太可惜了。”   秦运年像是惋惜一般叹了口气,忽然从内衬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了几张钞票出来。   陈淮顿了顿,下一秒,男人指尖夹着那一沓红色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衣领里。   陈淮低头看了一眼,里面还夹着一张烫金色的名片。   男人的笑容轻佻:“给你的小费。”   “……”   如果说刚才陈淮还有些奇怪他的行为,可男人如今这直白的举动,他想不知道里面的暗示都难。   陈淮刚才脸上那点礼貌的笑意都完全消失了。   他抬起眼,目光变得冰凉。   如果是之前,或许陈淮还能耐着性子等他走了,再将钞票交给佣人,让他们帮忙归还,可刚听完宋清念那一番话,他此刻只想把钱和名片全部都砸到面前男人的脸上。   可惜陈淮还尚存理智,他垂下眼,将衣领里的钞票和名片一并拿出来。   他伸出手,看着男人有些讶异的脸,从身上又拿出两百元,重新夹进了那沓钞票里。   然后将那叠钱以同样的方式放进了男人胸前的西装口袋。   陈淮两指夹着那张名片,笑着冲他晃了晃,“这些钱就当我买秦先生的名片。”   秦运年有些震惊他刚才的行为,脸上的轻浮散了些。   可惜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看见面前的男生拿起名片,然后缓慢而果断地撕了个粉碎。   秦运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毫不留情,不由得也有点恼怒,可看着自己的名片被撕碎后还十分有素质地被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举起手指着陈淮,气急反笑:“哎,你——”   没等他说完,刚才还十分嚣张的男生忽然面色一僵,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怎么了?”   秦运年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笑了一声,冲他打招呼:“停时,你怎么来这儿了?”   男人西装革履,浓墨重彩的五官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邃。   他的目光越过秦运年,落到了陈淮的身上。   江停时在秦运年身边站定,没有看他,话却是对他说的。   “那你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江停时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为什么在这里。”   秦运年摆摆手:“前面人太多了嘛,我嫌闹腾,来这里躲躲清净。”   他看了眼陈淮,男生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更加招人,性子也够烈,实在有些对秦运年的胃口。   男人压迫性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地压在自己身上,陈淮低着头,不确定江停时有没有看见。   可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想让江停时看见,穿着不够正式,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过,衣领还在刚才的纠缠中变得有些凌乱。   秦运年还在旁边,陈淮没有像往常那样喊江停时大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再次低下了头。   “那我先走了。”   没等男人开口,陈淮已经忙不迭地离开了。   秦运年看着男生的背影逐渐远去,忍不住感叹了几声:“够辣,我喜欢。”   “……”   身边的男人并没有回应他,秦运年以为他不感兴趣,可打算转身离开时,他却发现江停时依然站在那里,盯着早已没有人影的门口看。   “怎么,”秦运年凑过去问,“你认识?”   “不认识。”   江停时转过身,十分平静地回了句,然后向花园外走去。   秦运年跟在他身后:“那你帮我打听打听呗,咱们圈子就这么大,估计是哪家人的小儿子吧?”   男人的步子微顿,他停下来,比秦运年还要高些的身高,让江停时可以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看着他。   他忽然轻声道:“秦运年。”   江停时很少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人,声音也很低,是他心情不好的表现。   秦运年不知道是谁惹了这尊大佛,忍不住抖了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干嘛,我可没招你啊。”   男人的目光从他身前口袋里的一沓红色钞票上扫过,神色意味不明。   江停时突然问:“你很有钱么?”   秦运年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又继续道:“既然有钱没处花,那欠我的钱可以还了。”   “啊?”秦运年傻了。   他前几个月连买了两艘游艇,结果卡被他爸停了,江停时出了一半多的钱,后来也从没提过,秦运年也差点忘了。   现在秦运年还在和他爸较真,全靠剩下的那点钱过活,哪里有钱能还得上。   “小江,江江,爹,”秦运年哭天抢地,“你看我现在都落魄成什么样了,差点把我那几辆车都卖了,你怎么还舍得让我还钱啊!”   江停时丝毫没理,冷声道:“那就管好你自己的手。”   “再有下次,我会剁了你的手。”   男人话语里的阴森让秦运年有些毛骨悚然:“啊?我的手怎么了——”   没等他说完,江停时已经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身后是秦运年撕心裂肺的吼叫。   “江停时,你干嘛踩我!”脚上传来剧烈的疼痛,秦运年痛得蹲下了身,大声控诉江停时的冷酷无情,“好痛,好痛,我要截肢了!” 第14章 喜悦   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本就不太想回江宅,尽管在新年期间,陈淮和江停时见面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   陈淮开始有些后悔那天走得太匆忙,如果他当时留下来,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多和江停时说几句话。   所以当他得知今晚江停时要回来吃晚餐时,难免感到十分惊喜。   新年即将过去,母亲和陈淮也终于能从冷清的四楼出来,或许是对此事怀着些许愧疚,江恒对宋清念最近几天可以称得上是关怀备至,连带着对陈淮也变得和颜悦色许多。   正餐时间结束,佣人正往餐桌上一道道呈甜点,陈淮闻着面前甜得有些发腻的味道,不太感兴趣地靠在后面。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宽大的餐桌,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江停时在餐桌上一向很安静,除了偶尔会回答江恒的问题,其余时刻都缄口不言,看起来像是认真地在吃饭。   可他的存在又太明显,光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始终令人无法忽视。   陈淮看见他皱了下眉,似乎对今天的菜品不甚满意。   江停时很挑剔,陈淮是知道的,江家的厨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很少有能让他满意的,陈淮听过不少佣人在背地里偷偷抱怨他太难伺候。   对面人将餐叉放下,发出很轻的一道碰撞声。   江寻易的学校今天来了电访,秘书将老师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江恒,江恒怒气冲冲地从公司赶回来,一直训话到现在,暂时没功夫顾及到一旁的陈淮。   于是陈淮不动声色地将佣人喊了来,简单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人端着精致的瓷碗上来,将还冒着热气的陈皮豆沙摆在了面前。   果然,男人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些,他停顿几秒,然后重新拿起了勺子。   陈淮松了口气,他也拿起面前的餐具盛了一勺,于他而言有些古怪的药材味道令他不自觉拧起眉,可碍于这是江停时喜欢的东西,他又很快地咽了下去。   等面前的红豆沙见了底,江恒也终于消了气,餐桌迎来了短暂的宁静时刻。   懒得再和江寻易这个只会气人的小儿子多费口舌,江恒转过了头,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江停时:“林玉下周六要回瑞士了,你送她去机场。”   江停时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很平静地“嗯”了一声。   江恒却很清楚他这阳奉阴违的做派,知道江停时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应承下来,又厉声叮嘱道:“我是让你送,不是让你的司机送。”   陈淮低着头,面上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耳朵却很敏锐地从江恒话里抓住了关键信息。   林玉应该就是林家那位大小姐,陈淮没有见过她,但多多少少听人谈起过。   无论外貌还是学识都十分出色,连家世都和江停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陈淮一点也不意外江恒会属意这样优秀的人做自己的儿媳。   “那天有事。”   沉默片刻后,江停时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一如既往的简洁而不容辩驳。   江恒拧起眉来,脸色也变得不大好:“我早问了,你周六没有会议要开,不过是让你送个人,能有什么事?”   “光航叁号周六首航,”江停时丝毫没被江恒影响,慢条斯理道,“要去参加下水仪式。”   光航叁号是沈家领航系列游轮的最新研发成果,新闻铺天盖地地宣传了很久,江恒自然也有所耳闻。   江家和沈家一向交好,这次的首航礼又由沈迟主持,江停时作为他的发小,于情于理都该去捧个场。   江停时理由充分,江恒倒也没办法再多说些什么,只能妥协:“那你总要备点礼物送过去,别失了礼数。”   江停时很快应下:“知道。”   “哎,哥,”刚刚还被训得垂头丧气的江寻易突然又来了劲,他眼睛几乎要亮起光来,伸手去扯他哥的袖子,“是沈哥的那艘游轮吗?我看见了,特别酷!”   江停时垂下眼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寻易这副样子不用想都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果然,他兴奋地晃起江停时的手臂:“我也想去,哥,带我一个呗!”   江停时面容冷漠,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带。”   “为什么?”江寻易愤怒道,“我这两天放假在家都要憋死了,反正船那么大,多我一个又怎么了!”   江停时将他缠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毫不留情地推开,完全没管在一旁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江寻易,慢悠悠地抿了口茶。   “江寻易,”江停时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声音却冷酷,喊他名字时隐隐含着警告,“这么久了,你的作业有动过一页么?”   “……”   江寻易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他自知理亏,身子往后缩了缩,心里还盘算着怎么让他哥心软。   说来也奇怪,江停时之前从来不管他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学业上也很少过问,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倒莫名关心起来。   江停时比他爸还要精明,难骗得很,江寻易花钱找人代写这招估计是瞒不过他的眼睛,只能另找法子。   “左右不过在海上待两三天,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江寻易不死心,又趴上去继续哀求,“实在不行我把作业带到船上去写,哥,你就让我去吧,求求你了!”   江停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拿了有什么用,你看得懂么?”   “哥!”江寻易十分恼怒地瞪他一眼,可又无法反驳,只能抱着臂回一边去自己生闷气。   他就搞不懂了,只是上船玩几天,江停时干什么突然这样咄咄逼人。   江恒嫌他闹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江寻易的喋喋不休:“行了,反正他待在家也只会出去鬼混,还不如你带上他,还能消停点。”   “至于作业——”   江恒停顿了片刻,视线落到一旁始终安安静静的陈淮身上。   前几天他们母子俩只能待在屋子里,到处灯火通明,他们那里却分外冷清,江恒就算再冷漠,也总归有些愧疚。   如今江停时正好提起了学习的事,倒给他提了个醒,找个机会把陈淮塞进去,也算弥补他一点。   “就让陈淮也跟着去吧,”江恒说,“他在家待着也无聊,正好一起去玩几天,也能顺便辅导一下小易的功课。”   江寻易一听,瞬间有些不乐意,一想到出去玩,身后还要跟着陈淮在自己后面讲课,他就觉得头昏脑涨。   可看见江停时似乎在思考,江寻易又怕自己再多说些什么会让他哥反悔,只能悻悻地坐在位子上,敢怒不敢言。   沉默半晌,江停时终于大发慈悲般地松了口:“随便,我没意见。”   虽然江停时看着依旧不太情愿,但总算是答应了,江寻易兴奋地“耶”了一声,连带着对陈淮都多了点好脸色。   他冲陈淮抬了抬下巴,不知是威胁多一点还是捉弄多一点,笑道:“那就麻烦你了啊,陈、老、师。”   “……”   陈淮就这样被默认般地安排好了一切,没有人问及过他的意见,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他那几天是否有事。   他垂下眼,脑海里浮现出江停时刚才不甚温和的脸色。   凭心而论,有这个机会,陈淮无疑是开心的。   可江停时的反应无一不在告诉他,自己只是个累赘,是让他厌烦的存在。   晚餐时间结束,出于礼貌,他低着头,等待江恒和江停时先离开。   余光中,男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地板发出一阵摩擦声,陈淮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要经过他身边。   陈淮坐在靠门的位置,是离开餐厅的必经之路。   江恒和宋清念已经离开了餐厅,江寻易去了后厅,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尽管只是不到几秒,陈淮依然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心跳加速。   蓦地,他感觉到男人停下了脚步,而他停下的位置,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的心跳更快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线里,食指指尖弯曲,在陈淮面前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陈淮下意识抬起头,撞进他漆黑的眼里。   江停时低着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才忽然道。   “要去三天两夜,”江停时说,“有空吗?”   陈淮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的时间。   一股难言的惊喜涌上来,他很快点了点头:“有的。”   男人应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   “想去吗?”   “……”   陈淮顿住了。   或许是从小到大被忽视了太多次,陈淮早已习惯自己的意愿被忽略,被遗忘,变得顺从,安静。   而这一次也一样,江恒提出要带上他这个见不得人的外人,已经是大发慈悲,他自然没资格再多说些什么。   可陈淮没想到,第一个向他提出这种问题的人,会是江停时。   指尖嵌在掌心里,陈淮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弄破。   他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轻声回答。   “想去。”   江停时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简单地“嗯”了一声,转而毫无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忽然又回过头,趁着陈淮还没反应过来,往他怀里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补给你的。”   陈淮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小心而笨拙地将面前包装漂亮的盒子打开。   是一块手表。   他忽然想起几周前,江停时将自己的腕表摘了下来,走之前留了一句。   “下次再补给你,先戴着这块。”   陈淮当初以为这不过是随口一说,连他自己都没有敢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可面前这个连尺寸都无比合适的手表似乎在告诉他,江停时还记得。   脸还在隐隐地发烫,直到有佣人进来找他,陈淮才终于如梦方醒般地离开了餐厅。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陈淮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第15章 表演   沈家为了宣传领航新系列游轮,在这次初航礼上下了不少功夫,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几乎将整座码头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游轮双体的设计具有十分独特的流线型美感,船身颜色则以珍珠白和银灰色为主,航线以滨港海湾为出发点,经停北海岸,航程三天两夜。   陈淮和江寻易是结伴来的,房间也安排在了一起,位置在船头,恰巧是观赏景观最佳的位置。   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陈淮难免感觉有些不自在,或许是旁边有江寻易在的缘故,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众说不清是否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有侍应生接过他们手上的行李,向他们介绍游轮的大致信息,以及一些常用地点的位置。   陈淮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飞到别的地方去。   江停时没有和他们一道来,应该是有事在忙,江寻易给他发了几条信息,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回复。   陈淮这次来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游轮内部又这样大,如果运气不好,他可能到返程都见不着人一面。   这么想着,他很低地叹了口气。   江寻易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他停住脚步,差点和陈淮撞个满怀:“你唉声叹气的想干嘛?”   “又不是真让你给我辅导功课,”江寻易拧着眉不满道,“再说了,你乐意讲我还不乐意听呢。”   陈淮反应快,猛地刹住了脚步,在原地顿了几秒,尽管没有明白这位少爷又在莫名发什么火,但他知道如果不顺毛捋几下,估计又会演变成世纪大战。   江寻易很好哄,陈淮早领悟了其中的精髓,面色平静道:“只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累,没有因为要辅导你不高兴。”   “而且你很聪明,”陈淮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给你上课很轻松。”   江寻易愣了一下,明显对陈淮突如其来的夸奖有些讶异,但又十分受用,几秒之后只短暂地哼了一声,果真没再继续为难他。   两人的房间挨着,陈淮安置好行李,有些疲倦地躺在一旁的床上。   床对面是一面270度的落地窗,放眼望去尽是碧海蓝天,也让他难得有些放松下来。   陈淮前面倒也没骗江寻易,昨晚不知是怎么,他总有些睡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凌晨四点才终于有了点困意,导致今天精神总有点恍惚。   听侍应生介绍游轮上有很多活动,但船上都是生面孔,陈淮不太感兴趣,只打算晚些再出去,说不定还能偶遇。   而住在他隔壁的江寻易自然一刻都闲不住,在房间待了没两分钟,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朋友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沈迟终于忙完了自己手头的事,刚想回头找人,才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撇了撇嘴,却也习惯了江停时这副神出鬼没的做派,秦运年在一旁搂上他的肩,明显已经等不耐烦了:“快点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江停时又去哪儿了,”沈迟依旧不死心地四处看了几眼,“刚还在这儿呢。”   秦运年的神色变了变,沈迟看出来他的不自在,故意笑他:“我说秦运年,你的财神爷都敢惹,怎么,是嫌钱太多了花不完?”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秦运年表示十分无辜,“我这几天可是谨言慎行,什么都没干,谁知道怎么又惹上这尊大佛了。”   沈迟白了他一眼,秦运年这家伙脑袋一根弦,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也懒得和他计较,只给了个忠告:“奉劝你赶紧去给人家磕头认错。”   “那我总得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吧,”秦运年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明明过年那几天还好好的——”   话说了一半,秦运年忽然像想起什么,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猛地拍了下头:“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在江家老宅那次?”   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和沈迟说了,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但确实自那之后江停时就对他爱答不理:“他为什么生气?难道是觉得我给别人塞钱很不礼貌?可他又不是什么礼貌的人……”   沈迟皱起眉,若有所思道:“你搭讪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特别带劲。”   秦运年现在提起来都有些回味,那确实是一张特别符合他胃口的脸蛋,导致他现在都念念不忘。   “看气质清清冷冷的,可性子又很辣,”秦运年回忆道,“穿着倒是有些学生气,看起来二十岁左右。”   “哦,对了,鼻子上好像还有颗很小的痣。”   “……”   听见他的描述,几乎和脑子里那个形象完全对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沈迟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怜悯起来。   秦运年被他诡异的目光吓了一跳,有些害怕地搓了搓手臂:“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   沈迟不好告诉他真相,毕竟连他都不太清楚两人的关系,可他却敢肯定,江停时一定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作为好兄弟,沈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乎仁至义尽地给他下了最后一个善意的定位:“——你完蛋了。”   “?”   秦运年有些懵,他搞不懂自己年纪轻轻怎么就突然完蛋了,但很显然沈迟已经不打算和他再多说什么,甚至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   “靠,什么意思啊!”   秦运年不满地喊了一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带着拍了下他的肩:“哎,运年哥,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过头,看见江寻易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正吵吵闹闹地往这边走。   “小易?”因为江停时的关系,秦运年和沈迟都和江寻易十分亲近,突然见到有些惊喜,“你哥怎么突然同意让你跟着一起来了?”   之前沈迟就提过要邀请江寻易一起来,被江停时很无情地否决了,理由是江寻易要在家里补作业。   江寻易撇撇嘴:“我求了半天,连卷子都带上了我哥才松口的。”   秦运年笑了几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岸边的风吹得人有些冷,他揽住江寻易的肩向船舱内走:“你来得正好,最有意思的活动才刚开始呢。”   江寻易的眼睛一亮:“什么活动?”   秦运年冲他挑挑眉,表情神秘:“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江寻易跟着秦运年坐上电梯,才发现游轮还存在一个地下空间,没有画在指引图上,也不允许普通宾客进入。   外面的安保措施做得很好,是近乎严苛的程度,江寻易在这里见到的人,几乎都是他十分熟悉的面孔。   这样神秘莫测的活动成功引起了江寻易的兴趣,他跟在秦运年身后进去,却在保安为他让开一条路时停住了。   会厅里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香气,却并不腻人,反而令人心情舒畅。   不知怎的,江寻易突然想起了那个早被他抛之脑后的人。   毕竟也是因为自己才被带来的,在这里又没什么认识的人,他这样只顾着自己玩,未免太不厚道。   这样想着,江寻易掏出手机,和秦运年说了一声:“运年哥,我有个朋友,也想把他带来一起,你看行吗?”   秦运年无所谓地点了下头:“行啊。”   江寻易给陈淮发了消息过去,等了几分钟才收到回信,他不容置疑地给陈淮下达了命令。   派去的侍应生很快将陈淮带来,秦运年靠在墙上,已经等得有些烦了,低着头划拉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人来了?那进去吧,表演要开始——”   还未说出口的话却在他随意地抬头望过去时停在嘴边。   ——那个令他想了很久的面孔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陈淮闻声看过来,这才注意到了一边的秦运年,以及他熟悉的脸。   上次的不愉快让他不是很想搭理面前的人,可明显江寻易和他关系不错,陈淮不想让江寻易知道上次的事,只能强撑着冲他点了点头。   可秦运年显然不想让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笑眯眯地贴了上去,站在了离陈淮很近的地方:“好巧,又遇见了。”   陈淮不着声色地离他远了点,可耐不住秦运年又很快像橡皮糖一样黏过来。   江寻易奇怪道:“怎么,你们两个认识吗?”   “认识。”   “不认识。”   几乎是同时回答,但完全不同的两个答案让江寻易更疑惑了。   他看着就差没贴在陈淮身上的秦运年,刚想张口询问,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已经开始了,”江停时漠然的脸出现在视线里,“秦运年,你还不进去么?”   “啊?哦,哦,要进去。”   秦运年愣了下,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江停时,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江停时的目光又落到江寻易的身上,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能让人感觉到他此刻心情并不好。   他冷声问:“谁喊你们来的?”   “运年哥,”江寻易心虚地缩了缩头,里面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我俩就是来凑凑热闹,不然待在房间里太无聊了。”   陈淮察觉到一股冷冽的视线缠绕在自己周围,他顿了顿,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江停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男人停顿片刻,竟然真的没再多些说什么,只留下一句:“随你。”   室内的空间极大,舞台几乎占了一半的位置,里面的人并不多,大都懒洋洋地靠在丝绒的沙发上。   昏暗的灯光下,陈淮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景象,可奇怪的是,每个位置都离得舞台很近,按理说,为了不影响观感,座位该远一些才合理。   但这些与他没什么关系,陈淮被安排在了第二排的位置,江停时就坐在他的前侧方,从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男人隐没在黑暗中的侧脸。   伴随着有些刺耳的音乐,舞台的灯光猛地亮了起来,陈淮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等适应过后,才缓缓睁开。   可当陈淮看清舞台上究竟是什么时,已经晚了。   舞台上尽是漂亮的男男女女,个个容貌顶尖,可身上却几乎不着寸缕,只有几块透明到什么都能看清的布。   他们在舞台上尽情表演着,充满挑逗和暗示的动作在暧昧的灯光下,显得愈发不堪入眼。   只一眼,陈淮便像被烫伤了似的转开了眼。   可身边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兴奋地盯着舞台,像盯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如果知道会是这种表演,就算和江寻易打上一架,陈淮也绝对不会来。   第一段表演结束,陈淮看见有人手里拿着侍应生递来的金质套圈,很大一个,向台上扔了过去。   套圈落在了一个男生的脖子上,他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对那人兴奋地抛了个飞吻,很快被人带了下去。   其中的意思不用挑明,陈淮也很快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陈淮再望去时,那人的位置上已经空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向另一侧看了过去。   男人的手边放着不只一个套圈,几乎层层叠叠地堆了起来,近乎最中间的座位安排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身份。   他脸上没有像旁人一样兴奋的神色,依旧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支着下巴,懒散地靠在一边的扶手上。   第二场表演又开始了,耳边再次传来周围人的呼喊和笑声。   陈淮低着头,余光却始终落在前侧的男人身上。   陈淮无法抑制从心底浮起的恶心,对这场纸醉金迷游戏的厌恶。   可同时他也等待着。   ——江停时手里那个不知何时,会落在别人身上的项圈。 第16章 喜好   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台下的观众却越来越少,多半和刚才的人一样,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   陈淮已经没心思再看下去,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腥气让他几乎快要吐出来,耳畔不断围绕着刺耳的音乐声。   可前侧的人仍然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手边的圈没有减少,却也没有离开。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想法,陈淮几次压下了想走的欲望,自虐般地强迫着自己继续等待下去。   舞台的灯光忽然变化起来,落在酒红色的地毯上,衬得气氛愈加昏暗暧昧。   余光中,陈淮看见沈迟侧身在江停时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江停时静静地听完他的话,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可始终漫不经心的目光却落回了许久未看的舞台上。   陈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是一支独舞,能看出来男生的舞蹈功底很好,动作舒展流畅,皮肤白得近乎发光,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也难掩出众的容貌。   终于不再是一块摇摇欲坠的布,虽然上面没穿衣服,但总算穿了条裤子,在众多不着寸缕的人中,倒显得十分特别。   几乎是刚一登场,下面就已经有几个观众蠢蠢欲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生怕这块肥肉被别人抢去。   “这个还不错啊,”一直在陈淮身旁喋喋不休的秦运年再次靠了过来,恨不得直接贴在他身上,“不过比起你来,还是差多了。”   陈淮心情不好,也懒得再和他多废话,十分不客气地回了过去:“秦先生也不差。”   秦运年闻言,却没生气,反而美滋滋地笑了几声:“我就当你夸我了。”   “……”   陈淮深知身边人脸皮的厚实程度,再和他扯皮下去也是多费口舌。   只是秦运年靠过来的身子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他看不清晰那人的神色,只能察觉到江停时的目光下落,似乎停在了那男生的腰上。   陈淮这才注意到,那人腰侧绕着一圈很细的珍珠腰链,多余的链条顺着小腹,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垂坠的珍珠在男生的动作中不断碰撞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停时喜欢这种吗?   陈淮慌忙垂下眼,脑子里很乱地想着。   舞蹈结束,陈淮看见已经有人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只待主持人开口。   可男生却没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乖乖地待在台上,等待观众的青睐。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下了台,小跑着经过第一排的宾客,然后停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他在男人身前缓缓蹲下,然后仰起头,用漂亮而无辜的眼看向面前的人,是一个虔诚且毫无保留的姿势。   犹豫片刻,男生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了男人的膝盖,将一枚钥匙递给他。   他指了指自己脖间的项圈,上面挂着一只锁,正和那把钥匙配对。   “江先生,”男生羞涩地低下了头,“能麻烦您帮我打开吗?”   周围的人原本还有些不满,可看到男生讨好的对象,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地转回了头。   秦运年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热闹,没注意到陈淮沉下来的脸色:“这个是江停时喜欢的款,啧啧,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垂在身旁的手握了又松,其实无须秦运年提醒,陈淮又何尝不知道。   ——江停时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会是他。   再留下已经没什么意思,就算再爱给自己找不痛快,陈淮此时也没了勇气继续留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前面那对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去留,陈淮很轻松地离开了这里。   离开地下,陈淮忽然觉得空气都流通了很多,没有了那股阴沉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氛围。   他没有回房间,只是离开了船舱,去了甲板上透气。   天气还没回暖,海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外面除了他空无一人,无比寂静。   陈淮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寒冷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混乱的事,他靠在船舷边,看着漆黑得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海,终于感到些许的放松。   或许现在江停时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锁,又或许已经带走了那男生,这一切陈淮都无从得知。   也与他无关。   而另一边,江停时接过了男生递来的钥匙,脸上的表情难辨。   沈迟笑了两声,迫不及待地想要凑过去邀功:“怎么样,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你一定——”   剩下的话被他堵在了嘴里,因为沈迟看清楚了男人的表情。   阴沉而冷淡,看向他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是江停时在发火边缘时才会有的表情。   沈迟有些莫名其妙,这人可是他选了很久才选出来的,就算江停时不喜欢,也不该发火才对。   江停时牵了牵唇角,眼里却毫无笑意,他冷冷地盯着沈迟,语气很淡:“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   “对、对啊,”沈迟有些心虚,“怎么,你不喜欢吗?”   他给男生使了下眼色,男生立刻十分懂事地扯住了江停时的衣角,用刻意练出来的声音向他撒娇:“江先生,我腿都要麻了,您能帮帮我嘛?”   男人没有回答,视线却又再次落到了他的脸上。   漆黑的眼静默地看着他,带着冰冷的审视,让人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男生忍不住向后躲了下,却看见江停时忽然伸出了手,指尖捏着那枚钥匙,冰凉的金属贴在了他的下巴上,然后毫不留情地抬了起来。   “沈迟,”江停时看着身前的人,话却是对旁边人说的,“如果再往我身边放这种货色,清江那块地你就别要了。”   下一秒,那枚金属钥匙被人随意丢在了地上,正落在男生的脚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沈迟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什么,就看见江停时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急事,脚步有些快,向门口走去。   幸好下一场表演很快接上,男生被人带了下去,周围人倒没再多说什么。   秦运年走过去,有些幸灾乐祸:“刚才还说我呢,你不也把人家惹生气了?”   沈迟坐在位子上,却始终想不明白,江停时这次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从前他干过的这种事也不少,甚至直接往江停时房里塞过人,江停时也只是轻飘飘地将人赶了出来,警告了他几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可这次他完全是按江停时的喜好来挑的人,也没直接把人送到他床上,不该惹他生气才对。   沈迟低着头沉思半晌,忽然瞥见身后的位置空了一片。   他顿了几秒,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扯住一旁秦运年的袖子,有些急切地问:“陈淮呢?”   “陈淮?”秦运年有些懵,“谁啊?”   “就你说过的那个美人,坐你旁边的!”   秦运年恍然大悟:“啊,他叫陈淮啊,这名字真不错,和我挺搭。”   “好像刚才就走了,那男生下来找江停时的时候,怎么了,你找他?”   沈迟没回答。   他回想起江停时格外异常的反应,以及陈淮不合时宜的离场时间,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那张清冷的脸出现在脑海里,沈迟愣了半晌,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   “你不觉得,”沈迟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开口,语调诡异而缓慢,“江停时喜欢的类型——”   “和陈淮几乎一模一样吗?” 第17章 回忆   耳畔是波浪起伏拍打的声响,冷冽的风从衣领处钻进来,陈淮的指节处都染上了很淡的红,脸颊隐隐地发痛。   他不抽烟,所以心烦意乱时连个发泄的途径都没有,只能站在这里吹冷风。   宋清念来了电话,听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淮低着头,靠在身后的舷墙上,努力维持声音的正常:“后天。”   “玩得怎么样?”   母亲很少会特意打电话来问自己在外面怎么样,陈淮抿了抿唇,果然不出所料的,没等他回答,宋清念已经迫不及待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和寻易相处得还好吧?”   似乎江寻易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般,宋清念嘴里依旧是那句他不知听了多少遍的话:“寻易年纪小,脾气不太好,你要多让着他点,千万别惹人生气。”   本就低落的心情彻底降至了冰点,陈淮已经没力气再和母亲争辩什么,他只能装作顺从地应承下来:“知道了。”   “嗯,你一向懂事,妈妈知道,”宋清念满意地笑了笑,“对了,在船上遇见你哥哥了吗?”   “……”   陈淮搞不懂母亲为何总是有这种本事,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本就跌落谷底的心更沉。   好不容易被他遗忘的画面又再次回到了脑海中,陈淮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好:“没有。”   宋清念没听出来他的异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清清,你大哥才是江家主事的人,你不要总是这么闷,也主动试试和他搞好关系呀。”   听着母亲的话,陈淮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可讨江停时的欢心于他而言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来江家已经快要一年,人家连几次正眼都没给过他。   更何况他本就沉默寡言,在江停时面前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像只笨嘴拙舌的呆头鹅。   “你要是能讨他喜欢,我们在江家的日子也会好过的多,”电话那头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抓住这次机会……”   陈淮已经没心思才去听母亲的话,只是机械地应几声,将手机听筒拿得离自己远了些,目光无所依地在海面上游离,思绪逐渐飞远。   忽然,陈淮感觉到裤脚被什么东西蹭了下,他听到了细细的一声猫叫。   他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去看。   一只很小的猫咪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懒洋洋地偎在他脚边,尾巴在他的裤子上很轻地蹭。   陈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下它的身子,发现小猫对他没有警惕,才放下心来。   应该是哪个客人养的猫,没看好,自己跑到了这里来。   这么想着,陈淮将它抱起,一边低着头轻声安抚他,一边往船舱内走,想去帮忙找它的主人。   可还没走两步,面前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本该在会场里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陈淮下意识顿住了步子,停在原地。   男人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他的身上,甲板暖黄色的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让陈淮有些看不清晰他的神色。   几秒后,陈淮听见他说。   “找到了。”   心猛地一跳,陈淮的呼吸微滞,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海风掠过他的脸颊,带着咸湿的气息,游轮路过一座灯塔,他看见不远处正闪烁着亮眼的光。   江停时依旧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淮总觉得他的表情似乎多了点其他的情绪。   可他看不懂,也不敢去想。   直到怀里的小猫叫了一声,才将两人之间诡异而微妙的气氛打破,陈淮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主动出声:“大哥。”   江停时的目光下落,停在了他怀里那只猫的身上。   “沈迟的猫,”像是解释一般,江停时淡淡地说,“跑到这里了。”   陈淮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突兀的找到了,是指这只猫。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陈淮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总不会是特意来找他的。   但陈淮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依旧扮演着知分寸、懂礼貌的形象,好像真的只是江停时名义上的弟弟。   他走过去,小心地伸出手,想要将小猫递到江停时的怀里。   可江停时却没伸手去接,他忽然后退了一步,打开船舱的门。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进去。   陈淮明白了他的意思,想着他应该是不太喜欢,所以不想伸手去碰。   本以为江停时会告诉他沈迟的位置,或者让侍应生送过去,可男人只是安静地往前走,看起来是要和他一起。   尽管已经将近十二点,游轮里却依旧十分热闹,人来人往中,陈淮默默地跟在江停时的身后。   船上没几个人不认识江停时,却没几个认识陈淮的,他再次感受到了比白天还要更甚的眼神打量。   电梯停在了12层,门缓缓打开,陈淮看见了熟悉的陈设,以及在昏暗的灯光显得有些瘆人的酒红色地毯。   这是客人们的住宿区域,12楼位于游轮的最佳位置,视野开阔,但被安排到这层的客人却寥寥无几。   陈淮看见男人拿出房卡,打开了身前的门。   他以为江停时应该是要带自己去找沈迟的,可他并未在这里见到别人的影子,寂静的长廊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而那个房间,是江停时的。   陈淮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和江停时独处的画面,可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他竟然生出了些许胆怯的情绪。   可能是见他在原地站了太久,江停时皱起眉,没什么耐心地向他看过来。   “陈淮,”江停时的声音传过来,话却不太客气,“你很喜欢罚站?”   陈淮想起,似乎上次也是这样,江停时站在台阶上,看他愣愣地站在家门口。   他在男人面前总会不可避免地表现出自己的笨拙,也难怪江停时会这样说。   害怕让江停时不耐烦,陈淮立刻接过了话:“马上来。”   房间的灯亮度调的并不高,江停时走在他前面,陈淮刻意保持在离他两米的距离,默默地跟在身后。   猫咪在他怀里窝得很舒服,头蹭了两下陈淮的身子,有些不愿意下来。   陈淮就继续将它抱在怀里,这是只很漂亮的布偶,性子也温顺,看起来被主人养的很好。   江停时绕过客厅,去了别的房间,陈淮不敢在别人的地方乱走动,只能有些拘束地坐在沙发上。   他很喜欢这只猫,忍不住多逗了几下,陈淮摸它时,猫咪就会顺从地趴下来,枕在他的手臂上。   “好乖,”陈淮夸它,“乖宝宝。”   猫咪像是能听懂似地叫了一声,话说完的下一秒,陈淮感觉到头顶覆下了一片阴影。   刚才离开的男人再次折返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淮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罐果汁,递到了自己面前。   葡萄味的。   陈淮顿了几秒,抬起头,对上男人漆黑的眼,才想起要去接。   他忙不迭地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浓郁的葡萄果香扑面而来,明明是一样的牌子,可陈淮却觉得这罐似乎要比那夜的好喝很多。   猫咪看见他拿着东西,凑过来也想尝尝看,陈淮笑着躲开:“小猫不能喝。”   但越是这样,猫咪显得愈发急躁,在陈淮脸上舔了几下。   或许是很少见陈淮笑得这样开心,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江停时忽然开了口:“你很喜欢猫?”   陈淮的动作顿了下,有些意外江停时会主动问他问题。   “不只猫,”陈淮实话实说,“小动物我都很喜欢。”   “……”   江停时没回他,只将喝空的果汁罐放到了桌上,发出一道轻响。   陈淮却不想两人这样难得的机会又被再次冻结,他继续道:“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它很乖,也很漂亮,路过我家的人都会夸它。”   “它很黏我,”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但陈淮依旧记得清楚,“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它总能分辨出我的脚步声,几乎我刚一开门,它就会扑进我的怀里。”   “回外婆家的时候,我不放心它,就会把它藏在书包里带回去,外婆不喜欢动物,它就乖乖地待在一旁,一直等着我过去。”   很少像这样倾吐往事,陈淮也罕见地话多了些,只是说到一半,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倾诉的对象是江停时。   人家不一定愿意听自己这些无聊又枯燥的往事,他这样未免太令人厌烦。   想到这,陈淮很识趣地闭了嘴。   江停时就坐在他的身边,沙发很宽,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陈淮还是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有些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人很容易分辨出来,是刚才那个会场里弥漫的气息。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陈淮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面上却没显出来。   房间瞬间变得安静,男人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淮有些庆幸刚才没有继续讲下去,否则又要惹人厌。   半晌,身边始终沉默的人蓦地开了口:“然后呢?”   陈淮的动作停了几秒,确定江停时是在问他后续时,一股奇异的喜悦顺势席卷了整颗心,似乎刚才在会场的低落心情也逐渐回温。   “后来,”陈淮垂下头,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它被送走了。”   并不十分温馨的结局,常人也只会惋惜地叹一声太可惜,可陈淮没想到,江停时竟然会继续追问下去。   “为什么,”男人不带感情地问,“你不是很喜欢它么,为什么要送人。”   “……”   陈淮下意识地握紧手心,幼时那些不甚美好的记忆再次卷土重来,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可男人却像真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冰凉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决定他命运的审判官:“为什么,陈淮。”   “父亲说,他们家很有钱,”陈淮强撑着解释,可话已经语无伦次,“点点跟着他们,会有更好的生活……”   江停时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但不是这样的,是吗?”   “他们害死了你的猫,所以你恨透了那个人,恨不得他也一起去死,”江停时看着他,神色冷静,“但你更恨你自己,你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懦弱,连最喜欢的东西都护不住。”   “我不知道。”   不堪回忆的画面涌上来,血肉模糊的人影再次浮现在眼前,陈淮强忍着混乱的情绪,眼角都带上了点红,他难得失控地站了起来,语气有些强烈地重复道:“我不知道。”   猫咪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慌张地叫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陈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过激了,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带着浓重的自我防御意味。   他低下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发抖的声音:“抱歉,我——”   话音未落,下颌忽然被人轻而易举地握住,力道很大,他险些没站稳,狼狈地退后了几步,支撑在身后的桌子上。   男人的眼深深地望着他,像引人掉落的黑洞,陈淮看不懂他的眼里的情绪。   “陈淮,”江停时低声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哑,“你总是这样蠢。”   依旧和从前那样,像只柔弱的,几乎能被他一手掐死的蝴蝶。 第18章 逃离   下巴被攥得生疼,身后抵着冰凉坚硬的桌面,陈淮尽力支撑着身体的平衡,可这样的姿势让他有些使不上力气,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推开身前的人。   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陈淮的手又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男人的身量极高,又将陈淮轻而易举地禁锢在了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因此得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而冷淡,可毫不留情的力度又昭示了他此刻的怒火。   耳边是小猫低低的叫声,它显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仍旧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躲到了沙发角落里。   陈淮不知道他突兀的情绪从何而来,更不清楚江停时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从小到大,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   而对面是江停时,陈淮更不想将血淋淋的伤疤揭露给他看。   腰间传来一阵刺痛,陈淮很轻地蹙了下眉,知道如果他此刻不说些什么能让江停时满意的答案,或许之后两人的关系又会再次陷入冰点。   他沉默许久,终于低声试探着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话一出口,陈淮便觉得有些荒谬。   他和江停时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见过。   况且就算见过,江停时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印象。   所以当他看见江停时的唇边扬起很淡的笑意时,非常快速地从里面读出了浓重的嘲讽意味。   男人冰冷的声音传来,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很平:“你觉得呢。”   “……”   刚才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消失殆尽,陈淮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眼,很快道歉。   “抱歉,”陈淮说,“是我想得太多。”   迎接他的是一如往常的沉默,视线里是大理石地砖,陈淮已经不敢再看江停时的眼睛。   或许是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无趣,江停时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猛地松开了手,失去支撑力的陈淮有些狼狈地撞到了身后的桌上。   下颌处似乎还在隐隐地发麻,陈淮忍不住碰了下自己的脸,又飞快地放下来。   江停时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陈淮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无法猜测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发生了这样的事,理智告诉陈淮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再激怒江停时,可刚才那番话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陈淮的脑海里,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不是见过,那一定有让江停时知道的契机。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会关注自己的事。   可没有等到他开口,一阵门铃声响起,外面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停时按下开关,房间门缓缓打开,沈迟的脸从门缝中露出来,他很快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陈淮。   他一眼就看见了男生凌乱的衬衣和有些发红的脸颊,眼睛里还有没有完全消退的惊惧。   沈迟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迟迟没有进来,连带着看向江停时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对。   房间那头是江停时充满不耐的声音:“不进来就出去。”   沈迟的想法更加笃定,陈淮的样子落在他眼中,变得更加让人充满保护欲。   江停时这个死变态,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真不是人。   沈迟心中瞬间升腾起一股正义感,完全忽略了江停时那像是要杀人的眼神,走到了陈淮面前:“弟弟,我和你哥还有事情要讲,不然你就先回去?”   陈淮目光犹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沈迟却以为他在怕江停时,挡住两人之间交汇的视线,拍拍陈淮的肩,再次加重了那两个字:“弟弟,你放心走吧。”   “……”   虽然搞不明白为何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见了他就喊弟弟,但陈淮出于礼貌,还是温和地笑了笑,答应下来。   “那我就不打扰了,”陈淮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望了一眼,“大哥,再见。”   门被很轻地关上,房间内陷入寂静。   沈迟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停时,心里那点猜想已经验证得八九不离十。   他和江停时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身上那股吓人的疯劲,长大后变得正常了许多,但沈迟也知道,不过是比以前更会装了而已。   一旦被江停时看上的东西,结果似乎永远都只有一个——变成属于他的。   幸而他能看上的东西很少,人更少,记忆中,似乎除了幼时那个呆头呆脑的矮个子,没人能再让他费过什么心思。   而当初为了那人闹出的动静,沈迟现在想起都有些心惊胆颤。   可如今在陈淮身上,沈迟似乎感觉到了同样的,熟悉的气息。   陈淮本就是男人,身份又这样敏感,如果江停时真要势在必得,恐怕真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更何况,陈淮看起来并不愿意。   作为江停时最好的朋友,沈迟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去劝阻他,最好将这点想法及时扼杀在萌芽中。   “江停时,”沈迟难得地喊了他的全名,语气也有些严肃,“你知道你爸很喜欢那位宋女士吧。”   如今的江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圈子里掀起风浪,江恒不会不清楚,可他依旧坚持将那母子二人都接回了自己家,相当于狠狠给白家脸上来了一巴掌。   就算没有身份,也足以见他对那位的偏爱。   所以陈淮到底能在江家生活多久,甚至是否能真正成为江停时名义上的弟弟,连沈迟都不得而知。   如果那位真的足够有手段,将白娩从位子上挤下来,那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   男人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罐还没有喝完的果汁瓶上,金属壳外泛着一层很薄的雾滴,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痕迹。   他听见了沈迟的话,停顿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声低沉短暂,可沈迟却忽然觉得有些后颈发凉。   “所以呢,”江停时面色冷静,“你想说什么。”   沈迟深吸一口气,他直视江停时,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江伯父这样认定,那不管怎样,陈淮都是你的弟弟。”   “我明白,陈淮是长得很对你胃口,可我那儿和他差不多的也有很多,我全叫到你面前来,由你挑行吗?”   江停时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郁森然,沈迟很久没有见到过他这副神色,心中很快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男人毫不犹豫,果断地给出了答案:“不行。”   沈迟已经看出来,江停时也并不打算再装下去,他定定地看向沈迟,话中的意味直白:“我的。”   沈迟恨铁不成钢,他突然觉得江停时那股疯劲好像只增不减,又因为极好的伪装而显得更加可怕。   他睁大眼睛,试图唤醒江停时那点仅存的良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你弟弟,整天喊你哥哥的!”   “那又怎样。”   江停时丝毫不觉得他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看起来甚至觉得沈迟的反应太过夸张,认为他大惊小怪。   “就算有,”男人回答他上面的话,语气平静到有些诡异,“那也无所谓。”   “……”   沈迟彻底像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觉得江停时彻底无可救药了。   ——江停时的意思是,如果陈淮是他的亲弟弟,他都不会怕,更何况只是个连收养关系都算不上的虚假名义。   无法再用这些世俗的理念约束江停时,沈迟也知道劝不动,他只能沉沉地叹口气,期望事情不要变得太糟糕。   “可陈淮愿意吗?”沈迟问他,“先不管人家有没有真把你当大哥,陈淮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知道吗?”   江停时始终平淡的神色终于变了下,但很快又再次恢复正常,“他的意愿与我无关。”   “……你真是一点没变,”沈迟听了直摇头,“陈淮也真是够倒霉的。”   “之前那司机家的小孩儿费了半条命才逃脱你的掌控,也不知道到陈淮这里又要费多大的劲。”   他这话纯属感叹,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当初这件事的人,以前有次不小心提起,惹江停时发了好大的火,这次敢说,也不过是觉得江停时换了目标,不会再和他纠结幼时的事。   话语刚落,他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沈迟瞬间有些后悔自己这张破嘴什么都敢说,正打算找个借口赶紧开溜,却听见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   江停时脸上带了很淡的笑,可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显得阴森而诡异,让人汗毛直立。   “你怎么知道,”江停时顿了下,唇边笑意愈深,“他真的逃脱了呢。”   轰得一声,沈迟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   一种过于恐怖的猜想出现在脑中,他不敢再往下想。   但没等他缓过神,男人已经无情地下达了逐客令。   “你的猫困了,”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江停时冷静道,“带它回去吧。” 第19章 溺水   登船以来,那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再给他发过信息,陈淮本以为自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可或许是因为今夜发生的事,他再次做了一个过于诡异的梦。   不知为何,在梦里,他的视角变得低矮而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显得过分庞大,让他想起了幼年眼中的世界。   一面挑高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几乎要将整面墙完全占领。   画面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木质十字架,边缘已经腐朽,表面布满了裂纹和苔藓,顶端缠绕着一条黑色的蛇,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它猩红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诡异的笑意。   而十字架的下方,跪伏着一片模糊的人影,黑色长袍将脸完全掩盖,头深深低垂,双手紧握在胸前,似乎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   充满压抑和不安的画面似乎让他的梦境变得更加真实,陈淮站在远处,目光下落,看到了油画前伫立着的人影。   那人的背影看着并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可个子已经长得很高,陈淮需要很费力地抬起头看他。   仿佛被困在油画中无法挣脱的人影前,男生静静站在那里,一道光透过远处破碎的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几秒后,男生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周围一片阴沉,只有他的脸浸透在刺眼的光中,可陈淮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   看见陈淮,男生歪了下头,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意,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   “陈淮,”他听见男生叫自己的名字,明明两人离得并不远,可陈淮却觉得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低低的鸣响,“你终于来了。”   陈淮仍然保留着成年的意识,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可声音却是童年的音调,带着孩童的稚嫩:“你是谁?”   听见他的话,男生似乎有些难过,向前走了几步,脸也因此隐没在了无边的黑暗中:“你不记得我了吗?”   “陈淮,”他说,“我好伤心。”   伴随着男生的靠近,陈淮感觉到一股灭顶的窒息感,他无法控制地再次后退了几步,身体不断叫嚣着要离他远一些。   没有听到陈淮的回答,男生自顾自地继续道:“是因为那个人把你的小猫扔到湖里去了吗?”   再次听到曾经那只属于他的猫,陈淮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他的手紧握成拳,变得有些愤怒。   男生看出了他的情绪,像是安慰一般地冲他笑了笑,语气温柔:“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你看,他在那儿。”   陈淮顺着男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在看清那里究竟是什么的下一秒,他就已经惊恐地呆在了原地。   双腿似乎像灌了铅一般,过度的惊吓让他几乎叫不出声来。   和记忆里那个身影重叠,他看见了那个无数次想要被他遗忘的人。   ——一个躺在那里,血肉模糊的人。   他似乎还残留着一口气,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着血,脸上满是血痕和泥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陈淮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见地上的人艰难地抬起头,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太过熟悉,让陈淮一瞬间想起了那件事。   和他一般大的男生,明明长着一张白净漂亮的脸,可表情却阴狠而恶毒,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猫在他手下痛苦地挣扎,冰凉的湖水渐渐涌上来,陈淮听见它微弱而无助的叫声,可那人毫无反应,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意。   他盯着对面被众人压制在地上的陈淮,一边欣赏他奋力挣动的狼狈样子,一边出声嘲讽道:“陈淮,你别怪我呀,要怪就怪你实在太惹人讨厌了。”   陈淮听见身后那群人喊他“白少爷”。   而那时趾高气昂的人如今狼狈不堪地躺在他脚下,不知何时就会失去气息。   鼻尖萦绕着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尽管陈淮已经长大了,可在梦中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他仍旧不可避免地颤栗。   身边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陈淮感觉到他冰凉的手心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阴冷的气息弥漫在他的耳畔,男生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把他推下去。”   面前出现一片和那天相似的湖泊,水并不深,可就凭那人现在的状态,如果把他扔进去,他必死无疑。   陈淮想起了他最喜欢的,那只最终淹没在冰冷的湖水中,了无声息的猫。   他的眼尾浮起很淡的红,心里是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恨意。   男生充满蛊惑意味的话语仍旧在他耳边回荡,像引他入地狱的钥匙:“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陈淮,”男生的指尖落在他耳垂上,很轻地揉了两下,“让他给你的猫陪葬。”   男生的话像咒语一般不断萦绕在他的耳边,陈淮看见自己缓慢地伸出了手,逐渐靠近地上的人。   “对,就是这样,”男生笑着夸赞他,“乖孩子。”   地上的人发出痛苦的悲鸣:“不要,求求你,不要——”   然而手还未碰到面前的人,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了。   再睁开眼,只剩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耳边只剩下了他沉重的呼吸声,陈淮感受到额间的冷汗正沿着他的皮肤,一点一点滴落在枕边。   陈淮猛地坐了起来,梦境中的画面依旧残留在他的脑海里,那股刺鼻的血腥气息似乎还笼罩在他的四周。   太阳穴尖锐地发痛,陈淮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还在轻微地颤抖。   手机屏幕亮起,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虽说早起也没什么事,但陈淮实在害怕再睡下去又会做什么类似的梦——甚至对比于今夜的梦,他甚至更愿意做之前那个有关奇怪男人的噩梦。   身上出了很多汗,有些粘腻,陈淮从床上下来,拿上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   大概下午三点,估摸着这位经常睡到日上三竿的江少爷睡醒的时间,陈淮准时站在房间外,按下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露出江寻易那张表情不太好的脸。   他打着哈欠,看起来昨晚应该又和朋友玩到了半夜,眼下泛着很淡的青色,没什么精神地靠在门框上。   看见陈淮,他十分不耐烦地瞪了面前人一眼,“干什么?”   陈淮笔直地站在原地:“辅导功课。”   江寻易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陈淮,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   “不过就是个出来玩的托词,你还真把它当回事了啊。”   陈淮也不想来,这样不过是徒增是非,可按着江恒的性子,回去十有八九都会检查江寻易的功课,如果发现江寻易一字未动,恐怕又要给他找麻烦。   “如果一点都不写,”陈淮很会找江寻易的突破口,面不改色道,“大哥知道了应该会生气。”   “……”   果然,一提到他哥,江寻易就立刻向霜打了的茄子似地低下了头,语气仍旧愤愤不平,可身体却很诚实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陈淮,你现在倒学会用我哥来压我了,搞得像你和我哥很熟一样。”   陈淮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习惯性地装作没听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江寻易将电脑打开,低头捣鼓了几下,等了一会儿,又突然烦躁地按了半天键盘,力度大到陈淮都要担心他把键盘砸坏的程度。   “怎么了,”陈淮靠过去了一些,看见电脑的黑屏上印着江寻易差劲的脸色,“电脑出问题了吗?”   江寻易摊开手,靠在后面的椅背上,“应该是,作业都在电脑里,如果打不开的话就写不了了。”   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一声:“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陈淮假装没看出来他的幸灾乐祸,将脸凑得更近了些,想看看电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江寻易却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电脑也随着他的动作跌在地上,好在铺着厚实的地毯,没什么事。   “你说话就说话,”江寻易怒气冲冲道,“挨我那么近做什么?”   “……”   陈淮不知道这位小少爷哪根筋突然又没搭对,他懒得去猜,将笔记本捡起来,放在膝盖上:“我帮你看看。”   他和陆鸣延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陆鸣延小时候就爱捣鼓这些,他耳濡目染的时间长了,也就会一点。   幸而江寻易的电脑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屏幕很快亮了起来,江寻易听见动静,十分不情愿地坐了回来。   半讲半哄地让人完成了几份作业,算是勉强能交差,陈淮看见人心思已经快要飞到天边去了的样子,也就没打算再继续:“那就先到这里吧。”   江寻易如获大赦,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也不管陈淮还在房间里,就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门。   门还未合拢,陈淮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小易?刚正找你呢。”   “沈迟哥,”江寻易回答,“怎么了,是我哥找我有事吗?”   “不是他,就是我想着昨天太忙,都没来得及招待你,那边你运年哥他们都在,一起过去玩会儿?”   江寻易点点头:“好啊!”   陈淮听着外面的对话,知道对面是昨晚那个男人,似乎和江停时关系很好。   要走时,江寻易终于想起房间里还有陈淮这么一个人,他将半个脑袋探进房间里,冲他喊:“陈淮,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陈淮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理了下褶皱的袖口,站起身来:“好。”   “走吧,”江寻易拉上沈迟的手臂,却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沈迟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并未掩紧的房门缝隙中,沉默几秒,他忽然走到了房间门口,将门轻轻打开。   陈淮以为两人已经走了,正走到门边,硬生生地停下了步子,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您好,”陈淮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是有忘带什么东西吗?”   男人的目光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陈淮却没多说什么,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几秒后,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礼貌,沈迟顿了顿,朝他笑起来:“没什么,刚听小易说你也在,想着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那些人陈淮并不认识,沈迟这样问不过是给他个面子,要真去了,恐怕也只有讨人嫌的份。   于是陈淮很有分寸地打算拒绝,却听见对面的男人继续道。   “我的猫很喜欢你,”沈迟依旧挂着十分有亲和力的笑容,“还想让你帮忙再和它玩一会儿。”   “……”   沈迟已经这样说了,陈淮自然没了拒绝的余地,他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 第20章 帮忙   许是很少在这里看见新面孔,陈淮跟在沈迟身后进来时,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越过前面的沈迟和江寻易,带着些许探寻意味,落在了他的身上。   里面的人应该是在玩牌,陈淮看见桌上堆着不同颜色的圆形筹码,几张牌散乱地铺在桌面上。   秦运年原本正懒懒地倚在沙发上抽烟,听见动静,下意识向门边看去。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秦运年眼睛亮了一下,心里感叹着沈迟真是他的好哥们,身子猛地坐直了,将夹在指间的烟飞快熄灭。   美人的视线在他的脸上轻轻扫过,又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似地立马移开。   秦运年不满地啧了一声,身边已经有人开始起哄:“沈少,这是又换了一个?你眼光越来越好了啊。”   “少在这儿胡说八道,”秦运年恨不得拿纸团塞进他嘴里,“你那烂牌还不出,小心砸手里。”   “靠,秦运年,你偷看我牌!”   “这是陈淮,”沈迟瞪了那人一眼,“我一个朋友。”   他自然没把陈淮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毕竟连秦运年都蒙在鼓里,可见江停时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至于到底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陈淮的身份,沈迟都懒得讲。   “陈淮,”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开了口,不甚礼貌的目光缠绕在他周围,“来,和我们一起玩两把?”   陈淮看了他一眼,很快认出这人就是那晚坐在他侧后方的人,第一场表演后就很快离开了,带走了一位漂亮白净的年轻男生。   想起那晚的场景,陈淮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显然有些抵触。   可他面上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委婉拒绝:“抱歉,我不太会玩。”   “没事儿,我教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被秦运年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秦运年白他一眼:“就你那技术还教别人,刚拍的那块地都要输没了吧。”   那人没法反驳,悻悻地闭了嘴。   “来都来了嘛,”秦运年兴奋地冲他招招手,“我教你,随便玩。”   桌边的人很有眼色地让开了几个位置,江寻易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运年哥,你还是别为难他了,人家可是好学生,不玩这些的。”   但秦运年哪能让到嘴的鸭子就这样硬生生飞走,他软磨硬泡地将陈淮拉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按着肩示意他坐下。   这里人太多,又大多陌生,陈淮也不想表现的太过抗拒,那样反而惹人注意。   于是他只能顺从地坐到了秦运年身前的位子上,面前是一摞堆得很高的筹码,秦运年在他身后,离得有些近。   “二十一点,”秦运年笑着问他,“听说过吗?”   二十一点,就是使用除大小王之外的52张牌,让手中牌的点数之和不超过21点且尽量大,虽然陈淮不常接触,但这些多少还是听过的。   游戏很快开始,沈迟坐庄,秦运年则坐在陈淮身后做指导。   陈淮确实不太熟悉牌桌上的游戏,但他学得很快,并且十分会举一反三,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大胆。   秦运年倒并不意外,毕竟上次他见识了陈淮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尖锐性格,只是偶尔看到陈淮在达到18后继续选择叫牌时,还是会难免感觉到心惊肉跳。   但几局过后,秦运年终于察觉到了有些许不对——起初他只以为是陈淮的运气够好,可他现在发现并非如此。   他会计算,根据前面出现过的牌,计算庄家会抽到的大小牌概率,然后再将风险转移,从而逼迫庄家要牌。   秦运年看陈淮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陈淮已经不需要他的指导,他便把心思放在了别的地方。   陈淮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发尾剪得利落干净,衣领打理得很平整,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后颈。   耳朵的形状也很好看,如果戴只耳钉,一定会更漂亮。   他借着看牌凑得陈淮近了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还要继续吗?”   总数已经到达了十七,是个很危险的数字,陈淮忙着看场上的牌数,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已经有些亲密的距离。   根据场上明牌情况来看,如果这次坚持要牌,爆掉的概率很大。   陈淮微微侧过头,视线还落在手中的牌面上,低声回复:“我不太确定。”   秦运年笑了一声,“没事,那就——”   “沈迟。”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又冷又沉的声音,似乎是在往他们这边走。   陈淮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地。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男人抱着昨晚那只布偶猫走进来,怀里的小猫发出舒适的咕噜声。   他今天穿得不像往常那样正式,袖口被随意地挽起,纯黑色的衬衫让他的本就分明的五官显得愈发深邃。   陈淮有些怔然地盯着他,江停时的路径正巧经过他身边,却没有分一点眼神给他,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陈淮看见他将猫递给侍应生,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管好你的猫,别总往我房间跑。”   沈迟撇撇嘴:“它就喜欢你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个小没良心的。”   江停时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自然也看不出来心情如何。   江停时平时只和沈迟几个人打交道,其余人一概不理会,圈子里很少有人在这种场合见到他,自然很快就有不熟悉的人凑上去套近乎。   视线被完全遮挡,陈淮有些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听见有人叫他:“陈淮,想什么呢,要牌还是停牌?”   脑子里很乱地想着别的东西,陈淮几乎没怎么思考,随意说了个答案:“要。”   秦运年顿了一下,想提醒他,可话已经说出口,自然没有反悔的余地。   果然,下一张牌是黑桃六,手中的总额已经超过了二十一点。   幸而刚才赢得够多,这笔损失不算大,陈淮抿了抿唇,江停时在他的视野范围外,他只觉得如芒在背。   陈淮没了心思再玩下去,“秦先生,我有点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秦运年以为他是输了游戏不高兴,连声哄道:“哎呀,没事的,我们筹码还多得很,随便输,再玩几局啊。”   “抱歉,”陈淮拒绝的干脆,“秦先生,您好好玩。”   说罢,他没再给秦运年留下死缠烂打的机会,飞快地离开了牌桌。   秦运年不太高兴,但总归也没说什么,不太情愿地继续玩了。   陈淮想挨的江停时近一些,可两人昨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沈迟也跟着陈淮下了牌桌,他看见陈淮坐到了离江停时有些距离的另一端,而在他坐下后,江停时周身的气场似乎变得更加吓人了。   “……”   装货。   已经知道真相的沈迟默默地吐槽了他一句,坐到了两人中间。   他那只没良心的猫又美滋滋地钻进了陈淮的怀里,一人一猫玩得开心,他难得在陈淮那张脸上看见堪称灿烂的笑容。   怪不得昨晚非要带着他的猫去甲板上找人,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似乎是察觉到沈迟打量的目光,陈淮逗猫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过来。   被抓包的沈迟冲他尴尬地笑了笑,陈淮却已经很体贴地找了个话题:“昨天忘了问,它叫什么名字?”   “啊,他叫——”   “清清。”   没等沈迟说完,身边的男人忽然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沈迟有些迷茫地睁大眼睛,却发现江停时压根没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对面的陈淮身上。   陈淮的表情刹那间僵在了脸上。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   明明听过很多次这样的称呼,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变得暧昧而陌生。   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在对上那双漆黑的眼时,几乎要彻底溃不成军。   直到怀里的小猫叫了一声,陈淮才从失神中缓过来。   男人已经将视线收回,面色平淡。   陈淮这才猛地想起,他刚才问的问题——江停时刚才那声清清,不过是在解释小猫的名字。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巧合,不过或许也算是一种幸运。   毕竟他可能永远也没机会听江停时喊自己的小名,这也算是变相地听到了。   沈迟冷笑一声,没拆穿他。   “不过你怎么突然来了,”他意有所指地看江停时一眼,“不是说有会要开吗?”   江停时的回答言简意赅:“电脑坏了。”   沈迟愣了下:“坏了?”   “船上不是有专门负责——”   男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沙发的角落位置,沈迟意识到什么,猛地噤了声。   江寻易刚赢了几把,心情好得很,正巧听见几个人的对话,想起今早上陈淮强迫他学习的画面,打算给人添添赌。   “陈淮会修啊,”江寻易故意道,“他什么都会修的,刚才我电脑坏了,就是他帮我弄好了呢。”   陈淮愣了愣,明显没想到话题能扯到自己身上来。   他不过只会一点皮毛,江寻易这话把他抬得太高,如果到时候修不好,只会在江停时面前丢脸。   而且到时候万一再把什么重要文件弄丢了,会给江停时惹麻烦。   “我也只是随便动了几下,”陈淮立刻摆手澄清,“运气好而已。”   “哎呀,陈淮,你就帮我哥看看嘛,他工作那么重要,一刻都不能耽误的。”   “……”   船上不该没有专门配备的技术人员,他能看出来江寻易是在故意为难自己,但应该不需要自己说,毕竟江停时也不会随便让他一个外行来。   这么想着,陈淮没再继续推辞,只等着江停时自己拒绝。   可几秒钟后,陈淮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顿了下,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水晶吊灯刺眼的灯光下,男人耳垂的钻石耳钉泛着很冷的光,眼睛直直地望过来,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睫毛投下一片很淡的阴影,他的唇角微微抿起,似笑非笑,陈淮看不明白他此刻的情绪。   “陈淮,”男人轻声说,语气不辨喜怒,“帮帮忙。” 第21章 身份   昨晚的不欢而散后,陈淮没有想过能够再次踏入这个熟悉的房间。   落地窗外是近在咫尺的海,蔚蓝的海平线与天空相接,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船尾划出一道白色的浪花,逐渐消失在远方。   窗前的书桌空荡,只摆着一台笔记本。   应该只是为了方便办公随手带的电脑,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看起来像是刚买不久,或是根本没用过。   陈淮将电脑打开,余光看见江停时坐在了前面的沙发上,手边的桌台上摆着几个文件夹。   如他所料的,电脑也没有密码,不过确实如江停时所说,刚打开就会黑屏,大概是操作系统出现了问题。   问题不算复杂,陈淮回忆着以前陆鸣延教过他的方法,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江停时则低着头翻动手里的文件,看起来丝毫没注意到他这边。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可惜事情并没有陈淮想象的那样顺利,换了几种方法后都以失败告终,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打算远程求助陆鸣延。   电话此刻自然是不方便打的,就在陈淮编辑好信息,打算给陆鸣延发过去时,不远处的男人忽然蓦地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   “你和秦运年关系很好?”   一如既往,不冷不淡的语气。   陈淮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抬起头,向对面的方向看去。   江停时头也不抬,依旧垂着眼认真看着手里的文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他花了两秒反应过来秦运年是谁,又突然想起刚才打牌时的场景。   他和秦运年确实离得有些近了,江停时进来的时候,应该正好可以看到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   只是当时江停时没有分给他一丝目光,陈淮觉得他应该不会注意。   虽然有些猜不到他的意思,但陈淮还是很果断地否定了:“没有,我和秦先生只见过两三面而已。”   ——而且每次你都在。   不过这句他当然没说出来,陈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的神色,试图猜测他问这句话的意图。   文件被翻过一页,男人的侧脸轮廓毫无变化,并没有很快接他的话。   反倒是陈淮像是做贼心虚似地低下了视线,在这莫名的寂静中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又或是过了很久,江停时终于出声,却没有回应他的答案。   “他很喜欢你。”   江停时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带着金属的冷感,没有任何疑问的语调,是完全的陈述句。   陈淮只感觉心猛地颤了下,他不自主地握紧手心,唇抿得很紧。   他不是不知道秦运年对自己那点心思,可秦运年身份摆在那里,陈淮不好真与人撕破脸皮,本以为只需要再应付过这两天,就能彻底与他不再来往。   但江停时的话犹如一记重击,将他那点侥幸的心思完全击溃。   江停时不是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而秦运年又恰巧是他的挚交好友,陈淮不是傻子,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尽管早就清楚江停时对自己无意,可当陈淮真意识到江停时要为他和别人牵线的时候,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所以不知是自己太过冲动,还是太想让江停时打消这个念头,陈淮低着头,声音有些闷,语气是难得的执拗:“可我不喜欢。”   话一说出口,陈淮看见男人打算翻页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忽地合上了。   他瞬间有些后悔。   男人冷冽的视线向他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很淡,但陈淮猜他应该是生气了。   ——毕竟自己之前从未对他说过这样不留情面,又不够尊重的话。   江停时一定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陈淮知道,他一向讨厌不识时务的人。   陈淮已经做好了被冷嘲热讽,或者被赶出去的准备。   可想象中的怒火并没有来临,江停时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就移开了目光。   这样出乎意料的反应反而让陈淮有些不安,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打算向江停时解释一下:“大哥,抱歉,刚才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陈淮顿了下,斟酌了片刻用词,才缓缓道:“有些排斥。”   “嗯,”江停时淡淡地应了声,看起来像是并不意外,“不喜欢男人?”   陈淮愣了愣——他指的排斥是接受陌生人的莫名好感,可江停时似乎理解得有些偏差。   刚才回答的太过偏激,于是陈淮慌忙地想要补救,下意识否定道:“不是。”   “……”   江停时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懒懒地抬起眼,没有情绪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样和公开表示自己出柜没什么区别,陈淮猛地反应过来,恨不得扇自己这张破嘴几巴掌。   “我的意思是,”陈淮已经慌乱得有些口不择言,男人如有实质的目光让他更加语无伦次,结巴了半天,才又泄气道,“我不知道。”   压迫性的视线终于转移,江停时将手里的文件扔到了一旁,语气很淡,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意味:“是吗。”   江停时模棱两可的话令他有些心慌,陈淮忍不住想要再辩解几句,可眼下这样只会越说越乱——更何况对方似乎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看着对面的人面不改色地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似乎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一人兵荒马乱。   陈淮莫名有些不甘心。   他想起那晚跪在男人身前的漂亮少年,以及江停时无动于衷的反应。   和喜欢的人共处一室,这种时候大脑总是会突然宕机,说出些让人后悔的话。   一股浓烈的烦闷情绪将他席卷,几乎没经过什么思考,陈淮大脑一热,就忽地问了出来。   “那大哥呢?”陈淮轻声问,“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话一出,似乎周围的氛围变得更加寂静起来。   男人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手指很轻地在袖口处摩挲,窗外的光线洒在他的肩头,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却没能融化他眼中的冰冷。   理智逐渐回笼,陈淮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可偏偏又无法挽回。   漫长而难捱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陈淮终于听见面前的人轻笑一声。   没多少情绪的笑,和往常一样,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陈淮,”江停时冷静道,“你似乎没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   陈淮下意识咬紧下唇。   许是之前他和江停时的相处方式太不像一家人,陈淮逐渐都要忘记,他在名义上,以及在江停时心中,都只是个硬塞进江家的便宜弟弟。   他喊江停时一声大哥。   ——是他越界了。   陈淮一向沉默寡言,但这也偶尔能带给他好处,毕竟多说多错,他至少不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可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他屡次对着江停时出言不逊,惹人厌烦。   陈淮张了张口,习惯性地想要道歉。   只可惜江停时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给他,身旁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的神色在看清屏幕后忽地冷下来,唇边那点微不可见的笑意也完全消失了。   手机孜孜不倦地响动着,过了很久,江停时才拿起电话,走进了另一间房。 第22章 暧昧   陆鸣延回消息的速度很快,陈淮的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那边的回复。   毕竟是专业人士,陆鸣延根据他的描述很快知道了问题所在,给他提供了几个备选方案,都十分详细。   隔壁的房间门虚掩着,偶尔传来男人的几声低语,模糊不清,而陈淮自然也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习惯,全神贯注地按照陆鸣延提供的教程开始尝试。   过了一会儿,陆鸣延应该是以为是他的电脑出了问题,又特意打了电话来问。   “是你的电脑坏了吗?”对面传来陆鸣延的声音,“我现在在家,不然你带来我这里,我帮你看看。”   尽管知道房间的隔音很好,但陈淮还是莫名有些心虚,他压低语调,轻声道:“不用了,我先自己试试。”   陆鸣延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满:“你这两天忙着干嘛呢,也不来找我,过几天我回挪威,看你怎么办。”   这一趟出行定的临时,行程又太匆忙,陈淮还没来及和陆鸣延说:“我现在不在南临。”   “不在南临?”陆鸣延讶异道,“那你跑哪儿去了?”   隔壁的传来很轻的一道摩擦声,陈淮顿了下,忍不住又将声音放小了些:“我和大哥他们出海了,明天就回去。”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陆鸣延忽然感觉胳膊上一阵颤栗,他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吧,那你回来记得找我啊。”   陈淮很快应下:“嗯,一定。”   正打算结束通话,对面忽然再次叫住了他,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哎,别挂,我还有正事没和你说呢。”   陆鸣延一这样笑总没什么好事,陈淮抿了抿唇,有种不详的预感。   “就上次和你打架的那个人,叫贺澜,你还有印象吧,”没等他回答,陆鸣延已经迫不及待地接了下一句,语气颇为幸灾乐祸,“就前一段时间,过年那会儿,他被人给揍了,揍得老惨了!”   陆鸣延笑得放肆:“都被打进医院了,躺了半个多月才出来,啧啧,你都不知道他那副样子,别提多惨了。”   陈淮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晚男生嚣张轻蔑的模样。   确实是个容易惹是生非的角色,但据陈淮所知,他和江寻易关系不错,家境也出众,就算再惹人讨厌,也不会被人打得那么惨。   陆鸣延和贺澜算是重组家庭,贺澜一向瞧不上他爹,连带着也瞧不起他,两人关系闹得很僵,陆鸣延每次和自己提起他,十句里有九句都在骂人。   虽然不像陆鸣延那样觉得十分解气,但陈淮同样也没什么多余的怜悯心,他只是有些奇怪:“他母亲没有说什么吗?”   “我也觉得怪怪的,”陆鸣延说,“贺澜他妈平常护短得很,弄掉他儿子一根头发都要揪着不放,结果这事儿就查了不到一周,贺澜还在医院躺着呢,就突然不了了之了。”   “估计是真惹到什么大人物了吧,他妈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陈淮半垂下眼,注意力有些分散。   江停时的房间里和整艘船体相同,都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木质香薰味道,但不知何时,他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很好闻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点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烟草味。   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等反应过来时,电脑屏幕上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大半的日光被遮挡,陈淮感觉到身后的靠背似乎向下沉了沉。   手机里的声音太大,以至于让他对隔壁的动静毫无察觉,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陈淮只感觉后颈一阵发凉,他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却能清晰地察觉到一股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半天没收到回应的陆鸣延奇怪地喂了两声:“陈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有点事,”陈淮低声道,“晚点回。”   没等对面回答,他已经飞快地将电话挂断,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那股冰冷的视线依旧黏在他的后背,陈淮莫名有一种开小差被老师发现的心虚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他不敢真的转过头向后看,可想象总是虚无缥缈又充满未知的,陈淮忍不住去猜想男人的神色和情绪。   软椅靠背被手掌搭着,缓慢地向下压,江停时似乎弯下了腰,想要凑近去看他面前的屏幕。   陈淮怕自己挡到他的视线,僵着身子,有些生硬地向旁边靠了靠。   后面的人却又突然不动了。   陈淮以为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甚妥当,想要出声道歉时,却感觉到男人接起了手边再次打来的电话。   两人的距离太近,陈淮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些许手机里的声音,但并不清楚,只能听出是一道女声。   和刚才那通电话一样,应该都是一个人打来的。   那边似乎说了很长一段话,江停时全程没有开口,像是很有耐心地安静听着。   陈淮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礼貌,努力把听力降到最低,试图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面前的工作上。   按照陆鸣延的流程操作结束,陈淮刚要按下重启键,忽然感觉到冰凉的气息落在了他的耳边。   陈淮的身子猛地一僵。   “陈淮,”像是并不觉得两人这样的姿势有什么问题,男人依旧气定神闲,声音压得很低,用只有两个人的音调在他耳边轻声道,“再帮个忙。”   陈淮只感觉气血上涌,大脑似乎都要缺氧了。   电话还没有挂断,他不敢转头,只是略显笨拙地僵硬在原地,用气音小声嗯了一道。   “叫一声。”   男人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性,可偏偏又近在咫尺,耳垂上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   陈淮愣了几秒,很艰难地处理着这句对他来说有些突兀和晦涩的话。   可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先一步反应过来,陈淮微微睁大了眼,忽地浮现出一个有些无法置信的可能性来。   他下意识抓住了一旁的扶手,心脏已经开始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   “什么——”   尾音并未落下,江停时似乎已经有些丧失了耐心。   “我说,”江停时面无表情,轻声道,“叫一声试试。”   就算再未经人事,可陈淮毕竟是个成年男性,他不会不明白男人话中的意思。   可江停时为什么会……   没等他想清楚,江停时的耐心像是已经完全耗尽了,身后的椅背忽然一轻,下一秒,腰间的衬衣被人扯开。   冰凉的指尖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皮肤上,沿着脊骨缓慢移动,指腹无意似地在他的腰侧轻蹭了一下。   陈淮很少被人这样触摸——更何况,那人是江停时。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陈淮下意识闷哼了一声,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可男人就站在他的身后,笼罩在他的周围,陈淮无法逃离。   安静的室内,并未挂断的手机,以及陈淮突兀的叫声,都将氛围衬托得暧昧而难言。   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几乎失控的声音:“江停时,你疯了吗!”   冰冷的手掌缓慢地从他的腰上抽离,江停时握着电话,唇边泛上了一点很淡的笑意。   “我说过我很忙,”江停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是您不听,母亲。”   后面两个字被他故意咬得很重,果不其然,对面变得更加愤怒。   “那么多名门闺秀你不喜欢,跑去和男人厮混,”女人的声音充满嫌恶,“江停时,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江停时面不改色,眼里的情绪却越来越淡,带着森然的冷意:“那希望您没事别再打来。”   “江停时!”   男人的目光沿着屏幕再次回到陈淮的身上,语气意味不明:“怎么,您还想继续听吗?”   “……”   对面终于被江停时气到说不出话,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腰间似乎还残存着冰凉的冷意,陈淮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指尖都在轻微地发着抖。   衬衫的衣角还散乱地垂落在腰侧,提醒陈淮刚才发生的并不是梦。   伴随着电源键按下,电脑重新亮起。   男人俯身过来,屏幕的光将他的脸照亮,显得肤色愈加冷白。   熟悉的香气笼罩在鼻尖,男人紧盯着屏幕,陈淮听见他轻声说。   “多谢。”   ——不知到底是在为什么道谢。 第23章 电话   回房间的时候,陈淮再次遇见了沈迟。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落日西沉,橘红色的光在云层间流淌,碧蓝的天逐渐过渡到深沉的紫红色。   寂静的长廊内,沈迟身边的秦运年率先发现了他,热情地伸手冲他打招呼:“陈淮,又遇见了,好巧啊。”   男生的手刚落在门边,又硬生生地停住了,似乎抿了下唇,然后才缓慢地转过身来看他:“你好。”   秦运年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扫过,依旧漂亮得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船舱内温度太高的缘故,脸颊似乎有些泛红,挽起来的衣角此刻也散乱地垂落下来,整个人有种明显的惊慌感。   不过想起他刚才进了江停时的房间给人当修理工,秦运年估计那脾气大的家伙保不准又刁难人了,陈淮才会这样。   秦运年不满地撇了下嘴,没怎么多想就问了出来:“江停时那家伙是不是欺负你了?”   果然,面前的人怔了下,然后像是十分心虚地低下了头,很快否定:“没有。”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让秦运年心里的猜测更加肯定,他走近了些,开始愤怒地和陈淮控诉江停时:“那家伙就是脾气差得要死,和谁都摆着张臭脸,对我们也一样,你别多想,不理他就好。”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很礼貌地笑了下,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我们要去三楼餐厅,”秦运年站到离陈淮不足两米的距离,高大的身子微微弯下来,歪着头看他,“一起吗?”   秦运年想着经过下午的接触,陈淮应该没有之前那样排斥他了,所以有些按捺不住,又再次发出了邀请。   谁知明明在牌局上还对自己有几分笑脸的人突然像是挨到了什么烫手山芋,对于他的靠近十分排斥似的,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再做,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拉开和自己的距离。   看起来似乎巴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秦运年有些懵,实在搞不懂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人下午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就像避瘟神一样避他了。   陈淮绕过他,径直拉开了面前的门。   “抱歉,我还有点事,”好像又再次回到了那晚刚遇见的样子,陈淮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恐怕不能一起了。”   秦运年刚瞥到里面整洁干净的床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淮冲身后的沈迟点了点头,果断地将门合上了。   “哎,”秦运年再三在陈淮身上吃瘪,也难免有些不高兴,“这是突然又怎么了,吃枪药了吗?”   试图去敲门的手臂被人拉住,沈迟皱起眉,话不太客气:“秦运年,人家根本就对你没意思,你看不出来吗?”   秦运年毫不意外:“我知道啊,可不接触怎么产生好感,总得找机会吧。”   “再说了,下午还好好地和我坐在一起呢,现在怎么突然又变回去了,这说不通啊。”   原本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但眼看着秦运年这股上瘾的劲头,让他自己放弃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现在江停时不过是懒得搭理秦运年的小打小闹,可他向来阴晴不定,沈迟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尽管知道房间隔音很好,但站在陈淮房间门口,沈迟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别再去招惹陈淮。”   沈迟很少会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说话,秦运年愣了一下,有些犹疑:“为什么?”   秦运年还不知道陈淮的身份,沈迟自然也不便透露,但很明显,如果他今天不说清楚,秦运年这家伙绝对会贼心不死地继续去骚扰人家。   反正江停时迟早也会装不下去,沈迟想了想,还是打算直白点:“因为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在别的地方见到他了。”   “什么地方?”   沈迟沉默几秒,忽然冷笑一声,语气像是在开玩笑,表情却很认真。   “江停时的床上。”   ———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掩紧的窗帘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   陈淮没有开灯,只静静地躺在床上,通过微弱的月光,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腰间还在隐隐地发烫,那股很淡的香气似乎还笼罩在他的周围,令四处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尽管知道江停时的举动不过是为了搪塞那位和他关系似乎不太好的母亲,但陈淮依旧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快乐。   ——或许江停时并不讨厌他。   这样的认知让陈淮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不可能痴心妄想到觉得江停时会喜欢自己,但能够再靠近一些,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陈淮很沉地呼吸了几声,他忍不住想起男人靠近时略显冰凉的气息,以及指腹在他腰间摩擦的温度。   如果当时再近一些,似乎他的唇能贴上自己的耳垂。   热意在缓慢而强烈地攀升,理智被冲垮的最后一秒,陈淮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微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手机就被他随手放在枕边,陈淮猛地停了下动作,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真是疯了。   浓烈的羞耻感将他席卷,陈淮努力平复了几下凌乱的呼吸,将手机拿起。   然而在看清号码的那一刻,陈淮整个人都僵住了。   升腾起的热气似乎在逐渐消散,陈淮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终于肯定——   那个早已被他熟记在心,却从未有勇气拨打的号码,眼下正在屏幕上不停地闪动着。   是江停时。   手指艰难地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才终于笨拙地接起,陈淮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地颤动着。   电话那边一片静默。   陈淮等了几秒,才意识到对面是在等自己先说话。   于是他又很深地吸了口气,确定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异样,才低声道:“你好,请问哪位?”   按理说,他是不知道江停时的手机号码的,所以也应该装得像一些。   “陈淮。”那边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喊他的名字。   陈淮只感觉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刚才脑海里的不断浮现的人,此刻就在电话的那一头,用好听的声音叫他。   陈淮的呼吸又乱了,他努力克制住没有出声,心里的羞耻感却愈发浓重,为他竟然在想着自己的哥哥做这种事而感到羞愧。   完全就是个变态。   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他的,陈淮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他难得有些急切地想要结束这场危险的通话。   不确定对面有没有听出他声音的异常,陈淮兀自沉默了几秒,才又艰难道:“大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陈淮只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江停时一向敏锐,如果真被他发现什么,自己恐怕要直接从船上跳下去了。   幸而江停时似乎并没有发现,半晌后才缓慢道:“你的东西落在我房间了。”   陈淮停顿了一秒,“什么?”   “钢笔,”江停时说,“是你的么?”   陈淮努力想了想,才记起他在给江寻易辅导的时候,无意间将钢笔装进了衣服口袋里,后面又滚落出来,捡起来时,他习惯性地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虽然有些奇怪江停时竟然会为一支钢笔给自己打电话,但眼下的情形并没给他时间思考,陈淮想要快些结束这场磨人的通话:“是我的,我明天过去取,麻烦大哥了。”   江停时不会真在意一只笔,应该不过是出于礼貌,陈淮这么想着,只等对面一声应答。   可预料中的回应并没有发生,江停时的声音很低,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意:“我现在有空,你可以现在来。”   陈淮很艰涩地呼了口气:“抱歉,我现在可能……有些忙。”   那头又再次安静了。   半晌,陈淮似乎听见了一声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响声,像是电脑屏幕发出的响动。   但陈淮没功夫多想,因为江停时很宽容地放过了他。   “嗯。”   男人终于应道。   陈淮松了口气,刚想要道别,却忽然听见对面再次开口,语速不紧不慢:“明天多久?”   “嗯……”陈淮有些讶异,他握紧手机,思索片刻,“十点左右,可以吗?”   男人声音依旧慢悠悠的:“十点吗?——我想想。”   “……”   电话那头又陷入安静,但陈淮又无法挂断,他只能吊着沉重的气息,等待对面的回应。   寂静中,似乎只能听见两人之间的呼吸声,像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的声音才从话筒里传出:“可以。”   陈淮感觉脸都在发烫,听到回答后,他如获大赦,也没功夫再去管平日的礼貌和得体,几乎像是迫不及待般地向江停时道别:“那再见,谢谢大哥。”   对面并没有回应,不知过了多久,陈淮才听见一声很淡的应答。   “再见。”   额头上已经出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陈淮将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物,快步走进浴室。 第24章 异样   三天两夜的旅程很快结束,看着游轮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熟悉,陈淮心里莫名泛起了些许烦躁。   明明只是眨眼间就结束的一段时光,可戒断反应却来得浓烈,仿佛这几天发生的事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游轮停靠在码头,陈淮刚下舷梯,就看见秦运年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陈淮下意识侧过头,以为他又要来找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正思考着如何委婉地脱身,就发现他已经走到了面前。   没办法趁机溜走,陈淮只能硬着头皮和人打招呼:“秦先生。”   秦运年却意外地没有像之前那样橡皮糖似地黏上来,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他几秒,眼神很奇怪。   陈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面上并没表现出来,迎上他的视线,唇边依旧是温和礼貌的笑意。   向来话多到似乎永远说不完的秦运年,此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等了好一会儿,才自顾自地叹了口气。   “好吧,陈淮,”秦运年忽地伸出手来,见陈淮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一脸受伤地拍上他的肩,“看来我们有缘无份。”   陈淮被他这突兀的话语弄得有些懵,他顿了几秒,才有些迟缓地出声。   “什么?”   秦运年的表情更奇怪了,话也是顾左右而言他:“陈淮,你今年有二十岁吗?”   下个月就是他二十岁的生日,陈淮抿了抿唇,已经不打算再去研究秦运年的意图:“……有,怎么了?”   秦运年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收回了:“那就好,不然那家伙真是畜生了。”   陈淮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已经有人搭上了他的肩,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聊什么呢,”江寻易懒洋洋地揽着他,大半的力气都压在陈淮身上,准确地来说像是拿他当拐杖在支撑,“再不走我走了,你自己跑回去吧。”   陈淮低下头,任凭江寻易靠着他,没什么波澜地应:“马上来。”   秦运年愣了愣,看见江寻易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要走,有些迷茫地叫住了他:“哎,等一下。”   “什么意思,”秦运年犹疑道,“你们住一起?”   秦运年是江停时玩了很多年的朋友,江寻易也把他当半个哥哥,根本没打算隐瞒,很快点了点头:“对啊,我哥没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   见秦运年一脸茫然,江寻易反而有些犹豫了:“我爸带了个人回家的事,运年哥你不知道吗?”   如今江家炙手可热,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关注,更何况前些日子那么大的八卦新闻,秦运年想不知道都难。   只是他并没当回事,江恒和白娩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据他所知,两人身边从未缺过人,这次遇见了个特别中意的带回家来,在圈子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如今江寻易突然提起,秦运年却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秦运年想起当时在江家和陈淮的初遇,他从楼上轻车熟路地跳下来,明显对庄园的布局很了解。   而无论秦运年如何盘问,沈迟始终对陈淮的身份缄口不言,似乎像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早该想到的。   秦运年的视线落在那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合他胃口的脸上,站在原地呆了很久,才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的意思,陈淮是……”   江寻易看着他讶异的表情,自知是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以为你知道的,”江寻易压低声音,“我哥不让我乱说,你别和他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秦运年脸上的表情却更僵硬了。   如果陈淮是那个女人的儿子,那他名义上就该喊江停时一声大哥。   沈迟的话又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秦运年感觉自己大脑都要缺氧了。   他真是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江停时禽兽程度的认知。   可怜的陈淮,会知道整天朝夕相处的大哥对他存着那样的心思吗?   陈淮站在一边,始终没有插话。   他并不介意江寻易将自己的身份说给秦运年听,相反地,他觉得或许秦运年知道了他的身份,会离自己远一些。   而眼看着秦运年的眼神从惊讶渐渐转变为同情,他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没有人会在知道了他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后,还会愿意再与他接近。   果不其然,秦运年脸上带着十分诡异,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没有再和陈淮说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江寻易看了一圈没看见江停时的影子,倒也不意外,拉着陈淮往停车场走:“我哥估计又自己走了,我们回去吧。”   陈淮望了一眼秦运年离开的背影,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嗯,”他应道,“走吧。”   ———   原本该是江家的司机来接,但江寻易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有些奇怪:“顾叔,怎么是你来接?我哥呢?”   顾叔是江停时的司机,一直只为江停时做事,江寻易都很少能见到他。   “江总有些事情要忙,”顾叔俯身替他将门拉开,“吩咐我来送您回去。”   江寻易点了点头,刚坐进去,就看见顾叔替陈淮开了另一侧的门,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陈先生,您请。”   陈淮对他有些印象,那晚去江停时的家里,负责开车的就是他。   他道了声谢,紧跟着坐了进来。   顾叔一般跟着江停时在长夷,对南临的事情向来不了解,江寻易皱了下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按理说,顾叔不该认得陈淮,可他如此熟稔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不认识。   车子启动,很快驶出停车场。   江寻易看着前面的反光镜印出顾叔平静的面孔,又扫了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陈淮,怎么想怎么不对。   “陈淮,”江寻易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你和顾叔认识吗?”   陈淮顿了几秒,面不改色地答:“不认识。”   那次在长夷的事本就是个意外,陈淮自然不想让一向藏不住事的江寻易知道,否则如果传到江恒耳朵里,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而顾叔也很快明白过来陈淮的意思,顺着为他解了围:“只是江总有提起,我和陈先生之前没有见过。”   “……”   江寻易的目光变得犹豫,直觉告诉他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但陈淮和顾叔的反应都太平静,让人挑不出错。   ——一定有哪里不对。   十分奇怪的预感将他围绕,江寻易在熟悉的内饰上扫过一圈,最终落在了陈淮腕上的那块手表上。   不是江停时的那块。   自从江停时将那块表送出去后,陈淮就经常将它带在身上,前几次江寻易看见就生气,恨不得冲上去把表给抢回来。   但似乎不知何时,陈淮没有再戴了。   而这只新表应该也是某个品牌的定制款,全球也没有几块,一看就不是陈淮能买得起的东西。   唯一的可能,就是江停时送给他的。   江寻易想着,或许江停时戴惯了曾经那只陪了自己很多年的表,所以想用这只新的来换。   可他也并没有在江停时那里看见那块熟悉的表。   更何况,江停时不会再戴别人用过的东西。   所以是他哥主动买下,送给陈淮的。   ——只是为了兑现当初那句“先带着这块,下次补给你”的承诺。   可江停时不是这样的人。   对于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江停时都很少会给出承诺,更不会将他的随口一句话放在心上。   他只是沉默地扮演着一个为他提供物质资源、纵容他肆意玩闹的哥哥形象,冰冷而生硬,更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为什么到了陈淮这里,似乎一切都变了呢。   江寻易的目光逐渐变得阴沉。   而陈淮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忽然变化的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发呆。   ——直到自己的脖子被人毫不留情地握住。   手心很重地压迫着他的咽喉,陈淮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窒息感就涌了上来。   他看见江寻易的脸猛地靠近,而前面的挡板缓慢下落,挡住了全部的视线。   江寻易凑得很近,几乎马上要碰上他的耳朵。   陈淮听见面前的人用充满怒火的声音质问自己。   “陈淮,”江寻易死死扣着他的脖颈,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在勾引我哥。” 第25章 恶意   江寻易凑上来的那一刻,陈淮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江寻易为什么和他哥一样,总喜欢掐人脖子。   不知道是因为江寻易的年纪太小,还是平时相处太多,陈淮垂下眼皮,看着面前带着恼怒的少年脸孔,并没感受到多大的压迫感。   江寻易有什么情绪就会表现在脸上,所以陈淮能很容易地将他看透,这点和江停时倒是不太相似。   本以为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少爷,陈淮正打算考虑怎么哄时,就听见了江寻易接下来的话。   是比起江寻易的突然发难,要更令他震惊一百倍的问题。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后背抵着坚硬的车门,开始有些坠坠地发痛。   可陈淮却没功夫去管,原本伸出的手也缓慢地僵在了半空中。   扪心自问,陈淮认为他和江停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是无论如何拼凑都没办法在一个世界里的人——除了前几次两人共处一室时发生过的有些超乎预想的事。   但当时江寻易皆不在场,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车子依旧在平稳地行驶,驾驶位上的顾叔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对后面发生的异常动静置若罔闻。   陈淮的视线从无法看清的挡板上扫过,脑中逐渐出现了一个可能。   难道是因为看出了江停时的司机认识自己,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猜想吗?   可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能用来解释的原因有很多,江寻易不可能会突然联想到这样荒谬而可笑的假设。   一定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让江寻易产生了这种误会。   见陈淮许久不回答,江寻易的脸色变得更加差了,一副巴不得将他立刻拆骨入腹的模样,反而有些吓人。   从小到大,想攀上江家的人太多,可江寻易却从来没听说过他哥身边出现过什么人,因此江停时在他心里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可看着眼前遗传了那个讨厌女人出色外貌的脸,时常垂下的眼此刻微微睁大,深色的瞳孔似乎因为他不客气的动作,而染上了很淡的水光。   江寻易只觉得他刚才离谱的念头变得越来越确切。   “陈淮,”江寻易虽然性格恶劣,但他很少会在陈淮面前诋毁他母亲,可此刻或许是对陈淮的低劣行径太过痛恨,他咬着后槽牙,冷声道,“你怎么和你妈一样不要脸。”   “……”   江寻易眼睁睁看着陈淮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有些发冷,心里却充满快意。   怪不得他哥之前总那样袒护陈淮,原来都是陈淮这个卑鄙的家伙从中作梗。   要是让他爸知道,陈淮和他那个假惺惺的妈一定会立刻卷铺盖滚蛋。   “江寻易。”   假装没有看见江寻易眼里不断翻涌着的恶意,陈淮搭上他的手腕,没有用力,却足够让面前的人松了些许力气。   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刚才被他戳中痛点时的失控只是他的臆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陈淮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但我和大哥没有关系。”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江家的人,可只要我喊他一声大哥,就不会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陈淮的表情太认真,江寻易的动作顿了顿,也开始有些犹豫。   他的想法确实过于偏激了,江停时和陈淮,确实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更何况还有这样的身份约束,陈淮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你手上那只表是怎么回事,”江寻易指了下他的手腕,“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买的。”   陈淮下意识将手缩了下,衣袖将腕骨上的手表挡住,他面不改色地找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是江叔叔嘱咐过的,说旧表不合适,所以大哥才买了新的来送给我。”   江恒一向看重面子,自然觉得送旧表会薄待了陈淮,给人落下话柄,让江停时为他重新买一块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他哥也太过大方了点,这种级别的表说送就送,都快赶上他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江寻易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陈淮也因此有机会离开了他的桎梏,向后靠了靠。   虽然已经信了,但江寻易觉得这样罢休似乎没什么面子,他又转过头来,拧着眉凶神恶煞地威胁陈淮:“这次就勉强信你,不过我警告你,离我哥远点。”   陈淮深吸了几口气,缓了一会儿,刚才那股窒息感才慢慢地消散。   听见江寻易的话,他觉得有些好笑。   江停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把他这种人放在眼里,江寻易的担心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看见陈淮唇边扬起一点笑,江寻易瞬间不乐意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淮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担心。”   “为什么?”   陈淮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不知是玩笑还是自嘲,轻笑道:“因为就算我真的勾引了,你觉得你哥会看上我吗?”   “……”   江寻易看了看身边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停顿了片刻,才转回头去。   他撇了撇嘴,小声应道:“也不是没那个可能吧。”   陈淮没太听清:“什么?”   “没什么,”江寻易又冷下脸来,“我说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陈淮愣了下,转而又笑起来。   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伴随着车子驶入庄园,陈淮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很淡的笑意:“是啊。”   “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   新年过去,陆鸣延很快要回挪威,陈淮送他去机场。   陆鸣延的父亲讨厌他总往国内跑,陈淮又时时受到宋清念的监控,这次分开,下次也不知多久能够再见面。   陆鸣延眼泪汪汪地抱着陈淮,嘴里哭诉着不想走,夸张的动静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陈淮原本也有些舍不得,但看见陆鸣延这样又有点想笑,只能憋着笑轻轻拍拍他的背:“没关系,等之后有空,我去挪威找你。”   “一定啊,”陆鸣延闷闷地将脑袋搭在他的肩头,“我平常给你打视频也要接。”   陈淮失笑:“当然。”   半推半哄着送走了陆鸣延,陈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一直到完全看不见,才缓慢地转过了身。   小的时候几乎天天都黏在一起,到现在一年都见不上几次,说不遗憾是假的。   陈淮垂下眼,掩住眼底的落寞。   年后的江宅又恢复了原本的肃穆安静,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冷清的氛围,在偌大的庄园中回荡。   陈淮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差不多正是江恒回家的时间。   然而当主厅的门打开时,他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   女人约莫四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及膝丝绒长裙,头发高高盘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颈间一串剔透的珍珠项链,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衬得皮肤愈加白皙。   她坐在江恒的身边,听见动静,从容不迫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才慢慢抬眼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在看清陈淮长相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似乎停顿了片刻,很快变得凌厉起来。   陈淮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江恒的正牌夫人,白娩。   自己这样的身份直面碰上她实在是不太妥当,陈淮匆匆地移开视线,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可江恒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陈淮,等一下。”   陈淮下意识停住步子,有些不清楚江恒为何会在这种敏感时期喊自己,但还是顺从地转回了头。   似乎完全没在意身边女人的神色,又或许就是为了气她,江恒十分坦然地冲他扬了扬手:“过来坐。”   “……”   果不其然,白娩的表情变得很差,锐利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很直白地表现着自己的不满。   但陈淮自然不敢违抗江恒的命令,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饿了吗?”像是彻底忽视了白娩,江恒脸上带着虚假的慈祥笑容问他,“饭已经备好了,一会儿叫你妈妈来吃饭。”   陈淮的身子僵了下,明白过来江恒这是故意要给白娩难堪,自己不幸地成为了他的刀。   “江恒,”白娩忍无可忍,漂亮的眉皱在一起,“你当我死了吗。”   江恒却不以为意,出声嘲讽道:“我们谁也别说谁了吧。”   “前几天你和那个三线小明星去酒店被拍到,我花了好大劲才压下来,”江恒目光冷漠地看着她,“你该感谢我。”   当着陈淮的面被人毫不留情地撕开遮羞布,白娩涨红了脸,细长的指尖颤抖着指向江恒:“你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白娩,你在外面乱搞我不管你,可也做得好一点,别出去丢江家的脸。”   江恒在陈淮面前一向维持着沉默寡言的威严形象,陈淮还是第一次见他攻击性这样强地怼人,让人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大战一触即发,陈淮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开溜,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青年。   看起来似乎和他差不多年纪,长相很出众,脸庞轮廓柔和,线条流畅,柔软而顺滑的头发搭在眉间,显得整个人温柔而安静,毫无攻击力。   他坐到白娩的身边,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冲着江恒甜甜地叫:“姨夫好。”   有外人在场,江恒也不好咄咄逼人地挖苦,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倒没再继续说什么。   青年安抚似地拍拍白娩的手臂,笑着撒娇道:“姨母,我好不容易来一回,您带我到处看看嘛。”   白娩宠溺地看着他,怒气也消散了些,点点头:“好,但姨母还有点事,先让佣人领着你去。”   “好!”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被青年缓和了过来,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淮观察的目光,他很快抬眼朝陈淮的方向看来。   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时,陈淮有一瞬间的失神。   和他梦中的那双眼睛太过相似,以至于让他的心都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   水晶灯的光被分割成无数块,落在青年白净漂亮的脸上。   陈淮也因此看清了他眼皮上那道有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将他笼罩,不知是不是那个噩梦的作用,眼前原本温和无害的青年似乎变得凶狠起来,几乎要和梦里的脸重合。   可当他回过神来时,男生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可亲的表情,唇边带着十分友善的笑意:“你好,我对这里不太熟悉,如果你方便的话,能拜托你带我四处逛逛吗?”   “……”   陈淮抿起唇,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没等他说话,江恒已经很快替他做了决定,仿佛刚才故意要留下陈淮的那个人不是他:“去吧,这里也没什么事。”   江恒已经发话,陈淮自然没什么理由再去推辞,他只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撑起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容:“好。”   男生笑得灿烂,愈发显得那双眼睛充满纯真:“谢谢你啊。”   两人走出室内,来到了南侧的花园。   尽管冬天已经快要过去,可夜里的风依旧很凉,对比穿着厚实大衣的青年,陈淮进家门时脱了外套,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被冻得瑟瑟发抖。   但男生说他觉得室内太闷,拉着陈淮在外面到处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陈淮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   南侧的花园正对着三楼熟悉的阳台,陈淮抬头望了一眼,一如既往的,那里漆黑一片。   自游轮上回来之后,陈淮没再见过江停时,听说他最近很忙,没空回南临来。   看着陈淮有些失神地盯着楼上,男生的眼神变了变。   “啊,这么久了,还没自我介绍,”不知何时,男生不着痕迹地走了过来,挡住陈淮的视线,“我叫白星禾,你呢?”   没有任何印象的名字。   陈淮顿了几秒,轻声回答:“陈淮。”   白星禾的笑容未变,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难以捉摸:“名字真好听呢,陈淮。”   “……谢谢。”   风从领子里不断地灌进来,陈淮感觉四肢都变得僵硬,他有些想回去了。   楼上忽然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陈淮愣了下,意外地再次抬头看过去,却发现依旧一片黑暗,刚才的动静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生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陈淮。”   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陈淮看过去,对上了白星禾的眼睛。   不知何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白星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   他歪了歪头,声音漠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陈淮沉默片刻,低声回应:“什么?”   “我在想,你是当时真发烧成傻子了,”白星禾再次笑起来,脸上已经是不加掩饰的恶意,“还是只是在装不认识呢?” 第26章 谎言   四周依旧一片寂静,偶有几道风吹过枝桠的摩挲声,树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轻微地晃动着,又很快散入空中。   远处喷泉的色彩映照在男生琥珀色的瞳孔中,像闪着波光的湖泊,让陈淮再次想起那个诡谲而压抑的梦。   或者说,是他的回忆。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白星禾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无害,但也没想过他会变脸变得这样快。   但除了那双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眼睛,陈淮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对面前的人毫无印象。   而白星禾的话却耐人寻味,陈淮下意识抿起唇,脸上逐渐浮现出警惕的神色,将男生的恶意尽收眼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   白星禾从头到尾将他扫视了一圈,目光里带着很明显的轻蔑,但表情依旧乖巧友善,似乎刚才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只是陈淮的错觉。   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陈淮的话,但仍然装模作样道:“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陈淮自然也不信他的话,只是白星禾身上的疑点太多,又是陈淮不能正面硬刚的人,他并不打算将两人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遮羞布彻底掀开。   所以他很熟练地装傻,唇边带着很淡的笑意,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是吗,”陈淮说,“好巧。”   “是挺巧的。”   白星禾笑得灿烂:“毕竟第一面就能让我这么讨厌的人,你是第二个。”   陈淮顿了下,有些没想到他会突然将话说得这样直白而无所顾忌。   刚才看白娩的反应,她似乎很喜欢这位既懂事又有眼色的侄子,自然会为他撑腰,白星禾不需要再去顾及他这个没名没分的外人,所以才会这样直言不讳。   但陈淮不同,就算白星禾说了再过分的话,他也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白星禾很明显想激怒他,可惜陈淮与他并不相识,甚至宁愿离得他越远越好,所以对于白星禾这样堪称冒犯的话,他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于是他依旧很平静地回应:“那确实有些遗憾,抱歉。”   白星禾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恨得有些牙痒痒,可陈淮已经长大了,如今个子比他还要高些,性格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不再是他能随意侮辱打压的小孩。   更何况陈淮背后还有更棘手的疯子,脸上那道疤让他怕了那么多年,他不想再痛下去。   不过只要陈淮的母亲还在江家,折磨陈淮的机会就多了去,他没要在这个时候与陈淮彻底撕破脸皮。   沉默半晌,白星禾终于是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将怨毒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刚才故意为了让陈淮受冻,两人硬生生在露天花园里拖了许久,尽管身上穿得暖和,但时间长了,还是难免感觉到手心一阵发凉。   白星禾转身欲走,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几下,下一秒,里面窜出一只黄色的野猫,直直往他的方向扑来。   他最讨厌这些东西,那野猫身上还沾着不少泥土和草,虽然皮毛看起来打理得还算整洁,但白星禾依旧觉得它脏兮兮的,令人作呕。   更何况那只猫眼看着就要碰上自己的裤腿,白星禾没什么犹豫地踢了它一脚,力度不轻,将它直接踢到了一旁的花丛里。   幼小的猫咪很凄厉地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白星禾怕引人过来会破坏自己维持的善良形象,不耐烦地啧了一下:“闭嘴,赶紧滚出去,脏死了!”   小猫挣扎着从花丛里爬起来,白星禾看见那个原本还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前面,动作迅速地将猫咪抱进怀里。   陈淮安抚着它受惊的情绪,一张脸终于冷了下来,抬起眼盯着他:“它并没有恶意,你没必要伤害它。”   那只脏兮兮的猫窝在陈淮的怀里发抖,看起来倒是很乖,也没有反抗,似乎对他很熟悉。   只是白星禾没功夫管那么多,他看见陈淮蓦地变沉的脸色,眼睛里瞬间亮起饱含恶意的光。   像是终于抓住了陈淮的把柄,白星禾唇边再次泛起笑意:“陈淮,你还真是有爱心啊。”   陈淮将它抱得更紧了些,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挺喜欢它的,”白星禾慢悠悠地说,“我打算献献爱心,收养它。”   “……”   傻子才会信他的鬼话。   就他这副厌恶的样子,猫要真的跟他回了家,还能有活路吗。   曾经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涌进脑海,如今陈淮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另一只猫落到这种人手里。   陈淮皱起眉,刚想要拒绝,白星禾就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立刻抬了人出来压他:“怎么,这只猫是你的吗?我记得姨父最讨厌动物了吧。”   “……不是。”   “那你就没资格管,”白星禾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放手的话,是要让姨母亲自来要吗?”   白星禾当然不是真心养这东西,只是能让陈淮难受,他就高兴。   至于这只猫领回去要怎样,那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眼看着白星禾真要忍着嫌恶来抢,陈淮的目光从空荡荡的三楼阳台处扫过,猛地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之前在他第一次看向三楼的时候,白星禾也跟着抬头看了过去。   但只是一眼,他的目光就像被烫了似地立即转开了,像是在恐惧什么东西。   他在恐惧什么呢?   陈淮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力气不重,却也足够让他的皮肤上泛起很明显的红色勒痕。   他一字一顿道:“是大哥养的。”   话音刚落,几乎是下一秒,白星禾的手就飞快地缩了回去。   恐惧让他根本没办法去思考陈淮话里那样明显的漏洞,眼皮上的疤痕再次隐隐作痛起来,令他想起冰冷的湖水。   他明明已经拼命在躲了,可那个疯子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着他的生活。   ——不知何时就会杀了他。   看着白星禾这样大的反应,陈淮暂时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白星禾在怕江停时,很怕,是光听见他的名字就会发抖的程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陈淮莫名有了种心虚感,总觉得自己是在狐假虎威。   但为了防止白星禾一会儿缓过神来发现不对劲,陈淮继续趁胜追击,看起来一脸真诚:“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可以去问问大哥,看他愿不愿意送给你。”   刚才在眼里还弱小无助的猫似乎突然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白星禾连连后退了几步,巴不得离它越远越好:“不用了,这种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杂猫,我不要。”   “那好吧,”陈淮似乎很遗憾的样子,“看来你们没有缘分。”   但凡白星禾此时没有那么恐惧,或许他还能听出来陈淮话里话外都在拿江停时来压他。   可惜他现在除了想立刻离开这里,离这只属于江停时的猫远一点以外,再没有其他心思想别的。   “我要走了,”白星禾看了眼手机,尽管脸上在尽力维持,但依旧难掩慌张,“姨母在喊我。”   陈淮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也没再装下去:“那我不送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陈淮垂下眼,很轻地摸了几下怀里的猫,低声安抚:“不用害怕,他不会带走你的——”   尾音还未落下,陈淮忽然听见那道急促的脚步声停止了,紧接着耳边传来白星禾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哥,”白星禾的嗓音都有些发抖,“抱歉,我刚才没有注意……”   陈淮的眉心跳了跳,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花园入口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将他的脸映照得有些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男人低着头,不知在用什么表情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男生。   过了一会儿,那边并没传来男人应答的声音。   白星禾更害怕了。   他的指尖都在颤抖,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将他笼罩,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更何况刚才自己还踹了他的猫一脚,如果让江停时知道,他真的会彻底完蛋。   浓烈的心虚让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您的猫在那边,刚刚我在和它玩,它很可爱……”   白星禾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入陈淮的耳朵里,他的心猛地颤了下,紧接着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拙劣的谎言。   况且他也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撒了这样一个谎,转头就被当事人听见。   江停时当然不会替他隐瞒,陈淮正低着头开始思考谎言被拆穿后该怎么勉强圆过去,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眼,看见江停时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白星禾,看了过来。   审视的眼光令他感到愈发心虚,他听见男人低声道:“猫?”   白星禾愣了两下,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来指着陈淮的方向:“那只猫,不是大哥养的吗?”   江停时没有说话。   时间在这样煎熬的情景下被无限拉长,陈淮只觉得无比难捱。   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想要走上前去向江停时自首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很轻的笑声。   “嗯,”室内的灯光与花园里的暖色光交织在一起,那双漆黑的眼似乎都变得有些柔和,“是我的猫。” 第27章 靠近   白星禾落荒而逃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今夜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雾,月色朦胧而柔和,迷蒙地洒落下来。   高大的身影仍旧站在那里,墨色的眼静静地望向他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陈淮的错觉,他的目光不再如往常那样冷漠。   或许是因为在夜色的映照下,又或许是江停时的唇边带着几乎无法令人察觉的笑意,所以才显得有些温柔。   并没有离开,就像是在等他一样。   陈淮在原地罚站了将近一分钟,才终于鼓起勇气,向他的位置走近。   江停时竟然真的会帮他圆谎,陈淮确实感到无比惊奇,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受控制的胆怯。   他就这样随意打着江停时的旗号招摇过市,江停时刚才给他留全了颜面,而如今应该是要秋后算账了。   陈淮最终在距离男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垂下眼睛,很低声地向他道歉:“抱歉,大哥。”   无须抬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很久。   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总是这样的,每次他说完话,迎接他的就是江停时冰冷和审视的目光,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面前的人缓慢地开了口,语气云淡风轻,似乎并没有因为他刚才的行为而感到冒犯:“为什么道歉?”   江停时说话的语调经常是很平静的,所以问题从他口中说出来,多数情况下倒更像是陈述句。   怀里的猫有些好奇地探出头来,陈淮看着它浅黄色的脑袋,突然想到,如果江停时还记得,说不定会认识这只猫。   ——是他和江停时第一次见面时,误打误撞跑进花园里的流浪猫。   江恒不喜欢动物,庄园里也不允许有人养,但它很聪明,经常在无人的时候跑进来找陈淮,喂的时间长了,陈淮也成了它半个主人。   只是今天它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白星禾,之后再想下来偷偷喂它的时候,要更小心一些了。   “我不该撒谎说是大哥的猫,”陈淮埋着脑袋,从江停时的视角看下去,只能看清他的发旋,“谢谢大哥替我隐瞒。”   江停时扫了眼两人之间能再放下一整排人的距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不是在帮你隐瞒。”   片刻后,他轻声回答。   陈淮的动作顿了顿,他下意识抬起头,想要去分辨男人的表情,以此来猜测他这句话的用意。   可江停时似乎并不打算让他猜。   他的目光下落,静静地看了几秒被面前人抱得很紧的猫,很快为刚才那句话做出了解释。   “如果喜欢的话,”江停时说,“就养在家里。”   男人眼皮懒懒地垂下,将陈淮来不及遮掩的第一反应尽收眼底,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不可置信的话。   可陈淮却很清楚他这句话的分量。   且不说江恒有多不喜欢动物,光是从江寻易口中,陈淮就听到过不下五次对江停时不满的抱怨。   江停时在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但后面因为意外死了,自那以后,他似乎就开始排斥这些。   江寻易一直很羡慕沈迟有一只漂亮又黏人的猫,可又怕引起江停时的回忆,所以始终没机会养。   如今却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陈淮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江寻易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了上来,陈淮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并不代表他就是特别的。   可心已经先一步背叛了他。   猫咪像是能听懂人说话似的,又或许是察觉到了陈淮升腾而起的情绪,在他怀里很小地叫了一声,似乎有些兴奋。   如果真能将它养在庄园里,它就不用在外面那个简陋的窝里居住,也不用半夜才跑出来找他,陈淮自然求之不得。   可理智告诉陈淮,他明知道江恒不喜欢家里养这些,如果真的养了,恐怕会给江停时惹麻烦。   抓住江停时的善心来为难他,未免太不厚道。   “可江叔叔不喜欢,”喜悦过后,陈淮又想起什么,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谢谢大哥,但没关系,我还是——”   但没等他说完,男人已经轻飘飘地打断了他,话却笃定。   “没有人会说什么。”   陈淮愣了下,听见对面人冷淡而不容抗拒的声音:“陈淮,你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想,或者不想。”   “……”   陈淮捏了下衣摆,试图掩饰自己快要从胸膛中蹦出来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将猫拥得紧了些,在确保声音不至于抖得太厉害后,才轻声回答。   “想。”   江停时没有说话。   陈淮以为他生气了,可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然后替他取下了身前一片沾在身上的落叶。   “明天我会让管家安排,”江停时看着猫咪凌乱的毛,微微皱了下眉,“带它去医院做个检查。”   其实就算江停时不说,陈淮当然也会去做,只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像是江停时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件事。   好像从游轮上离开后,两人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些许。   陈淮突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或许他可以再大胆一些。   “谢谢你。”   没有再喊那个所谓的称呼,也不再生疏地用敬语来称呼他,陈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低声道谢。   但如果江停时脸上出现一丁点被不悦的表情,那他就立刻恢复原本的样子,不会再随意冒犯。   可江停时只是安静地看他几秒,目光沉沉,却看不出丝毫不悦。   “嗯,”江停时收回视线,作势要转身,“回去吧。”   陈淮摸了下自己右边鼓起的衣服口袋,眼见男人要离开,并没有再留给自己犹豫的空间。   身后传来男生急匆匆的声音。   “等一下!”   今夜的温度很低,江停时停住了步子,却觉得有些发热。   他转过身,低下头,看见男生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丝绒盒子,绑着酒红色的蝴蝶结。   看着倒有些精致。   陈淮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捧到了他面前,缓慢地打开,露出里面一只很亮的钻石耳钉,泛着很淡的蓝色。   他的视线从江停时今晚空荡荡的耳垂上扫过,忽地一顿,而后像被烫了似地立刻移开了。   陈淮难得有些结巴:“大哥之前送了我手表,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个是我的回礼。”   钻不算大,却很透亮,在月色下发出盈盈的光泽。   平时陈淮并不敢直视江停时的脸,可此刻他堪称放肆地盯着男人的脸,渴望从他的表情变化中读出一些信息。   可惜江停时的视线落在那颗耳钉上,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停时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陈淮的心情逐渐从期待变成失落,最后甚至有些后悔。   和江停时那些看起来就贵的吓人的耳钉比起来,尽管攒了很久的钱,可他的礼物仍旧显得过于廉价。   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抬起的手似乎都有些麻了,陈淮自暴自弃地想着,要不干脆直接塞给江停时好了,只要看不到他怎么处理,就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收下了。   半晌,就在陈淮打算将手收回时,忽然感觉手心一轻。   ——是江停时将盒子拿走了。   陈淮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放弃,坚持道:“要不要……试试?”   希望又再次燃起,陈淮看见男人似乎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从盒子里拿出那只淡蓝色的耳钉。   “陈淮,”男人将那枚耳钉放在手心,眼睛却直勾勾地盯向他,“我看不见。”   陈淮猛地吸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江停时今晚异常的态度,又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举动都被堪称纵容地允许了,陈淮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那句话。   “……要我帮你吗?” 第28章 所有物   南临的冬日总是寒冷而干燥的,尽管已经快要进入初春,夜里的风仍旧萧瑟,直往人的衣领里钻。   可不知何时,不断呼啸而过的冷风似乎停止了。   陈淮的耳垂甚至开始些微地发烫,男人靠近的身体几乎将大半光源遮挡,视线里只落下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   他的身高并不低,可江停时仍然比他高出半个头,陈淮握着那枚耳钉,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其实在江停时答应的那一刻,陈淮就后悔了。   戴耳钉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并不复杂,可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去靠近,甚至去触摸江停时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个举动有多亲密。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江停时还应允了,陈淮没有理由再退缩。   他抬起左手,颤抖着,很轻地摸上了男人的耳垂。   和江停时往日的冰凉气息不同,陈淮感受到了从指尖处传来的温度。   或许是为了方便他,也可能只是怕陈淮毛手毛脚戴不好,江停时很小幅度地弯下了腰,让他得以很清晰地看见江停时右耳上那个不明显的耳洞。   看江停时的穿着,应该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的活动,大概是为了显得正式,所以褪下了平日里格外抓眼的耳钉。   倒让陈淮今日的礼物变得合时宜起来。   陈淮平常不戴这些,自然也没帮别人戴过,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痛了江停时。   更何况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陈淮始终无法忽视两人之间过于近的距离,完全超过了安全范围。   他开始担心江停时会听见他狂跳不止的心跳声,或是无法控制的紊乱呼吸。   虽然平时有看过他母亲戴耳环,可真到了自己上手,陈淮才发现耳洞的位置太难找准确,他的手又在轻微的发抖,几次尝试后都没能成功戴上去。   此时他已经急得汗都要冒出来,害怕江停时会觉得不耐烦,或是嫌弃他笨手笨脚,要赶走他。   可男人一直很安静,陈淮无法看见他的表情,自然也无法知道他的想法。   他抿了抿唇,开始有些着急。   指尖用了点力气,但确保不会让人觉得疼,陈淮凑得更近了些,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颈边。   只是陈淮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将耳钉戴上去,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快要贴上别人的耳朵。   终于,在几次尝试过后,陈淮终于找到了精准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马上要将耳钉戴上去时,始终沉默的男人却蓦地开了口。   “陈淮,”两人之间的姿势让江停时此刻说话时就紧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弄得我很痒。”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轻,话音刚落,陈淮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瞬间麻了半边。   他手一抖,刚找准的位置又再一次宣告失败。   陈淮急匆匆地垂下眼,当然不敢抱怨男人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分神,只能开始道歉:“抱歉,我有些不太会。”   江停时没有回答,应该是在对他的笨拙行为表示无语。   可下一秒,陈淮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宽大的掌心虚拢着他的手指,有些粗糙的皮肤纹理擦过他的手背,然后按住了他攥着耳钉的指尖。   江停时熟练地引领他找到位置,然后不急不缓地按着他的手,将那枚耳钉为自己戴好。   似乎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没等陈淮缓过神来,温热的指腹很快抽离,他的手却还呆呆地落在对面人的耳垂上。   耳钉的设计很简单,却也很衬他,淡蓝色的光似乎同样映照在他的眼里。   陈淮怔然地盯了他几秒,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语言就已经先一步背叛了他。   “好漂亮。”   “……”   直到发觉男人脸上出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陈淮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腾地一下将手收回了。   一见到江停时脑子就会短路这个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见人不说话,陈淮深觉不妥,开始努力为刚才的话找补:“我的意思是,耳钉很漂亮,很适合你……”   但这话又会像是在解释陈淮不是在夸江停时,他懊恼地低下头,又语无伦次地补充:“当然,大哥也很——”   尽管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可江停时似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导致后面的词他有些说不出来。   可偏偏对面的人不说话,像是真的在等待他把这句话解释清楚。   进退两难之际,陈淮听到了一阵从容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打破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管家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他在不远处站定,朝两人的方向弯了下腰:“大少爷,江总在找您。”   话说罢,管家似有若无的眼神从陈淮身上扫过,又很快移开,迅速垂下了眼。   “嗯。”   江停时没什么感情地应下,陈淮反倒松了口气,起码不用再为刚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做苍白的辩解。   江停时跟着管家朝室内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转头看了眼还傻站在原地的陈淮,怀里抱着那只脏兮兮的猫,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整个人有些白得过分。   他有些不理解陈淮为什么总爱在他面前罚站,明明他已经表现得很平易近人,陈淮却还是怕他。   真够让人不爽的。   管家为他打开了面前的门,江停时阴沉着脸,看起来心情有些差:“先给那只猫洗个澡。”   他自然注意到了,之前有一次不小心让它溜进了花园里,原本专门吩咐了安保注意,可后面这只猫却成了常客,管家眼睁睁看着它从原来瘦瘦小小的样子变成了现在健康圆润的模样。   监控这么严格的江宅怎么可能会有猫能三番五次的跑进来,管家却只能假装并没注意到每晚花园里的动静,以及那个穿着睡衣从楼上偷跑下来的男生。   在这个家里,管家最擅长的就是装傻,他低着头,很平静地应道:“是。”   “还有花园里那个爱罚站的,”江停时的语气冷淡,让人有些参不透他此刻的情绪,“把他送回去,省得又生病。”   “……”   管家不太明白,陈淮虽然看起来并不强壮,但总归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为什么到了江停时眼里,就变成了一个在外面吹点风都能生病的人。   但在江停时身边待了这么久,管家早明白了管住自己的嘴是多重要的一件事,江停时说什么,他就去做,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   上次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对陈淮说出的那句忠告,让他现在都还在后悔。   知道是江停时的意思,陈淮很顺从地将猫交给了他,管家看着陈淮身上单薄的外衫,轻声道:“您穿得太少了,站在风口容易生病,快进去吧。”   陈淮冲他礼貌地笑了笑,道了谢便很快离开了。   管家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   那时父母都不怎么管他,所以陈淮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个子也远不及和他同龄的孩子,身体薄得像一张纸,看起来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但是每次跟着爸爸来时,总会伸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怯生生地喊他安叔叔。   确实是个足够乖巧和懂事的孩子,让人无法不对他产生喜爱。   老人沉沉叹了口气,他想,如果当时劝阻了江恒将人带回来,或许那孩子就不用再次掉入这个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   “安叔,在想什么呢?”   一道女声将他飞远的思绪拉回,管家顿了下,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是白娩的助理。   尽管他们服务的主人水火不容,可毕竟对外还是夫妻,安叔平时免不了要和她交流对接江恒和白娩的事情。   而此时白娩就站在不远处,和江停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处带着探究意味,直直地看向他的位置。   但他很清楚白娩并不是在注意他,而是刚才站在这里的陈淮。   他之前并不在场,也没有注意到花园出口处的阴影角落,所以他不敢确定白娩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但他很清楚白娩因为自己对江停时唯命是从的作风不满很久了,就算真的看见了什么,也不会来问他。   而白娩看着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只是不冷不淡地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就立刻像没看见她似地离开了。   跟在江停时身边的人,果然无论何时都惹人厌恶。   白娩冷哼一声,也不打算在这里过多的停留,助理跟在她身后,倒是主动提起了刚才的事:“我以为凭大少爷的性子,很快就会把那母子俩赶出去呢。”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相处得还不错。”   白娩和江恒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白星禾带着陈淮离开没多久,她也就跟着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江停时。   她的位置有浓密的树丛遮挡,因此无法看清那边的具体情况,只能看得出两人离得很近,江停时微微地低着头,似乎在说些什么。   上次给江停时打电话就几乎被气个半死的白娩自然不想在此刻看见他,刚想要走开,就发现他面前的男生忽然抬起了手,似乎摸上了江停时的耳垂。   白娩听见身边的助理吸了口凉气,她也下意识皱起眉来。   那个女人的儿子她刚见过,不可否认,确实有一张足够优秀的皮囊。   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陈淮仗着出色的外貌,想要主动勾引江停时。   可江停时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传统和压抑早已浸入他的骨子里,他不会允许这样身份的人接近自己。   白娩不以为意地转开眼,一边在心里嘲讽陈淮的不自量力,一边盘算着如何捏住他今天的错处,好让他和他那个惹人厌的母亲赶快滚出去。   只是在婆娑的树影中,白娩听着耳边树叶摩擦发出的轻响,却始终没有看见江停时如她所料地将陈淮推开。   直到安叔的身影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氛围,白娩脸上的轻蔑终于缓缓地消失。   助理在江停时还没有出生时就跟在她身边,自然能轻易地看出她此刻凝重的心情,所以才会主动提及,刻意将两人刚才的举动变化成普通的友好关系。   白娩捏了捏眉心,司机将车门打开,她低着头坐了进去。   “找人帮我盯着那个陈淮,”白娩冷声吩咐,“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汇报。”   助理很快点了点头:“好,我会托人特别注意他和大少爷的关系。”   车子缓慢启动,白娩看着逐渐变小的江家大门,深吸了一口气。   “江停时很聪明,别被他发现。”   身边人很快应下,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娩瞥她一眼:“还有什么话快点说。”   “可能是我想多了,”助理犹豫片刻,有些不确定到底该不该说,“我们要不要早一些告诉江总,万一到时候大少爷真喜欢上了那位,事情就难办了。”   白娩冷笑一声:“告诉他?”   “你当那父子俩是傻子吗?”   “再说,”白娩侧过头,似乎想起什么,嫌恶地拧起眉,“江停时就是个神经病,他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的。”   助理沉默着没有说话。   白娩看她一眼,很轻地笑一声:“怎么了,你是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说话太难听了吗?”   助理也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白娩的行为她都看在眼里,有时确实无法理解为何她会对小儿子极尽宠爱,却对大儿子横眉冷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明明在外人看来,江停时才是优秀出众的天之骄子。   “我那时也想做个尽责的母亲,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江停时生来就是反社会人格,我救不了他。”   白娩回忆着从前的事,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厌恶:“他小时候就孤僻寡言,别人不过不小心碰坏了他的东西,他就要把人家的骨头都拧断,每个来家里的老师都害怕他,换了多少个都没用。”   “还有星禾,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只是没照顾好他的猫,”白娩再次想起那惨烈的场景,几乎要打个寒战,“江停时就要把他杀了,给他的猫陪葬。”   “我宁愿当初没有生下他,江停时完全就是个疯子。”   助理抿了抿唇,想要劝慰:“或许大少爷现在已经变了呢,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您没必要总是耿耿于怀。”   白娩冷笑:“就算我想忘记,江停时也不会放过我的。”   “当初我放走那个男孩的时候,”白娩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冷硬,“他就已经恨死我了。”   “可能是大少爷太喜欢那个朋友了,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该原谅您了。”   “朋友?”   手机上传来江恒的讯息,又在质问她是不是动了那块地,白娩烦躁地将手机关机,扔到了一旁。   “他这种人根本不会有朋友,”白娩说,“他把那个人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就像他当初那个被人破坏的玩偶一样。” 第29章 电梯   寒假很快过去,南临市的气温终于开始逐渐回升,不至于一出门就被寒冷的空气撞个满怀。   而A大也正式迎来了校庆日,今年正逢建校百年,因此办得格外盛大,几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筹备。   陈淮作为学生会的部长,自然免不了为活动的策划布置东奔西跑,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几乎连着一周没有回江宅。   宋清念对此事颇有微词,但她也知道陈淮这些天是在忙着办正事,所以只在电话里简单念叨了他几句,倒没再强迫他回家住。   听外联部说,学校似乎联系了不少杰出校友来做演讲,A大人才辈出,其中有几个还是平时在新闻上经常看见的人,讲座需要提前预约才能进入。   礼堂的位置有限,想来的人数又太多,陈淮刚回宿舍,就听见周墨在抱怨:“这活动也太难抢了吧,一进去界面都卡死了,动都动不了。”   陈淮将手里准备的材料放下,随口问了一句:“你想参加哪个活动?”   “就是那个讲座,”周墨划着椅子过来,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听说有好多大佬都会来,还有我偶像李遇奇呢。”   李遇奇是位赫赫有名的建筑师,几年前毕业于A大,周墨一向很崇拜他,陈淮也有些惊讶,听说他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如今竟然能被学校请动。   讲座大佬云集,陈淮倒也想去看看,但校庆当天不用想,他一定会被学生会拉去干活,估计是没时间去了。   陈淮想了想说:“学生会给我们留了名额,但我那天没时间,你可以代我去。”   周墨眼睛一亮:“真的?”   “嗯,”陈淮点点头,“正好你有时间,不然也是浪费。”   周墨瞬间喜气洋洋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抱着陈淮的脑袋开始欢呼:“我就知道我们家小淮最好了,爱你!”   陈淮的头发被他弄得乱蓬蓬,无奈地笑了一下:“好了,要被你勒死了。”   周墨嘿嘿笑了两声,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对了,你知道李璃有男朋友了吗?”   陈淮的动作顿了下,他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李璃联系过了,周墨猛然提起,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他这样子落在周墨眼中却变成了失魂落魄的伤心,他摇了两下头,看起来恨铁不成钢似的:“你呀,人家当初喜欢你的时候你一心就想着学习,现在人家找到男朋友了,你伤心也晚了。”   “……”   陈淮抿了抿唇,实在是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又懒得搭理他,没有辩解,别过头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周墨却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不过这事情说来也奇怪,李璃之前不是还一副非你不可的样子吗,可从长夷回来之后好像就再没跟我提过你了。”   “这不,过了一个寒假,人家倒找到男朋友了。”   陈淮皱了下眉:“我和李璃只是普通朋友,她当然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更何况,”陈淮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李璃本身就很优秀,她值得更好的人,你这些话不要再和别人说。”   周墨张了张嘴,看出来陈淮似乎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也发现了自己背地里对人家女生评头论足的行为不太好,悻悻地闭了嘴。   校庆当日,正门前的红毯一直铺到中央广场,浑厚的钟声在校园里回荡,四处人头攒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身边喷泉池的水珠在阳光下不断闪烁。   果不其然,陈淮前脚刚踏出宿舍楼,后脚就被会长叫去当苦力,马不停蹄地忙了一上午,才终于有功夫喘口气。   打印室里的空间狭小,又堆满了各种资料和文件,陈淮靠在一边的墙上,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可没等他休息一会儿,打印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他听见一道女声响起:“陈淮,你怎么在这儿?”   陈淮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和他在策划部共事的副部长站在门边。   “来打印一些文件,”陈淮站直身体,冲她淡淡地笑了下,“你呢?”   女生走进去,从另一边的桌上抱起一摞看起来有些厚实的资料,脸藏在一沓纸后面,声音闷闷的:“我来拿东西,要把这些资料送到行政楼去。”   陈淮立刻走过去,将女生怀里的资料接了过来:“现在没什么事,我去吧。”   女生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啊,不过现在行政楼老师那边催得紧,可能要辛苦你快一些过去。”   陈淮和她并肩出了打印室,女生很快急匆匆地赶去礼堂,陈淮则快步往行政楼的方向走。   行政楼离打印室不算近,可今天校园里的车辆密密麻麻,骑车的速度可能比走路还要慢一些。   所以陈淮还是选择了步行,又因为怕耽误事情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等到了行政大厅,额头上已经浮起不太明显的汗。   今天行政楼里很空荡,学校领导们大多在参加活动,陈淮进入大门时,正巧看见前面的电梯开着门。   行政楼里的电梯只有两部,而大多楼层都设置的很高,如果错过这一趟,可能要再等个好几分钟。   他轻微地喘着气,开始向那部电梯快步奔跑。   可惜电梯离得有些远,他这个位置又正巧在视野盲区,陈淮抱着资料,急急地喊了一声:“稍等!”   但里面的人应该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电梯门开始缓缓地合并。   陈淮叹了口气,放慢步子,看这样子应该是要再等一趟了。   可就在电梯马上要合拢的一瞬间,陈淮看见一只手伸了出来,挡住了快要合上的电梯门。   宽大的手掌搭在门沿上,电梯门感应到阻力,在他面前缓慢地再次打开。   陈淮愣了愣,下意识沿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越过深色的方形袖扣和西装外套,最后落在主人的脸上。   男人站在电梯中央,周围围着不少西装革履的领导,身形高大,肩宽腿长,一双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他,在一众人中间显得格外打眼。   怀里的资料将他大半张脸掩去,几乎只露出一双眼,再加上他这副完全被吓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笨拙。   他知道江停时也是A大毕业,但陈淮很清楚,江停时一向连新闻采访都不会参与,自然更不会答应来摄影报道满天飞的杰出校友讲座。   ——所以陈淮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江停时。   他看见江停时面无表情地侧过脸,看着身边空荡的地方:“于校长,这里似乎还有很大的位置。”   其实刚刚已经听见了陈淮的声音,但并不想停下来等一个学生的男人有些窘迫地擦了下头上的汗。   江停时刚才挡电梯门的动作本就让他有些吃惊,现在又说了这话,于文自然不能再装傻,只能冲着陈淮敷衍道:“不好意思同学,刚刚没有看见你。”   陈淮垂下头,很迅速地做出一副好学生的乖模样:“没事的,谢谢校长。”   于文笑了两声,为他让开一点路,陈淮很清楚此时不是该和江停时打招呼的时机,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装不认识。   所以他不敢再看江停时的眼睛,快步走进电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男人站在他前面,陈淮偷偷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他挺拔的背影。   校长和江停时攀谈起来:“没有想到这次您会答应来,A大能有江总这样的杰出人才,是我们的荣幸啊。”   江停时似乎客气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很低,又被众人簇拥着,陈淮有些听不清他的话。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等到了15楼时,陈淮短路的大脑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有按楼层。   这群人的目的地是顶层,而陈淮要在25楼下,自然没办法坐上去再走楼梯。   可他的位置在最角落,离两边的按钮都很远,身边的人又并没有要给他让点位置的打算。   陈淮抿了下唇,想着只能等他们下了,自己再坐回25楼。   而就在这时,陈淮突然看见站在前面的江停时偏过头来,校长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男人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一秒,陈淮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隔着满电梯的人,陈淮缩在最角落,偷偷摸摸地对着江停时比了两个数字。   男人沉默地看了他两秒,随即很快转回了头。   陈淮看见他伸出手,按下25楼的按键。   而伴随着25楼到达,电梯门缓缓打开,江停时盯着那个没良心的男生快步走出电梯,没分给他一点眼神。   耳边的人吵得让江停时想缝上他的嘴。   电梯门合拢,又再次上升。   到达顶楼时,江停时感受到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他拿出手机,将屏幕解锁。   来自那个他早已熟悉的号码,却是第一次给他发来信息。   【谢谢大哥^^】   江停时安静地看着屏幕,直到校长提醒他电梯到了,才面无表情地将手机熄灭。   他放回手机,跟着走出了电梯。 第30章 演讲   陈淮将手里的资料放下,和里面的老师简单打了声招呼,低着头走出办公室。   他看了眼时间,离讲座开始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如果他现在跑过去,或许还能赶得上。   昨天将位置让给周墨后,陈淮便不打算再去,可今天在电梯里遇见了江停时,他又很快改变了主意。   虽然没有座位,但就算能站在礼堂后面看他几眼,陈淮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陈淮,”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不远处传过来,喊他的名字,“好巧。”   陈淮抬起眼,看见李璃正在电梯里冲他招手,应该是在替他按着按钮。   没多思考,陈淮快步走过去,冲她道了声谢,进了电梯。   这时他才注意到李璃身后还站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运动衣,看起来像是体育学院的学生。   李璃扬头冲他笑笑:“你来给崔老师送文件吗?”   “嗯,”陈淮语气平静地回应道,“是校庆活动的宣传单。”   “哎,都一样啦,看起来以为我们是在学生会当部长,其实就是给老师打工的免费苦力,明年我绝对要把工作辞了。”   陈淮笑了两声:“是啊。”   虽然两人之前的关系有些尴尬,但李璃似乎并不在意,陈淮也没必要刻意做出什么不熟的姿态,只当正常同学相处。   只是他能感觉到,刚走进来,李璃身边的男生就用不太友善的目光瞪着自己,看起来对他很有敌意。   陈淮无声地扬了下唇,无奈地闭了嘴,又不着痕迹地离李璃更远了些,男生不善的目光才稍作转移。   李璃看出来他不太想继续攀谈,也很有眼色地沉默下来。   电梯到达一楼,男生率先走出电梯,似乎是生气了,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李璃喊不住他,想追过去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了看陈淮。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淮很轻地笑了下:“怎么了?”   “没什么,”李璃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开口,“哎,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去长夷时遇见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你的亲戚吗?”   陈淮顿了下,思绪飘远到那晚,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男人在灯光下冷白的脸却依旧清晰。   沉默半晌,他才回答:“是的。”   李璃的表情愈加晦涩难辨,过了会儿她才垂下头,声音有些低:“我一直觉得他有些眼熟,今天在学校的公众号上看见了他的照片。”   “他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江学长吧,”李璃说,“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陈淮面不改色:“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李璃眨了两下眼,语气有些奇怪:“是吗,可是我觉得他好像挺了解你的。”   女生的声音很小,又死死地埋着头,陈淮没太听清她的话:“什么?”   不远处的男生等了一会儿,发现李璃没有追过来,停下了步子,一脸气愤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他俩。   “没什么,”着急去哄人,李璃没再多说什么,急急地跑走了,“我先走了。”   陈淮看着两人亲密离开的背影,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还没来得及思考刚才李璃有些莫名的话,就发现离讲座开场时间已经只剩十分钟了。   从行政楼到学校的中央礼堂要走至少十五分钟,陈淮没功夫再多想,开始急匆匆地向外跑。   可惜等到了礼堂,讲座已经开始了。   江停时的日程安排得很满,所以校长特意将他安排在了第一个,礼堂里座无虚席,来后门都围了密密麻麻一堵人墙,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江学长。   陈淮好不容易挤进去,前面挡着层叠起伏的人头,他努力探过身子,去看演讲台上的人。   男人站在讲台前,聚光灯倾泻而下,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眉骨投下的阴影格外清晰,睫毛眨动时仿佛能听见台下与他心跳同步的杂音。   陈淮看见他的左手虚握在讲台的边缘,显得指节处愈发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话筒里中传出来,嗓音有些低,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而从容。   陈淮愣愣地望着讲台上的人,全世界似乎都被按下静音键,只有他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不得不说,江停时平日虽然凌厉冷淡,但他却很会表达和领导,说的话并不会让人觉得无趣或枯燥,反而会让人觉得获益匪浅。   陈淮听见身边有人在小声讨论:“你说江学长有没有结婚?”   “有可能吧,毕竟也二十七八了,”另一个笑她,“怎么了,如果没结婚,你有想法吗?”   “这么优秀,脸又长成这样,没想法才有鬼了好吧。”   女生叹了口气,“不过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呀,也只能想想了。”   “你知道就好,人家未来老婆肯定也是个超级优秀的大美女。”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陈淮将这些话尽收耳中,垂了下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演讲台上的人已经开始做结束语,陈淮自然要抓住机会,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反正在最后面,江停时也不会注意到。   “感谢大家的倾听,”男人的目光扫过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模糊的光影中,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祝大家学业顺利,生活愉快。”   底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淮听见有几道男声在底下喊:“学长好帅!”   江停时很显然能听见,但他始终没什么表情,后台里走出工作人员去接应他,离开时,男人不经意地看了眼台下,又很快侧身离开。   而就在男人离开时,陈淮才猛然发现,他右耳耳垂上戴着的那颗不太明显的耳钉。   在灯光下闪着很淡的蓝色光芒——是他送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在电梯里时,江停时还没有戴耳钉。   所以是他在上台前,特意戴上的。   一股难言的喜悦将他席卷,陈淮紧抿着唇,只觉得脑袋都轻飘飘的。   虽然知道江停时可能只是随手选了他送的耳钉,可对于江停时戴着他送的耳钉上台演讲这件事,陈淮总会不可避免地催生出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像是独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陈淮,”还没等他从喜悦中缓过神来,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外联部部长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找你半天了。”   男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陈淮收回目光,问道:“怎么了?”   “我们要给今天的晚会预热,正在举行宣传活动,但好几个人都偷溜走了,我们人手不够,你来帮帮我呗。”   陈淮平时乐于助人,做事又细致,其他部门的部长也很爱找他帮忙,有点什么事都会跑过来问他。   江停时的演讲已经结束,陈淮也没什么心思再待下去,他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可以。”   “陈淮你真是个大好人!”   外联部部长将他拉到储物室,里面有很多玩偶和传单,她向陈淮介绍:“你就负责发传单,然后给他们介绍,听完之后就送给他们一个兔子玩偶。”   陈淮随手拿起一个玩偶,兔子的耳朵软绵绵地垂着:“好。”   “辛苦你了陈淮,之后请你吃饭!”   说完她又很快去忙别的事了,陈淮将箱子抱起,打算往外走。   可他又很快被叫住,部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一旁拿出一个东西,猛地放在了他面前。   陈淮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造型有些劣质的兔耳朵,粉白色的,右耳上还挂着一颗很小的铃铛,晃动时会轻轻地发出响声。   “……”   陈淮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那只兔耳朵已经戴在了他的头上。   部长满意地看他几眼:“我们陈淮真是长得太好看了,你就这样打扮出去,保准一堆人都会愿意来参加活动。”   陈淮抿唇,不太情愿:“可以不戴吗?”   女生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样子:“求求你了陈淮——”   “……”   陈淮叹了口气。   “好吧。” 第31章 回家   宣传活动的设点在校园的东广场,几棵新栽的银杏树挺立在广场两侧,阳光从细窄的树枝中穿过,投下细碎的影子。   中央的喷泉池反射出刺眼的光线,不断下落的波纹中,隐约能看见池底许多枚用来许愿的硬币。   陈淮和外联部的其他几个成员在一起分发传单,或许是兔子玩偶太引人注目,倒是有不少人主动上前,让陈淮给他们介绍这次的活动。   脑袋上的发夹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很轻的声响,陈淮有些不自在,但身边人都同他一样,他也不好再去摘下。   “学长,”刚送出一只玩偶,陈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我也想了解一下。”   陈淮回过头,看见一个清秀白净的男生站在他后面,个子比他低一点,笑意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很有活力。   但陈淮的目光并没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很快垂下眼,将宣传单摆在他面前:“八点左右在理学楼会举办晚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还设置了抽奖环节,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男生凑过来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男生的肩膀似乎有些刻意地蹭上了自己的衣袖,显得过分亲昵。   陈淮不着痕迹地离远了些,男生察觉到了他的疏离,撇了撇嘴,又很快盯着他再次笑道:“好的,我会叫上朋友一起去参加的。”   “感谢。”   陈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只玩偶,递给面前的人:“这个是活动赠送的礼物,祝你生活愉快。”   男生那双偏圆的杏眼看着他,却没有立刻接过,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陈淮下意识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男生的手忽然朝着他头顶的方向伸过来。   虽然不太清楚他要干什么,但陈淮反射性地偏过了头,男生的动作落了空,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陈淮看着他手朝向的位置,很快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   且不说他和面前的男生只是第一次见,单论男生上来就要碰他戴着的兔耳发夹这件事,也未免太过轻浮。   陈淮的脸色变得冷了些,将玩偶放在了他面前:“这个才是礼物。”   “你生气了吗?”男生看着他,似乎有些委屈的样子,“我只是看学长戴兔耳朵太可爱了,忍不住想摸摸而已。”   陈淮不是傻子,虽然平时对江停时显得过分笨拙,但面对其他人时,却能很快地看出对方的意图。   “抱歉。”   陈淮的声音很冷淡,带着些许不近人情的坚决:“如果你不想要的话,那我放回去了。”   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男生不悦地嘁了一声,不太客气地从他手上将那只玩偶接过:“真难搞。”   陈淮抿着唇,并没有回应他。   男生自讨没趣,很快愤愤地离开了。   “哎,”有人幸灾乐祸地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我们陈淮男女通吃啊。”   陈淮扫了他一眼:“我记得十分钟前你的传单就那么多,现在的厚度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这不是都找你来了嘛!”   陈淮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唇上泛起很淡的水光,“那外联部什么时候给我发工资?”   “你找季部长要吧,我可没有钱啊。”   陈淮依旧风轻云淡地回答:“行,那我现在给她打个视频,你来帮我说。”   “哎,等一下,你还真打啊——”   两个人打闹着抢夺手机时,陈淮并未拿稳,眼看着手机被对方松了一下,他立刻眼疾手快地俯身去接。   谁知下一秒肩膀就被人用力地拍了拍,陈淮吃痛,皱着眉抬起头,听见身边的人在他耳边小声道:“我靠,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我们学校很有名的学长?”   陈淮的动作顿了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沿着对面的枫林大道,向校门的方向走去。   他身边终于不再围绕着一群人,后面只跟着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应该是江停时的助理。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江停时的目光也并未分一点给这边,陈淮确定他并没有看见自己。   但或许是江停时在电梯上的帮忙给了他希望,又或是那枚耳钉让他莫名涌上了隐秘的期待,陈淮只在原地愣了几秒,就不受控制地抬起步子,向江停时的方向追过去。   后面的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等缓过神来后,陈淮的身影几乎已经要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急急忙忙地喊:“哎,你干嘛去,你手里还拿着传单呢!”   陈淮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等我几分钟,马上回来!”   路上的行人很多,急匆匆跑过的陈淮引起不少路人的侧目。   初春的风有些凛冽地扫过他的脸颊,陈淮没有功夫再去想别的,满脑子只有江停时要离开了,自己想和他说声再见。   毕竟这次分开后,下次再见到江停时,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了。   就这样一刻不停地跑到校门时,陈淮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车门被人弯腰打开,男人低下头,准备坐进去。   所幸终于赶上了。   陈淮来不及喘口气,校外的自动门感应到他的出现,缓缓打开,他抬高声音,带着些许的气喘:“大哥!”   听见他的喊声,江停时的动作顿了下,很快侧过头,向陈淮这边看过来。   司机正站在他身边握着门边,看见江停时没了动作,也顺着往这边看。   看清来人的下一瞬,他又立刻像没事人一样转回了头,然后退了一步,为江停时让出一条道来。   发现江停时愿意停下等他,陈淮鼓起勇气,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司机已经很有眼色地走到了另一边,陈淮看见面前的人就站在门边,用冷静而淡定的目光看着他。   陈淮下意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这时才突然发现,刚才脑子发热追过来时,他只想着要如何再看他一眼,却没想过见到了又要说什么。   等了半晌,他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大哥,一路顺利。”   “……”   江停时当然没有搭理他。   陈淮没敢看他的表情,猜想着他此时的表情大概是无语又不耐烦的。   必须得赶紧说些什么——   “陈淮,”没有等他想出来要说什么来拖延时间,江停时忽地开了口,不紧不慢地叫他的名字,“你这是什么打扮?”   陈淮愣了愣,看见男人晦涩不明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处,沉默了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糟了。   刚才跑得太急,他完全忘了头上那个兔子耳饰,一个男生戴着它满校园跑,想想都觉得画面十分诡异。   而落在江停时眼中,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奇怪的样子。   陈淮手里还拿着没有发完的传单,急急忙忙地腾出一只手来,想去将头上的东西取下来,嘴里慌乱地解释着:“抱歉,这个是刚才参加活动……”   话还没说完,陈淮看见面前的人忽然抬起了手,向他的方向伸来。   陈淮反射性地想躲开,但意识到对方是江停时后,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耳朵上绑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可此时并没有风,陈淮也没有动。   ——是江停时在摸他的兔子耳朵。   或许是觉得新奇,江停时低着眼,宽大的手掌碰上其中的一侧耳朵,因为质量不太好的缘故,长长的兔耳没什么力气地垂下来,落在陈淮的头发上。   再配上陈淮埋下的头,像一只唉声叹气的垂耳兔。   明明并没有碰到他,但陈淮却觉得一股热意逐渐攀升,仿佛江停时是在摸他的头。   不知是不是他多想,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过分亲昵,甚至近乎——调情。   陈淮不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变红,他只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紧盯着他,指尖轻轻捻过柔软的兔耳。   陈淮看见余光中的司机已经背过了身。   虽然此时校门口人并不多,可陈淮紧张之余,还有些害怕会在这里碰见熟人,如果看见这一幕,自己真要在学校里出名了。   可他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闷闷地低着头,任由江停时的动作。   不过幸好江停时应该只是觉得有趣,只摸了几下,便很快收回了手。   但铃铛的声音似乎还在持续地响着,陈淮难以抑制地泛起羞耻感,江停时刚将手收回去,他就立刻将发饰摘了下来。   陈淮怕江停时没听清楚,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只是参加一个活动。”   “嗯,”仿佛刚才主动摸耳朵的那个人不是他,江停时面无表情地做出评价,“你还挺卖力的。”   “……”   虽然知道江停时说话一直是这种语气,可陈淮还是有种他在讽刺自己的感觉。   于是陈淮很聪明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刚才我去看了大哥的演讲,讲的真的很好,大家都在夸你。”   江停时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唇边似乎泛起一丝聊胜于无的笑意,眼里的情绪却很淡。   而陈淮的话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江停时这种身份,从来不会缺恭维和夸奖,自己这话,未免显得太过多余。   算了,要不还是放江停时走吧。   陈淮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张笨嘴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了,打算直接和江停时告别。   可就在此时,江停时却忽然开了口。   “陈淮,”男人低声说,“又撒谎。”   陈淮瞳孔微张,江停时这帽子扣得莫名其妙,他实在冤枉:“什么?——大哥真的讲的很好,我没有撒谎。”   “你来的时候已经要结束了,”江停时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脸看出个洞来,“哪里看出来的。”   “……?”   陈淮张着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江停时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因为没有位置,他站在礼堂的最后面,为了看见江停时,必须要费劲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头才能看清楚。   而江停时在台上,又在演讲,更不会注意到他。   陈淮有些想问他是真的看见自己了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妥当。   想了半天,他只能心虚地低着头,向江停时道歉:“抱歉,我从行政楼过去的时间有些久了,没能赶上。”   ——那么多人争抢着要去看他,想来江停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果然,江停时面容很淡,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感到不悦。   陈淮松了口气,又继续道:“可惜我没能抢到座位,大哥眼神真好,后门的位置都能看清楚。”   江停时看着他,忽地笑了一声。   笑声轻而低,短到陈淮要以为这是他的幻觉。   “我眼神没那么好。”   “只是随便说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陈淮,你很好骗。”   “……”   陈淮感觉眉心跳了两下。   似乎是觉得陈淮这副傻傻的样子很有意思,江停时向来冷淡的脸上带上了一层极淡的笑意,缓慢地转过了身。   司机很快走回来,江停时看了他一眼,又状似无意地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坐进车内:“校庆结束了就回家吧,那只猫还在等你。”   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陈淮抿唇沉默了半晌,才轻声答:“好。” 第32章 报复   忙碌的校庆终于结束,陈淮参加完晚会活动回家时,已经将近十二点。   整个江宅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几盏灯亮着,值守的保安看见他,打着哈欠冲他鞠了一躬,为他将门打开。   刚进花园,一只体型圆润的猫咪就兴奋地朝他扑了过来,陈淮伸手接住它,任由它缩在自己怀里开始打瞌睡。   和之前那副流浪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猫全身的每个地方几乎都被精心地清洗打扮过,皮毛光亮,连精神都比之前看起来好了不少。   能看得出来,这几天陈淮不在的时间,它也被人照顾得很好。   里面发出门的碰撞声,陈淮抬起头,看见管家正从主厅里走出来,有些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来找它的。   发现陈淮站在那,安叔松了口气,放慢了步子,走到他面前:“我说它怎么突然往外面跑,原来是您回来了。”   “它性子有些闹腾,”陈淮冲他笑笑,“这几天照顾它,辛苦您了。”   安叔低头看着正眯着眼休息的猫,脸上的神色难得温柔了些:“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陈淮摸摸它蓬松的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江叔叔……有说些什么吗?”   庄园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恒不喜欢动物,虽然上次江停时告诉过他,让他不要担心,但陈淮还是有些害怕会因此让两人闹矛盾。   “原本不太高兴,”安叔顿了顿,又很快补充道,“但知道是大少爷养的后,就没再多说什么。”   陈淮有些意外,印象里江恒似乎一直对江停时很严格,但对于这些小事倒是格外宽容。   像是看出陈淮的疑虑,安叔开始平静地为他解答:“原本江总不喜欢动物,是因为之前发生过不太好的事,现在大少爷不介意,江总自然不会再说些什么。”   “不太好的事,”陈淮问,“是和大哥有关的吗?”   “……”   安叔刚才还颇为温和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猛地噤了声,没有再回答陈淮的问题。   “最近天气凉,”安叔很快将话题岔开,“陈少爷先进去吧。”   看出来安叔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陈淮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很有眼色地没有再问。   回去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陈淮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走上前去:“妈。”   宋清念转过头,脸上带着些许疲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抱歉,”陈淮向她解释,“学校活动结束的有些晚,您还没休息吗?”   “你不是说今晚要回来吗,我想着等等你,谁知道这么晚。”   宋清念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你早点休息吧,以后没事还是早点回家,不然那些人又要乱传。”   “是。”   宋清念转头打算上楼时,忽然扫到了陈淮手里抱着的那只橘色的猫,愣了下,细细的眉皱起来:“那不是——”   陈淮下意识将它抱紧了些。   “陈淮,”宋清念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她靠近陈淮,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喜欢动物,但这猫是江停时的,你还是离它远一点。”   “就凭他的性子,哪天你不小心弄掉它一根毛,他都要找你算账。”   陈淮低着头,安叔还站在他们身边,对宋清念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陈淮自然也不能告诉她真相,只是很顺从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嗯,”宋清念知道陈淮办事一向妥帖,倒没再多说什么,“那我先上去了。”   “母亲晚安。”   看着宋清念的身影逐渐消失,安叔走上前,冲陈淮伸出手:“陈少爷,您早些休息吧,我带它回房间。”   应该是江停时的吩咐,家里特意腾出了一间房给它做窝,那里阳光很好,方便猫咪每天晒太阳。   时间不早了,猫咪也一直在打盹,陈淮把猫交给安叔后,便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之前,他抬头向楼下看了眼,一片漆黑。   洗过澡后,陈淮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还没擦干,就接到了陆鸣延的视频。   两人经常在这个时间通话,陆鸣延每天似乎都有讲不完的新奇事,陈淮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回应几句。   陆鸣延今晚又在和陈淮讲述他一个有奇怪癖好的邻居故事,陈淮看着对面人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就在下一秒,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声。   陈淮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   ——因为伴随着那道熟悉的铃声同时出现的,是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条。   他实在恨自己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的特质,没等抗拒的信号传达下来,短信的内容已经先一步进入他的脑子。   【戴兔耳朵好可爱,下次可以只为我戴吗?】   陈淮只觉得大脑轰得一声,眼前开始短暂地出现空白。   又来了。   这个疯子。   似乎从来都没有打算掩饰自己是个变态跟踪狂这件事,对面狂妄又大胆地向他揭露着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尽管陈淮早已知道了这件事,可一想到自己戴着兔耳朵的样子被他看见,可能还会联想到一些其他难以启齿的东西,他就觉得无比羞耻。   他开始忍不住思考今天在学校里有接触过那些人,又有哪些看起来奇怪的人接近过自己。   如果按对面的疯劲来说,他不可能会甘心远远观望,所以一定有陈淮没有抓住的细节。   陈淮忽然想起今天来向自己搭讪的那个年轻男生。   今天主动靠近过的陌生人似乎只有他最可疑,可陈淮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   虽然男生直白地表达了对自己的喜爱,但他的意图太过明显,陈淮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   而发短信的那个人,不会这么简单。   虽然陈淮对他并不了解,可他也能从那些短信中看出来,对面虽然说的话放肆又肉麻,但却很聪明,因为不管如何,他都会将自己摆于操控者的位置,让陈淮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他不会像那个男生一样简单易懂。   “陈淮?”陆鸣延的声音打断了他纷繁的思绪,“你在想什么呢?”   陈淮顿了下,很快将信息条划走,装作没有看到:“没什么,你继续说。”   ———   水晶吊灯的光照亮了深褐色的大理石桌面,冰块碰撞的声响淹没在低沉的爵士钢琴曲里,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檀香木与苦艾酒交织的气息。   包间里一片烟雾缭绕,江寻易皱着眉,踹了一脚身边的人:“要抽滚出去抽,呛死了!”   贺澜被他冷不丁踹了一脚,有些吃痛地捂住自己的小腿,怪叫出声:“哎,你小点劲啊,我刚从医院里出来,还没修养好呢!”   听见他又提起那事儿,江寻易冷笑了一声:“你还有脸提,还不是自己活该。”   “靠,”贺澜有些愤愤不平,“那陈淮是什么大人物吗,我还惹不得了?”   江寻易烦躁地啧了一声:“何止你,现在我都快要惹不起了。”   贺澜的动作停了下,眼睛亮了亮,颇感兴趣地凑上来:“怎么会?你可是江家的心肝宝贝,他一个小三的儿子,怎么能和你比?”   “哼,”江寻易冷哼道,“我哥最近喜欢人家的不得了,之前我求了那么久都不让我养,现在陈淮不知从哪带了只野猫回来,竟然允许他养在家里!”   贺澜睁大眼睛:“你哥不是出了名的难搞吗,陈淮怎么能讨得你哥喜欢的?”   江寻易斜睨他一眼:“你不是见过他长什么样吗,你说呢。”   “不是吧,也没听说你哥好这口啊,”贺澜想了想,“不过陈淮有点手段,倒也不是不可能。”   江寻易更烦了:“行了,别和我提他的名字,听到就烦!”   贺澜的眼睛转了转,突然想起什么,奇怪地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在江寻易耳边道:“他这么讨厌,我倒有个法子教训教训他。”   江寻易愣了下:“什么法子?”   “给他喂点药,”贺澜轻声说,“再找几个人,给他拍点视频。”   江寻易皱起眉,立即甩开他:“贺澜,你他妈疯了吧?”   “哎呀,又不是真要干什么,就是把衣服脱下来,拍几张照片而已,又不会外传。”   “……”   江寻易没说话。   那只猫的事确实让他对陈淮十分不满,他生气陈淮凭什么有这样的特权,更生气向来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什么如今会偏心成这样。   贺澜见他犹豫,又乘胜追击道:“到时候把照片传给你,你还能拿着威胁他给你做事,又能给陈淮个教训,让他别总去勾引你哥,是不是?”   “哎,江寻易,你不会心软了吧?因为人家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听见这话,江寻易腾地站起身,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放屁!”   贺澜笑道:“那你还想什么呢?”   “行啊,来就来,”江寻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喊他来。”   贺澜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容,听见江寻易冲那边命令道:“陈淮,我喝醉了,你现在立刻来接我。”   那边似乎说了些什么,江寻易拧起眉,语气更加恶劣:“你让司机来接我,我爸不就知道了吗?只有你自己来,快点,限你十分钟,地址发给你了。”   说完他便很快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手扔到桌子上:“他很快就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贺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包间门口,微微皱着眉看向里面的江寻易。   包间里的人看见他,认出是那天和贺澜打架的人,都很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江寻易靠在椅背上,懒懒地冲他勾了勾手:“过来啊,站在那儿做什么?”   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陈淮不太喜欢,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江寻易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陈淮扫了一眼,发现那天和他大打出手的男生也坐在一旁,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这里的氛围太奇怪,陈淮并不想在这里多待,轻声催促江寻易:“我开了车来,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急什么。”   江寻易甩开他的手,将一杯灌满酒的玻璃杯放在了他面前,发出很重的一道闷响:“来都来了,喝一杯?”   陈淮抿起唇:“我要开车,不方便。”   “叫代驾就行了,”贺澜在一旁起哄,“我这次让阿易叫你来,就是想给你赔礼道歉的,上次不该那样说话。”   “给个面子陈淮,接受我的道歉吧?”   “……”   尽管知道他没安好心,可看着他那副不喝就要直接灌进自己嘴里的架势,陈淮叹了口气,还是将酒杯接过。   没有多想,他只想快些离开,于是很快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精度数不低,很烈的味道从他的喉咙处划过,有股刺鼻的辛辣味。   陈淮咬着牙喝完,将玻璃杯放回了桌面上,冷声道:“这下我可以走了吗?”   贺澜脸上的笑意更深:“别这么着急走啊,在这儿陪我们聊聊天呗。”   男生的手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臂,陈淮意识到有些不对,可喝完酒后,大脑开始逐渐变得昏沉起来,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有些使不上力气。   陈淮勉强支撑着身子,低声质问:“酒里有东西,是不是?”   ——就算酒精度数再高,都不会发挥作用发挥得这么快,这么强烈。   贺澜笑了一声,语气也逐渐冷了下来:“你还挺聪明的,陈淮。”   陈淮懒得和他废话,转过头去死死盯着江寻易:“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江寻易原本看他这副样子还有些心虚,但被这么一质问,怒气立刻升起:“是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太惹人讨厌,总得吃点苦头。”   “……”   陈淮不想再和这群人周旋下去,他艰难地支撑着站起来,想要往外面走。   可下一秒,包间内就进来几个人,将他的嘴死死捂住,将他带走了。   江寻易看着他的身影,目光变得有些犹豫:“你确定只是拍几张照?……不会做别的事情吧?”   贺澜笑道:“当然。”   “好吧,”江寻易跟着走出包间,“那我先走了,你别做的太过分。”   会所旁边就是一家五星酒店,江寻易看见已经昏迷的陈淮被人背进去,经过的人闻见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只以为是喝醉了,没人再多注意。   陈淮后面跟着几位个子高大的壮汉,江寻易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看见其中一个人手上似乎拎着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有些模糊不清。   不过江寻易没多在意,他刚才也喝了不少酒,脑袋此刻有些昏沉,很快喊了司机来接自己。   窗外的建筑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江寻易打开了点窗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让他一时清醒了不少。   车子行驶过减速道,江寻易看着远处的灯塔,手里的动作忽然顿了下。   下一秒,他的瞳孔微微瞪大,刚才都画面突然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那个袋子里,装的是套。   只是拍几张照片,怎么会用到这个?   江寻易的大脑忽然感觉空白了一瞬,一股不详的预感将他笼罩,他猛地从身边拿起手机,给贺澜拨了过去。   漫长的铃声中,江寻易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接电话。   糟了,贺澜这个混蛋!   江寻易暗自骂了一声,立刻吩咐前面的司机:“掉头,回原来的地方!”   司机有些不明所以,但并没有多问,很快拐了弯,向酒店的位置开去。   车子之前已经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回去至少要二十分钟,江寻易生怕这期间贺澜那王八蛋真对陈淮做了什么,只觉得心急如焚。   他当时不过只是想捉弄一下陈淮,也没有想到过贺澜竟然敢骗他。   他讨厌陈淮不假,但如果真让贺澜得逞了,陈淮今后恐怕是要恨死他了。   江寻易只能不断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开快一点!”   司机汗都要出来了:“是。”   车子飞快地在马路上行驶,江寻易焦急地等待着,这时,一直沉寂的手机忽然再次响了起来。   江寻易眼睛一亮,他以为是贺澜给自己回了过来,可看到上面的备注,他的心忽然猛地一跳。   ——是他哥。   虽然不知道江停时为什么会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但江寻易自然没那个胆子不接,他很快按下接听键:“哥?”   那边很快传来他哥低沉的声音:“在哪儿?”   “在外面,”或许是因为心虚,江寻易此时说话都有些结巴,“一会儿就回去。”   江停时冷淡道:“爸要生气了,再晚点我也保不住你。”   “知道了,”江寻易生怕被他哥看出来什么不对劲,只想感觉将电话挂断:“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哥再见。”   “等一下。”   对面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我听管家说,你叫了陈淮去接你?”   他哥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来。   江寻易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啊,没有啊,是不是陈淮骗管家的啊,我没见到他。”   “……”   对面没有说话。   四周一片安静,江寻易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有些重的呼吸声。   一定不要发现一定不要发现一定不要发现,江寻易在心里不断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寻易万分煎熬地等待着,终于听见对面的男人开了口,语气却骤然冷了下来。   “江寻易,”江停时毫无感情地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含着隐隐的警告意味,“你给我说实话。”   “陈淮现在在哪儿?”   江寻易闭了眼,满脑子只有一句,彻底完蛋了。   他哥要是知道自己和贺澜干的那点混蛋事,真的会把他腿打断的。   “哥,我——”   这一次,江停时没有再听完他的话。   他只是冷声,再次重复道。   “告诉我,陈淮到底在哪里。”   “……”   江寻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向他哥全部招了,并且有些慌乱道:“现在不知道那边成什么样子了,哥,这边堵车,我赶过去还要一会儿……”   没有等他说完,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冰冷的机械音。 第33章 希望   陈淮起初只以为那药是让他失去力气的轻度迷药,可当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在体内攀升时,不详的预感开始逐渐将他笼罩。   身体被人粗暴地扔在了床上,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床前,用奇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钻心的痒几乎弥漫了他的全身,陈淮用力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   心中的预感应验,没过多久,陈淮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然后猛地将门关上了。   贺澜低头看着蜷缩在床角,一身狼狈的陈淮,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陈淮害他被打得那么惨,在医院躺着的那段时间,贺澜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报复陈淮,最好是让他身败名裂,从江家卷铺盖滚蛋,做个无家可归的狗。   身边的人将东西递给他,贺澜将盒子拿在手上,颇有趣味地看了几眼,然后随意地扔到了面前的床上。   果不其然,贺澜看见了陈淮瞬间变化的脸色。   他的笑容愈加肆意:“陈淮,原来你也会害怕呢?”   “别怕,”贺澜笑出了声,“我会让他们几个轻一点的。”   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慢远离,陈淮听不清晰完整的话,却从里面的关键词中很快理解了贺澜的意思。   床旁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陈淮的呼吸微滞,手掌死死地握成拳,艰难地开了口:“贺澜,你这样做,江家不会放过你的。”   他很清楚,尽管江恒不会对他的这些遭遇感到怜悯和同情,可既然陈淮进了江家,他就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丑事发生。   果然,听见陈淮的话,贺澜的动作停顿了下,似乎有些犹豫。   但很快,他脸上又浮现出阴狠的神色,猛地走上前,用力掐住了陈淮的脖子:“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配威胁我。”   面前的男生在他的动作下有些艰涩地仰着头,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狭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格外可怜。   陈淮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努力地想要将他推开。   手掌处传来细腻的触感,贺澜松了点力气,冷笑一声:“怪不得能勾的江停时都那么宠你呢,你还真是有手段啊。”   “可惜,”贺澜放开他,走到了一边,“我对搞男人不感兴趣,不能遂你的愿了。”   床对面传来一道机器的声响,伴随着滴滴声响起,陈淮看见一架摄像机正直直地对向他的脸。   贺澜站在门口,笑着冲那几个人摆了摆手:“好好伺候人家陈少爷。”   门被砰地一声合上,陈淮的心也随着那道撞击声猛地颤了一下。   下一秒,为首的那个男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伸手想要来脱他的衣服。   陈淮奋力挣扎了几下,所幸那药劲还没有完全发挥,他的四肢还能勉强用得上力气,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见一个人没办法完全将人制服,其他几个也凑了过来,死死地将他按住,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只是陈淮现在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立刻从这里出去。   手腕被人压住,陈淮感觉到腰间一片冰凉,是有人扯开了他的衣角。   陈淮闭上眼睛,强忍着想把人全部杀了的强烈厌恶,手指缓慢移动,摸到了床头上的那盏水晶吊灯。   男人还在感叹着:“皮肤可真白啊,贺少爷哪儿找来的这种极品……”   下一秒,一个硬物就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淮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男人几乎要被砸懵了,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逐渐从头上流下。   旁边传来同伴惊慌的声音:“你、你的头流血了!”   男人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再看时,手上已经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陈淮趁着这个空档,拼尽全力推了身前的人一把,毫不设防的男人被他猛地推到了一旁,狼狈地摔在地上。   等反应过来时,陈淮已经跑到了房间门口,飞快地将门打开了。   外面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陈淮分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可是陈淮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只能用尽全力向前狂奔。   身后传来几个人十足恶毒的咒骂,叫嚣着抓到了他就要把他整死。   腿快要使不上力气,陈淮几乎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着,寂静的走廊此时像是空无一人,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漫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效越来越猛烈,尽管已经在拼命地跑,可他的速度仍旧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淮几乎能感受到他们的手落在自己的后背。   终于,不知跑了多久,他看见了绿色的灯光在闪烁,是安全出口的位置。   像是看到了希望,陈淮加速向那个位置冲过去。   可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双腿再也使不上力气,药效完全发作,陈淮似乎已经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男人的骂声传入耳中,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陈淮痛苦地闭上眼睛,手心里还紧紧攥着刚才的玻璃碎片。   后面的人马上要追上来,陈淮已经不想再挣扎,他跪倒在地上,只觉得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锋利的碎片将他的手指划破,想必也能轻而易举地划破人的咽喉。   既然逃不掉,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陈淮抱着决心艰难地抬起了手,可等待了几秒,却始终没有听见几个人追过来的声音。   走廊的地毯是暗红色的,花纹繁复得令人目眩,踩上去却几乎没有声音,仿佛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头顶的灯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频率快得像是某种求救信号,让人不得以眯起眼睛适应这刺眼的光线变化。   身前忽然覆上一层阴影,挡住了走廊里过于刺目的灯光。   陈淮低着头,看见一双皮鞋出现在视线里,沿着修长的双腿逐渐往上,只能看见男人模糊的人影轮廓。   和那些人身上难闻的烟味不同,来人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有些熟悉,令他莫名地感觉到安心。   个子极高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淮回过头,看见那几个男人的面面相觑地停在了原地,没有再敢向前。   陈淮很快地意识到了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或许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于是他立刻伸手扯住了男人的裤腿,艰涩地开口哀求道:“我遇到了点麻烦,求求您,帮帮我……”   陈淮此时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因此男人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听见男人轻声说:“怎么帮?”   陈淮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男人并没有因为后面那几个看起来怵人的壮汉而直接拒绝自己,心底燃起希望:“麻烦您,先带我离开这里。”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陈淮只能有些屈辱地倒在男人脚边,而男人可以毫无阻碍地将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陈淮听见男人终于缓慢地开了口,语气低沉。   他从容不迫地蹲下身,顺手接住了筋疲力尽的陈淮,任由男生无力地倒在自己怀里。   “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样子,”男人轻声说,“可怜的小狗。”   身上的体温在不断地发烫,陈淮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难以控制地喘息了几声,看起来十分痛苦。   几个人不认识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可他们不傻,男人身后跟着的那些看起来就训练有素的保镖,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身份。   刚被他们折磨的男生缩在他的怀里,男人宽大的手掌将他完全护住,是个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意味的姿势。   而在陈淮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漆黑的眼不带感情地盯着他们,却充满压迫感,令人忍不住感觉到后颈发凉。   ——完全是要杀人的眼神。   陈淮被人稳稳抱了起来,江停时扫了一眼对面的人,下一秒,身后的保镖已经心领神会地走了上来。   他们有些害怕地逐渐后退:“不是,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为首的人直接恶狠狠地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骨上,没留力气,他痛得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话,”头皮被人扯起,火辣辣地发着痛,“你和你主子去监狱里说吧。” 第34章 幻觉   耳边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陈淮没什么力气地闭着眼睛,已经不想再去管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要将自己带到何处去。   身上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啃食着,密密麻麻的痒意几乎要融进他的骨髓,陈淮死死地抓着身前人的衣角,试图克制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声。   明明他根本连男人的长相都没有看清,可或许是因为他身上令自己感到有些熟悉的味道,陈淮近乎依赖地缩在了他的怀里,没有丝毫要想要离开的念头。   视线逐渐变得昏暗,随着走廊里刺目的灯光在不断地远离,浓烈的不安感也终于缓缓地从他身体里消失。   他被人放在了一张床上,身子刚陷入柔软温暖的床铺,陈淮就下意识地伸手掀起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   腰间被人触摸的恶心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身上,陈淮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只是反射性地不想要对面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对于他的举动,男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前,或许是在看着自己,又或许是在看着别处。   片刻后,他似乎离开了。   陈淮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变远,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男人高大的背影走进了阳台,手放在耳边,应该是在和谁打电话。   房间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淮觉得松了口气,因为他此时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也没办法再去注意到身边变化的一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热。   从骨子里燃起的铺天盖地的热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完全吞噬。   身上的被子很快被他再次踢开,陈淮将自己蜷缩起来,指尖用力地扯住一旁的被单,连骨节处都开始泛白。   陈淮不是傻子,他很快清楚贺澜的药不仅是让人丧失力气那么简单,恐怕还混杂了别的东西。   如果当时真被强留在了那个房间,后果只会不堪设想。   因为无须考虑陈淮的身体,所以这药用得又猛又烈,原本想着能坚持着撑过这段时间,可丝毫未减退,甚至愈演愈烈的热意让陈淮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   阳台处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消失了,陈淮听见一道很轻的碰撞声,像是关上房门的声音。   冒着风险带他离开那里,男人已经仁至义尽,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和他道谢,他就已经走了。   陈淮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着,没再分心思给别的地方。   他没什么经验,手法也笨拙得要命,此时因为慌乱和急促更加不得要领,呼吸越来越快,难受的感觉却毫无减轻。   这样根本不够。   陈淮的脸颊在不断地发着烫,漆黑的视线里,他忽然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那股清淡的雪松气味。   和那晚相似的场景,那时江停时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像轻飘飘的羽毛从耳廓处划过,留下浓重的痒意。   江停时的体温总是很低,整个人都泛着一股凉意,指腹落在他身上时,只会引起一片颤栗。   可天知道陈淮有多么渴望此时他能够伸手碰一碰自己。   如果江停时在就好了——哪怕只用厌恶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陈淮也不会这样难受。   不知是不是他此刻太想念那个人,鼻尖的香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因为傲人的身高,江停时看人时似乎永远都是半垂下眼,用不带感情的眼睛冷淡而沉默地审视。   男人眉骨凌厉,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冷硬,肤色透着一股近乎玉质的冷冽,只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愈发深不见底。   陈淮忽然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而就在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   “陈淮。”   陈淮猛地睁开了眼。   男人坐在床边,白色衬衣裹住劲瘦的腰身,似乎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克制的力量感,显得愈发矜贵而不可侵犯。   面前人的脸和想象中的那张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完全重合在一起。   此时陈淮的脸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被单被他凌乱地卷在身上,额头上出了些薄汗,衣服也随意地堆叠在腰间。   耳边都是暧昧不明的呼吸声,陈淮想,他这个时候一定看起来肮脏又混乱。   可如今他脑子已经不甚清醒,连近在咫尺的脸都觉得模糊不清——更何况江停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就坐在自己的旁边,看着他做这些事情。   所以心跳只停摆了近一瞬,陈淮就理所当然地将面前的人当做了他的幻觉。   或许是此时他太过渴望,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梦境。   陈淮定定地看了男人几秒,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毕竟尽管很清楚这是他的幻觉,可陈淮依旧做不到这样直白地在江停时面前干些奇怪的事情。   但身体却比他的大脑更诚实,似乎江停时的出现,真的会让他好受很多。   而男人也确实很符合幻觉中的角色,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无比冷静的视线落在陈淮的身上,完全像个旁观者。   过了半晌,陈淮终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些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被分割成无数份碎片的水晶吊灯。   药的强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大,陈淮一个人根本无法缓解。   可如果现在去医院,第二天天还没亮,事情就会全部传到江恒耳朵里。   就凭他对江寻易的宠爱程度,陈淮完全不相信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皮肤上似乎有蚂蚁在不断地啃咬着,陈淮将脸埋进被子里,深呼吸了几下,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江停时愿意碰碰他就好了。   ——就像上次一样。   反正也不过是他的梦境,今晚过去,除了他自己,没人会知道他这些糟糕又恶劣的念头。   陈淮用力扯了下被角,进行了几分钟的心理斗争。   江停时是他的哥哥,他自己也和江寻易保证过,不会越界。   可身体上的不适很快战胜了他那点可笑的原则,陈淮安静了几秒,将头慢慢抬了起来。   江停时的脸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中,陈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男人毫无掩饰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陈淮张开嘴,听见自己用沙哑得像是砂纸上滚过几圈的声音,很小声地问了一句:“可以帮帮我吗?”   ——其实在幻境中,一切皆由他自己支配,陈淮这话完全是多此一举。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只是面色平淡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他越界的话而感到惊讶或厌恶,只是冷声问道。   “怎么帮?”   陈淮觉得这句话刚才好像也在哪里听到过,语调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让他忍不住顿了片刻。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走。   毕竟解决现在的问题似乎更重要。   陈淮看着他,想要把刚才脑子里想的东西说出来。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江停时于他而言是高悬的月,就算是在幻觉中,这种难以启齿的想象似乎也会变成一种对他的亵渎。   男人不冷不热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陈淮沉默片刻,一边暗骂着自己是个胆小鬼,一边低声道:“不用做什么。”   “……让我看着你就好。”   “……”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但一片寂静中,陈淮似乎听见了一道很轻的笑声,情绪晦暗不明,但总归不像是友善的意思。   陈淮以为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不齿行为嗤之以鼻,有些不满地撇了下嘴。   幻想中的江停时也没必要如此贴近现实里的那位,要是只会乖乖听自己的话就好了。   但陈淮此时无暇再去顾及其他,因为江停时还在盯着自己。   呼吸似乎都变得有些困难,陈淮微微张开了嘴,渴望能通过急促的喘息来将体内攀升起的窒息感排出。   而男人就这样在旁边看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陈淮都不敢再看下去。   下一秒,他忽然看见江停时抬起了手,像他的方向伸过来。   “陈淮,”江停时的眼睛淡漠地垂下,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露出的皮肤,“你这样要弄到什么时候。”   是和江停时平常完全不同的体温,灼热的掌心落在他的手腕上,甚至有些烫得他发痛。   幻觉中总会有这样的漏洞。   但这样对于陈淮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江停时的触摸将他最后的理智终于全部冲垮,陈淮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反复告诉自己不过是个梦。   梦里做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男人就在距离他如此近的位置,所以能够让他很自然地贴上去,伸手环上他精瘦的腰,“帮帮我。”   应该是不太习惯他这样亲昵的触碰,男人的身子似乎僵了一瞬,握在他腕上的手也缓慢地松开了。   头顶处传来他不轻不重的声音:“不是说看着我就行么。”   脖颈处贴着滚烫的温度,江停时没用什么力气,轻轻握上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将人推开:“陈淮,你总爱骗人。”   抱上江停时的那一刻感觉太好,似乎心底的满足感能够将身体的空虚感完全填补,陈淮已经舍不得放弃。   所以他又很快缠了上去,看起来像他平时最怕江停时看到的那副死缠烂打,毫无尊严的模样:“没有骗人。”   “哥哥,”陈淮的脑袋挨上他的脸,很轻地摩蹭了几下,凌乱的发扫过,带来莫名的痒意,“喜欢你……”   江停时的呼吸沉了一瞬。   只可惜陈淮此刻只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注意到男人漆黑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中死死地盯着他,像在看马上要被自己拆骨入腹的猎物。   没有等来江停时的回应,陈淮对这是幻觉的认知愈发清晰,行为也变得更加大胆起来。   衬衣被他解开了几颗扣子,如今已经散乱地垂落在了肩上,因为药的缘故,整个人的皮肤都在透着诡异的红。   陈淮的脑袋就埋在他的颈窝,没什么章法地乱蹭着,嘴里还在不断含糊地念叨着:“哥哥,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很好闻……”   一口一个哥哥,平常倒没见叫得这么殷勤。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将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看男生立刻主动地向上蹭,才低声开口:“陈淮,你怎么和狗一样爱往人身上乱蹭。”   陈淮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依稀听见几个词,江停时似乎是在说他像狗。   他不甚情愿地握紧了江停时的腰,黏黏糊糊地回:“我不是……”   掌心沿着他的额头下落,最终停在别的地方。   陈淮的身子抖了下。   “你是。”   “我的小狗,”男人的手逐渐滑向更加隐秘的部位,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不容辩驳,“只做我的,嗯?”   巨大的刺激传来,陈淮的瞳孔微张,猛地挣动了几下。   可手腕却被男人死死地抓住,他没办法动弹,只能闭上眼睛,像只脱水的鱼在床上剧烈地喘息。   “别,”陈淮毫无力气地反抗了一下,最后却只能低低地喊一声,“那里别……”   男人的面容很淡,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因为陈淮的求饶停下,他垂下眼,毫无遮掩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侧过身,十字架形状的耳钉泛着尖锐的冷光,语气漫不经心。   “你还没有回答我。”   陈淮哪里还能听得见他说了什么,他的心思现在完全放在了男人的动作上。   可看对方似乎大有他不回答就不会停下的架势,陈淮深吸了几口气,声音闷闷地回答:“好……”   面前的人终于满意了。   他的动作变得轻柔了些,可依旧没有丝毫犹豫,向更深的部位探去。   感受有些奇怪,但身体里的热意似乎真的在逐渐缓解,陈淮感觉到肩上的衬衣似乎又落了下去,冰凉的气息环绕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到最后,耳边似乎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几不可闻的水声。   陈淮睁开了眼,像濒死的鱼,大口地呼吸着。   他看见男人的目光落在面前泛着水光的指尖,又立刻难为情地转开了眼。   一片静默中,陈淮听见男人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以前也是这样?”   陈淮的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什么?”   “会这样一边做,”江停时漆黑的眼沉沉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像夜间不断翻涌的浪潮,“一边喊着哥哥么。”   心事被毫不留情地戳中,陈淮的脸再次浮起薄红,他下意识想要否认。   可转念一想,眼前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人物,他没必要欺骗自己。   沉默几秒,陈淮坦率地回应:“会。”   眼前的人静静地看他几秒,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诚实。   片刻后,手心再次落在了他身上。   “嗯,”男人的气息缠绕在他耳边,“那这就当作诚实的奖励。”   ———   阳光透过并未掩紧的窗纱透进来,有些刺眼,陈淮翻了个身,下意识伸出手,却没有触摸到熟悉的琉璃台灯。   他顿了下,随即困倦地睁开了眼。   完全陌生的陈设印入眼帘,暖金色的光如水般漫过玄关处,映出脚下地毯的繁复纹路,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柑橘香气,混杂着很淡的烟草气息。   昨晚的回忆零零碎碎地涌上来,陈淮想起昨晚江寻易和贺澜骗他喝下的那杯掺了药的酒,追着他跑的壮汉,以及在酒店走廊里遇见的那位好心人。   床头处还放着已经输完的吊瓶,昨晚那股强烈又蚀骨的灼热感已经完全消失,看来那个男人不仅帮他离开了,还请了医生过来。   真是个大好人。   好心人并没有留下姓名,陈淮有些后悔自己没在昨天就问好他的信息,以便后续的感谢。   现在也只能去酒店那里碰碰运气,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他。   只是陈淮想,贺澜敢做出这样的事,一定不会给他留下把柄,昨晚酒店里的监控多半会删掉。   脑袋一阵发痛,陈淮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只是刚坐起来,他就看见垃圾桶里堆满的垃圾,多半是纸巾,但底下还有一瓶拆开过的润滑剂。   昨晚他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做出的举动也多半靠本能,陈淮记不太清晰,但也知道自己昨天在梦境中做了多见不得人的事。   陈淮有些担心昨晚那位好心人请医生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奇怪的画面。   但床铺整洁干净,陈淮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没了理智,但总归不会把事情做得太不体面,所以应该不会太出格。   这么想着,陈淮放心了些。   衣服已经有些乱了,但总归还能穿,陈淮不想再在这个承载着糟糕记忆的地方多待下去,胡乱地将衣服套上了。   给早已没电的手机充了些电,陈淮刚打开手机,就看见了几十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于江寻易。   短信数量更是有些数不过来,陈淮简单扫了几眼,大多都是问他在哪里的。   而奇怪的是,在凌晨两点过后,江寻易如潮水般的电话和短信就停止了,或许是已经睡着了。   可昨晚江寻易做了那样的事,陈淮已经不想再去管他到底是真的做出了这种恶毒的行为,还是受了贺澜的挑唆。   他从前只觉得江寻易年纪小,又被宠坏了,所以才会变得自大狂妄,可昨晚的事告诉他,他不该再这样忍让下去。   陈淮将他的信息和电话全部删除,很快下了楼。   “你好,”临走前,尽管事先已经问过酒店管家,但陈淮还是有些不死心,又走到了前台,“我是5129的客人,能方便看看房间的登记信息吗?”   前台的目光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表情依旧温和,话却滴水不漏:“抱歉,这个我们不便透露。”   知道这种酒店的嘴要比谁都严,再问下去恐怕也没什么用,陈淮没再坚持,简单冲前台道了谢,便转身离开了。   或许后面还有别的机会知道,没必要急在这一时。   只是他有些担心,他很清楚那些壮汉是凭借着贺澜的身份才如此大胆,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追出来,丝毫不怕会被监控拍到,或者别的什么住客意外看到。   但昨晚的人却轻而易举地让他们不敢再上前一步,甚至还将自己安然无恙地从那里带了出来——   他不会只是个普通的路人。   这样的人或许并不需要他的感谢,不留下姓名,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和陈淮扯上关系。   回到家时,管家正在花房里浇花,看见他回来,动作似乎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正常,朝他微微鞠了一躬,继续去干自己的事。   佣人替他将面前的主厅门打开,陈淮刚进去,就看见江寻易坐立不安地在沙发处徘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淮此时最不想看见他,抿了抿唇,转身便打算离开。   可江寻易显然不打算放过他,看见陈淮回来,他眼睛亮了一下,急匆匆地跑到了陈淮身边,拦住他的去路。   陈淮疲倦地叹了口气:“有事吗?”   看他这副样子,江寻易也难免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但语气依旧有些恶劣:“我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干嘛不接?”   陈淮都不知道是该说他蠢还是忘性大,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江寻易:“你昨晚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   江寻易哽了一下,想起昨晚的事,确实是他做得太不厚道。   所以他稍微缓和了下语气:“我也不知道贺澜那死东西要找人搞你啊,他只和我说要拍你几张照片,我才答应的。”   陈淮沉默着,没搭理他。   江寻易却有些急了:“我和我哥说了,他昨天去找你了,他们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   陈淮想要上楼的动作停了下,几秒后,他猛地转过了身。   江寻易看见刚才还没什么力气的陈淮忽然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情绪罕见地有些激动,看他的眼神也有些骇人:“你把昨晚的事告诉大哥了?”   江寻易咳嗽了几声:“对啊,他信息比较广,肯定比我好找啊。”   “……”   陈淮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但他又很快庆幸起来。   ——幸好昨晚遇到了那位好心人,否则如果真是江停时捡到了自己,看见了他那副狼狈不堪又欲求不满的样子,陈淮可能真的没脸再见他了。   “我没事,”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陈淮懒得再和江寻易废话,“先上去了。”   江寻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陈淮已经先一步上了楼。   站在房间门口,陈淮只觉得无比疲惫,只想好好地在自己的床上睡一觉。   可此时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在外套口袋里不断震动着。   陈淮叹了口气,没看屏幕,下意识将电话接起。   那边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您好,请问是陈淮先生吗?”   陈淮愣了下,点头道:“是。”   “我们这边是万俪酒店,您离开后我们在房间的桌上发现了一枚耳钉,请问是您的吗?”   陈淮从来不戴耳钉。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可脑海中却忽然划过一幕奇怪的画面。   男人流畅清晰的侧脸贴得极近,耳垂旁那枚十字架形状的耳钉在不断地轻轻晃动着。   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伸出手,将男人的耳钉摘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在鼻尖笼罩,陈淮低着头蹭了蹭男人的肩膀,像是撒娇一样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我还会给你买很多很多耳钉。”   “所以你只能戴我送的。”   陈淮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遥远:“那枚耳钉……是什么样子?”   “银色的,”那边答道,“十字架形状。”   砰地一声,手机从耳边滑落,用力砸在了地上。 第35章 发现   那晚过后,一切重回正轨。   江家的产业在江停时手上蒸蒸日上,事情也越来越多,江停时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家,陈淮再没有见过他。   陈淮也曾在多个深夜点开对话框,想要发送一些毫无意义的短信。   可他又会很快将内容全部删除,似乎曾经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那枚十字架耳钉还被珍重地放在他的床头,丝绒盒子将它完全包裹,不断地提醒着他这并非一场梦。   深夜翻来覆去时,陈淮总会想起那天挂断电话后的场景。   房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熟悉的陈设逐渐出现在眼前,陈淮怔然地盯着那张雪白整洁的大床,只觉得无比刺眼。   房间里的床是巴洛克风格的设计,繁复的雕花和纹路嵌在床头,充满贵气的风格似乎完全无法和酒店里的陈设联系起来。   可同样冰冷而简单的纯白色床单却仿佛让陈淮看见了昨天的自己。   无论是江寻易说过的事,还是刚才酒店打来的那通电话,都在反复地提醒他——   那个似乎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之中,又被他当作幻象纠缠不清的人,是江停时。   他就那样冷眼看着自己在面前做如此不堪的事,嘴里还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甚至把他当作幻想的对象。   昨晚他的记忆已经混乱,陈淮记不清自己凑上去后又做了什么,但总之不会是什么体面的举动。   但那时江停时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觉得他恶心又低劣,竟然对自己的哥哥抱着这样的心思,完全是个疯子。   陈淮垂下眼,死死握着手机,脑中全部都是混乱而模糊的画面。   冰凉的掌心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能驱散所有的燥热,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萦绕,让陈淮脑子里只有再靠近一点的念头,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思绪回笼,视野里一片漆黑,陈淮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身体又变得热起来。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几周的周末学校时常会安排实验课,这周也不例外,陈淮急急忙忙地从家里赶到学校时,老师已经开始点名。   好在老师没计较,周墨替他占了位置,陈淮很快坐过去,冲他低声道了句谢。   周墨有些奇怪,陈淮上课向来积极,就连平时的水课都到得很早,可这段时间却总爱踩点到,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陈淮,看你脸色不太好啊,”周墨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陈淮盯着面前的实验器材,愣了几秒,才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没什么,只是昨晚休息的不太好。”   “是因为最近的比赛吗?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的。”   陈淮却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嗯,谢谢。”   周墨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可以开始做实验了,周围人群两两三三地围了过来。   小组实验里,陈淮向来会被推出去作为主要操作员,周墨看着他埋下头,认真调配试剂的侧脸轮廓,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外面天逐渐黑了下来,今天的实验很复杂,等到将近八点,漫长的实验课才终于结束。   周墨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搂上陈淮的肩:“时间也不早了,你还回家吗,要不今天住宿舍吧?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明天周一还有早课,确实没什么必要回家,陈淮犹豫了下,刚想点头,就听见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熟悉的备注在不断跳动,陈淮愣了下——是管家。   管家很少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一般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陈淮很快接了起来,那边传来安叔平静的声音:“陈少爷。”   “安叔,”陈淮抿了抿唇,心里难免感到有些不安,“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安静了一瞬,又很快道:“您的猫似乎有些不舒服,如果有空的话,您今晚可以回来看看它。”   陈淮的心跳了下,这只猫本就因为长期流浪而营养不良,尽管后面他一直在精心调理,可它仍旧有些容易生病,现在几乎一听见这样的消息,他就有些害怕。   “我马上回来,”陈淮急匆匆地拿起桌上的笔记,“您有让医生来看看吗?”   管家的声音依旧沉静:“医生马上来,您不用着急,我让司机去接您。”   司机来接对于陈淮来说自然是更快的选择,陈淮此时急着回家,没再多拒绝:“好,那多谢您。”   “不用谢,”安叔说,“再见。”   看陈淮火急火燎的样子,周墨估计着他家是又出什么事了,玩笑似地打趣道:“陈淮,家里这是一天都离不开你啊。”   陈淮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   “没事儿,”周墨挥了挥手,“我和林安他们去吃就行,你先忙你的。”   司机很快将他送回了家,陈淮一下车就直奔四楼,管家正巧从猫咪的房间出来,他看见猫咪窝在安叔怀里不安地四处望。   陈淮快步走过去,猫一见了他就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将脑袋埋进他衣服里不断蹭着。   看起来倒不太像是生病的样子,陈淮松了口气,一边安抚它的情绪,一边轻声询问对面的管家:“它是哪里不舒服吗?”   安叔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医生很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着向他解释:“猫身体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你这些天陪伴它的时间太少了,所以看起来才有些没精神。”   陈淮这几天学校的事情多,他也在尽力地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因此陪它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这只猫一向是黏人的,陈淮有些愧疚,暗自下定决心,最近一定要多回家陪陪它。   医生笑了笑:“正好你现在回来了,可以陪它玩玩,让它心情好一点。”   送走医生,知道猫咪没什么大碍,陈淮也松了口气,看着它没有想睡觉的意思,就拿了些玩具在房间里陪它玩。   可似乎是觉得屋子里太闷,陈淮正埋着头替它修被咬坏的木架,再回过头看时,那只黄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江恒虽然没对猫的事再多说些什么,可陈淮也不能任由它这样到处跑,到时候要是被江恒看见了,说不定还会发火。   他有些焦急地追了出去,看见猫咪轻巧地跳过了楼梯,到了楼下——那是三楼,江停时的地方。   江停时很讨厌别人随意进他的地方,尽管平时很少回来,但还是一向都会有人看着,不会让人轻易进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他太久没回来,三楼的看管似乎松了很多,猫咪很轻易地跑了进去,追过去的陈淮也并未被拦下。   有了之前的事,不知为何,陈淮总是生怕再犯错误,所以他只是慌忙地跟在猫后面,想着赶紧把它抓回来,然后离开这里。   一片禁闭的房门中,只有最里面的门是打开的,但里面仍旧一片漆黑,应该是打扫的佣人粗心,忘了关上。   猫咪顺势跑了进去,陈淮认出那是江停时的书房,里面放了很多书籍和文件,要是被猫抓坏了,他和猫都得完蛋。   陈淮喘着气追过去,他怕引起旁人注意,并没有开灯,只借着走廊里微弱的光线,找到了跳上书架的猫。   “咪咪,”陈淮向来爱这样叫它,声音很轻,怕被别人听见,“别去那里,快过来。”   猫咪以为陈淮在和它玩,又很轻盈地跳下了桌子,似乎被上面发亮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陈淮这才发现宽大的桌面上放着一部手机,应该是来了条信息,所以才亮了起来。   陈淮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江停时回来了,毕竟除了他,没人敢把东西放在这里。   可三楼一片漆黑,陈淮也并没有听说江停时今晚要回来的消息。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   陈淮垂下眼,想着速战速决,犹豫片刻,还是踏进了这间书房。   他伸手要将猫从桌上抱起来,猫咪却伸了爪子去碰屏幕,没有密码的手机就这样被解了锁,露出里面的内容。   信息的界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尽管陈淮只是一眼,就迅速转回了头。   可他依然模糊地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页面。   ——并且看显示的方位和颜色,那些几乎布满整个屏幕的信息,似乎全部来自于这部手机的主人。   陈淮的动作停住了。   如果这部手机不是江停时的话,又有谁会把东西放在他的书房里?   如果是的话,在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回应的条件下,江停时又会给谁发那么多条消息呢。   陈淮完全无法想象江停时那样冷淡的人,会耐心地编辑这么多条消息,近乎执着地去等待对方的回应。   又或者是根本没想过收到回应,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他说说话,分享自己的情绪。   一股巨大的恶意缓慢浮起,陈淮忽然有了一种想要窥探的念头。   ——他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可原则告诉他,偷看别人的信息是不道德的事情,更何况他在一个多月前已经犯下了那样的错误。   这样不够尊重,也太恶劣。   陈淮抱紧了怀里的猫,身子却停在原地,不断地做着心理斗争。   可或许是他太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走廊里突然出现的影子。   直到视线突然变得一片清明,刺眼的亮光从头顶洒下,陈淮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前,冷淡而静默的眼神盯着他。   “陈淮,”男人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36章 直白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陈淮怔然地愣在原地,忽然觉得面前的人让他有些陌生。   男人倚靠在门框边,眼睛懒懒地垂下来,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起来似乎比之前瘦了些,显得五官轮廓愈发凌厉清晰。   陈淮站在办公桌旁,手边是那部还未来得及熄灭的手机,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填满了整个屏幕。   这一幕未免太可疑,是个人都会怀疑他刚才是在窥探江停时的隐私。   陈淮有些想解释,可江停时并没有质问,如果他主动开口,反而会看起来做贼心虚。   更何况,他本就萌生了那样的念头。   所以两个人就这样奇怪地保持着沉默,又很诡异地谁都没有先动,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感。   直到怀里的猫叫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了起来,猛地扑向了对面的人。   明明和江停时见的次数并不多,可猫却意外地很亲近他,看见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在陈淮怀里蠢蠢欲动地抬着头。   但陈淮知道江停时有洁癖,虽然看起来不算讨厌动物,但总归不愿亲近,平日最多也只是面色冷淡地瞥上一眼。   怀中的重量一轻,陈淮瞳孔微张,下意识伸手去拦即将要挨上男人的猫。   可下一秒,男人已经先他一步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扑向他的猫,抱进了怀里。   猫在这个季节很爱掉毛,几乎是刚碰上他的衣服,陈淮就看见了几根黄色的短毛粘到了他的衬衫衣袖上。   陈淮默默叹了口气,江停时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两人却又以这样的形式见面,实在有些倒霉。   “抱歉大哥,刚才我没看好,让它跑到这里了,”陈淮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委婉地向男人解释一下,“给您添麻烦了,我马上就带它离开。”   男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沿着在怀里撒娇的猫,落到了陈淮的身后——是那部还在发着光的手机。   “……”   陈淮的心一沉,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江停时无声的质问。   毕竟是个人就会讨厌别人这样随意侵犯自己的隐私空间,更何况是领地意识如此强烈的江停时,他早料到逃不过。   掌心捏紧了又放开,陈淮现在脑子里只想着要把这只可恶猫咪今晚的加餐停掉,以惩罚它如此恶劣的行为。   尽管十分不愿意说,可陈淮实在想不出其他合理的借口,沉默半晌,只能说出了这个听起来十分拙劣的解释。   “咪咪跑到桌子上,”陈淮心如死灰,假装没看见江停时意味不明的表情,“不小心碰到了屏幕,就打开了。”   江停时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声音也很轻,似乎在引诱他说出什么别的话:“嗯。”   “……”   陈淮没办法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此刻有没有相信,所以只能沉闷地低着头,因为心虚有些结巴地补充道:“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大哥放心。”   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他头顶,陈淮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惹得他更加底气不足,恨不得赶紧抱着猫开溜。   然而江停时久久的沉默让陈淮以为他是要兴师问罪,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猫害怕它惹了江停时生气,一边等待他的审判。   可等了很久,男人似乎并没有要对他发难的意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陈淮,眼底的情绪有些奇怪。   没有任何缘由的沉默。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因为很久没见,所以才会如此长久地对峙,谁也不想先离开。   陈淮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可笑念头吓坏,他迅速摇了下头,想把奇怪的想法赶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陈淮总觉得和江停时待在一起有些窘迫,几乎一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   所以既然江停时看起来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陈淮开始不可避免地想要逃离。   他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上前一步,想要把猫接过来:“那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了,大哥好好休息。”   “……”   江停时没什么反应,任由他将已经开始打盹的猫接过,有些慌张地冲自己弯了个腰,侧过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男生的身影似乎马上要消失在视线里,江停时懒懒地掀起眼皮,盯着他的背影,脸上表情依旧很淡。   “陈淮。”   男人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陈淮的步子顿了下,他停在原地,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江停时看着他,眼尾轮廓在明暗交接处显得格外模糊:“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陈淮的心紧跟着猛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才不至于让自己突如其来的不安显得那样明显。   江停时的眼神太过陌生,可或许是他本就做贼心虚,对方明明还什么都没说,他就慌张得几乎要丢盔卸甲。   要说什么?   说为什么那晚会出现在酒店里,又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样子,还是为什么会一边喊着哥哥,一边做那样不堪的事?   陈淮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一件都不想回忆。   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他以为江停时也想将那个荒唐的夜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和自己一样。   可似乎江停时或许并非这样想。   陈淮感觉到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他听见自己用很低地声音问对方:“什么?”   江停时沉默地盯他两秒,看起来并未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依旧毫不犹豫地向他下达了死亡通牒。   “我的耳钉,”男人看着他,轻声说,“陈淮,你似乎没有还给我。” 第37章 发现   听清那句话的一瞬间,陈淮只觉得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面前的脸和那晚的影子重合,混乱不堪的记忆再一次疯狂在他脑中放映,书房中的气味和他那天晚上在江停时怀里闻到的味道几乎完全相同。   江停时并不打算就这样将事情揭过去。   所以前面未曾见面的两个月不是对他的默许,陈淮忽然觉得他之前或许早就看出了自己的故意躲避,不过是懒得同他计较。   这个时候再去装傻完全是不理智的行为,陈淮垂下眼,试图像江停时对待这件事一样云淡风轻,但似乎十分困难。   他只能祈祷着江停时认为他的失态不过是因为药物,而看不出来自己本身心底那点肮脏龌龊的念头。   “抱歉,”陈淮堪称焦躁地抚摸着怀里的猫,想要表现得不那样局促,“那天是个意外,我被人骗了,也没想到药性会那么烈……”   男人的神色始终很淡,陈淮愈加不安,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那时候我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如果当时的举动有冒犯到大哥,我向您道歉,是我的问题。”   尽管之前江停时已经说过不喜欢听陈淮用奇怪的敬词来喊他,可或许是隔了太久,陈淮此刻的精神又太紧绷,完全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江停时垂着眼盯了他几秒,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而陈淮最怕和江停时之间沉默而压抑的对峙,似乎每次有这样的情景,都以他的失败告终。   他将头埋得更低了,艰难地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做着最后的辩解:“我有点记不清,但可能中间我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希望不会给大哥造成困扰——”   没等他说完,陈淮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很轻的笑。   江停时很少笑,但似乎是因为陈淮在他面前说话做事总是太笨拙,所以偶尔会听见男人这样冷淡而没什么感情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陈淮,”像是耐心耗尽,江停时低声打断,“为什么要解释这些?”   男人的表情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盯着他,语气里的情绪很淡:“我只是在问耳钉。”   “……”   陈淮的眼睛猛地睁大,反应过来后,又立刻低下了头。   一股强烈的窘迫感将他笼罩,陈淮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似乎这才想起,江停时不过是在问那只耳钉在哪里,他却做贼心虚似的,差点就将这些天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江停时这样的人见过的东西太多,可能人家根本就没把那晚当回事,他却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时常因为那件事彻夜难眠。   但其实这也是最好的结果,江停时的毫不在意,起码可以保留两人之间这层虚假兄弟关系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陈淮的神情难得有些复杂,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最体面的方式,可心里还是涌起难言的失落。   过了几秒,他才回答:“在我房间里,我现在去取。”   江停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应该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应该是真的很喜欢那枚耳钉。   ——陈淮这么想着。   书房半掩的门推开,陈淮抬起头,看见门前落下的一道阴影,有些意外。   管家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两人之间点到即止的对话,他只是低着头,很沉默地站在那里。   看见陈淮从书房里出来,他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平静地冲他点了点头:“陈少爷。”   陈淮简单打了声招呼,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多待,很快打算离开。   管家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今天的晚餐才刚开始,”安叔看着他,轻声道,“您如果没有用餐,可以一起。”   陈淮下意识想拒绝,可他的余光却瞥见了书房里透出的亮光,忍不住顿了顿。   江宅的晚餐时间向来雷打不动,今天这么晚,或许是因为江停时。   他忙了一下午,又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心烦意乱,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他希望能和江停时再呆久一些。   沉默片刻,陈淮点了点头:“好的。”   管家闻言只是侧过身,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做出送他离开的姿势。   身后传来门框的摩擦声,陈淮刻意放慢了速度,听见安叔恭敬的声音:“您上周走得急,打扫的佣人发现落下了东西,我已经吩咐人给您送过去了。”   江停时冷淡的回应传入耳朵:“嗯。”   陈淮的步子停顿了下。   听安叔话里的意思,难道江停时上周回来过吗?   上周他的事情有些多,但也只有两天没有回来,其余时间都没有在家里看见江停时。   江停时每次回来阵仗都很大,佣人比以往都要忙许多,所以如果当晚他回来,陈淮不会毫无所觉。   所以江停时只可能是在他没有在的那几天回来的。   上周是他的生日,宋清念早说了要给他办宴会,可陈淮很清楚她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让他多认识那些有钱人,他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生日当晚留在学校过夜。   原本寝室商量着要一起陪他过生,可偏偏那天实验做到很晚,陈淮看见大家都一脸疲倦,自然取消了外出聚会的计划。   谁知兜兜转转,竟然让他错过了与江停时见面的机会。   如果生日当天能见他一面,对陈淮而言也是最好的礼物了。   陈淮有些可惜,只是他也没想到一切会发生的那么巧。   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陈淮刚从房间里拿了盒子出来,就已经有佣人上来通知他去餐厅。   江停时应该已经下去了,陈淮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揣进口袋里,才跟着佣人下了楼。   到达餐厅时,除了江停时,人已经都到齐了。   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或许是出于愧疚,江寻易安静了好一段时间,甚至都不经常在家里见到他了。   江寻易很挑剔,嫌学校的宿舍小,从来不在外面住,这次倒有些奇怪。   只不过没有人来找他麻烦,陈淮也乐得轻松,当然不会主动去问。   今天再在餐桌上见到江寻易,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些,看起来没了往日的生机活力。   陈淮刚坐下,就听见他和江恒哭诉,声音都有气无力的:“爸,你就让我回家住吧,学校里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虽然江恒对孩子向来严厉,可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如此憔悴,他皱了皱眉,有些心软:“确实住了挺久,不然还是——”   话音未落,餐厅的大门再次打开,陈淮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江寻易,”男人用不带感情地声音喊他的名字,“林裕昨天又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   林裕是江停时的助理,江寻易学校的事情都会有专人报告给他,方便江停时实时掌控他的信息。   所以每次江寻易闯了什么祸,江停时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但江寻易不太害怕,因为江停时从前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江恒,只会吩咐林裕默默地替他摆平一切。   确实是堪称溺爱的纵容程度。   ——至少从前江寻易是这样认为的。   可这一次他却被强制关进了学校,江停时没有向他提供任何资助,在与家里柔软床垫形成强烈对比的硬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时,江寻易偶尔会想起很久没见到的贺澜。   那时候他才终于明白,江停时不是纵容,他只不过是漠不关心。   江寻易自以为他会是他哥冷淡人生中唯一的偏爱对象,可他现在才发现,他不是唯一,甚至连偏爱都算不上。   因为不想江寻易给他惹更多的麻烦,也并不在意他会长成什么样的混世魔王,所以才会不停地为他摆平一切。   而那个真正获得偏爱的人,却像个傻子一样,完全浑然不觉。   听见江停时的话,江恒很快拧起眉:“江寻易,你又干什么了?”   江寻易痛苦地闭了眼,知道这是江停时还并未打算原谅他,只要他哥不松口,他就永远没办法回来。   “知道了,”江寻易丧气地低头,“我还是在学校待着吧。”   晚餐就这样继续进行下去。   江恒今天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也没有对江寻易过多苛责什么,竟然还奇怪地多和陈淮说了几句话。   陈淮正没什么兴趣地搅动面前的粥,就听见江恒带着笑意喊他的名字:“陈淮,你就吃这么点吗,要多吃一点啊。”   几道菜被人摆到了面前,陈淮愣了下,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摆手道:“多谢江叔叔,我只是今天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多少。”   “是菜不合胃口吗?”江恒问,“你喜欢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不用麻烦了——”   众人侧目的视线让陈淮有些不自在,他不太明白今天江恒为何会突然变得体贴,却始终有种无形的压力。   他连连地拒绝中,一道清蒸蟹很快摆在了面前。   是他爱吃的东西。   陈淮顿了顿,沿着端来菜的佣人,看向了对面的位置。   似乎只是在附和江恒的话,江停时面色平淡地看着他,像是一位真的在关心弟弟身体的兄长。   “是要多吃点,”漆黑的眼里带上了很淡的笑意,“有些太瘦了。”   啪地一声,陈淮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里的粥差点没咽进去,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呛的,还是别的什么事。   偏偏那位罪魁祸首却像没事人一样转开了目光,倒显得陈淮有些大惊小怪。   但或许本就是他太心虚,江恒似乎并没有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挺瘦的,”江恒看着他,“陈淮,饭还是要吃,不然容易生病的。”   陈淮垂着眼,闷声答道:“是。”   这件事对于江恒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话题很快引到别的地方,桌上不再有人把注意力放到陈淮身上。   陈淮深呼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江停时那话不过是字面意思,是他想得太多。   面前的粥见了底,陈淮开始安静地等待晚餐结束。   而向来在餐桌上会尽职尽责扮演温柔体贴形象的母亲却没再陪着江恒聊天,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一面的江停时,又落回陈淮身上。   佣人上前替他更换餐具,陈淮下意识地抬起头,和前方的宋清念对上了视线。   餐厅的灯光昏暗,陈淮看着母亲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最后甚至不可置信般地拧起了眉。   陈淮对母亲再了解不过,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   江恒听不懂江停时的话外之音,但宋清念不会听不出来。   陈淮握紧了垂落在身边的衣角,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母亲或许知道了些什么。 第38章 明言   四方的盒子在衣兜里隐隐地发着烫,江恒和母亲已经离开,但江寻易还因为不想太快回学校而在餐桌上磨蹭着。   陈淮用余光不断注视着餐桌那头的人,思考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将东西还回去。   江寻易可能还要在这里待很久,如果当着他的面把耳钉递给江停时,一定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陈淮将手中的餐具放下,看见江寻易顺着右手边看向他的方向,表情不太友善。   他垂下眼,叹了口气,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江寻易都没来找自己麻烦,恐怕今天是逃不过去了。   因为上次的事,陈淮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的交集,眼下立刻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至于耳钉,之后应该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陈淮向后靠了下,打算起身。   可身边的江寻易却先他一步,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慌乱。   江寻易没有再看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惊慌,像是受到了什么恐吓:“我饱了,哥,我现在就回学校。”   陈淮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外面一片漆黑,今天又是周末,他有些奇怪,为何江寻易会突然如此积极。   江停时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不带感情:“江寻易,我不想再接到任何学校打来的电话。”   虽然江寻易平常就怕他哥,但这次似乎格外明显,他连说话都带了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这尊大佛不高兴。   “不会的,”江寻易观察着他的脸色,轻声试探道,“哥,如果这个月我都乖乖的,之后能不能搬回家住?”   几乎刚说完,江寻易就心虚地低下了头。   江停时看向他的眼神堪称柔和,说出的话却格外绝情:“不能。”   “为什么?”江寻易有些委屈,“我都在学校待了这么久,人都瘦了好几斤,下个月还不让我回家,我真的要疯了!”   陈淮原本想出餐厅,毕竟这是人家兄弟之间的私事,他实在不方便插手。   可江停时就岿然不动地坐在门的出口处,陈淮无论从哪条道走都会经过他的身边,而男人也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让位置。   所以他只能低着头坐在角落,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因为你总是太蠢,”江停时口气冷淡,话也毫不客气,“等你什么时候学聪明点,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寻易闻言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就连始终在一旁沉默的陈淮都惊讶了片刻,抬起头来扫了两人一眼。   在陈淮的认知里,江停时对这位弟弟的忍耐力一向很高,陈淮还是第一次听他对江寻易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   而很明显江寻易受到的打击更大,几乎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江寻易实在搞不明白,给陈淮下药这件事他是参与了没错,可也后悔了,再说江停时已经及时赶到,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他。   ——明明江停时以前对他最好的。   江寻易咬着牙,尽管心底还有些怕,但他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哥,这家伙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能让你这么护着他?”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被突然提及的陈淮茫然地抬起头看他,和他对视的下一秒,江寻易忽然想起那天,陈淮回来时,后颈上红色的痕迹。   他当时被愧疚冲昏了头,只以为是在挣扎过程中受了伤,可现在想来,那完全不会是伤口的样子。   江寻易几乎要被气笑了,他笑自己确实如江停时所说的那样蠢,连这么明显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江寻易盯着陈淮几秒,忽地冷笑一声:“怎么,就是因为他给你上吗?”   陈淮的身子猛地僵在原地。   餐厅门虚掩着,外面等候着几个佣人,并不十分刺目的灯光洒落,门口的影子似乎晃动了几下,陈淮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听见。   可江寻易的话太直白,满含对他的恶意和侮辱,陈淮没有想到他会当着江停时的面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陈淮下意识去看江停时的反应。   不知何时,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餐桌上缓慢地动了下,狭长的眼微不可见地眯起,漆黑的瞳孔显得愈深,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整个餐厅的气氛似乎都降了下来,几乎是刚一说出口,江寻易就开始后悔。   他几次张了张嘴,想要弥补些什么,却发现已经无法挽回。   “蠢货。”   江停时冰凉的目光扫过他,似乎是连个正眼都不愿意再施舍,十分简洁地对他刚才的话做出了评价。   江寻易很少见到他这副样子,无形的压迫感紧密地缠绕下来,一股即将要大难临头的预感将他笼罩,他知道不能再顾着那点可笑的面子,强绷着不认了。   “对不起,哥,”江寻易自知说错,很快低着头道歉,“是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寻易,”最后一点耐心都已经被完全消耗,江停时不耐烦地皱起眉,“我不想再看见你犯蠢。”   江寻易顿了顿,江停时这话说得决绝,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会安排好。”   江停时站起身,目光似有若无地从陈淮身上扫过,表情依旧冷得吓人:“下个月滚出国去,没有我的允许,别再回来。”   江寻易的表情终于完全凝固,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哥,你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想要我这个弟弟了吗?就因为一个外人?”   江停时面色淡漠地看着他,没什么感情地将他缠上来的手甩开,并没回答,转身打算离开。   江寻易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我可以出国,但是哥,家里还有爸在,你觉得他会允许吗?”   允许什么,江寻易并没有说。   但他很清楚江停时一定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如今江停时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就算再不情愿,江寻易也只能搬出江恒来压他。   或许他想起江恒,想起陈淮的身份,就不会再像这样不管不顾。   江停时的手缓慢落在他的腕骨上,没用多大的力气,却有些痛,江寻易痛苦地拧起了眉。   “你管不了,”江停时冷声说,“他也是。” 第39章 演戏   江寻易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陈淮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   尽管知道江寻易对他和江停时的关系一直抱有怀疑,可陈淮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当着江停时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而江停时比他想象中还要果决,似乎丝毫没有打算给江寻易后悔的机会,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决定将人送出国。   陈淮垂下眼,想起江寻易那句令人心惊肉跳的话——他都觉得冒犯,更何况江停时。   或许是在餐厅待得时间有些过于长了,已经有佣人进来低声询问需不需要替换菜品,被江停时否决后又很有眼色地迅速离开。   陈淮小心翼翼地看他几眼,看见男人本就冷淡的脸变得更加阴沉,心情很明显差得要命,他严重怀疑自己此时发出一点动静都会被男人厌烦地赶出去。   他忍不住摸了下衣袋里的盒子,原本想趁着机会将东西还回去的念头逐渐打消。   这种时候,可能避着江停时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陈淮深吸一口气,沉默着向江停时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缓慢地向餐厅门口挪动。   余光中的人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对他的离开并没有任何反应。   江停时身边位置是离开餐厅的必经之路,陈淮经过他时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衣角摩擦过椅背的声音。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陈淮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客厅里温润的灯光隐隐闪动着,男人身上那股浓重的压迫感终于快要缓缓消散。   可就在他马上要踏出餐厅时,陈淮感觉到一阵快速的风扫过。   然后砰地一声,面前的大门合上了。   雕花木门在眼前紧紧闭着,精心设计的花纹凑成一副造型奇特的标志,蛇头缠绕在细窄的十字架上,却因为在这样突兀的情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陈淮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下一秒,视线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刚才还灯火通明的餐厅,灯光突然之间全部熄灭,似乎连月光的痕迹都看不见,偌大的空间中回荡着一阵死寂。   陈淮第一反应是停电,可江宅的电力系统完善,基本不可能会出现全面停电的情况,至少他从未见过。   况且如果是停电,外面似乎也太过平静,陈淮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餐厅大门的隔音太好,他甚至连佣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他并不算怕黑,可此时几乎称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陈淮的心紧绷着,难得有些惊慌地下意识握住了身边的东西。   柔软的椅背让他暂时放松了下,陈淮握紧了些,却突然想起江停时应该就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黑暗中,或许就在他身边。   耳边似乎传来一道很沉的呼吸声,陈淮愣了下,腾地一下想将手收回来。   然而手腕却被人先一步握住,力道不轻,很紧地缠上来,冰冷的掌心激得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餐厅里只有他和江停时两个人,不需要去思考,陈淮很快反应过来握住他的人是谁。   所以他并没有反抗,只是很顺从的,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紧紧桎梏。   “大哥,”陈淮低声说,“好像停电了。”   身边的人似乎站了起来,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过来,语气平淡:“嗯。”   手腕上的触感难以忽视,陈淮抿着唇,试图为江停时这莫名的举动找个理由:“大哥是看不清吗?没事,我可以——”   “我害怕。”   男人用一如既往的冷静声音,云淡风轻,完全听不出任何惊慌的语气说:“陈淮,我怕黑。”   “……”   陈淮足足在原地呆了十多秒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之前就算再怎样幻想,他都不敢想象江停时会这样紧紧地握着他,说出这样示弱到近乎撒娇的话。   很快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开始变得雀跃起来,强烈的喜悦将他包围,刚才还有些忐忑的陈淮已经完全将突如其来的恐惧抛之脑后。   他努力放柔声音,笨拙地安抚道:“没事,我在这里。”   江停时没说话,握着他的力道却更紧了。   陈淮更受鼓舞,他试图伸出手去打开餐厅的门,可应该是因为停电,门似乎紧紧地锁上了,完全推不动。   “电力应该很快会恢复供应,”陈淮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先给管家发信息。”   淡淡的香气从身边传来,陈淮听到很轻的脚步声,应该是江停时向他靠近了些。   陈淮感觉到冰凉的掌心逐渐向上,不轻不重地握上了他的手臂,最后落在肩膀上,沿着脖颈缓慢地移动。   他的身子僵了下。   不知为何,他竟然会觉得这样的触摸有些熟悉。   男人的声音很轻,轻到他几乎要听不清。   “不急。”   修长的指尖从锁骨处划过,让他莫名有种窒息感。   江停时忽然问他:“你这几天很忙?”   陈淮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反问他,忙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但也不过是心里偷偷说两句,陈淮当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口,面上仍旧乖巧地低着头回答道:“上周是有些忙。”   江停时不置可否。   可他的手却仍旧在不停游移着,陈淮有些痒,却又只能绷着脸不吭声,因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跳愈发加快。   ——直到男人的手滑到他的腰间,甚至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   陈淮猛地伸手按住了他。   如果此时灯亮起,江停时一定会看见他那双红透了的耳垂。   陈淮已经开始猜不到他想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对他接下来的举动感到慌乱。   “大哥,我……”   没等他说完,手忽然被人按到了身后,陈淮失去支撑,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更快地压在了后面的椅子上。   “既然你没有时间,”阴冷的气息逐渐在耳边漫开,陈淮听见男人轻柔的声音,“那东西我就自己来取。”   下一秒,手掌落在他腰腹侧,力度不重,但却过于突兀。   陈淮反射性地挣动了下,可显然他的力气完全比不上江停时,他感受到指尖蹭过腰侧的触感,令人心惊。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那晚的场景,如果此时有佣人进来,恐怕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陈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没忍住出了声:“别——”   砰地一声,陈淮听见桌面传来什么餐具被打落的声音,似乎有液体顺着流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腰侧的口袋忽然一轻,里面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陈淮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东西是什么——人家不过是想拿走那枚耳钉。   他后悔地闭了下眼,开始暗骂自己龌龊,竟然杂七杂八地想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可没等陈淮缓过神来,下巴忽然被人不留力气地攥住。   很淡的甜味传过来,陈淮感觉到冰凉的气息混合着桂花的甜香,落在了他的唇上。   或许是时间太久,陈淮适应了黑暗,他缓慢睁开眼,看见男人高大的影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他,半晌后,指尖用力摩擦过他的嘴唇。   男人很轻地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陈淮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弄脏了他的手,立刻开始含糊不清地道歉:“抱歉,刚才没有看清,我拿纸给您擦——”   下一秒,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舌尖上已经尝到那股甜腻的甜品味道,陈淮的瞳孔微张,听见江停时冷硬而不带感情的声音。   “那就舔干净。”   男生带着震惊的声音传入耳中:“什么——”   下颌被用力捏住,周边开始泛起红色,江停时皱起眉,眼睛里酝酿起暗沉的风暴。   “陈淮,我没功夫再陪你演,”江停时面色阴沉,发狠的动作显示出他此刻浓重的不耐,“那晚你不是做的很好么?”   “现在,继续。” 第40章 戳破   喉咙干得发涩,窒息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咽喉,陈淮喘着气,整张脸憋得通红,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电力系统已经恢复供应,餐厅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明亮而刺眼的光,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他的影子。   有佣人进来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被吓到,陈淮死死地低着头,试图掩藏自己狼狈又奇怪的神色,艰难地回答:“我没事。”   “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佣人看着他这副明显被吓到的样子,仍旧有些惶恐,“陈少爷,不然我先送您回房间休息吧。”   手臂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陈淮却立刻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将他甩开,动作幅度有些大,将身边人吓了一跳。   陈淮头疼地闭了下眼,声音带着些许低沉的沙哑:“真的没事,我缓一下就好,你们不用管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有些意外这次停电竟然会将人吓成这样。   但陈淮已经发话,他们当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很快又再次离开餐厅。   陈淮这才敢张开嘴大口呼吸,咽喉被强制性打开的感觉并不好,江停时的动作又有些粗暴,他的嗓子已经开始隐隐发痛。   而始作俑者在灯光亮起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陈淮想起男人离开时,狭长的眼睛垂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起来仍旧衣冠楚楚——如果忽略他还未完全退出的指尖的话。   刚才的情况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江停时的话,而此刻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陈淮脑中开始反复回荡那句话。   江停时已经将这件事完全摆在了明面上,就算记忆再模糊,陈淮都该大致猜出了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向爱做最坏的打算,也从来不会做出自作多情的事,可对于江停时会在那种情况下帮助自己,陈淮无法单纯地认为他只是为了帮自己缓解药物的作用。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当时看他太难受,发善心出手帮忙,那江停时就没必要在两个月后重新提起这件事。   这太突兀,也很多余。   况且能让江停时做的事,无非全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   甜腻的味道还在舌尖弥漫,陈淮的手指缓慢地收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江停时不讨厌靠近他,甚至不排斥同他做这些可能过分亲密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江停时一直对他表现的冷漠无情,起初连正眼都不愿意分给他,话也很少,似乎并不想和他这种人有过多的交集。   但陈淮知道自己和母亲这尴尬的身份,江停时就算和白夫人关系再差,也不会去喜欢一个夹在自己父母中间的外人。   所以他可以坦然接受所有来自江停时的恶意和嫌恶。   因为这样他也能将自己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埋葬,永不见天日。   可当他发现情感似乎在逐渐变质,江停时在缓慢向他靠近的时候,陈淮却开始变得无措和胆怯。   江停时那样耀眼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陈淮想起游轮上秦运年对自己毫不吝啬的夸赞,眼里是对他未曾掩饰的喜爱和欲望。   他说自己是这么多年遇见的人里,长得最合他胃口的人。   那江停时呢,也是因为喜欢他这张脸,所以才愿意施舍给自己一点温度吗?   ——所以那晚那样漂亮的男孩蹲在他身前,江停时也不会做出拒绝的举动,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钥匙。   陈淮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些遥远的记忆淡忘了,可游艇上那混乱的灯光,肆意放纵的男男女女,他仍旧忘不掉。   而在房间里看见的那满屏的短信,或许才是江停时的特例。   陈淮抿起唇,嫉妒的阴暗念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缠绕起来,他终于开始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什么暗恋,什么旁观,全是他编出来欺骗自己的谎言。   他想要江停时属于他,只属于他。   “陈少爷。”   苍老的声音忽地从头顶处传来,陈淮的思绪被猛地打断,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安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盛有温水的玻璃杯。   杯子被不轻不重地放到了他的面前,与桌面发出碰撞声,动静很小。   “刚才听见您咳嗽了几声,”安叔面色平静,轻声道,“喝点水吧。”   管家总是这样神出鬼没,陈淮无法预测他到底是何时来到这里,又是何时听见里面的动静的,想起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难免感到几分心虚。   他拿起那杯水,喝了几口,嗓子里的干涩感似乎缓解了些许,只是嗓音还有些哑:“谢谢您。”   安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淡地盯着他。   陈淮以为他是在等待自己,因为被长时间盯着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仰着头很快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他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托盘上,站起身,拖着十分混乱的脑子打算离开这里:“那我先走了,安叔再见。”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陈淮似乎再次在他脸上看见了初见时的那一副表情,浑浊的瞳孔异常深邃,几乎倒映不出任何色彩。   而就在陈淮马上要离开时,管家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如果您感到不舒服,”安叔说,“可以来找我。”   陈淮愣了下,只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的咳嗽声,在说自己的身体,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您关心。”   可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老人自顾自地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轻声说。   “我会帮你。”   “……”   这一次没有任何敬词,安叔的声音莫名有种郑重的意味,让陈淮不禁有些讶异。   沉默半晌,虽然依然没搞清楚他的意思,但毕竟安叔是出于好心,陈淮还是感激地向他道了谢:“好的,谢谢您。”   ———   陈淮拖着疲倦的身体上了四楼,手刚放在把手上,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悬挂的钥匙和他离开时转动的方向不同,有人进去过。   他的房间除了每日打扫的佣人外,不会有人会随意进去。   可佣人一般只会在上午十点左右出现,这个时间,不会是来打扫的人。   陈淮皱起眉,顿了片刻,将门缓缓打开。   一道黑影隐没在他的床边,在看清楚的那一刻,陈淮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第一反应是那个经常给自己发骚扰短信的变态跟踪狂。   但没等他开灯,床边的人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为什么这么晚才上来?”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让陈淮松了口气,他顺手将旁边的灯打开,宋清念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面对宋清念的质问,陈淮莫名有些心虚。   “刚才停电了,”陈淮解释道,“不方便上楼梯,就在餐厅待了一会儿。”   宋清念的视线不咸不淡地落在他身上,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有些陌生的神色,看不出来有没有相信。   半晌后,她才面无表情地问道:“和谁在餐厅里待着?”   陈淮下意识抿了抿唇,低声道:“和安叔。”   宋清念淡淡地看着他,语气很轻:“陈淮,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   陈淮低着头没有说话。   宋清念从他的床上站起来,裙摆垂下,掩住纤细的小腿:“是和江停时吧。”   迎接她的仍旧是一段绵长的沉默。   但宋清念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她拧起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清清,你是什么时候和江停时关系那么近的?”   陈淮握紧手心,试图解释:“只是没以前那么生疏了而已,没有您说得那样夸张。”   宋清念冷笑一声:“江恒看不出来,可我不是瞎子,你和江停时之间那么多小动作以为我会看不见吗?”   “清清,妈妈和你说过很多遍,不要去招惹江停时,他是什么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到时整个南临都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   陈淮不想和宋清念吵架,深吸一口气,没有反驳,只是很顺从地应道:“是,我知道了。”   许是陈淮乖顺的态度让宋清念满意了些,她终于停了对陈淮的说教,却又像是不放心一般,补充道:“这些天你先别回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江停时面前。”   “……妈。”   宋清念完全没搭理他的反抗,继续道:“对了,我记得你学校最近不是有了几个交换生的名额吗,你去国外交换两年,妈妈再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陈淮顿了下,终于有了点反应。   “不行!”陈淮难得有些激动地拒绝了她,情绪也变得不太稳定,“我不去。”   宋清念皱着眉:“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啊。”   陈淮低着头看她,掌心紧握,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道:“我不想去。”   见他这副样子,宋清念也有些生气了:“陈淮,怎么,你不想出国,是还想继续和江停时纠缠下去吗?”   陈淮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妈,我这些天都可以不回来,但我真的不想出国。”   “可如果江停时要找你呢,”宋清念冷声说,“在这里,你根本躲不掉。”   陈淮没有回答,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身份让江停时主动找自己。   但很明显宋清念不这样想。   看着陈淮的样子,她心里的念头更甚,语气也变得有些尖锐:“清清,你根本不了解江停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离他远点,妈妈是为了你好,你要听话……”   为了你好,你要听话,这句话陈淮几乎从小听到大,听到他已经有些应激。   所以他第一次打断了宋清念,声音也变得有些冷:“妈,当初难道不是你让我去讨好江停时的吗?”   宋清念愣了下,显然没想到陈淮会这样和她说话。   片刻后,她微微眯起眼,面容也变得冷漠起来。   “我是说过让你和他搞好关系,”宋清念无情地揭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但没说过让你和他搞到床上去。” 第41章 视频   那天之后,陈淮没有再回过江家。   南临的温度已经一天天攀升,空气中终于不再是刺骨的寒风,偶尔看见路边抽芽的枝条,陈淮也会忍不住停下来看几眼。   似乎离冬天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久到陈淮几乎要忘记那段能常常见到江停时的寒假。   最忙碌的课程阶段终于结束,几个人终于能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在宿舍里休息。   周墨向来是最闲不下来的,陈淮刚把文件给教务处的老师发过去,肩膀上就压了一只手,熟悉的气息涌上来:“陈淮,这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又得给学生会打工啊。”   陈淮笑了笑,将电脑合上:“是啊,老师是不会让你闲下来的。”   “哎,先把这些破事儿放一放,”周墨一副兴冲冲地样子朝他挤眼,“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给你过生日嘛,结果大家都太忙了一直都没挤出时间,今天碰巧有空,给我们家小淮补过个生日去呗。”   周墨热衷于用各种肉麻的称呼喊他,陈淮习惯了,倒没说什么,不过看见周围人也蠢蠢欲动的样子,陈淮很快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想找个由头出去聚会了。   这个时候扫兴自然不好,陈淮看了眼群里密密麻麻的工作,犹豫片刻,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来订包间,就今天晚上?”   周墨立刻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哪能每次都让你请客,更何况还是你过生日,你安心跟着我就行,我都安排好了。”   “不过除了我们班上那些关系比较好的人以外,你还有没有想叫的人?”   陈淮和周墨在学校向来形影不离,交际圈子也大多相似,他低着头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宋承昀这周好像也有空,要喊他一起吗?”   听见这个名字,几乎是一瞬间,周墨的脸就垮了下来,瘪着嘴不太情愿道:“怎么最近总听你提起他,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宋承昀是金融系的,也在学生会工作,但两人不在一个部门,平时称不上熟,只勉强算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只是之前陈淮忙着学业上的事,将宋清念的话抛之脑后,直到宋承昀来问他,他才知道母亲已经偷偷地联系了校方,把相关的资料交了上去,要为他申请交换的名额。   多亏了宋承昀及时的通知,陈淮才得以提前申报退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两人的关系逐渐亲近了起来。   宋承昀为人友善热情,和陈淮一样很喜欢动物,陈淮不止一次看见他在路边投喂路过的流浪猫狗,因此对他愈发有好感。   而最近陈淮才知道,宋承昀和周墨竟然是发小,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可却像是相看两厌的样子,几乎一看见对方就要翻几个大大的白眼表示不满。   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陈淮自然比谁都希望他俩能和平相处,这才想出这次将宋承昀也叫上的主意:“他人挺好的,上次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感谢一下他。”   果不其然,周墨又翻了个白眼:“切,那家伙又装起来了,他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周墨口中的宋承昀和陈淮认识的宋承昀似乎总有些不一样,在陈淮印象里,宋承昀一直都很热心,对谁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但在周墨这里,宋承昀就是一个极度自私无情的大恶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邪恶。   陈淮笑了笑,知道周墨在耍脾气,还是很耐心地哄他:“你要是实在不想就不喊他,毕竟你更重要。”   “你想叫就叫,你生日你最大嘛,”周墨很快被他哄好,低着头点开底部的聊天框,“他在不在都不会影响我心情的,我才懒得搭理那家伙。”   陈淮实在不太明白两人的梁子到底从何而来:“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为什么关系会——不太好?”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虚伪的嘴脸,”周墨撇了撇嘴,“以前我个子小,他总爱欺负我,还撒谎骗我妈,害我被臭骂一顿。”   “现在长大了,仗着自己那张小白脸,到处装好人,真够假的,你可别被他骗了。”   陈淮抿了抿唇,倒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周墨拍了下他的脑袋:“你知道什么了,就你这副样子,恐怕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大好人吧。”   “没有,”陈淮摇摇头,脸上带着笑,“在我这里,只有我们周墨是大好人。”   “……”   陈淮那张嘴最会哄人,周墨很快被他整得没了脾气,主动给宋承昀发去了消息:【今晚来给陈淮过生日。】   下面又立刻补充道:【可不是我叫的啊,陈淮非要喊你,你少自作多情。】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个OK的手势。   周墨看着对面的微信头像,一张莫名其妙的海景图,倒和陈淮的头像有些相似。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陈淮。   宋承昀是个同性恋。   之前周墨虽然本就不太喜欢宋承昀,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针锋相对。   但高二那年,他无意中在学校走廊看见一对拥吻在一起的情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谁知道下一秒,对面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然后周墨就和宋承昀直直对上了视线。   那之后,宋承昀对他的态度就急转直下,对别人笑脸相迎,对他就是一副阎王罗刹的死样子。   虽然讨厌他,但周墨也没有把别人的秘密到处说的癖好,到了大学,两人不在一个专业,近乎陌生人,他倒也乐得自在。   可偏偏宋承昀不知何时和他最好的朋友熟悉起来,在周墨眼里,陈淮完全就是小白兔掉进了狼窝里。   况且陈淮长成那副样子,如果宋承昀真对他怀了什么心思,周墨一点都不惊讶。   而一边的陈淮自然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周墨催着他去换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身做工精致的西装,陈淮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只能顺从地去卫生间换上。   不算特别正式的风格,平常出门也不会显得太突兀,修身的款式显得陈淮愈发肩宽腿长,金色衣扣勾勒出细窄的腰线。   陈淮刚换好出来,周墨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桌面上的手机一阵震动。   现在已经将近五点,是和安叔约好视频的时间。   因为这些天都不能回家,宿舍里又不方便养猫,咪咪一直是安叔在养,尽管知道安叔做事向来细致,但陈淮还是有些不放心,经常发消息去问候,顺带关心猫咪的情况。   后来许是被他问烦了,安叔每天都会定时给陈淮发小猫的照片,每隔几天还会打来电话,让他和咪咪视频一次。   今天是定好的日子,陈淮快步走过去,将耳机戴好,接起电话。   屏幕上很快出现猫咪的脸,因为凑得镜头很近,几乎挡住了全部的视线,陈淮只能听见那边传来安叔有些遥远的声音:“少爷。”   陈淮点了点头,向他打了声招呼,把镜头调整好,对准自己的上身。   咪咪看见熟悉的面孔,立刻有些兴奋地叫了起来。   陈淮陪着它玩了一会儿,发现那边的背景音始终很安静,似乎只有咪咪的叫声回荡。   不过视频时经常会在猫咪的房间,安静些也很正常,陈淮没再多想。   周墨凑过来,镜头里出现他的半张脸,他自然看见了对面黄色的猫:“哎,这是你的猫吗,好可爱——”   话还没说完,啪嗒一声,对面的镜头却忽然黑了下来。   周墨一头雾水:“怎么了,网卡了吗?”   陈淮也有些茫然,停顿片刻,猜测道:“应该是猫咪不小心碰到手机了吧。”   “哦,这样啊,”周墨点点头,直起身向自己的位置走去,“下次把你家猫带出来玩呗。”   陈淮随口应了一声,见那边黑屏后始终没动静,以为是安叔没有注意到,出声提醒:“安叔,这边看不到了,麻烦您调整一下手机。”   话音落下,那边依然没什么反应。   陈淮估计可能是网卡了,打算先挂断,等那边好了之后再打过去。   可就在他的指尖马上要碰到屏幕时,对面的屏幕却忽然动了动。   下一秒,黑色的屏幕出现光亮,陈淮看见手机被人拿了起来,一片黑色的衣角飞速划过,露出身后的白色墙壁。   猫咪被人抱了起来,从陈淮的视角看,只能看见露出来的细长指尖,和手背上隐隐的青筋。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可只一瞬,陈淮就顿住了。   手腕上那只表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几乎是回过神来的下一刻,陈淮就想起了现在自己有些过于隆重的打扮。   他从来没有在江停时面前穿过这种风格的衣服,所以他并不确定这样落在江停时眼里会不会显得过于奇怪。   陈淮猛地伸出手,将镜头翻转过去,对上了木质的桌面。   镜头里看不见江停时的脸,陈淮不清楚他此刻有没有看见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阵脚步声响起,陈淮听见安叔的声音:“大少爷,您怎么来这里了。”   对面人没有回答。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冰冷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悦:“猫一直是你在养?”   安叔沉默片刻,低声答,“是,陈少爷这些天比较忙,所以一直没有回来。”   “……”   那边是男人低沉的呼吸声,陈淮死死地咬着唇——看来江停时并不知道现在正在和他打视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陈淮的心底莫名地有些心虚。   “告诉他,”江停时冷声道,“自己的猫自己养。”   “不想养的话,明天就把它送人。” 第42章 喝醉   周墨订的位置在市中心,本来离学校的距离并不算远,但因为周墨吵着要开他那辆新买的车,正巧碰上晚高峰,几个人硬生生在路上堵了将近一个小时。   陈淮姗姗来迟,刚进门就被密密麻麻的礼花淹没,亮片沾了满身,在灯光下泛着彩色的荧光。   陈淮笑着将额前发丝上沾上的亮片拿下,周围人不断送上生日祝福,他忙着回应,终于将刚才的事短暂忘记。   来的路上,他脑海中一直在浮现江停时的那句话,反复复盘多次,陈淮都没办法找出一个理由宽慰自己。   尽管这些天不回家是不得已的事,可在江停时的视角里,当初明明是他主动提出要养猫,可现在却美美地当了甩手掌柜,把任务都扔给管家去做,实在是没有责任心。   江停时会生他的气也是理所应当。   “怎么出来玩还心事重重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身子有些亲昵地靠了过来,“要不是周墨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前段时间是你的生日,太不够意思了啊陈淮。”   陈淮侧过身,看见宋承昀的脸靠近,没有躲开,轻声笑了下:“这次不是赶紧喊了你来吗,不会忘记的。”   宋承昀瞥了一眼旁边不满瞪着他的周墨,没搭理,伸手挽上陈淮的手臂:“好吧,原谅你,和我坐一起吧?”   没等陈淮开口,周墨一把扯住了陈淮的另一边手臂,高声道:“凭什么和你坐一起,你俩关系很好吗?”   宋承昀皮笑肉不笑道:“是很好啊,最近陈淮总喊我一起吃饭呢。”   “你放屁!”   周墨的声音有些大,陈淮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大战,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好了,哪里都一样,我有点晕车,想先坐一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冷哼一声,倒没再多说什么。   起初陈淮还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着,后面大家玩起游戏,周墨上了瘾,终于没再和宋承昀一起压缩他的生存空间。   而陈淮作为这场聚会的主角,自然没逃得过众人的围攻,国王游戏进行了好几轮,终于成功落到了他身上。   这次抽到的国王是周墨,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随手指了两个数字:“红桃三和六喝交杯酒!”   陈淮刚喝进去的果汁差点吐出来,他看了眼自己手里明晃晃的红桃六,很快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憋得脸通红。   周墨邀请了不少同学来,其中不乏有对陈淮表明过好感的女生,听见这话周围人都开始起哄,期待着又有好戏可看。   但安静片刻,一边的宋承昀忽然抬起头,将手里的牌扔到了桌上。   ——是红桃三。   看见是两个男的,众人唏嘘着别过头,明显兴趣减了不少。   周墨发现是宋承昀,也愣了一下,随即不满地瞪他一眼:“怎么红桃三是你啊,真够扫兴的。”   宋承昀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可以啊,看陈淮喽。”   周墨看他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后悔,他本来就怀疑宋承昀这家伙接近陈淮是不怀好意,现在偏偏还主动给两人创造了机会,谁知道这小子又在憋着什么坏心思。   他出声想反悔,但很快被人制止,嘲笑他玩不起:“哎,周墨,你这说出来还带撤回的啊,不能这么帮腔自己好兄弟吧。”   周墨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而陈淮此时虽然不知道周墨的心思,但他也并不打算真的履行这项任务。   虽然他性取向有些不同,但对于身边的朋友,他没必要还如此扭捏,左不过是两个男人换杯酒喝,陈淮还不至于那样拘谨。   但据他所知,宋承昀酒量是很差的,之前学生会组织聚餐时,一小杯啤酒就足够让他醉得失去意识,难受到呕吐,更何况是现在酒精度数如此高的白兰地。   只是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指出宋承昀的酒量差,未免太不给人留面子。   思考片刻,陈淮垂下眼,接过一边放着的玻璃酒杯。   和普通的不太一样,这里装着的酒精度数更高,量也要更多,专门用来给游戏失败的人作为惩罚。   他看了眼宋承昀,温和地笑笑:“我认输,直接喝酒吧。”   宋承昀的眼神变了变,听见旁边有人讶异地开口:“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这么讲究,不就是喝个交杯酒吗?”   “对啊,而且要是不做,你俩可都要喝。”   “那里面的东西度数可不低啊,”一向以能喝酒自居的王涛都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们小心一会儿躺着回去。”   话语间,陈淮已经将一杯喝完。   他将空酒杯不轻不重地放下,因为喝得有些急,喉咙处始终缠绕着一股辛辣味。   而宋承昀似乎也尊重他的决定,打算从旁边也拿一杯,却忽然被伸出的手拦住。   下一秒,酒杯被人夺走,陈淮凑近他,宋承昀得以看清他微微发红的脸颊,狭长的睫羽不断闪动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人愈发移不开眼。   男生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不能喝,还是我来吧。”   “……”   宋承昀只是愣了一瞬,陈淮就已经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终于反应过来陈淮是因为上次的事,怕自己不能喝酒,所以才选择拒绝了周墨的安排,喝下了这两杯酒。   耳边传来周墨的斥责声:“靠,宋承昀你这个狗东西,是不是男人啊,还让人家陈淮替你喝酒,真够不要脸的。”   宋承昀抿起唇,有些怔然地盯着陈淮安静的侧脸,第一次没有反驳周墨的话。   陈淮显然已经有些发昏了,但因为酒劲还没完全发挥,他还能勉强抬起手,安抚性地拍拍周墨的肩膀:“没关系,我今晚就只喝了这两杯,还不至于喝醉。”   “你们继续玩,”陈淮摇晃着站起身,脸上已经完全红了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周墨有些不放心地站起来:“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身边有人喊他:“上任国王来发牌!”   陈淮摇摇头:“你去玩吧,我没事,很快就回来。”   见陈淮除了走路有些不太稳当,整个人还是比较清醒的,卫生间离这里不远,周墨也就没再坚持。   陈淮推门出去,一阵风从走廊尽头传来,他感觉舒服了些,脑袋也没那么晕了。   于是他穿上外套,打算先去外面吹吹风。   春夜的风还是有些冷,陈淮找了处台阶坐下,任由风吹进他的衣领,手心也跟着开始变得冰凉。   但酒精带来的燥热感依旧强烈,陈淮只感觉脸颊都在不断地发烫,脑子转得也越来越缓慢。   他看着前面随风摆动的树影,脑袋里再次出现挂断电话前,江停时的那句话。   如果可以,好想和他解释——解释自己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种没有责任心的人。   可是江停时总是把他想得那么坏。   陈淮无意识地瞥了下嘴,手却已经先一步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他垂下眼,盯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很久。   被吹落的树叶与地面发出很轻的摩擦声,四周似乎变得格外寂静,陈淮沉默着,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通话键。   “陈淮。”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寂静,陈淮被吓了一跳,手机都没来得及关闭,立刻做贼心虚地将屏幕翻转过来,倒扣在了膝盖上。   酒精的作用似乎更明显了,宋承昀的脸在他的视线里也变得有些模糊,陈淮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要打招呼,脸上慢吞吞地扬起一个有些傻的笑来:“宋承昀,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宋承昀看他一眼,顺势坐到了他身边:“你太久没回来,我出来看看。”   陈淮低着头,耳垂都开始发红,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起来:“我没事,就是有些晕,风还挺舒服的,我一会儿再去洗手间。”   宋承昀被他这副难得傻气的样子逗笑,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撞了下陈淮的肩,轻声道谢:“刚才多谢你。”   “什么,”陈淮有些懵,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又缓慢地摇了下头,“没事,举手之劳。”   宋承昀反而沉默了。   他看了陈淮几秒,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陈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风此时已经无济于事,陈淮埋着头,只觉得宋承昀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他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只能胡乱应道:“嗯,可能是吧。”   宋承昀笑了两声,脸上的表情忽然又淡了下来:“好吧,我早知道的。”   过了会儿,他又像想起什么,凑近了些:“不过你别总叫我宋承昀了吧,听起来怪生分的。”   陈淮没有回答。   宋承昀也没管,自顾自地想了会儿,眼睛亮了一下:“这样,我家里人都叫我阿昀,你也叫我阿昀,这样听起来就亲密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嗯,嗯。”   迎接他的是陈淮非常敷衍的哼声,宋承昀都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你呢,你的小名叫什么?”   陈淮只依稀听见小名两个字,他没怎么思考,含糊地回答他:“清清。”   “什么?”宋承昀有些没听清,“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楚啊。”   陈淮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耳边一直有人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他皱了皱眉,随手甩了一下。   像是觉得宋承昀烦,他提高声音重复:“清清,我小名叫清清。”   膝盖上的手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可惜陈淮此时没什么反应,宋承昀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替他去捡。   “怎么屏幕都不熄——”   看清屏幕内容的那一刻,宋承昀的动作停住了。   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哥哥”两个大字在屏幕上不停地跳动着。   宋承昀扫了眼时间,通话时间已经有将近五分钟——正是他刚才过来找陈淮的时间。   所以那边就这样安静地听完了两人刚刚所有的对话,并且到现在,依旧毫无要挂断的意思。 第43章 见面   不知为何,宋承昀看清屏幕的那一刻,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心里泛起很诡异的不安感。   陈淮没有和他说过家里的事,他自然不知道陈淮还有个哥哥,但看样子,两个人平时关系应该不错,不然陈淮也不会在醉酒后还给对方打去电话。   而对面也在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收到回应的情况下,如此耐心地等待了这么久。   因为怕对面着急,宋承昀看了眼此刻连话都说不清的陈淮,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机贴到了耳边,试探性地问道:“您好?”   “……”   那边安静了几秒,宋承昀听见有些沉的呼吸声,随即一道磁性的男声响起:“让陈淮接电话。”   不容反抗的命令语气,多年上位者的压迫感浓重,宋承昀难得愣了几秒,语气变得愈发小心翼翼:“您是陈淮哥哥吗?陈淮现在喝醉了,有点头晕,可能不太方便。”   男人似乎顿了一下,宋承昀听见那边传来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而对面依旧平静,话里情绪不辨喜怒:“位置。”   “啊?哦,”宋承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连声报了地址,“那我陪着陈淮在这里等您。”   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说话,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声。   陈淮喝醉了,回去待着只会更难受,他哥哥担心他,亲自来接也很正常。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承昀总觉得陈淮这位未曾谋面的哥哥,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那两杯酒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陈淮在他印象里酒量算很不错的了,可如今仍然醉得连话都听不清楚,宋承昀都不敢想如果是自己喝下去,会吐成什么样。   想到这,宋承昀望向身边人的眼神愈发温和,他看着陈淮身上有些单薄的衬衫,夜风吹过,衣衫勾勒出细窄的腰线。   宋承昀顿了片刻,很快抬起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   陈淮将头埋在膝盖里,嘴里似乎小声呢喃着什么,宋承昀听不太清楚,又怕陈淮会觉得他烦,没敢出声问。   他俯身将外套盖在陈淮身上,宽松的黑色冲锋衣很快将陈淮整个身子完全拢住。   “你平常都不吃饭的吗,”宋承昀忍不住说,“怎么这么瘦。”   意料之中的,陈淮没有回答他,却也并没有拒绝他的衣服。   过了半天,或许是感觉到温热的体温,男生才终于慢吞吞地说了句:“我不冷,还是你穿吧。”   宋承昀拦住他要脱下来的手,语气强硬:“披着,你要是感冒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沉默半晌,陈淮终于没再说什么,只闷闷地道了声谢:“谢谢。”   宋承昀笑了一声:“和我说什么谢谢。”   许是坐得久缓过来一些,陈淮像想起来什么,缓慢地抬起头:“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宋承昀奥了一声,将帮他暂时保管的手机递还回去:“是你哥,我看你当时难受得厉害,就帮你接了一下。”   陈淮又垂下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他的眼睛忽然睁大,脸上的红晕似乎都吓退了些许,猛地侧过头,夸张的反应吓了宋承昀一跳:“你说是谁?”   “你哥啊,”宋承昀有些莫名其妙,“我和他说你喝醉了,他问了我地址,应该一会儿就过来接你了。”   “……”   太阳穴还在坠坠地发痛,听完宋承昀这番话,陈淮只觉得脑袋更晕了,视线都变得一片模糊,不知道到底是醉的还是吓的。   就算他此刻反应再迟钝,都知道这通电话不会是江停时主动拨过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刚才的躲藏过程中,不小心给对方打了过去。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刚在江停时那里留下了不负责任的差印象。   再加上自己现在这副醉醺醺的样子,陈淮在江停时那里的恶劣形象恐怕真的要屹立不倒了。   陈淮痛苦地闭了眼,只觉得今天异常的倒霉。   宋承昀自然丝毫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还兴致勃勃地向他八卦:“不过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哥哥呢,你以前都没提过。”   “……”陈淮不知道怎么说,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不是亲哥,平常不太接触。”   宋承昀挑了下眉:“是吗,可我看他对你挺关心的呀,一听你喝醉,二话不说就问了地址跑过来了。”   陈淮莫名地有些心虚,他低着头,大脑因为酒精的麻痹而混沌不明,他无法像平时那样编出一个妥当又毫无漏洞的谎言,只能一味地以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心情。   好在宋承昀对他的家事不太感兴趣,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陈淮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他又凑了上来,将自己的胳膊放到陈淮膝盖上的手边,啧啧感叹了两声。   “你不是也爱打篮球吗,”宋承昀看着两人鲜明的肤色对比,“为什么你这么白?”   陈淮却没把心思放在他的话上,他仍旧感觉到有些眩晕的不适感,身边的人凑近时,他瞥见了男生耳垂上的小孔。   他愣了一秒,下意识伸出手,碰了下宋承昀的耳朵。   朋友之间这样的触碰并不稀奇,更何况陈淮只是很轻地碰了碰,又飞速地收回了手,可宋承昀却僵了一下,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也有耳洞吗,”陈淮轻声问,“平时好像没有见过你带耳钉。”   宋承昀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却没注意陈淮话中奇怪的也字,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回答:“啊,你说这个呀。”   “之前陪朋友一起打的,”宋承昀细节地将朋友前面的男字去掉,“后面觉得不好看,就没怎么带了。”   “噢,这样。”   听见他这样的回答,陈淮兴趣缺缺地回过了头,似乎刚才的问话只是一时兴起。   宋承昀却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耳垂上还残留着陈淮身上因为酒精而引起的灼热温度,他不死心道:“怎么,你也想打一个吗?”   闻言,陈淮明显地愣了几秒,然后犹豫着点了点头:“有一点想。”   宋承昀没想到陈淮这样的乖乖牌学生竟然也对这个感兴趣,他笑道:“那正好,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就是干这个的,技术不错,你想打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他凑近看了看陈淮白净流畅的耳垂,真诚夸赞道:“你耳朵这么漂亮,带耳钉一定很好看。”   陈淮心念一动,下意识想要道谢。   可不知何时,风似乎停下了,连树叶的摩擦声都突兀地停歇下来。   周遭只剩下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落寞。   蓦地,一道有些刺眼的灯光在眼前亮起,陈淮反射性地将眼睛眯了起来,却依旧挡不住刺目灯光落在眼皮上带来的隐约痛感。   一辆黑色的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两人面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环境。   车灯太闪,陈淮无法看清挡风玻璃后车内的场景,可只需一眼,他就认出了那辆过于熟悉的车,究竟属于谁。   太过少见的车型和价值百万的车牌号,未免有些过分好认。   而随着陈淮的心脏猛然一跳,他看见后座的车窗玻璃缓缓地下降,露出男人流畅清晰的侧脸。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江停时云淡风轻地抬起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和不远处的陈淮对上了视线。   男人漆黑的眼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浅淡,情绪也很少,似乎始终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   陈淮却觉得手心都要被汗浸湿,刚才还昏沉的脑子忽然变得清醒了许多。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江停时。   尽管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可陈淮却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压迫气息,直直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宋承昀似乎也被这样的阵仗吓到了,他看看陈淮,又看看坐在车上,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莫名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弟。   明明知道陈淮醉得不清,可男人似乎并没有要下来帮忙的意思,他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将丝毫目光分给一旁的宋承昀。   宋承昀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因为实在站不稳,只能缓慢而艰难地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他立刻上前扶住陈淮的手臂,有了他的支撑,陈淮才不至于走得那样跌跌撞撞。   宋承昀扶着陈淮走到车门边,男人懒懒地掀起眼皮,终于肯分一点眼神给他。   走近了,宋承昀才看清男人的脸,准备弯腰问好的动作却突然愣住了。   充满攻击性的出色外貌,就算再如此昏暗的车内都显得过于醒目,仿佛周遭一切都变成了他的陪衬。   宋承昀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这人是江停时。   那个他曾在财经杂志和新闻媒体上听过无数次名字的人。   在印象中一直身居高位,只有别人对他弯腰屈膝的份,没有人敢使唤的父亲,会在这个人的面前艰难陪笑。   宋承昀没有想到陈淮口中不算太熟悉的哥哥,竟然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江停时。   他忍不住愣了几秒,终于明白打电话时他为何会感觉到莫名的畏惧。   身边的陈淮已经小声地开了口,声音有些怯生生的:“大哥。”   宋承昀回过神来,朝里面人鞠了一躬,也跟着他喊:“大哥好。”   男人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陈淮死死地低着头,嘴唇紧抿,宋承昀看了他一眼,却误以为是他醉得难受,主动替陈淮解释道:“今天的酒精度数有些高,陈淮不舒服,麻烦您早点带他回去休息了。”   江停时的目光落在陈淮身上那件于他而言有些宽大的黑色外套上,眸色渐沉,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没有回应宋承昀的话,他的嘴唇微动,声音不带感情:“衣服。”   宋承昀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衣服,”江停时冷冷地看着他,不近人情道,“拿走。”   “……”   奇怪的感觉愈加强烈,宋承昀盯了面前的男人几秒,才犹豫着放开了陈淮。   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淮已经快速脱下了他的衣服,还给了自己。   虽说江停时确实很有压迫感,可他们两个是兄弟,陈淮看起来也有些太过害怕了。   宋承昀抿起唇,心里有些乱地思考着,将衣服穿好。   另一侧的车门被司机打开,男人依旧沉默不语,可表现出来的意思却明显。   他不想再和宋承昀有过多的交流,这是在警告陈淮快些上车。   陈淮小声冲宋承昀道别:“谢谢你照顾我,那我先走了,麻烦你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等一下,”见陈淮转身要走,宋承昀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我有话要说。”   话音刚落,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宋承昀感觉到一股阴冷的视线在他身上紧密缠绕,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实在不想退缩。   且不说陈淮和江停时究竟是什么关系,单是看陈淮害怕江停时这个样子,他作为陈淮的好朋友,就不能任由他醉着酒被带走。   “大哥,”宋承昀上前一步,右手依旧紧紧扯着陈淮的袖子,“我们那边还没结束,不然今晚就让陈淮和我回宿舍住吧,我们人多,会照顾好他的。”   “……”   男人冰冷的眼神沉沉地盯着他,宋承昀忽然感觉到一阵灭顶的窒息感。   就在他以为江停时要发火时,他却看见男人移开了视线,目光平静地看向陈淮。   “你要跟谁走?”   男人语气淡淡,似乎真的只是在询问陈淮的意见。   宋承昀的喉结滚动,有些紧张地看向身边的陈淮。   一秒,两秒。   三秒。   陈淮缓慢地挣开了他的手。   “抱歉,”陈淮低着头,看起来有些歉疚,“我今晚还是回家吧,麻烦你了。”   “……”   宋承昀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甘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淮走向另一侧车门。   就在陈淮绕到车尾时,男人抬起眼,唇边带了一丝很淡的笑。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宋承昀开口:“他选了我。”   江停时轻笑着,眼神却无比冰凉:“那你就滚远一点。” 第44章 意识   南临的天气并没有完全热起来,今夜的温度似乎又格外低,但车内没有开空调,空气中泛着冰凉的气息。   窗外晃过绚丽的霓虹灯,熟悉的高楼大厦从视线中一跃而过,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车子在颇为空旷的马路上平稳行驶。   身边的车窗贴心地降下来一些,风从脖颈处钻进身体里,陈淮深吸几口气,依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在发着晕。   脸颊滚烫地在向外弥漫热气,可四肢却因为车内仿佛在不断降低的温度而颤抖。   陈淮难受地埋下头,眼皮不自觉地想要合上,神经却始终紧绷着,不敢放松。   从陈淮坐上车之后,除了司机礼貌地询问他需不需要水,没有人再出过声。   男人就坐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可目光却没有施舍给他一分,似乎始终对陈淮的存在视若无睹。   而比起冷漠的质问和尖锐的嘲讽,陈淮更害怕的是江停时现在这副样子。   因为他没办法去判断男人到底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根本毫不在意他今晚的行为。   但无论哪个,于陈淮而言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隐藏在衬衣下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陈淮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过低的体温,还是身边过于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手心已经泛起湿意,陈淮紧抿着唇,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车上死一般的寂静。   “大哥,”陈淮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意味,“今天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江停时垂眸看着膝上的文件,压根没有搭理他。   陈淮心里一紧,看着江停时这副表现,估计是觉得自己很烦,喝醉酒竟然还敢给他打电话,还要使唤人过来接他。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通电话到底是怎么拨出去的,陈淮懊悔地拍了下脑袋,试图向江停时解释。   “我本来只是在外面透透气,结果不小心点错了,就误给您打过去,”陈淮一脸歉意,语气十分诚恳,“真的对不起。”   “……”   面前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   陈淮刚松了口气,却看见江停时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差了,表情冷得吓人,俨然是暴怒边缘才会有的神态。   江停时唇角微动,漆黑的眼沉沉盯着他,语气很慢:“点错了?”   男人这样子实在有些像要把他吃了,陈淮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搞不清自己又是哪里惹了这尊大佛不高兴。   手边的文件被随意扔到了一旁,里面的纸张掉落了几张出来,车厢内的灯光昏暗,陈淮并没有看清上面映着的熟悉名字。   车前的挡板缓缓上升,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身后的窗户被人关上,呼啸而过的风终于停止,只剩下两人之间极轻的呼吸声。   看见高大的身子向他靠近时,陈淮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的脖子又要遭殃了。   之前江停时发火时,总爱掐他的脖子,宽大的掌心能将他完全拢住,让人难以抑制地感觉到灭顶的窒息感。   可自从那夜过后,江停时再靠近时,不知是不是陈淮想得太多,他总觉得这样的动作似乎染上了别的意味。   但江停时却并没有碰他。   密闭的空间里似乎已经充满了江停时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味道,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陈淮本能地向后靠去。   他的后背紧贴在车门上,脑袋抵着冰冷的车窗,而江停时就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姿势,陈淮几乎被完全困在他的身体和车门之间,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没有等待陈淮的回答,江停时的脸上也并没有任何表现出怒气的神色,他只是漠然地看着身前的人,语气平淡,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问道。   “那你原本想打给谁?”   虽说是问句,可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陈述的语调完全像是质问。   陈淮忽然有一种自己是出轨的负心汉,而江停时作为正宫,在质问他出轨对象究竟是谁的感觉。   不过他很快把这奇怪的假象赶出脑海,暗笑自己是疯了才会有这种错觉。   见陈淮并没有即刻回答,江停时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几乎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怒火,从刚才听到陈淮手机里传来的另一道声音后,这股火就已经燃了起来,越烧越旺,在看见两人并肩走过来的场景时达到顶峰。   还让陈淮叫他什么阿昀,他也配。   所以明明陈淮只是晚了几秒没有说话,江停时就罕见地再次开口,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陆鸣延,周墨,李彭,”江停时看着他,嘴里缓慢地报出几个熟悉的名字,“还是那个宋承昀?”   陈淮愣了几秒,随即瞳孔微张,显然有些惊讶。   ——江停时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从来没在江停时面前提过这些人的名字。   况且就算无意中提及过,连陈淮都记不清了,江停时又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么清楚。   心中泛起一丝诡异的感觉,陈淮回想起从前,江停时似乎也说过这些明明他并不该知道的事情。   陈淮不惊讶江停时能知道这些事,毕竟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他。   他奇怪的是江停时这样的大忙人,生意场上的事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又怎么会有心思去记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饶是陈淮再愚钝,他也隐约地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这实在与江停时平时冷酷无情,仿佛与一切闲事绝缘的风格不符。   陈淮平时很少会对江停时用疑问句,生怕自己的问题会让他觉得厌烦,可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大哥……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或许是他身上的酒气太浓,江停时闻言,很轻地皱了下眉,却丝毫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心虚感,坦然道:“我还知道很多,你要听吗?”   陈淮的心猛地跳了下,某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耳边漠然又平静的声音和记忆深处的那道声音重合。   他其实替江停时想过很多种原因,比如因为他是江家的人,怕他会给家里惹麻烦;又比如害怕他和宋清念会从中作梗,所以特意派了人来盯着他们。   可江停时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他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不妥,甚至可以在当事人面前毫不避讳地表示自己知道的不仅如此。   这样的做派,陈淮只见过一个人。   可对那人的记忆已经太模糊,陈淮几乎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和声音,只偶尔会在噩梦中见到他的剪影。   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拔尖的身高,男生的身影站在树荫下,因为逆着光,陈淮看不清他的模样。   看见陈淮走过来,男生笑盈盈地歪头,像对待小狗一样冲他招手,轻声喊:“陈淮,快点过来呀。”   明明是艳阳天,可陈淮却如坠冰窟,他慢吞吞地移动着步子,单纯地希望能够借此拖延时间。   可男生似乎看出了他那点可笑的想法,唇边的笑容淡了些,漆黑的眸紧紧盯着他,明明年纪不大,却显得格外阴森。   “陈淮,”男生在他靠近后蓦地开了口,声音还算温和,“你又跑去和隔壁的邻居玩了,是不是?”   幼小的陈淮立刻像做错了事般低下头,他被规训得太好,几乎已经忘了反抗,第一反应是向面前的人撒谎来逃避惩罚:“我没有和他玩,你弄错了——”   “说谎。”   男生冷淡又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陈淮抬起头,记忆中完全模糊的脸无法看清,可他依旧察觉到了对面的怒气。   “不要骗我,”男生刚才伪装出来的温柔终于消失殆尽,他缓慢地凑近,声音阴沉,“陈淮,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陈淮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因为不知何时,耳边的声音忽然和思绪中的那道声音完全重合。   陈淮感觉到下颌被人不留力气地捏住,用力地往上抬了抬,完全像块放在案板上待宰的鱼肉。   他听见面前的男人轻声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眼前高大的黑影似乎变成了每晚噩梦的来源,那种毫无隐私,时刻活在别人监视下的感觉让陈淮感到无比的恐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力地将身前的人推开。   而江停时看起来完全没有预料到陈淮会突然反抗得这样激烈,他毫无防备地被推开,动作明显停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陈淮僵了下,随即想要开口弥补自己刚才过激的举动,可江停时的脸色却已经完全沉到了谷底。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手足无措的陈淮,没有任何想要听他解释的意思,转回了视线。 第45章 危险   回去的路上,无论陈淮怎样解释,江停时都没有再搭理过他。   刚才的行为本就突兀又奇怪,连陈淮都没办法为自己的行径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更遑论让江停时能够原谅他。   车子缓缓驶入熟悉的庄园,司机为他打开门时,江停时已经率先下了车。   看着男人毫无留恋的背影,自始至终没有分给他一点眼神,陈淮坐在位置上怔愣了几秒,忽然感觉心有些坠坠地发痛。   又是这样。   他和江停时之间,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结果,他永远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停时离自己越来越远。   起初陈淮以为是因为两人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可他现在却有一种感觉——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的懦弱。   无论是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送人,还是珍藏许久的邮票被人抢走,抑或是那只陪伴他度过童年的猫,他永远都只会退缩不前,告诉自己那没关系。   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反抗过,可换来的也只有父亲无情的殴打和母亲冷淡的漠视。   男人的步子不快,陈淮愣了这样久的神,他也才堪堪走到大门前。   或许是这样的举动让陈淮心底再次燃起了希望,他握紧掌心,快速地下了车,鼓足勇气向江停时的方向跑去。   木质大门感应到主人的到来,缓慢地向外打开,江停时冷淡地扫了一眼周围,假装没有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只是向前的步伐不着痕迹地更慢了些。   陈淮追上他时,明明并不算长的距离,可他已经因为狂跳的心脏而气喘吁吁,连话都快要说不完整。   他下意识伸出手,扯住了江停时的衣角,看起来像是怕他不听自己解释又径直离开。   没有再找那些拙劣又可笑的借口,陈淮抬起眼看着对面的人,声音很轻,像被柔和的月色镀了边,勾得人耳尖发痒。   “对不起,”男生的语气很正常,却因为微微上扬的尾音而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可以原谅我吗?”   陈淮的眼尾轮廓细长,而此刻因为抬头看人的缘故,眼睛显得有些圆,看起来无辜又可怜,让人很难生起气来。   顿了几秒,他又补充道:“哥哥。”   “……”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人。   陈淮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情,呼吸已经因为紧张而停滞,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就因为自己大胆的行为而打起鼓来。   ——看面前人的反应,江停时很可能并不吃他这一套。   这次也许又是他的自作多情。   身边有佣人路过,看见江停时和陈淮站在大门边,气氛明显有些不对,都很自觉地快步走开,没有人敢上来打扰。   江停时不说话,陈淮自然没有再开口的勇气,他度秒如年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男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回应。   而江停时的视线从他略微发红的脸颊上扫过,最后落在男生轻微颤抖的肩膀上,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车上看到的那一幕,陈淮身上披着别人的衣服,还冲那家伙笑得灿烂,丝毫看不出眼前的惊惧模样。   看来是只怕他。   江停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底泛起很浓的躁意,他下意识摸了下口袋,在摸到烟盒后又硬生生收回了手。   他一向扮演的是平易近人的角色,所以这次可以大度地给陈淮一次机会。   这么想着,江停时终于大发慈悲般地开了口,声音仍旧很低:“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人明知故问:“陈淮,你哪里做错了?”   陈淮愣了下,显然没想到江停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毕竟这也算是江停时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陈淮自然要牢牢抓住,他一股脑地将所有可能惹江停时生气的原因全部说了出来。   “我不该这么晚在外面喝酒,还打电话打扰大哥休息,不该在大哥关心我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更不该伸手推你……”   陈淮依次将猜想的所有理由说了出来,可面前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他说话越来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终于,或许是看见他这副傻兮兮的样子,也不知是被逗笑还是被气笑,陈淮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很轻的笑声。   陈淮抬头,对上男人冰冷的眼睛。   “陈淮,”江停时终于忍无可忍,用他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话警告对面的人,“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   闻言,陈淮愣了下。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江停时的意思,今晚自己喝成这副模样,江停时自然理所应当地将原因归结于和他同行的伙伴。   陈淮下意识不想让江停时误解他的朋友,出声辩解道:“不是的,今晚是我自己喝多了酒,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他这句想替朋友澄清的话落在江停时耳中,自然就变成了对宋承昀的维护。   江停时的眼神又变得沉了下来,看着男生仍旧在不知死活地替别人说着好话,满脑子都是想要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赶紧闭上。   偏偏就是他又要将重新燃起的怒火发泄出来时,陈淮在说完那一堆话后,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所以别生他们的气,哥哥。”   “……”   江停时的眼神依旧像是要吃人,眼底的情绪翻涌,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银雾般的月光里,廊下的风灯投射出昏黄的光晕,树影在攀墙上不停晃动着,寂静夜色中,似乎只能听见树叶摩擦的声音。   半晌,头顶处传来一道叹息声,很轻,低到几乎要听不清。   “算了。”   江停时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语调生疏,像是无可奈何的认输。   这一切本来就与陈淮无关,错的是那些觊觎他的人。   耳边的落叶被人轻柔地拿去,江停时的表情终于不再那样可怕,他将指尖的树叶随意扔到一旁,又很快被风卷走。   “回去吧,”江停时说,“这几天不要再出去了。”   陈淮下意识应了声,又很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我明天还有课——”   江停时冷声说:“我会找人帮你请假。”   陈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为什么?”   “因为你生病了,”男人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事实,“需要好好休息。”   没等陈淮出声,江停时已经替他作出了决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陈淮站在原地,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江停时会惩罚他,这一点他并不惊讶,可奇怪的是为何江停时会选择这种方式。   如果真的是被他今晚的行为惹恼,那也该是像对待江寻易那样,把他扔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而不是把人关在一个屋檐下。   “陈少爷。”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出神,陈淮转过头,看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和往常一样,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我吩咐人给您煮了解酒汤,”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管家平静道,“快进去吧。”   陈淮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边跟着管家向门内走去,一边试探性地问:“安叔,明天早上——”   管家蓦地打断他:“明天我会安排医生来为您诊治,您这些天好好休息,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   看来江停时没有在开玩笑,他是真的不打算让自己再出门。   他没办法反抗江停时的命令,但江停时给出的期限只有几天,他应该很快就能重新回去上课,不会耽误太多。   陈淮抿起唇,没再多说什么。   果真如安叔所说,这几天他被严格限制在了自己的房间,不能出门,外面的人自然也没办法进来。   而江恒没有问过他的情况,母亲也意料之外地没有来过一次他的房间。   陈淮就这样孤零零地度过了漫长的几天,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流,江停时也没有来过。   ——除了手机里阴魂不散的那一位。   每个晚上,陈淮几乎都能收到来自于他的短信。   每一次看到,他都会像看到什么病毒似地将短信快速删除,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但那天晚上,对面发来的短信终于引起了陈淮的注意。   【宝宝,不是说好只做我的小狗吗,为什么要对着别人摇尾巴?】   伴随着这句奇怪又诡异的话,后面还跟着几张无比清晰的照片。   陈淮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这些照片。   上面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时间,可主角全部都是他和宋承昀。   照片里的他大多是笑着的,有时候在和宋承昀一起喂流浪猫,有时候在和宋承昀一起吃饭,更多的只是在简单地交谈。   陈淮根本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又是在哪里被拍下的。   心底的恐慌开始不断的蔓延,无孔不入的监视感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或许是看到陈淮这边显示已读,那边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些,他很快打了几个字过来,甚至还配上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没关系,怪我没拴紧^^】   这个疯子。   陈淮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已经不能再坐以待毙,犹豫片刻,终于缓慢地回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边已读,却没有很快回过来。   陈淮只觉得等待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开始对对面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样无孔不入的监视,对方绝对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变态跟踪狂那么简单。   他一定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或许是有人在专门为他做这些事,然后把消息传给他,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而这种有权有势的疯子最棘手。   因为陈淮根本想象不到他发起疯,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了不知多久,对面吊足了他的胃口,终于回了过来,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有最简单的几个字。   【我不喜欢他。】   陈淮的心猛地一沉。   心中不详的预感应验,陈淮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   他几乎连手机都要拿不稳,飞快地打字过去:【他只是我朋友,你别发疯,否则我真的报警了!】   可消息却如石沉大海,对面再没有回消息过来。   陈淮只觉得心急如焚,他没办法再安心地待在房间里,宋承昀是他的朋友,他不能让宋承昀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一分钟后,对方仍旧毫无音讯。   陈淮终于无法忍受,他猛地冲出门,无视佣人的阻拦,径直向大门跑去。   而就在他马上要跑出大门时,陈淮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管家清瘦的身子站在那里,像一颗亭亭而立的青松,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   陈淮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   但他没功夫再管这些,他跑过去,可还没来得及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就看见管家侧过身,替他打开了大门。   安叔弯下腰,轻声道:“您慢走。”   “……”   陈淮愣了下,但很快又再次奔跑起来,声音隐没在风中:“谢谢。”   打车去学校的路上,陈淮给宋承昀打了很多电话,都无人接听。   心脏不停地快速跳动着,陈淮又开始慌不择路地给周墨打电话。   好在没过多久,周墨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困倦,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喂,陈淮?怎么了?”   陈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喘着气,声音几乎在发抖:“宋承昀呢,你知道宋承昀在哪儿吗?”   “宋承昀?”周墨愣了几秒,有些诧异,“你俩关系不是很好吗,他没和你说?”   没等陈淮回答,他打了个哈欠,紧接着说道:“他要出国了,应该就是明天吧,我以为你知道呢。”   听到宋承昀没事,陈淮终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发觉不对:“他为什么突然要出国,之前他不是说过很讨厌国外吗?”   “我哪知道,”周墨撇撇嘴,“可能国内要混不下去了吧。”   “……”   知道宋承昀没事,虽然突然出国这件事也显得疑点重重,可陈淮悬着的心勉强算是放下,不用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   挂断周墨的电话后,陈淮对司机说:“我不过去了,师傅,我们原路返回吧。”   司机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车子调了个头,回到原来的路上。   午夜的马路无比冷清,车子在路上飞速行驶着,陈淮被吓了这么一跳,困意倒是慢慢地涌了上来。   可就在他马上要睡着时,手机忽然猛地震动起来,像某种不详的征兆。   陈淮顿了顿,睡意全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动作很快停住。   是宋承昀。   应该是看到自己打去的那么多电话,所以回过来的。   陈淮没多想,很快接起。   可还没等他说话,他就听见对面传来很沉的呼吸声,像是有些紧张。   “宋承昀?”陈淮奇怪道,“你怎么了?”   那边急促地喘息一声,声音似乎都在发着抖:“陈淮。”   “怎么了?”   “我要出国了,”宋承昀顿了几秒,又很快接着道,“……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陈淮愣了愣,宋承昀突如其来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没什么,”宋承昀低声说,“我的意思是,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   宋承昀的态度转变得太快,陈淮很快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他轻声问:“宋承昀,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那边沉默几秒,又很快激动地否认道:“没有,我没有!”   他这样的反应让陈淮疑心更深,可明显此时他已经问不出来什么,陈淮正打算在他挂断电话后去问问情况,却又听见宋承昀语气紧张地叫住了他。   “陈淮!”   陈淮停住动作。   几秒后,那边的声音已经染上了颤意:“他就是个疯子,陈淮。”   “你要离他远一点,远一点——”   宋承昀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阵急促的忙音声打断。   陈淮的心跳声伴随着尖锐的嘟嘟声再次加速,像落在他心上的弦。   突如其来的出国消息,宋承昀歇斯里底的话语,以及那人发来的奇怪消息,陈淮没办法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是那个人,他对宋承昀出手了。   陈淮之前还能够忍受他,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可现在他已经不甘于那些简单的短信,他开始要一个个扫清陈淮身边的人。   这次是宋承昀,下次又是谁?   宋承昀的家世显赫,可这人依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赶走,他不会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   恐怕报警也找不出任何证据,只能打草惊蛇。   但陈淮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要做出反击,否则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沉默许久,陈淮再次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电话很快接通,轻快的男声从那端传来:“陈淮,终于想起给你爹我打电话了?”   “陆鸣延。”   陈淮喊他的名字。   那边很快察觉出陈淮语气的不对,他收了声音里的笑意,正色道:“怎么了?”   “之前你说过,可以查到号码来源的详细地址,是真的吗?”   陆鸣延顿了下:“当然。”   “好,”陈淮轻声道,“那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46章 真相   陈淮将自己的诉求告诉对面后,陆鸣延罕见地沉默了半晌。   在他的印象里,陈淮不是会随意打探别人隐私的人,而这次突然让他帮忙查找一个陌生号码的来源地,语气又这样严肃,显然是出现了什么严重困扰他生活的重大问题。   有了上次的打架经历,陆鸣延深知陈淮在的那个家看似富贵泼天,实则就是个龙潭虎穴,里面没一个好人,全部都对陈淮这个外人虎视眈眈,恨不得立刻将他赶出去。   他握紧拳头,以为是有人欺负陈淮,声音都染上了些许怒气:“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打电话恐吓你?还是发什么信息威胁你了?”   陈淮抿了抿唇,怕说了真相会吓到他,更何况,那些短信的内容他也实在难以启齿。   不想让陆鸣延牵扯进来,陈淮随口编了个谎言:“没有,只是帮我的一个朋友查。”   “他最近联系不上他的女朋友,有些担心,所以拜托我帮忙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的线索。”   这理由合情合理,陆鸣延应了一声,倒没再怀疑,确定不是陈淮受了什么欺负,他很快放下心来。   “不过这种事还是应该趁早报警吧,”那边传来键盘的噼啪声,陆鸣延想了想,“万一他女朋友遇到什么危险呢。”   陈淮语气平静地回应:“嗯,已经报了,目前还在找人。”   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陆鸣延没再多问,只简单道:“行,那我先挂了,等定位到了给你发信息。”   有了陆鸣延这样厉害的人帮自己搜查对面的信息,陈淮今晚有些不安的心情终于缓解了些,他长舒了口气:“好,多谢。”   陆鸣延哼笑一声:“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   “当然没问题。”   挂断电话后,那股不知被何处的眼睛凝视着的阴冷感终于消除,陈淮感觉到体温逐渐回升,发麻的指尖也慢慢恢复。   陆鸣延的技术毋庸置疑,如果他能帮自己查出来那人的地址,陈淮也不用像现在一样毫无所知,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能趁机抓住他的把柄,逃脱他长期以来对自己的骚扰,那自然再好不过。   出租车没办法进入庄园周围,只能在附近停下,陈淮付了钱,沿着种满香樟树的大道缓慢地向前走。   这条路不算短,走到一半,他接到了来自陆鸣延的电话:“陈淮,他这女朋友到底什么来头?”   陈淮愣了下:“怎么了?”   “我试了很多遍,都查不到这个号码的定位地址,”陆鸣延语气有些沉,“如果只是普通的手机号码,不可能会查不到。”   陈淮眉心跳了跳,心中涌起一股很不详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那边早就知道会有人查,提前设了屏障,而且很坚固,所以很难定到他的位置。”   陆鸣延语气有些怀疑:“陈淮,不过是个普通人,会提前预料到这些吗?”   “……”   陈淮正好走到了大门处,他看着面前的门朝着自己缓缓打开,旁边的安保冲他鞠躬,恭敬地迎接他的到来。   不知为何,听完陆鸣延的话,他心中再次泛起冷意,只觉得后颈发凉。   陈淮觉得似乎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那只眼睛又出现了。   许久,陈淮才开口,声音有些哑:“所以查不到了吗?”   “换个人可能很难,”陆鸣延得意地笑了笑,“但谁让你找的是我呢。”   “我们家小淮好不容易求我帮忙,掘地三尺都给你找出来,放心吧。”   这一次,等待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陆鸣延那边是白天,而陈淮这边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他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只觉得无比难熬。   刚才陆鸣延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荡,陈淮心中的猜想被印证,能让陆鸣延都觉得棘手的人,对面一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可是他不懂如果对方真的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为什么会盯上他,又为什么会采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对他。   寂静的封闭空间中,似乎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陈淮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之前还未被自己删除的信息。   画面中原本表示友好的笑脸在奇怪的文字中变得诡异又阴森,甚至变得面目可憎,陈淮恨不得将这些东西全部删掉。   他逐渐向上滑动,看那些信息发来的日期和时间,似乎都十分有规律,基本都会在他洗漱完毕,刚刚上床后发来。   看来是将他的作息时间都研究得透彻。   陈淮抿紧唇,不断游移的指尖忽然停在屏幕上的某个地方。   在他生日那天,卡在午夜十二点,对面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生日快乐,宝宝。】   “……”   丝毫没有被祝福的喜悦,陈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看透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要查出那人身份的念头愈发强烈,陈淮知道再看下去心堵的也只会是自己,他将手机随意扔到一旁,闭上了眼睛。   这次陆鸣延沉寂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应该是真的很难查到。   陈淮躺在床上,时钟已经指向了三点,他终于涌上了些许困意,大脑变得昏沉起来,意识也逐渐模糊。   就在意识完全消逝的上一秒,陈淮感觉到掌心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伴随着刺耳的铃声响起,似乎象征着某种不详的征兆。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   陈淮的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陆鸣延终于给他发来了信息。   黑暗中,手机无法面部解锁,陈淮几乎无法正常地输入密码,连着错误了几次,才终于颇为艰难地将手机解锁。   他点开信息,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述,只有一串无比简洁的链接。   陈淮深吸一口气,真相似乎已经要摆在他面前,他没机会再退缩。   他伸出手,按下屏幕。   页面很快加载出来,率先显示的是他自己的位置,蓝色的箭头落在熟悉的地址上。   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对面的位置才缓慢地蹦了出来。   然而就在陈淮看清界面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种方式能够详细地看见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陈淮看见象征着对方位置的灰色箭头与蓝色箭头几乎完全重合,不超过十米。   他第一反应是链接出了问题,陈淮磕磕绊绊地给陆鸣延打字过去:【确定吗,地址好像有些不太对,是不是弄错了?】   对面很快回复过来,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可能查错。】   心中存在的那点侥幸被毫不留情地浇灭,陈淮的手猛地一松,手机砰地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陈淮就这样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陆鸣延给他打来电话,他才动作迟缓地接下来,没有说话。   “怎么样,”陆鸣延问他,“位置好像就在南临吧,应该没跑远的。”   过了半天,陈淮才回了一句:“……嗯,谢谢,辛苦了。”   陆鸣延顿了顿,听他的语气有些奇怪:“怎么了,听你说话怪怪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陈淮那边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陆鸣延被吓了一跳,随即伴随着一道急促的开门声,他听见陈淮哑着嗓子问他:“陆鸣延,我是在做梦,对吗?”   陆鸣延心中奇怪的预感愈发严重,他犹疑道:“陈淮,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却只有冰冷的机械声。   后面再打过去时,对面已经再没了回应。   陈淮没有拿手机,他将所有东西全部放在了房间,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消失了,他面色平静地下了楼。   三楼的佣人看见他时,面色有些惊奇,旁边有人想拦,却被老一些的佣人制止。   几个人弯下腰,自觉地替陈淮让开了一条路。   陈淮此时却毫无波澜,他眼中只有三楼尽头,那个常年关紧门的书房。   他想起上次无意间进入书房时,在那个手机上看到的密密麻麻的信息条,以及从未收到回应的界面。   ——如果他当时再多看一眼,或许就会发现那个界面,和自己手机上收到的短信几乎完全重合。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可能,陈淮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江停时的脸,男人永远那样冷漠和高傲,狭长的眼垂下来,面对陈淮最多的表情就是不耐烦,似乎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陈淮完全没办法将江停时和那个整天亲密地喊他宝宝、说想他的变态联系在一起。   这不合理,也太过荒谬。   ——可如今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却清晰地告诉他,那个变态跟踪狂,很大可能就是他从前连肖想都觉得是玷污的哥哥。   陈淮的手放在把手上,无需用力,门被他很轻易地打开。   灯光感应到有人的到来,自动打开,房间里变得一片光亮。   陈淮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可又执拗地想要去验证心里那点可怕的猜想。   最终,他很轻地将门关上,走近那面干净而宽大的书桌。   陈淮想要找到那部手机,确定那些短信,是否真的来自于江停时。   他第一次如此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或许是对面那人太狡诈,故意想要陷害给江停时,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之前陈淮来过两次,都因为拘谨而从来不敢多看,可这一次他却猛然发觉,作为办公的地方,这书房未免也显得太过空旷了。   几乎除了一台电脑和书架上一些零散的文件,什么都没有。   可江停时确实是经常待在这里没错。   陈淮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手机,他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开始在桌上搜寻那部黑色手机。   书架和后面的柜子都已经找过,并没有见到熟悉的影子。   陈淮的目光落在那个上锁的抽屉上。   抽屉看起来已经锁紧了,陈淮没怀什么希望,只是象征性地拉了下上面的拉环。   可意外的是,伴随一道刺耳的摩擦声,抽屉被他轻而易举地拉开。   他看见一个暗色的按钮,安安静静地镶嵌在抽屉内部。   陈淮的心忽然疯狂跳动起来,他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潜意识告诉他这很危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大脑不断叫嚣着要他赶紧离开。   可几秒后,陈淮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那枚按钮。   身后的书架缓缓挪动,陈淮看见伴随着墙壁的回缩,里面露出了另一个空间。   昏暗到几乎看不清内设的房间里,密密麻麻的荧蓝色屏幕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像是某种窥伺的瞳孔。   冰冷的嗡鸣声中,陈淮看见录像存档的文件夹密密麻麻排满屏幕,日期精确到分秒,而里面的主角却只有一位。   他颤抖着手,随意点开其中一个。   过于清晰的画面中,他因夜晚的噩梦而轻颤的睫毛、吞咽时滚动的喉结,甚至呼吸时腰腹的起伏,以及惊醒后,那双惊恐而湿润的眼,全部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而诸如此类的视频还有太多,陈淮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他几乎已经要站不稳,陈淮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将那个见不得人的空间关上。   书架在他面前逐渐合拢,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场梦。   陈淮终于落荒而逃。 第47章 往昔   陈淮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似乎走回房间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值守的佣人看出了他的异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差点摔倒的身子,轻声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   陈淮难得失控地将他甩开,力气有些大,佣人吓了一跳,下一秒,看见男生已经握上了旁边的楼梯扶手,骨节泛白,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不用。”   佣人皱眉,还想坚持,却再次被陈淮无情躲开,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不用。”   “……”   佣人终于没再说什么,可陈淮转身之前,却看见他拿出手机,似乎给谁发了条信息。   而发送的对象显而易见。   陈淮再次想起那个漆黑房间里无数的监控屏幕,他以为那就是全部,可事实看来,无处不在的监视还远远不止。   如果只是普通的提防,江停时根本无需做到如此——陈淮到现在都不敢确定,除了卧室,其余更加隐秘的地方会不会也有。   他没办法再给江停时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或许从那晚的花园初见,他就已经掉入了江停时的圈套。   也怪他当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想到,一切怎么会发生的那么巧。   陈淮停在了房间门口,迟迟没有再动。   本来应该是避风港的卧室,此刻却发现成为了毫无隐私可言的地方,陈淮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待在里面。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起,陈淮这一晚都没有睡觉,却丝毫感觉不到困意,心跳似乎还在不停地加速跳动着。   厚重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半掩着高耸的拱窗,仅透进几缕惨淡的光,似乎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将人影不断拉长,陈淮在穹顶上再次看见了那个诡异的家族符号。   ——他不想继续在这个家里呆着。   陈淮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想法,他很快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他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旅馆,旅馆的环境破烂阴暗,但狭窄的空间让他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全感,在天已经完全亮起来后,陈淮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将近中午,陈淮便发起了高烧。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烫,意识模糊,整个人在梦境和现实中不断徘徊。   从前陈淮很少梦到那些往事,可似乎在他来到江家后,儿时的记忆就经常性地钻进他的梦境,像是在不断地提醒着他。   碎片不断地拼凑,而这一次,陈淮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梦境。   他再次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时陈淮的父亲还没有后来那样犯浑,还算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外貌和交际能力,在有钱人家里当司机。   记忆里,父母的关系一直都很差,每次父亲回家,两人都避免不了争吵,歇斯底里的喊叫和物品碎裂的声音充斥着他的童年。   而夹在中间的陈淮自然成为了两人争吵停歇后的怒火发源地,几乎一点错误就会引来他们的打骂。   因此陈淮也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再加上他当时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材,成为了同龄人眼中最好欺负的软骨头。   当时他唯一的朋友就是陆鸣延,可两人不在一所学校,陈淮也从来没和陆鸣延说过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只是偶尔看见他手上的乌青,会睁大眼睛愤怒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陈淮忙缩回手,轻轻摇头:“没有,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那时陈淮最开心的事,就是周末因为没有人照顾他,母亲会把他送到陆鸣延家里,让他在陆妈妈那里吃饭。   陆鸣延的母亲温柔慈祥,对陈淮永远都是笑脸相迎,甚至还会注意到宋清念都没有注意到的伤口,细心地替他上药。   在她那里,陈淮终于可以感受到一点被呵护的感觉。   可陈淮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一次,他跟着父亲去了他工作的地方。   那天的父亲似乎心情很好,难得地愿意腾出点精神来哄陈淮,他笑意盈盈地蹲在陈淮身前,温柔地抚摸他的头:“清清,今天要不要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玩?”   陈淮很少见到父亲这样和颜悦色的样子,他雀跃了一瞬,小心翼翼道:“可以吗,会不会给爸爸添麻烦?”   “不会,”父亲拉起他的手,陈淮看见了门外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走吧。”   看着车子逐渐驶入一座庞大的建筑,陈淮趴在玻璃上,眼睛都瞪大了。   他平生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房子,也是第一次知道,房子里竟然会有那么多的花园和湖泊,甚至比他去过的公园还要大得多。   陈淮看着造型漂亮的喷泉,澄澈的水似乎在阳光下闪着光,上面镶嵌的钻石几乎要融化他的眼睛。   父亲将他带到一处静谧的地方,四处都是不认识的植物,花都开得正艳,漂亮得像是梦里才会存在的地方。   父亲低声嘱咐他:“你就在这里玩,不许乱跑,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回来接你。”   陈淮睁大眼睛点头,显然十分兴奋。   父亲离开后,陈淮立刻像没头的苍蝇似地在花园里四处跑,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太新奇,尽是他认知以外的东西。   停在桥上时,陈淮看见了不远处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湖泊,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底下似乎还有不少鱼在游动。   虽然父亲叮嘱过只让他在这一片活动,可陈淮那时年纪太小,又太贪玩,他很快将父亲的话抛之脑后。   现在想起,陈淮只觉得无比后悔,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当时听了父亲的话,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跨过那道桥,跑向了另一侧。   这片湖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却不像普通公园里一样设有围栏,陈淮可以靠近蹲下,伸手去碰里面冰凉的湖水。   碧绿的湖水里倒映出他的身影,陈淮歪了歪头,觉得十分有趣。   许是察觉到湖上的波纹,有鱼往他的方向游过来,陈淮更兴奋了,他凑近了些,想要看清那些鱼的样子。   可下一秒,马上要靠近的鱼忽然哗地一下全部散开,陈淮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有些变暗的视野。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道稚嫩而清脆的男声:“你干什么呢?”   陈淮被吓了一跳,他反射性地后仰,在意识到前面是湖泊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幸好后面的人眼疾手快地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才不至于让他掉进湖里。   陈淮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拎着脖子,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终于回过神来,狼狈地后退几步,远离了湖水才站起身。   身后突然出现的男生看起来比他大一些,脸很稚嫩,个子却已经窜得很高,长得很白净,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倒十分友善。   他低头看着瘦小的陈淮,陌生的脸孔让他有些惊讶:“小鬼,你是谁家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淮不太喜欢别人这样喊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乖乖地回答:“我爸爸在这里工作,我跟着他一起来的。”   “啊,”男生点点头,“你多大了?看起来年纪好小,你爸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男生的气质似乎很像是这家的主人,陈淮有些心虚,害怕自己乱跑给父亲惹了麻烦,想跑,却又有点怕面前对于自己而言过于高大的男生。   陈淮抿着唇,小声回答:“七岁。”   “是吗?”   那人上下扫视了他一圈:“看起来可不像。”   陈淮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比起同龄人来说过于瘦小的身材,一下子涨红了脸,死死低着头没有说话。   幸而男生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件事,不远处传来一道脚步声,陈淮看见他转过身,冲那边笑着招了招手:“阿时,这边!”   陈淮沿着他目光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男生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子比面前的人还要高些,衬衫的领口微敞,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眉眼精致得近乎锋利,身形修长匀称,似乎天生带着养尊处优的矜贵感。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男生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腕间的手表,才缓慢地抬起眼,朝他们的位置看过来。   仿佛连阳光格外眷顾他,少年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叫人挪不开眼。   陈淮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男生走近,轻微地蹙起眉,用冷漠的眼神看向自己。   江停时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身边的沈迟一眼,很明显是无声的询问。   沈迟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开口解释道:“这应该是你家哪个佣人的小孩,没看好,跑到这里来了。”   陈淮身上还穿着洗过不知多少次的、已经发白的T恤,还因为刚才的玩闹还沾上了泥土,再加上瘦瘦巴巴的外形,整个人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江停时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嫌恶似地移开了目光,声音不带感情:“赶出去。”   陈淮虽然年纪小,但也感觉到了男生身上不加掩饰的厌恶,虽然平时早已习惯了这种对待,可他还是感到有些受伤。   毕竟被这样好看的哥哥讨厌,实在是没办法不让人感觉到沮丧。   “哎,你别总这么凶嘛,”沈迟撇撇嘴,“人家还是个小孩子,你要吓坏他了。”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那你带着他一起滚出去。”   “……”   沈迟翻了个白眼,他弯下腰,笑眯眯地哄陈淮:“别理他,我让人带你去那边玩。”   小孩虽然瘦巴巴的,但长得还算讨喜,抬起头来看人时,一双眼亮晶晶的,沈迟觉得人挺可爱,自然多了几分耐心。   但江停时显然不这样认为,他对谁都是这副一视同仁的死人样,要不是沈迟父母和他家是世交,恐怕自己也得被他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轰出去。   陈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前冷着一张脸的漂亮哥哥,知道他是懒得再和自己计较,感激地冲沈迟点了点头:“谢谢哥哥。”   沈迟朝守在一旁的管家招了招手,向那边的花园抬抬下巴,示意他将人带回原来的地方去。   陈淮乖乖地牵上老人递来的手,刚准备跟着他往过走,就听到一声突兀的猫叫,下一秒,他的裤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陈淮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猫,扑到了他的身上。   是一只很漂亮的三花猫,毛色很亮,花纹的位置也恰到好处,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陈淮。   陈淮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惊喜地蹲下身,那只猫就很亲昵地蹭到了他腿上。   耳边传来男生的轻笑,沈迟看着猫咪对陈淮的亲近模样,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身边的人:“天呐,阿时,这只野猫被你喂了这么久,还是一见你就跑,怎么今天还主动凑上去蹭人家呢?”   “……”   江停时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看着那只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猫如今讨好似地贴着面前的人,目光沿着它落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一个看起来就傻兮兮的小孩,不知道有什么好主动凑上去的。   他盯着小孩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得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恼似的,许久才冷笑一声,挪开视线。   管家立刻很有眼色地将陈淮带走了,那只猫还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起来恨不得直接跟他一起回家。   江停时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平静地转过身,向另一边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快,沈迟小跑了几步才追上他,轻微地喘着气:“干什么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江停时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沈迟看着他的侧脸,多年的相处让他很快看出来江停时这是生气了。   他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怎么了,不就是喂的猫不喜欢自己吗,干嘛这么小气。”   “沈迟,”江停时停下步子,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上次你考二十分的事有必要让沈伯母知道了。”   “……”   沈迟痛苦地闭上眼:“你看,你又急!”   带自己离开的管家是个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的老人,但他对陈淮说话始终很温和,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可陈淮能看出来他眼里散发出来的善意。   有管家的指引,陈淮有了机会去别墅的其他地方观赏,可是记忆太久,他早已记不清里面的陈设,只记得那里大得令人心慌。   而他自然也没有再见到那个虽然长得很出众,脸色却很臭的哥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父亲也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陈淮跟着他慢慢走出这座似乎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房子。   当时的陈淮以为这就是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临走前,又有些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可惜他那时候个子太小,距离又太远,陈淮并没有看见高楼那面巨大落地窗内,那道毫不掩饰的窥探视线。   江停时站在窗前,目光跟随那个瘦小的身影逐渐向远处移动,直到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   管家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尽管很淡,但江停时还是抓住了他声音里那点微弱的怜悯:“他父母工作都比较忙,平时没什么功夫管他,所以个子才比同龄人矮很多,上学的时候也经常是一个人。”   “而且两个人的脾气似乎也不太好,”管家垂下眼,轻声说,“据我了解,那对父母总爱拿他撒气,打骂都是常事,有时还会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   听着陈淮如此悲惨的遭遇,江停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十分平淡:“他没有其他家人吗?”   “以前还有他外婆管着,应该很疼他,两人的关系也最好。”   说到这里,管家停顿了下,看了眼江停时的表情,才继续道:“但后面他外婆去世,就没人管他了,自然也没了人去劝。”   “……”   江停时没有说话,漆黑的眼印在玻璃上,明明也只有十三岁的年纪,看起来却阴气沉沉的,压迫感十足。   过了半晌,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真可怜。”   听起来非常有同情心的话,可少年的语气却带着隐秘的笑意,完全听不出话里的怜悯意味,甚至隐隐含着些许兴奋。   管家抬起眼,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安叔,”江停时将腕间的手表脱下,饶有兴趣地拿在手里把玩,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那只猫,你让他带走了吧?”   管家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下一秒,他只觉得血液都要凝固,少年脸上极淡的笑意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抱歉,少爷,我只是看他们很投缘,所以擅作主张了,我明天就去把它要回来——”   江停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来:“急什么,我好像没有说不可以。”   管家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低下头轻声问:“那少爷的意思是……?”   啪地一声,手表被江停时扔在了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道碰撞声。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房间里的灯并没有完全打开,少年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安叔假装没有看见他眼底闪烁的兴味。   “让那个司机常带着他儿子来吧。”   江停时不容反抗地命令,唇边始终带着一抹很淡的笑意。   “毕竟他带走了我的猫,”少年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总要赔点什么。” 第48章 往昔2   那只漂亮的三花猫被陈淮如愿带回了家,陈淮很喜欢它,将自己每个月那点少得可怜的零花钱都用来给它买东西,几乎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它身上。   而母亲最讨厌这些动物,陈淮带着它回家那天,她捂着鼻子皱眉道:“谁让你带野猫回来的,赶紧送出去,家里不许养!”   “不行,”父亲从陈淮身后走近,语气依旧如往日般十分恶劣,“这是从我雇主家领回来的猫,要是知道我们不好好养,生气了,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宋清念拧起眉,她开始冷笑嘲讽父亲连自己的家庭都养活不起,还有功夫养一只猫,而果不其然,父亲被激怒,两人再一次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陈淮习以为常地垂下眼,伸出手捂住小猫的耳朵,趁他们不注意跑回了房间,将门死死地关上了。   可惜隔音效果几近为零的房门挡不住任何来自外面的声音,恶毒的咒骂声和东西的碎裂声从未停歇,清晰地落入陈淮的耳中。   不知何时才会有尽头。   因为猫咪被接回时还很小,陈淮给它取名叫点点。   有了点点的陪伴,陈淮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熬,每天上学的动力就变成了回来可以看见点点兴奋地扑进自己怀里,感觉生活都变得有了些盼头。   可奇怪的是,父亲那天再次带陈淮去了他上班的地方,那个仿若幻境的巨大别墅。   父亲将他带到一个陌生的房间后,就松开了他的手,很快打算离开。   陈淮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有些害怕:“爸爸,你要去哪里?”   父亲皱起眉,但忍着没有发作,耐心地哄着他:“爸爸还有些事,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父亲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陈淮看着他的背影,嘴慢慢地撇了下来。   这个房间似乎比陈淮的家都要大,但因为拉着窗帘,里面看起来阴森森的,光线也很暗,陈淮怕黑,所以不是很喜欢待在这里。   他谨慎地走进房间,找到一处位置坐下,打算在这里坐着等父亲。   可距他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动静,陈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缩进了沙发里,才抬起眼向那边看去。   那边是一张很大的书桌,电脑屏幕散发着盈盈的光,映照出后面一张冷白的脸。   陈淮很快认出,是那天遇见的那位脸很臭却很漂亮的哥哥。   陈淮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他,有些不明白这位看起来就很讨厌他的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少年坐在昏暗的灯影里,漆黑的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郁的雾气,窗外的树影透过玻璃映在他的半张脸上,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桌上,正缓慢地摩挲着一支钢笔。   他不带感情的目光落在陈淮身上,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陈淮没由来的开始害怕,他反射性地想要逃跑,可腿却在此时没了力气,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好在此时有佣人敲门进来,陈淮看见他们手上拿着很多东西,整齐地排着队,然后将精致的餐盘放在了自己面前。   都是陈淮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却无一例外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淮刚下了学,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父亲喊了过来,食物的香味传过来,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但不知是不是被少年看出来了,他正在看书的眼睛缓慢抬起,冷淡地落在他身上。   “不吃就喂狗。”   那时陈淮真的以为这些东西他吃不完就会被喂狗,于是也忘了害怕,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生怕浪费了这些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食物。   陈淮吃的入神,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年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自己,直到他轻声开口,难得主动地和陈淮交谈。   “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的灯开着,陈淮看见他玉似的脸在光下显得愈发出众,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矜贵的气质,自己却鼓着嘴,粗鲁又狼狈。   他艰难地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咳嗽了几声,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答:“陈清。”   面前的少年似乎挑了下眉,没有回答。   陈淮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男生没有听清,所以抬高了点音调,再次重复道:“我叫陈清。”   陈清。   在父母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听起来像是爱结合的产物。   可据江停时的了解,陈清的处境似乎完全和爱的结晶这个词不搭边。   江停时微微眯起眼,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有些愉悦。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有爱心的人,但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家伙,他倒是可以选择大发善心,将他带在自己身边。   少年将手中的书合上,十分体贴地将手边的茶杯递到了他面前,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看起来真像是一位温柔的哥哥:“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以后可以经常来。”   陈清有些搞不懂之前还对自己冷眼相待的哥哥为何突然会这样友善,但他却知道面前的人是父亲的雇主,是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招惹的存在。   于是他低着头,一双微微上挑的眼此时顺从地垂下,显得格外乖巧:“好的,谢谢哥哥。”   于是陈清开始频繁地出入江家。   一开始只有周末,陈清那时有些不情愿,因为这剥夺了他和陆鸣延难得的玩耍时间,可父亲一个凶狠的眼神扫过来,陈清便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但后来便不再局限于周末,几乎只要陈清下了学,就会被人带过去,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上次见过的那位严肃老人,更多的是不同面孔的陌生叔叔,似乎都是那家人雇佣的司机。   而陈清每次被带到那里,无一例外,他都会见到那位漂亮的哥哥。   每次那些人将自己送到他的房间之后就会弯腰离开,而少年也很少会和他说话,往往是他一个人在干着自己的事,而陈清就拘谨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睛则偷偷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少年有时候是在看书,有时候在画画,更多的时候是在学习,房间里弥漫着沙沙的写字声,陈清已经忘了自己在这种声音中睡过去多少次。   后来或许是看陈清太无聊,少年开始带他一起学习,绘画、乐器、外语,之前陈清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都在这里见到了。   陈清第一次摸到钢琴键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小的手在钢琴上胡乱按着,弄得少年眉头紧皱,捉住他作乱的手,低声警告。   “别乱动,”他坐在自己身边,修长的指尖按下几个键,“我教你。”   ——但其实如果他当时告诉陈清那台钢琴价值百万,陈清就不会再碰了。   现在回想起,陈清其实最初是喜欢过这样的生活的。   不需要考虑钱的问题,也不需要回家去面临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他可以在这里学到很多东西,也可以吃到之前从未见过的美味食物,想要的玩具第二天就会送到他的手上。   那位哥哥虽然冷漠,可也从来不会对他发火,更不会动手打他。   陈清渐渐开始依赖起他,从前还需要人催着去江宅,现在已经会自己背起书包,小跑着钻进来接他的车子。   那时陈清还特意打听到了他的生日,在他生日当天,陈清抱着自己攒了几个月零花钱才买下的生日蛋糕去找他——虽然根本称不上是生日蛋糕,只是一个最廉价的小奶油蛋糕,两个人都不够分。   可偏偏就是在这天,陈清无意间看见了哥哥的父亲将那样豪华又漂亮的蛋糕当着江停时的面全部推倒在了地上,并向他脸上恶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我说过,你奶奶已经死了,她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男人的声音无比冷漠,“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而向来很少会有情绪的哥哥此时却眼睛发红,一双眼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人:“她去世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但你呢,你当时在干什么?”   少年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你当时还在和外面的哪个女人在床上吧。”   巴掌声响彻整个宴会厅,陈清看见他转身推开门,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他立刻小跑着追了上去,可少年的个子高腿又长,陈清追上去时,他已经坐在了那天相见的湖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清放慢步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发现他没什么反应,才敢坐在他身边。   哥哥没有说话,陈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两个人就一起沉默地坐在这里待了很久,直到天都微微暗了下来。   陈清穿的有些少,身子又弱,虽然这几个月被养出了几两肉,但还是感觉到冷,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   此时身边的少年却忽然站起了身,他低头看了眼还坐在原地的陈清,语气不太客气:“还在那里傻坐着干什么。”   “啊,哦。”   陈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迈开步子往回走,他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回到熟悉的房间,哥哥却没像之前一样让他进去,高大的身子堵在门口,垂下眼看着个子小小的陈清:“我累了,今天没办法教你,让他们带你回去吧。”   说罢,他就要关上门,陈清立刻急急地伸出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陈清的力气小,门差一点就要将他的手指夹住,幸而江停时眼疾手快地停下了动作,猛地将门打开了。   他皱着眉,握住陈清的手看了看,见没什么事,才冷声嘲讽:“手不想要就砍下来,别在这里碰瓷我。”   “哥哥,”陈清没理他带有攻击性的话,慌张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了他面前,“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孩怯生生的眼神看向他:“我给你买了一个蛋糕,你要不要尝尝?”   少年的目光在那个小的可怜的蛋糕上扫了一圈,没有说话。   陈清有些紧张,过了不知多久,声音才从头顶缓慢地传来:“你这蛋糕能吃吗?”   话虽然这么说,他的动作却很诚实,接过了陈淮的蛋糕,侧过身子,明显是允许了陈清进去。   陈清从里面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柴点燃,还颇有仪式感地关上了房间的灯。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只能看清微弱烛光映照下的两人的面孔。   陈清学着外婆给他唱的调子,磕磕绊绊地为少年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孩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江停时垂下眼,明明心里觉得幼稚又矫情,可还是按着陈清的话,闭了眼睛摆出许愿的姿势,然后猛地将蜡烛吹灭。   陈清兴奋地拍着手,他对江停时说:“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江停时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是吗。”   “哥哥,”过了一会儿,陈清忽然轻声喊他,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陈清之前有些不敢问,可这次他却终于鼓起了勇气。   蜡烛熄灭,陈清已经完全看不见少年的脸,自然也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   过了不知多久,陈清终于听见了面前人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   “江停时,”他说,“我的名字。”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十三岁的少年清晰又动听的声音,可陈淮却在模糊中猛地苏醒了过来。   额头依旧滚烫,陈淮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至此,噩梦开始。 第49章 往昔3   这个时候再回想,至少他作为陈清时,是有真心实意想要亲近过江停时的。   整栋房子里的佣人似乎都害怕他,陈清听到过不下五次,他们在背地里说江停时就是个疯子,长大后肯定会是个反社会人格。   那时陈清还觉得他们完全是偏见,因为江停时平日虽然看着冷漠,但从来不会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对于他这个陌生人都愿意施舍善意,怎么会是他们口中那个小小年纪就不择手段的疯子。   可后来随着陈清在江停时身边呆得愈久,一切似乎都开始改变。   陈清所在的小学是出了名的破乱,里面的学生大多缺乏管教,个子瘦小的他在里面受了不少欺负,回去也不敢对父母说。   而那次他又被人捉弄,江停时送给他的衣服被树枝勾破,手腕处也被划伤,露出显眼的红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陈清害怕江停时生气,原本想回家换一件再去别墅,可他走出校门时,却看见了那道矜长的身影倚在车门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走来的方向。   他莫名有些心虚,闷着头快步向车子的位置走去,到了人面前,又像做错了什么事似地低声喊了句:“哥哥。”   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攥紧他的手臂,拦住了陈清想要赶快爬上车的动作。   冰凉的温度缓慢地传过来,陈清抬起头,对上少年同样冰冷的眼睛。   “陈清,”少年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声音没什么情绪,“衣服为什么破了。”   陈清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起来,江停时似乎总有这样的魔力,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有的想法,陈清无法向对待父母那样,面不改色地编造出粉饰太平的谎言。   所以他只能死死低着头,像垂死挣扎的人一样嘴硬道:“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但陈清依旧能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某种不近人情的审视意味。   陈清忽然感觉到腕骨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人碰了一下,不太疼,更多的是痒。   少年垂下眼,略显苍白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伤口处,语气淡漠:“那这个呢?”   已经完全看穿了他蹩脚的谎言,江停时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眯了下,但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问:“也是不小心的吗。”   “……”   陈清默默地垂着头,已经打算装死到底。   凭心而论,他并不想让江停时知道这些事情,哥哥已经帮了自己太多,如果这些小事也要他来帮忙解决,实在太过没用。   再者说,或许是他的私心,陈清不希望让江停时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小孩的抗拒太明显,于是江停时很善解人意地放过了他。   他伸手替陈清打开车门,抬了抬下巴,冷静地命令道:“上车。”   陈清立刻从善如流地爬上了车。   江停时跟着坐到了他的另一边,车门关上的前一刻,陈清看见今天欺负他的那几个大块头正从校门口并肩走出来。   他下意识抿了下唇,很快移开了视线。   所以陈清并没有看见身边人阴沉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面无表情地盯了几秒,才缓慢地将车窗关闭。   没过几天,父亲下班回家时,喜笑颜开地为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自从陈清和江家少爷认识后,他在江宅的待遇也变得好了起来,薪资水涨船高不说,连带着在那里的地位都高了起来。   陈清也因此不用再每天受到父亲的冷脸,父母的争吵似乎都比以往少了许多。   父亲笑着告诉他,他为陈清找到了更好的学校。   这个学校的环境不好,师资条件也很差,陈清在这里学不到什么,又没什么好朋友,所以他并不排斥父亲的决定。   于是就在一周后,陈淮顺利办理完了入学手续,转入了新的学校。   新学校比他想象的还要气派许多,老师温柔,同学友善,陈清很快就在这里交到了他的第一个好朋友。   他的同桌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人也很热情,陈清刚转来这里时,他耐心地带他熟悉周围的一切,帮了自己不少的忙。   陈清很感激他,渐渐和班里的人熟稔后,他们开始邀请自己参加各种活动。   那时陈清才七岁,除了陆鸣延,身边也只有一个江停时愿意和他接触。   但江停时毕竟比他大六七岁,两人的共同话题自然不比同龄人,陈清人生第一次有这么多朋友和自己玩,他难免感到兴奋。   所以在陈清没有意识到时,他将大量的课后时间留给了学校的朋友们,有很多次在放学两三个小时后,他才背着书包依依不舍地从校门口出来。   但无一例外迎接他的都是停在校门口的黑色轿车,因为江停时平时要上课,一般只会有江家的司机来接他。   可当陈清再一次和他的同桌一起并肩从校门口处走出来时,上一秒他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明天的春游计划,下一秒陈清就看见前面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那张冷白的脸。   少年不带感情的眼睛从他身边的男孩身上扫过,唇边带了丝很淡的笑。   然而他没有分给陈清半点眼神,很快径直转回了眼。   那天晚上,陈清没能回家。   虽然他平时也经常会因为待得时间太晚而直接在江宅住下,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明天要和朋友们一起去春游,陈清要回去收拾两天一夜的行李。   他和江停时解释了情况,一双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以为江停时会像往常一样,让人将他送回家去。   可江停时只是面容冷漠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   陈清的眼睛垂下来了些,他有些不解地瞧了江停时几眼,以为他是今天心情不好才会这样:“哥哥,你怎么了,是不开心吗?”   “……”   面前的少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眼神像是要吃人,陈清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没由来的有些害怕,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下一秒,他被人猛地揪了回来,没留什么力气,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陈清的背撞得有些痛,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他只能不断地向后缩,希望能以此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少年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身前,他站在陈淮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看着他,仿佛能决策他生死的神:“陈清。”   他喊自己的名字。   陈清的身子颤了一下,他怯怯地抬起头,不太明白一向温和的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副可怕的样子。   “你是我圈养的,”江停时冷冷地看着他,已经不复往日的耐心,“就是属于我的。”   少年的表情平静,话却残忍:“我的东西,就要听话,不是吗?”   陈清那时太小,他不明白江停时的意思,可他也能依稀读懂江停时话里的蔑视。   自己一直依赖的哥哥听起来只把他当做一个豢养的宠物,陈清抿了抿唇,有些伤心,可还是不死心地喊了他一句:“哥哥……”   “哥哥?”   少年轻笑了一声,眼里终于流露出属于上等人的高傲和轻蔑:“陈清,不过施舍了你几天,真把我当成你哥哥了么?”   陈清地动作顿了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浮现出显而易见的伤心,看起来是真的被江停时的话打击到了。   江停时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开目光。   “没有我的允许,”少年依旧毫不留情地命令他,“明天不许出去。”   陈清瞪大眼睛,有些委屈,又不敢再喊他哥哥,只能闷声质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江停时回想起那天他看见的场景,陈清和旁边那个看起来瘦巴巴的小孩走在一起,在阳光下的脸笑得灿烂,两个人挨得那样近,连肩膀都蹭到了一起。   衣服,裤子,鞋子,手表,陈清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江停时为他挑选的,在车里的江停时眯起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明明浑身都是属于他的气息,为什么还要对着别人笑。   后来无论陈清如何哭闹,江停时都没有让他出去。   他毫无预兆地缺席了朋友们的活动,江停时为他向学校请了假,说他生病了,需要在家好好休息。   一周后,陈清再次回到学校,却被告知他的同桌已经转学走了。   身边的其他朋友也开始疏远他,陈清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鼓起勇气追上去询问时,那些人却像看见鬼似地跑开了。   陈清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他又变回了原来按时上下学,每日两点一线,只有江停时和学习的日子。   他的嘴里不再絮絮叨叨地念着学校里的好朋友,江停时也终于不用再从他的口中听见别人的名字。   陈清不是傻子,他不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江停时的手笔。   可他帮了自己太多,又对他那样好,就算曾经他说了那样的话,陈清还是没办法做到怨恨他。   陈清以为至此江停时就会满意。   可显然事情并非如此。   他开始不断地入侵陈清的全部生活,甚至陈清今天少喝了几口水,多和哪个同学说了几句话,江停时都会事无巨细地知道。   后来,他又把目光落在了陆鸣延身上。   江停时对陈清说,他不喜欢他的朋友。   陈清握紧拳头,可也只敢顺从地应下:“我会和他少接触的。”   ——或许从那个时候,江停时就已经不再是他依赖的哥哥,更多的是对他权势的畏惧。   陈清有意地和陆鸣延疏远,但偶尔看到陆鸣延茫然又委屈的样子,他还是会忍不住在角落里掉眼泪。   陈清开始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江停时,会不会要比现在好些。   就算生活依旧贫穷艰难,可至少要比现在自由得多,不用像如今一样,时时刻刻都活在他人的监视中。   但他的行为依旧没能让江停时满意。   陈清再一次偷偷跑出去和陆鸣延玩被逮住之后,第二天,陆鸣延搬家了。   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陈清还在江停时的房间里写作业。   少年身上好闻的香气传进鼻尖,江停时单手撑在书桌上,从他身后靠过来,低下头指导他的作业。   在陈清算错过五次同一道计算题后,江停时终于皱起眉,出声想要训他。   可下一秒,一滴眼泪就打湿了纸张,留下很淡的痕迹。   小孩抬起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向来胆怯的模样忽然变得有些倔强,死死地握着笔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停时紧皱着眉:“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所有的朋友都赶走,”陈清瞪着他,泪水流了满脸,“哥哥,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   江停时抿起唇,过了好半天才冷声问:“谁和你说的?”   陈清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悲伤情绪中,他自顾自道:“如果你真的讨厌我,那就让我走吧,我不会再来烦你的。”   “比起现在这样,我宁愿回到从前——”   没等他的话说完,陈清的下巴忽然被人死死攥住,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少年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盯着陈清,像是要将人拆骨入腹。   “陈清,”江停时低声说,“你想都不要想。” 第50章 病症   “昨晚休息的好吗?”   “不怎么样。”   “为什么,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   诊室的窗帘半拉着,昏沉的天光从缝隙里渗进来,落在角落处的男人身上,清晰流畅的下颌线隐没在阴影里。   男人的半个身子陷在皮质沙发里,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金属表带,映出刺目的冷光。   钢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医生低着头,不断在记录表上写着什么,直到听见对面人冷静的声音。   “我又做了那个梦。”   医生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下一秒,他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想要从男人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信息来。   可他的面容始终平淡而静默,俊美的眉眼在黑暗的环境中丝毫不减攻击力,医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摄取到任何情绪。   “你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医生安静地看他几秒,轻声问,“能再和我讲讲吗?”   沙发上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医生以为他并不想同自己分享他的梦境。   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缓缓下落,整片天空被橘色晕染,江停时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夕阳,几乎将整个世界全部占据。   男人的呼吸变得有些沉,他下意识去摸了下腕间的手表,很轻地摩挲几下,终于缓慢地开了口。   “我梦见他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样子,”江停时想了想,似乎真的在回忆,“我抱着他,想把他送去医院。”   说到这里,男人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不解:“可是他却推开了我。”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梦里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江停时指尖燃着一支烟,雾气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求我放过他,”男人闭上眼睛,“他说比起继续待在我身边,他宁愿去死。”   “医生,我不明白。”   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听起来他真的对此感到疑惑,可似乎又隐隐地透着不易察觉的受伤:“待在我身边,真的有那么难以忍受吗?”   “……那后来呢?”医生握紧手里的笔,努力将声音放得更轻,想要引导他的思绪,“你做了什么?”   江停时没有看他,紧紧盯着面前雪白的墙壁,他想起男生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整个人似乎陷入在无尽的痛苦中。   他再次沉默了很久。   指间的烟无声燃烧,灰烬像是枯死的蝶翅一般剥落下来,烟雾似乎凝滞在半空中,手边几滴琥珀色酒液顺着茶几边缘流下,融进深红色的地毯里。   “我放了他。”   “为什么?”医生扬起眉,“因为他说他很痛苦,所以你心疼了吗?”   “……没有。”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医生看着他,循循善诱:“江停时,你明明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人。”   “因为我讨厌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什么样的眼神?”   江停时停顿几秒,语气难得的有些犹疑:“他似乎……在恨我。”   医生抿起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落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复而又放下手中的东西:“所以你是因为害怕他恨你,所以才把他放走了?”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更像是默认。   “既然已经选择了放他离开,为什么现在又要重新接近他,还让他成为了你的弟弟?”   医生的目光落在男人过于出色的外貌上,这样的皮囊,似乎能隐藏一切埋在骨子里的暴戾和疯狂。   “是因为你曾经说过的吗,你的东西,就要永远属于你?”   “……”   指尖的烟已经快要燃尽,江停时闻着烟雾中很淡的雪松气息,只觉得心底的燥意快要按捺不住。   似乎在他都没有意识到的那段时间,他就完整而精密地安排好了一切,江恒如他所料的那样将宋清念接回了江家,看着女人身后低着头沉默的少年,江停时只觉得心里的某个缺口终于被再次填平。   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将陈清再次拉回自己的生活。   真的是如医生所说,他认为他的东西就该永远属于他吗?   ——可陈清的牵绊那么多,把他重新留在自己身边于江停时而言再简单不过,江停时没必要选择这样一个效率极低的方式。   他垂下眼,脑海中那个幼稚又天真的小孩与如今已经长大的男生面容重合,似乎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可江停时已经快要记不清七岁的陈清喊自己哥哥时候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看见对面的男人终于动了动唇,声音极轻,他差一点就要听不见对面的话。   “不是。”   江停时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只是平静而果断地否定了医生刚才的话。   “我只是——想听他再叫我一声哥哥。”   “……”   医生安静了几秒,他忍不住愣了片刻,才继续问道:“在你们重逢后,你的各项数值都稳定了很多,情绪也在一天天好转。”   “但刚才的数据显示,你的数值开始有了明显的波动,你的生活似乎出现了什么变化。”   镜片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江停时,“是他发现了什么吗?”   江停时回想起那晚男生惊惧的眼睛和落荒而逃的背影,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   他点了点头:“是。”   “他发现了。”   医生观察着他的表情,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道:“是你故意让他发现的,是吗?”   “是。”   “为什么?”医生问,“你的角色不是扮演得很成功吗,为什么又要让他发现?”   “因为我意识到,只做他的哥哥,不够。”   江停时的脸色逐渐冷下来:“他的身边总围绕着那么多苍蝇,我无法忍受。”   “所以你喜欢他,是吗?”   江停时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有些陌生,他的眼底难得茫然了一瞬,又很快否认。   “不,”他说,“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觊觎。”   “……”   医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他似乎不像从前那样排斥你了,甚至还有些——喜欢你?”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应道:“是。”   “所以你才会故意让他知道真相,以此试探他会不会接受真正的你?”   “……一部分。”   “好。”   医生翻过文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凝重了些。   “或许是他已经忘了从前的事,真的愿意和你重新开始,”医生对他说,“但还有一种可能性,我必须要告诉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听过吗?”   “这种病主要表现为被害者在面临极端威胁时,会对加害者产生情感认同,甚至出现喜欢和爱慕的情绪。”   医生说:“它的发病机制与人类的心理自动保护机制有关,而他对你产生的感情,很可能与其相似。”   “他或许在见你的第一面就认出了你,可大脑主动产生了保护机制,让他下意识忘记了对他不利的记忆,所以留下的就只有对你反射性的服从和依赖。”   “他错认了两者之间的区别,才会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你。”   “……”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面前人沉得吓人的脸色后,医生依旧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可他的职业素养却支撑着他说完了全部的话,果不其然,下一秒,男人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江停时阴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唇边罕见地带了丝笑意:“李医生,我看你是年纪大了,所以才在这里说胡话。”   医生的身子抖了下,可他依旧紧抿着唇,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如果连他自己都区分不清,或许你们永远无法真正相爱——”   “我不需要。”   他的话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男人死死地盯着他,看起来随时都会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李医生,看来你真是老糊涂了。”   江停时走过去打开诊疗室的门,侧过身,冷声道:“我会和院长说,李医生以后还是在家颐养天年吧。”   “江总……”   砰地一声,房间门被人合上,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 第51章 医院   再醒来时,烧已经完全退了下来。   陈淮睁开眼,盯着破烂的天花板许久,才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   年久失修的床轻微晃动就发出咯吱的磨人声响,T恤已经被身上的汗浸湿又干透,变得有些皱皱巴巴。   这家小旅馆虽然破旧,但好在东西还一应俱全,陈淮简单冲洗了下身子,整个人依旧没什么力气,但总算神志还算清醒。   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暖洋洋的阳光从狭小的玻璃透进来,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订下的两晚时间已到,老板来敲门问他要不要续房,陈淮原本想拒绝,可忽然又想起他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梦里那些刺眼的场景再次回到他的脑海,那张永远面无表情的脸和记忆中重合,陈淮无法再欺骗自己。   没有人会告诉他,如果自己一直以来爱慕的哥哥和骚扰他已久的变态是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办。   更何况,他曾经那样努力的想要逃离这场梦魇,如今却再次深陷还恍然不觉。   “再续住一周吧,”陈淮说着,从旁边的桌上拿起手机,“我现在把费用转给您。”   手机因为两天没有充电已经关机,陈淮刚刚才充上一些,屏幕亮起,他低下头,准备输入密码。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指顿在原地,终于看见了满屏的未接来电。   大多是一个同样的座机号码,后面管家也跟着打来了几个电话,而最上面,也是里面的唯一一通,是由江停时打来的。   如果换作以前,陈淮或许会激动又兴奋,可现在再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时,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瞬间想要逃跑。   陈淮此刻谁都不想理,可管家很少会主动给他来电,陈淮怕有什么要紧事,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给管家回了过去。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听,陈淮难得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在外面。   “安叔,”陈淮走到一边接起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安叔那边安静了几秒,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少了平日的稳重气息:“宋夫人出了点事,您现在可能要来医院一趟。”   陈淮很短暂地懵了一下,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声音都开始有些发抖:“我母亲……她怎么了?”   “出了车祸,”安叔叹了口气,声音压低,“现在还在昏迷中,好在危险期已经过了,您不要太着急。”   管家的话犹如一道惊雷,陈淮只感觉整个人都没办法再去思考,他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问了管家医院的地址和病房,还算冷静地挂断了电话。   去医院的路上,陈淮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漫长的二十分钟的。   跑到病房时,陈淮很深地喘着气,在病房门外看见了几个高大的陌生人影,应该是江家派来照顾的人。   安叔一直守在病房门口,看见陈淮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站起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为陈淮打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似乎静得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宋清念靠在雪白的枕间,卷发凌乱地散在颈侧,本就苍白的皮肤在蓝条纹病号服衬托下显出几分透明。   她的手腕露在外面,那里仍戴着一只卡地亚的镶钻腕表,印出的冷光刺得人眼睛隐隐发痛,指甲修得圆润精致,只是甲缘的珠光蔻丹已经剥落,显出几分狼狈。   陈淮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这副模样让她身上的凌厉气息减少了许多,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温和的普通母亲。   他走上前,只觉得心脏都坠坠地发痛,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蹲在了她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妈。”   陈淮轻声喊她,意料之中地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宋清念仍旧陷在昏迷中。   安叔将身后的门关紧,没等陈淮问,已经主动地向他解释:“周三傍晚,夫人在去接江总的路上被追尾,但那天为了节省时间抄了近道,巷子里没有监控,司机肇事逃逸,目前还没有查到。”   陈淮听他说完,下意识皱起了眉。   且不说宋清念很少开车,就算真的那样碰巧在自己开车时出了车祸,如今科技这样发达,又发生在南临市中心,怎么会连起交通事故都查不清。   但他并没有直接揭穿,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着管家,声音听起来很正常:“江叔叔没有让人去查吗?”   “……”   管家愣了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出现很短暂的凝固,几秒后才轻声答:“江总最近有些忙。”   他的话委婉,可意思却很明显。   陈淮本就对这件事有疑心,看见管家的反应,只觉得心底的疑虑愈发强烈——他不相信这次车祸真的只是一次巧合。   陈淮垂在身边的手掌逐渐合拢,他想起平时江恒对母亲那副温柔缱绻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很喜欢她。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却开始装死,平日里的体贴呵护完全消失殆尽。   所以母亲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开心时随口逗弄的玩物而已。   陈淮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手已经死死握成了拳,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应道:“好,我明白了。”   安叔看着他,半晌,才又主动开口问:“您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面吗?”   陈淮将母亲的手塞回温暖的被窝里,没有抬头,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您不是很清楚吗。”   管家愣了愣,“什么?”   陈淮深吸一口气,也不打算再装下去:“我的一举一动您都会告诉他,不是吗?”   “我这几天发烧的时候,”陈淮向来含笑的脸上终于不再有表情,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轻声道,“不是还有医生过来吗?”   “……”   安叔太少见到眼前人这样的神情,他忍不住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办法反驳。   陈淮看着管家忽然沉默下来,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整个人看着没什么力气,又有些愧疚——自己实在没必要将火都撒到管家身上,他也不过是替人办事。   “我在这里守着,”陈淮低声说,“您先回去休息吧。”   管家没再多说什么,他低着头弯腰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带上了病房的门。   陈淮看了眼门的方向,磨砂窗外仍旧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脊背挺直,管家没有走。   可他此刻太累了,已经没力气再去计较他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看护母亲,还是在替江停时看着自己。   医生晚上给母亲做了检查,又输完点滴,期间除了几个佣人来送晚餐,陈淮没再见过其他人的身影。   据外面几个看守的保镖说,江恒只有在母亲刚被送进医院时来过一次,后面便没有再来看望过,似乎是真的很忙。   可陈淮却很清楚,江恒的年纪愈发大,江家的产业已经大部分由江停时接手,如今见不到人,不过是他随意找的借口。   陈淮请了很久的假,辅导员已经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并叮嘱他不能再缺课,他只能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医院来照顾母亲。   好在母亲已经清醒过来,身体虽然看着还是十分虚弱,但总归能说话和走路,脸色也没有之前那样苍白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一趟生死,宋清念的性格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两人说话终于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随便两句都能吵起来。   这期间依旧没有任何人来探望,母亲义愤填膺地向他抱怨自己之前那些表面上假惺惺的朋友,陈淮只能一边为她倒水,一边拍着肩安抚她有些激动起来的情绪。   而就在这天,病房里却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陈淮当时刚喂宋清念喝完药,药劲上来,母亲很快沉沉睡了过去,他听见门边传来一道敲门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门就被自顾自地推开了。   他皱了下眉,抬眼向门边看去,却在看清来人后愣在了原地。   面容姣好的男生倚靠在门边,懒洋洋地冲他招了招手,右手还提着一箱果篮,白净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好久不见,陈淮。”   “……”   陈淮站起身,眼睛变得有些冷,他盯着对面的人,淡声问:“有什么事情吗。”   “别这么冷漠嘛,”白星禾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桌上,目光从病床上宋清念没什么气色的脸上扫过,唇边笑意愈深,“我是来探病的。”   “探病?”   陈淮冷笑一声:“我不觉得我们有这种需要探病的关系。”   白星禾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他明显没想到几个月没见,陈淮会变得这样直白和锋利,几乎不给他留一点面子。   如果不是白娩找人盯着他,恐怕白星禾真要以为陈淮是搭上了江停时,才会这样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不过他今天来另有目的,就算陈淮真的攀上江停时这个靠山,他也有方法能让陈淮彻底恨上江停时。   白星禾笑了两声,并没有在意陈淮的冷嘲热讽,自顾自道:“我知道我们上次见面相处不太融洽,但你得给我个机会不是吗?”   陈淮不为所动:“我觉得没有必要。”   “好吧,”白星禾眨眨眼,“但我这里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哦,你不想听吗?”   陈淮要赶客的动作停了下,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什么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陈淮和江停时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白星禾总觉得面前人的眼神和江停时有些相似,一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才道:“关于小时候的事情,你不好奇吗?”   “……”   陈淮听见那几个刺耳的字,只觉得太阳穴都在钝钝地发疼。   他伸出手就要去关门:“我不想听,你还是回去吧。”   “哎,”眼见着要被人赶出去,白星禾急得脸都开始发红,“还有你母亲出车祸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吗!”   男生关门的手终于停住了。   白星禾眼见着有戏,他得意地指了指医院走廊的尽头,冲他抬了抬下巴:“我在那边的安全通道等你。”   陈淮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撑在门边上的手下意识死死地握成了拳。   过了半晌,他才很轻地关上了病房门,向走廊尽头走过去。   楼梯间里没有人,四周一片寂静,陈淮静静地看着他,平淡道:“说吧。”   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人,白星禾和陈淮两个知情人都不必再装下去,白星禾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轻蔑。   他一向看不起陈淮,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认为像陈淮这种身份的人,根本不配站在自己的身边。   “说什么?”   像是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话,白星禾云淡风轻地歪了下头,轻笑着看他。   陈淮懒得理他,转身就打算离开,手臂却被人扯了下,身后传来男生带着嘲弄语气的声音:“陈清,你怎么总是这么急躁,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再听见那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名字,陈淮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只觉得恍若隔世。   就像是从前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次被人毫不留情地扯开,他才猛然发现里面似乎并没有愈合,依旧鲜血淋漓。   陈淮应激似地甩开他的手,他回过头,沉沉地盯着白星禾:“你为什么会知道?”   “陈清,只记得起你亲爱的停时哥哥,记不起我了吗?”白星禾笑起来,“你的点点会伤心吧。”   “当初那么恨我,可它的好主人这么快就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男生的话清晰地落在耳畔,陈淮的瞳孔忽地睁大,眼前漂亮的面孔和噩梦中将猫咪死死按在水里的脸孔重合,他想起了梦里的那句“白少爷”。   下一秒,白星禾被人猛地掼到了墙上,他的脊骨毫无防备地撞到硬物,痛得他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就被人用力地掐住了,眼前是陈淮阴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看起来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所以当初是你——”   陈淮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开始有些沙哑:“淹死了我的猫。”   白星禾被他掐得喘不上气,脸都憋红了,却依旧抬起头看他,脸上的笑容肆意:“是我,那又如何?”   “陈清,你当初奈何不了我,现在也是。”   幼年的陈淮懦弱又胆怯,他最终没有勇气将白星禾推进湖里,真的让他为自己死去的猫咪陪葬。   可如今男生的手指越收越紧,白星禾只觉得氧气越来越稀薄,他看见陈淮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   眼看着陈淮真的要发疯,白星禾终于有些慌乱,他握上陈淮的手腕想要推开他,可男生力气大得吓人,任凭他怎样挣扎都纹丝不动:“陈清,你是不是疯了!”   “你以为那件事全是我的错吗,”白星禾用尽全力大喊,“你亲爱的哥哥,你觉得他没有一点错吗?”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陈淮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手上的力气松了松。   白星禾有了喘息的余地,他大口呼吸了几下,整个人都有些脱力。   陈淮面无表情地问他:“当初那件事,和江停时有什么关系。”   白星禾冷笑一声:“你难道没有想过,那只猫明明被养的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被你父亲送人?”   “……为什么?”   “因为是江停时吩咐的,”白星禾一字一顿地说,“他讨厌你把心思都放在那只猫上,所以才把猫要了过来。”   “这样就算为了看那只猫,你都会乖乖地来到他的身边。”   “……”   陈淮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他才平静道:“这不是你伤害点点的原因。”   “是,你该恨我,我也不稀罕你的原谅,”白星禾嘲讽地笑了一声,“可陈清,你不是很爱装清高吗,江停时根本没把你当人看,你不还是巴巴地凑上去喜欢人家?”   “你的母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当初江停时设计让你母亲进江家时,他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结果吗?”   “他明知道白娩不会这样坐以待毙,可他还是这样做了,”白星禾已经完全装不下去,他恶狠狠地盯着陈淮这副惹人厌恶的脸,“江停时根本不在意任何人。”   陈淮很灵敏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问题,他抬起眼,将手缓缓松开:“所以我母亲的车祸,是你们故意安排的?”   白星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顿了下,可又不想再陈淮面前掉了面子,只能强撑着继续道:“是,让你知道也无所谓。”   “姨母再做错什么,她都有白家撑腰,更何况你也看出来了,江恒根本不想管这件事,他摆明了是要包庇姨母,不想闹大。”   白星禾看着陈淮逐渐握紧了拳,脸上的笑容也缓慢扩大:“陈清,你一个没背景的穷学生,又能怎么办呢?”   “啊,我差点忘了。”   白星禾的笑声尖锐而刺耳:“你还可以选择像小时候那样,回去继续做江停时脚边的一条狗,求他保护你。” 第52章 挑明   陈淮从楼梯间回来时,母亲已经醒了。   病了这些天,她对陈淮变得有些依赖,陈淮开门进去时,母亲正在着急地问管家他在哪里。   听见动静,宋清念和安叔一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母亲看出他的魂不守舍,轻声问道:“刚刚是谁过来了,清清?”   自然不能告诉母亲是白家的人,陈淮抿了下唇,面不改色地扯谎:“一个朋友,他来给我送资料。”   “你同学大老远跑过来给你送东西,”宋清念没有怀疑,咳嗽了两声,“你该请人家吃点东西的。”   “下次一定。”   陈淮随口应了一声,不经意地和床边的管家对上了视线。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他和管家便没了多余的交流,安叔也很聪明地没有再提起。   但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安叔原封不动地告知给江停时,否则这么久过去,那边不会毫无反应。   “医生说这周六夫人就可以出院了,”陈淮下意识挪开视线的动作被安叔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陈少爷这些天辛苦了,可以趁假期好好休息。”   明明是一个好消息,可宋清念却没了往常的喜悦,她安静地盯着雪白的床单,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这次的事故太可疑,明显是有人想要给她个下马威,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和江恒不过是你情我愿的利用关系,可江恒的态度冷淡至此,让她难免感到心寒。   宋清念抬头,看见陈淮沉默的侧脸,半晌才终于礼貌性地笑了笑,敷衍道:“好,清清确实要休息一下了。”   明显两个人都不愿意搭理自己,安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弯了弯腰,很有眼色地快步离开了病房。   VIP病房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陈淮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垂着脑袋,听完刚才管家的话,只觉得太阳穴都在尖锐地发疼。   过几天,他和母亲又要回到那个噩梦一样令人窒息的地方去。   这个念头无孔不入地向他入侵,陈淮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安叔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将他劈醒,陈淮知道自己已经逃避了这么久,如今江停时没有耐心再给他时间。   他是在借安叔的口提醒陈淮,他没有机会再躲下去了。   可他要怎么办呢?   陈淮知道自己懦弱又胆怯,他讨厌周围一切变化的事物,只想永远地待在温暖惬意的舒适圈里。   而江停时最擅长打造这样的乌托邦,让他沉溺在这样的空间中,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装作不知道那个跟踪自己的变态骚扰狂就是江停时,装作没有想起那段让他不愿回首的过往,继续回到江停时的身边。   这样陈淮就又可以回到他的安全屋里,江停时会为他消灭所有的隐患,他永远不用再担惊受怕。   陈淮也曾这样劝解过自己。   他喜欢江停时,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他可以将忍耐限度放宽一些。   陈淮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起那些自己做过关于江停时的美梦。   可印象中那个让他会心跳加速、难以思考的脸孔,只存在了一瞬,就会被无数的噩梦重新取代,变得面目可憎。   噩梦和偆梦的主角终于变成了同一个人。   【今天和你讲话的那个人是谁?】   【我讨厌他,宝宝,让他滚。】   【在偷偷哭吗?为什么,因为你最好的朋友转学了吗?】   【哭起来也好漂亮,宝宝^^】   【明明有我一个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看着别人?】   【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短信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滚动放映,似乎全部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红色,陈淮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八岁时,他终于下定决心逃离江停时的那一天。   那场车祸差点让他失去了半条命,陈淮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痛得他差点要失去意识。   那个陌生女人告诉自己,这是他唯一可以离开江停时的机会。   陈淮以为他只要熬过了这一次,他就能彻底地摆脱他的噩梦。   可当他再次被拥入那个冰冷的怀抱时,陈淮几近要崩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江停时推开,歇斯底里地吼道:“别碰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不清江停时的表情,只听见少年阴冷的声音传来:“陈清,为什么又不听话。”   这个词已经让陈淮听到快要崩溃,他一边痛苦地喘息,一边说着那时他认为最恶毒的话:“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以为我死就可以摆脱我吗?”冰凉的掌心拂过他脏兮兮的脸,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混着血腥味一起传入鼻尖,“陈清,就算下了地狱,我爬也会爬回你身边。”   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陈淮下意识皱了下眉,听见母亲有些惊诧的声音:“清清,你这是做什么?”   陈淮终于从梦魇般的回忆中被拉回,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冷,他看见手掌的皮肤已经被自己硬生生扣下来一块肉,正缓慢地向外渗着血。   母亲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陈淮的额头上都浮起了冷汗,他艰难地撑住床边,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刚才那股灭顶的窒息感减少些许。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少年偏执的声音,像从地狱爬来的恶鬼,下一秒就要来索他的命。   陈淮知道,他没办法再说服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待在江停时为他量身打造打造的囚笼中。   因为江停时从来不需要他的喜欢。   ——江停时只是想要把他圈养成一条心甘情愿跟在自己身后的狗。   他做不到。   那种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所有喜欢的人和事物都会被剥夺,生活中只剩下江停时一个人的日子,陈淮无法忍受。   而自己从前想着江停时做过的那些事都被他尽收眼底,他一直知道,却从来没有作出回应,陈淮的喜欢于江停时而言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码。   陈淮无力地闭上眼睛,他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重新睁开,眼角却明显地泛着红。   “妈,”陈淮的声音已经沙哑,此时说话对他来说都变得无比艰难,“我们走吧。”   宋清念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想要询问情况,可下一秒,一滴泪已经从陈淮的脸上落下,滴在她的手上。   她很少见到陈淮哭,特别是陈淮长大后,她几乎没有见过他哭的模样。   滚烫的眼泪像是滴在了她心上,宋清念看着那双被她讨厌的眼睛,用脆弱而无助的眼神盯着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   宋清念想起了在陈淮幼年时,她也曾见到过他这副模样。   小孩和现在一样,一边哭着喊她妈妈,一边哀求自己带他离开。   那一次她只以为陈淮是小孩子在闹脾气,可后来她就在医院看见了奄奄一息的男孩,躺在手术床上,快要没了气息。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宋清念只觉得心脏开始钝钝地发疼。   她承认自己在陈淮的成长中,一直扮演着一个自私又虚荣的形象,可宋清念在不断向上爬的过程中,想着的也只不过是给自己和她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条件而已。   江家无疑而言是最好的归宿,可宋清念突然有一种预感,如果她这次再拒绝,或许一切都会向上次那样的方向走去。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好。”   美丽的女人笑了一声,轻声回答:“但是清清,妈妈现在还没办法离开,江恒不会轻易地放我走。”   “还记得我上次的建议吗,”宋清念温柔地抚上了他的发,替他擦去眼泪,“你先出国,把大学读完,再回来接妈妈,好吗?”   “可是妈——”   宋清念打断他:“清清,如果非要坚持,我们都逃不了。”   又突然像想起什么,宋清念继续道:“如果江停时不放你走,那你就闹到江恒那里去。”   陈淮顿了下,有些震惊地看向母亲,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知道的。   “虽然我也不清楚你怎么会惹上他这种人,”宋清念说,“但我知道,江恒最看重的就是江家的脸面,他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闹出这样的丑闻,为了将事情压下来,他一定会比谁都想赶紧把你送出去。”   “……”   陈淮握紧了拳,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下定了太大的决心,可他没办法就这样把母亲留在这里独自面对一切。   对峙间,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铃声刺耳,急促得像一道催命符。   陈淮停了下动作,从衣袋里拿出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张大,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开始倒流。   之前江停时给他打过一通电话,他没有接听,同样也没有回过去。   但这次不是江停时打来的。   ——是那个一直以来给他发骚扰短信的手机号码。   陈淮只觉得一股凉意迅速从后颈攀升,没过多久,他的四肢都变得冰冷僵硬,无法再灵活地使用。   母亲的声音有些模糊:“清清,怎么了,是谁的电话?”   电话依旧在不停地震动着。   陈淮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他扶着墙壁,失魂落魄地向外走。   母亲还在后面奇怪地询问,陈淮却已经径直打开了病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没有人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陈淮无力地蹲下身,耳边又响起轻微的轰鸣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很远。   过了半晌,他的指尖轻触屏幕,终于按下接听键。   他没有说话,那边同样很安静,只能听见陈淮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两边都没有主动开口,过了不知多久,陈淮反应过来,对面是在等待他先开口。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江停时似乎一直是赢家。   陈淮低声道:“江停时。”   等了几秒,那边传来一道很轻的笑声,男人磁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激起一片隐秘的战栗:“不喊哥哥了么?”   “宝宝。”   “……”   陈淮没想到江停时会这样直白,他似乎一点都不想再掩饰自己就是发送短信那个人的事实,并且毫不顾忌地扯开了他们彼此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   半晌,陈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显得有气势一些:“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放我走吧,江停时。”   像是听到了什么过于荒谬的话,江停时语气缓慢又不容违抗:“陈清,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   “——别再被我找到。”   陈淮忍不住捏紧了电话:“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   那边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直到陈淮快要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男人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来见我吧,”江停时轻声说,“我在等你。” 第53章 公平   陈淮本以为江停时会让他回江宅,可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飞掠而过,完全陌生的方向让他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他忍不住开始后悔,或许这种时候,避开江停时才是最好的办法。   车子最终在一栋别墅外停下。   整栋建筑在暮色中投下歪斜的阴影,略显荒芜的庭院深处,石墙上爬满了快要枯死的藤蔓,只露出门牌上已经生锈的图案,隐约能看清别墅内昏暗的光线。   只一眼,陈淮就认出了这里。   他从前在这里待过整整两年,曾经它是陈清逃避现实的乌托邦,可现在却是陈淮无法摆脱的噩梦。   司机弯腰为他打开门,见陈淮迟迟没有动作,片刻后才出声提醒:“陈先生,江总在里面等您。”   事到如今,逃避已经没有用。   陈淮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一见到这里就反射性腿软的毛病,动作有些缓慢地下了车,跟着司机往里走。   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住了,虽然里面依旧被打扫得很干净,但几乎完全没有改变的家具陈设还是透露着陈旧的气息,让人差点要忘记时间。   别墅是大面积的玻璃窗设计,采光很好,只是窗帘都被主人掩得很紧,似乎透不进一丝亮光。   再加上此刻已经临近傍晚,别墅里却只开了几盏小灯,显得有些昏暗。   和记忆里一样,这里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氛,让人感到无比窒息。   电梯门打开,司机没有进来,只伸手替他按下楼层又退开:“江总不喜欢别人随便出入这里,我去外面等您。”   陈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看着金属大门缓缓合并,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电梯在三楼停下,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在视线范围内不断延伸,并入无尽的黑暗。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陈淮依旧对这幅场景记忆犹新。   那时几乎每次他被带来江家,都会有佣人将他带上电梯,送往这里。   而时隔多年,陈淮再次自投罗网。   他熟稔地走到那扇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门前,门没有掩紧,狭窄的缝隙里透出并不明亮的灯光。   陈淮伸出手,没有敲门——因为他很清楚,里面的人早已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摩擦声,门被推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陈淮看清里面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密密麻麻的照片被细绳和铁夹串联起来,冰冷而阴暗的环境中,陈淮看见它们投下的影子,像是要将人吞噬入腹的怪物。   有些照片已经有些卷边,甚至开始褪色和泛黄,模糊的背景中,似乎只有那张脸始终无比清晰。   照片从七岁开始,一直停在二十岁,陈淮看见最新的一张照片,那时他刚从医院里出来,在超市里买东西。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很淡的油墨气味,房间内的窗户开着,一阵风从窗缝渗入,照片开始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   陈淮额头上的发丝被吹乱,他缓缓移动目光,终于和站在角落里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本就高大的身影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被不断拉长,他靠在墙边,指间的烟点燃,猩红的火星在昏暗中忽明忽暗,映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阴沉的,黏腻的,男人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将对面人所有的颤栗和不安都刻进眼底。   陈淮最终没有勇气完全踏入房间,他只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江停时。   江停时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很久,没有人主动开口。   直到江停时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陈淮看见男人依旧衣冠楚楚,衣服上连一丝褶皱都看不见,与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停时在桌前坐下,目光冷淡地看向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声喊他的名字:“陈清,为什么不进来?”   “这里,”江停时唇边扬起一丝笑,眼睛里却始终毫无笑意,“你应该很熟悉。”   “……”   指尖似乎都在不停地颤抖,陈淮死死地握紧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缓解自己过于紧张和焦虑的情绪。   他的大脑在不断叫嚣着远离江停时,可身体却像是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江停时一下令,自己就会毫不犹疑地去执行。   坐到江停时对面时,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了一张不算大的茶桌,闻到那股熟悉的、独属于江停时身上的香气,陈淮却再没了以往那种安心的感觉。   似乎是他的顺从取悦了江停时,陈淮看见男人伸出手,冷白的手指握上茶壶,水汽在壶嘴凝成白雾,又被他用杯盖无声地碾碎。   很快,一杯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雾气在茶杯上方弥漫开来,陈淮下意识停了片刻,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怎么,”江停时盯着他的反应,语气平淡,似乎真的只是在询问他,“是怕我往里面下药么?”   陈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茶杯却被不容拒绝地放在了他面前,下一秒,陈淮看见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   男人如有实质的视线还灼灼地盯着他,陈淮感觉到一阵压迫,他抿了下唇,还是硬着头皮端起茶杯,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一杯有些发苦的茶水,看来是陈淮想得太多。   “江停时。”   这种被对方完全支配和掌控的局面始终令陈淮感到不安,他终于选择主动打破这场看似和谐的僵局。   听见他的话,似乎是觉得新奇,对面唇边的笑意更深,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   “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陈淮顿了下,才又继续道,“那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你,是我的问题。”   “小时候你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很感谢你,我现在也攒了一些钱,如果你不介意,从前我从你那里拿走的东西,我可以尽全力一点一点赔上。”   “我知道当初离开时我说了很伤人的话,你恨我,所以才会这样,但你别担心——”   陈淮不知憋回去多少个哥哥的称呼,他努力地将两人的关系完全分割:“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   这些话几乎已经要耗尽他所有勇气,陈淮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想要去看对面的反应。   不知是不是他此刻的情绪太过紧绷,在他说完这些话后,陈淮忽然觉得脑袋有些闷闷的,视线都变得一阵模糊一阵清晰。   而对面却依旧是平淡而沉默的,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过了不知多久,对比他的紧张不安,男人终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话却锋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间。   “陈淮,”江停时看着他,“不是喜欢我吗?”   陈淮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什么?”   “在船上,电话里,”江停时刻意停顿了下,像是在享受他的难堪,“你喘得太明显了。”   男人笑了一声,带着嘲弄:“为什么?”   “摸一下就成那样了吗,陈淮。”   陈淮的呼吸些微停滞,一股热意瞬间攀升上他的耳垂,比羞怯来得更快的是他被打压的自尊心,陈淮难堪地低下了头。   但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还有那晚,你叫得也很好听——”   “够了。”   陈淮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此时灯光太昏暗,勉强遮住了他已经发红的眼睛。   他的声音颤抖着,双眼却倔强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我不想听。”   “我是喜欢你没错,”陈淮握紧拳头,“但就像你说的,我该清楚自己的定位了。”   “从今往后,我就当作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话还没说完,下巴忽然被捏住,力气大到陈淮以为自己的颌骨都要错位。   他被人狠狠压在了茶桌上,茶壶被打翻,瓷片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陈淮能感受到男人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环在自己脖颈处的力道完全没有留情,像是真的要将他掐死。   可陈淮不想再退缩,他握上男人的手腕,拼命想要挣脱。   江停时的力气很大,但陈淮用尽全力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可此刻他却感觉浑身使不上力,连反抗都显得软绵绵的。   “喜欢我?”   男人的表情完全沉了下来,他用像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盯着陈淮,声音都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陈淮,你最好是真的喜欢我。”   陈淮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他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只能艰难道:“什么意思?”   “你说喜欢我,”像是变成了一场控诉,江停时终于失去了往日体面的伪装,他近乎失控地质问陈淮,“那你到底有多少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又为我花过多少心思?”   “——陈淮,你就是个骗子。”   陈淮感觉四肢的力气完全被抽干,他握着江停时的手也缓缓松开,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到了。   在意识丧失前的最后一秒,陈淮强撑着唯一一点力气问他:“那杯茶是不是——”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闭上了眼,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江停时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许久,冰凉的掌心抚上他的耳垂。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男人轻声说,“这一次,算我们扯平。” 第54章 时间   陈淮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来学校了。   周墨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心烦意乱地在床上翻了几下身,舍友被他过于大的动静弄醒,没好气地问他:“你干什么呢?”   “李彭,”周墨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语气有些凝重,“你说陈淮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学校上课?”   李彭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睡眼惺忪,没太在意:“不是说他家里出了点事吗,辅导员那边都报备过的,你担心什么。”   “出什么事会请这么长时间的假?而且这么长时间,陈淮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周墨,你是Gay吗,天天还要让人家陈淮给你打电话,腻不腻歪。”   没等周墨出声骂他,李彭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看起来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周墨叹了口气,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想起半个月前陈淮给他打来的那通电话。   那边的声音依旧很正常,周墨听不出任何异样来:“周墨,这几天我家里有点事,没办法去学校了。”   “啊,”周墨没怀疑,“那要我帮你请假吗?”   对面顿了几秒,传来几不可闻的一道金属碰撞声,又很快消失:“不用。”   “我已经向老师请好假了。”   当时的周墨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又不好去询问陈淮的家事,这通电话就这样有些潦草地结束了。   可现在想来,周墨却怎么想怎么奇怪。   且不说陈淮那么爱学习的性格,不会随意缺课这么久,单说他们那个给假像要他命的导员,就算是家里有丧事,他都不会大度地给人这么长时间的假。   难道是陈淮得了什么严重的病,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才编个理由骗他吗?   种种可怕的想法涌入脑海,周墨实在没了睡意,他拿出放在枕下的手机,走到阳台。   虽然陈淮大概率不会接,但他还是试着给那边打了一个。   冰冷的机械声在耳边不断回荡着,开放式的露台有些冷,周墨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惴惴不安。   漫长的等待后,就在周墨以为这次又是以无人接听作为结尾时,耳边的嘟嘟声忽然停下了。   周墨以为对面挂断了,他下意识看了眼屏幕,才发现电话已经被人接起。   吊着的气终于松了些,周墨急切地喊:“陈淮,是你吗?你怎么样了?”   迎接他的却只有一片死寂。   周墨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把声音开到最大,试图听见对面的一点细微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终于传来一道男声,却不是属于陈淮的。   “我是陈淮的哥哥,”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语调冷静,“请问有什么事?”   周墨完全没听陈淮提起过他还有个哥哥,他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啊,哦,哥哥你好,我是周墨,陈淮的朋友。”   “他最近一直没来上课,我也没收到他的信息,有些担心他,所以打电话来问问。”   “陈淮他还好吗?”   “……”   并没有回应他的问题,那边兀自安静了半晌,忽然开口重复了一遍:“周墨?”   被突然喊到名字的周墨下意识应了一声:“对,我叫周墨,陈淮可能和您提起过我。”   “是有提过,”对面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墨听见男人不急不慢地说,“你们关系不错。”   应该是个疑问句,但男人说的斩钉截铁,似乎更像是个陈述句。   周墨笑了笑,刚想开口回答,却听见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但或许是因为离话筒有些远的缘故,他听不太清晰。   “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周墨只听清这一句,但是很快的,那边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甚清晰,但周墨依旧听出那语气里的排斥,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皱起眉,只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陈淮生病了,”打断了他的思绪,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刚才那点小插曲只是他的错觉,“他需要静养。”   “……”   这话说得委婉又天衣无缝,但周墨很快听出来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打来。   奇怪的感觉愈加强烈,周墨握紧手里的电话,鼓起勇气道:“陈淮哥哥,方不方便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话,不会打扰到他。”   本已经做好了被对面拒绝的准备,但男人只是沉默了几秒,将手机拿开了些,似乎像是在询问身边的人:“你的朋友想和你说几句话。”   “清清,”男人的声音很温柔,“要接吗?”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周墨放心了些,他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兄弟,有哥哥宠着,陈淮的语气放肆一点也很正常。   但出乎意料的,那边停顿了一下,陈淮很快回答,语调有些低:“我累了,想休息。”   ——是非常明显的拒绝。   周墨有些震惊,下一秒,他听见男人语气含笑,说话依旧彬彬有礼:“他有些累了,没办法接电话,抱歉。”   陷在竟然被拒绝的惊讶情绪里,周墨有些愣神,只磕磕绊绊道:“啊,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对面温和回应:“再见。”   “等一下——”   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陈淮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周墨又急忙开口想要问,却听见那边传来有些怪异的动静。   一道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过后,周墨听见一声很小的呜咽,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   他愣了愣,试探着出声:“陈淮?”   可回应他的却只有规律的机械声。   不对劲。   一定有哪里不对。   陈淮和他几乎形影不离,虽然很少会和他说家里的事,但周墨也知道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怎么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哥哥?   况且就算陈淮再累,怎么可能连和他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周墨站在阳台上,夜已经黑透,偶尔有几颗星星在头顶闪烁着。   他思考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但周墨还是选择死马当活马医,给对面打了过去。   那边正是白天,没等多久,对面就接了起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周墨?”   明显没想到周墨会给自己打电话,宋承昀的声音有些震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周墨懒得和他废话,直入正题:“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那天你说陈淮家人来接他,”周墨停顿了一下,“是不是他哥哥?”   听见那个名字,宋承昀的手心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手机都差点掉下去。   他皱起眉,那些回忆钻进脑海,宋承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为什么问这个?”   “你管我呢,就回答是或不是得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   过了片刻,宋承昀才低声答。   “所以他真有个哥哥?”周墨奇怪道,“但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周墨愈加烦躁:“说话呀,磨磨唧唧的,出个国怎么越来越惹人烦了。”   宋承昀深吸一口气,他和周墨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再不对付,看着这点情分,他还是想提醒他几句。   “陈淮他哥哥……脾气不太好,”宋承昀努力让自己的措辞委婉一些,“你最好还是别多管闲事。”   “而且,如果当着他的面,你还是离陈淮远一点,对你,对陈淮,都好。”   周墨莫名其妙:“我和陈淮是好朋友,又不是谈恋爱,为什么要避着他哥?”   宋承昀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见他哥哥了?”   “没有,就刚给陈淮打了个电话,他哥哥接的,”周墨回答,“说是生病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生病了?”   虽然不再联系,但听见陈淮生病,宋承昀难免感到有些担心:“他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他没和我说,但半个月都没来学校了,我害怕是什么严重的病。”   宋承昀也开始着急:“你没问他吗?”   “我想问啊,问题是陈淮根本不接我电话,”周墨撇撇嘴,对宋承昀白痴一般的质问感到十分不满,“刚才好不容易打通,还是他哥接的电话,想和他说几句话也不行,说是太累了要休息。”   “……”   宋承昀终于从周墨的话中觉出点不对来。   半晌,得不到回应的周墨烦躁地打算挂断电话,宋承昀却突然又开了口:“你的意思是,陈淮半个月没有去学校,并且一直联系不上,今天打通电话,还是他哥哥接的?”   周墨顿了下,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压低:“宋承昀,你也觉得有哪里不对,是不是?”   宋承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想起陈淮那张似乎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迎着阳光向他挥手,喊他宋承昀。   “周墨——”   宋承昀情绪有些激动地喊周墨的名字,迫切地想要告诉他真相。   可下一秒,那道阴冷的视线似乎再次萦绕在了他周围。   宋承昀想起那个晚上,冰冷的纸张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他的身上,落在地上时,他看见了那些纸张上的内容。   ——每一条都足够把他父亲送进监狱。   见他喊了自己名字又迟迟不说话,周墨啧了一声,刚想出声骂他,就被宋承昀及时打断了。   “我不知道。”   周墨拧起眉:“不知道你在这儿说什么——”   “周墨,”宋承昀再次喊他的名字,“陈淮的事,你别再插手。”   “什么意思?”   宋承昀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好。”   “这件事,我们都管不了。”   ———   陈淮已经记不清这是他被关在这里的第几天。   永远暗无天日的房间,厚重的红丝绒窗帘死死封住落地窗,隐约从缝隙间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   房间的内设空荡,只有最中央一张巨大的床,床单上的皱褶凌乱,似乎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   这样的空间最容易让人忘记时间,陈淮想起那天他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醒过来的时候。   过于封闭的房间,几乎是刚睁开眼,陈淮就看见了床脚延伸出的细长锁链,他稍微一动,就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   陈淮很快就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怪他对江停时太掉以轻心,如今才会这样掉入他的圈套。   身体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陈淮有些艰难地下了床,走到门前,想要出去看看。   可他推了几下,门却纹丝不动。   到这里陈淮已经明白过来江停时究竟想做什么。   他皱起眉,觉得江停时真是疯了。   再推下去也不过是浪费力气,陈淮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从里面敲了两下门。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有人打开门,恭敬地冲他弯腰:“陈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陈淮不再像之前那样挂着虚伪的笑意,他已经懒得再装下去,冷着脸道。   “我要见江停时。”   看守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江总现在在公司,您不然在房间里等一会儿,江总很快就下班了。”   陈淮不为所动:“那就给他打电话。”   两人面面相觑,十分为难:“这——”   不想给无辜的人找麻烦,陈淮向他们伸出手:“不用你们打,给我一个手机就行。”   “……”   陈淮闭了闭眼,他作势向外走了一步:“他不见我,那我现在要回去了。”   “哎,陈先生,等等!”   明明之前听说入住江家的这位脾气好,是个最好相处的人,可现在看,面前的人步步相逼,一来就反客为主的样子,他们有些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虽说别墅里这么多保镖,陈淮当然跑不出去,可他要真闹起来,害怕把人弄伤,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实在太难做。   被逼得没了办法,其中一个人只能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递给陈淮:“江总现在应该在开会,不一定会接。”   陈淮没理,兀自接过电话,给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过去。   虽说在忙,但没过几秒,那边就很快接起了电话,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醒了?”   没等他说话,对面就已经开了口,背景很安静,应该不是在开会。   “嗯,”陈淮将手机放在耳边,很平静地回应他,“我醒了。”   “……”   那边沉默了一瞬,很快又道:“我让医生过去给你检查身体。”   陈淮觉得好笑:“江停时,药是你下的,你不知道有没有毒吗?”   男生的语气和从前截然不同,开始带着隐隐的锋芒和锐利,再不像之前装出来的那样温和纯良。   江停时却突然笑了一声,听起来似乎很愉悦:“是吗,我忘记了。”   陈淮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紧,他从当时晕过去后就想过,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味地逃避躲闪,因为恐惧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和让步。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硬气一些:“我要见你。”   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江停时语气淡淡:“他们不是告诉过你,我在开会。”   “……”   如果换作从前,陈淮一定会在这里乖乖等到他回来。   可想要和江停时站在平等的位置上,陈淮就要有同样能够支配他的权利。   否则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和待宰的鱼肉又有什么区别。   “但我现在就要见你,”陈淮说,“如果你回不来,那就让我离开。”   话音落下,陈淮感觉到两道奇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也隐约感觉到奇怪,这样的话,比起威胁,倒更像是着急让丈夫回家的撒娇。   说完这句话,那边安静了很久。   半晌,电话那头发出一道很轻的笑声,听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有这么想我么,陈清。”   可惜陈淮没有理他,径直挂断了电话。   陈淮其实没怀多大的希望,他也并非真的急切地想要见到江停时,他只是想在如今这样一个弱势的局面中,让自己显得不那样任人宰割而已。   但意料之外的,江停时竟然真的回来了。   此时陈淮正透过落地窗向外望,这个视角正巧能看见外面的花园和后湖,那里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杂草丛生。   而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低头靠近,陈淮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颈间。   他的身子瞬间绷紧了,一动不敢动。   “很好闻,”江停时凑得很近,声音低沉,气息扑在他耳边,有些痒,“刚洗过澡?”   明明之前那么渴望和江停时接触,可现在这样亲密的距离却让他想要逃跑。   陈淮不自在地撇过头,应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男人终于离开,陈淮下意识松了口气,他转过身,正了脸色。   “江停时,”陈淮看着他,“把我关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似乎是觉得他的问题可笑,男人眼底浮起不太明显的笑意,嘲讽意味却很浓:“不是很明显吗?”   “……”   男人的肆无忌惮让陈淮一时失了语,他顿了几秒,才又道:“家里发现我很久都没有回去,他们会来找我的。”   “为了江家的颜面,江叔叔不会任由你这样发疯的。”   “嗯,”江停时无所谓地笑了下,“那可以让他试试看。”   看着陈淮有些僵住的神色,江停时唇边的笑意愈深,他再次靠近陈淮,借着得天独厚的身高优势,逼得人只能紧紧贴着床边,艰难地支撑着。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像是个体贴的长辈,江停时垂眸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你不了解江恒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最先遭殃的就是你和你母亲。”   “他和你母亲那点微薄的感情,在利益面前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本以为起码能帮上自己的江恒却被江停时毫不留情地揭露,陈淮的表情彻底僵住,他死死地撑住床沿,让自己不倒下去。   江停时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只觉得心情变得舒畅起来,他的声音很轻,显得有些温柔:“宝宝,你总是这么天真。”   “——不过你有件事做得很好。”   “你那个朋友,好像叫什么,”像是思考了一会,江停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陆鸣延,对吧?”   “我原本不想这么早让你知道,他还挺厉害的。”   陈淮猛地抬起眼,难得有些激动:“你想做什么?”   看着他这副着急的样子,江停时的脸上流露出不悦,又很快消散。   他唇边的笑意缓缓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陈淮,终于冷声道:“你看,陈淮。”   “你的把柄太多了,”江停时伸出手,凌辱似地捏住他的下巴,“让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未免也太容易。”   “……江停时!”   陈淮的手攥紧成拳,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江停时,再无了往日的顺从和依赖:“你不就是不甘心吗,恨我当初执意要离开你,因为我是你圈养的宠物,所以你这辈子都要把我留在身边,做你的一条狗?”   “可如果能让我再选一次,我死都不会跟着父亲去到那个地方,这里对我来说,和地狱没什么区别!”   男人依旧沉默地望着他,可额头上突起的青筋已经暴露了他此刻不甚稳定的情绪。   可陈淮此刻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他只想让江停时体会到同自己一样崩溃的情绪:“如果可以,我只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淮,”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哑意,“我确实做错了。”   下一秒,陈淮被狠狠掼到床上。   冰凉的手指像蛇一样蹭过他的脖颈,留下一片颤栗。   男人的声音裹着明显又甜腻的恶意:“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从笼子里放跑。”   陈淮剧烈地挣动起来。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江停时一时没有防备,陈淮的手落在他的侧脸上,力度不轻,将人打得偏过了头。   那张曾经将陈淮迷住的脸上泛起很深的红印,一道不太显眼的血痕缓慢浮现。   陈淮没想真打人,还直接给人家脸上来了一巴掌,对象还是江停时。   他忍不住愣了下,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可江停时很快回过头,他只碰了下有些发烫的侧脸,唇边扬起很淡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巴掌而生气。   然而下一刻,陈淮就感觉到右脚腾空,有什么东西绑在了他的脚腕上。   ——是之前挂在床脚的铁链,原来是用来绑他的。   陈淮穿着睡衣,腿被抬起,宽松的裤脚就顺势滑了下去,露出修长的小腿。   他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被铁链绑紧的地方,陈淮挣动一下,铁链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真漂亮。”   江停时轻声说。   宽大的手掌握紧他的脚腕,滚烫的温度缓慢地传过来:“明天会给你换更漂亮的。”   陈淮无力地闭上眼睛:“江停时,你就是个疯子。”   冰凉的吻落在他的小腿内侧,男人的声音模糊地传过来:“嗯,我是。” 第55章 心意   这些天,陈淮一直在被严加看管着,通讯设备都被江停时收了起来,只给他一台无法与外界联系的电脑用来消遣。   陈淮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可整座别墅都被安保包裹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作为针对对象的陈淮。   江停时是铁了心要将他关在这里。   陈淮开始不知疲倦地闹腾了几天,或许是被他弄得没了耐心,江停时找人订做了软质的脚链,当天晚上就用在了他身上。   被束缚的感觉让陈淮毫无安全感,他看着面前人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反抗。   而彻底与他撕破窗纸的江停时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克制隐忍,他开始像有某种瘾似的,不断频繁地与陈淮接触,仿佛只有触摸上他的皮肤才能缓解。   好在江停时还保存着最后的理智,又或许是陈淮的抗拒太过明显,他的行为最终没有越过陈淮能够接受的底线。   一周后,江停时终于将手机还给了他。   但陈淮很清楚,江停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把与外界联系的工具交换给自己,恐怕里面早就布好了监视器。   上一秒他刚打出求救电话,下一秒说不定江停时就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所以拿到手机后,陈淮只是简单向身边人报了平安,他知道此时将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卷进来,都是最愚蠢的行为。   而或许是他的顺从取悦了江停时,陈淮终于不用再拖着那个显眼的脚链在别墅里到处行走。   经过了前几天的激烈反抗,陈淮勉强算是冷静了下来,他想起江停时的话。   尽管不想承认,但陈淮很清楚江停时说得没错——他的把柄太多,于江停时这样身份的人而言,未免也太好拿捏。   一味的抗拒只会让江停时更加戒备。   两个人就这样度过了莫名还称得上是和谐的几天,直到那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那时陈淮在浴室里洗澡,手机放在外面,擦着头发出来时,才看见本该在书房里开会的江停时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这个点不是什么好时间,陈淮心跳了跳,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浴袍。   但男人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的身上,陈淮这时才看见他拿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陈淮听见他慢悠悠地说:“是有提过,你们关系不错。”   非常平淡的一句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可陈淮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悦。   他很快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江停时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陈淮知道,他讨厌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包括陆鸣延和周墨。   一股难言的恐惧弥漫开来,陈淮几乎是没做思考,语气强烈地对着他喊:“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下一秒,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带着隐隐的警告意味。   陈淮很快噤了声。   不得不说,江停时很会装,对着周墨,他似乎真的只是一位体贴温柔的长辈,如果不知道实情,恐怕陈淮都要被蒙在鼓里。   可挂断电话的下一瞬,他就被人猛地按在了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碰撞的力道却依旧不轻。   陈淮忍不住痛呼一声,抬起头,男人已经将手臂支撑在了他两侧,膝盖将他几乎完全拢住,是个压迫感极强的姿势。   手机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一旁,江停时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要生生把他看出个洞来似的:“不过和你的好朋友说几句话,就紧张成这样?”   “陈淮,”男人恶狠狠地喊他的名字,“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脊骨处还隐隐传来疼痛,陈淮觉得他完全不可理喻,同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周墨是个好人,他帮了我很多,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行吗?”   陈淮抿着唇冷声道:“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江停时。”   “……”   如他所料,江停时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阴鸷的暗色。   整个房间的气温仿佛瞬间降至冰点,连呼吸声似乎都听不见。   陈淮却不像从前那样害怕了,他破罐子破摔似地闭了眼,暗自想着,江停时大概又会拿周墨来威胁自己,用他那些熟悉又卑劣的手段让自己乖乖投降。   过了半晌,江停时忽然俯身逼近,阴影如毒蛇般缠绕上来,陈淮平静地做好了准备,打算迎接男人的怒火。   可意料之中的胁迫并没有到来,陈淮听见耳边传来很沉的呼吸声,他睁开眼,下意识看向江停时耳垂上的那只耳钉。   剔透的蓝色,依旧和自己当初送他时那样崭新漂亮。   也很适合他。   不知为何,陈淮感觉到男人的眼角一瞬间有些泛红,可灯光昏暗,他又觉得大概是自己的幻觉。   男人的声音很轻,轻得快要让他听不清。   “陈淮,”江停时垂着眼,没有看他,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淡色的阴影,“我确实和他不一样。”   陈淮愣了一下,江停时的反应有些超乎他的意料,就像是——真的被他那句话刺痛了似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撑在他身边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已经开始些微的颤抖:“但我也对你很好。”   说完,似乎自己都有些迟疑,江停时又缓慢地补充了一句:“曾经。”   “为什么对你施舍过一点善意的人你都会把他放在心上,”像是真的很不解,江停时看着他,似乎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你却这么恨我。”   他和陈淮不是没有过好时候的。   那时的陈淮会和他坐在同一个凳子上,跟着他学完一整首致爱丽丝,会拿自己的钱给他买蛋糕,也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可后来他只会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让自己滚出他的世界。   而再遇见,他已经努力在陈淮面前扮演一个正常的哥哥,他处处谨慎小心,甚至不敢靠近,而就算是那什么该死的斯德哥尔摩,陈淮也终于愿意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可如今一切还是回到了原位。   陈淮说陆鸣延是他的发小,周墨是他的挚友,就连那个什么宋承昀,都可以得到他的温柔和亲近。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江停时的目光停在陈淮那双充满抗拒的漂亮眼睛里,忽然觉得胸腔的左下方开始惴惴地发疼。   他从没感受过这种奇怪的情绪,这让他感觉到一切都在失序,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逃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并不好。   江停时顿了几秒,忽然站起了身。   “没关系。”   江停时走到门前,手落在门把手上,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脱力。   “这些我都不在乎。”   砰地一声,门被合上,男人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56章 礼物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江停时和陈淮之间的关系彻底陷入僵持。   如果说从前两人还能维持一点微妙平衡,如今最后那点体面已经被彼此亲手撕开,再无法维持原样。   两人就这样进入了冷战期。   最初陈淮还乐得自在,因为他终于不用再担心哪天江停时又闯进他房间发疯,也不用再去面对他无休止的掌控和威胁。   可很快地,江停时再次没收了他的手机,甚至就连那台用来消遣的电脑都被收回了,什么都没给陈淮留下。   别墅里除了无处不在的安保和监控,再没别的人或事物,记不清几个漫长的白天,陈淮只能坐在花园里的椅子上发呆。   终于,在又一次沉默的晚餐结束后,陈淮忍不住爆发了。   “江停时,”陈淮叫住转头打算上楼的男人,双眉皱着,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模样,“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今晚陈淮的主动开口自然在江停时的预料之中,他停下步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向下望,不紧不慢道:“没有这个打算。”   “……”   男人的语气很诚恳,陈淮微微瞪大眼,甚至都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陈淮几乎要被他的无耻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上学。”   “我会安排好,”不知是完全没听懂陈淮的意思,还是在装傻,男人十分平淡地回答,“不用担心。”   “可我要去学习!”   在别墅里关了这么长时间,陈淮都快要数不清自己到底缺了多少节课,但他更害怕江停时真的不打算让他再去上学。   像从前那样没有自己的生活,像个附属物一样被永远绑在江停时身边……一想到这里,陈淮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江停时的动作终于顿了下。   他是不愿意让陈淮再出去和那些惹人生厌的家伙接触,也是真的不会再放他走,可他并不想让陈淮真的因此放弃学业。   陈淮热爱他的专业,江停时见过他捧着奖杯在讲台上发言的样子——是他从未看见过的模样。   片刻,他又抬起步子,向楼上走去。   见人没有回应,陈淮有些着急,猛地站了起来,抬高声音喊他:“江停时!”   “陈淮,你是不是也忘了,”江停时垂下眼,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你说过的,我和你的那些善良朋友不一样。”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砰地一声,金属门合闭,陈淮盯着屏幕上的数字逐渐上升,只觉得一团气都憋在胸口里,闷得他难受。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停时心眼小成这样。   可话又是自己说的,收不回来,说到底都是他太情绪化,只想着往人的心口上戳,没想过后果会怎么样。   陈淮叹了口气,强撑着喝完了碗里的粥,心不在焉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说看起来还没消气,但第二天,陈淮坐在花园里,老远看见一个人影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陈淮下意识站起身,看着管家站在了他面前,猫咪原本缩在他怀里,看见陈淮,兴奋地探出头来。   “安叔,”再次见面难免有些尴尬,陈淮轻声喊了他一声,“您怎么来了?”   咪咪自觉地钻进陈淮怀里,亲昵地在他的胸口蹭了几下,安叔垂眼看着它,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疏离的笑容:“大少爷吩咐我带它一起过来。”   “江停时?”   陈淮愣了下,有些意外,但很快想到,猫咪或许是江停时用来安抚他的工具,让他彻底死了回学校这条心。   他抿了下唇,没什么反应:“我知道了。”   有几个保安就站在距离这里的不远处,陈淮忽然也没了心情,他抱着猫咪转过身,想回房间给它找个窝。   安叔却突然叫住了他:“陈少爷。”   陈淮顿了步子,却很清楚他要说什么,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拒绝:“上一次放我出去,您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   显然没想到陈淮会拒绝得这样干脆,安叔难得地愣了几秒,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有些奇怪的情绪:“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老人的声音变得低了下来:“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带进那个花园里,或许现在就不会——”   “这与您无关。”   陈淮已经不想再听到关于从前的任何事,他闭了闭眼,出声打断了管家:“我也不想再谈论这些。”   老人目光沉沉地看了他许久,直到男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到陈淮,咪咪这些天闹腾得很,经常半夜三更都不睡,陈淮跟着它也时常睡不好觉。   但幸好江停时这些天很忙,他被江恒叫回了南临,据说是公司里出现了什么问题,他没有功夫再回来为难陈淮。   陈淮自然乐得清净,可或许是太无聊,每天八点钟,陈淮会鬼使神差地坐到客厅的电视前,去看从前很少会关注的财经新闻。   但江家做事向来隐蔽,守了这么些天,陈淮都没在电视里看见一丝一毫的相关信息。   管家像游魂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将切好的水果摆在他面前:“大少爷很少会接受采访,新闻也会压下来,您与其在这里白白守着,不如给他打个电话。”   陈淮伸出手,砰地一声将电视关上了。   他抱着猫毫无留恋地向楼上走去,打了个哈欠,听起来很困的模样:“我只是随便看看,您想多了。”   但后面安叔为他送安神茶时,还是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电视声。   恨里掺着爱是很痛苦的,爱不清楚,又恨不明白。   安叔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忽然觉得一切或许还没有他想象得那样无法挽回。   而在家中陷入死寂的第五天,江停时终于回来了。   那时陈淮好不容易哄睡了猫咪,刚睡着没多久,就突然感受到一股裹挟着寒气的味道出现在身边,视线里似乎覆盖上了一层难以摆脱的阴影。   被踢开的被子被向上掖了掖,陈淮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下意识睁开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床前,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陈淮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可很快反应过来,能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除了江停时还能有谁。   很淡的酒气从面前人身上传过来,陈淮忍不住皱了皱眉。   江停时喝酒了?   陈淮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夜灯,男人冷白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陈淮看见他的脸颊似乎还泛着不太明显的红,看起来应该喝了不少。   也不知道公司究竟出了多大的问题,鲜少沾酒的江停时竟然会喝成这样。   安静的房间内,似乎一点动静都会惊起夜色。   陈淮压低了声音问他:“江停时,你怎么了——”   没等他说完,男人忽然倾身下来,阴影完全笼罩在了他的头顶。   男人俯身逼近的瞬间,陈淮条件反射地向后躲去,却被不容抗拒地按住了下巴,意识失序的上一秒,陈淮只能感受到两人过于贴近的距离。   带着熟悉香气的灼热呼吸碾过唇缝,舌尖撬开牙关的力道有些重,陈淮的手指忍不住深深陷进床单里,止不住地向后靠。   可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抗拒,陈淮忽然感受到睡衣下摆被掀起,男人有些粗糙的拇指重重擦过腰窝,激得他浑身一颤。   被这样前后夹击,空气中未出口的呜咽尽数化作黏腻的水声。   “江停时,不行——”   时间一寸寸变得难熬,陈淮推人的力气都变得有些软绵绵的,可男人亲得太凶,几乎连最后一点氧气都要完全掠夺,陈淮只感觉自己像条濒死挣扎的鱼。   陈淮用尽全力终于将人推开了些,他看见男人淡色的唇已经开始泛红,带着过于明显的水意。   中间还破了一点,应该是刚才被他咬的。   像是不解陈淮为什么要突然推开自己,江停时的视线落在他的唇角,看起来似乎并不死心。   陈淮害怕他又卷土重来,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大口呼吸着,额头上都浮起了薄汗,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亲的。   身上的睡衣已经被刚才的激烈举动弄得乱七八糟,陈淮刚伸出手想要整理下凌乱的衣领,手腕就被人紧紧握住了。   陈淮以为他还要来,挣动了几下,刚想出声让他清醒一点,就听见男人低声说:“穿好衣服,跟我来。”   他顿了一下,想着顺从总好过被人压在这里又亲又咬好,没有多说,乖乖地披上挂在一旁的外套,跟着江停时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时,陈淮才看清他的衣服,已经不如往日一般一丝不苟,衣领和袖子上都带着明显的皱褶,看起来是真的很累。   陈淮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停时带他在一间角落的房间前停下,陈淮平时很少会来这里,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房间。   输入密码后,伴随着电子锁的滴滴声,门向内缓缓打开。   灯光感应到有人到来,亮起来的一瞬间,陈淮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然而就在他看清里面是什么的时候,大脑忽然一片空白,陈淮愣愣地站在原地,都忘记了要进去。   他记得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飞机模型,是母亲给他的。   那时他无比惊喜,可很快的,母亲就将他带到了江家。   所有礼物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成长起来的每个日夜,陈淮都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他不再期待任何惊喜。   ——因为这可能象征着更无底的深渊。   可摆了满屋的模型几乎要刺伤他的眼,梦寐以求的地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面前,陈淮感觉到指尖都开始轻微地颤抖。   他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开口:“这是……”   喝过酒的声音还带着哑意,男人轻声道:“生日礼物。”   陈淮彻底愣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玻璃柜里的其中一个上,如果没有看错,这架模型是限量款,全球都只有几个现存,再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这不是随便动动嘴皮吩咐下去就可以办好的事情。   心脏忽然开始猛地抽动,陈淮握紧手心,半晌才终于缓慢道:“可我的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都是春天了。”   “早就准备好了,”江停时看着他,“可你总是躲着我。”   “……”   陈淮低着头,轻声回答:“谢谢。”   男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淮抬起头,看见男人滚烫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陈淮觉得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闷:“我呢。”   “陈清,”江停时问他,“你送我什么?”   陈淮顿了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我生日你送我生日礼物,我还要回礼吗?”   话音落下,陈淮看见他伸出手,像是有些烦躁地扯了下领带,绷紧的喉结滚动几下,最终没说些什么。   那些锋利的字眼被咽下,江停时垂下眼,叹息般地轻声说:“算了。”   “这里的东西以后都属于你,你可以随意支配。”   江停时走到门口,扫了他一眼,看起来情绪有些奇怪,但或许是因为喝醉了,陈淮这么想着。   “还有,”江停时在扶手边停下,忽然侧过身看了过来,“明天你可以去学校了。”   “但晚上要按时回来,手机里有定位,如果擅自跑出去,你知道后果。”   虽然依旧在监控之下,但能回去上课,陈淮还是有些惊喜地抬起了头。   “谢谢——”   可惜没等他说完,男人已经很快离开了。   第二天陈淮起了个大早,能从这里出去的消息让他几乎彻夜难眠,下去吃早餐时,江停时还在房间里休息。   他这些天太累,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管家已经站在餐桌旁,替他整好餐具,陈淮在桌前坐下,随便拿了块面包吃。   吃到一半,陈淮忽然像想起什么,主动出声问道:“江停时昨晚喝了点酒,你们可以煮点解酒汤给他。”   “是,”管家替他倒好牛奶,像是健谈一般和他说着闲话,“昨天是大少爷生日呢,所以可能才喝多了一点。”   “……”   陈淮呛了下,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震惊地瞪大眼睛:“昨天是江停时的生日?”   “是。”   管家平静地看着他,故意问:“怎么了?”   陈淮回想起昨晚男人异常的表现,和他奇怪的问题,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忽然没了什么胃口,陈淮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   “没什么,”陈淮拿起手边的书包,“我先走了。” 第57章 置气   隔了半个多月才回到学校,陈淮自然避免不了被众人围追堵截的命运,一上午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勉强将事情圆了过去。   好在他前段日子因为被江停时关起来闹腾了好些天,饭都是后来被威逼利诱才愿意吃的,整个人瘦了不少,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大病了一场。   今天是满课,几个人一下了课就要抓紧时间换教室,校园又太大,一直到了中午,周墨才终于有时间和陈淮说上几句话。   那天的电话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可看着陈淮像个没事人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陈淮,你……身体没事了?”   陈淮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啊,那就好,”周墨和他并排走着,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不过我以前怎么没你听说过,你还有个哥哥呢?”   陈淮顿了下步子,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是远方表哥,平时不太联系,前段时间听说我生病了,所以才来照顾我一下。”   周墨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是真信还是假信,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过了会儿,他才犹豫着道:“陈淮,你最近没遇到什么事情吧?”   此时两人已经并肩走到了食堂,陈淮在队尾站下,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周墨当然不能将自己那过于离谱的猜想和他说,支支吾吾了一阵,最终还是摆摆手,没有追问下去:“没什么,就当我随便瞎说的吧。”   “不过陈淮,”周墨神色难得有些认真地看着他,“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一定要和我说。”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全力帮你。”   “……”   陈淮垂下眼,抿唇笑了下,眼底滑过一丝落寞的情绪,又很快抬起眼:“好,多谢。”   “我现在就有件事要你帮帮我。”   周墨眼睛一亮:“你说。”   “你知道南临有什么好的蛋糕店吗?我不太了解这些,最近我有个朋友过生日,想给他订一个。”   周墨算是他身边家境最好的朋友,陈淮想起幼时江停时对自己买的蛋糕那副十分嫌弃的模样,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最好是贵一点的,他比较挑剔。”   周墨低头想了想:“有一家店,在南临挺出名的,我妈平时过生日都在他家订,不过价格确实有点高,你看能不能接受。”   陈淮看了眼这家店的价格,尽管在江家见惯了奢靡华丽,可在看见最基础款都要大几千的数字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周墨建议他:“还有一家店也不错,虽然比不上这家,但价格会相对便宜一点——”   “算了,”陈淮打断他,“就这家吧,得麻烦你把地址和电话发给我。”   周墨愣了下,忍不住调侃道:“我们家小淮自己过生日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那个人是谁啊,竟然让你愿意为他花这么多钱?”   男生挤眉弄眼:“陈淮,你不会有什么情况了吧?”   陈淮面色如常:“他是个男人。”   钢铁直男瞬间没了兴趣:“怎么是个男的,没劲。”   结束了下午最后一堂课,几乎是刚走出教学楼,陈淮就接到了江停时的电话。   看见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号码,陈淮下意识抿起唇,停顿了半晌才接起。   两人相互沉默了片刻,那边才传来男人云淡风轻的声音,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语气:“司机在校门口等你。”   江停时的每辆车都太显眼,陈淮不想引人注意,可男人又并不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纠结几秒,陈淮烦躁地踢走了脚边的石头。   “知道了。”   “还有,”那边的声音停了停,男人才又缓缓开口,“我今晚有点事,不回去了。”   本来是句很普通的话,可有了昨晚那个不明不白的吻,再加上两人同处一室的关系,陈淮忍不住有了点奇怪的联想。   他闷闷地应了声:“哦。”   话到了这里,明显陈淮不太想再继续和他的通话,可江停时依旧没有挂断。   过了几秒,江停时忽地又道:“晚上记得要吃饭,我会让安叔看着你。”   “……”   陈淮最烦他这副什么都要管的样子,自己吃了什么、穿了什么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完全没一点隐私可言。   可他又不敢对江停时发脾气,只能泄愤似地顺手拔下旁边的一根草:“知道了,没什么事我挂了。”   “你——”   没等江停时说完,陈淮已经啪地一下把电话挂掉了。   周墨好奇地凑上来:“谁啊,你妈妈吗?”   陈淮转头看他:“不是。”   “啊,我看你这样子还以为是你妈呢,”周墨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我平时和我妈打电话就这副样子,我嫌她太唠叨了。”   陈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周墨又拍拍他安慰道:“不过不在乎你的话才不会关心这些呢,这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嘛,你也别太在意了。”   陈淮低着头,步子慢了点,声音很轻:“也可能只是控制欲作祟而已。”   周墨没听清:“什么?”   “……没事。”   和周墨告别后,陈淮果然看见校门处停着辆黑色轿车,虽然不是江停时平时开的那一辆,但依然有不少人纷纷侧目。   他埋着脑袋快步跑到车边,动作迅速地上了车,司机装作没看见陈淮做贼似的动作,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便启动了车子。   陈淮却突然说:“我要去个地方,能麻烦您先载我过去一趟吗?”   司机有些犹豫,可在看见陈淮递过来的地址后,短短犹豫了一瞬,就很快答应了。   陈淮去周墨推荐的那家店预订了一款经典系列的蛋糕,不大,但依旧花了他将近五位数,刷卡的时候,陈淮感觉心脏都在隐隐地发着痛。   算了,江停时送了他那么珍贵的礼物,自己送一个好点的蛋糕也不为过。   这么安慰着自己,陈淮拿着订单票往外面走时,却意外瞥见了旁边的一家首饰店。   外面的玻璃窗摆着一只极简的黑色耳钉,钛金属的底座上嵌着枚切割锋利的钻石,反戴式的设计,从耳后穿出时会露出半截银色尖端,泛着金属的冷光。   倒是和江停时充满侵略性的风格很适配。   只买个蛋糕吃完就没有了,就买个耳钉当纪念礼物,反正他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就当还江停时当年的人情。   陈淮思索了片刻,掉转了方向。   司机转过头,看了眼陈淮手里拿着的黑色纸袋,微微笑了笑:“是给少爷的礼物吗?”   “那家店似乎不便宜呢。”   陈淮转过脸看着窗外:“还好,打折。”   司机笑意加深,却没戳穿他。   ———   今天的课比较少,只有下午的两节,昨晚江停时没回来,陈淮也睡了个好觉,一直到中午才起,简单吃了个午饭,便收拾了下打算去学校。   他填好了别墅的地址,和蛋糕店约好了晚上送来,在去学校的路上,陈淮还专门和司机确定了下江停时今晚会早点回来。   可到了教室,陈淮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周墨请假了。   李彭说他生病了,请假回家休息,可陈淮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太熟悉了。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   无论是年幼时眼睁睁看着在学校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转学,还是现在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宋承昀,陈淮总在遇见这样的事。   而这些事的始作俑者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陈淮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他想着,或许周墨真的是生病了,他不该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江停时的身上。   可周墨始终无法接通的电话让他的手指都轻微地颤抖起来,陈淮想,明明昨天还在好好地和他说话,为什么今天就突然毫无预兆地生病了?   陈淮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度过漫长的两节课,铃声响起,他浑浑噩噩地收拾好桌上的书本,连有人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他此时只想回去揪着江停时的领子质问,到底是不是他又对周墨下手了。   走出校门时,陈淮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不同于昨天的车,是江停时平时坐的那一辆。   ——那江停时一定也在里面。   陈淮握紧手心,他快步走到车前,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开了车门,钻进后座。   江停时坐在他身边,听见动静,刚抬起头看过来,就被陈淮一把扯住了领带。   他顿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静默地垂下眼,盯着面前暴怒到几乎快要跳脚的男生。   “是不是你?!”   陈淮很少在他面前展露出这副凶悍强硬的模样,江停时看见他有些发红的眼尾,像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他沉默片刻,才冷声问:“什么?”   “周墨没来学校,”陈淮力气有些大,领带勒紧他的后颈,江停时却丝毫没躲,“是不是你干的?”   “……”   男生此时和自己的距离很近,江停时甚至能看清他脸上微小的绒毛。   一张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平日里温和漂亮的眼睛如今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看着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仇人。   ——就因为一个和他认识不到两年的人。   江停时忽地笑了一声。   男人面带微笑,眼底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衬得眸色愈发幽深,像是暴风雨前诡异的平静。   手背的青筋狰狞突起,江停时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许久才终于轻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后吐出来的:“是我。”   “我不喜欢他,所以我要把他赶走,”江停时笑意轻蔑,仿佛一个人的命运在他手中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支配的东西,“有问题么?”   “……”   男人高高在上的模样终于生生刺痛了陈淮的眼。   他似乎再次看见了从前那个用冰冷的表情告诉他,自己不过是他圈养的宠物,要永远属于他,任由他支配。   江停时从来都没变。   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漠,无情,自私。   许久,陈淮突然松开了手。   江停时的衣领已经被他扯得不成样子,两个人此刻都显得有些狼狈,偌大的车厢里,似乎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见。   陈淮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江停时,我就不该对你有任何期待。”   江停时只觉得太阳穴都在不停地跳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声音也开始变得些许失控:“你激动成这副样子,就是为了那个周墨?”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帮了你一些微不足道的忙,是个人都能做得到,你却真傻傻地把人家当救世主。”   陈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转过了头,像是再也不愿意看见他的样子:“可他不会监视我,控制我,把我关起来!”   江停时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他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陈淮的手腕。   可陈淮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猛地甩开了江停时的手,毫不犹豫地在他侧脸上扇了一巴掌。   和上次的小打小闹不一样,江停时感觉到一阵刺痛传过来,他终于愣住了。   “江停时,”陈淮此时只想往他的心上刺,一字一顿道,“我恨死你了。”   “……”   脸上的痛感还存在,可江停时却感觉心口的疼痛要强烈百倍,几乎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陈淮总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对自己这样恶语相向。   一路上,两个人再没说过话。   到了别墅,陈淮没有等江停时,车子刚一停稳,他就飞快地下了车,不给任何江停时能够抓住他的机会。   上了三楼,陈淮看见管家手里提着一盒造型精致的蛋糕,在那里等着他,脸上还带着轻浅的笑意。   “您回来了,”管家微微弯腰问他,“您订的蛋糕送到了,是要——”   “麻烦您分给佣人吧,”陈淮已经不想再看那个蛋糕一眼,上面悬挂的贺卡似乎都在嘲笑他的天真,“或者扔掉都行。”   管家有些愣住了:“什么?”   陈淮打开面前的房间门,走进去关上门的最后一刻,轻声道:“就当我疯了吧。” 第58章 决心   小的时候,陈淮的家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因为那里距离飞机场很近,噪音大又人流密集,是他们难得能承受起的房价。   每次父母吵架的时候,陈淮就会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出来,搬着一个窄小的凳子跑上天台透气。   因此他经常会看见升空而起的飞机从上空飞过,因为位置的原因,会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或许是那时太无聊了,陈淮就这样看着一架架飞机升空又降落,看到夜幕降临,争吵声终于短暂地停歇。   陈淮没有坐过飞机,陆鸣延告诉他坐在里面的时候,视线范围内就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云,等下了飞机,迎接他的就是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崭新风景。   这句话在陈淮心里埋下了很深的种子,他时常在想,如果他也能自由地在天上飞,飞往一个远离所有痛苦回忆,只有幸福的地方就好了。   可遗憾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却是和江停时一起的。   那时他发现了自己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的真相,为了安抚情绪激动的陈淮,江停时带他去了冰岛。   那也是陈淮第一次看到极光。   低垂的夜幕中,冰川的棱角折射出幽蓝色的光,极光蓦然撕裂天际,翡翠似的绿溶解在整片天空中,将四周的一切照成幻境。   江停时就站在他身边,冷白的脸在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耀眼,他垂下眼,沉静的视线落在陈淮这些天唯一展露出的笑脸上,声音是少见的温柔:“喜欢吗?”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极光的影子,他兴奋地点了点头:“喜欢!”   “以后会常带你来看,”少年语气低沉,像是循循善诱道,“所以别闹脾气了,嗯?”   那时的陈淮年纪尚小,江停时的声音仿佛带着咒语,他想,哥哥对自己这样好,其实可以原谅他一次的。   于是陈淮大度地选择了原谅他。   但现在想起,陈淮才恍然醒悟,这不过是江停时的测试,给陈淮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陈淮就会不停地为他降低自己的底线。   陈淮以为自己长大,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这一次他却再次想要原谅江停时,如果不是周墨出了事,自己恐怕真的会像从前那样一步一步走入他的温柔陷阱。   他总是这样蠢得可怕。   陈淮伸出手,心不在焉地将咪咪吃完的猫条包装袋丢进垃圾桶。   管家的身影还未走远,他的话似乎还停留在陈淮耳边:“周末是江总会在老宅为大少爷举行生日宴,会办得很隆重。”   这次陈淮没回家的时间有些过于久,连江恒都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偶尔会向安叔询问陈淮的下落。   如果这次生日陈淮再不出现,恐怕江恒会生疑,江停时应该会让他回去一趟。   在学校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回了别墅就更不用说,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地方,陈淮化成灰都跑不出去。   可这次宴会人流量足够大,江停时又作为这场生日的主角,他就算再想将人看紧,也总会有不留神的时候。   ——周末的宴会或许是他逃跑的最好机会。   晚上江停时依旧回来得很晚,陈淮吃完了晚餐,在房间里看江停时送给他的模型。   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摆弄着模型的零件,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刻意在房间门口路过三四次的高大身影。   在男人路过的第五次,陈淮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看过去,出声叫住了他:“江停时。”   男人立刻停下了步子,脸上却依旧挂着不咸不淡的表情,目光落到他的方向:“怎么了。”   “我今天做了点饼干,”陈淮问,“不小心做多了,你要尝尝吗?”   “……”   这是这两天陈淮第一次和他主动说话,示好的意味明显,江停时垂下眼,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可以。”   “有个线上会议,”江停时故作矜持的样子莫名让陈淮觉得有些好笑,“你送到书房吧。”   陈淮没拒绝,男人很快离开了,他在原地看着江停时的背影逐渐远去,顿了几秒,才缓慢地站起身来,下了楼。   端着饼干上去时,陈淮听见书房里传来几道很低的人声,不甚清晰,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进来。”   他刚将门推开一半,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陈淮假装没发现,淡定地走到桌边,将盘子放在上面。   走近时,陈淮听见会议里有人在说:“这个方案董事长似乎不太赞同,江总,我们还是应该——”   江停时冷声打断他:“我记得总部的决策人已经是我了。”   “当然,”那边静了一瞬,男人很快连连附和道,“现在当然应该按照您的决定进行。”   陈淮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几个高层的谈话,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江停时和江恒的意见有了冲突。   江停时行事一向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可江恒认为现在江家已经如日中天,该要保守一些,他嫌江停时的策略太激进,因此两人经常意见不合。   陈淮很清楚父子二人隐藏在表面亲情下的深重隔阂,江恒放权给江停时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会掌权的这么快,如今他董事长的名头都快要如同虚衔。   “在想什么。”   听的入神时,耳边蓦地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陈淮吓了一跳,猛地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异常:“没什么,只是看你在开会,不想打扰你。”   江停时漆黑的眼睛紧盯着他,看得人心底有些发毛,他没有回答,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相信陈淮的话。   陈淮很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他们都说饼干做得不错,你尝尝看。”   江停时皱了下眉:“你给他们都尝了?”   陈淮有些不明所以:“嗯,对啊。”   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江停时很不满地拧着眉伸出手,拿了一块送进嘴里。   刚咬了一口,男人就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陈淮疑惑道:“不好吃吗?”   江停时回答:“太甜了。”   “啊?”陈淮意外地扬起眉,“他们都说——”   “你尝尝。”   没等陈淮说完,袖子忽然被人用力一扯,他没稳住,下意识向前倒去,却又在马上失去平衡的下一刻,被圈进了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里。   掌心刚抵上胸膛就被对面人攥住了手腕,温热的指腹碾过他的腕骨,似乎能感受到猛然加快的脉搏。   骤然压下来的阴影里,陈淮感受到男人滚烫的呼吸,烫得他脊椎发麻。   来势汹汹的吻让陈淮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男人的牙齿差点要咬破他的下唇,后腰被箍住的位置像被什么东西烫到,隐隐地发着痛。   焦糖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纠缠中,陈淮却只有一个想法。   ——江停时又在骗他,明明一点都不甜。   吞咽声与喘息声似乎要掩盖住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陈淮艰难地喘着气将他推开,男人却又再一次贴了上来,同他的气息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直到陈淮感觉到领口处的皮肤开始泛起浓重的凉意,他才从男人烫得吓人的体温中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衣领的扣子已经被人解开了,白皙的脖颈完全露在外面,因为飙升的温度而透着明显的红。   电脑那头传来一道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江总,您还在吗?”   陈淮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浓重的羞耻感让他猛地用力推开了江停时,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江停时似乎也才刚从刚才激烈的吻中回过神来,他定定地看了陈淮几秒,又转回头去将声音打开:“等一下。”   啪地一声,麦克风又被关闭,那边没有人再敢说话。   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比陈淮还要高出将近一个头的身高让他得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   陈淮反射性地想跑,他端起一旁的盘子作势要走:“不喜欢就算了,别浪费,我拿去分给别人吃。”   一只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没说不喜欢。”   “你不是说很甜吗?”   江停时微微弯腰,离得他近了些,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动作亲昵,唇边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是很甜,不是么?”   “……”   砰地一声,陈淮又把手里的盘子放下了。   他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随便你,我走了。”   手腕却再次被拉住,江停时喊他:“等等。”   陈淮停住步子,男人低着头,表情意味不明,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那天——”   江停时张了张嘴,犹豫着,想要向他解释前两天发生的事。   可陈淮刚才还温和的表情忽然就再次冷了下来,他皱起眉,用江停时很不喜欢的眼神瞪着自己。   “别说了,”陈淮甩开他,“我不是很想听。”   “……”   一股烦躁感瞬间将他席卷,江停时站在原地,只恨不得真的把那个周墨打包送到深山老林里去。   陈淮却害怕男人的示弱会再次让他心软,临走前,他状似无意地扫了眼男人的电脑屏幕,又很快离开了。   果然如陈淮所料,江停时会带他一起回老宅参加生日宴会。   宴会的前一天,江停时没有回来。   陈淮将一沓文件递给安叔,他看见老人的目光从文件上扫过,带着一闪而过的惊愕,又很快隐藏起来。   “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给江叔叔,”陈淮认真地看着他,指尖却在微微地发着抖,“不要让江停时知道。” 第59章 火焰   从江停时身边逃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疑心重,又太聪明,陈淮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都仿佛无处遁形,单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毫无觉察地离开。   可江停时几乎已经将陈淮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掌握得透彻,更何况这时将任何一个朋友卷进来都是最愚蠢的行为。   所以陈淮需要一个与自己关系并不好,甚至称得上是恶劣的人帮助自己,这样才不会被江停时怀疑。   这个人不能太聪明,并且陈淮手上要有可以和他作为交换条件的东西,以此来说动他帮自己办事。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自从江寻易出国后,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江停时说到做到,他确实再没有见过江寻易。   出了上次的事,陈淮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可眼下的情况,似乎只有他一个合适的人选,不仅有权利和背景帮自己离开,陈淮手上还有引诱他上钩的筹码。   他将手里的东西封口,想起那晚故意进江停时书房时的场景。   或许是觉得陈淮没有任何威胁能力,又或许是因为陈淮主动的示好,江停时并没有防着他,也因此给了他机会。   生日宴当天,江停时吩咐司机将他接去江家老宅。   一个多月没见,这里依旧庄严肃穆,过于华丽的装饰中弥漫着怪异的氛围,好在宾客众多,掩去了庄园原本的冷清。   陈淮刚到,江停时那边就收到了司机发来的照片,他垂下眼,不着痕迹地将男生的侧影放大,看了几秒才按下熄屏键。   江恒坐在他的对面,茶杯中升腾起的雾气让他们无法看清对方的神色,江恒的手端着杯子悬在半空中,片刻没有动弹。   而江停时只是静静地盯着面前递过来的茶杯,并没有伸手接过。   父子俩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江恒才终于将手收回。   下一秒,伴随着啪地一声,手中的瓷杯被他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江停时,”虽然已经年近六十,可男人的声音依旧威严有力,“我听说你最近在江氏总部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啊。”   面前的人眉眼处和他有几分相似,让江恒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可似乎又比他那时更锋利,坐在他面前时,周身气质丝毫不输如今的江恒。   江恒从前最欣赏江停时身上这股锐利精明的气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替自己接手公司的继承人。   可现在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之内,江恒恍然想起,他和江停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传统父子关系。   ——江停时恨他。   江恒不是家里的唯一一个儿子,作为夹在中间的老二,他上不如年长懂事的哥哥,下不如会卖乖讨巧的弟弟,江恒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父亲的青睐。   为了尽早生下江家的长孙,江恒和白娩在毫无感情的基础上生下了江停时。   江恒不关心他,白娩恨他夺走了自己的自由人生,所以江停时不是爱的产物,只不过是家族斗争的一个牺牲品。   而或许是这样的家庭环境使然,江恒也逐渐发现了江停时的异常。   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江停时从小就冷漠孤僻,厌恶身边的每一个想来示好的人,他认为他们都很蠢。   但最明显的,江恒发现江停时似乎对自己的东西都有着极端的掌控欲和侵占欲,他讨厌别人碰他的任何东西。   一旦他的东西被别人沾染过,无论江停时曾经有多么宝贵这样东西,最后都会被他烧成灰烬。   而碰他东西的人则会落个更惨的下场。   但江恒那时没有在意,甚至就连听说他让一个小孩差点丢去半条命的消息都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平静地吩咐下去,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坏了江家的名声。   江停时聪明,有能力,是他最合适的继承人,所以江恒不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人,他只需要负责为江停时收拾干净残局。   可如今,尖锐的利刃终于指向了他。   听见江恒的话,江停时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情,他只是讽刺地笑了一声:“您的消息倒是灵通。”   “我以为您放在我身边的那几条狗都被清扫干净了呢,”江停时的视线从那些碎裂的瓷片上扫过,语气漫不经心,“可惜还是有漏网之鱼。”   江恒气得青筋暴起,他用力拍了下桌子,试图在江停时面前找回父亲的威严:“江停时,你别忘了,现在股份还在我手里,我是年纪大了,可不代表如今的江氏已经是你说了算!”   江停时目光冷静地与他对视:“如果您的地位真的不可撼动,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这些?”   “父亲,”江停时刻意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您好像在害怕。”   “江停时!”   江恒猛地站起身,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两人之间那点微弱的亲情终于被完全撕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江恒的音调抬高,“连宋清念都是你故意送到我眼前的吧,就是为了让你的陈淮进门!”   男人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抬起头,漆黑的眼死死盯着江恒,语气也变得低沉下来:“你想做什么?”   江恒冷笑一声:“怎么,你敢把人关起来,还怕我对他做什么吗?”   尽管厌恶自己冷漠虚伪的父亲,可江停时终究还是带上了他的影子,他比谁都清楚江恒那些下作又阴险的手段。   砰地一声,江恒的衣领被人猛地揪起,后背紧紧压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江停时难得在他面前显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   “江恒,我警告你,”江停时扼住他的咽喉,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别动他。”   江恒却被他这副被惹急的样子逗笑,他轻蔑道:“江停时,我记得我教过你,有软肋的时候,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脖间的力道更重:“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你当然敢,”江恒说,“你就是个疯子,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不是现在。”   江恒轻声补充:“陈淮现在还在楼上吧。”   领口的力道丝毫未松,江恒甚至有种要被生生掐死的错觉。   但僵持许久,江停时最终还是松开了他。   江恒知道,这一次是他赢了。   他狼狈地撑着墙努力呼吸了几口,脸上涨得很红,嘴边却扬起了胜者的微笑,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父亲模样。   他伸出手拍了拍江停时的肩,被人毫不留情地躲开后无所谓地笑了笑,看着江停时一字一顿说道:“生日快乐,儿子。”   ———   江停时找到陈淮时,他正蹲在花圃旁不知道在看什么。   手腕被猛地拉住,陈淮还没反应过来,一片阴影就将他完全笼罩,他踉跄着站稳,看清来人后下意识皱了皱眉。   “宴会不是马上要开始了,”陈淮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接下来的话被完全堵进了唇间,偌大的花园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微弱的水声。   陈淮被他压在一旁的花架上,茂密的草丛勉强将两人遮盖,可稍微走近一点就能看清两个人在做什么。   他用力地推了两把,挣扎道:“有人啊!”   被推开的男人也不闹,他顺水推舟又将人拥进了怀里,宽阔的胸膛紧贴着他,陈淮能感觉到他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   “别动,”手掌按住他不断乱动的身体,用了点力往自己的方向压,“我抱一会儿。”   过了几秒,怀里的人没有再动。   江停时满意他的乖顺,指尖在他的耳垂上揉了两下,没用什么力气,弄得人有些痒:“我尽早结束,然后一起回家。”   陈淮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会有人看着你,”江停时又说,“今天来的人多,不要乱跑。”   “哦。”   江停时安静了几秒,将他放开。   他的眉目懒散地垂着,凌厉的五官在月色下也柔和了些许,显得愈发浓墨重彩:“陈清,除了这两个字,你还有没有别的话?”   陈淮心烦意乱,随口敷衍道:“啊。”   江停时似乎是被他气笑了,没什么感情地冷笑一声,替他将耳边的发丝整好。   冰冷的指尖擦过他的耳根,男人一本正经道:“不如留到别的地方喊。”   “什么?”   陈淮没懂,他下意识问了句,却看见男人的视线越过他,落到后面的地方。   他愣了下,转过身,看见一个于他而言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   江寻易站在原地,发觉江停时在看他,眼神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怯生生地停在了原地,低声喊了句:“哥。”   江停时冷淡地看着他,尽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但他的话依旧不太客气:“你为什么在这里。”   “爸让我回来的,”江寻易死死埋着头,“我也想回来给哥过生日。”   江停时没有说话。   如今他和江恒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江恒让江寻易回来,不过是想要找个人和他分摊势力,江停时并不意外。   可江恒未免也太蠢了点,还真以为一个草包能帮上他什么忙。   “哥,我已经知道错了,”江寻易忐忑道,“能不能别赶我走……”   江停时冷声打断他的话,却是对身边的陈淮说的:“你先上去。”   陈淮顺从地点了点头,临走前,他不经意地扫了眼不远处的江寻易,很快离开了。   今天的宴会有不少媒体来,说是生日宴,不过又是江恒用来压前些天江氏新闻的拙劣手段,江停时早厌烦了在镜头面前和江恒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简单做了开场白,接下来就是江恒发挥的时间,江停时刚下台,就有不少人往他的方向围了上来。   宴会厅中央的水晶灯的光在头顶处折射出无数碎片,耳边是吵闹的谈笑声和恭维声,弄得江停时有些头疼。   陈淮被他安置在主楼的房间,江停时的目光心不在焉地从窗前扫过,只想着快些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宴会,和陈淮一起回家。   突然,大厅里回荡的钢琴声停下了,人群中似乎爆发了一阵喧闹。   江停时听见耳边有人讶异的声音:“天呐,花园那边着火了!”   他顿了顿,下意识转过头,往门的方向看过去。   不知何时,庄园东侧花园的火焰已经撕开了夜幕,滚滚浓烟从上方不断飘上来,似乎周围的天空也被染成红色。   花园的位置离宴会厅很远,而眼下基本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众人只是惊呼,倒也无需慌乱。   但火势越燃越大,沿着主楼的方向开始蔓延过去。   ——陈淮还在那里。   身边的人被猛地撞开,那人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时,只看见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主楼里的人见火势不对,都已经提前撤离了出来,江停时拽过一个仓皇逃窜的安保,冷声问:“陈淮呢?”   安保结结巴巴地回答:“抱歉江总,我没有看到……”   男人的眼神可怕得像是要吃人,安保吓得腿都快软了:“废物。”   下一秒,他看见男人毫不犹豫地向主楼的方向走去,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扯住江停时的衣袖:“江总,那边很危险,您还是别过去了——”   江停时一把将他甩开:“滚!”   位置越靠近主楼,火焰灼热的气息就愈发浓烈,江寻易捂着口鼻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火焰发出的滚烫热浪似乎在撕咬着每一寸皮肤,浓烟灌入肺里,呼吸间都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漫天的火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天花板不断砸下燃烧的碎块,江停时嘶哑地喊着陈淮的名字,声音却几乎被巨大的爆裂声吞没。   江停时是真的疯了。   江寻易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他飞快地冲上前,将马上要踏进火场的江停时拉住。   江停时愣了一下,立刻回过头来看,发现是他,眼里浮现出失望,又再次回过身去,似乎还打算继续进去。   “哥!”江寻易嘶吼着叫他,“这么大的火,你进去不想要命了吗?”   江停时看着他,语气很平淡:“你见到陈淮了吗?”   “……”   江寻易愣了愣,江停时却甩开了他的手:“没见到就滚开。”   话语间,一根横梁轰然倒塌,江寻易下意识躲了下,一片烟雾中,他看见江停时手臂上已经被火灼烧,布料染成灰烬,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可偏偏江停时却没有任何反应。   江寻易眼睛都瞪得通红,他再次死死地扯住了江停时的手腕,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陈淮不在里面,”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他已经跑了!”   江停时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似乎拢上了一层雾气。   男人的声音很慢:“你说什么?”   江寻易闭了闭眼:“他和我做了个交易,我帮他安排行程逃跑,他帮我回国。”   “哥,这场火,也是你心爱的陈淮刻意安排的。”   手腕被人恶狠狠地掐住,江寻易怀疑自己的腕骨可能已经被他拧断了。   江停时的声音完全沙哑:“你再说一遍。”   “我说,陈淮跑了,他现在已经在飞往国外的飞机上了,你听懂了吗!”   江恒听说江停时冲进火场后,很快就赶了过来。   但没过多久,他就看见江停时和江寻易的身影从火焰中缓慢地走了出来。   左侧那个高大的身影此刻无比狼狈,脸上都是浓烟留下的痕迹,手臂上是大块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恒冲上去,一时忘了演慈父,几乎气急败坏道:“江停时,你疯了是不是!”   江停时却完全没有搭理他。   男人站在阴影里,指节捏得发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狰狞暴起,眼底翻涌着沉沉的戾气,活像是从火场里走出来的阎王罗刹。   江寻易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哥,陈淮他根本就不爱你!他那么讨厌我,可还是选择和我合作,就是为了逃离你,他——”   下一秒,接下的话被完全堵进了嗓子里。   江停时用要杀人似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很好,陈淮,”江停时轻声说,“你又骗了我一次。” 第60章 痛苦   收到沈迟发来的信息时,江停时刚从医院里出来。   他的各项数值又超出了正常范围,医生皱紧眉头,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坦然。   如果不是他给江停时治疗了很多年,恐怕真要失去这份工作,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轻易说出会让男人情绪失控的话。   “您说您养的猫又跑了,”医生顿了顿,才轻声问,“那您想要怎么做?”   男人的话简短却坚定:“抓回来。”   医生深吸一口气。   许久,他才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落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如果那只猫可以安抚您的情绪,将他留在身边,无论是对谁,或许都是最好的选择。”   江停时垂下眼,点开沈迟发来的照片。   男生正伸出手将卡车上的箱子往码头搬,临海市的阳光刺眼,他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用来遮阳,白净的皮肤上出了点汗,抬起头冲着驾驶座上的人笑。   他皱了下眉,目光从那位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卡车司机脸上扫过,又很快移开。   陈淮很聪明,他深知江寻易靠不住,并没有按照他的安排飞往挪威,而是暗渡陈仓去了海边的一座小城市。   最疼爱他的外婆葬在那里,江停时丝毫不奇怪他会回到临海——如果说这里是江停时为他创造的牢笼,那临海于陈淮而言,就是逃避现实的乌托邦。   在陈淮的猜想中,江停时一定认为他会飞去挪威寻求陆鸣延的帮助,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留给他藏身。   可陈淮却从没考虑到江停时对他的了解程度,从小到大,陈淮都不会将自己的朋友牵扯进来,更何况是这样危险的出逃。   陈淮总是这样,为了朋友愿意两肋插刀,自己出事了就恨不得把身边所有人都撇得干干净净,简直蠢得要命。   江停时面无表情地点开图片编辑,将一旁的司机裁去后,才按下保存键。   屏幕上忽然跳动起沈迟的名字,江停时接起电话,俯身坐进车内,耳边传来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阿时,你在哪儿呢?今天大家都在,老地方,来一趟呗。”   江停时没什么兴致地闭上眼:“没空。”   沈迟抿了口酒,冷哼一声:“到底是真没空还是不想和我们聚?”   “你觉得呢。”   “……”   自从上周陈淮逃跑后,江停时就一直是这副死样子,沈迟曾经崩溃地问过他:“跑了就去抓啊,在这儿折磨我做什么?”   “我有安排,”江停时看起来依旧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让你的人藏好点,别被他发现。”   “……自己当变态跟踪狂就算了,现在还要拉我和你同流合污,真受不了你了!”   沈迟撇撇嘴,实在奇怪江停时明明早就找到人在哪了,人家一日三餐的照片都还完完整整地存在他的手机里,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不是让我去查那司机的信息嘛,”沈迟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查到了,他和陈淮——哦不对,是陈清,关系还挺好的,两个人是旧相识了,我这里有他的信息,你来不来?”   对面沉默了几秒,很快,沈迟听见他吩咐司机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一声:“行啊,那我等你。”   所谓的老地方不过是沈迟开的会所,只接待特定的VIP,方便他们来聚会的场地。   推门进去,立刻有人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可惜江停时脸色比平时还要糟糕,没得到回应的人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江停时在沈迟身旁坐下,还没来得及说些调笑的话,男人就向他摊开手,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东西。”   沈迟无奈地叹口气,从手边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他,一边解释着:“他之前是陈清外婆邻居家的小孩,小时候和陈清关系还不错,后来陈清外婆去世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长大后就留在临海当货车司机,负责往码头运货的,今年二十二,未婚独居。”   非常普通的一个人,普通到翻遍他的成长经历,似乎都找不出一个能让从小就作为天之骄子的江停时担心的地方。   沈迟觉得他实在草木皆兵了:“陈清逃跑时身上分文没有,和他合租也是为了节省点费用,两个男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二下午三点四分,周四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还有今天刚发来的那张照片里,”江停时如数家珍似地缓慢道,“那个人都在盯着陈淮看。”   “……”   沈迟终于没忍住张大了嘴:“不是吧,你记得这么清楚?”   江停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在照片里就看到这么多次,在看不到的地方只会更多。”   沈迟几乎要被他气笑:“怕人家被抢走就去追啊,在这里拿个显微镜盯着看有什么用,要写实验报告吗?”   江停时冷冷扫他一眼,沈迟不说话了。   身边有人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是安达科技的小儿子,他和沈迟关系不错,可江停时却始终对他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因为急于讨好男人,他有些着急地凑了上来。   “什么人还要我们江少主动追?”他笑着挤进两人之间的对话,“凭您的条件,该别人趋之若鹜才对啊。”   江停时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点燃一支烟,夹在指尖,白雾缓缓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轮廓,让人看不出情绪。   没得到回应的男人也不气馁,他又接着继续道:“我的条件肯定比不上江少,但之前谈过不少,您要是有什么情感问题,我可以给点建议啊。”   江停时终于舍得分给他一点眼神:“你很有经验?”   男人兴奋地点了点头:“当然。”   混合着烟味的雪松气息萦绕在鼻尖,江停时任由烟灰落在裤脚,停顿了几秒才轻声开口:“他不太听话。”   男人愣了下:“什么?”   “他不喜欢我,”江停时的语调有些慢,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够准确,半天后又纠正道,“现在应该已经恨我了。”   江停时开始列举陈淮的行为:“我讨厌他说恨我,讨厌他和别的人说话,讨厌他为了不相干的人对我发脾气,讨厌他欺骗我。”   “你有什么办法?”   江停时看向他:“能让他听话一点。”   男人缓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大大地啊了一声,激动地拍了下手:“哎呀,您其实就是想让他乖乖待在身边,听您的话,不要到处乱跑,是不是?”   江停时思考片刻,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这还不简单吗,”这件事实在太好处理,男人甚至都有点怀疑,“从前有人害怕自己养的鸟飞走,就会剪去它的羽翼,道理落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剪断他飞出去的希望,让他知道只有在你身边才能安全,这对您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男人笑着冲江停时眨了下眼:“我那里有很多东西,您有需要的话,尽管来挑。”   听完他的话,沈迟不甚赞同地皱了下眉,转过头碰了下江停时的手臂,却看见男人若有所思的侧脸。   “阿时,”沈迟犹豫道,“最好还是不要这么极端吧,你这样做只会把人越推越远的。”   叮地一声,一张照片又发了过来。   江停时只扫了一眼,就将手机扔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忽地冷笑一声,声音近乎咬牙切齿:“越推越远?”   手臂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地发痛,江停时一把甩开了身边的沈迟。   “无论我怎么对他好,在他眼里都比不上别人的一点施舍,”江停时看着不远处,脸上的笑意瞬间完全消失,“所以只有痛苦,才能让人长记性。”   “江停时,你——”   “明天,”江停时毫无感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男人站起身,整理好身侧的褶皱,“出发去临海。” 第61章 重逢   距离陈淮来到临海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里来往船只不断,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大,在李程的推荐下,负责人还是同意了陈淮的加入。   陈淮力气大,脾气好,交给他的装卸工作都能超额完成,任劳任怨,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工头对这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青年印象十分不错,同意了他工资日结的申请。   刚来临海时陈淮孑然一身,好在遇见李程帮了他一把,为了省钱,陈淮暂时和他合租在一个几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房子条件很差,没有独立的卫浴,要洗澡需要跑到离这里几千米远的公共浴室去,晚上隔音也不好,睡觉轻的陈淮时常被隔壁传来的奇怪动静硬生生吵醒。   和别墅里的环境完全没办法比较,可躺在硬木板床上时,陈淮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和李程的床就靠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勉强隔开,两边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李程知道他没睡,翻了个身问:“陈清,我听说你考上A大了,不继续读了吗?”   黑暗中,陈淮睁着眼睛,沉默半晌,才轻声回答:“嗯,我交了休学申请。”   “为什么?”李程奇怪道,“我听说A大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跑回临海来打工?”   “……”   见身边的人再次陷入安静,李程以为是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立刻着急地想要为刚才的话做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放弃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   陈淮却突然打断了他,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我曾经拼了命地学习,想要考上大学,是因为我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逃离禁锢我的一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男生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低,李程差点要听不清,“迎接我的,不过是更深的牢笼。”   “只是它装得太好,让我产生了以为自己真的获得了自由的错觉。”   李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笑了两声:“哎,我也不懂你们这些高材生的想法,我就觉得呀,管他自由不自由的,能让我和我妈过得好就行。”   陈淮抿唇无声地笑了下,他和江停时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一时也没办法解释。   夜已经深下来,干了一天体力活,李程也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提醒他:“对了,明天天气预报说要下大雨,你出门记得带伞。”   “好,晚安。”   或许是因为晚上的话,陈淮睡得有些晚,还梦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站在漫天火焰中,漆黑的眼印着绚烂的火光,却倒映不出任何色彩,用吃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陈清,你要躲好一点,”阴森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别被我找到了。”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他笼罩,陈淮满身冷汗地惊醒时,看见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李程还在另一边鼾声如雷地睡着,陈淮却已经毫无困意了。   他从床上起来,看见外面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天色阴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今天要搬运的货物不算多,到了下午,天空已经电闪雷鸣,黑压压的云铺了满天,身后传来电视的播报声:“临海市即将迎来强降水天气,建议各位居民非必要不外出,避免危险情况发生……”   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装卸货物,结束手头的工作,陈淮坐上车,打算和李程一起下班回家。   但就在他要离开时,工头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语气急切:“现在来了一批货,那边要得很急,要在今天之内结束。”   雨已经有下大的趋势,伴随着紧锣密鼓的雨水声,整个临海仿佛都被阴暗笼罩,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谁能帮着运一下?”见聚集在一起的工人都不甚情愿,工头抛出条件,“时薪按平常的两倍算。”   于沿海城市而言,暴雨无疑是危险的,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为了这点钱将自己置于险境。   人群中依旧静默着,工头皱了下眉,刚想发作,就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站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很快认出来那是谁。   陈淮说:“我可以。”   李程皱了下眉,伸手去拦他:“你确定吗,这雨眼看就要下大了,这么大的雨,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关系,”陈淮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安抚,“我速战速决,不会有问题的。”   “马上又要交下个月的房租了,我不能光靠你给我垫着,这次我来交。”   李程顿了下,很快明白过来,一定是他唉声叹气地数钱时被陈淮看见了,陈淮不想给他添麻烦,才会这样拼命地挣钱。   但他很清楚陈淮的个性,李程叹了口气,没有再拦着:“好吧,那我回去给你煮点姜汤,你运完就回来,别生病了。”   果然如李程所言,雨越下越大,这批货物的数量不少,工头后面又喊了几个人一起帮忙,可这样恶劣的天气,似乎行动都变得艰难起来。   陈淮随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身上的衬衣已经完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他却已经无暇顾及。   耳边还萦绕着工头催促的声音,陈淮喘着气将手里最后一箱货物放进船舱,终于能腾出空来看一眼外面的天气。   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密密麻麻地摆在外面,形成狭窄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潮湿的气息,和混凝土的味道混在一起,呛得人头脑发晕。   高强度的劳动让陈淮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他接过同伴递来的纸巾,勉强将脸上的水擦干净,打算去找工头取这次的报酬。   可当他接过工头递来的钱时,陈淮简单地数了下,才发现同他之前答应的两倍时薪完全不符——明明只比平常多出了一百。   有人先他一步出了声:“李师傅,你是不是给错了,这钱怎么数都不对吧?”   工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这都是上面给的,你不满意找他们问去!”   “不是你说的两倍时薪,现在又反悔,这不是骗人吗!”   面前的人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了?你们自己主动要来的,这可怪不到我头上。”   众人义愤填膺,可他们在工长手下干活,又确实不过是口头协议,没有效应,最后只能是自认倒霉。   工长满意地笑了笑:“行了,不是还多给了你们一百吗,知足常乐——”   “我有录音。”   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走出,工长皱了皱眉,看见陈淮手里拿着个老掉牙款式的手机,朝他晃了下:“这个应该可以算证据。”   “如果不按照之前约定的给我们,”陈淮平静地看着他,“那我就让别的人来管了。”   临海市货运行业发达,管辖也相对严格,如果真闹到上面去,恐怕不好收场。   工长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出去了,再回来时,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陈淮顿感危险,他下意识握紧了手心的手机,警惕地盯着面前逐渐靠近的人。   为首的男人嘴里还叼着根烟,靠近时,陈淮闻到一股刺鼻的劣质烟味,他难受地咳嗽了几声,往后退了一步。   “小帅哥,”那人故意将燃着的烟头伸到他面前,雨从船门处吹进来,“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干嘛要闹得这么僵呢,你说是不是?”   陈淮盯着他,冷静道:“按照两倍时薪给我们钱,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人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却危险,果然下一秒,他身侧的两个人忽然冲了出来,将陈淮的手臂死死按住了。   陈淮的手机被轻而易举地夺走,递到了那人的手里。   那人随意把玩了两下他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用的老年机,将里面的录音彻底删除后,得意地在陈淮面前晃了晃。   “我说你长得挺聪明的,怎么总爱犯蠢,”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陈淮脸上拍了两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还想逞英雄,不是自讨苦吃吗?”   陈淮冷冷地看向他:“还给我。”   “好啊。”   男人无所谓地点了下头,随即转过身,将那台手机恶狠狠地向船外扔去。   陈旧的手机瞬间四分五裂,他挑衅似地朝陈淮抬了抬下巴:“还给你了,去捡吧。”   那手机是李程花了几百块给他买来的,陈淮咬紧了牙,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身侧的二人甩开,红着眼冲上去,死死地扯住了那人的衣领。   他没站稳,一下子被掼到船舱外,冰冷的雨落在身上,男人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们是死人吗?”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朝着船舱内吼道,“赶紧把他给我拉开!”   可话音刚落,一道刺目的光就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射了过来,在昏暗的视线中显得格外尖锐。   男人骂了一声:“妈的,哪个疯子拿远光灯晃人——”   下一秒,傍晚近乎漆黑的码头,蓦然亮起来一片接一片的车灯,将本就狭小的地方照得犹如白昼般明亮。   陈淮愣了愣,下意识朝着光源方向看去。   可只一眼,他就彻底呆在了原地。   过于熟悉的车,招摇地停在众多黑车的最中间,像被层层叠叠保护的国王。   看起来就训练有素的保镖从周围的车辆上走下来,整齐的排成一列,静静地朝向他们的位置。   身边的人显然也被这样大的阵仗吓呆了,那人的骂声也硬生生停下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实在想不起今天上面有通知哪位大人物要来。   下一刻,最中间的车门被打开了。   司机弯腰为他撑起伞,男人下了车,接过司机手里的伞,靠着车门,慢慢地抬眼向陈淮的方向看过来。   那位已经半个多月未见过的男人,西装笔挺地站在陈淮面前,看起来好像瘦了些,气势却丝毫不减。   似乎是察觉到陈淮的视线,男人转过头,终于与他对视。   依旧是十分熟悉的眼神,平静、深邃,甚至隐隐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可陈淮却在对视的一瞬间汗毛竖立。   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终于动了步子,黑色的大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缓慢地向他的位置走来。   男人身后的保镖沉默地跟上,沉重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在暴雨的轰鸣中依然清晰可辨。   陈淮感觉身体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他全身都被雨水浸透了,密集的寒意将他裹得快要窒息,陈淮忍不住开始发抖。   而和他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人依旧衣冠楚楚,黑沉沉的伞下,他冷白的脸显得愈加显眼。   刚才还在嚣张跋扈的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陈淮听见身后的保镖在询问他的意见:“江总,这里怎么处理?”   男人平静的声音落入耳中:“全砸了。”   “——是。”   江停时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不断后退的陈淮身上。   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身上,江停时漠然地看着,几秒后,陈淮感觉到密集的雨停下了,雨伞将他完全笼罩起来。   这样大的雨,似乎能冲刷一切,却冲不散令人窒息的绝望。   “好久不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淮。” 第62章 无望   身后的喊叫声,碎裂声和连绵不绝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的环境中,陈淮却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在看见江停时的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四肢僵硬,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连逃跑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夜幕降临,码头亮起微弱的光,一阵冷风吹过,陈淮听见男人像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带着阴冷的笑意。   他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面前人的距离,试图离开男人的压迫范围。   密集的雨点再次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的身上,陈淮却已经无暇顾及,他环抱双臂,警惕地盯着他,是一个完全防备的姿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雨中,男生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可颤意却明显,江停时垂下眼,目光落在他不断瑟瑟发抖、已经湿透了的身体上。   白色的衬衫被打湿,几乎能看清里面苍白的皮肤,雨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落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江停时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陈淮忍不住觉得难堪,等了几秒,他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来看看,离开我,你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男人冷淡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唇边扬起些微的笑意,嘲讽意味浓重:“现在看来,好像不怎么样。”   陈淮抿紧唇,倔强地撇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样狼狈:“我过得好不好,与你无关。”   “更何况,”陈淮压低声音,整个人还是表现出惧怕他的模样,可讲话依旧不饶人,“我在这里很自由,比起待在南临,我宁愿一辈子都——”   话音未落,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忽然扯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到陈淮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腕骨都被捏碎。   陈淮被再一次拉回了伞下,毫无防备的他被猛地扯进了男人的怀里,靠近的一瞬,他隐约看见江停时同样被雨淋湿的手臂处带着不甚明显的血迹。   像是从衣服里面的伤口里渗出来的,颜色很淡,可陈淮依旧看得清晰。   “陈淮,”男人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了他,滚烫的,带着雨水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我想你现在似乎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   带着残忍的满足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江停时轻笑着,替他擦去额头落下的雨滴:“这场过家家的游戏结束了。”   在陈淮逐渐变得慌乱的眼神中,江停时扫了身后的人一眼,几个人瞬间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将陈淮以一个屈辱的姿势押了起来。   “以后,”转身前,江停时终于施舍般地分给了他一点眼神,“我不想再听见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   陈淮被再次关进了别墅里。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他在室内活动的权利都被剥夺,陈淮所有的行动范围,只有一个连窗户都被木板封住的房间。   偌大的空间中,除了一些必须用品和一张大床,什么都没有。   自从那天将他带回来后,江停时就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   每当夜色降临,昏暗的灯光下,陈淮似乎只能听见脚链摇晃时发出的轻响。   他的脚腕已经因为前几天的剧烈反抗而磨得通红,有几处地方还破了皮,但或许是因为他的不识时务,江停时终于不再怜惜他,第二天就让人换了更重的铁链来。   每次艰难地走往卫生间时,听着金属的摩擦声,陈淮偶尔会有种自己其实是住在监狱的错觉。   因为房间里透不进阳光,整日亮着的白炽灯下,陈淮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外面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   这样不分晨昏的日子变得格外难捱,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消遣的东西,陈淮感觉他的理智似乎在被一点点不断蚕食着。   所以明知道这是江停时的陷阱,陈淮终于还是上钩了。   ——他再也撑不住这样没有尽头的黑暗。   保镖依旧按时给他送来晚餐,陈淮知道这个点江停时已经下班了,他装作顺从地接过保镖递来的盘子,下一秒,瓷盘被陈淮故意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陈淮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趁保镖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把扯过他的手臂,将碎片抵在了他的喉间。   “放我出去,”陈淮的手都在颤抖着,可依旧死死地扯着他,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要见江停时!”   保镖愣了下,感觉到冰冷的瓷片滑过他的脖颈,似乎下一秒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他紧张地停下了动作,试图安抚已经快要情绪崩溃的陈淮:“陈先生,您先别急,我出去会跟江总汇报一声——”   脚链再次发出叮当的声响,陈淮痛苦地闭了眼,近乎歇斯底里地打断了他:“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男生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拜托你,再待下去我真的会疯的……”   男生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保镖挣扎了几下,又怕一个不小心那碎片真划上来,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打开了面前的门。   陈淮多日来紧绷的精神因为外界空气的进入终于缓解了些许,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挟持着保镖打算继续向外走。   可下一秒,乌压压的人群忽然全部冲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抬头,陈淮就看见一只手拦住了自己的去路:“陈先生,您不能出去。”   陈淮攥紧手里的碎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让我见江停时,否则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陈先生——”   保镖犹疑着想上前阻拦,可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忽然从楼梯上传来,几秒后,他们很快噤了声,弯着腰退到了一侧。   走廊壁灯像是在男人的肩头镀了层光,阴影自高大的轮廓倾斜而下,似乎将门内外割裂成了两个交错的世界。   熟悉的香气混着冷意灌入鼻腔时,陈淮踉跄后退了一步,保镖抓住空荡握住了他的手腕,捏在掌心的碎片应声而落。   “看来只有在这种时候,”男人歪了下头,站在台阶旁静静地盯着他,脸上表情淡漠,“你才会愿意见我。”   陈淮死死攥着一旁的扶手,声音沙哑:“江停时,你这是非法拘禁。”   一台手机扔在了他面前,江停时无所谓地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可以报警。”   “……”   傻子都知道江停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一股无力感将陈淮席卷,门边已经是他能走到的最远距离,他转过头,看了眼身后密闭的房间,像一个无望的囚笼。   “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男生的声音终于染上了悲戚,仿佛待在江停时的身边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我的痛苦真的会让你很开心吗,江停时?”   男人沉沉的黑眸因为他的话变得更冷,他安静地看了陈淮几秒,并没有回答。   可江停时这样的眼神却让陈淮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危险气息,陈淮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但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发生,江停时只是在沉默过后十分平静地转过了身,对身边的保安命令道:“把他关回去。”   “是。”   身后似乎依旧停留着男生挣扎的声音,江停时面无表情地下了楼,走进一间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刚从医院赶来的许行之外袍都还没来得及脱,就被江停时塞了一片药,很普通的白色外观,泛着很淡的粉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但许行之作为内行人,很快就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他的表情失控了一下,惊愕地看向江停时:“你拿这个做什么?”   “帮我看看,”江停时似乎比刚才离开时还要烦躁,他拿起茶几上的果汁一饮而尽,又将玻璃罐砰地一声放回桌上,“这药对人身体有没有什么危害。”   许行之将药片拿在手上看了几眼:“这药可很难搞的,药效强,对身体基本上没什么危害,除了贵基本没缺点。”   “不对,”终于想起自己的职业是医生,许行之瞬间端起架子,出声劝道,“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别乱来啊!”   江停时看着他,再次确认道:“所以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是吗?”   许行之犹豫着点了下头:“嗯,算是……”   “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男人已经腾地站了起来,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许行之骂骂咧咧地收整自己的东西,佣人上来送他,他没忍住八卦道:“不过这楼上住的谁啊,这么惨,怎么被江停时这个变态给盯上了?”   佣人抿唇,口风很紧:“不太清楚。”   陈淮再次被关回了房间,任凭他再怎么反抗,男人都始终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脚腕处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无力地坐回床上,只觉得心脏都惴惴地疼,绝望几乎要将他笼罩。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已经快要让陈淮失去希望,他甚至觉得或许自己永远都无法逃脱江停时了。   而就在此时,陈淮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摩擦声,下一秒,走廊明亮的光透进来,伴随着光亮一起来的,是江停时的身影。   房间内的灯光昏暗,陈淮和江停时离得并不近,因此也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砰地一声,房门被男人关上了。   并没有多余的神色,江停时只是很平静地站在门口,沉默地盯着他。   陈淮的心跳却忽然莫名加速起来,长期的环境压力让他很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   不对劲。   ——江停时有问题。   陈淮想要从床上站起来,可链条的存在让他的行动变得有些笨拙,还没来得及在地上站稳,男人就已经缓步向他走了过来。   脊背撞上床板的闷响混着吃痛的抽气声在耳畔猛然响起,陈淮感受到灼热的掌心覆盖在他的脖颈上。   陈淮被他死死压在了床上,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艰难地吸了口气,察觉到江停时失控的情绪,努力放缓声音:“江停时,别这样,我们谈谈……”   “谈谈?”江停时嗤笑一声,“陈淮,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谈的余地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男人来势汹汹的吻落下时,陈淮依旧感觉到一股灭顶的窒息感。   他很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喂了进来,带着一丝甜意,在舌尖飞速融化。   陈淮猛然睁大了眼。 第63章 幻觉   床头的灯打得很暗,昏黄的光线下,依稀只能看见睫毛投下的阴影,掩去了眼尾泛起的潮湿。   药效发作极快,一股热意从骨子里滚滚地向外烧,陈淮艰涩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瞬间明白过来江停时给他喂了什么。   那颗药大半都进了陈淮的嘴里,江停时只吃了一点,因此比他状况好得多,理智尚存的男人将手下移,顺着小腿,摸到了他包着纱布的脚踝。   一道很轻的金属响动过后,陈淮感觉自己的脚链被解开了。   束缚被解开的陈淮下意识想要向外逃,可灼热的掌心却猛然掐住了他的脚腕往身边一扯,轻而易举地将已经没什么力气的陈淮拉了回来。   两人之间的姿势也因此变得暧昧,陈淮的腿搭在他的腰间,显得过分亲昵。   他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脚腕上,那里满是挣扎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趁着他还有说话的力气,陈淮死死地扯了下江停时的衣袖,哑着嗓子哀求他:“你冷静一点,别这样!”   男生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磕磕绊绊地说:“求你了,哥哥……”   听见那个已经太久没听过,因而变得有些陌生的称呼,男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可下一秒,陈淮急不可耐的逃离动作生生刺痛了他的眼,江停时顿了顿,眼里的犹豫终于消散殆尽。   粗糙的拇指碾过他的膝窝,陈淮感受到男人俯身时坚硬的身体,烫得他一颤。   “——晚了。”   腰间忽地开始发凉,齿尖抵上来的瞬间,只能听见他喉间溢出的呜咽声。   陈淮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浑身都在烧着,唯有面前人的身体是冰凉的。   眼泪落下的瞬间,昏暗的光影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陈淮忽然想起了那晚江停时将他从别人手中救下的场景。   那时的江停时是他的救赎,是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亮光。   可现在,面前的人似乎变得陌生。   江停时终于成为了给予他痛苦的人。   ……   嘴唇蹭过耳垂的刹那,身下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又被被掐着腰摁回去。   “躲什么,”滚烫的呼吸落在颈侧,尾音带着浓重的哑意,男人不耐地出声,“抱紧了。”   ———   陈淮不记得昨晚到底是多久睡过去的,也不记得江停时究竟折腾他到几点,整个人似乎都被泡进了滚烫的水里,到后面他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只是醒来时,他看见床对面悬挂了一只钟表,清晰地显示着时间。   已经下午三点了。   陈淮却觉得身体依旧疲倦不堪,浑身像是被拆开了又重组,小腿似乎还在轻微地抽搐着,走路都变得困难。   但好在脚链被解开了,有人为他的伤口换了药,陈淮艰难地走进浴室,强撑着简单洗漱了一番。   浑身很清爽,后来江停时应该有帮他清理过。   刚从浴室出去,就有人在外面敲门,陈淮扫了眼房间角落的垃圾桶,确定里面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才出声放人进来。   是来给他送饭的佣人,菜品清淡,应该是知道他今天胃口不好专门做的。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跟在后面,陈淮没什么兴趣地扫了他一眼,发现那人的面孔似乎有些熟悉。   许行之看见他,瞳孔微微放大,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像突然缓过神来似地朝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知道他和江停时的关系,陈淮十分勉强地冲他扯了扯嘴角:“嗯。”   男生的嗓子都是哑的,也不知道昨晚受了多非人的折磨。   许行之低着头叹了口气,俯身打开自己带来的医疗箱,还是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江停时让我来给你检查下身体。”   听见那个名字,面前的人条件反射般地颤了下,看起来想要拒绝,但又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转为顺从地点头。   许行之替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看起来病秧秧的样子,应该是有些过于瘦了。   明明他记得之前见陈淮时,人虽然清瘦,但也不至于像现在,风一吹就倒似的。   江停时真够不做人的。   许行之眼里浮现出怜悯的神色,他从药箱里掏出一个软膏,递给陈淮:“这个……我想你应该需要。”   陈淮看了一眼,是消肿止痛的。   一股强烈的难堪将他席卷,陈淮自欺欺人地别过了头,似乎这样就能躲避外人看向他的眼神:“……谢谢。”   许行之叹了口气,将仪器装好,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呆坐在床上的男生。   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的房间中,刺眼的灯光打在男生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无比苍白,身上的睡衣宽松得不成样子,露出颈间几道显眼的痕迹。   这样关下去,迟早要出事。   晚上,江停时给许行之打来电话,询问他陈淮的身体情况。   许行之如实说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出声劝道:“虽然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你没觉得他太瘦了吗,这样下去会营养不良的。”   “而且,”许行之顿了顿,脑中浮现出离开时陈淮安静坐着的场景,“那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是人呆的地方吗?”   男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他总是不听话。”   许行之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你养的狗,为什么非要听你的话才行?你真要逮着人往死里整啊。”   显然被他这话惹到了,江停时冷声喊他的名字,带着隐隐的警告意味。   “唉,算了,你们的事我不插手,”深知江停时的德行,许行之无奈妥协,“但我作为医生,还是奉劝你一句,做事要有个度,陈淮的身体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知道了。”   男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很快挂了电话。   江停时原本并没将许行之那些唠叨放在心上,可他进去时,陈淮正背对着他,站在那扇已经被封死的窗户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男生的背影上,发现陈淮确实瘦了很多,伶仃的踝骨线条明显,腰间的布料空荡荡地垂着。   江停时下意识烦躁地啧了一声,他阴险地想着还不是因为陈淮非要跑到那个穷乡僻壤里吃苦,才会瘦成这个样子。   家里那批厨子也该换一换,陈淮可能早就吃腻了。   听见动静,陈淮转过身,看见是他后眼神很明显地躲闪了一下,却很聪明地没有向后退,显然是昨天的事让他长了记性。   陈淮终于看起来一副乖顺的样子,不会像之前一样见了他就像长了刺似地乱扎。   江停时满意地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原本想摸摸人到底瘦成什么样了,可在他伸手靠近的那一刻,陈淮还是没忍住躲了下。   “不行,”男生慌张道,“我还很痛……”   江停时却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很轻易地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几乎没什么肉,江停时只能摸到他的发硬的腕骨,一只手就能完全包住,许行之说得没错,这样下去陈淮真的会营养不良。   “前些天不是让人按时给你送饭吗,”还都是他专门按照陈淮喜好吩咐的菜,江停时烦躁地揉了两下人的手腕,“你是不是没有吃?”   陈淮侧过头,故意不看他,声音很小:“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   江停时又将人的下巴抬起来,看了几眼他消瘦下去的颌骨,不耐道:“明天开始我会让人盯着你,陈淮,别惹我生气。”   陈淮没说话,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反驳,他兀自沉默着,江停时也不想将人逼得太紧,权当他默认了。   可晚上吃饭时,陈淮依旧坐在餐桌上无神地盯着面前的东西发呆,直到江停时阴冷的声音在耳边提醒他:“不吃就回去睡觉。”   睡觉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好在效果不错,陈淮只是犹豫几秒,就很快拿起了一旁的餐具。   尽管已经说了几遍今晚不会碰他,可陈淮看起来依然很害怕,江停时从背后环住他的时候,感受到怀里人小幅度的颤动。   他以为是自己刚洗了冷水澡,陈淮觉得温度低,所以才会发抖。   于是江停时放开了手,等体温上升,掌心都变得有些烫时,才又伸手抱住了他。   江停时这才反应过来,陈淮是在怕他。   神色变得冷下来,所幸陈淮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像是要吃人的表情。   后面江停时也没再管人究竟怕不怕,大手搭在几乎盈盈一握的腰间摩挲,强硬地将人绑在自己怀里。   或许是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陈淮后来只小幅度地挣动了两下,就乖乖地待在他怀里没有再动。   江停时的视线在他头顶上停留几秒,他思考着,如果陈淮再像这样乖上几天,他可以考虑将人放出去。   药用多了终究不好,如果一次就能让人长记性,他没必要再继续这样折磨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感受到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困意也缓慢袭来。   意识模糊间,他却感觉到身前的人很轻地动了下。   江停时以为他是被抱得太紧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松了点劲,可陈淮忽然又不动了。   过了几分钟,他都要以为那只是陈淮睡梦中的动静时,怀里的人却突然出声了。   男生还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江停时。”   江停时的嗓音带着些困倦,轻声回他:“怎么了?”   “这附近有飞机场吗?”   江停时沉默了片刻,有些没搞懂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没有。”   他知道陈淮从前就住在飞机场附近,那里噪音大,视野也不好,江停时后来就让人搬出了那里,换了更好的地段。   见身前的人没有回应,江停时睁开眼,又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陈淮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了他怀里,似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没事。” 第64章 控制   后面几天,两人都在同床共枕,但或许是看他的身体还没恢复,江停时一般只会沉默地从身后抱住他,并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而陈淮似乎变得温顺了许多,他不再对江停时的要求表现出极端的抗拒和排斥,甚至在半夜时,会主动地缩进江停时的怀里。   对此江停时感到十分满意,他还记着许行之的劝告,没有再给陈淮用药,打算着过了这周就将人放出来。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在这样的环境下,陈淮开始喜欢发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陷入了失眠,有时一整晚都无法入睡,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似乎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陈淮又想起了小的时候犯错被罚时,那个窄小阴暗的地下室。   青春期的时候,陈淮就有了耳鸣的毛病,时常会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耳边刺耳的动静几乎要让他心神崩溃。   但那时他学业繁忙,认为或许是长期住在飞机场附近的后遗症,没有在意。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犯病的次数逐渐减少,但偶尔遇到一些剧烈的情绪波动时,陈淮还是会听见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似乎愈演愈烈,每当夜幕降临,陈淮就会感觉一阵嗡鸣,有时他看着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只能凭借他的表情判断。   所以他这些天几乎日夜颠倒,只有蜷缩在江停时的怀里,让胸腔里的心跳声超过那些刺耳的动静时,才能难得地睡个好觉。   这天江停时回来的有些晚,陈淮依然坐在床边发呆,他下午才起,此时还毫无困意。   听见动静时,陈淮顿了顿,才站起身,回过头去看来人。   江停时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半靠在一旁的门框上,一双眼静静地盯着他。   男人向来都是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陈淮没办法猜测他的心思,只简单思考了下,凭借直觉判断他现在应该是心情不太好。   可惜陈淮现在已经满身疲倦,他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找什么方法讨好江停时,幸而男人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很平静地出声:“今天你的好朋友打了电话来。”   陈淮愣了几秒,死水一般的脸上终于起了点波澜,休息了几天,他的嗓子也恢复了:“……是陆鸣延吗?”   江停时假装没听出来对方语气里的试探,面无表情地回他:“是。”   陈淮的身子明显绷紧了,看得出来他很想问些什么,但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只是很艰难地问了句:“他说了什么?”   江停时的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他问你为什么要休学。”   男人的眼神紧紧地锁定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顿了片刻,又轻声补充道:“还问你是不是病又严重了。”   陈淮的表情慌乱了一瞬,被江停时精准地捕捉到,他眯起眼,向陈淮所在的位置缓慢靠近了几步,高大的阴影覆盖在他的头顶,陈淮已经不敢再去看他。   “陈淮,”男人的声音堪称温和,像真的只是在关心他的身体,“你生什么病了?”   陈淮忍不住后退几步,慌张道:“只是休学编的借口,他可能误会了——”   “又骗人。”   男人冷声打断他的话,陈淮看见他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陈淮,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我讨厌你骗我。”   陈淮死死抿着唇,背已经贴在了后面冰冷的墙壁上,模样却依旧倔强:“医生不是来检查过吗,我确实没什么问题。”   周身气压低得骇人,连带着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男人没有回答他,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陈淮的指尖攥得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江停时再次平静地开了口:“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去问他。”   江停时从不否认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他说这句话时,确实真的只是表面意思。   听到这件事时,虽然生气陈淮宁愿和远在海外的陆鸣延讲都不愿意和他讲,但江停时其实更关心陈淮到底生了什么病。   他明里暗里派医生给陈淮的健康状况做了不少检测,都没什么问题,可不代表没有漏网之鱼的存在。   陈淮这些天被他关起来,有情绪也是件正常的事,江停时认为自己可以大度地原谅他这一次不愿意和自己讲他的病。   可显然这话落到陈淮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他瞪圆了眼,明显是气急了又不敢说,江停时被他莫名其妙地瞪了几眼,也有些不高兴:“你又闹什么脾气?”   陈淮死死盯了他两眼,看起来咬牙切齿的样子,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   过了会儿,陈淮还是没忍住,他抬起眼,皱着眉叹了口气,才没什么力气地开口:“江停时,你永远都是这样。”   面前的人显然没想到陈淮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他的下颌线瞬间绷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淮:“你说什么?”   陈淮只觉得筋疲力尽,他疲倦地闭上眼,停了几秒才轻声回答:“随你便吧,我真的累了。”   自从被抓回来关进这里,陈淮就没再敢对他说过从前那样激烈的话语。   可此时江停时却觉得,似乎比起什么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男生脸上流露出的厌烦更让他无法忍受。   明明自己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却遭受了这样对待的江停时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只恨不得在人身上盯出两个大洞来。   可准备发脾气时,江停时看见陈淮拖着单薄的身子,像是累极了似的,当着他的面躺回了床上,将身子蜷缩进被子里。   “……”   憋在心口的一团火就这样灭了,江停时心底烦躁得要命,可最终还是没再找人麻烦,伸出手替人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将灯关上,合上门出去了。   这些天江停时总喊不来,今晚不知为何突然来了,沈迟看见他时还有些意外,可视线转到男人不甚好的脸色后,很快明白过来。   ——这是被人家赶出来了。   难得见江停时吃瘪,沈迟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好一会儿,看人真生气了,才堪堪止住笑意:“我就说吧,那种法子没用的,你得用怀柔政策,懂不懂?”   江停时冷笑一声:“你这么有经验,怎么人家还要跑到国外去躲你?”   伤心事被提起,沈迟一时语塞,沉默间,有人见缝插针进来:“江总,怎么样,上次给您的东西还好用吗?”   江停时扫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回:“不怎么样。”   被人毫不留情地堵回去,他也不恼,继续笑盈盈地凑上去:“不应该呀,那些东西您都用了?”   当时除了最难弄到的药,他还给了江停时许多不堪入目的道具,江停时没那种癖好,更何况大多都可能会弄伤陈淮的身体,他看都没看就让人扔了。   “怪不得,”听见江停时不耐烦的回答,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只用一次当然没什么效果了,我给您担保,那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您可以放心用。”   江停时顿了下:“……但他不太喜欢。”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第一次嘛,不适应很正常,下次还是要温柔点,照顾下对面的情绪,现在很多感情都是做出来的,让他的身体离不开你,这不就成功了一大半吗?”   江停时没有理他,可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那晚陈淮在他怀里小声啜泣的样子,眼尾红得要命,偶尔受不了出声几句,完全像是小猫在撒娇。   下一刻,他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走了。”   ———   陈淮的病似乎一天比一天严重了,之前只有晚上出现的耳鸣声,现在白天也时常会响起,让人不得安宁。   饱受折磨的陈淮有好几次都想向江停时求助,可又生生地忍住了。   他不想再被江停时抓住把柄,那只会让他更无法脱身。   而似乎是因为上次惹恼了江停时,他又开始了对自己的新一轮惩罚。   每次喝下男人递来的水后,陈淮很快就会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热,再之后,他就会无意识地环上江停时的腰,引诱似地将脸贴上去蹭。   频率也很有规律,每隔三天,会给陈淮喘息的时间,让他不至于那么累。   第一次他痛了好几天,所以陈淮一开始是极其排斥的,可随着次数的增加,江停时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在偶尔几次发出连他自己都震惊的声音时,陈淮发现了一件事。   ——明明知道面前是有毒的罂粟,可他依旧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快意。   这样的发现只能让他更加痛苦,陈淮不停地告诫自己要保持理智,可下一次仍旧会毫无尊严地献祭。   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一片凌乱的思绪里,眼前似乎只停下了男人的身影。   于是陈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想这样也并非毫无益处。   至少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中,他很少再听见令人心绪不宁的声音,疲倦让他能够很快地睡过去,并且很难被吵醒。   三天过后,江停时照例在睡前给了他一杯蜂蜜水。   陈淮没什么挣扎地喝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男人欺身而上的身影。   ……   灼热的吻落在耳畔,整个人被按进柔软的床垫,陈淮忍不住很轻地喘息了一声,下意识伸出手,环住了面前人的脖颈。   嘴唇就贴在他的耳垂上,男人笑了一声,震得他耳朵发麻。   感受到人猛然绷紧的腰腹线条,江停时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喊他的名字:“陈清。”   被抓回来后,江停时没再这样叫过他,陈淮下意识颤了颤,小声回答:“什么?”   “今晚的水,”在含糊的笑声中加重了力道,男人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缓慢地,像是凌迟一般轻声说,“——没有放药。”   声音清晰地传进陈淮的耳中,只一瞬间,身上滚烫的热意就完全消退了下去。   陈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第65章 眼泪   陈淮后来哭了很久。   似乎只有第一次在神智不清时陈淮哭过,后来几次他都没有在江停时面前掉过眼泪。   可自从江停时说完那句话,面前人的眼泪忽然就像断了线似的,滚烫的泪从他的脸上滑落,滴在凌乱的床单上。   陈淮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江停时一直知道,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故意羞辱他。   可陈淮哭得太惨,眼睛都哭红了,还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抽噎的声音。   江停时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动作还算温柔地给陈淮擦去脸上的泪痕,却又被新一轮的眼泪打湿,擦不干净。   江停时抿紧唇,看着陈淮那副过于可怜的样子,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他将人拉进怀里,感觉到陈淮的颤抖,叹了口气,还是把声音放得温和,轻声安抚:“行了,又没人会笑话你。”   陈淮没什么力气的推了他两把,发现推不动,也没再挣扎,哭得却更凶了。   寂静的深夜,陈淮的哭声变得格外明显,江停时皱着眉,刚才还泛着热意的身体也瞬间冷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布料很快被打湿了。   心口莫名的烦躁,江停时把人搂得更紧了点,动作有些生疏地在他身后轻拍了几下:“别哭了。”   他这些笨拙的安慰话语显然对此刻情绪崩溃的陈淮没什么用,陈淮依旧小声啜泣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流的眼泪全部在今天发泄出来似的。   江停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哭得这么惨,他出声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他也只能拿出如今唯一能诱惑陈淮的事,指尖将他眼角的泪抹掉,低声说:“明天就让你搬出去住,药以后也不会用了。”   “别再哭了,陈淮。”   可尽管这样,他还是没能止住陈淮的眼泪。   那晚江停时一夜未眠,陈淮哭了很久,哭到最后没了力气,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停时抱他去浴室清理,替他擦拭身体时,看见他肩膀上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   是当初那场车祸留下的痕迹,原本用不着留疤,可陈淮逃得太快,生怕多在医院呆一天都会让江停时改变主意。   可如果不是他,陈淮也不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伤害自己。   他垂下眼,很轻地从那道短疤上摸过,又立刻像被烫了似地收回了手。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第二天,江停时很快吩咐将人从那个房间接出来,换了一间采光最好的卧室。   在原来的地方待了太久,陈淮刚踏进这间过于明亮的房间时,步子下意识顿了顿,眼睛轻微地眯了起来,整个人流露出明显的不自在。   他的眼睛还因为昨晚的长时间哭泣而肿着,管家拿来了冰袋给他敷,江停时顺手接过,替他揉了一会儿。   有了昨天的教训,江停时没再用命令的语气和他说话,听起来甚至有些商量的意味:“如果不喜欢这个房间,我再让人换。”   陈淮安静地看着房间里堪称温馨的陈设,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没必要,”他拨开江停时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径直向中央的床上走去,“哪里都一样。”   外面是明媚的阳光,可江停时看见男生却伸手拉上了窗帘,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陈淮躺到床上,将身子缩进柔软的被褥里,脸埋进去,只露出黑色的发尾。   江停时皱起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淮昨天睡得晚,今天一直睡到下午四点才起来,原本想着晚上带人出去吃顿饭,可陈淮却看起来又困倦了,整个人没精神得厉害。   江停时走到他床边,试图诱惑人起来:“我又让人买了点新的模型,要不要去看看?”   被子里的人安安静静的,没搭理他。   江停时耐着性子继续问:“无聊的话,要给你拿台电脑来吗?”   “……”   迎接他的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江停时恼怒地想要伸手将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时,陈淮终于露出了他的脸,看了他两秒,又很快转过身去。   “随身听。”陈淮轻声说。   江停时愣了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东西于现在而言似乎有些古早了,功能不算多,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陈淮会突然要随身听。   但总算是让人开了口,江停时不想再看见人哭一晚上的惨状,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下来:“明天会让人给你送。”   陈淮又不理他了。   过了会儿,江停时听见他说:“我累了,想休息,你出去吧。”   脾气越来越大了。   江停时轻声关上门时这么想着。   江停时让人买了功能最全的送过去,佣人告诉他陈淮收下了,看起来挺喜欢的,一整天都在拿着它用。   结束会议回家时,太阳还未落山,血色的夕阳染红天际,陈淮坐在花园里,正抬着头发呆。   从远处看,陈淮似乎更瘦了。   江停时在原地站了几秒,缓步走到了他身后,俯身过去时,陈淮却没什么反应。   他看见陈淮耳边带着有线耳机,随身听里应该在播放音乐,所以他才没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江停时伸出手,想要将耳机摘下来,可就在凑近的一瞬,他的动作停住了。   ——耳机线根本就没有连在随身听上。   佣人告诉他,陈淮就在花园里这样安静地听了一下午的音乐。   可其实耳机里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   江停时猛地攥紧了指尖,他的视线停在陈淮面无表情的脸上。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会亮晶晶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毫无色彩,空洞地盯着天边的云彩,又或者说根本什么都没有看。   一股难言的恐慌将他席卷,就算江停时再迟钝,他也终于发现了陈淮的不对劲。   而与此同时,陈淮也终于发觉了他的到来。   他平静地转过头,毫无情绪地看了江停时一眼,低下头将音乐关上,看起来很有条理地把耳机线缠好,放进外套口袋里。   或许是江停时此时的眼神太可怕,陈淮动了动唇,有气无力地开口:“怎么了?”   “……”   男人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他很久,并没有回答,只是一味沉默着。   半晌,他才伸出手,牵住了陈淮的腕骨,力气有些大,握得很紧:“没事。”   “回家吃饭吧。”   ———   医生的眉紧皱着,他将手里的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面色晦暗,语气都染上了几分急切:“非常糟糕。”   江停时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怎么了?”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太差了,几乎每项检测都不达标,”医生说,“他之前还有中度焦虑,没有及时干预,还有加重的可能。”   “而且他已经有抑郁的倾向了,受不了一点情绪的波动,如果再不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抑郁?”   江停时想起陈淮最近的样子,总是没什么力气,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和发呆,和他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经常顾左右而言他,回答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医生点了点头,“我会先给他开些药,但这些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还是身边的人,一定要照顾好他,尽量让他开心舒畅,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   江停时进房间时,陈淮又躺在了床上,眼睛闭得很紧,听见声音,才迟钝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男人只是站在门边,并没有进来,阳光洒遍房间的每个角落,却唯独照不到他的位置。   江停时整个人都陷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一片高大的影子。   陈淮今天才发现,他似乎很久没有再带过耳钉了。   耳垂上空荡荡的,看起来总少些什么。   但也只是一瞬,陈淮很快收回目光,将被子卷得更紧了些。   过了几秒,他感受到身边被压下来了一点,是江停时坐在了床边。   他摸了摸陈淮缩在被褥里的手,轻声问:“怎么手这么凉?”   陈淮下意识地躲开:“刚从外面回来。”   江停时顿了顿,没有计较,他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随身听上,又问:“给你买的随身听还好用吗?”   陈淮却像是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连忙伸手将随身听拿了过来,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像是生怕江停时横刀夺爱:“这是你说好给我的。”   江停时笑了一声,笑容很淡,几乎要看不出笑意来:“是你的。”   他的目光又从一旁的有线耳机上扫过——陈淮依旧忘了将耳机线连上去:“明天我让人给你换蓝牙耳机,别用这个了。”   陈淮摇摇头:“不用,这个就挺好的。”   江停时没有继续强求,陈淮却觉得他还没死心,他将其中一只耳机递给江停时,笨拙地示好:“这个音质很好,不信你听。”   江停时接过,放在耳边。   ——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陈淮难得抬头看他,出声问:“是吧?”   “……”   江停时垂下眼,片刻后点了下头,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面前的人:“嗯,是很好。”   陈淮这才放下心来,他将耳机拿了回去,侧过身躺着:“我有点困了。”   “好,”江停时替他将被子整好,“睡吧。”   其实陈淮根本没有困,他只是不想继续和江停时独处一室,而江停时也很清楚。   过了一会儿,陈淮听见脚步声逐渐远离,他刚松了口气,那脚步却又突然停下了。   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陈淮,你想去看极光吗?”   陈淮闭紧的眼颤了颤。   那年冰岛的极光在他的回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色彩,尽管更多的是痛苦,可他依旧没办法忘记。   所以他没有回答。   ——因而也不算拒绝。   似乎是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男人沉默了一阵,很快他听见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江停时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助理走到了他的身边。   “江总那边想让小少爷进董事会,这几天事情恐怕会很多,”助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不然您再等几天……?”   “我等不了。”   江停时出声打断他:“我后天就要出发,帮我安排好。”   “……是。” 第66章 再见   从南临飞往特罗姆瑟需要十几个小时,江停时害怕陈淮身体会吃不消,特意挑选了下午出发。   可刚上飞机,江停时安排好手头的事再看过去时,陈淮已经又睡着了。   医生开的那些药大多有困倦的副作用,陈淮容易感觉到累也正常,可他睡觉的时间未免太长了,长到快要占去白天的大半。   外面的阳光灿烂,男生却已经睡得很熟,眼睛紧闭着,睫毛偶尔颤两下,又很快恢复安静,半张脸浸在刺目的光中。   江停时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将人叫醒,伸手将两侧的窗帘掩紧,把座椅调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这几天江寻易进高层会议学习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江恒的心思昭然若揭,董事会都在观察江停时的态度,猜测着后面又会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可惜江停时现在已经无暇顾及,为了腾出这段空闲时间,他连轴转了三四天,总算是将这件事暂时平息。   伴随着夜幕降临,江停时也有些犯困,他将手轻搭在陈淮手上,缓慢地阖上了眼。   可就在快要睡着时,他感觉到掌心中握着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这样的姿势能够确保陈淮醒来时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江停时顿了一瞬,很快睁开了眼。   或许是因为过于漫长的睡眠,陈淮刚醒过来时,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此时究竟身处何地。   他转过头,看见坐在身边的江停时,下意识愣了片刻,才再次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饿吗,”江停时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   陈淮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兀地开口问:“还有多久到?”   飞机上已经调成最适宜的温度,可陈淮看起来依旧很冷的样子,江停时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仍在小幅度地颤抖。   他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上扫过,搭配上飞机内密闭的空间,似乎显得过于压抑。   江停时伸出手,很快将一旁的顶灯打开。   陈淮的身体却更紧绷了,明亮的顶光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只有一盏冷白的吊灯作伴,刺得他发痛。   他下意识凑近江停时,将头埋下来,试图掩住视线中尖锐的冷光。   下一秒,宽大的掌心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陈淮感觉到头顶的光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再次陷入如刚才般的昏暗。   他终于松了口气,刚想伸手将人推开,就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起初雪融化的夜晚。   陈淮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想起那时自己那么喜欢江停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江停时是他无趣生活的唯一一点亮光,期待每次的见面,也成了支撑他在那个家继续待着的动力。   然而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那些记忆也似乎变得遥远,陈淮甚至觉得喜欢江停时像是已经成为了上辈子的事情。   可或许是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闻到熟悉的雪松味道时,他就会想起那晚在绝境中,将自己带走的温暖怀抱。   ——似乎能抚平一切不安和痛苦。   所以陈淮最终还是没能推开他。   “再睡会儿,”江停时有些生疏地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回答他的问题,“醒来就到了。”   陈淮没有说话,江停时以为他默认了,刚打算将人抱回机舱内的房间,却感觉到身前的布料被人扯了扯。   “睡不着。”   男生的声音很小,从下方很低地传过来:“我是该吃药了吗?”   “……”   江停时的掌心握紧又松开,片刻后才轻声回答:“不用,睡不着就不睡了。”   他依旧搂着陈淮的腰,转过身对后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很快有人拿着东西过来。   几个造型精致的盒子被摆在面前,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他意外地多看了几眼,然后又面色平淡地转开了视线。   那是江停时特意让人收来的机械模型,这家已经停产了很久,大多系列已经完全找不到了,现存的几个都非常稀有。   本以为这能引起一点陈淮的兴趣,可看着面前人仍旧兴趣缺缺的样子,江停时心沉了沉,试图开启话题:“这个是F-20?”   陈淮打算拿耳机线的手顿了下,他看了眼江停时,似乎有些没想到江停时对这方面还有了解:“嗯。”   其实江停时也并不懂,他不过是之前看过陈淮参加比赛时设计的航空模型,似乎和眼前这个很相似。   但陈淮好不容易有了点反应,江停时又随意提问了几个对于专业人士来说有些幼稚的问题,果然,陈淮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奇怪。   在陈淮的印象里,江停时似乎一直无所不能,荣誉无数的大学生活在他的人生中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笔,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可这样的人会在他面前问出这样甚至有点令人想笑的问题,如果换作从前,陈淮一定会怀疑这是他装的。   可惜现在因为药物的缘故,他的大脑已经变得迟钝,陈淮安静了几秒,竟然真的开始回答那些问题。   “它翼身的融合设计和30度的后掠角是五代机超音速巡航与高机动性平衡度代表,非常适合用来研究现代战机的气动布局,所以才会有这么高的收藏价值……”   男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江停时静静地听着,那些陌生的名词似乎都变得有趣,他看着陈淮认真的侧脸,却只有一个念头。   ——陈淮很久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了。   小的时候他很爱讲话,每次江停时去学校接他,陈清都会喋喋不休一路,到了别墅也停不下来,非要等到江停时板着脸告诉他吃饭,才会乖乖拿起手边的餐具。   再遇见后,陈淮虽然怕他,可江停时能感受他想要亲近自己的欲望,偶尔忍不住时,他也会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   “陈淮,”在他详细地介绍完毕后,江停时盯着他,忽地问,“回南临后,你继续回去上学吧。”   “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好房子,你可以和你母亲一起住,也可以选择继续在江家待着,就像以前那样。”   “我们——”   说到这儿,江停时顿了顿。   他罕见地犹豫了,陈淮正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话,江停时第一次读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一句,陈淮缓慢地转开目光,看向窗外的星空。   “——到时候再说吧。”   并不算多么正面的回答,可比起从前过于彻底的否定,已经好的太多。   江停时心底燃起些微的希望,他想,或许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或许他们真的能够重新开始。   这座岛是江停时之前拍下的,修缮的时间不长,很多东西都不全,但总归已经初具规模,不至于真在这里拍野外求生。   只是后面几天,极光一直没有出现。   这里出现极光的概率并不低,当初江停时就是冲着这一点买的,可不知为何,将近一周的时间,极光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的行程定了十天,公司的事还焦头烂额,江停时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就在他以为这次要空手而归时,终于在要离开的前一天,看见了本不在预测时间内的极光。   那时他正陪着陈淮在沙滩旁聊天,经过这些天的锻炼,江停时已经熟练掌握了没话找话的技能,并运用的炉火纯青。   极光出现时,漫天的光似乎都被揉碎在遥远的天际,亮绿色的光带几乎要贯穿整片夜空,缠绕着无法坠落的夏夜。   远处的白桦林被吹得哗哗作响,风裹挟着清淡的热气,落在有些冰凉的皮肤上。   陈淮坐在他身边,偏浅色的眼珠映着青色的光辉,他抬着头,就这样安静地盯着天空看了许久,直到极光完全消失。   他看得入神,自然也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江停时看着他,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的男孩。   那时陈淮也是这样,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事物,会兴奋地拉住他的手,吵着让江停时把他抱起来看得更清楚。   可惜极光结束,江停时也没有等到陈淮扑上来笑着喊他的名字。   极光结束,陈淮垂下眼,很平静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石。   江停时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气有些大:“陈淮。”   陈淮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怎么了?”   “……”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又全部都消失了。   江停时抓着他,也不说话,也不愿意放开陈淮可怜的手腕。   许久,男人才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吗?”   “喜欢。”   没有任何犹豫,陈淮看起来十分平淡地点了点头,又再次补充道:“看完这个,我想我没什么遗憾了。”   江停时的神色变了变,他依稀觉得陈淮这句话有些奇怪,可面前人的表情太平静,江停时又开始怀疑或许自己是想多了。   只是心口总莫名其妙地堵着,江停时拼命地想要抓住,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最后,他也只能缓慢靠近,试图去寻找陈淮还在他身边的证据。   江停时弯下腰凑近时,确定陈淮并没有躲的意思,他才将唇很轻地贴了上去。   和之前那些粗暴的吻不同,男人的指尖抚上他的后颈,用温热的掌心稳稳托住,树叶的沙沙声里,这个吻绵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终于舍得放开他。   陈淮的嘴已经有些发红,他难得愣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偏过头,用指尖随意抹了下。   江停时看着他,手掌还扶在他的后颈上,这样的场景中,他觉得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奇异的感觉告诉他自己此时想要说些什么,可江停时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许久,他才艰难开口:“我——”   啪地一声,陈淮将他的手打开了。   “我困了,”男生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先走了。”   “……”   那晚江停时彻夜未眠。   他恨自己那时为什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却又忍不住想,陈淮还愿意与他亲近,或许他们还有重来的机会。   如果他不再做让陈淮讨厌的事,试着去做个正常人,陈淮那样心软的人,会不会就像之前那样,再次原谅他?   但无论如何,他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在海边看见陈淮的身影的话。   单薄的背影站在远处,下方墨色的海浪不断翻滚着,猛烈的海风灌进他的衣领,几乎要吞噬一切。   飞奔过去时,那些侥幸的念头全部荡然无存。   江停时终于明白。   他和陈淮,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第67章 爱   冰冷的海水浸没在脚腕上,抓住陈淮的那一刻,江停时感觉始终悬着的呼吸终于艰难落地,可指尖依旧不可避免地颤抖着。   尽管已经六月,可夜里的风仍然很冷,陈淮露出的手臂皮肤凉意森森,整张脸在夜色里显得愈发苍白。   握着他的手很用力,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生怕面前的人消失了一样,陈淮抬起眼,对上江停时惊慌的目光。   或许是太少见到他这副失控的样子,陈淮难得多瞧了几眼,才面色平静地转过头,看向远处无边际的海岸线。   起伏的波浪在他小腿上来回摆动,陈淮眯起眼,轻声说:“好冷啊,江停时。”   “……”江停时沉默片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脱下身上的外套,将陈淮完全拢了起来,语气尽可能地做到正常,“冷就回去吧。”   江停时假装没看出来陈淮究竟想做什么,环住他的腰不经意地往岸边带:“想看海的话,明天我带你去视野更好的地方。”   陈淮却没上他的当,步子没动,任由他揽着自己,几秒后忽然很突兀地笑了下。   “以为我要跳海吗?”陈淮回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嘴里很慢地重复他的名字,“江停时。”   男生的语气太过平淡,像只是在和他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可江停时的手却猛地收紧,死死地锢着他。   他甚至有些急切地开口:“我说过,回国之后会让你恢复正常生活,就像以前那样。”   “你想交朋友就去交,想干什么就去干,这都是你的自由,你放心,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任何事情——”   “以前那样?”   没有等他说完,陈淮已经先一步出声打断了他,似乎是觉得他说的话太可笑,男生脸上嘲讽的笑意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江停时,你真的觉得我以前是幸福的吗?”   “还是说,你要我在知道真相后,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傻傻地再次进入你的笼子?”   海风咸涩的气息飘在鼻尖,江停时掌心缓缓收拢,一侧的手臂却绷紧了。   他尽可能放缓声音,不去刺激陈淮摇摇欲坠的情绪:“从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让别人去打扰你,你和你母亲就安心待在那里,我会安排好一切。”   话音落下,陈淮没有回答。   江停时呼吸微窒,可就在他怀抱着陈淮被说动了的希望时,陈淮缓慢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讨厌失败品,无论是人还是物。”   陈淮向后退了一步,以便他能抬起头更完整地看清江停时表情的变化:“十几年前,你放我走,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失败品吗?”   “我没能像你如愿的那样,成为一个听话的附属物,所以你放弃我了,”陈淮轻声说,“而现在,你又再次失败了。”   耳边的话语清晰,可江停时却快要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沉默半晌,才紧皱着眉,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陈淮没有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江停时,”男生像是真的很不解,皱着眉看他,“所以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把我留在你身边呢?”   “如果只是控制欲,那我现在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你这么聪明,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陈淮语气淡然,似乎非常慷慨地教他:“你只需要掌控我的情绪,让我觉得只有在你身边才会有安全感,我就会离不开你。”   “这太简单了,所以江停时,你实在没必要装成现在这副样子。”   陈淮顿了顿,看起来在思考着什么合适的措辞,几秒后才有些艰涩地形容:“给人一种——你好像爱我的错觉。”   “……”   听到那个过于陌生的字眼,江停时下意识拧了下眉。   他不习惯这样的形容,也讨厌这样奇怪的情绪。   从小到大,江停时没有听到有人对他说过这个字,因为他的母亲厌恶他,而他的父亲只将他当作家族争权的工具。   可此时,他看着陈淮黑暗中依旧清晰的眼睛,忽然想起十一岁那年他在书中看到过的一段话——“当我发觉自己在爱你的路上前行着的时候,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那时的江停时嗤之以鼻,他认为怎么会有人傻到连爱都认不清,随意将书摆到了另一边,认为它理想色彩太过浓重。   而安叔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轻笑道:“如果您将来爱上什么人,或许就能明白了。”   然而爱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太懦弱,又太沉重,江停时讨厌秩序外的一切,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情感。   当时医生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江停时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纠结这样幼稚又愚蠢的问题?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这样枯燥的情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江停时张口,想要避过这个话题。   可是就在此刻,他再次看见了男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陈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白而毫无遮掩地盯着他看了,每次江停时和他说话,他都会装作不经意地偏过头,以为自己没有发现他过于明显的抗拒意味。   他的耳边再次想起陈淮刚才的话。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近乎病态地将人强制留在自己身边呢?   如果是对所有物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那么他现在已经做到了,陈淮对他言听计从,并且只要他略施小技,陈淮就会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再次爱上他。   可江停时没有这样做。   他选择了更复杂的方法,他渴望去赎罪,去缓解陈淮焦虑而缺乏安全感的情绪,甚至可以允许陈淮脱离他的控制范围。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江停时沉默地望着他,看见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在两人脚下翻滚,他的视线最终停在男生白皙的脚腕上。   到这个时候,他的脑中也不断地在想,这里太冷了,万一陈淮着凉了怎么办。   如果自己没有做出那些事,陈淮或许会撒娇似地凑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很冷,然后江停时就可以把他抱回去洗个热水澡。   什么都不做,他只想将陈淮拥在怀里,一起睡个好觉。   ——如果陈淮也爱他就好了。   寂静的深夜中,耳边除了肆意的海浪声,似乎只能听见两人沉重的心跳声。   三十秒,短暂得连一首歌都放不完。   可江停时却在这三十秒,恍然想通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能明白的事。   在爱人一晃而过,几乎像是幻觉一样的期盼视线中,江停时想,他可能还是对陈淮产生了这样懦弱而沉重的情感。   陈淮单薄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体被他的衣服紧密地拢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终于缓缓伸出手,将他小心翼翼地拉进了自己的怀抱中。   “对不起。”   “……我爱你,”江停时在他耳边轻声说,停了片刻又生疏地补充,“清清。”   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奇怪,像是刚学会说话似的,显得笨拙而青涩。   陈淮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和面前人的违和感太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江停时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可耳边的声音无比清晰,一字一句,沉重地落进他的耳朵里。   陈淮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他能感受到江停时的心跳声,在漫长的沉默中越来越快。   明明以为他已经对周边的一切都可以做到漠视,可此时陈淮仍旧无法做到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感觉到怀里的人挣动了几下,他没用多少力气,很轻易地被陈淮推开。   “——太晚了。”   曾经陈淮也这样苦苦哀求过他,可江停时依旧没有放过他,所以今天陈淮用同样的话回答。   “我已经很累了,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再谈什么爱了。”   过了会儿,他听见江停时的声音很低地传过来,老套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陈淮低着头,看海水漫过脚腕,他忽然觉得眼睛发酸,胡乱揉了两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真奇怪,明明以前过得那么苦,他都没落过哪怕一滴泪,现在却这样容易。   “算了。”   陈淮随意抹了下眼泪,摇了摇头:“我也不想再怨恨谁了,如果非要说,我最恨的其实是我自己。”   “从小到大,无论是心爱的东西被抢,还是被同班的学生欺负,我都选择忍让,曾经我觉得那是息事宁人,可现在想,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懦弱。”   “我不敢去面对现实,遇到事情永远只想着逃跑,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到你的手上,待在你为我创造的乌托邦,”陈淮抬起头看向无边的夜空,声音轻得要融入这片深蓝色的海水中,“这样的下场,也不过是我自己选的。”   “——所以我没资格再去怨别人。”   男生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明显的哭腔,到最后完全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停时只觉得胸腔左下方的位置坠坠地发痛,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颤抖着抚上陈淮的脸,男生没有躲开,江停时才努力放轻动作,为他擦去了一滴将落未落的泪滴。   再一次,江停时伸出手,将陈淮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江停时刚才想,如果陈淮能爱他就好了。   可他现在反悔了。   ——比起爱,如果陈淮能不这样痛苦,那么恨他也没关系。   “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错,”江停时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他克制着声音的颤抖,温声开口,“与你无关,陈清。”   “你该恨我的,”他说,“恨我吧。”   怀里的人终于哭出了声。   月色已经模糊成一层雾气,陈淮的手指陷进对方的衬衣里,越来越响的潮声几乎要盖过了耳畔交错的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男人喊他的名字。   “陈清,”江停时顿了下,又很快改口,“不,我早就该叫你陈淮了。”   男人放开他,下一秒,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他的额头,轻得像一片立即飞走的羽毛,仿佛从未存在。   “别哭,陈淮,”江停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海风混在一起,显得有些模糊,“你就要自由了。”   陈淮愣了几秒,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钻进他的脑海,他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对方:“……什么意思?”   不远处的灯塔光扫了过来,视线清明的一瞬间,陈淮似乎看见男人眼睫处一滴不甚明显的细碎水珠。   “意思就是,”江停时静静地望了他很久,忽地轻声说,“我放过你了,陈淮。” 第68章 离开1   回国后,江停时似乎真的履行了他那晚的承诺,陈淮没有再见过他。   他成功搬离了那个承载着噩梦般回忆的地方,可上车时,陈淮还是忍不住回头向别墅内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别墅外笼罩的阴霾消散了,尖形设计的屋顶外,映着一片湛蓝的天空。   母亲那边传来讯息,她和江恒的逢场作戏终于走到了尽头,不用再继续待在那个家里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夫人。   去江宅接她的路上,陈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恹恹地闭上了眼。   他想这样也好,自己和母亲,总算可以摆脱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开始新的生活。   车子在熟悉的庄园外停下,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陈淮的视线从那个正对着三楼的花园处不经意地扫过,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进去时,母亲已经收整好了行李,只是陈淮没想到,江恒也在。   江恒不是傻子,自己和江停时之前闹的动静那样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恐怕这也是江恒和母亲这样快就相看两厌的原因之一。   所以陈淮也并没打算在他面前装,但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陈淮还是象征性地冲他点了点头:“江叔叔。”   江恒看见他,毫不讶异地扯了丝笑,眼里的嘲讽意味浓重:“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真是意外啊,陈清。”   不知为何,明明江停时也常这样喊他,可同样的名字从江恒口中听到时,陈淮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也没留什么情面地怼了回去:“您恐怕记错了,我现在叫陈淮。”   “好,陈淮,”江恒无所谓地瘫了瘫手,尽管坐在沙发上,但上位者的气势分毫不减,“说实话,我之前还蛮看好你的,以为你能成什么大事呢。”   男人唇边泛起残忍的笑意:“只是可惜了,碰上江停时那种疯子,你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机会了。”   陈淮拧了拧眉,有些不可思议:“江停时是你的儿子。”   “那又如何。”   似乎是觉得他大惊小怪,江恒嗤笑一声:“你不也是你父亲的孩子吗?他对你可不怎么样。”   见陈淮的面色一变,江恒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所以收收你泛滥的同情心吧,我给了江停时多少人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金钱和权利,他有什么值得怜悯的。”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对孩子的情感,他只觉得江停时那点情绪不过是无病呻吟,认为陈淮的讨伐是个无比荒谬的笑话。   陈淮忽然有些明白,看似风光无限的江停时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幼时又为什么会莫名注意到自己这样一个毫不出众的人。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那时的江停时确实笨拙又生涩地,给过他从未感受过的关爱。   陈淮握紧行李箱的拉杆,已经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偏过头,对身边的母亲轻声说:“我们走吧。”   宋清念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装扮,她难得素面朝天,乌黑的头发随意披下来,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江家待了这么久,她早看透了枕边人的冷漠和无情,在意识到自己无法独善其身之后,宋清念及时地选择了抽身。   江恒的目光落在她那张过分出众的脸上,停了片刻,眯了眯眼,还是开口道:“钱会让人打到你账户上,够你和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宋清念很冷漠地应了一声,本以为这段简短的对话就此结束,江恒却又突然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这话说的肉麻,也有些莫名其妙,连宋清念都意外地转回头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突然又抽哪门子的疯。   把宋清念接回来不是个好的选择,如此精明的江恒不是不清楚,但他依旧这样做了,还同意宋清念将儿子也接进来,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   江恒可以保证,如果宋清念乖乖地待在自己身边,他不会因为陈淮的事情牵连她。   可惜现在她已经铁了心要离开,江恒这样高傲的人,自然不会再去挽留。   只是宋清念还太单纯,她知道江家这么多事,陈淮的出现又破坏了他和江停时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江恒怎么可能就这样毫无代价地将两人放走。   宋清念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江恒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异常,他很坦然地接过佣人递来的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才轻笑着答:“向你告别,不行吗?”   陈淮下意识皱起眉,他隐隐觉得江恒的反应很奇怪,却又不清楚到底哪里奇怪。   可宋清念看起来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她牵上陈淮的手腕,没有理江恒,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庄园附近打不到车,江恒安排了车来送。   上车前,陈淮看见安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打了个招呼:“安叔,我要走了,这段时间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您保重身体。”   安叔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嘴角难得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来:“听说您要出国了?”   “嗯,”陈淮点点头,“想去一个新的地方。”   仿佛不知道从前的那些事,听见他的话,安叔只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如果您到了,能给我寄些明信片吗?”   陈淮抿唇回了个很浅的笑:“没问题。”   道别后,陈淮看着后视镜里的安叔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视线中完全没有了他的影子。   他忽然沉沉叹了口气,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和母亲要回到最初的家里暂住,走上那条熟悉的山路时,陈淮恍然有种错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也没有遇到江停时,依旧待在那个小却温馨的房子里,过着平淡而宁静的生活。   “想什么呢?”   或许看出了陈淮自从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样子,宋清念抚上他的手,倒是没怀疑他情绪上的问题,只以为他是有什么心事:“清清,是不是他还在纠缠你?”   车子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陈淮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   因为之前江恒的异常反应,陈淮一直在关注车外的路况,伴随着太阳落山,光线逐渐变得暗淡,心中的不安感愈演愈烈。   话音还未落下,他忽然感觉到视线变得一片空白,眼球先一步感觉到疼痛,陈淮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在耳畔,一辆白色轿车失控地从对面向他们的位置横冲而来,远光灯几乎要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快的速度和过于坚定的目标,明显是奔着他们而来的。   刚才的疑惑终于有了解答,陈淮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江恒的手笔。   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陈淮都来不及反应,只反射性将母亲护在了自己怀里,下一秒,他已经听见了靠近的汽车引擎声。   视线一片黑暗,可等了几秒,意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陈淮听见前方传来轮胎在地面剧烈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像要划破整片夜空。   他们的车子也因而得到了喘息,司机趁这个机会猛地打过弯,缓解了冲力,撞在了一旁的护栏上。   巨大的撞击声中,陈淮被震的头晕目眩,他只能依稀从前面碎裂的挡风玻璃中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马路右侧一辆惹眼的红色跑车忽地杀了出来,在双方都毫无预料之时,硬生生用车身挡住了向他们驶来的方向。   因为几乎完全是用车子来拦住那么快的速度,比起他们的状况,那辆跑车就显得狼狈得多,被猛烈的撞击撞得侧翻过来,外壳深深凹陷进去,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形状。   一片弥漫的烟雾中,陈淮看不清里面人的情况,在意识丧失的前一秒,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在耳边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时,陈淮缓缓闭上了眼,陷入了沉睡中。 第69章 离开2   陈淮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记忆已经快要消散,醒来时,他只能想起梦境中绚丽的极光。   视线中是白得刺眼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不太好闻的消毒水气味,输液的嘀嗒声在耳边回响。   陈淮艰难地坐起来,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怪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江恒根本没打算让他们完好无损地离开南临,好在中途有车突然闯出,替他们挡下了巨大的冲击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伤势不算重,只是头部受了撞击,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随便动几下都在尖锐地发疼。   陈淮皱着眉摸了摸刺痛的太阳穴,很快有人推门进来,看见他醒了,护士惊讶地扬了下眉,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出去了。   很快她带着几位医生走了进来,给陈淮做了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又叮嘱他:“虽然伤势不算重,但毕竟是头部的伤,还是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好好休息。”   陈淮张口想回答,却发现因为昏迷几天,嗓子都哑得厉害,他强撑着问了句:“我想问一下,我母亲呢,她伤得严重吗?”   “放心吧,你母亲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上有几处伤口,按时上药就没事了,”医生在病历本上低头写着什么,突然像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们命够大的,这事故可不轻,只是另一个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辆显眼的跑车最后的惨状还停留在他的记忆里,陈淮起初怀疑这是人为,可那样的做派完全像是连命都不要的样子,除了江停时,他想不到第二个会这样做的人。   可江停时怎么可能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这里,更何况,那辆车明显不是他的风格,陈淮也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可以让江停时真的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但不管究竟是意外还是其他,那辆车毕竟算是救了他和母亲的命,陈淮想起那时烟雾弥漫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医生将记录本放回床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叮嘱了陈淮几句,就很快离开了。   陈淮怔然地望着医生的背影,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的话,思绪突然一片混乱。   以至于沈迟走进来时,他还在盯着不远处的门框发呆,完全没注意到陌生人的到来。   直到沈迟出声叫了他一句,陈淮才如梦初醒地移开视线,看向已经走到床边的沈迟。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见,陈淮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才认出他是谁,有些犹疑地问:“你是……江停时的朋友?”   “哎,认识了这么久,只记得我是江停时的朋友,”沈迟出声调侃道,“好让人伤心啊,陈淮。”   面前的男人和江停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他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也没有江停时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就算说着这样轻佻的话,陈淮也没有感觉到不适。   “抱歉,我记得你,”陈淮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沈迟哥。”   沈迟温柔地笑了笑,嗯了一声,十分自然地替他把点滴速度调慢了点,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你看我,来看望病人都忘了带礼物,不好意思,下次补给你,行不行?”   陈淮没什么想和他攀谈的兴致,尽管他知道沈迟是无辜的,可现在看见和江停时有关的人,他就想要快点结束对话。   “沈迟哥,”陈淮没有接他的话茬,很直白地问道,“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迟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几秒后才缓缓收敛了笑意,从身后掏出一沓资料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和你母亲出国的签证我已经办好了,还有房子和车子,等你们到了那边,会有专人接应,”沈迟看见他伸手翻开资料,解释道,“这个是为你整理好的档案,你可以在国外继续你的学业。”   档案里的东西事无巨细,包括他获得的所有荣誉和奖项,从小到大的资料,甚至还有推荐信,陈淮随便看了几个,落款名字都是他可能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   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谁的手笔,江停时这样做,去到国外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他掌控而已。   陈淮毫不犹豫地将资料扔到了一旁,语气也变得不甚客气:“我不需要他给的任何东西,拿走。”   沈迟看着他明显有些应激的反应,暗自摇了摇头,他多少也清楚江停时对人做的那些事,陈淮会这样激动也很正常。   “你先别急,江停时今天让我来,就是害怕你误会,”沈迟轻声安抚,“这些东西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他完全没有插手,你放心,你出国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干扰你的生活。”   陈淮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发冷:“我不相信他的任何保证。”   男生一字一顿地说:“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些我都不需要,我只需要我的新生活里,彻底没有他的痕迹。”   “……”   原本以为沈迟还要在这里缠磨他好一阵,可安静了片刻,沈迟忽然站起身,叹了口气说:“好吧,那算了。”   陈淮有些惊讶他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沈迟又继续道:“那我就不管了,正好落得轻松,不过这档案你还是拿着吧,毕竟你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学校。”   这一下倒把陈淮弄得沉默了,他还是有些怀疑地看了沈迟几眼:“江停时呢,为什么让你来说?”   沈迟的目光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他停顿了几秒,才抱臂靠在一旁:“公司最近太忙,他腾不出空来,正好你也不是很想看见他,不是吗?”   陈淮抿了抿唇,没再说些什么,明显已经是一副送客的态度。   沈迟很有眼色地向他道了别,走到门口,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淮抬眼看他,平淡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迟握紧门把手,沉默了半晌,才扬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祝你今后一切顺利,陈淮。”   ———   浑身都在痛,痛得他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个部位在疼,抑或是全身都在疼。   意识丧失的前一刻,刺耳的警笛声不断回响着,江停时拼尽全力从已经大片碎裂的挡风玻璃向远处看。   可眼皮太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浓烟中,他什么都没看清。   他感受到自己被抬上担架,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和血腥味,被送入了手术室。   江停时陷入了沉沉的昏迷,在这期间,他似乎在黑暗的潮水里漂浮,阵阵的刺痛感很快被翻涌的麻木吞没。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第一次遇到陈清的夏天。   陈淮说他没有见过海,所以江停时给学校请了假,带他去海边玩。   回来后他被江恒骂得很惨,骂他不务正业贪图享乐,但江停时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确实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可他此刻再次梦到了那个时候,陈清将他精挑细选出最漂亮的一朵花放在他耳边,因为他努力踮着脚的样子看起来很辛苦,所以江停时蹲了下来,任由他摆弄。   “哥哥,”陈清笨拙地想用什么话来赞美他,可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好漂亮。”   后来陈淮为他戴耳钉时,江停时再次从他口中听见了熟悉的话。   所以那时江停时不受控制地愣了很久,幸好陈淮太过迟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这样的梦境太美好,以至于江停时迟迟不愿意醒来。   直到手术室的白炽灯穿透眼皮,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江停时终于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清醒了过来。   自从他醒来后,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伤势又太过严重,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和探病的人来来往往,从未断过。   可江停时却始终没有看见过陈淮。   尽管很清楚陈淮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存心欺瞒,可江停时依旧怀揣着一个可笑又荒谬的念头,希望能够再看他一眼。   可惜这样的愿望还是太过奢侈。   他醒来的时候,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他昏迷在医院这段时间,沈迟一直在帮忙处理公司的事,知道他不缺看护的人,期间一直没来过,倒是秦运年来得更勤一些。   今天江停时刚苏醒,沈迟就闻风而来,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病房的门合上走进来:“江停时,那可是我最宝贝的车,你给我撞成那样了!”   江停时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还没有从那个美好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懒得理他:“会赔你一辆更好的。”   沈迟眼睛瞬间亮了,也很快将自己号称最宝贝的车忘了个干净:“行,那可以。”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么,”江停时看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急切,“陈清呢。”   沈迟撇了撇嘴:“看你急的那样,我这不正要说吗。”   “他明天就要走了,”沈迟正了正色,说,“上午的航班。”   江停时愣了愣,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差点忘了,如今的现实已经与那个梦截然不同,陈淮现在恨死他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江停时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还不如就让他做着这样的美梦彻底沉睡,也好过醒来面对陈淮的离开。   “你给的那些东西他都不要,让你带着你的房子车子滚远点,”沈迟简洁地向江停时转达陈淮的意思,“不过你给他的那些推荐信和资料倒是收下了。”   江停时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嗯。”   沈迟奇怪道:“不过我没搞懂,你明知道陈淮不会要那些东西,为什么还要故意说出来讨人嫌呢?”   男人垂下眼,轻声回答:“因为我知道,如果直接给他这个,他一定不会要,但和其他的对比之下,就会容易接受得多。”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江停时脸上还有几道不轻的伤口,脸色苍白,整个人少了往日的锐利感,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   “况且,”江停时的视线落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是我害他这样。”   沈迟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故意瞒着陈淮,不让他知道是你救了他?”   “你比我了解他,不会不知道陈淮是个多心软的人,他知道你这样,或许就不会坚持离开了,你可能还有机会挽回。”   窗外是满墙的爬山虎,开的正好,密密麻麻地长了一片。   江停时沉默了很久,久到沈迟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忽然又开口了,声音很轻,不知道究竟在对谁说。   “从前我认为陈淮太好控制,是因为他总有那么多的牵绊,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让他对我缴械投降。”   “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那样好掌控,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少了。”   “他不想失去身边任何一个珍视的人,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对我认输,做他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江停时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恍然发觉——陈淮这二十年,似乎一直在为别人活着,所以才会在那天晚上,用那样绝望的语气对江停时说,恨他自己太过懦弱。   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他有牵绊,”江停时顿了顿,“今后,他只需要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不为任何人。”   “除了他自愿想留下,其他的一切,都不会成为阻止他离开的原因。”   “……”   沈迟很少听江停时说这样多的话,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他的印象里,江停时似乎一直都是不近人情又冷漠无情的。   但面对陈淮,他总会变得不像本来的江停时。   许久,沈迟才轻笑一声,定定地望着他的侧脸,感叹道:“阿时,你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江停时自嘲地扬了扬唇,“可惜已经太晚了。”   ———   第二天的早上,不知为何,江停时起的很早。   他躺在床上,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一片雾蒙蒙的,看起来应该是个雨天。   叮的一声,手机有人发来信息,江停时打开看了一眼,是沈迟的。   【江大少爷,九点的飞机,真的不去再看他最后一眼吗?】   江停时沉默了良久,打了几个字回过去。   【不了,他应该不想见到我。】   尽管他昨天几乎一夜未眠,但后面还是睡不着了。   江停时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他将病房的床里里外外挑刺挑了个遍,也没考虑过可能是自己的原因。   早上八点,江停时在医生检查完毕后,穿上了已经很久没穿过的西装。   浑身都打理的一丝不苟,领口连一点皱褶都看不到的程度,他在镜子面前站了很久。   最后,江停时将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丝绒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枚泛着淡蓝色光芒的耳钉。   骗子陈淮,曾经说过要送他很多耳钉,可来来去去,也只有这么一只。   八点半,江停时面色平静地走出医院,没人能看出他的异常,只以为他只是出去透透气。   应该是赶不上了。   江停时不敢承认其实是自己没有勇气直面陈淮的离开,所以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他刚出医院门,就在门口看见了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车窗降下,露出沈迟神色飞扬的脸来,冲他招了招手:“Hello~”   “……”江停时感觉眼皮跳了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嘴上说着不去,其实还是忍不住,”沈迟得意洋洋地解释,“走吧,上车。”   江停时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猛地伸手,快速坐进了车里:“开快点。”   “靠,真把我当你司机了!”   ……   耳边是不断回响的广播声,飞机已经开始登机,陈淮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母亲在旁催促他:“要登机了,清清,我们得快点进去了。”   陈淮有些茫然地回过头,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等待些什么,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再不进去就要停止登机了,陈淮最后向外看了一眼,只能看清外面阴沉的天空。   他握住行李拉杆,对母亲说:“走吧。”   另一边,江停时站在候机厅外,遥遥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进入安检口,长出来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发尾乖顺地垂着,正低着头和身边的人不知说些什么。   似乎脸色比之前好很多了,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陈淮终于有了除疲倦以外的其他表情。   雨滴顺着玻璃滑落,今天南临的雾似乎格外大,大到能模糊一切视线。   落地窗前,江停时看着那架银白色的飞机缓缓滑向跑道,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升空,驶向触碰不到的云端。   直到视野里完全看不到飞机的影子,江停时还站在那里。   陈淮终于要去往没有他的未来,而江停时只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他看着天空,轻声说:“再见,陈清。”   ——或许是再也不见。 第70章 再见   三年后。   今天是罕见的雪日,天空灰蒙蒙的,路边光秃的树枝上挂着积雪,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雾气中,湿冷的空气中,似乎气温都跟着降低了几度。   从教学楼里出来时,雪依旧没有要减小的趋势,陈淮怕冷,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裹紧外套迎着萧瑟的风往外走。   临近圣诞,连门口的冷杉树上都挂满了彩灯和丝带,夜幕降临时,就会准时亮起,倒数着即将到来的假期。   陈淮刚握上把手,身后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叮铃声,伴随着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来到这里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中国人,性格热情,在陈淮初来乍到时帮了不少忙,两人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蒋州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腿稳住平衡,冲他扬了扬下巴:“总算逮到你了,这几天一直见不到你人,忙什么呢?”   陈淮抿唇笑了笑:“最近修车行那边工作太多了,缺人手,就去得勤了点。”   “真佩服你,咱们课这么多,你还有空去那边打工,”修车可不算是个轻松的工作,蒋州感慨道,“你不考虑换个轻松点的活儿吗?”   陈淮看了眼手机,低着头将自行车推了出来:“那里挣的钱比较多。”   “我得先走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没等蒋州说话,陈淮已经急匆匆地骑上车子,“老板在催。”   见人要走,蒋州这才想起说正事,他赶紧出声喊住要离开的男生:“等等,我还有个事儿没说呢!”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还是老地方,大家都来,你可不能缺席啊。”   这几年的圣诞夜,陈淮都会和蒋州还有几个留学生一起过,他说的老地方,不过是市中心的热门地点,一个每到圣诞夜就人满为患的南岸广场。   每到这样热闹的时刻,孤寂就会被衬托得格外难熬,与其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家,陈淮还是选择和朋友一起度过。   他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会准时到。”   快到假期,汽修厂的客人似乎都变得多了起来,原本规模不算大的修车行一下子人手紧缺,陈淮几乎一下课就会被老板叫去。   但好在老板给钱很大方,还会遇到出手阔绰的客人给几笔不菲的小费,陈淮甚至希望这样的时候再多一些。   今天运气不算好,遇见了几个有些难缠的客户,陈淮只能免费给他们补了轮胎,才终于将人打发走。   干完这几单,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从里面向外看时,隐约能看见远处明亮的摩天轮和巨大的圣诞树,与霓虹灯交相辉映,氛围被烘托得无比热闹。   陈淮脱下脏兮兮的手套,随意抹了下额头上出的汗,在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总算有时间喘口气。   母亲给他发来信息,问他圣诞节要不要过来和她一起。   出国没多久,母亲就遇见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外国男人,陈淮见过他,人品不错,对母亲也很好,最重要的是,那男人不算有钱,至少和以往母亲找的那些人比不了。   这代表着母亲真的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她能幸福,那陈淮没理由不支持。   母亲很快就搬去了他家,走之前也邀请了陈淮一起,但陈淮已经二十三岁,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没必要再去给她添麻烦。   陈淮在黑暗中沉默半晌,才缓慢地打字过去:【不了,我和同学有约了。】   【妈妈,圣诞快乐。】   将信息发过去后,陈淮没有再看母亲发来的回复,因为外面又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陈淮把手机放回口袋,快步往出走。   修车行的老板也是位华人,因而他对陈淮十分照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指向停在外边的一辆银灰色跑车:“这是最后一单了,干完就给你放假。”   这车看起来就价格不菲,陈淮没怎么遇见过,他有些担心:“我没修过这种跑车,不然还是找Kevin吧,他有经验。”   “哼,那小子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估计又溜出去和女朋友约会了,”老板翻了个白眼,“还是你靠得住,完了给你涨工资。”   话已经说到这儿,陈淮只能赶鸭子上架地戴上了手套,他看见车旁站着一个男人,应该就是这辆车子的主人。   陈淮走过去,看见他的脸,微微愣了下——是很明显的东方长相,他犹豫了下,试探着用中文问道:“你好?”   那人眼睛亮了下,很快回答:“你好,你也是中国人?”   “是的,”陈淮笑了笑,整理了下袖口,视线落在一边的车上,“您的车有什么问题?”   那人愣了愣,有些异样地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开车的时候总有奇怪的声音,想拜托你帮忙查查到底是什么原因。”   陈淮又问了点细节,很快了然地点点头,他顺手拿起一旁的工具箱,指了指一旁还算干净的位置:“我现在检查,您可以在旁边坐一会儿。”   那人没怎么挑剔,在座位上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哎,好嘞,谢谢。”   陈淮前后都检查了一番,这车看起来实在很新,据他估计没超过两个月,再加上这样高的配置,基本可以排除零件老化的可能。   过了一会儿,陈淮走过去,向他解释:“应该是排气系统阻塞的缘故,我帮您做个清洗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男人看着远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陈淮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一座已经荒废了很久的花园,此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又重复了一遍:“先生?”   “啊,”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他忙不迭地将亮着的手机倒扣过来,才抬起头看他,“可以的,你怎么弄都行。”   “……”   陈淮隐隐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可他并没多想,给排气管做完清洗后,他确定车上没有其他的声响后,又走过去:“先生,您可以看一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男人却看都没看那辆车一眼,自顾自道:“那再麻烦你帮我护理一下吧,这么晚了实在辛苦你,钱我按双倍给。”   陈淮微微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了眼那辆崭新的车,实在不懂这些有钱人的脑回路,委婉道:“您的车看起来刚买不久,应该用不着做护理的。”   “没事,我比较爱惜车,多做做没坏处。”   陈淮哑然了一瞬,看他坚持,也只能无奈地笑笑:“好吧,不过您这次按正常价格给就可以,不用加钱的。”   那人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又很快闭上了嘴,点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给这样的车做护理实在有些麻烦,陈淮弄完已经快要十一点,他看了眼时间,忽然想起什么,简单地冲那人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脱下手套就往外走。   修车行附近有一群野猫,每到十一点左右就会跑出来,陈淮有次无意间看见猫妈妈拖家带口地在外面找东西吃,后来就经常会拿着猫粮出去喂。   但这次,陈淮却没在熟悉的地方遇见那群猫。   他手里还拿着新买的猫粮,四处寻找了半天,也没在其他地方看见它们的踪影。   陈淮想着可能是因为今天下雪,猫妈妈没带着它的孩子来这里,有些遗憾地转身打算回去。   可下一秒,他忽然听见不远处那片废弃的花园里,传来几道微弱的猫叫声。   陈淮抬起眼,只停了一瞬,就很快抬起步子向花园的方向走去。   因为这里已经太久没有人来了,只有几盏基本毫无用处的灯还亮着,陈淮艰难地凭借微弱的灯光,循着声音来源向前走。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陈淮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那群小猫的影子。   可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蹲在猫咪面前,应该是正在喂食的人影。   陈淮的步子顿住了。   雪天的视野变得更加差,不断飘落的雪花中,陈淮看见那人弯下身子,剪裁良好的西装勾勒出矜长的腰线,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背影几乎被剪成一道模糊的轮廓。   几只小猫凑在他面前,正埋头苦吃,从陈淮的位置看过去,只能依稀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陈淮却莫名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他甚至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几乎像是幻觉的雪松气味。   ——以至于让他瞬间愣在了原地。   鞋落在积雪里发出的咯吱声很明显,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那人忽然站起身,却没有反射性地转头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陈淮下意识开口:“你——”   下一秒,陈淮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高大的背影很快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空气中只剩下了雪夜的凉意,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几只猫依旧吃的很香,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陈淮看了眼面前的碗,是专门为猫咪设计的款式,那个人应该家里也有在养猫。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咪咪。   走之前他将咪咪托付给了管家,后面在安叔寄来的照片里,他也时常看见咪咪,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陈淮忽然就觉得心烦意乱,他转过身,很快离开了花园。   回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老板塞给他一沓不薄的钞票:“喏,那人给你的小费。”   “果然这种有钱人出手就是阔绰,”老板啧啧感叹道,“这都快赶上我一星期挣的钱了。”   陈淮没说话,他隔着窗户向外看,发现那辆银灰色的车还停在路边,没有离开。   漫天的雪花中,陈淮完全看不清车里面的景象。   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们两方都默契地没有动静,就这样不知站了多久,陈淮终于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第71章 好久不见   几天后,圣诞如约而至。   因为大多汽修厂已经放假,作为少数几个开着的修车行,店里几乎人满为患,陈淮忙了整个白天,才终于有功夫喘口气。   作为加班的报酬,老板给了他两倍工资,再加上这些天挣下的小费,足够陈淮往账户里存上一笔不小的数目。   从银行里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据说圣诞前后都不会再有雪,可眼下天气阴沉,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味道,陈淮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陈淮刚到达中心广场,就感觉到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又很快化成水珠。   按理说这里的天气很少会有雪,可不知为何,这两天的雪就像下不完似的,雪雾似乎要将整座城市都笼罩起来。   圣诞夜的广场无比热闹,巨大的圣诞树矗立在地标中央,电子大屏上正播放着有关圣诞的宣传广告,一片沸腾的人声中,陈淮艰难地穿过人群,往蒋州发来的地址走去。   他们这次订了个新餐厅,位置偏僻,陈淮找了半天才找到,走进去时,头发已经被融化的雪花打湿,水落在灰色的羊绒围巾上。   眼尖的蒋州很快发现他,伸出手朝他热情地挥了两下,身边的人为他拉开了凳子,出声打招呼:“Kyle,这里!”   陈淮笑着道谢,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将半湿的围巾摘下来放到一边,呼出的白气飘在空中,脸都被冻得有些发白。   蒋州递给他张纸擦额间的水珠,忍不住调侃道:“看你平时身体素质挺好的,怎么一到冬天就捂得这么厚,不会热吗?”   “你知道的,”陈淮不甚在意地笑笑,端着杯红茶暖手,“我怕冷。”   他们的位置很不错,就紧邻着窗边,可以看清广场的街景,陈淮的视线落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上,大多都是陌生的西方面孔。   不远处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车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模糊的影子,陈淮不经意地扫过,在看到某处时忽然短暂地顿了下。   “哇,你们看见那辆车没,”蒋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最新款Jesko,全球发售都没几辆的,我去,真够帅的。”   蒋州对车颇有研究,其他几个人对这些都不太懂,但总归能从蒋州的话里听出这台车的罕见来,一致将视线投了过去。   无论有多贵多难买到,那辆银灰色的跑车依然只能在拥挤的街道上缓慢行驶着,再熟悉不过的车牌号印入眼帘,陈淮忽地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了,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但幸好大家都还陷在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的感慨中,没有人注意到他此时的异常。   伴随着那辆车消失在马路尽头,众人的注意力也终于转了回来。   陈淮咬下一口甜得腻人的苹果派,听见话题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上:“Kyle,我记得你今年就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吗?”   陈淮在学校的成绩优异,大赛的奖项也获得了不少,听说目前已经收到了几家知名公司的offer,众人难免好奇他的选择。   但男生依然反应淡淡,他心不在焉地搅了两下那碗看起来不太美妙的奶油汤,思考了一阵才回答:“还没想好,可能会回国吧。”   蒋州有些讶异:“可是你母亲不是已经在这里定居了吗,你国内还有别的亲人?”   奶油汤的味道果然不怎么样,陈淮很轻地皱了下眉:“没了。”   “那为什么要回去?”蒋州十分想不通,“你在这里拿到了那么多高薪offer,留在这里发展不是更好吗?”   陈淮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必须回去的理由,但男生只是开玩笑似地开口:“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怕冷。”   “这里太冷了,”陈淮轻声说,“到了夜晚,只会更加难熬。”   蒋州明显没搞懂他的意思,看起来还想要继续问些什么,但陈淮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地将话头转到了别的地方。   吃过饭,已经快要到点灯仪式。   陈淮整理好身上厚重的外套后,并没有急着走,不知为何,他又向窗外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似乎并没什么奇怪的。   蒋州已经走到了门口,将门拉开,冲着他喊:“陈淮,快到时间了,走吧?”   陈淮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间,收回视线,很快应道:“来了。”   他们来的有些晚了,好的观赏位置已经被人占满,只能勉强挤在人群的中间,视线都被遮得七七八八。   尽管雪越下越大,但随着时间的临近,人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冷风从领口处毫不留情地灌进来,陈淮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十多分钟后,远处的钟声响起,而与此同时,头顶无数串彩灯瞬间亮起,大屏上开始播放经典的圣诞歌曲,刹那间,光芒如星河般倾泻而下。   陈淮抬起头,任由整串星星彩灯的光落进他的眼里,睫毛处融化的雪滴落下,顺着他的脸颊滑进脖间。   耳边是人群热闹的喊声,陈淮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四处都是拥挤的人群,他本不该觉得有什么奇怪,可那样的目光太熟悉,又太灼热,陈淮根本没办法做到无视。   他凭着感觉,下意识向远处的大楼高层望过去。   可那里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或许是看出陈淮的失神,蒋州一只手兴奋地搂上了他的肩,随意地跳了两下:“陈淮你看,那颗圣诞树好漂亮啊!”   陈淮这才回过神来,他顺着蒋州指的方向看过去,很捧场地点了点头:“嗯,是很漂亮。”   蒋州嘿嘿笑了两声,往前走的过程中不小心碰了下他的右手,惊讶道:“不过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终于注意到陈淮过于空荡的脖颈:“诶,你的围巾呢?刚才明明还见你带着的。”   陈淮垂下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可能刚才忘在餐厅了。”   “啊,那结束后我们回去取吧,”蒋州眯了眯眼,目光又落到他的左耳上,“不过你今天是不是换耳钉了?——这个好看。”   陈淮抿唇笑了下,他没说其实自己经常换耳钉,只是蒋州看不出来区别而已。   好在烟花在空中炸响,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蒋州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游街的乐队走过,圣诞的气氛似乎来到了顶峰。   蒋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圣诞快乐,陈淮!”   过了会儿,陈淮才回答,声音被淹没在漫天的音乐声中:“圣诞快乐。”   ……   灯光表演结束后,蒋州终于分出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陈淮已经不见了踪影。   刚才的餐厅此时人多了起来,陈淮经过餐厅的那扇落地窗时,无意识扫过那个早已空无一物的沙发。   站在餐厅门前时,他短暂地停了一瞬,才伸出手,推开门进去。   走进时,门口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一道响声,但很快被餐厅里悠扬的乐声掩盖。   有服务生走上前来接待他,问他今晚有没有预约。   陈淮轻声回答:“我来找人。”   面前的男生面容出众,服务生多看了他几眼,很快认出他是刚才来用餐的人,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见陈淮点头,她指了指餐厅的另一边,告诉他下一桌的客人捡到了他的东西,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   明明目的就在此,可听见那人还没有离开的消息后,陈淮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几乎能听见胸腔里急促的跳动声。   过了片刻,他才按着服务生指向的位置,缓慢地转动视线。   不甚明亮的角落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低着头,似乎在和面前的服务生说些什么。   连道褶皱都找不出来的西装,过于优越的腰身线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尾,以及握着那条灰色围巾的手,无一不让陈淮感觉到熟悉。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陈淮还是能凭借背影一眼认出他。   他就站在不远处,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两人的对话。   依旧是低沉磁性的声音,混在餐厅播放的爵士乐中,显得有些遥远。   和陈淮初来乍到时笨拙的口语不同,他的英文十分流利,堪称温和地请求面前的服务生,拜托她把围巾交到上个客人手上。   服务生满脸笑容地答应,两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小,陈淮没听清。   等了一会儿,像是才察觉到陈淮的存在,服务生终于出声问他有什么事。   男人的背影僵了一瞬,很明显他反应过来了什么,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没有转身,听见身后的人出声,用英文回答服务生刚才的问题:“我来取刚才忘在这里的围巾。”   男人下意识握紧了手里似乎还残留着温度的羊绒围巾,缓慢而僵硬地转过了头,然后对上了陈淮平静的视线。   面前人的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一双细长的眼静默地盯着他,没有参杂任何情绪。   三年过去,陈淮看起来终于不再是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江停时已经听不见服务生在说些什么了,他握紧掌心,视线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那个人,再容不下其他。   话语也已经不受他的掌控,江停时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好久不见。”   “……”   迎接他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三年,不算长,却也绝对称不上短的时间——因为这三年里,足够改变一切。   陈淮不再惧怕和他对视,相反,江停时竟然变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陈淮忽地笑了一声。   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似乎让人更加移不开目光。   “真的是好久不见吗?”陈淮轻声喊他的名字,“江停时。”   男人愣了一瞬,罕见地有些心虚:“……什么?”   陈淮却不打算给两人之间再留什么余地,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面前的人:“每年圣诞节,你不是都会来吗?”   “还有那天晚上,我看见的也是你,对吧。”   因为身高差异,男生需要微微扬着头看自己,可他的目光淡漠,反而更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江停时。   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身居下位的感觉。   “江停时,”陈淮皱起眉,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厌烦来,“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 第72章 无关   江停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陈淮的重逢。   或许陈淮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用痛恨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他滚开,抑或是惊慌失措地逃跑,不想再和他有一点交集。   但陈淮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江停时面前,皮肤因为常年的阴雨天而变得愈白,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整个人清瘦而高挑。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背景板,相比想象中那些歇斯底里的质问,男生的话语堪称温和。   可陈淮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排斥仍旧让他心口一堵,他看着江停时,轻声问。   “不是说好的,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吗?”   陈淮的声音并不高,可在餐厅不断回荡的音乐声中,依旧显得过于清晰:“江停时,原来你也是个骗子。”   江停时从前讲过他很多次骗子,因为曾经的陈清对他许下的诺言全部都没有实现,而后来的陈淮也同样没有。   可如今的江停时也没有遵守自己当年答应他的事,尽管知道陈淮避他如蛇蝎,他却还是眼巴巴地再次贴了上来。   可江停时无法控制自己。   第一年的时候,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陈淮和同伴谈笑的样子,圣诞绚丽的灯光映在他的眼里,和待在自己身边时判若两人。   那时的江停时想,每年能够远远地看他一眼,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年的时候,尽管江停时无数次告诫自己要离陈淮的生活远一些,可他飞往国外的行程还是越来越多。   后来他又这样安慰自己,只要他没有干扰到陈淮的生活,或许可以再靠近一些。   而陈淮确实也如他所料的,看起来并没有发现他的任何痕迹,平静而重复地过着每一天。   江停时以为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他还是没有忍住,来到了陈淮待过的餐厅,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   听见陈淮声音的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明白了。   ——陈淮是故意的。   他故意将围巾落在这里,因为他知道江停时一定会主动地进入他的圈套。   或许真的如陈淮所说,他早就厌倦了这样幼稚而荒唐的游戏,并且再也忍受不下去,所以才会一反常态,主动出击,打破江停时最后那点可笑的幻想。   在这样人来人往的餐厅里,不时有路过的人向氛围奇怪的两人投来目光,江停时将陈淮不甚自在偏过头的动作收入眼底。   沉默片刻,假装没看到自己走近时陈淮明显后退的动作,握着围巾的手指却攥紧了。   他伸出手,将柔软的围巾小心翼翼地搭在了陈淮的脖间,很有分寸地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确定不会滑落后快速收回了手。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地落进陈淮耳中:“出去说吧。”   陈淮愣了一瞬,还没从突然的靠近中缓过神来,就看见男人已经侧过身,先他一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陈淮下意识将一边的耳钉摘了下来,随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才跟着离开了餐厅。   餐厅旁有一条还算僻静的小巷,在四处明亮的街景中显得有些突兀,陈淮走进去时,才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他嘴角泛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看向身边的男人:“我说为什么会有人开着这么新的车来做保养。”   “江停时,你还真有钱。”   “……”   江停时装作没听到,他拉开一旁的车门,露出里面简洁的内饰:“外面冷,上车吧。”   雪还在连绵不绝地下着,这样寒冷的夜,似乎穿多厚都会忍不住颤抖。   但听了面前人的话,陈淮并没有立即做出动作,一些不好的回忆涌进脑海,他的眼里很快浮现出戒备的神色。   似乎是察觉到他此刻的想法,几秒后,男人自嘲地笑了一声,眼里的情绪很淡,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江停时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能看穿陈淮所有心思,“就当信我一次,行么?”   一秒,两秒,三秒。   眼前的男人始终面色平静,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去了太久,他身上那股凌厉的压迫感变得很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稳重。   ——算了,就信他最后一次。   陈淮终于弯下身,坐进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几乎是刚坐上来没多久,陈淮就感觉四肢的温度都回复了。   江停时就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中控台,陈淮甚至能感受到从身边传来不属于自己的冰冷气息。   刚才人多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陈淮忽然有些后悔答应他上车了。   幸而这时江停时开口,打破了此时有些奇怪的氛围:“还冷吗?需不需要——”   陈淮皱着眉打断他:“不需要。”   经历过那么多事,陈淮早就学聪明了,他不认为如今他们两个是可以心平气和关心对方的关系,况且也没那个必要。   “别装傻,”陈淮开门见山,“你很清楚我想说什么。”   “……”   最后那点虚无的温情被毫不留情地打破,江停时无意识地收拢掌心,片刻后才缓慢出声:“抱歉。”   “擅自出现在你面前,是我的问题,”江停时说,“以后不会了。”   陈淮冷笑:“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在我身边游荡,只是不会让我发现了,是吗?”   这话说的直白而讽刺,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江停时,也没忍住停了一瞬,眼底滑过受伤的神色,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我不会,”为了让陈淮放下心来,男人坚定地回答,“陈淮,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那天去你工作的地方,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出来,所以才会急着离开。”   “当时我只是——”江停时顿了下,似乎是觉得难为情,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想再看你一眼而已。”   陈淮面色怔愣一秒,显然没想到男人会这样说,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秒,他就排斥地偏过了头,不想继续有关从前的任何话题。   江停时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忽然响起,他看见陈淮低下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男生将听筒放在耳边,声音调得很小,江停时听不见对面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他看见陈淮轻轻地笑了一下。   和刚才的戒备和防御姿态完全不同,陈淮垂着眼,唇边是不甚明显的笑意,整张脸似乎都变得鲜活起来。   “马上就来,”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还是故意想让江停时听见,陈淮把那几个字咬得很重,“你们等我几分钟。”   或许是觉得车厢内温度太高,和对面说话的时候,陈淮降下来一点车窗,外面的雪花随着风一并落进来,又很快融化。   这里的气候阴冷潮湿,来到这里后,有段时间没发作的旧疾忽然再次卷土重来,因为刚才长时间暴露在雪中,此时的痛感忽然来势汹汹。   江停时握住隐隐作痛的腕骨,只觉得瞬间被几万只虫子啃噬着,疼得他无法动弹。   但陈淮并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挂断电话后,江停时的额头上已经浮起了很薄的一层汗,他轻微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正常一些:“你的朋友们?”   陈淮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冷了:“你又想做什么?”   “……”江停时心口一堵,“什么都不做。”   “那最好。”   陈淮看着他,过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他放轻了点语气,似乎是在变相回答刚才江停时的话:“如你所见,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工作,新的朋友。”   “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说到这里,陈淮停了半晌,才又继续道,“所以你也往前走吧,江停时。”   “据我了解,你好像不是能有空腾出时间来这里的人,所以与其做这些无用功,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处理你自己的事。”   前段时间江氏董事会不和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不用想都知道是江恒和江停时之间的恩怨,陈淮想不知道都难。   可他这番好意劝告落在江停时耳朵里却似乎变了意思,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前面的话,男人眼睛亮了下:“你知道?”   陈淮不爱关注财经新闻,也不感兴趣,江停时是最清楚的,他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你关心我。   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陈淮严重怀疑他这种天才的脑回路和普通人可能不太一样。   “随你怎么想。”   陈淮懒得再和他掰扯,眼见着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他刚伸手打算去开车门,另一边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了。   滚烫的温度顺着皮肤传过来,陈淮的动作愣住,下意识转回头去看他。   车内的灯光昏暗,隔音极好,完全将圣诞夜的喧闹气氛遮盖住,陈淮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耳边那枚熟悉的耳钉上。   ——是他没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陈淮不清楚这枚耳钉究竟是怎么到江停时手上的,他记得当时自己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连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陈淮一时忘记了紧握着自己的手,愣着没有动。   “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江停时蓦地出声。   陈淮怔然地仰起头看他,察觉到男人的目光越过他的脸,停在了他的左耳上。   “你很适合戴耳钉,”江停时轻声说,“刚才那只耳钉呢,怎么不见了?”   “……”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被拆穿,陈淮皱起眉,反应有些激烈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这一下并没用多大的力,可江停时却很轻易地被挣脱,不知是不是他看错,被甩开的瞬间,男人飞快按住了自己的手腕,看起来表情并不好。   陈淮下意识看了眼他捂住的手腕,可下一秒又对上江停时的视线,似乎隐隐含着不甚明显的期待。   他毫不犹豫地将车门打开,收回视线,说的话也不再留情面:“是陪朋友一起打的,与你无关。”   “江停时,别自作多情。” 第73章 身旁   回家的时候,有朋友提出要载他一程,但他们家的方向明显与陈淮家南辕北辙,陈淮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很快找了个理由拒绝。   圣诞夜的计程车并不好搭,但今天的运气还算好,陈淮等了没多久,一辆空荡的出租就停在了他面前。   陈淮只当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倒霉事的一点安慰,眼看着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没怎么犹豫地上了车。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情沉闷,除了开始的礼貌询问,司机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圣诞夜的街道无论在哪处都十分热闹,隔音不算好的车厢内,陈淮依稀能听见外面过路人群的欢快笑声。   漫天的大雪中,一切视野都被遮盖,陈淮垂下眼,握紧了手中的羊绒围巾。   上面在刚才的等待中而淋了不少雪,如今已经融化,几乎将整个围巾浸湿,不断地泛着冷意,再没了之前的温度。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栋低矮的楼房下。   陈淮付了钱,下车时,他听见司机用还算轻快的声音对自己说圣诞快乐。   准备关门的动作顿了下,不知为何,陈淮在原地怔愣了一瞬,才勉强挤出一个笑,轻声回答:“Merry Christmas.”   出租很快驶离视线,陈淮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向来寂静的楼房都点起了彩灯,一闪一闪的光隐约从老旧的玻璃里透出来。   只有他所在的楼层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陈淮在原地站了很久,睫毛上的雪花融了又落,反复几次后,不知何时,连绵不绝的雪似乎停下了。   他来这里三年,因为气候从未见过下雪,大多是阴雨天,可今年却三番五次地落雪,像是要将这些年的份全部补回来一样。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这样特殊的天气,遇见特殊的人。   陈淮走到垃圾桶旁,沉默半晌,忽地伸出手,将陪伴他多年的灰色围巾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既然是超出常规的东西,那就让他们全部在今天消失掉,不会再干扰他以后的生活。   就像江停时,或许过了今天他就会回国,陈淮只当今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仅此而已。   ———   “……”   如果不是手套上还沾着机油,陈淮恐怕真要一拳呼到对面那个唇角带笑的人脸上。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走到了江停时面前,冷着脸质问:“你到底有完没完?”   江停时十分熟稔地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起来有些无辜:“司机请假了,我对这里不太熟悉,车子有磕碰也是很正常的事。”   “行,那让我们好好数数,”陈淮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大前天是轮胎破了,前天是车漆破损,昨天是引擎问题。”   “今天呢,你又要祸害自己名下的哪辆车?”   江停时面不改色地答:“还没想好。”   “……”   陈淮只觉得眉心重重地跳了两下,许是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老板顺势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他这才将呼之欲出的怒火硬生生收了回去。   陈淮摘下手套,有些用力地扔到了一旁,显然是将它看成了某个人,毫不留情地下达了逐客令:“没想好就出去吧,我们这里不提供闲聊服务。”   江停时每次都赶着他快下班的点来,明摆着就是想顺带再送人回家,可惜陈淮每次都不给机会,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话音刚落,陈淮就转过身打算离开,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可很快,他的步子顿住了。   ——因为陈淮听见了很熟悉的一道叫声,细细轻轻的,从车厢内传出来。   陈淮无法控制地转过头,看见咪咪懒洋洋地趴在车窗上,像是察觉到外面的动静,才忍不住叫了一声。   和照片中看的感觉完全不同,它长大了很多,再没了从前流浪的样子,反而变得精神焕发,皮毛光亮,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咪咪看见他,下意识地想要扑上来,可或许是因为太久不见,它又很快停住了。   陈淮记得,这只猫应该一直是安叔在养,江停时平时工作那么忙,不可能会腾出时间来精心养一只猫。   所以江停时这次可能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见他,才会将咪咪带过来。   陈淮这么想着,却看见江停时上前一步,只是简单冲猫咪张开手,咪咪就熟练地跳进了他怀里,蹭了两下,将脑袋埋进去。   这副过于亲昵的样子,倒像是江停时亲手养的一样。   趁着陈淮愣神的功夫,江停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咪咪探出头来看他,显然是觉得熟悉,蠢蠢欲动地想要凑过来。   “它很想你,”江停时低声说,“要抱抱吗?”   “它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陈淮抿着唇,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从江停时手上接了过来。   将猫咪搂紧时,江停时的指尖蹭过他的手背,冷得他一颤,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很快说:“抱歉。”   “……没事。”   或许是闻到熟悉的气息,猫咪并不排斥,过了几秒,就很安心地任由他抱着了。   陈淮低着头摸它,感觉到头顶覆盖下的一片阴影,忽然就想起几年前,他收养咪咪时的场景。   男人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你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想,或者不想。”   那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陈淮兜底,还是他当时那样喜欢的人,陈淮无法否认,那时的自己是幸福的。   但或许就是因为江停时为他创造的梦境太过美好,所以他后来才会那样痛苦。   “不会,”江停时这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它一直很想念你。”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继续养在身边,它始终是你的猫。”   陈淮犹豫了下——前几年如果提起,他一定不会答应,因为当时他的学业和经济已经占满了他整个生活,他无法做到给咪咪更好的生活条件。   可如今一切稳定下来,他有信心能将咪咪养在身边。   犹豫中,陈淮想起刚才咪咪亲昵地缩在江停时怀里的场景。   比此刻在他身边要更加放松和依赖。   陈淮这才恍然醒悟,他离开了这么多年,所有事情都在改变,没办法再回到过去了。   他贪心地多抱了一会儿,才将咪咪重新放回江停时的手上,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了,我事情太多,怕照顾不好它。”   “只能麻烦你,”陈淮顿了顿,语气罕见地有点别扭,“照顾好它。”   江停时笑了声,自嘲的意思却更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   “你走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它,”说不清是什么语气,江停时声音很低,“所以我不会让你担心。”   “……”   陈淮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寂,片刻后才转过头,没什么情绪地回:“谢了。”   江停时低着头看他,看了很久,见人有离开的意思,忽又出声:“平时如果有空,也可以回来看看它。”   陈淮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尽管很清楚陈淮一次都不会再踏足他的地方,但江停时还是自欺欺人地给了自己一个期待的余地:“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迎接他的是一场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陈淮的声音才缓慢而坚定地传过来:“我打算在这里定居。”   男生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可能不会再回国了。”   这两句话不亚于直接向他下了诀别书,江停时愣了片刻,陈淮却已经像是耐心耗尽,拿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脏手套,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很快转身离开了。   后面几天,或许是因为他上次过于决绝的话,江停时终于没再开着他那些贵得吓死人的跑车来汽修厂维修。   陈淮为那些可怜的车松了口气,老板倒是有些奇怪,凑过来问他:“那人是你谁啊?前两天天天来,最近倒是不见人了。”   陈淮坐在地上,拿起矿泉水一饮而尽,将塑料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发出砰地一道声响。   他站起身,摆了摆手,往换衣间走去:“最好别再见了。”   ……   这里终于没再下雪了,只是天气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整日都是雾蒙蒙的一片,黄昏时分,陈淮从车底探出头向外望,看见乌压压的阴云,应该是憋了一场大雨。   好在他今天带了雨伞,就算遇上下雨也不用害怕。   修完最后一台车出来,外面还一片安静,换好衣服后,陈淮正低着头整理自己的手腕处的扣子,就听见哗啦的声响越来越大,打破了夜晚寂静的氛围。   一场暴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还没出去,陈淮就感受到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不过走到外面的马路就能打车,陈淮倒不太担心,可他将书包拉链拉开想拿伞时,却发现那把本该放在里面的黑色雨伞消失了。   陈淮记得很清楚,他今早出门时明明往书包里塞了伞,不可能记错。   陈淮回忆了下,今天加班到晚上的就只有他和Kevin,他拿出手机,果然看见十分钟前有他发来的信息。   【陈淮宝宝,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去接呢,借你的伞一用,很快就给你还回来~】   “……”   他干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淮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在这里待到雨停了。   可等了十几分钟,外面的雨依旧没有要减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闪电和雷声此起彼伏,耳边似乎只有倾盆的大雨声。   老旧的电台在断断续续地播放着音乐,原本想借着灯光把这周布置的作业完成,可惜祸不单行,啪地一声,电源忽然全部熄灭。   这里的地方偏僻,电力设施自然也不怎么样,停电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   陈淮不怎么怕黑,可满世界的雨声让他无法听清周围细小的动静,令人没有安全感。   一片漆黑的视野里,陈淮总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在地下室度过的无数个潮湿雨夜。   他握紧拳头,缓缓低下身子,试图将头埋进膝盖里,以此来获得安全感。   可就在此时,陈淮听见了不远处一道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他听不清,却能感觉到鞋子踩在泥土上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这样的氛围里,恐慌总是能无限放大。   周身的体温逐渐降低,陈淮无法抑制地心跳加速,他抬起头,试图分辨脚步的来源。   可当陈淮有所察觉时,那道高大的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小的时候,陈淮总幻想他身边会突然出现一个恐怖的怪兽,张嘴将他拆骨入腹。   尽管如今长大了,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去将未知的事物推开。   可迎接他的是温热而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握住了他伸去的手腕,连同陈淮马上出口的惊呼一并止住了。   “别怕,”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熟悉的香气很快将他安抚下来,“我在这儿。” 第74章 大雨   闪电似乎将整片夜空照亮,耳边依旧是滂沱的大雨声,陈淮还处在惊魂未定之中没有缓过神,忽然就被裹进了带着寒气的怀抱。   心跳声急促而猛烈,可陈淮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面前人的,还是自己的。   纯黑色的大衣还在不断向下滴着雨珠,可他的掌心却滚烫,轻柔地覆上他的后颈,安抚似地摩挲了几下。   “数到三,雷声就会停,”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低沉而坚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从前无数个漫长的雨夜中,陈淮都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将他从这样的噩梦中解救出来。   可或许是这一切发生的太晚,晚到他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丝毫没有幻想成真的喜悦。   陈淮此时庆幸他的脸还埋在男人的腰间,且周围光线昏暗,江停时无法准确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外面的风太大,雨水顺着眼角向下落,陈淮的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忽然想起昨晚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围巾。   他以为江停时也会像那个被丢弃的围巾一样,只是一个短暂的变数,很快就会重新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再也没有交集。   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江停时这样的人,陈淮怎么会傻到真的相信,他能够心甘情愿地放过自己。   和之前的行为完全不同,三年未见,江停时像是变了一个人,陈淮再无法窥见他从前冷漠专制的影子。   可也许只是引他再次掉入陷阱的诱饵,这样的错误陈淮已经犯了两次,他没办法再说服自己掉入第三次。   怀抱里还隐隐散发着热意,陈淮只觉得冰冷的四肢似乎回过劲来,或许是贪恋这难得的温暖,所以他没有急着将人推开。   两人就这样默契地谁都没有动,像当年那样,无声而静默地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淮才伸出手,没用什么力气,甚至很难让人察觉到,在他怀里很轻地挣扎了一下。   可下一秒,江停时立刻松开了他。   急风骤雨般的心跳终于短暂停歇,一如外面的暴雨,总算有了喘息的时刻。   朦胧的月色下,陈淮看不清他的眼神。   陈淮突然很想问问他,当年在岛上对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留住他编出的谎话。   因为那时他太痛苦,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分辨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更何况陈淮并不认为他会爱上什么人。   可当下,过于黑暗的环境和密密麻麻的雨声中,陈淮却突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这些事依旧只是他将自己带回去的诱饵,那他的演技未免太过高明。   陈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了很久。   可惜到最后他都没能问得出来,陈淮烦躁地站起身,他的头顶只到江停时的下巴处,所以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   算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向前走,那他再纠结从前的事,和停留在原地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七八岁的小孩了,”陈淮拿起一旁的书包,顺势背在身后,“我不会再害怕。”   “……”   江停时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但依旧猛烈,见人就要这么冒着雨出去,他立刻伸手将人扯住了。   如果换做从前,看见陈淮对自己这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江停时又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人长记性。   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打开手中握着的伞,伞很大,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大半的伞偏往陈淮的方向,陈淮扫了眼他被打湿的半个肩膀,顿了一瞬,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这样淋回去会感冒,”江停时说,“就当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好意,行吗?”   陈淮却毫不动摇,坚决地推开了他靠过来的伞,重新遮住了男人被打湿的另外半边肩膀:“没必要。”   “任何人情我都还不起,特别是你的。”   江停时的动作怔了怔,他显然没想到陈淮依旧会拒绝得这样干脆,可下一瞬,陈淮手上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伞柄。   木质的伞柄温度不高,陈淮被冰了下,抬起头就对上了江停时望过来的视线:“不会让你还的,放心。”   啪地一声,电源忽然重新亮起,陈淮没适应明亮的灯光,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面前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情绪。   “明天我就要回国了,”江停时看着他,轻声说,“我会遵守诺言,不会再来这里。”   “所以不用担心,以后你不会看见我了。”   “……”   陈淮难得地愣了几秒,一时有些搞不懂这是不是又是江停时让他心软的某种手段。   江停时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很清楚陈淮一定不会答应让自己送,所以只是说:“不愿意和我一起打也没关系,我的车就在附近停着,你身体不好,别着凉。”   片刻后,他握紧手中的伞柄,转开视线,没有再看眼前的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随便你。”   陈淮从前就是太容易心软,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拿捏,所以他这次也没有推脱,接过伞,毫不犹豫地向外面的马路走去。   江停时并不意外他这样的选择,也说不上是失望,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雨夜中逐渐离开的背影,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瞬。   刚刚的话不是为了让陈淮接受伞而随意编出来的,江停时没有骗他,今天过后,他会像从前那样,再次消失在陈淮的世界里。   今天他故意只带了一把伞来,就是怀着最后一点侥幸,期待着陈淮可以施舍给自己一点短暂的靠近机会。   可期待仍旧破灭了。   那这几天就当作是他做的最后一场美梦,因为陈淮不再需要他,所以他的出现不再拥有任何意义。   雨没有要减小的趋势,直到再也看不见陈淮的身影,江停时才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打算离开。   可刚走出修车厂,他忽然再次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他的位置走来。   江停时停在了原地,几秒后,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漫天的雨被重新遮盖,只留下清淡的暖意。   陈淮抬头望向他:“外面打不到车。”   男人的大脑短暂地短路了一瞬,陈淮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又直白地补充道:“你不是开着车吗。”   “我付你双倍打车费,”陈淮说,“送我回家吧。” 第75章 分离   坐上车的时候,理智回笼,陈淮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无须转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切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许久没有挪开,整个车厢内只能听见雨滴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陈淮想起自己拿着伞离开时,每走一步,他眼前都会浮现江停时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的样子,在倾盆大雨中显得格外寂寥。   明明是因为担心他才会来的,却被自己无情地丢在这里,陈淮承认自己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可他没办法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所以在连内心都还没给出一个答案时,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了决定,用伞将人拢到自己身边后,陈淮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雨,他一时半会也打不上车,更何况,是他先说的要向前走,现在却固执地拒绝一切与过往有关的人和事物,反倒显得他太念念不忘。   陈淮想的很简单,他想仅此一次,就当是坐个顺风车,反正江停时明天就会回国了,两人再也见不到面。   可显然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对上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睛时,陈淮忽然猛地反应过来。   在他的视角看来,这次折返无非是脑子一热的产物,然而于江停时而言,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后,自己却又失而复返,完全像是在给他希望。   想到这,陈淮懊悔地闭了闭眼,暗骂他总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并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这种傻事来。   可说这些已经晚了,陈淮总不能现在和他说,我刚才回去是故意耍你的,明天你还是该滚就滚吧。   他烦躁地将安全带系好,没注意到身边人已经将他的全部反应尽收眼底。   江停时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地笑了笑,弧度几乎淡得看不见,很快收回目光,启动车子。   陈淮将地址输进导航里,江停时看了眼那个位置,并没多惊讶,云淡风轻地转回了视线,按照导航的方向专心开车。   一路上,两人心怀鬼胎,兀自沉默着。   快到家时,或许是察觉到陈淮愈渐不安的情绪,江停时终于开了口,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我知道你刚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可怜我而已。”   “所以你不用担心,”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江停时目视前方,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不会缠着你不放。”   陈淮怔住了。   这样的话和江停时违和感太重,尽管话语落在耳畔再清晰,他都不敢相信这种话会出自江停时的口中。   陈淮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江停时,那时他站在阳台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满身都是不容侵犯的矜贵感。   而如今,他似乎完全褪去了骄傲的姿态,更像是个卑微的求爱者。   曾经他无比渴望江停时的靠近,也甘愿作为下位者任他支配,而如今身份对调,陈淮终于有了能让他痛苦的能力,可他却丝毫没有感到开心。   甚至这一次,他都下意识地否定了。   “不是——”   尾音还没落下,陈淮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不是什么呢?   他确实是因为那点可笑的同情心回去的,也的确希望江停时不要再纠缠他。   陈淮想,江停时似乎说的也没错,他没什么可急着否认的。   可事到如今,陈淮依旧没能把话说绝。   距离绿灯还有二十秒,陈淮终于因为短暂的慌张而将视线分给了一点身旁的人。   知道陈淮怕冷,车内的温度调得很高,可奇怪的是,冬日里一向不畏寒的江停时竟然面色苍白,唇色也淡了点,眉紧皱着,额头上还有不太明显的薄汗。   陈淮注意到他的左手紧按在右边手腕上,那一块的皮肤似乎都被他弄红了,握着方向盘的力度也有些大,像是在忍耐什么。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手怎么了?”   三,二,一,红灯结束。   仿佛刚才只是陈淮的幻觉,江停时面不改色地收回左手,踩下油门:“没什么,就是开车的时间太久了,有点累。”   “……”   陈淮不是傻子,他看出来江停时是在瞒着他些什么,可人家不愿意说,他也没必要再去追问。   他很快转回目光,就像从未注意到江停时的异常一样,继续盯着窗外出神。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熟悉起来,江停时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车子行驶的速度,状似不经意地问:“咪咪自从那天回来后,一直不太高兴,应该是想你了。”   陈淮笑了一声,不太客气地拆穿他:“我不会去你家的。”   被拆穿诡计的江停时垂下眼,没说话了。   这时Kevin终于姗姗来迟地打来了电话,听见他低落的声音,陈淮懒得搭理,知道这家伙又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Kevin问他在哪里,要把伞还回来,陈淮抿了抿唇,看向窗外:“不用,我已经走了。”   “那我明天去汽修厂那边还你?”   “就当送你吧,”陈淮说,“我辞职了。”   那边显然十分讶异,问他为什么,陈淮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趁他还没缓过神,飞速挂断了电话。   车子已经到了楼下,忽然猛地一刹车,陈淮勉强支撑住没有向前倒,他皱起眉,不知道江停时哪根筋又搭错了。   “为什么,”江停时沉沉地盯着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因为我?”   ——他已经尽力不去干扰陈淮的生活,可还是因为这点贪心让陈淮不得不改变原有的轨迹,江停时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出现。   陈淮看了他几秒,忽地笑了:“江停时,你还挺自信的。”   “……什么?”   “和你没关系,只是我不想干了,”陈淮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当初就想攒钱交学费,现在学费攒够了,我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陈淮没有说。   他即将毕业,毕业后,陈淮会重新回到南临。   但毕竟上次他已经在江停时面前斩钉截铁地说了自己不会回国,陈淮当然不会给自己挖坑,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个理由。   原因很合理,江停时没有怀疑,虽然被陈淮脸上嘲讽的笑容弄得心口有些发闷,但总比自己将陈淮逼走这种理由更好接受。   许是见江停时沉默,陈淮又补充道:“以后也别来这里找我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江停时下意识问他:“去哪儿?”   刚问完他就有些后悔,陈淮最讨厌他过问自己的行踪,肯定不会告诉他。   可这样的问题于陈淮而言却有些陌生,从前江停时从来不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将自己的所有行动都查的清楚,根本无须向陈淮提问。   或许是鲜少有这样的时刻,陈淮只沉默了几秒钟,竟然意料之外地回答了:“威尔士那边。”   陈淮的专业经常需要实地考察,到处跑倒也不奇怪,可最近的天气暴雨频发,威尔士山区又地形陡峭,江停时皱了下眉,不太赞同的样子。   他转过头,对上陈淮漠然投来的目光,又沉默地舒展眉头,无奈道:“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   陈淮打开车门,动作忽又顿了下,不太放心地转过头来:“你不会又找人跟着吧?”   江停时安静半晌,摇了摇头,“不会。”   陈淮选择最后信他一次,不信也没办法,毕竟消息都是自己主动传到人家耳朵里的。   要关上门前,江停时又叫住了他:“等等。”   陈淮以为他要反悔,握紧了车门,江停时却只是看着他,很轻地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   陈淮合上门,声音从门缝中不甚清晰地传过来。   “你也是。” 第76章 家   到威尔士的车程要大概三四个小时,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起来,陈淮就已经乘着大巴车出发了。   昨晚他睡得不算好,一直在做梦,过去和现在的记忆来回穿插,醒来时浑身都泛着湿意,像是在大水里浸泡了一场。   不到四点他就再也睡不着了,陈淮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忽然就很想问问江停时今天什么时候走。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这股冲动硬生生憋了回去,起身下床。   车行驶到一半,太阳升起,天却依旧阴沉沉的,看起来不像是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晴朗。   到了车上倒是有了点困意,昏昏欲睡中,陈淮似乎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声,但他很快睡了过去。   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威尔士一个较为偏远的山区,地形复杂,适合进行勘测,只是因为沟谷深,坡度又陡,这里人烟稀少,资源条件更是少得可怜。   预报说这几天都是晴天,所以学校才定了这个时间出发,最起码不会出什么危险。   到地方时已经快要中午,陈淮望了眼雾蒙蒙的天空,低下头去固定帐篷,随口和身边的蒋州说:“今天看起来要下雨了。”   蒋州打了个哈欠,没太在意:“那就赶紧下雨吧,下雨了就可以躲在帐篷里偷懒了。”   陈淮无奈地笑了一下:“这里下雨可是很危险的,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别到处乱跑。”   蒋州敷衍地应了两声,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陈淮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还没把这边的帐篷搭好,那边已经在集合了。   午餐就是一顿简单的面包配水,吃完后,老师分了几个队,各自去不同的地方进行考察,任务不重,主要是为了尽快熟悉这里。   给的时间很充足,因为带的队里有几个体力不太好的成员,陈淮特意放慢了速度,完成任务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有人建议在山上多待一会儿,但陈淮看了眼远处向他们飘来的乌云,果断摇了摇头:“应该快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天逐渐暗了下来,这里地形崎岖,要是下起雨来,不知道会有多难走。   果然,快要下山的时候,雨滴已经开始往下掉,泥土被水浸湿,脚下打滑,到处都是滚落的石子和脏水。   回到集合点时,大部分队伍已经回来了,陈淮望了一眼,没看见蒋州的身影。   蒋州总喜欢到处跑,陈淮知道他的性子,但他所在的那个队伍还没回来,倒也没太着急,只当他们还在完成任务。   可伴随着天越来越暗,外面的雨也越来越大,不安感逐渐强烈,陈淮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坐立难安地来回踱步。   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陈淮这才想起被遗忘在口袋里的手机,他慌忙将东西翻出来,果然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熟悉文字。   山里信号很差,接听了好一段时间,陈淮才隐约听清了那边带着哭腔的话:“陈淮,我和他们走散了,现在雨这么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最坏的设想还是发生了,陈淮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望了眼帐篷外的大雨,还是从包里翻出一把伞来,低声安抚:“你形容一下周围的景象,别动,我现在过来找你。”   他们和蒋州行动的方向是一致的,陈淮记忆力一向很好,只是山里没有灯光,雨又遮挡了大半的视线,他走得也有些艰难。   电话到一半,蒋州那边就彻底没了信号,陈淮只能按照他给出的信息,根据自己的记忆寻找着。   一把伞根本挡不住这样大的雨势,走到半路,陈淮的衣服已经差不多湿透了,身上黏腻得厉害。   忽然,他听见山谷里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声音很小,几乎无法定位。   多年的实地考察经验让陈淮很快反应过来代表着什么——这是沙石松动的声音。   陈淮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糟了。   ———   上飞机前,江停时看了一眼仍旧没有得到回复的手机,原本预报的晴天也开始下起连绵不绝的雨,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助理走上前,告诉他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准备出发。   或许陈淮看到了,只是不想搭理他而已,这样的概率是最高的。   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江停时都无法承受它发生带来的后果。   此时拨通电话似乎变成了一件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去做的事,江停时在原地沉默片刻,还是按下拨通键,对身边人吩咐:“等等。”   助理很有眼色的没有再说话,江停时听着电话里一道又一道重复的滴滴声,那边却始终没有接起。   江停时没有察觉地将手机越握越紧,终于在他打算挂断时,那边忽然接了起来。   可耳边并不是那道熟悉的声音,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中,那人的话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你好,”江停时的语调难得变得急促,“我找陈淮。”   那边的信号太差,江停时听不清对面说了些什么,只能依稀从那些颠三倒四话里捕捉到关键词。   他们在去的第一天就遭遇了泥石流,已经组织了紧急撤离,而陈淮和另外一个人目前还下落不明,搜救队最早明天才能赶到。   江停时只觉得听到这些话后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如果当时没有因为害怕陈淮厌恶他,派了人跟着,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从机场到陈淮那里要几个小时的车程,视线昏暗,道路崎岖,可江停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车在道路上疾速飞驰着,他听见广播里关于这次意外的报道,却没有任何有关陈淮的信息。   江停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到达时,雨依旧还在下着,江停时喊来的搜救队临时增派了人手,在刺目的手电筒光中,视野似乎变得更加模糊。   山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得多,江停时从车上下来时,就有人撑着伞过来,毕恭毕敬地请他在干净的地方等一等。   这时已经凌晨了,还有一个小时天就会亮起来,可陈淮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江停时看着远处被泥浆和碎石掩埋的山脉,只觉得那点希望都要沉到谷底去。   “我等不了。”   江停时将碍事的雨伞拨开,他接过员工递来的手电筒,跟着向山上走去。   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泥浆快要没过脚腕,鞋里也灌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手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血和雨水弥漫在一起,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江停时在想,陈淮那么怕冷,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天气,周围这么黑,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如果受伤了,一定会很痛——   太多种可能,他已经想不过来,此时依旧偶尔有碎石跌落,再喊出陈淮的名字时,声音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就这样在山上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传来信息,他们在一片树丛中找到了一件浅棕色的围巾,已经被泥土完全覆盖。   这样的款式太过熟悉,江停时甚至能想象到陈淮戴它时候的样子。   江停时的呼吸停滞了。   他颤抖着手指触碰那些污渍,围巾已经彻底湿透了,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   伴随着太阳缓缓升起,这场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大雨终于结束了。   扶着扭伤脚的蒋州从山顶上下来时,陈淮看见了不远处密集的人群,很快认出他们是派来的救援队。   他赶紧走过去想要寻求帮助,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视线就停在了人群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那道背影太过熟悉,只一眼,陈淮就认出了他是谁。   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更何况那人太过狼狈,被雨水浸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袖口处已经撕裂了大片,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混在泥水里。   有人率先注意到他,明显眼睛亮了下,喊了句:“陈先生?”   陈淮顿了顿,出声应道:“你好。”   “……”   那人的身体猛地僵住,听到声音后才像定格动画一样缓慢而僵硬地转身,视线却迟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江停时不敢,他害怕这只是他受到剧烈打击后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直到陈淮震惊出声:“……江停时?”   他的视线顺着男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渗出血来的眼角,落到鲜血淋漓的手上,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手在微微地发着颤,鲜明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江停时终于敢确定这不是他的一场梦。   因为陈淮向他走了过来,蹲下身,握住了他不断颤抖的手,轻声问:“你的手怎么弄成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被猛地拉入一个几乎要窒息的怀抱里。   江停时的双臂紧紧地抱着他,半张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很快,陈淮感觉到滚烫的水滴落在他的颈间。   雨不会这样热,更何况,雨已经停了。   不用说,他这副样子,陈淮已经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脏剧烈跳动的一瞬间,陈淮忽然想,江停时似乎也很爱哭。   上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时,他也是这么抱着自己,说我爱你。   而这一次,江停时没有说。   可陈淮似乎再一次听到了。   过了很久,陈淮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学着很多年前,江停时来救他时的样子,轻声说:“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走吧,”陈淮顿了顿,说,“我带你回家。” 第77章 回答   大雨过后,老旧的楼道里散发着一股很淡的潮湿霉味,偶尔有雨滴渗进来,落在湿滑的地面上。   陈淮将门打开,侧身示意身后的人进去。   江停时似乎还没从陈淮愿意将自己带回家这件事中缓过神来,在原地停留了几秒,才堪称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内。   风顺着门沿灌进来,陈淮下意识站到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江停时后面,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冷风。   门被砰地关上,陈淮从鞋柜里给他找了双新的拖鞋,将灯打开,照出里面有些狭小的格局。   江停时站在门口四处环视了一圈,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倒是陈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自嘲道:“房子有点小,你别介意。”   从前陈淮的一间卧室都比这里大得多,江停时的视线落在家里那张唯一的桌子上,忍不住想象陈淮窝在沙发前学习的样子。   “不会,”江停时换好鞋,因为身上还脏着,只站在了那台陈旧的电视机前,违心道,“挺好的。”   “……”   这副刻意伪造出来的亲切样子让陈淮觉得有点好笑,他没再多说什么,指了指角落里不太显眼的浴室:“你先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好,谢谢。”   陈淮不太适应他这样子,过于礼貌谨慎的江停时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沿着裸露的手腕,落到男人已经凝结的伤口上。   “等一下。”   陈淮突然出声喊住他,江停时立刻停下步子,听见陈淮问自己:“你的手方便吗?”   “……”江停时看了看一旁的浴室,又看了看腕骨处还隐隐作痛的伤口,思索片刻,才轻声回答,“可能不太方便。”   陈淮问完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隐含的意思,对上江停时期待的眼神后,又很快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不方便也没办法。”   这话说的像在耍人玩,但以前江停时对自己那么不好,耍他几次也是活该。   陈淮在心里忿忿不平了一下,身体却很诚实地去找医药箱,从里面拿出纱布来先给人裹了几圈,避免碰到水。   江停时倒丝毫没被他刚才耍人玩似的话弄生气,他很顺从地伸出手,任由陈淮在外面裹上一圈又一圈消毒纱布,视线始终落在男生垂下的细长眼睫上。   “明明手腕上有旧伤,还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陈淮随意将纱布绑了个结,似是不经意地念叨了一句,“活该你疼。”   江停时顿了下,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手腕的事?”   当年的事他存心欺瞒,现在自然也没必要让陈淮知道,江停时并不记得自己有在陈淮面前提过有关旧伤的事。   陈淮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看出来的——江停时,我又不是傻子。”   “……”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口蔓延,江停时忽然觉得有些庆幸,毕竟这也证明,陈淮并非像表现的那样对他毫不在意。   “你身边应该不缺好医生吧,”像只是随口一问,陈淮俯下身去收拾医疗箱,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还是治不好吗?”   江停时盯着陈淮的一举一动,下意识伸手想要去帮他,却发现两边已经都被陈淮密不透风地绑了个严实。   他无声地抿了下唇,才低声回:“嗯,当时没有好好修养,留下了后遗症,后面就很难根治了。”   陈淮的动作停了下,他张了张嘴,很明显想要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几秒后,他又像想起什么,很重地将箱子合上:“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   说完,陈淮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江停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很想告诉他。   不是为了让陈淮对他有愧疚心,也不是为了让陈淮原谅他从前的所作所为,江停时只是想向他倾诉。   告诉陈淮那时他也很痛,痛了很久,每晚伤口钻心的痛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噬着,无数个模糊的梦境中,回忆就像梦魇一样缠着他喘不过气来。   但没关系,他都熬过来了。   而现在他还能站在陈淮的家里,陈淮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听见他的声音,江停时已经别无所求。   ……   陈淮从衣柜里找了套对于他来说有些宽大的睡衣,犹豫了下,又从抽屉里找出新的内裤,胡乱塞进衣服里,一并给他送了过去。   江停时有洁癖,将自己搞得那样狼狈,在里面洗了很久才出来,陈淮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只觉得心疼的像在滴血。   可恶的江停时,花了他这么多水费,到时候一定要向他讨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浴室门终于打开,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陈淮抬眼望过去,看见男人还在擦拭着半干的头发,低着头向他的方向走过来。   江停时很少穿浅色的衣服,这次穿上了纯白色的家居服,再配上柔顺垂下的发梢,倒显得有些温顺无害,少了点凌厉的气质。   陈淮的视线从他没扣好的领口处不甚在意地扫了一圈,又飞速移开,脸上淡淡的,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他向江停时招了招手,男人就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坐下,陈淮一边拆他手上的纱布,一边检查其他的地方:“没碰到水吧?”   “没有,”江停时反问他,“你呢,除了手臂上的擦伤,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在车上江停时就已经来来回回问了他好几遍,又让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才放心,现在又旧事重提,陈淮不胜其烦:“人家医生都说没事了,你还是关心下你自己吧。”   “到时候要是留下疤,”陈淮没怎么多想,挤出药膏,在他的伤口处轻擦,“就可惜这双好看的手了。”   手上传来的触感痒痒的,江停时下意识动了下,陈淮以为他疼,立刻停了动作:“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没有,”江停时瞬间不动了,“你继续吧。”   陈淮哦了一声,又继续给他上药,江停时也没再说什么。   然而就在另外一只手也要上完药之后,男人的声音忽然幽幽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你觉得我的手……很好看吗?”   “……”   陈淮手一抖,药膏都差点掉下去,他咳嗽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对上江停时期待的眼神,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最后只能闷声闷气道:“还行吧,也不怎么样。”   江停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嗯,好吧。”   给江停时上完药,他又很快接过陈淮手里的棉签,看着他右臂上不算明显的伤口:“医生说要经常换药,我帮你吧。”   陈淮抿了抿唇,没有拒绝。   棉签在伤口上轻轻涂抹,江停时也没什么上药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让痛感降低,只能学着从前白挽给江寻易上药的样子,一边涂一边很轻地吹着气,认为这样或许能减少一些疼痛。   江停时上药的样子难得的认真,陈淮垂下眼,安静地看了他不知多久,又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安静的房间内,似乎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陈淮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谢谢。”   江停时的动作顿了下:“什么?”   “今天的事,”陈淮抬起头,对上他看来的视线,“谢谢你能来救我。”   江停时的掌心握紧,心跳开始不可抑制地加速,半晌才笑了下:“可你本来就不需要我,我的出现不过是多余。”   ——就像他们曾经那样。   “不是。”   男生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江停时接下来的话,他抬眼与自己对视,语气坚定:“那时候我也迷失了方向,如果不是这边的灯光和声音,我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我需要你,”陈淮说,“然后你就出现了。”   江停时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心快要跳出胸口,他似乎再也无法从面前的人身上移开视线。   于陈淮口中说出的肯定,像是给了他们曾经那些飘渺不定的时间一个回答。   无论是对于陈淮,还是对于他自己。   封闭的室内,独处的两人,过于靠近的距离,似乎都让此时的氛围显得过于亲密。   男人的视线太炙热,陈淮终于率先败下阵来,他猛地起身,从旁边拎起换洗衣物,快步走向浴室,颠三倒四地说:“我要赶紧洗澡了,有点饿了。”   江停时也很快回过神来,他正过身,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却看见男生又拿着什么东西从浴室走了出来。   陈淮以为他是没看见,有些不甚自在地偏过头解释:“这是新的,我没穿过。”   江停时面不改色地回答:“穿过的也没事。”   “……你有病是不是?”   “抱歉,”江停时从善如流地道歉,“我刚才试过,只是有点太小了,穿不下。”   “……”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可陈淮同为男人,怎么听都像是嘲笑。   更何况两人曾经多亲密的事都干过,要真论起来这气氛实在太奇怪,他涨红了脸,又实在没办法反驳,最后只能恼羞成怒地用力关上了浴室的门。   江停时听见男生的声音从里面愤怒地传出来。   “爱穿不穿!” 第78章 讨厌   因为手臂上有擦伤,不方便碰水,陈淮洗得小心翼翼,有些笨拙地套上睡衣时,视线无意识地从一旁窄小的镜子上扫过。   升腾而起的雾气覆盖了整面镜子,目光所及处都被掩埋,什么都看不清。   浴室中的灯光昏暗,可不知为何,陈淮很轻易地瞥见了镜子右下角那个突兀的笑脸。   画的很小,如果不是凑近看,可能完全不会注意到它。   笑容的弧度却很大,似乎能从里面感受到主人此刻雀跃的心情。   陈淮安静地盯了那个处境略显滑稽的笑脸几秒,忽然嗤笑一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旁边又画了个哭脸。   两个表情挨在一起,倒显得有些搭配。   等画完后,陈淮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幼稚的事,他胡乱在玻璃上划拉了几下,直到完全看不清原来的痕迹,才收回手。   他洗的时间有些长,又在洗手池旁耽误了不少时间,出来的时候,江停时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淮在路上补了觉,现在没什么困意,倒是江停时害怕他中间会不舒服,守了一路,看这样子,应该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了。   男人靠在沙发的角落里,因为过于窄小的面积,腿只能搭在外面,高大的身子缩在沙发里,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   陈淮抿了下唇,将空调的温度调高,又从卧室里找出毛毯来给他盖上。   江停时睡得很熟,眼睛偶尔颤动几下,似乎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眉头紧皱着。   弯腰时,陈淮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臂,盖被子的动作顿了下,很快发现男人此时有些过高的体温。   他伸手摸了摸江停时的额头,果然,温度滚烫,连带着脸颊都在泛着红。   陈淮当时好歹还拿着伞,而江停时真的硬生生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又一夜未睡,就算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造。   他叹了口气,又去医药箱里拿了体温计和退烧药出来,给温度计消了毒,伸出手拍了拍江停时的肩,轻声喊他的名字。   应该是有些难受,陈淮喊了他好几声,江停时才缓慢地睁开眼,视线有些茫然地落到面前人的脸上。   似乎是还没从睡梦中缓过神来,陈淮也没在意,他急着给江停时量体温,举起体温计冲人晃了晃:“你发烧了,给你量下温度,看看严不严重。”   “……”   江停时仍然愣神地盯着他看,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回应。   陈淮暗自想着不会是给人烧傻了,只能耐着脾气命令:“张嘴。”   男人安静了几秒,眼神还在直勾勾地看着他,却很听话地张开了嘴。   “舌头抬起来,”陈淮将体温计塞进去,“把它压着,别掉了。”   江停时乖乖照做,可动作却有些笨拙,陈淮花了好一阵才放好体温计,沉默片刻,终于忍无可忍道:“别舔我手,你是狗吗!”   男人终于没再乱动,陈淮把手拿出来,红着耳根将指尖擦干净,心想着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看了眼怀里抱了个毛绒抱枕,嘴里还含着个体温计,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男人,又有些打消了这个想法。   陈淮顺势坐到他身边,江停时也紧跟着转过头来对着自己,陈淮很快看出他想说些什么,紧急闭麦:“别说话,等几分钟。”   江停时静了一瞬,真的转回身去,没有再说些什么,身子倒是越靠越近。   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过来,难得见到江停时这副听话的样子,陈淮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等了几分钟,陈淮将体温计拿出来,看了一眼,三十八度六。   在这里找医生远不如吃药来的快,陈淮把倒好的温水递给他,找出退烧药来:“吃一颗,再盖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江停时却停在原地,没有接。   陈淮奇怪地看他一眼,刚想问他怎么了,男人却忽然偏过头,因为发烧而像蒙了层雾气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哑着嗓子问:“是在做梦吗?”   “什么?”   陈淮有些没搞懂他的意思,看见面前的人摸了下自己发烫的额头,蓦地笑了下,自顾自道:“果然是梦。”   “……”   江停时莫名其妙的话把陈淮彻底弄懵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里还端着那杯盛满温水的玻璃杯。   下一秒,男人忽然凑上来,手臂严丝合缝地环住了他的腰,滚烫的脸埋在他的颈间,亲昵地蹭了几下。   “算了,”江停时的气息落在他的耳畔,“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杯子里的水因为他突兀的动作而洒出来些许,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湿痕。   陈淮握着杯子的力度紧了紧,呼吸不可抑制地变得急促起来。   过于亲密的举动让他迫切地想要逃离,陈淮下意识伸出手,想将他推开。   可江停时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哑,语气又慢又轻:“你瘦了。”   陈淮的动作停住了。   “清清,”很轻的吻落在颈窝,有些痒,却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像是害怕被他讨厌,又很快离开,“我好想你。”   玻璃杯似乎要被他硬生生捏碎,可陈淮却再也没有力气推开他。   这么多年,再次听到那个称呼,陈淮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母亲害怕这个称呼会让他想起从前不愉快的记忆,没有再叫过他小名,而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清清似乎变成了很久远之前的记忆,陈淮也不知道它究竟代表着幼时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还是后来无边痛苦的挣扎回忆。   但大家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所以陈淮以为当多年后,自己再从江停时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可能会毫无波澜,也可能会因为曾经而感到厌恶。   可他都没有。   太过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陈淮第一个想到的画面,是江停时将他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时他的猫被白星禾溺死,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陈淮哭了整晚,而江停时就在他身边陪了一整晚。   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没办法保护好点点,可江停时却紧紧将他环在怀抱里,轻声告诉他:“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你把点点带来这里,也不该让他进家门,”江停时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发梢,“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所以不要恨自己。”   那时的陈淮太痛苦,他无法接受点点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他接受了江停时的话。   无辜的江停时和白星禾同样承载了他的愤怒和怨恨,可很多年后,陈淮忽然想问问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恨江停时呢。   因为江停时不想让他痛苦,所以甘愿作为他情绪的宣泄者。   而幼时的陈淮其实比谁都清楚,江停时不会任由他的眼泪落下。   掌心缓慢收拢,陈淮没有再出声。   江停时抱了他很久,忽然感觉到后颈有什么滚烫而湿润的东西滴落,他顿了下,终于放开了面前的人。   连绵不断的泪滴从他的脸颊滑落,江停时愣了一瞬,心忽然纠紧,他慌张伸出手,颤抖着指尖去擦男生脸上的泪。   可怎么也擦不完的泪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陈淮缩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后来就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和他说话。   糟糕的回忆让他更加慌乱,江停时只觉得身体都僵硬了,他害怕再次重蹈覆辙,陈淮又变回原来的状态。   “别哭,”江停时努力放轻动作,擦去他眼角的泪,又开始自顾自地道歉,“对不起。”   陈淮急促地喘了几下气,忽然有些用力地拍开他的手,闷着声音说:“我讨厌你。”   “……”   江停时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又艰难地扬起一个笑:“没关系,那就讨厌我吧。”   “只要你——”   话音未落,他却硬生生停住了。   因为男生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第79章 撒谎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遥远,江停时已经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眼皮沉重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浑身都是滚烫的。   但怀里的触感却过于真实,比起冷静地思考事情的真实性,江停时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来,回抱住了身前的人。   上一秒还陷入在被陈淮讨厌的失落中,下一秒的惊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江停时的脑袋烧得昏昏沉沉,第一反应是他还在做梦。   ——不然向来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的陈淮怎么会这样主动地上前抱自己。   但就算是在梦里,他也鲜少会有这样的机会与陈淮这样亲密,江停时忍不住收了点力度,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安静的房间内,似乎只能听见他剧烈而沉重的心跳声。   男人的手搭在他的腰间,陈淮能感受到他用了力气,可腕骨依旧紧绷着,应该是因为有些使不上力。   陈淮很肯定在他离开之前,江停时并没有手腕上的伤,那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想起每次提及旧伤时,江停时总会避开他的眼神,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江停时不是这样拐弯抹角的人,更何况,自从他们重逢之后,他一向擅长装可怜来博取陈淮的同情,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除非——   这件事与他有关。   陈淮忽然就记起自己住院时,沈迟莫名其妙的来访,和离开时奇怪的表情。   当时自己的情绪一直很不对,导致思考能力也下降,现在想来,那辆车的突然出现,实在是太过巧合。   陈淮松了点力,江停时却误以为他又要将自己推开,受伤的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身。   他叹了口气,没再动,下巴搭在江停时的肩上,忽然开口:“痛吗?”   面前的人愣了愣,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什么?”   陈淮没什么波澜地回应他:“手腕。”   ——如果清醒时的江停时对他守口如瓶,那生病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回答。   听见他的问题,男人沉默了半晌,就在陈淮以为他又要扯些别的敷衍过去时,他却突然出声了。   “痛,”江停时的声音因为高烧已经有些沙哑了,语调很低,“很痛。”   每个漫长的雨夜,都会被尖锐而密集的疼痛缠绕,但江停时早就习惯了。   可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中,在那个熟悉的房间,他总会想起陈淮还在身边的时候。   所以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晚上,江停时依旧不可避免地感觉到痛苦。   但连他自己都没法分清,究竟是因为难以愈合的伤口,还是连绵不绝的回忆。   温热而干燥的掌心抚上他的腕骨,朦胧的视线中,江停时看见陈淮垂着眼,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   男生安静地看了很久,但江停时并没有任何反抗,他生怕自己一动,就会打破这场过于美好的梦境。   过了不知多久,男生的声音终于再次传入耳中:“我离开南临那天,你来了,是吗?”   “……”   江停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他害怕陈淮质问自己明明答应了不再见面,却还是在他离开时违反约定缠上来,反射性地否认:“没有。”   “可我看到你了,”陈淮紧紧盯着他的表情,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在候机厅外。”   因为生病而变得迟钝的头脑让江停时无法像往常一样做出精准的判断,他并没有识破陈淮拙劣的谎言,甚至真的开始怀疑是自己不够小心,让陈淮看见了什么。   陈淮装出一副回忆的模样:“让我想想,你当时好像穿着病服,是刚从医院过来——”   “不是。”   江停时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相比刚才的心虚感,语气变得笃定:“你看错了。”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不对,特意换上了西装,所以陈淮看见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可话音刚落,陈淮的表情变了。   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奇怪,漂亮的眼睛里是江停时看不懂的情绪,唇边忽然带了一丝很淡的笑意。   ——江停时终于反应过来,陈淮刚才不过是在给他下套。   他恍然大悟,这原来不是梦。   陈淮将药片放在掌心,递到江停时面前,又端起刚才的玻璃杯,神色不明:“先把药喝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江停时因为刚才的事脑子都清醒了些,他开始迟钝地思考着陈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手里却很配合地接过药片一饮而尽。   躺下的时候,陈淮俯身过来给他盖被子。   浓烈的困意涌上来,就在快要睡着时,江停时听见男生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了,忘记告诉你,”陈淮轻声说,“江停时,你好像也很不会骗人。”   ———   不知道是该说江停时的身体太好,还是那颗药太有效,一个下午,江停时的烧就完全退了下来,整个人变得生龙活虎。   陈淮本来想着他发烧,就让他在这里住一晚上,反正病着,两人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也就避免了尴尬。   可如今夜幕降临,陈淮和已经恢复过来的清醒江停时大眼瞪小眼,空气中浮动着微妙的尴尬氛围。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虽然不至于像昨天那么大,但总归不算小,要真把一个手还有伤的人在这种天气赶出去,陈淮实在觉得良心有点痛。   犹豫中,陈淮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停时,男人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带着小心翼翼,似乎是在等他做决定。   ——怎么有点像小狗。   以前陈淮在迷糊中凑上去时,江停时也这么说过他,说他黏人,让自己做他一个人的小狗。   现在身份对调,陈淮实在觉得有些新奇。   他挣扎了片刻,还是犹豫道:“要不你今晚在我这里——”   话还没说完,江停时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好,多谢。”   “……”   陈淮几乎要被他气笑,不甚留情道:“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你睡沙发。”   江停时自然满口答应:“好。”   眼见着自己貌似掉入了某个人的圈套,陈淮有些不爽,又没法发泄,只能闷闷地打开卧室门,指了指那边的厨房:“我饿了,作为房费,今天你做晚餐。”   “好。”   “我要吃番茄意面。”   “好。”   “……除了好你没别的词了吗?”   江停时下床的动作顿了顿,又低下头来看他,眼里似乎含了点笑,声音还带着不带明显的哑意:“谢谢你收留我,清清。”   陈淮愣了一瞬,猛地偏过头去:“不准喊我清清!”   江停时从善如流地回:“好的。”   因为不太清楚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究竟会不会做饭,秉持着害怕江停时把厨房炸了的想法,陈淮还是不放心地进去看了看。   但显然江停时还是有些做饭基础的,陈淮看见他熟练地将番茄处理好,又转过头去冰箱里拿意面。   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江停时的动作明显地顿了下,陈淮以为他找不到东西,上前一步打算帮人拿,却在看清冰箱里的东西后同样停住了。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葡萄果汁,连牌子都和从前的别无二致,陈淮终于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刚补了一箱进去,还没喝完。   在冰箱里囤饮料本就是很正常的行为,可过于雷同的种类和品牌,并且还被作为同款的主人看到了,这件事就变得不太对劲。   两人开着冰箱门,视线双双落在那一排易拉罐上,诡异地沉默下来。   半晌后,江停时才伸手,从冰箱里拿出那袋还没拆封过的面,缓慢关上了门。   四目相对时,陈淮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愉悦情绪,咬着牙解释:“这是我朋友买的,他爱喝。”   江停时的表情一下子失落起来,他显然已经对陈淮口中这个又爱喝葡萄果汁又拉着陈淮和他一起打耳洞的朋友产生了敌意。   可却又因为身份不能多说什么,最后只能低着头沉闷地回:“嗯,我知道了。”   不得不说,江停时的手艺还不错,陈淮也确实有些饿了,两人很快将东西吃完,江停时自觉地收拾好碗筷,准备去洗碗。   陈淮很快拦住他:“我来吧,你手有伤,还是少碰水。”   江停时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奇怪的表情,陈淮看着实在诡异,他赶紧摆摆手将人赶出了厨房,快速地将碗处理了。   出来时,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他看见江停时已经安静地躺在了沙发上。   陈淮将客厅灯关了,走进卧室,伸手习惯性地想要关门,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躺到床上,关闭床头灯时,听见不远处的客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晚安。”   “……晚安。”   或许是因为太累,陈淮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因为白天的事苦恼很久,可刚躺下没多久就感觉有些困了,他虚虚闭上眼,很快就觉得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再醒来时,陈淮是被巨大的雷声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一片漆黑的视线中,似乎只有客厅处一点微弱的夜灯光线。   陈淮很快察觉到有脚步声在向他的方向靠近,尽管知道这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因为什么也看不清,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害怕。   过了几秒,陈淮感觉到脚步声在他的房间门口停下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将那点微弱的光线完全遮挡住,陈淮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他从床头缓缓坐起,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曾经那些不太好的记忆让他对这样沉默的江停时感觉到有些害怕,他怕江停时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下一秒,男人轻声开了口。   “陈淮,你睡了吗?”   “我有点怕黑,”和那次被一同关在餐厅里时一模一样的理由,江停时带着询问的语气,十分礼貌地问他,“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第80章 心   一片漆黑中,耳边只有雨滴拍打在窗沿的清脆声响,偶尔伴随几道突兀的雷声,将气氛渲染得愈加沉重。   陈淮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啪地一声,将床头的灯打开了。   那盏灯光线并不算好,只能照亮床边很小的一块位置,不远处男人的身影依旧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但陈淮已经依稀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样子,多半是面无表情,连一丝害怕的样子都不愿意装出来,和嘴上的话完全不搭边。   从前陈淮因为江停时的故意示弱上了不少当,这次他学聪明了,非常果断地出声拒绝道:“不行。”   “……”   第一次靠装可怜没能博取陈淮的同情,江停时显然顿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好像又发烧了,陈淮。”   男人的嗓音确实有些哑,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病好得太快,晚上又复烧也不是没可能。   陈淮安静了几秒,终于还是不甚放心地冲他招了招手:“不是已经退烧了吗?你过来我看看。”   江停时立刻抬起脚,快步走到了他床前,很自觉地俯下身,方便陈淮测温度。   陈淮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很正常的温度,甚至比他的手背还要凉些,摸起来完全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看透了他的把戏,陈淮冷笑一声,语气毫无波澜:“确实很烫,吃药应该不管用了,我叫人把你送急诊去吧。”   可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就被人紧紧握住,陈淮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只能睁着眼睛瞪他:“江停时,你又要来以前那套是不是?”   “不会,”只一句话,江停时就立刻放开了他的手,漆黑的眼里倒映着床头灯的光,沉默地盯了他半晌,“永远不会。”   陈淮愣了愣,男人又很快放低姿态,声音也带了几分请求的意味:“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就今晚。”   他很清楚陈淮明天再没了收留他的理由,也不会放纵他多待,今晚或许是最后能和陈淮独处的机会,江停时没办法放弃。   陈淮握了下拳,几乎要被他气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江停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没有我就活不了的样子。”   他这话说得不算重,但嘲讽意味却很浓,陈淮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尊心如此强的江停时,一定不会任由他这样羞辱。   但江停时只是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细长的眼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手还搭在他的床边,神色认真地回答:“嗯,没你不行。”   “……”   陈淮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中颤动了几下,他抿起唇,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江停时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过了不知多久,陈淮看了眼窗外时不时的闪电,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这样的天气怪吓人的,有个人守在自己旁边也不是不行。   陈淮将一旁的枕头扔给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松了口:“你打地铺,被褥在那边的柜子里,自己去拿。”   江停时自然也没想过陈淮真会让他到床上去一起睡,毕竟他能松口让自己睡在一间房里已经是意外之喜。   手腕处钻心的痒意似乎在靠近陈淮之后变得轻了很多,江停时第一次喜欢这样的下雨天,铺天盖地的雨声中,似乎能掩埋所有不安的心跳声。   陈淮给了他两床被子压在下面,并不硬,只能感觉到棉花柔软的触感,但不知是不是难得有这样的时刻,江停时翻来覆去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寂静中,本以为已经睡熟的男生却忽然开了口:“不舒服吗,要不要给你再加床被子?”   江停时听完,没有立刻回答,陈淮听见身边传来摩擦声,是男人转向了他的位置。   静默的雨夜中,过于靠近的距离,以及相互看不清表情的彼此,无一不让气氛变得凝固而沉重。   过了半晌,江停时才出声,轻声喊他的名字:“陈淮。”   陈淮下意识回应:“怎么了?”   “我很贪心,”江停时的声音顿了顿,“你每次关心我的时候,都会让我产生错觉。”   陈淮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他听见男人继续道:“——一种你还在乎我的错觉。”   “所以别再对我这么好,”黑暗中,江停时紧紧盯着他的脸,“否则我想要的会更多。”   “……”   陈淮愣了半晌,停在原地没有动,只庆幸此时漆黑一片,江停时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面对男人突如其来的话,陈淮一时不知该如何解答。   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到底是因为习惯,还是别的什么,他总会在无意间流露出对江停时的关切,无法抑制。   但江停时似乎并不想逼迫他给出答案,空气中只听见一声很轻的笑,像是自嘲,等了几秒钟,陈淮听见江停时说:“做个好梦。”   他闭上眼,没有回答。   ———   因为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再醒来时,已经快要中午,陈淮下意识侧过头去,没有看见江停时的身影。   出去时,他看见东西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那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睡了太久,脑袋还有些痛,陈淮闭上眼,用力揉了几下太阳穴,忽然觉得心烦意乱。   他看见一张纸条摆在桌上,陈淮伸手将它拿起来——是江停时留下的。   【昨晚麻烦你了,我做了早餐,在微波炉里放着,记得吃^^】   “……”   陈淮草草看了一眼,莫名就觉得最后那个笑脸有点欠打,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随手将纸条用力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后面几天,他没有在看见江停时。   假期彻底结束,陈淮已经快要毕业,学校没什么课程,只剩下一些手续要办。   因为辞了汽修厂的工作,陈淮这些天闲了下来,终于有空和朋友出去聚会。   有朋友好奇问他:“Kyle,你不是平时最爱在家宅着吗,怎么最近愿意出门了?”   陈淮将手里的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漫不经心地向玻璃窗外看:“家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对了,”陈淮扫了一圈,没在旁边看见熟悉的身影,“蒋州呢,他怎么没来?”   蒋州一向是朋友聚会的主力军,基本上没有缺席过,听说他上次的伤已经好全了,没见到他,陈淮实在有些奇怪。   “他呀,重色轻友呗,”朋友笑了一声,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不知道吗,蒋州受伤那段时间,他前女友去看他了。”   陈淮的动作顿了顿。   他听说过蒋州的前女友,两人之前分分合合,纠缠了两三年才彻底结束,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最终还是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   现在离他们分手已经过去了两年,陈淮有些讶异:“他们复合了?”   “没复合也差不多了,两人一见面那叫一个天雷勾地火,蒋州上一秒还在那里喊着不想看见她,下一秒人家就说了个想你,他就恨不得四条腿跑过去亲她。”   陈淮抿唇笑了笑:“破镜重圆,挺好的。”   “是呗,”朋友耸耸肩,“有爱什么都好说,没爱就只能像我这样,前任一年抱俩。”   焦糖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陈淮无意识地搅动杯里的咖啡,忽然问:“只是有爱就够了吗?”   朋友愣了下:“不然呢?”   “如果从前有过很不好的回忆,”陈淮的话停顿了下,像是在措辞,“甚至……他让你很痛苦,你还会和他重新在一起吗?”   显然没想到陈淮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朋友思考了一瞬,笑他:“他让你这么痛苦,你还爱他?”   陈淮下意识否认:“没有,我没有说过我爱他。”   朋友笑着摇摇头:“如果没有的话,Kyle,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看见陈淮难得怔愣的样子,他伸出手拍了拍陈淮的肩:“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对你而言,love is more than tears.”   陈淮握紧陶瓷杯:“什么?”   “大概就是,”朋友解释,“恨不够,而爱又太多,所以才会感到痛苦。”   “Kyle,或许选择放过你自己,遵从内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   陈淮没有回答。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那晚江停时抬着眼,认真看他的样子。   事到如今,陈淮还是无法真正做出选择。   陈淮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从江停时身边逃离,如果江停时如今的样子只是在骗他,那他无异于再次自投罗网。   他又会回到从前的样子,被江停时监视和约束,失去身边所有重要的人,世界里只剩下江停时一个。   陈淮低着头,指尖深攥进掌心里,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陈淮愣了下,下一瞬,耳边传来一个遥远却熟悉的声音:“陈淮,是你吗?”   陈淮的身子猛地僵了一瞬,他在原地愣了几秒,才缓慢地转过头,在看清来人后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在不可置信地喊出那个名字:“周墨?” 第81章 幸福   陈淮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遇见昔日的好友。   多年过去,周墨似乎更高了些,陈淮看向他时都需要微微抬起头来,身上是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整个人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太久没见,陈淮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可下一秒,周墨就张开手臂,猝不及防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圈得陈淮很紧,耳边传来男生带着些许颤抖的熟悉声音:“陈淮,好久不见。”   “……”   陈淮忍不住眼角发酸,他垂下眼,努力平复了下情绪,才轻声回应:“好久不见。”   和其他的朋友简单解释了下情况,陈淮和周墨找了个单独的位置坐下。   周墨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或许是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沉重的氛围,笑了两声,开玩笑似地说:“几年不见,又变帅了啊。”   陈淮却不敢看他笑意盈盈的眼,他对周墨有太多愧疚,实在无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与他再次谈笑风生。   周墨曾经说过他绝对不会出国留学,可如今陈淮在这里见到他,或许里面不缺江停时的手笔。   想到这,陈淮的头更低了,半天才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你也是。”   就算平时再神经大条,周墨还是看出来他似乎并不想与自己多做交谈,只觉得胸口憋闷,生气却又没办法发泄。   作为除陆鸣延之外第二个同他最亲密的朋友,周墨对于他从前不告而别的事仍旧耿耿于怀,他多想质问陈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和他联系,就这样断崖式失联。   但周墨很清楚陈淮不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或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   周墨握紧面前的咖啡杯,才终于忍住没直接问出口,迂回地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陈淮依旧低头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声音有些低,“你呢?”   周墨看着他:“我也不错。”   “我毕业后找了份喜欢的工作,薪资不高,但也终于不用每天听我妈唠叨,非让我回家继承公司了。”   陈淮抿了抿唇,替他高兴:“那就好。”   周墨笑着耸了耸肩,“还行吧,反正比天天对着文件报表有意思。”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眼直直看向陈淮:“对了,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带着期待的语气,周墨盯着他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的婚礼,你会来吧?”   陈淮愣了下,这个消息于他而言实在过于突然,记忆里,周墨似乎还停留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可一晃三年过去,周墨已经快要成家了。   他花了好一阵时间消化这件事,周墨也没急着催他,过了半晌,陈淮才点点头,认真地回复他:“会的。”   周墨这才放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陈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就算是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周墨都很少会对陈淮说这样的话,他们都觉得有些肉麻。   可时隔多年,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陈淮有一瞬间的怔愣。   无边的愧疚涌上来,他知道周墨一定有很多的困惑要问自己,可他却什么都没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着告诉陈淮,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眼尾泛起酸意,陈淮垂下眼,掌心攥得很紧,片刻后,才无声叹了口气,哑着嗓子向周墨道歉:“对不起。”   ——他欠周墨的太多,实在愧对对方的真心实意。   周墨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我啊。”   “这么久都不联系我,还不告而别,”周墨撇了撇嘴,瞪他,“你知道当年我病好之后,好不容易回了学校,结果就得知你退学的消息,当时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了。”   周墨的控诉在意料之中,可似乎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料想中有些差异,陈淮停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心猛地跳动了一下,陈淮不可思议地缓慢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周墨没看出他的异常,提起当年的事又开始义愤填膺:“当时流感严重,我中招了,怕去学校传染给你们,就在家休息了一周。”   “那时候整天上吐下泻的,除了起来吃药就是睡觉,就没看到你的消息,”周墨越说越激动,“结果等我想回复你的时候,你却死活都联系不上,去了学校他们说你已经退学离开了,我开始都不敢相信,后面问了老师才知道是真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我们是朋友啊,有困难一起解决,可你就这样活生生地消失了三年,如果不是我出国旅游,偶然路过这里,我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了,是吗?”   无意识间,指尖已经深陷入皮肉中,陈淮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   他实在不敢相信,兜兜转转,他竟然从周墨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所以,”陈淮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你当初是真的生病了?”   周墨看着他奇怪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对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没有人找到你,威胁你离我远点之类的吗?”   周墨皱了下眉,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后又小幅度地拍了下手:“啊,好像确实有。”   听见这句话,陈淮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稍微平息,他甚至松了口气——就算江停时没有直接让周墨离开,他也一定做了别的事胁迫周墨,不算是自己完全误会了他。   “我生病之前,有个自称你哥哥的人给我打了个电话,”周墨努力回想着,“他具体说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意思就是说,你最近情绪不太好,希望我多照顾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他。”   陈淮笑了一声:“他是让你帮忙监视我吧。”   周墨却摇了摇头:“他语气很诚恳,也很有耐心,听起来像是真的很关心你。”   “不过你从前也总和我说这样的话,”周墨撑着下巴,探究地看着他,“陈淮,你和你哥哥关系不太好吗?”   陈淮偏过头:“没有。”   “也是,你脾气这么好,应该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吧。”   周墨了然地点点头:“或许是你哥哥平时管得有点多,你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或许有的时候,他只是想关心你,是你误解了他的意思呢?”   “……”   陈淮没有说话。   这些天他知道了太多事,如今想来,当初周墨的事本就是他误会在先,因为那时他已经快要应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联想到江停时。   罪名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落到了江停时的身上,可仔细想想,中间的漏洞的那么多,陈淮却不愿去想,一味地将所有的情绪转移给江停时。   或许真的就像周墨说的那样,是他始终陷在自己的偏见和恐惧中,不愿意挣脱。   陈淮曾经告诉江停时,他要向前走了,可如今看,或许停留在原地的不仅是江停时。   周墨终于看出陈淮情绪的不对来,他又赶忙安慰:“不过人都是这样的,越是最亲密的人,就越放肆,总是和对别人都不一样,因为知道他不会离开自己。”   “……”   陈淮依旧没有说话。   周墨开始担忧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了陈淮,他后悔自己这张没把门的破嘴,恨不得赶紧把之前的话全部收回。   可过了片刻,陈淮忽然又开口了,却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显得有些突兀:“周墨,如果一个人明知道那是陷阱,还要跳下去第三次,你会不会觉得他很傻?”   周墨愣了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会啊。”   “如果明知道是陷阱还要跳下去,说明他体会到的幸福是大于痛苦的,那就足够了。”   “再说,敢于再次尝试本来就是一件很勇敢的事,这并不傻,”周墨看着他,“况且你怎么就知道,这一定是陷阱呢?”   陈淮顿了一瞬,失笑道:“因为我之前已经跳进去过两次了。”   “或许这一次,是靠近幸福的通道呢?”   周墨笑起来:“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你说的陷阱是什么,但只要你幸福,就足够了。”   ……   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陈淮沉默坐着,脑海里还不断回想着周墨刚才的话。   周墨一直比他勇敢,他从来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所以陈淮并不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他呢。   他会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吗?   陈淮在窗边坐了很久,他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一直从黄昏坐到夜晚,外面的街灯全部点亮。   忽然,他感受到口袋里一阵震动。   没有备注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但陈淮却很快认出那时来自于谁。   几秒后,陈淮滑动屏幕,按下接听键。   那边似乎没想到他会接的这么快,明显愣了一下,才传来熟悉的男声:“吃饭了吗?”   陈淮看着面前凉掉的咖啡,回答:“没有。”   江停时顿了顿,似乎是想要提醒他吃饭又害怕会被陈淮讨厌,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胃不好,还是要吃一点。”   男人话里的小心翼翼太明显,陈淮握着电话的力气紧了紧,并没有回应。   而江停时又开始绞尽脑汁地问些不痛不痒的话,问他伤口好了没有,身体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需不需要让医生检查。   但陈淮不傻,他知道江停时只是不想挂断电话。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半晌后,陈淮终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江停时。”   对面很快安静下来。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陈淮轻声说,“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有必要吗?”   “嗯,”江停时没有犹豫地回答,“有必要。”   “……为什么?”   男人的声音坚定,依旧没有任何停顿:“因为我爱你。”   话音落下,电话两端同时陷入静默。   外面开始播放家具城的广告,一对情侣牵着手走在路上,笑容洋溢,共同为他们的新生活挑选着家具。   陈淮从前认为自己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为生计忧虑,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烦恼,他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可他忽然又回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时,就义无反顾地去独自打了耳洞。   究竟是为了谁,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陈淮想,自己才二十三岁,或许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   ——如果这真的是靠近幸福的道路,那他没有理由再次错过。   过了不知多久,两边都没有挂断。   陈淮终于开口,话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饿了。”   江停时愣了下,又很快回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让人送东西过去——”   “不要。”陈淮果断地拒绝,并且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意料之中,但江停时还是忍不住感觉到有些低落。   可下一秒,男生的声音却再次传来。   “你上次做的番茄意面还不错。”   江停时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陈淮耐心地回应,“来我家吧,就现在。” 第82章 资格   尽管知道江停时不会让他久等,可从周墨的车上下来时,看着站在不远处安静等待的身影,陈淮想,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速度。   圣诞已过,气温依旧没有回升的迹象,陈淮的目光从男人单薄的大衣上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却下意识加快了动作。   周墨没看见单元门口的江停时,降下车窗来向陈淮告别:“下个月我的婚礼,不准缺席啊。”   陈淮半弯下腰,笑着点了点头:“一定。”   “我老婆的朋友都很优秀,”周墨冲他挤眉弄眼,“好像还有一个也在这里上学,到时候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余光中,男人在直勾勾地向他们这边看,但似乎是怕陈淮不高兴,很乖巧地停留在原地,并没有靠近。   陈淮抿了抿唇,拒绝得干脆:“谢谢,但不用了。”   周墨愣了下,以为他是没什么谈恋爱的心思:“哎呀,又不是让你们在一起,当个朋友慢慢发展也是好的,不然你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多孤单。”   “不会孤单,”陈淮偏头,状似无意地向某个位置瞥了一眼,唇边带了点笑意,“而且,应该会有人吃醋。”   “……?”   周墨一时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陈淮却已经关上了车门,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我还有点事,之后联系你。”   男生的背影越来越远,周墨从后视镜里看过去,看见陈淮停在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前,头微微抬起迎上视线,双手插兜,似乎在和对方说些什么。   这个距离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周墨只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眼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了几秒,他看见男人伸出手,将一直握在掌心的灰色围巾围在了陈淮脖间,动作有些亲昵,但陈淮并没有拒绝。   结合刚才陈淮突兀的话,周墨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点什么。   陈淮摸了下脖子里那个和之前被他扔掉的一模一样的围巾,心口忽然有些发闷,用卡将单元门打开,快步走进楼梯间。   江停时并没有问刚才送他回来的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陈淮为什么会突然喊他过来,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老旧的楼房并没有电梯,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走到三楼时,陈淮在熟悉的门前停下,没有急着开门。   他忽然出声打破此时有些寂静的氛围:“刚才是周墨送我回来的。”   江停时停住脚步,站在他身后,显然没想到陈淮会突然主动向他解释。   陈淮又继续道:“我们是意外遇见的,他和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   这是陈淮第一次提及从前,江停时的身子僵了一瞬,想起那时他和陈淮之间因为周墨而爆发的剧烈争吵,甚至成为了他们关系破裂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想让刚缓和下来的关系再次恶化,江停时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只是故作云淡风轻地回应:“嗯,能和以前的朋友再见面,你应该会很开心。”   陈淮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将门打开,示意江停时进去。   男人熟练地换了鞋,把手里买好的材料放到桌上,看起来有些急匆匆地向厨房的位置走去,明显是在害怕陈淮和他翻旧账。   陈淮看着他的背影,难得有点想笑,听见厨房里很快传来煮水的咕噜声,才缓慢地将脖间的围巾摘下来。   家里开了暖气,陈淮把外套脱了,只剩下一件不甚厚的毛衣。   他走到厨房门口,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果汁,随意靠着门框,勾开易拉罐环,放到嘴边喝了两口。   听见身后的动静,江停时一边低头切着番茄,一边轻声问他:“饿了么?”   陈淮捏着铁罐,随意地嗯了一声。   “很快,”江停时加快动作,“我还买了点面包,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陈淮没说话,却也没动,江停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意识回过头来看。   男生手里拿着瓶附着雾气的易拉罐,是他很熟悉的果汁品牌,应该是被冰到了,皱着眉很轻地嘶了一声。   江停时反射性地出声想念叨他,可又怕惹陈淮讨厌,只能硬生生地憋回去,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冰的话等放温一点再喝。”   落在耳中莫名熟悉的话,陈淮忽然就想起几年前,他在餐厅无意间遇上刚回国的江停时,偷喝果汁被他抓包的场景。   明明是在关心他的病,却非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和现在确实判若两人。   陈淮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后,位置离得不算近,可衣角能相互蹭在一起,他很清楚地看见江停时明显顿住的动作。   砰地一声,陈淮将易拉罐放在他面前,语气很平淡,似乎真的只是在礼貌地询问他:“确实有点凉。”   他学着当年的话,故意盯着江停时:“可不喝又很浪费,你说怎么办?”   “……”   江停时握着刀的手紧了紧,鼻尖处都是番茄的酸味,可他却依旧能分辨出里面属于陈淮身上的皂角香气,弄得他心烦意乱。   下一秒,男人蓦地伸出手,指尖蹭过他的手背,贴上了铁罐,声音低沉:“给我吧。”   陈淮顿了顿,刚松开手,江停时就端起他递来的果汁罐,唇贴着他刚才碰过的地方,将剩下的果汁一饮而尽。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虽然这样明明是他故意为之,可亲眼看见时,陈淮还是有些脸热地转过了头。   “很甜。”   江停时将番茄放进锅里,轻笑了一声,才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   陈淮转身就走,根本没搭理他。   ……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的面似乎比上次的还要好吃,虽说这不过是找江停时来的借口,可陈淮此时却是真的饿了。   他将一大盘都吃得干净,许是很少见陈淮吃这样多,江停时犹豫着问:“要不要我再去给你煮一些?还有多余的材料。”   陈淮舔了下唇边的酱汁,喝了口水,才缓缓摇头,拒绝道:“不用,我已经饱了。”   江停时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可收拾碗筷时却有些慢吞吞的,显然是不想离开。   陈淮握住他的手腕,忍不住笑了一声:“江停时,我不是喊你来做保姆的。”   男人的眼睛亮了亮,陈淮没有松开,指尖在他受伤的手腕上很轻地摩挲了几下,感受到他克制的颤栗后,又很快停住。   江停时几乎快要屏住呼吸,陈淮太少这样主动触碰自己,他无法抑制地渴望去靠近。   过了几秒,陈淮才忽然开口,问题却有些突兀:“你什么时候回国?”   江停时愣了一瞬,理所当然地以为陈淮是在委婉地让他离自己远一些,刚才还含着期待的眼瞬间黯了下来。   半晌,他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正常一些:“等你的伤彻底好了,我就回去。”   “啊,这样吗,”陈淮思索了一阵,“那下周一,行不行?”   江停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伤心的神色,他想陈淮原来这样无法忍受自己,竟然要刻意规定时间来赶他走。   陈淮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有事,又仔细想了想:“那这周六呢?”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提前,江停时低着头,终于低声开口:“就下周一吧。”   “好,”陈淮点点头,从旁边拿出手机,语气平静地回,“那我把这边都安排好。”   江停时还沉浸在刚才的悲伤情绪中,听完陈淮这句话后愣了片刻,才有些怔愣地转过头去看他:“……安排什么?”   陈淮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带了点笑意,终于不再是从前冷漠厌恶的样子:“我们一起回去,行不行?”   “回国的机票太贵了,”陈淮顿了下,掌心忽然撑住一旁的软垫,凑近了些,声音很轻,像羽毛从他心上划过,“哥哥,你的私人飞机能载我一程吗?”   “……”   江停时垂下眼,看着面前的男生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只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在做梦,可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就算在梦里,他都不敢有这样美好的幻想。   江停时克制了很久才把想将陈淮抱进怀里的冲动抑制住,尽管陈淮这话的暗示明显,可他依旧无法确定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   毕竟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   片刻后,江停时的眼睛仍然无法从陈淮的脸上移开,艰难回答:“好。”   陈淮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又忽然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刚才说我遇见了周墨,你怎么不问问我们都聊了点什么?”   江停时握紧手心,轻声回:“这是你的事,我没资格过问。”   “这样吗。”   陈淮用了些力气,软垫深陷下去,他的脸凑得更近,他看见江停时的喉结滚动几下,视线变得不甚自然。   温热的气息落在江停时身上,他听见男生不紧不慢的声音:“那如果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呢?”   江停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成静音,他的视线里只能容得下眼前一个人,耳边全部都是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江停时感受到自己的掌心已经顺势扶住了陈淮的腰,让他靠近的姿势不那么累,无法再去控制。   他哑声重复:“男朋友?”   “嗯,”陈淮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的男朋友。” 第83章 回音   一瞬间,江停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眼下的场景太过清晰,掌心紧贴在面前人的腰间,隔着柔软的毛衣,江停时依旧能感觉到皮肤透出来的温热触感。   男生的话落在耳边,江停时感受到自己开始颤抖的指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淮看着他的反应,忽然笑了一声,眨了下眼睛继续盯着,唇边的弧度却缓了点,像是在故意逗他。   但江停时依旧想着,就算陈淮不过是随口戏弄自己,他也认了。   可下一刻,男生又再次开口,脸上的笑意更淡了,显得有些认真。   “哥哥,”他说,“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一句话就足够让江停时丢盔弃甲,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用力环住了他的腰。   很多年前,陈淮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小孩蹲在他面前,怀里还护着为他买来的生日蛋糕,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当陈淮那双稚嫩的手伸到他面前时,江停时垂下眼想,他应该是要替自己擦眼泪。   可江停时不认为自己会哭。   除了已经去世的祖母,没有人再给过他这样的关怀,江停时认为自己早已经习惯。   所以那时候江停时面无表情地拍开了他的手,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没有看他的眼睛:“你看错了,我没有哭。”   可时隔多年,江停时才恍然发觉,陈淮没有错。   因为身体已经先一步背叛了他,当江停时有所察觉时,眼泪已经落在了陈淮的后颈。   陈淮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湿润,他顿住,几秒后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江停时。   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泛酸,陈淮将半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江停时,你的眼泪好凉。”   “对不起。”   或许是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江停时又在习惯性地道歉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亏欠陈淮的太多,就算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   可陈淮却很轻地摇了下头。   他推了下江停时,男人就立刻将他放开,过于小心翼翼的姿态刺痛了他的眼,陈淮抿了抿唇,告诉他:“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你应该说,”陈淮看着他,语气放缓,很认真地教学,“我爱你。”   “……”   江停时漆黑的眼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人看出个大洞似的,明明是压迫感极强的姿态,可陈淮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他颤抖的手。   过了不知多久,江停时终于敢确定这不是他做的一场梦,他缓慢而坚定地重复:“我爱你,陈淮。”   从前江停时对他说过两次我爱你,可每一次都伴随着一声对不起。   他们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带着错过和亏欠的爱,不够纯粹的爱。   第一次江停时喊他清清,而这一次,他喊自己陈淮。   陈淮想,或许他们真的能迎来一场只有陈淮和江停时的,没有无休止的歉疚和痛苦,只有彼此的爱。   他再次凑近,轻声说:“江停时,如果你以后再像之前那样,我真的不会原谅你了。”   江停时牵紧他的手:“永远不会。”   陈淮终于笑起来。   江停时的视线顺着他漂亮的细长睫羽,缓慢下移,最后落在男生带着弧度的唇上。   他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江停时无法抑制地弯下腰,着了迷似地向他靠近。   陈淮没有躲,他下意识垂下眼,双手撑在身后,是一个完全奉献的姿势。   可男人却在马上要唇齿相碰之前停下了,呼吸交错间,陈淮鼻尖都是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弄得他有些无法思考。   等了几秒,陈淮才听见他的声音,很轻,低得近乎气音,向他询问:“可以吗?”   陈淮抿了下唇,学着他的气声,带着笑意回:“可以。”   下一瞬,温热的唇贴上来,不同于从前的激烈暴虐,江停时的吻堪称浅尝辄止,很轻地磨蹭着他的唇齿,惹得他有些痒。   沙发垫因为两人的动作而陷下去,陈淮仰着头,后颈处被他稳稳托住,交错的呼吸声中,他忽然感觉到冰凉的指尖抚过耳垂上那只很小的耳洞。   江停时的嗓子已经有些哑,忽然问:“是和谁一起去打的?”   陈淮被亲得有点懵,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停时是在问耳洞的事,想起之前他为了远离江停时编造的借口。   ——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意得要命。   陈淮有些忍不住笑,故意逗他:“一个很好的朋友。”   “长得帅,个子高,”陈淮装出在认真思考得样子,“哦,对了,身材也很好。”   江停时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可过了几秒钟,他又偏过头,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又不太敢,最终只憋出一句:“你喜欢身材好的?”   陈淮笑着回:“当然了。”   “……”   江停时此时的表情十分好笑,陈淮忍了半天才把笑憋回去,等了半天,男人才终于没忍住开口:“我身材也不差吧。”   陈淮摇头:“是吗?我记不得了。”   难得见江停时吃瘪的样子,陈淮觉得十分新奇,可话音刚落,眼看着江停时真要伸手解扣子,陈淮赶紧半闭上眼去抓他:“干什么,刚确定关系就耍流氓!”   江停时有点委屈:“你不是——”   陈淮打断他:“是因为你。”   男人的动作愣住了。   “没有什么朋友,”陈淮向他和盘托出,“对称的耳洞,相同牌子的葡萄果汁,全部都是因为你。”   十四岁那年,陈淮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后面的每一年,他的存在几乎占据了江停时的生命。   但陈淮留给他的永远只有背影,因为他勇敢,温柔,善良,所有人都喜欢他,江停时拼尽全力也只能追赶在他的身后。   江停时太想他陪在自己身边了,所以他费尽心思为陈淮建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乌托邦,希望他能永久的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   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三年前的江停时想,那是因为他不听话,是因为自己太心慈手软。   可三年后的江停时终于明白,陈淮不是他圈养在身边的宠物,他是自己的爱人。   只有陈淮心甘情愿地停留在自己身边,他才能获得幸福。   而这一次,他无望的爱终于有了回音。   陈淮歪了下头,看着他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亮:“抱歉,我忘记告诉你了。”   顿了几秒,男生缓缓凑近,用很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也爱你。” 第84章 终   学校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只要过两个月后回来参加毕业典礼,陈淮打算先回国暂住一段时间,顺便投简历。   母亲得知他要回国的消息,并不惊讶,因为她很清楚陈淮一定会再次回到南临,只是时间似乎比她预想得要更早一些。   “房子租好了吗,”宋清念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声音模糊,“需不需要妈妈替你联系一下?”   陈淮摇摇头:“不用,我已经找好了。”   宋清念还是有些欲言又止:“好吧,只是你一个人回国,妈妈不放心。”   “不是一个人,”陈淮在电话这边无声地笑了笑,顿了几秒才继续,“有人陪着。”   母亲讶然地沉默片刻,本来以为经过了之前的事,陈淮已经对这些没了兴趣,他这句突兀的话实在令人惊喜。   “是什么样的人?”宋清念的声音染上了点喜悦,“有机会的话,在你回国前带来让妈妈见见啊。”   陈淮下意识想要拒绝,因为他实在不敢想象母亲和江停时见面是一副多么奇怪又诡异的场面,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可仔细想想,以江停时的性格,他们之间的事终归是瞒不住的,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说,陈淮更想获得母亲的支持。   所以他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了:“我们下周一回国,这周末您有空吗?我带他去看您。”   宋清念自然满口答应:“当然有空,那我准备丰盛点,你们准时来啊。”   “好。”   挂断电话,陈淮忽然有种长舒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将手机装回口袋,再抬起头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男人站在校门外,低着头靠在车门边,似乎是在给谁发信息,彼时太阳未落,细碎的日光透过树杈落在他身上,不时有路过的学生将目光投过来。   几秒后,陈淮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江停时发来的。   【什么时候下课?我在校外等你。】   陈淮不知为何,站在原地笑了一声,那边许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复,又很快跟着发了一条。   【没有要催你的意思,慢慢来^^】   玻璃上反射的光扫过陈淮的眼,他下意识眯了眯,再睁开时,眼里已经带了点湿意。   陈淮加快了步子,自动门缓缓打开时,江停时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黏着的手机上分出来一点,看到他时很明显地愣了一瞬。   下一秒,男人已经站直,无意识地往他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见陈淮小跑着过来,又立刻伸出手来接。   只可惜陈淮在离他还有几步的距离时就停下了,江停时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垂下眼睛,没有动。   陈淮看了眼他这奇怪的姿势,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江停时垂眸看着他,或许是因为眉眼轮廓过于锋利,他看人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意,无形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但很快,耳边就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落在耳中显得有些沉闷:“我以为你会抱我。”   “……”   陈淮的眼皮跳了两下。   确实也不怪江停时会有这样的错觉,小的时候每次江停时来接他的时候,陈淮就会这样蹦蹦跳跳地扑上来,再被他稳稳地接住。   “人太多了。”   陈淮扫了一圈,耳根有点红,敷衍道。   但江停时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毕竟他一向没什么羞耻心。   眼看着人就要凑上来,陈淮赶紧伸出手,一把牵住了他的掌心,下一秒就被瞬间拢紧了,包裹在干燥的手心里。   陈淮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哥哥,我说过吗,你戴耳钉真的很好看。”   从刚才看见他时陈淮就注意到了,江停时今天终于又重新戴回了耳钉,似乎自那次陈淮骗他是陪朋友一起打的之后第一次戴,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色泽。   江停时僵了一瞬,明显看出来他这句话是故意的,但依旧很快被哄好,低声问他:“你喜欢吗?”   陈淮偏过头,嘴上却很诚实:“喜欢。”   车上已经提前调好了温度,弥漫着令人安心的香气,陈淮关上车门,刚打算将脖间的围巾摘下来,就感觉身旁的座椅被人压得陷下去些许。   江停时猝不及防凑了过来,无论何时都过于出众的脸靠得很近,陈淮仍旧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停在原地没有躲。   鼻尖几乎紧贴在一起,陈淮感受到他带着凉意的气息,呼吸微滞。   偏偏江停时突然又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故意坏心眼地等了几秒,才轻声问:“刚才不行,那现在可以了么?”   陈淮张了下嘴,可声还没出来,已经被全数堵了回去。   这一次江停时没再忍着,一如他风格的来势汹汹,可却比从前多了点温柔,唇齿交缠间,陈淮只能听见过于暧昧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间,陈淮感觉到温热的指尖碰上他的耳垂,下一秒,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戴了进去。   陈淮下意识抬起手,摸到一颗泛着凉意的钻,他看不见,可依稀觉得形状和江停时耳边那只有点像。   似乎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江停时很轻地抚过他的耳廓,解释道:“是一对。”   陈淮借着后视镜看一眼:“很漂亮。”   江停时沉沉地看着他:“你喜欢就好。”   系好安全带,陈淮看着车子缓缓启动,才想起来问他:“我们现在去哪儿?”   “约会,”男人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去吗?男朋友。”   陈淮转过头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来。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余光里是江停时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陈淮忽然觉得,这一幕已经无数次出现过在他的梦里。   男生眯起眼,笑着回:“嗯,好啊。”   ———   带江停时去见母亲的那天,陈淮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忐忑——他实在不敢确定母亲能否接受江停时。   而宋清念虽然早做好了对方可能是个男人的心理准备,可看见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几个提满礼物的保镖的男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准备还是做少了。   尽管大概清楚陈淮和江停时之间那点事,可宋清念还是没有想到,事隔多年,他们竟然还是走到了一起。   只是和那时高高在上的江家长子不同,江停时站在她面前,垂下眼,很有礼貌地出声喊她:“宋阿姨,你好。”   “……”   宋清念被他喊得眼皮直跳,那时的江停时给她的威压太重,到现在她依旧没办法做到完全自如地面对他。   过了片刻,感受到陈淮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宋清念才回过神来,勉强撑起一个笑,侧过身迎人进来:“快进来吧。”   宋清念和她的丈夫准备了很丰盛的菜,只可惜眼下的情景并不适合他们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晚饭后,江停时主动洗碗的行为又把宋清念吓了一大跳,她甚至有些怀疑江停时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趁着没人注意,宋清念赶紧将陈淮喊进了卧室。   刚关上门,母亲就急切地抓着陈淮来回看了几眼:“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陈淮无奈地笑了笑:“没有。”   “他没有威胁我,也没有做别的,”陈淮按着母亲的肩,把她按回床边坐着,“只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宋清念依旧怀疑地看着他:“可是你从前那么恨他……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也不知道。”   陈淮摇了摇头,他不清楚该如何用那些文字对母亲形容,也羞于提爱,所以他只含糊其辞地说:“江停时他现在不太一样了,我想,或许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宋清念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看着陈淮那双和他父亲几乎如出一辙的眼睛,从前总被她说是薄情寡义的象征。   可陈淮却和他父亲全然不同,也不知究竟该高兴还是悲哀。   过了许久,宋清念终于笑着叹了口气:“你一直很喜欢他吧。”   陈淮愣了下,却没否认:“您怎么知道?”   “太明显了,”宋清念摇摇头,“也就只有当局者看不出来。”   “不过我也老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最了解你的是他。”   宋清念看着他,叹息声很轻:“清清,你这么多年太苦了,如果他能让你幸福的话,那妈妈没有什么可反对的。”   ……   从房间里出来时,陈淮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很多,风也很大,出行并不方便,最重要的是——   陈淮看了眼江停时垂在一旁的手,腕骨被衣袖遮住,看不清晰。   母亲在旁边挽留:“外面雨下这么大,不如在这里睡一晚吧。”   江停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淮,等待着他的答复。   宋清念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劝陈淮留下来的说辞,毕竟陈淮从来没有在她这里留宿过,或许是多少对她的新家庭有些排斥。   可意外的是,陈淮只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好,那今晚麻烦您了。”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原本陈淮和江停时两个男人挤在一间房里也没什么,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特殊,宋清念站在原地,踌躇了一番后还是拍了拍客厅的沙发。   不敢让江停时睡,宋清念只好问陈淮:“沙发空间挺大的,不然你睡这里?”   陈淮抿了下唇,刚想点头,江停时就已经先一步打断:“我来吧。”   男人似乎无意识地揉了下手腕,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下:“我睡哪里都一样。”   “……”   不知道哪学来的手段。   陈淮直起身,迈步往房间内走,走到门前又停下:“客厅可没暖气,进来吧。”   宋清念看见他熟练地把多余的被褥铺到地上,眼皮跳了跳,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江停时快步走了过去,接过陈淮递来的枕头,乖乖坐在了上面。   看见如此诡异的画面,宋清念已经说不出来什么了。   她勉强冲他们笑了笑,快步转身离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房间隔音并不好,察觉到隔壁的母亲已经睡下后,陈淮也很快关了灯。   屋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床边传来男人平稳的呼吸声,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歇,不知为何,陈淮却没什么困意。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江停时很敏锐地感受到陈淮此时不甚安宁的情绪,轻声问:“怎么了?”   陈淮顿了一下,侧过身来,在漆黑一片的视野中盯着他的位置:“你的手腕现在还会疼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等了几秒,陈淮忽然感觉床边陷下去一点,下一瞬,一只略带暖意的手将他放在身旁的手握进掌心。   “现在不疼了。”   江停时如是回答。   床垫不算高,可江停时这个姿势想来也不会舒服,陈淮没有动,突然有些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要上来吗?”   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可江停时显然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男人已经瞬间坐了起来,微弱的光线中,陈淮看见他模糊的脸靠在身边。   “可以吗?”   陈淮张了张口,还没出声,江停时就站起了身,怀里抱着刚才的枕头,快步走到床的另一边。   冰凉的气息从身边传来,江停时规规矩矩地躺在另一侧,向他承诺:“不会挤着你。”   “……”   陈淮偏过头,没有回答。   而江停时真的像他承诺的那样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觉得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有些不太舒服,陈淮闭着眼,下意识翻了个身,对向江停时的那一侧。   意识模糊间,陈淮依稀察觉到鼻尖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愣了愣,瞬间睁开眼。   江停时不知何时凑近了,陈淮突兀的睁眼让他也僵了一瞬,视线相对间,江停时脑海里只剩下陈淮那双漂亮的眼睛。   陈淮轻声问他:“怎么了?”   “晚安吻,”江停时没有掩饰,直白地问他,“可以么?”   “……”   陈淮过了会儿才闷闷地回:“可不可以不要每次亲之前都问我一声?”   “好。”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淮闭上眼睛,下意识抬起头,以为江停时要来吻自己。   可下一秒,羽毛一样轻的吻落在他额间,又很快消散,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晚安,”江停时说,“宝宝。”   ———   回到南临的第三天,江停时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陈淮刚提了新车,自告奋勇地要去接他下班。   江停时得知这个消息后,在电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陈淮只以为他见怪不怪。   可他在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公司楼下时,江停时的助理却告知他江停时已经结束会议,顺便给全公司的人都提前下了班。   陈淮唇边泛起不甚明显的笑意,确定江停时已经没事,他给人打去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陈淮故意问他:“哥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电梯里,很快就来,”江停时如实回答,“外面下雪了,你别出来,我去找你。”   车内的温度高,窗上已经蒙了一层雾气,陈淮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他半靠在车门上,乖乖地应下来,又问江停时今晚吃什么。   江停时的声音隐隐含着笑:“想吃什么?”   “江边那家餐厅,”陈淮回答,“可是他家好像要提前预定才行。”   “嗯,那就去。”   陈淮有些讶异:“你提前订好了吗?”   “没有。”   “没有预定我们怎么去?”   “我已经买下来了。”   “……”   陈淮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他突然有点后悔之前告诉江停时自己喜欢吃那家餐厅:“我知道你有钱,但还是别这样花吧,有点太浪费了……”   “嗯,”江停时似乎思索了一阵,“知道了。”   ——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吧。   陈淮撇了下嘴,等了会儿,江停时还没出来,他有些无聊,下意识伸出手,在玻璃窗上随意画了个笑脸,有些像某个人常爱发的图案。他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几秒,又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对面说:“你看到我的车了吗,车牌号是A7513……”   电话那头依稀传来风声,却没有人回答。   陈淮估计着他应该还在找,偏过头又注意到停留在车窗上的笑脸,怕被江停时看到,又赶紧拿手掌抹了几下。   雾气渐渐被擦去,化为水滴向下落,留出一片视野清晰的区域。   陈淮的手还未放下,车窗变得明晰,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漆黑的眼睛。   车窗的其余地方依旧模糊,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面前的人,隔着车窗遥遥对望。   男人的眼睛里缓慢浮现出笑意,几秒后,放在耳边的听筒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像是被遥远的风席卷而来。   “嗯,”江停时笑着说,“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