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得光的》作者:KLBB   文案:   喜欢他??谁?我啊?????   毕业旅行在迪〇尼。一个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   狂热的过山车轰鸣中,寇远洲举起相机喊人过来拍照。   无人应答。他回头看见同行一群家伙神秘兮兮互递眼色,围成一圈。   就见自己刚想喊的那个人站在几步之外,脸色通红慌张。   大庭广众下,他背后一捧很突如其来的鲜花。   这是一场除了当事人全都知情的当众告白。   当事人寇远洲背后的飞车应景落地,一波惊悚尖叫。   一如维持笑容的他此刻心情。   乔沅先天性心脏病。八岁那年,一台开胸手术熬干了所有人的心力。   两人明明都是独生子,但寇远洲从小时候开始当起了乔沅一个人的哥哥。   竹马十年,他照顾了乔沅十年。没人比他更深知道乔沅比琉璃还易碎的身体。   今天是乔沅有史以来最紧张的一天。他发颤得厉害,看起来就要厥过去了,于是很快好几双手伸出去扶。   其中寇远洲的手反应最快。   所幸没有真晕。他还能走过来,稳稳将告白花束放进寇远洲怀里。   站在面前的乔沅呼吸急促,黑润眼珠望着他的脸,近乎虔诚。   而寇远洲一直笑得嘴角发僵。   一群人有起哄的有拍vlog的,气氛感人泪下。   “怎么好意思等他主动的!”   “我还以为你俩这些年早在一块了!”   他仰天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后神色温柔如常:   “我也…爱你。”   标签:酸甜、HE、甜宠、好看 第1章   一大捧新鲜烂漫的鲜花突然伸到跟前,还以为突然开春了。他吓一跳。   被公开表白了。   偏偏今天是他们来游乐园玩的热闹的好日子。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亲近的好友都在场作为见证,周围路人纷纷笑着侧目,空气中洋溢一声声喜悦的欢笑和祝福。   眼前香槟玫瑰的香气挟带一丝花瓣的凉意钻进鼻子。提醒他眼前这发生的一切的真实。   “哇,哈哈……”   被热情簇拥在中间的寇远洲也只能保持着礼貌的干笑。   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束玩意儿带进来的。就这么塞在包里放了一路?真能藏的。   原来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是真的会笑。   “wuhu!~~一定要幸福啊!”   “在一起!在一起!……”   这是一场除了当事人之外全都知情的,公开告白。   连站在远处那一对大白鸭子情侣都被吸引遥遥望向了这边,好像还嫌一切不够乱似的,它们捂嘴偷笑后很是多管闲事地对他们比了个心~   遥送祝福。火上浇油地,这群人更是兴奋。   ……毁灭吧,世界。   一束精致美丽的花、现场亲友的参与氛围营造、和这整个为童话而造的梦幻乐园真是相得益彰,里应外合。得夸一句,气氛满分。   为了这一刻蓄谋已久了吧。   寇远洲都能得以想见之后剪出来的告白vlog的bgm了:“爱一个人,或许要忍耐~~……”   所以为什么不好好照着做,真的忍耐一下如何呢?   这场告白的中心,寇远洲面带微笑地想。   他还能做什么呢,只是微笑,一直微笑。   人声喧闹到耳鸣:   “啊啊啊我真的要哭了,这一幕……”   “芜湖!~不容易啊!你们两个!!”   毫不夸张地,他现在袖子底下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故事的另一个主角,也就是在这天瞒着他策划一场惊喜的告白的,精心准备了的灿烂花束,还有一个躲在花束后面黑发白肤的少年。   乔沅高中毕业,今年成年了。这一趟本该是他的毕业旅行,而正因为这个,寇远洲这一次特地陪他来游乐园度过。   都是他的错。   但他又不能放乔沅自己一个人在游乐园玩。   人家过山车的门口注意事项写着呢,“若您患有高血压、心脏病,请勿登载。”   破碎的花瓶即使修复粘贴恢复完全了,也仍然不能和当初完整的硬度相提并论。   虽说手术后生活几乎与常人无异,但也是几乎。不可能真的变成普通人。   寇远洲总是小心又小心,把乔沅当成捧在手上的琉璃小人。   时间回到这一刻。   乔沅出现后,此时所有朋友们都都不约而同闭紧嘴巴,等待着。他们在等待下一秒当事人控制不住表露感动的一幕。   当事人寇远洲:……   感动感动,很感动。   要是站在他跟前抱花的人不是他弟弟,那就更好了。   此时此刻几步之外,躲在花束后面的人抬眼看他。   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   明眸皓齿的少年,他脸色泛着紧张的红,用嘴呼气,似乎忘了平时正常是怎么呼吸。   记忆里乔沅从小眼睛就大,寇远洲此时还有空心想道。   是的,他小时候长得就像个小天使。   所有小孩子脸蛋都长得小而圆润,而乔沅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又出奇地大。不说话地看着人时,简直如同一只真正的布偶猫,安安静静地只盯着人瞧。   眼型是浑圆的。只有眼尾微微垂下,慢吞吞拖长了,纤长上睫也跟随着笔直坠下,像天然有支笔在那双眼睛上画了道下拉的黑亮眼线。导致他小时候看人总下意识抬着下巴,半睡半醒的眼神。   乔沅这孩子内向。但也不是冷淡,他只是胆小。   小时候乔沅还经常因为睫毛扎进眼睛里哭。   还因为瞳色太过浅淡被不止一次怀疑过是不是眼盲,还被带去检查了……诸如此类,关于他小时候许多糗事寇远洲知道许多。   包括那场开胸手术。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什么叫情同手足,他们就是。   ——他们两个就是这种性质的关系。   今天天气奇好,午后日光大得晕眩。寇远洲脑袋混乱,几乎看不清对面人的脸,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乔沅。   “啊,快看远洲哥害羞了!天哪他居然还会害羞?!!”   “别看这小子平时多男神似的,果然还是我们乔沅的魅力啊!……”   “……”   听到这些话的寇远洲终于闭了闭眼。   而他保持微笑的嘴角已经有些发僵。   毕竟当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哥哥,寇远洲如今已经很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但该说眼前这一幕是信息量太大还是太不真实,他实在很需要静一静。   乔沅捧着花走过来时,寇远洲不受控制地想了很多。   人类胸廓的形状,像一只颠倒的蝴蝶。   年纪尚小的他亲眼看着乔沅小小的身躯躺在那里,被推进手术室。   那具小小的身体里,胸柄骨被当中锯开,胸腔里被打入了钢板和钢丝用以固定,再把皮肤上贯穿的开口用线一一缝合住。   手术室出来之后的日子里,小人儿的身体正中多了一道肉粉色的大蜈蚣疤痕。   这是他和乔沅共有的一段开胸手术的记忆。   “哎——小心!”   下一秒,他前面乔沅慌里慌张地脚下一绊,跟着,他的人就眼睁睁地那么朝右一歪——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身边离得近的好几双手。如果有画面定格的话,当下这一幕就是栩栩如生的世界名画。   一齐响起的大呼小叫,所有人、立刻、不约而同紧张地伸出去要扶。   先天性心脏病,捧着都来不及,真摔一下那他哥真得当场吓出心脏病了。   万幸没有真摔——扶住了、扶住了。乔沅抬起眼皮,看见两只手都紧紧扶在他小臂上的,反应最快喘息最重的寇远洲。   两双眼睛猝不及防近距离对上时,乔沅的眼睛率先被吓得嗖一下躲开。   他脸色更是又涨红了几分。   因为本身就漂亮的缘故,面如桃花,不过如是。   “洲哥。”   乔沅出声喊人。   他小时候喊小洲哥,长大了就一直喊洲哥了。   而这一秒寇远洲内心更是有种荒谬离奇之感。   现在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比亲弟告白更噩梦的惊喜了吧。寇远洲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终于干涩说出来一句:“……回去再跟你算账。”   “认真的吗”这话他根本问不出来。   那个花束抱在乔沅的手上,他的手从刚刚开始就没停止过发抖。   是一种幅度混乱,不大体面,不可控制的乱颤。一种如果当事人可以控制他比谁都想停下来的颤抖。   正因为自己两手都正握在那双小臂上,对面另一个人有些羞耻的慌乱心情也传达了过来。   握着那双哆哆嗦嗦的没有出息的手,寇远洲脑子一空。   他望着跟前的乔沅。   只是他额上沁满了津津细汗。天气又不很热。他的汗珠就是不住地往下淌。   挺翘鼻尖也是亮晶晶的,圆润眼睛忽闪着光。在寇远洲看他的时候坚持不下一秒就会躲避视线,又在某个时刻忍不住溜回来,偷偷看他。如此反复,坚持不懈。   寇远洲啊寇远洲,你这次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让先心病的弟弟对自己公开告白。   一个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两家父母还是好友,他都不敢想这次两人回家之后……   公开表白这种的,怎么收场都不会是好的收场。   *   告白发生的一小时前。   过山车从背后呼啸而过,一阵尖叫声拉满的狂风。目不暇接琳琅满目的主题乐园,浪漫梦幻的城堡高耸入云,童话片里的角色走进现实,憨态可掬地在身边穿行。   为了出片好看,他今天穿的是特别搭配好的一身。粉蓝领子的Polo衫和牛仔短裤,轻盈明亮的糖果颜色,就连手腕上监测心率的智能手表表带都选了同色系的。加上他皮肤白得纯粹,像冰凉的奶油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支沁凉甜美的冰淇淋。   今天是很久之前约好的毕业旅行日。   他头上卡着一个圆溜溜的老鼠耳朵发箍,是寇远洲刚才给他买的。   刚才和他们在礼品店,看到同行的女孩子们拿了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发箍的,寇远洲就也给乔沅拿了一个好看的。   他伸手过来,替乔沅戴在头上。   “你喜欢这个吗?”   镜子面前,洲哥仍然习惯用这样询问小孩似的语气问他。   乔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带波点蝴蝶结的卡通款式,略显浮夸。   又被底下一张足够漂亮的脸压了下去。   镜子里,乔沅眨巴两下眼睛,寇远洲也凑过来看。   他要摘下来的时候又被寇远洲阻止。洲哥按着他的手,把蝴蝶结强行戴回了他头上。   “别摘啊!”他话音含笑:“很可爱!我认真的!”   他从前就胆小,于是寇远洲也爱逗他。   看出乔沅不好意思戴,寇远洲很坏心地偏要他戴着这个。仍然习惯用小时候的形容词夸赞他,说乔沅可爱。   却不知道这词听在另一个人心里是另一个意思。   乔沅偷看一眼旁边人的侧脸。   乔沅戴着那对不符合他个性的招摇蝴蝶结耳朵出了商店的门。   “啊!——”同行的苏晗大嗓门引人瞩目,看乔沅戴蝴蝶结乐得不行:“乔! !沅! ! !”   一群人里,她是跟乔沅玩得最最要好的好朋友。   乔沅的打扮一下激发了她的拍照欲望:“快过来过来!咱们就在这儿拍!”   一行人在这偌大乐园里大吃大玩,十分尽兴。即使体力条逐渐见底,找了地方休息的同时也在约好下一轮去哪儿再战。   不怪他们如此沉迷,任何人第一步踏进这恍若梦中的童话王国,看一切琳琅满目的游乐设施和商店,开始恨自己不会分身术。   玩个够本是一定的。中场歇息期间,更有精力旺盛者则要见缝插针地搜集园区限定。   比如这边情绪明显激动的两位:   “什么什么??要买什么??”   “就这个,冰沙杯。现在买会有个限定的唐〇鸭屁屁杯子!听我说——”她这里闭眼做了个shut up的手势,才缓缓吐出:“可、爱、疯、了。请看——”   看起来那个什么什么杯子是真的非常可爱无敌了,女孩脸上泛着某种幸福到极点的红光。看完照片,对面女孩的反应果然深吸一口气:“x的!可爱!”   “是吧,去吧去吧,一起去买!”   与此同时她们头顶突然出现一个男声道:“真的耶,好可爱。”   同时听到两道声音的几个人下意识抬头。   比身边女生高了一个半脑袋的寇远洲探着头,跟她们一起看着手机屏幕里圆圆胖胖白白嫩嫩的鸭屁股杯。   由于他优越的身高直接挡住了太阳,一张棱角分明的帅脸有一半是隐没在阴影中。   此人皮相实在优秀,这个角度让人联想起杂志封面上模特们被打光铸就的脸。他深邃狭长的眸子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靠!哥你吓我一跳!”   原本在一旁等候的女孩男友,这时也开玩笑地:“寇远洲,你也喜欢这个?”   “嗯,喜欢。”   照片里,那个翘着一簇尾巴毛、丰满饱圆的鸭子屁屁。寇简洲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我要。”他不假思索对他们说。   “可以啊。”   男生舔着脸:“代购费。”   寇远洲也笑:“我给你拿五百,脸伸过来。”   一巴掌过去,男生嬉笑地躲了,寇远洲又转回来,对两个女生道:“帮我带一个吧,你们的算我请的。”   “好耶!”对方自然应允:“远洲哥,你也喜欢唐〇鸭?”   寇远洲:“我……”   “给乔沅带的。”另一人替他补充上。   “懂了。”她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是吧!——”另一人马上切换了个话题:“像此等萌物杯子,没人会不想要的!”   “嗯,”寇远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记得帮我带一个啊——”   鸭屁屁杯。   寇远洲盯着那照片看,眼底始终含着笑意。   他只是看到人家都有,就想让乔沅也拥有一个罢了。   “别中这小子的圈套了,”刚刚差点挨揍的男生说:“寇远洲他就是刚把乔沅彻底惹毛了,现在乔沅生气不理他了而已。”   说起来,几人想起来好像从刚才就没看见乔沅的人影了。几双眼睛一起看向寇远洲。   “你真惹乔沅生气了?”   他干了啥啊?   寇远洲只是干笑:“那个……”   是的,乔沅刚刚被他气走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真的,寇远洲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逗了他一下。一小下。   刚刚乔沅排队跟那头黄澄澄的大头熊合照。而寇远洲全程作为蹲在地上给两只拍照的摄影师,拍完后信心满满地把手机交还给乔沅。   乔沅翻着自己手机,往下滑,满满一屏幕寇远洲的大脸自拍照。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乔沅生气跑了,不理他了。   刚才说是要去厕所,也不让他一起。看着他背影气冲冲地就走了,寇远洲只好在这等他回来。   这孩子平时气性不这么大的。   相反,乔沅是个性非常温吞绵软的孩子。   他生的病是需要避免过度刺激和情绪激动的病,而乔沅从小就很让大人省心。大人在反反复复告诉他一句话:不舒服要说。   寇远洲呼出一口气,他心想孩子迟到的青春期是不是来了。这次乔沅生的气有点大。   “啊,对了!一会儿在……那里集合对吧?”   “快走吧你俩! !去去去!”   背后是刚才那几人在说话,压低了音量。   寇远洲正在手机上给乔沅发信息,听到了也没有抬头。佯装没听到。   其实一群人在背着你筹谋什么事,自以为隐蔽,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还是很明显的。   是一种后背时不时被捅咕一下的感觉,但当你转过头时,一群人又若无其事地齐齐看着你。   尤其像他们这样,人数越多越明显。   从刚才起,寇远洲还得装做被蒙在鼓里,假装不知道自己背后已经发生过千百个窸窸窣窣的小动作。   寇远洲举起手机,假装毫不知情地在取景。   一串的五彩气球飘飞。湛蓝天空的背景下,这座乐园的城堡颜色更为梦幻壮观了。行人欢声笑语,阳光正好,一切看来和乐融融。   想也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了。而他已经有些心生后悔。   他错了。可能这趟就不该来。   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卡通乐园,寇远洲面上表情依旧,心中一丝厌烦闪过。   消息界面静悄悄的,乔沅始终还没回他。   不管怎么说,等会儿在这里给乔沅拍张照吧。   要他说公开告白、连累对方被人围观的行为就得入刑,敲诈勒索罪。   寇远洲一边摆弄镜头,一边在心里想。   好想像这种人一样没脸没皮地活一次。   虽然乔沅刚刚拿到手机就跑了,也不听他解释。他和大黄熊的几百张合照都好好地躺在寇远洲自己的手机相册里呢。   只是寇远洲以一个家长心态来想,乔沅和城堡的合照才更好看。   适合将来洗出来放在相框里摆着。不比他很喜欢的那头熊好?而且这个角度可以拍摄到城堡全景——   寇远洲专注盯着取景框,直到察觉周围好像有点太过安静。   来了吗?   重头戏。   尽管内心如此想着,寇远洲面上还是一无所知地,微笑着站在原地,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今天一个众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男主角身份。   终于等到了重头戏。就在他以为一切快要可以结束,配合地若无其事一转头,假装惊讶发现另一位女主……   男主角?!   这一秒寇远洲脸上的惊吓真心实意。   在这彩带乱飘五彩缤纷的背景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吓到褪色。已经完全呆若木鸡。   “洲哥。”   就见刚才被气跑了的乔沅捧着花站在他前面。大家一副捂嘴或泪目的表情齐刷刷看着他们。   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假装被气跑其实是表白的计划的一环。如何,惊不惊喜?!?   此时此刻这个画面,就像童话故事即将进行到高潮澎湃的桥段或是过山车攀升至最刺激的顶点的前一刻。围着两人一圈的亲友欢呼、起哄、录视频,音乐喷泉高亢喷涌至顶点在阳光下闪耀,感人至深的情绪被推至顶峰。   在众人看来,寇远洲已经是一脸惊讶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模样。   乔沅胸前捧的花束搭配精心,娇妍美丽,一看就是用心准备。他朝寇远洲走过来。   天空中高高的过山车无声开始坠落。   寇远洲耳边幻听见一波高亢惊悚的尖叫。   哇。   这真是。   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其实身处一本小说里,才会出现这种不顾他死活的情节发展。   寇远洲面上带笑。乔沅要走过来给他送花时,在没人发现的地方,他一只脚恐惧地后退了半步。   这一圈起哄的人都让他恍惚。   不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整个故事不对劲吗?   你们都真跟自己竹马和发小谈恋爱啊???   真谈啊?怎么下得去嘴的??   再然后就是前面告白的一幕了。乔沅差点摔跤,寇远洲等人忙着扶。一通混乱。   也是在这时寇远洲意识到自己逃无可逃。   这群家伙已经自发地在两人四周围站成一个圈。这是一场公开告白。   乔沅手还在抖。对了,心率!……寇远洲手下意识顺着一捋,愣住了。   那只手腕上空空如也。   他脑子一空:“表呢?乔沅?!”   开胸手术之后,他身体里那颗被维修过的心脏需要比常人更仔细的维护。   速效救心丸,永远是他一瓶寇远洲一瓶随身携带。手腕的心率监测和报警的手表,乔沅常年不会离身。   寇远洲正在让围观的人小心别踩到地上乔沅心率监测的表,被他握着手腕乔沅出声:“洲哥……”   寇远洲:“嗯,你的手表呢,掉了?”   乔沅声音意外冷静:“我摘了。”   感觉到寇远洲动作明显一停。乔沅一口气说完:“要是我戴着那个东西,洲哥一定只看手表不看我了。”   乔沅瞳色天生极浅。琥珀色。望着人时,这对眼珠仿佛阳光下浸水透光的琉璃珠子那样。   “喜欢你,洲哥。”   寇远洲握着他手缓缓收紧,手背青筋绷出:“你……”   寇远洲话音里已经在忍耐怒意:“你疯了?”   你等回家的吧乔沅。   对了。还有他的心率。他胡乱地想乔沅现在心率有多快了,130有吗?180?……   “啪”一下,他脸上忽地被两只手用力拍住。   比他高一头的寇远洲的脸被乔沅的手从两边用力捧起,挤得那张愕然的脸变了形。   乔沅深吸一口气时还在发颤。   “洲哥。”   “我喜欢你。”   说完,他先酸涩地瘪了下嘴。   而他对面的寇远洲瞳孔微微放大了。   他大受震撼。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恋爱脑是要爱情不要命的。 第2章   #被自己从小到大胜似亲弟弟的人告白是什么体验?   寇远洲不知该庆幸,此时他家乔沅这份恋爱脑至少并不是用在别人身上,还是该感到家门不幸。大概是一种复杂的百感交集。   人群喧闹狂欢到耳鸣。   后来乔沅手抖得厉害。是他生病以来的一个小并发症,情绪起伏大时会控制不住地像有些老人那样手抖,大多数时候很轻微。   是以,这场告白最后还是由寇远洲紧握住告白的乔沅一只手完成的。   哪有人告白还得被他哥握着手陪着的啊。   哦差点忘了,这人告白的对象就是他哥。   从小到大,只要他像这样握着乔沅,乔沅就不害怕了。   洲哥的手永远宽大暖和,平稳坚定,握住时一种无可比拟的安全感由指尖传到了心底。   “不是要给我花吗?”乔沅看见,在众目睽睽之下洲哥笑着这样询问自己。   逆子……逆弟啊。此时寇远洲正心如死灰地想。这是计划多久了?   而一看到告白还没开始他们就牵手了,围观亲友们更是来劲儿,开始热烈起哄。   “臭小子,怎么好意思等到他先告白的!”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们早在一起了!”   “谁说不是呢……”   是啊。连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有这个事儿呢。   寇远洲已经笑得嘴角都僵硬。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条规定,说竹马竹马必须日久生情才合理?   局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寇远洲心烦意乱地在心里骂,脸上却是不好意思的笑容:“好了,别闹了。”   这场告白最后理所当然地以他接受了那束花结束。   “亲一个!亲一个!”   “芜湖!亲一个!”   场面越发火热不受控制,寇远洲跟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笑着:“哈哈,哈哈。”   殊不知他内里已心如死灰。   亲。亲你们二大爷。   对于四周围投来许多炙热祝福的视线、对面前乔沅一双静静望着自己的眼睛,寇远洲这下是真的有些头晕反胃,他怀疑自己是真中暑了。   要是能中暑就好了。   有人说,和一起长大的发小好友谈恋爱,感觉就像近亲相女干。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   “啊,好久没把妆哭花过了……”   园区内某条人迹罕至的安静小路。   外头的路口偶尔外头有人经过时,交谈的只言片语便会随之传来:   那是两个女孩子的声音。相伴去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她们挎着手边走边交谈:   “远洲哥一直不敢先告白的原因就是这个吧。”   “乔沅先心病,他就在他身边照顾了十年……什么电视剧情节啊老天奶!”   “啊,这次是真的圆满了。上天虽然没给乔沅健康的身体,但给了他一个寇远洲啊! !”   “远洲哥刚才都高兴懵了哈哈哈,你看到了吗……”   终于得了个喘息的空档。寇远洲一个人出来找了个抽烟区。   隔绝人群,远离了外面的吵嚷和热闹,这里是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安静地方。   刚才告白时在众人面前笑得春风灿烂的一张脸,这一刻仿佛笼上一层沉沉阴霾,判若两人。他脸色不耐而烦躁,人也沉默得可怕。修长两指从唇间夹出那根燃着的烟后,顺便接通了响个不停的电话。   寇远洲:“喂。”   叼着的香烟明亮一瞬复又黯淡下去。   本就是幽黑狭长的一双眼,眉骨高眼窝深,眸光深邃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他面无表情时,刻薄凌利的目光仿佛薄薄凉凉的刀刃,闪着雪亮锋利的光。   降至冰点的气压说不吓人是假的。   刚一接通,听筒里哇啦啦跳出来一个男声:“这位宝爸,我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们机构了!再说一遍你家孩子当不了童模!他都大学了!”   寇远洲现在够心烦了。   这一刻他连骂都懒得骂,厌倦地吐出一个字:“滚。”   听出来气氛不对,感觉寇远洲随时要杀人。对面人反而笑得更开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啧啧,这是又怎么啦?”   谢迁打来就是想问问他玩得怎样。   他是寇远洲大学认识的好友。说起来都是孽缘,反正两个人打打闹闹也到了现在。   寇远洲平日身边亲近的朋友没有一个不知道乔沅的事,包括他的病。谢迁这人是纯嘴贱,以取笑宝爸寇远洲和他的超龄儿子乔沅为乐。   “怎么样?在迪士尼带小孩好玩吗?让你留我一个人在这破地方上班,自己跑去旅游。”   闻言寇远洲吐出一口烟。   谢迁:“哎,别特么在我电话里叹气了。”   “我没叹气。”   “是哦。我儿子叹的气。”谢迁乐了,学他刚才的样子夸张地:“哎……”   “你爹没有叹气。”   “哎。”   “你哎你……”   正好撞在吃了火药的寇远洲枪口上,两人惯例有来有回友好问候了几句。   寇远洲嘴上低骂,他垂着眸,手上的烟头两下摁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   男人漠然地抬起眼皮,冷静的一双眼望着空中仿佛活物般缱绻翻滚的烟雾。   在乐园玩了一天,此时的夕阳映下,袅袅烟雾中懒洋洋地反射朦胧彩光。   早知道这一趟就不该来。他想。这下好了,连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作为好兄弟的谢迁还在幸灾乐祸追问道:“所以到底好不好玩啊?”   还玩什么玩,他已经完了。   而那边谢迁等了片刻,这才听见寇远洲语气复杂的回复:“事情现在变得有点复杂。”   “怎么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接受乔沅当不了童模的事实了?”   寇远洲平静地道:“要么好好说话,要么你别说了。”   谢迁这才不开玩笑了:“好吧好吧,说正经的。你这会儿怎么有空,我刚好打过去你就接了。小挂件呢?不在身边?”   说正经的,什么事能让寇远洲气成这个样子?   却听那边寇远洲先反问他:“乔沅他这次来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就说了要去玩……”谢迁回忆着,如实道。   寇远洲身边的这几个朋友,如果乔沅先前要说什么话或者找谁肯定也是找他们了。他其实就想问一下谢迁对今天的事知不知情,或者有点什么眉目。   但是说真的,他现在是真看不透乔沅在想什么——作为身边最了解乔沅的人。   怎么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呢。寇远洲一顿,真的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看出来什么吗?   和谢迁又在电话里说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来。此时路口一个身影探出,是刚才那一群人之一,手势示意寇远洲,他们要去看烟火的位置蹲着了。让他快点来。   寇远洲打着电话,友善地一点头,夹着烟的手抬起挥了下,那人便先离开了。   电话里的谢迁问:“你是指什么方面的?”   他说话时,没看见同一时刻的寇远洲还维持着刚才转头的姿势,他正在望着路口,不知在看什么。   谢迁继续说下去:“没啊。怎么了,又是因为他上大学的事儿?不是说上大学后就让他学习独立了嘛,你也终于不用当任劳任怨男保姆了。”   “好吧好吧。我懂你舍不得,但这么说你良心会不会好受点:我知道你们这些家里人心疼他心脏不好,但要大伙说,他手术已经做完这么久,这些年你做的也够多的了……”   这么多年,他当然认识兄弟身边的小拖油瓶乔沅。   谢迁时常会因为这俩人谁离开谁都无法独立行走的相互依存关系感到不可思议。   看样子谢迁也是不知情人之一就是了。寇远洲没了耐心,嗯嗯应付几句。挂了电话。也不知道那头谢迁说没说完。   一群人在乐园疯玩了一整天。这会儿正值夕阳西下,整个乐园的节奏仿佛也都缓缓放慢了下来,华灯初上,晚霞漫天,行人疲惫的脚步中犹带着几分满足。   天边日轮昏昏欲坠,地面平整规则的路砖上泼洒开来一大片金黄的夕照。不知哪里传来曲调优柔的音乐声。听着傻兮兮的。   而就从刚刚挂了电话起,寇远洲维持转头的姿势,看着不远处一堵墙的转角。   不远处的墙角地面上,是夕照下某个拖长了的影子。   “乔沅。”   寂静空气里,寇远洲直接喊名字。   “过来。”   其实第二根烟已经松松咬在他薄唇间,随着说话上下晃动。因为乔沅的到来没来得及点燃。   寇远洲将其收回烟盒时,乔沅也慢吞吞地来到了跟前。   “现在知道哭了?”   他低低的话音夹在微凉晚风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刚才不是挺出息的么?”   在身形高大的洲哥面前乔沅彻底变成了只知道埋头小鹌鹑。   他只是盯着眼前地砖和两人的鞋,从刚才就哪怕一下也没抬头,去看一秒眼前人此时的表情。   像是被秋后算账的小孩子。又像一个被拒绝了告白的,伤心欲绝的人。   寇远洲这次是真的无声叹出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此时作何感想。   哭成这样。最后他如此心想道。   更何况又没被拒绝不是么。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就抚上乔沅的脸侧。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拇指揩去他流的泪水。这样的流泪和擦泪,两人动作配合间已经是十分的熟稔。   寇远洲擦了又有,湿润好像越擦越多。   无人注意的一个角落,墙角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寇远洲正利索地捏着一张纸巾替人擤鼻子。   右手扶住他的后脖子防止人逃跑,等乔沅哼一下之后就听到说:“你跟我玩呢?用力。”   这次乔沅只得深深吸一口气,再在那只修长的手捏着的纸巾里再哼一次。   寇远洲折叠一次,再替他擦一次鼻子底下。他的手指很有力气,每次都把乔沅的鼻子捏红才算完。   他们之间做起这些来无比熟稔自然。两个人的关系从此变质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寇远洲给他擦起眼泪来还是这么习惯。   变成一个小泪包了。   两人相对无言。   远处园区广播声音像假的似的,不太真实,还在没心没肺地欢乐回荡。   寇远洲望着他,好像有很多话堵在喉咙,但最后也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念了一句:“怎么办呢?……”   仿佛很是苦恼。   两人相对。而就在这时,乔沅吸了吸鼻子,他踮起脚。   刚才那群人起哄亲一个时,最后两人到底没真亲上。那会儿大庭广众呢。但现在,这一刻乔沅的唇就落在寇远洲脸侧,软热的,带着泪水的味道。   他的脸湿漉漉地蹭着寇远洲的皮肤。又热又凉。   感受到这一切的寇远洲瞳孔微微放大了。   退开后,乔沅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地睁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的脸。   寇远洲神色复杂,喊他大名:“乔沅。”   “你真是……”   原来被不喜欢的人亲了一下的感觉是这样的。   很轻。   就是普通的嘴唇和脸接触的触感。平平无奇。跟被碰了一下手肘、顶了下肩膀没什么区别。该是什么触感就是什么。很平淡。   也让寇远洲领悟到一件事,自己烦闷苦恼了这一整天的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其实它的重量远远比想象中来得要轻飘。   这样而已。   也就是这一个吻,迷雾中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思绪明朗后,很多事情也变得明了。一切没有那么复杂。   寇远洲人不动,眼珠转而向下去看乔沅的脸。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他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觉得自己能行。   看向他已经重新好好戴回手腕上的心率表。   乔沅是不能没有他的。   以往多少次,寇远洲只要一想到这个都很难再硬下心肠。只要一想到有一个小小的先心病小孩子,他需要自己。   一直都是。乔沅他……没有自己不行的。   虽然此时此刻寇远洲很想感慨地替自己说一句长兄如父,但鉴于现在两人变质的关系已经够乱了,他不愿再添乱。   反正从小到大。他负责的乔沅的事还少吗。   就这么着吧。乔沅不能没有他的。   而他为了乔沅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也不能没有乔沅。 第3章   -----------------【一 年 后】-------------------   晚上乔沅睡着了。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睡得不深,迷迷蒙蒙间似乎做了个清醒梦,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但这梦实在太浅,一切又像只是他一个人在脑海里进行的一场回想。   今晚不知怎么,他忽而想起来了很久以前。   ……   梦里的日光蒙着一层雾。   每个人的童年里应该都会有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人羡慕的大哥哥。   从游戏到运动他都是无可匹敌的那种厉害。他通常不跟年纪小的混在一块玩,哥有自己的朋友圈子。   小洲哥就是他童年里这样地位唯一不可撼动的男神人物。   不止是乔沅,小洲哥是当时所有小朋友毋庸置疑的偶像。   不是天生就有那种人吗,在大事小事各种方方面面总是能让人感觉到心悦诚服的人。他个子天然很高,运动顶级厉害,又是乔沅见过最帅的哥哥。   或许应该说,有些优秀的人身上特有的那种锋芒,在小时候就可见一斑。   小男孩之间六岁的差距是多少?乔沅小学五年级时,小洲哥高三。乔沅因为生病,本身就不高。站在一起,完全就是小大人和真小孩的区别。   寇远洲又喜欢抱他。一见面,就将乔沅整个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乔沅两手圈住小洲哥的脖子,悬空的小腿在他身侧始终放松地轻晃着。   乔沅还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寇远洲念的国际学校,正在和他朋友们正在喜欢一些乔沅不懂的事。   小时候他去小洲哥家里找他玩,一进门就迫不及待跑得欢快。   小洲哥长大后除了忙了些,其它对他一如既往的好。   倒也不是小洲哥怎么他了。只是小洲哥也有他的生活和朋友。他要去旅游和修学,要比赛和参加各种活动。   乔沅还记得高中时小洲哥和朋友们在家中宽敞的游戏室玩斯诺克。   一群男孩玩在一起,那笑声很响亮又很快活,热闹无比。他被寇远洲带进去玩。小洲哥还把他抱上台球桌。俯身下来,从上方教他怎么击球。   耳朵旁边很近地传来小洲哥的笑声,笑着说他骨头怎么这么软,让他不敢用力掰。   后来那一天乔沅视线里的小洲哥的手就变成了他这段记忆里最为清晰的一幕。这位邻家大哥哥手背的指骨和青筋的轮廓隐约凸显着,一种蓬勃的力量感,和自己的完全不同。   乔沅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人说过这一句了,他们说,远洲从小就疼他这个弟弟。   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无一例外。   他就是那个被疼爱的弟弟。   ……   乔沅睡醒了。   沉沉阖着的眼皮微动了动,再睁开时,朦胧中他看见自己房间里熟悉的天花板。   夜深了,房间里并不全暗,床头一盏胖嘟嘟的小蘑菇夜灯,散发着朦胧柔和的亮光。   乔沅眼皮仍是困倦耷拉着。他逐渐听清,此时的房间内还有电扇正在运作中的轻微嗡嗡声。   静谧,平和,无限安心的。   在深夜的静谧中时间的流速也放缓了。除了这一刻的这个房间,再没有第二处这样的地方,只让人沉浸在这无尽宁静和安心的氛围之中。   枕头上的脑袋一偏。他看见正赤裸上身、盘腿坐在床尾的男人。   他常年健身,胸肌形状漂亮。不穿上衣时,从颈部到肩背上深麦色的肌肉线条如同优美有力的山峦起伏。   是一个十分放松,慵懒疏散的姿势,在家里才会有的姿态。人正对电扇吹风。他一手拿着根冰棍,一手在专注于手机。   正是他梦里无所不能的小洲哥。   只不过现实里他身材抽条长大成了男人。   乔沅睡眼惺忪地歪着头看人。他不说话时,两人之间始终萦绕着那种始终无比平稳、安定的风扇嗡嗡声。   像是能这么平静地一直延续到时间尽头……   然而他看了还没几眼,便和洲哥对上了视线。   “醒了?”   寇远洲本来在看手机,此时偏着脑袋看他。   枕头上的人缓慢地眨一下眼。   床尾坐着的人几口解决掉冰棍,已经撑着床爬了过来。   乔沅清晰感觉到身下床垫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几下,随后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人伏在乔沅上方。从这个角度看,果然很是漂亮强健的倒三角身材。   只是寇远洲原本如雕塑般赤裸精健的胸口正中赫然是一道硕大突兀的竖状疤痕。暗红色的,颇为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纹身。和乔沅身上的疤是一模一样的。   躺着的乔沅顺着闭了闭眼,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一只大手伸进被子里来,给他揉腰。   宽厚温热掌心抚弄上酸涩难忍的地方,乔沅刚想起腰和腿根还酸着,这一刻他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睡着的了。   想起来一切的乔沅,现在顿时感觉自己累得一动不想动。   身上像刚从热水里捞上来一样,四肢软绵的变成了面条,略微一动,身体零部件一苏醒后,便“唰”地引起大片酸痛难忍。   运动余韵就在腿根和后腰酸麻作祟。让人这一刻只想彻底躺在床上装死。   他也是这么做的。乔沅侧脸直接埋进枕头里,从外面看,只露出一头凌乱的黑发。   洲哥的手秒杀一切吹得功效有多超神的按摩仪。   首先,很热。   掌心宽厚,五指修长。特别有劲儿的手指专门精准会往乔沅最酸疼的点一揉,对症下药。乔沅眉头霎时舒服得皱成一团。   寇远洲轻车熟路地持续替他揉腰,一下,又一下。   乔沅眼神逐渐放松迷离,眼见着眼皮渐渐地要合上。   一巴掌拍在他的光屁股上。   特别清脆的啪一声。乔沅懵懵眨巴眼睛,一下醒了。   “先不睡。”寇远洲说:“起来,来擦擦。”   臀侧大手轻轻拍了两下,像催促小孩子。   不是擦擦(轻声),而是擦(一声)擦(一声),叠词。是这个男人小时候哄乔沅留下的后遗症。寇远洲是明知故犯。乔沅在他这儿就是小孩儿。   人醒了后忽然想要伸懒腰的欲望很强烈。乔沅伸醒觉懒腰时,腰身还在寇远洲手里。下一秒后腰中空,他伸着腿,像一条雪白的猫在床上把自己伸展变得很长。   全程寇远洲就在那捧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笑。   伸展第二个懒腰时,被拉着双手“嘿咻”地拉了起来。   乔沅还在懵逼着,寇远洲已经在开始给他喝床头柜上放好的水。   洲哥永远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哪怕乔沅当下就是觉得不想喝。水杯一沾上唇,乔沅真渴了,于是自己坐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杯。   就在这时寇远洲支起身,长腿跨过乔沅的人下了床。   他一切都做得这么熟练,得心应手,谁还能想到一年前这人还是一个对着同性的身体无所适从的门外汉呢。   寇远洲只是很愿意为了乔沅去学习罢了。   房间里有恒温系统。剧烈运动后寇简洲是绝不会给他吹风的。所以他们房间里需要那台静音风扇。给寇远洲自己的。   乔沅刚醒时才会看见他在那又是吃冰棍又是吹风的。   乔沅正在喝着第二杯水。   从他的角度,只通过杯沿看到灰色卫裤的裤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温热毛巾覆盖上来。   动作细致熟稔,妥帖照顾。早已经在多年来的互相配合中掌握双方都熟悉舒适的力道。   抬起他pp的那只手臂修长有力,动作娴熟得像在照顾小孩子,知道手掌要拖放在他的哪里,要以什么力度擦才会变得干净且不会让人痒痒。   干净湿热的毛巾,软和中略带粗糙,细致摩擦过那一片的皮肤。动作间能隐约感觉到布巾下一只有力手掌的轮廓和骨感,随着动作和地势五指辗转起伏。   “困吗?”感觉到热毛巾离开了皮肤。他听见寇远洲声音在问。   “嗯……”乔沅反应慢一拍地眨眼,摇头。   “一会儿让你睡。”干燥指腹轻擦过他额角,温柔又疼爱地。   毛巾被换了一面,乔沅就知道要擦最后一处地方了。   手指修长,轻车熟路。   动作放缓得恰到好处,从指尖的触感到指节的弯屈,每一寸的感受都无比熟悉,打转检查。   坐在床边的人眸光专注,片刻后,他抬眼看了乔沅一下。就听他的声音评价道:“还很软啊。”   乔沅一脸不知是热意还是别的什么熏出的绯红。他的眼皮半垂下来遮住其中水色。闭眼像是在不耐,又不大像。   房间温度上升了些,他呼吸微乱,看见洲哥正在把毛巾折叠,翻面。他抬起眼和乔沅对视上,勾起一个笑。   “累了?”   擦身结束。   身上干爽舒适的乔沅换上睡衣,系扣子时,胸口正中一道肉色大疤痕若隐若现。   他被放回干净被窝里。寇远洲则是在最后收尾。   在乔沅准备好睡觉之前,被窝被掀开,一条触感熟悉柔软安心的小方毯子被一只手塞了进来。   寇远洲:“来。阿贝贝。”   乔沅条件反射,习惯性地一抱住,听见上方的寇远洲轻笑一声。   乔沅从小就睡觉必抱。刚才两人干正事儿的时候被放到一旁了,于是这会儿寇远洲替他拿了回来,贴心地塞回他的被窝。   床上的人没有马上闭眼沉入睡眠,他半睁着眼皮,视线随之落在男人俯低身体时、胸口上那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疤痕上。   乔沅长大后,曾经有过一段对自己身上这道大蜈蚣疤痕感到自卑的时期。   不能随意去海滩或水上乐园玩,夏天出汗时也很容易从短袖里透出。越是不想在意,存在感越是强烈。   虽然是一道陈年伤疤了,但任谁第一眼看见还是有些触目惊心的。   乔沅的疤痕会增生出一条肥厚隆起的肿物,说蜈蚣不是开玩笑的。   八岁做完手术后,刀口就一直维持13cm的长度,恢复完后,正常地疤痕增生了。不再变大,也会一辈子盘踞在那不会再消失。   也做过各种许多的淡化治疗,去不掉的还是去不掉。   寇远洲为了安慰他,面对面地将他抱起来时,那道疤痕便也贴在了小洲哥的心口。   有一次看乔沅低头安静打量自己胸前的大蜈蚣时,寇远洲将他抱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相贴得很紧,近得能听见彼此怦怦的温热心跳声。   他说:“长在你身上就是长在我身上。”   “一样的。”   同样安慰的话说了许多遍。乔沅知道他是在安慰,但是也很受用。   从小到大任谁来都是说,寇远洲疼弟弟简直疼到没边儿了。   乔沅还记得那一天下午的阳光灿烂,少年兴冲冲地拎着领子拽掉那件短袖,露出一道和小孩如出一辙的双胞胎疤痕。   乔沅看第一眼就转过头去哭。   太熟悉了。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疤。   每一处粗糙难看的边角都曾经被他对着镜子、手指轻轻摩挲过数遍。   寇远洲却得意高兴得不行。   他一件衣服才等不及地脱到一半,头发凌乱,一口白牙笑得粲然。   “我说过吧,长在你身上就是长在我身上。”   寇远洲没有纹身的爱好。这么多年以来全身上下也唯独只纹过这一处而已。每一句话都不只是安慰而已的话。他说的都是真的。   彼时,长大的寇远洲起身去卫生间换了条毛巾给乔沅擦脸。   大手拨开他汗湿了一点的刘海,完全露出底下一张白皙漂亮的,迷蒙安静的脸蛋来。寇远洲将他头发往后拢去。   两人对坐着,寇远洲专注地为他洗脸。   擦拭了有一会儿,一只手指软软抚摸上寇远洲胸口的纹身。   正在忙的寇远洲抽空看了一眼,不在意地问:“又褪色了?”   虽然是照着纹的,但他的假疤痕毕竟做不到和乔沅的百分百相像。   寇远洲胸口的假伤疤和他形状一样,但并不赘生隆起,也会每年褪色,所以他时不时得回去补纹身。   男人擦完他的脸,也跟着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唔……是有点褪色了。我找时间去补一补。”他说道。   安静盯着他的纹身看了两秒。躺在床上的乔沅忽而说:“不要补了。”   话音未落,寇远洲侧目安静看他一眼。   “怎么了?”   一片安静中,他俯身凑到乔沅脸前,直直望着他眼睛,寇远洲露出一个笑来,询问道:“嗯?”   乔沅垂着眼睫:“没有。就感觉……补来补去太麻烦了。”   不知是不是没睡醒,声音里没什么精神。   “是么?”男人也低头看自己。   “嗯……”   “也对。你都这么说了,那这次不补了。反正它每次都会自己褪色。”   寇远洲放任身体往他身上一趴,乔沅被他突来的沉沉体重压得被迫笑了一下,想要蜷缩起来却又被紧紧压牢了,控制住四肢不许乱动。   “像你说的,反正这样补来补去的也没什么意思。就这么慢慢淡了也挺好,等过几天淡得差不多了,没痕迹了,世界上就再也没人记得我是乔沅的哥哥,我这个人也就差不多也可以被人遗忘了……”   随着身上的压力感更强了一点,乔沅笑声渐弱。   乔沅问:“你生气了?”   寇远洲:“那你呢?不是在闹脾气?”   乔沅脑袋瓜被弹了一下。嘣一声,还有点疼。   他“呃”的一声,就见寇远洲已经主动将侧脸伸过来,:“亲一口,就原谅你。”   他狭长深邃的眼睛向下瞥来,定定盯着乔沅。   “圆圆。就算我将来老了,要死了,也是要把它带进土里去的。”   “……”   唇贴上他的侧脸。乔沅亲了洲哥一下。   那天的最后时寇远洲一锤定音:“纹身明天就补好。就这样。睡觉。”   重新关了灯的房间一片静谧漆黑。   乔沅好像有点累了。   他躺在床上,被窝柔软,温度正好,浑身干爽舒适得不得了,而寇远洲就躺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   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后,他转头,在黑暗中无声地又看了身边人的侧脸一眼。   毫无疑问,寇远洲堪称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乔沅的一切仿佛他都能一一温柔抚平,让所有事情恢复如初。在处理一些无关大雅的小问题上也一向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在他这乔沅一直都插不上话。   任谁来看他们都是一对亲密有加的好伴侣,对吧? 第4章   寇远洲一只手打方向盘,正抬头专心看路。   他一会儿要回公司,这会儿送乔沅回学校。他今天一身沉稳从容的日常装束,撑在方向盘上的手袖口金属表微闪,一看就是和乔沅截然不同的社会人士气质。   副驾上的乔沅书包就抱在身前,他侧头看窗外后退的街景,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挡风玻璃上树荫婆娑掠过。寇远洲看了他一眼。   他发现乔沅最近似乎有些爱发呆。人偶尔就会出现像这样安安静静的时刻。   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西门的这条路,车子在路边稳稳停靠下来,还是平时接送他的位置。   “到了。”寇远洲替他解锁车门,转头看人时,今天也没忘记不厌其烦地交代一句:“放学了就发消息给我。”   乔沅低着头解安全带:“唔。”   看着身边人低头时像小孩似的侧脸,寇远洲伸手过去,大手揉了揉乔沅发顶。   毕竟是从小摸他头毛摸到大的小孩。   手放哪里该怎么摸。乔沅会露出什么表情他都是那么一清二楚。   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他只是像往常那样抚摸乔沅,手掌之下,小男友的脑袋忽而转过来,一双眼睛不说话地看了他一眼。   眨了下眼后,视线已经从他脸上寻常地移开了。   这个眼神……寇远洲顿了下,问:“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乔沅一个疑惑的鼻音:“嗯?”   而寇远洲若有所思。   知道两个人认识几年了吗?   对于乔沅,他熟悉到了这个小孩几斤几两今天掉了哪几根头发都知道的程度。他哪里有一丝的不对劲寇远洲都能一眼看穿。   乔沅正在有一点不开心。   而且现在的这点不开心还是藏在心底的,不想被知道的。   再结合他昨晚忽然说的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寇远洲心下有了点数。   完全没弄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就像知道正确答案那样,解铃还须系铃人。   现在寇远洲已经能够当好一个合格的恋人。摸头不行的话,那么……男人从驾驶座侧身过去,十分自然地凑上去吻他的脸。   只要这样就能过关了吧?   这条街是在乔沅大学门口附近,车在人家店门口不能久停。寇远洲此时车引擎还没熄,只等着送乔沅下车之后驱车直接回公司。   时间也……他看了眼表,可以。来得及。   下一秒,他的唇只亲到乔沅格挡的手腕上。   乔沅伸手挡住了那个吻。而寇远洲维持着亲人的姿势,平时沉稳深邃的眼睛抬起来,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没关系,嘴长在他身上,亲哪还是他说了算。   仍然是把人半是强行地拉过来亲吻了一通。   哪里都亲了。寇远洲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一直到把乔沅亲得痒痒到不行直缩脖子告饶,今天这场僵持最终还是以寇远洲的胜利结束,这才放过了乔沅,让人下了车。   *   “喂!~”   大学附近新开的这家咖啡厅在白天里光线通透,氛围很好,环境也适合打卡拍照。乔沅一进门,看见靠落地窗的吧台椅上,苏晗正回头看向这边,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乔沅在吧台那边点喝的。苏晗就坐在这等,一边抿着手上一杯刚点的咖啡。   两人是即是好友,又同是教育系的同学,因此经常约着一起上课。   “你哥送你过来的?”   “嗯。”乔沅端着一杯喝的坐下:“他回公司。”   点的是一杯热可可。身体原因,咖啡因他平时会稍微控制摄入。今天出门前已经在家里喝了一杯咖啡,现在就没点。   “我就知道。感觉今天好热啊!~我一路走过来,都出汗了。”苏晗闲聊着,忽而盯着他的脸看起来。她笃定道:“你今天的发型是你哥给抓的。”   乔沅不知道她对男生发型还有研究:“你怎么知道?”   “肯定是。你哥真的特别了解你的脸,每次给你抓的都超级——超级好看。”   乔沅:“是吗。”   “是啊!真的有区别,真不知道他每次都是怎么替你抓的,感觉就不一样。你以后都让他给你抓吧!……”   苏晗抿着一杯咖啡,凝神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这位置光线很好,阳光斜射下来,显得乔沅的瞳孔更浅了。   她先前从没见过有谁瞳色像乔沅这样浅淡的。   她也是看过了他的眼睛才知道,眼和眼之间有壁。别人眼眶里都是一粒,他那眼窝里才的一汪清润透亮,浅褐近金的,才叫做眼仁儿。   要说他应该是杏仁眼,大眼睛,眼角圆钝,眼尾下拖,再有上面一道黑亮的睫毛帘儿直直拉着一坠——更像水汪汪的小狗眼了。   而在他的左边眼下,面中处,凝白皮肤上挂着小痣,一、二两点。一上一下,掉落的泪珠似的。   要知道光凭他这张脸已经够精彩了。   如果每个一个人类的脸是一张初始画布,这一二两点小痣就是在造物主实在无可安放的炫技所在。   他看人的眼神也是,慢吞吞的。遂让这张容貌昳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心不在焉的迟钝。   正常人被盯着看或许是一种不快。但如果说是被这样一双出色又温吞的眼睛盯着……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看一眼,赚一眼的美貌。   苏晗颜狗。当初在新生大会上只一眼,当即发誓一定要跟这样的乔沅当好朋友。   但两个人之后也的确相处得很好。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也认识了乔沅他哥寇远洲。在那之后寇远洲也专门嘱咐她了,说让她多多照顾他们家乔沅。多陪他玩儿。   思及此,苏晗也不禁又想吐槽。每次两个人像这样约见面,寇远洲在他们中间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多了点?   “啊,”她想起来一件事:“乔沅,你这学期是不是能办退宿了?”   乔沅想了想:“对。”   乔沅搬出宿舍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他现在跟寇远洲住在一起。   “你在那之后还回过宿舍吗?”   “没有了。之后应该得还去收拾一些东西。”   “是哦。我猜,你们宿舍今年应该要搬进来两个新生。”   “唔……”乔沅望着窗外,兴致缺缺:“是吗。”   新学期开学有段时间了。随着大家返校,新学年一些课程进入正轨,而随之而来的一年一度新生入学,又是让学长学姐感慨时光匆匆的一年。   这里边有件事,是乔沅上学期人生中第一次住宿舍,就遇到了极品室友。   他脾气好又温吞,愣是和那极品一起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寇远洲就没他这么好的耐性了。   当时他直接把人揍得救护车进了他们学校宿舍。   苏晗微微眯眼。要说起来,这里面的故事可就太精彩了……   “苏晗。”就在这时,乔沅喊她一声。就见他有些嗫嚅道:“我问你个问题。”   嗯?   苏晗回过神来,一下就听出了端倪。   情感问题。   而且还是乔沅愿意主动开口询问的,他俩之间的情感问题。   苏晗面上表情不变,实际一边的耳朵已经变大十倍确保收清楚每一个音:“什么意思?你说的是?……”   “苏晗……”乔沅似乎还在犹豫。最终,漂亮的青年问了个很像是他这个人会问出来的问题:“我想说,如果非要选的话,你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苏晗闭眼忍耐,复又睁开:“认真的吗。真的要在这问我这种烂俗的问题吗?”   乔沅又不说话了。   苏晗这才认真想了想:“好吧好吧。呃,我选日久生情?”   乔沅垂下眼睫:“是吧。”   如果说,有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形影不离,以情侣身份同居一年,对彼此一切都已经倒背如流,即使这样,到了这个程度,其中一个还是永远无法喜欢上另一个。   如果都已经这样了,是不是就代表,这个人真的没可能爱上自己了。   这件事最悲难过的地方在于,归根结底不是他的原因,不是寇远洲的原因,乔沅明明这么伤心却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怪罪的地方,只能一个人,欲哭无泪。   他张牙舞爪独自霸占了寇远洲这么久,要是能喜欢上他,早喜欢上了。   寇远洲他可能真的不会爱上我了。 第5章   店里悠悠然弥漫着一股热乎乎的咖啡豆香。   苏晗抿一口咖啡,坐在对面盯着乔沅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脸看。   她是看着乔沅这一路和寇远洲一起走过来的。   从暗恋到告白,这段关系刚开始时,如愿以偿的乔沅别提有多甜蜜了,后来两人同居后,在苏晗看来,他们之间一些情侣之间的小问题似乎变得多了起来。   但其实乔沅也不是一开始就和寇远洲同居的。   乔沅是本市人,上大学后和大家一样是住宿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寇远洲就拍板直接把人接了回来,不再让他继续住了。   于是学期初才刚开始没多久,乔沅结束了他的住宿生涯。   乔沅父母离婚。他搬出来后和寇远洲同居。   关于乔沅的前室友吧,一些事光靠乔沅一张嘴说不精彩,啊不是,说不清楚。故事的全貌还是他前室友告诉苏晗的。   顺带一提,乔沅前室友也是苏晗的一个朋友。她苏晗这人平时没别的,就乐意交点儿好朋友。   不然也当初不能那么快和乔沅混熟了。   当时根据乔沅的室友,前线记者廖川的报道:   乔沅上大学的第一天,那也是他第一次住宿舍,搬进去那天,大大小小箱包行李直接把男寝外面一条过道占满了。   连乔沅自己都觉得有点多,都不好意思看新室友的脸了。   而新室友们,他看看随着乔沅被一起带进来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空气净化器,再看看自己的铺盖卷都显得单薄不少。   “抱歉啊,这位同学。”陪同乔沅来的好像是他哥,忙里忙外地负责替乔沅安装:“他支气管有点脆弱。”   身体不好。新同学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好吧,那外面一堆加湿器净水机又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们才了解到乔沅的身体状况。   也是与他同行的那位哥哥负责介绍的。他们那方又主动表明,因为他们电器多,之后宿舍水电费用乔沅他哥会负责大头。   之所以不全部负责——新室友廖川猜想,十有八九是还考虑到了以后宿舍生活的和谐,不至于被人说霸权垄断。他连这个都替乔沅考虑到了。   行吧。反正都是提升集体宿舍生活水平的东西,人家行李多那也是人家的事,不归他们管。   直到他哥拿出见面礼:每人一套全新高端的游戏外设。   很是务实地,几个大一新生顿时齐齐心生好感,不再有怨言。   寇远洲极会做人,做事一向妥帖挑不出错,而且为人特别有亲和力,十分平易近人。   注意,当说起一个人的形容是有亲和力的时候,说明这人就不是有亲和力的那种人了。在身份或高度上。   总之那一天,他带着人来,里里外外替乔沅打点整理好了。最后他们另外三个人这才正式见到这位新室友的第一面,乔沅从他背后走了出来,跟大家打招呼。   和乔沅住对床的是廖川。   他当时看着这个皮肤白到透明的小少爷,当时心里还想:完蛋,巨婴哥。   第一天就这阵仗。就这帮富二代,没有一个好伺候的。   结果后来他跟乔沅同宿舍住上还没几天他就懂得了一切。   真的,什么都懂了。原来一切的发生都不是没有道理的。   比如说像上一回,廖川他斜对床的人带了饭回宿舍吃。   宿舍吃饭不犯毛病。就是老有一阵像拖鞋一样啪嗒啪嗒的又湿又响亮的鞋底子声,反反复复响个不停。   当时乔沅在阳台跟他哥打电话。   人从阳台进来后没有回床位,廖川就这么看着他的人茫然地循着声音在宿舍转了一圈。   转悠的乔沅最后找到了吃饭室友的嘴巴。   此时廖川再也忍憋不住笑了:噗。   哦?   这是要直接开撕?   虽然这个室友邋里邋遢、爱好大声外放短视频、吧唧嘴的声音像鞭炮,但也不至于因为这就红脸了吧?   还在吧唧嘴的室友察觉有人看他,乜斜着眼:“干嘛?”   满嘴油光,半粒油润米饭从他嘴里抛物线喷出。   乔沅后退一步。他眼中一丝顿悟,愣了一下,才平常道:“没什么。”   他又说:“抱歉。”   这才转身走了。   当时乔沅眼神太清澈见底了,是个人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吧唧嘴哥还愣了一下。   而背对他们的廖川已经憋笑憋得内伤。   一句话不说但打出了暴击。   不是,这哥们完全就一张白纸啊!!   他心知道乔沅内心丝毫没有半点想要讽刺人的意思。世上有人竟是被密不透风地保护到了如此程度,乔沅打从认知里就不相信那是人能发出来的吃饭声音。   “不是,有病似的!”那一头室友还在面红耳赤地嚷嚷:“这样吃饭才香!”的话,而廖川自从这一天之后就全都想通了。   他现在完全能理解了。难怪他哥要这么处处小心紧紧保护。   这种给什么吃什么、说什么是什么的好好人性格,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从小到大就这么一直被重度保护过度、事事都太听大人的话给养成的这副模样的。   换做是他,这样的宝贝疙瘩乔沅第一天来上学也放心不下啊。   嗯……   不过廖川又沉默了。   放心不下是一回事,能做到他哥这么夸张的程度又是一回事了。   有一个富贵花小少爷室友的好处是,大家平时能吃到无限量自助的高端进口水果盒以及有机手工健康小零食。   乔沅很大方,没在意过这些,他们这群饿鬼投胎更是不知道客气怎么写了。   大学本就鱼龙混杂,四个大男生住一间,有点小摩擦磕碰很正常。   但要如果有人品不好的,那就另说。吧唧嘴室友,号大嘴,后来他们喊嘴哥的那个,素质太特么那啥了。   平时爱在宿舍吵吵闹闹就不说了,家常便饭。他仗着电费有人兜底,空调天天打最低温。让人家小少爷大夏天一回宿舍就捂着长袖。问就是:“冷能穿衣热不能脱皮。”   廖川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但即使这样,乔沅也从没说过什么,平时少回宿舍就是了。晚上在宿舍就老实穿着自己的长袖。   不知怎么,乔沅这种不把人放眼里的漠视反而越发激怒了这人。   这之后有一次,乔沅上完课回来看见自己桌上摆得整齐的东西似乎被动过,问了之后嘴哥说是他借的乔沅的东西。   按理说,他们室友间平时如果要互相借用什么,随手从桌上拿了也没事,事后说一声就好了。   但像他这样弄乱的乔沅也是第一次遇到。   看了看没有少什么。乔沅也没跟他吵。对于这种人,不放在心上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而且乔沅也不想跟他理论。他嗓门太大,很吵。   只是后来有一次,乔沅的东西实在找不到,问了之后然后就骤然被气粗声大地吼了一句。   “我就借了怎么着!”   猛地吼他那一声,嘴哥这人清晰地看到了,对面的乔沅瞳孔的一下震颤,明显被他那一声的高音量吓了一跳。   临场的恐惧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认识到乔沅那一瞬间被吓住了这个事实,嘴哥的气焰当场被火上浇油,从此对乔沅说话的声音就没低下来过。   这些天在宿舍这几个人面前弯久了的腰板算是直起来了。   要知道自打乔沅那天之后嘴哥依旧看谁都不顺眼,其中看乔沅尤甚。   他可太想把这张漠不关心的脸踩一脚再狠狠碾压了。   但乔沅这只肥羊的便宜是得占的。这种鼻孔看人的家伙,用他点东西又怎么了?   更别说乔沅脾气也软和得像绵羊。   少爷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窝囊废。   看着这两人,廖川每天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第6章   嘴哥这人不止看乔沅不顺眼。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小事,廖川跟大嘴吵过,室长也跟他吵过。背地里对他的尊称也是由此变成的嘴哥的。   最经典的一次,嘴哥大半夜打游戏不睡觉,凌晨还开着宿舍大灯。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国粹声、加上头顶亮晃晃的刺眼灯光,剩下床上的三个人没一个能好好睡着的。   廖川骂了几句。而宿舍长下床沟通无果,也实在受不了了直接跟他吵了起来。   大半夜的,宿舍上空鸟语花香亲戚漫天飞,本就无眠的人更是头昏脑涨耳朵嗡嗡。   战争升级,剩下两个人劝都劝不住,纷争导致的结果就是室长一关灯,嘴哥就去开。再关再开,再关再开,如此反反复复,杠上了。   反正大家共用一个宿舍一个开关。就见他们眼前一暗,一亮,一暗,再一亮。   这一幕荒谬到有点搞笑了。   现在好了,廖川和对床的乔沅彻底无眠。廖川一副耳塞毫无作用且戴得心累,摘了,被迫下床去劝。看了眼时间,当时是一点多,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他此时真的只想睡觉。   对面乔沅也估计还没睡,在床帘里玩手机。几分钟后他下床去阳台接了个电话。乔沅重新爬上床梯的时候,廖川还问了他一句:“你要回家吗?”   本来乔沅平日放假就会回他哥家。反正离得近,这会儿能直接回家去睡一觉再好不过了,不足为奇。   结果乔沅却摇摇头:“不是。”   乔沅说他哥在外面出差。他今天也回不去。   廖川表示理解,大半夜的没他哥来接,确实也不好打车。   连乔沅都走不了,这下他们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室长出去找人投诉去了。这会儿宿舍灯依然大亮,键盘声比刚刚还更吵了。这一秒两人还对视了一眼,互相无奈地笑笑。   那天晚上这么捱到了半夜三点多快四点。廖川迷迷糊糊迷瞪了一小会儿,起床上厕所时,宿舍的战火已经结束。也不知怎么结束的,反正宿舍灯终于是还关了。嘴哥还在下面打游戏。   但他也忽然发现,一片朦胧黑暗之中,他对面床帘大开着,而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上厕所去了?   当时还没多想。他也是到阳台上厕所去的。但外面也没有人。廖川上完出来洗手时往楼下一望,就见他们宿舍楼下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通体漆黑锃亮的宾利慕尚。   因为这车平时路上压根没机会见。而且……雅。实在是雅。廖川这一刻才情愿揉着眼站那儿挨冻也非要多看几下。   他们宿舍六楼。遥遥就瞧见楼底昏黄的路灯之下,一个模糊高大的黑色身影,身前抱树袋熊似的稳稳抱着一个被风衣包着的人,就那样弯身坐进了那辆车里。   廖川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一天,乔沅他哥出差在外是真,但他也是真的连夜从隔壁市连夜自己开车几百公里到他们学校,在宿舍楼下接到了乔沅,带他回家睡觉。   廖川:……   不知道。听不懂。喂鸡去了。咯咯哒咯咯哒。   就,有没有点他们农村人能听的故事啊?他想请问。   叹为观止啊。   就算是他也能想到,虽然半夜打车难是有点难,但真想的话也不是打不到。非要回家的话,直接打辆滴滴也就回了。   很明显,乔沅不想打车。至于他哥就更夸张了,他也不想让人打车。   他那天就是奔着人来的。   而这件事之后导员和宿管也轮番找他们谈话了,各种调解宿舍矛盾啊云云。这番过后,嘴哥也算收敛消停了一阵。   宿舍生活和平安定了一段时间。   之后他们仍是平时那样相处,面上是没有闹翻的。不然咋办呢,还得住宿舍,日子该过过呗。男寝室谁没吵吵闹闹过几次。   直到后来发生了a大闻名的警车进宿舍事件。   *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早上快中午的那会儿,宿舍门被人敲响,廖川他们才知道今天乔沅他哥来了,到他们宿舍接乔沅出去吃饭。   他似乎刚从工作场所出来。西裤笔挺熨直,黑漆皮鞋反着冷光。   自从那天半夜接人事件之后,他来宿舍找乔沅的频率肉眼可见地变高了。   此时的寇远洲正在宿舍里耐心十足地等待乔沅收拾好出门。   廖川看过去时,就见男人一弯腰,他修长的手指从地上捡起一个很小的瓶子。   莫名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脸色,迟钝如他也察觉到好像出事了。廖川摘下了头上的游戏耳机。周围气压变低,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   “谁干的?”寇远洲问。   这平静沉着的语气下仿佛风雨欲来的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将宿舍原本日常的周末氛围打破了,激荡起圈圈注定不会平稳的涟漪。   一种要出大事的预感。   后来他才知道当天寇远洲手里捡的小葫芦形瓶子是什么。   速效救心丸,乔沅的救命药。   就是这一个小葫芦药瓶。   不止是他和寇远洲两个人常年会随身携带,在他家里,平时会待的客厅卧室几个固定位置都会随处放一瓶备用。是最不能出岔子的一种药。   而在此之前没人动过乔沅的桌子。廖川稍微一想就明了了,八成又是嘴哥在故技重施乱“借”东西时,不知有意无意地把乔沅的东西翻掉桌子下面了。   在今天之前,廖川一直觉得他就是那种游刃有余的男人。   他也见过室友他哥几次,听过寇远洲有多出类拔萃的传闻。别的不说,这人从一进门,单手插兜站在乔沅的上床下铺前等人,一身沉稳规正利落俨然气质,站在那只让人想到“鹤入鸡群”四个字。   换言之,像他这样的男人本该有无数种选择处理问题的方式。   而不是在当事人嘴哥进了宿舍门后,二话不说直接揍人。   像是那些犯罪暴力电影的一幕,光天化日,画面慢放,迎着门外过曝的一片白光,西装衣角翩飞,在这个温暖平静的周日中午,在宿舍中祥和安宁的空气中,一句废话不说,就是以暴制暴,纯粹的拳头极致的享受。   把人撂倒后他一句废话也无,嘴哥吱哇惨叫手脚并用爬进桌底,他就上前一步,拎着领子给人一把拖了出来,粗暴直接的动作像拖地上一条死狗似的。   丝毫没有停顿的一连几拳头下去。廖川事后回想起来,不是,这个人当时的眼神他就不正常了。   还有点……恐怖。   事发突然,一宿舍的人愣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打起来了,连拉架的反应都滞后几秒,听见嘴哥的尖锐惨叫,剩下的人这才放下游戏如梦初醒地从椅子上慌忙站起,慌里慌张跌跌撞撞上去拉人。   一时间,人仰马翻一地狼藉——哦。   除了乔沅。   他哥在变成疯子之前甚至在那之前还记得嘱咐了床上的人一句:   “先不下来。”   然后乔沅就真的从头到尾全程都没有下床来了。   最后是闹到报警,姗姗来迟的导员刚好比警车晚来一步,在宿舍里直拍大腿呼天抢地。   场面这下是真的乱成一锅粥了。谁来快趁热喝了吧。   反而肇事者打完人后,倒是变得十分冷静,一派沉稳。还顺便抬手,捋了一下刚刚揍人时鬓边略微弄乱的头发,   不如该说,打完之后他情绪就彻底平静下来了,那个眼神也消失不见。寇远洲像个没事人一样井井有条地在那沟通,处理,善后。   或许他不是冲动,眼前这一切就是他预估到后果之后的,果断的选择。   嘴哥被打得龇牙咧嘴鼻血直流,脸已经不能更难看了,拖鞋跑掉一只,在一旁鬼哭狼嚎得厉害。   但要说真被打成多不能自理了也不至于,还是精,接下来愣是是半点再也不敢靠近这人的身。   他已经体会到那种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饮血啖肉、生嚼下去的滔滔恨意。   廖川和室长则是傻眼。彻底傻眼。   原本好好一个大周日,怎么就闹成这样……   最后当然是要一起带去警局。   直到听到安排说现在得要先一起离开了,寇远洲一个人独自走回了宿舍。他站在床下喊了声,让人下来。   从刚才就一直没拉开过的床帘,这一刻从缝隙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   在床上换好衣服的乔沅从里面钻出来。   刚才下面人多又乱,寇远洲不让他下去。这会儿门口围观人群都被驱散得差不多了。乔沅蹦下床,坐在椅子上,先是穿袜子,然后穿鞋。   最后一阵风似的走到寇远洲身后。   寇远洲顺势握住他的手。   一气呵成。   焦头烂额的导员在满地鸡毛热火朝天的宿舍里看见这一幕,那一刻他心头只觉得有一丝冰冰凉的荒谬和吊诡之感。   是对这这两个人的关系心生诡异。   看见了吗?那个乔沅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穿好出门的鞋袜。就感觉他现在像只是要穿好鞋,然后出门和他哥一起去郊游那样。   偏偏风波中心中的两个人对这一切都表现得毫无异样。丝毫没有察觉。   理所应当一般。   ……   因为这事要究起来是室友先擅自动别人救心丸的不对,而且学校也不愿闹大,再加上寇远洲的精英律师就在警局等着妥善处理一切,最后最后的结果是,赔钱调解了事。   虽说也沸沸扬扬地闹了一阵,但那天风波过去后渐渐没什么人讨论。学校里不缺乏新闻,之后又被新的事件盖过了。   苏晗一杯咖啡喝完了。她的人也从回忆的思绪中被拉回。   是对面的乔沅在喊她。   乔沅问:“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嗯?嗯?”苏晗眨眨眼,立刻倾身向前,洗耳恭听状:“什么什么,你说,我听着呢。”   就见对面乔沅眉头纠结地拧了拧,又松开。他低低垂下眼睫,落下的阴影便将那双黯然漂亮的眼睛遮起。   乔沅平静地宣布:“我想分手了。” 第7章   “我想分手了。”   苏晗听完他的话,表情呆愣住片刻,张着嘴。   她默默伸手摸到一旁水杯,喝了一口,没有说话。于是全程一双眼睛便和对面的乔沅大眼瞪着小眼。   意识到乔沅好像还在等待着自己开口说点什么,苏晗想了又想,对他说:“……哦。”   乔沅坚持又对她说一遍:“我想要分手了。”   苏晗:“听到啦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苏晗:“这是你在我面前说的第一百零八遍分手了。哥。沅哥。”   是的。先前乔沅也说过分手,不止一次。   谁还没有一两个谈恋爱的朋友,这些人总爱在日常抱怨对象的时候把分手二字当逗号用。特别是每次寇远洲惹到乔沅了,乔沅就会提起这两个字。打情骂俏嘛,她懂的。   听乔沅说得多了,这时苏晗总会点点头然后左耳进右耳出。   乔沅说分手,主要是在他们两个刚开始谈恋爱时提起的频率高些。   那时候他俩刚在一起,日常肯定有摩擦和吵闹。可以理解。   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起,乔沅就渐渐提得少了。偶尔会提,也一般是他生寇远洲气的时候。   所以刚才骤然一听,苏晗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之后才想起来回话。   哦,原来是分手啊。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说到分手这件事,苏晗问他:“对了,我记得你们当初不是约法三章过?”   乔沅点点头。   当初两人约定要交往,寇远洲在答应他之前事先跟他约定好的三个条件。约法三章。   一,双方父母那边要由寇远洲去说明今天一切事情的缘由。二,在这段恋爱关系中,只要乔沅想他随时都可以先提出结束,即什么时候要分手,而寇远洲他答应永远不会主动说分开。但是,两人分手后仍需要像以前一样相处,他还是乔沅的洲哥,不会改变。三,乔沅要听话。   乔沅至今仍然记得他说出最后一个条件时那种叹着气的,却又纵容的语气。   看出乔沅这一次大概也只是在生寇远洲的气,苏晗这时还逗他:“这不就好了吗。都说了随时可以提分手嘛。”   虽说乔沅这人平时看似好像一头能自己在那吃一天草的小绵羊一样软绵绵的没有脾气。不是的,他是有脾气的。   乔沅从小到大被家里事事都小心翼翼地照顾顺从,没有养成娇纵跋扈的毛病。但在寇远洲这儿被他哥这么捧在手心里养着惯着,倒是养出了点小脾气。   俗称窝里横。他的脾气专对着寇远洲出。   两人交往算算也已经一年有余。   起初肯定也有摩擦。这期间该磨合的尽都磨合过了一遍,不足的地方寇远洲尽都会一一弥补好。一年后的这段恋爱关系正井井有条地运转中,就如同其他普通正常的小情侣那样。   两人最初刚开始交往时,关系变得比从前更亲密一层。   两人交往初期,洲哥经常这样亲昵地对他摸摸头,不放开,一路顺着摸下来,温柔地摩挲脸侧、捏捏耳垂。   乔沅太熟悉他这个动作了。从前到如今,无数次。他打小时候就连看都不用看,一下知道那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做什么。   于是两人看起来便也十分亲密无间,如同那些真正的小情侣。   “喜欢我这么摸吗?”   看透了乔沅的表情,男人让他躺在臂弯里,低声轻笑地与他咬着耳朵:“那我多摸摸圆圆。”   乔沅自然是喜欢的。   但随着两人交往时间一久,很快他就发现这跟之前两人的相处几乎没什么区别。   洲哥之前也是这么揉他脑袋的。   很亲昵。乔沅很喜欢他掌心的温度。喜欢被洲哥抚摸。但那也只是作为弟弟的时候。   是的,乔沅在这段关系里逐渐不受自己控制地变得贪心。他不明白寇远洲为什么总是用摸头代替其他的亲密。   摸头实在是一个太模棱两可的动作。在这段关系中,它又太圆滑了。   让人不禁怀疑其中是否有浑水摸鱼的心思。   当寇远洲察觉到乔沅的想法时,两人的关系就来到了亲吻的阶段。   两人第一次接吻。距离近在咫尺时,乔沅已经面色绯红十分紧张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有些羞赧地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寇远洲的触感。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敢动,腰背挺直紧绷到发酸。   ——半天没有动静。   乔沅重新睁开眼睛。在和眼前洲哥眼神接触的一瞬,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寇远洲眼神清醒澄澈丝毫没有旖旎,那是这个人完全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一个亲吻的,事不关己的眼神。   是的。在场刚才产生想要接吻的旖旎心思的从头到尾只有乔沅一个。   即使寇远洲比他反应还快地,马上采取了措施。他弥补地凑上来亲吻乔沅。   但不知是乔沅脸皮薄,还是他在他哥面前永远就是控制不住泪腺会变得发达。乔沅是真的当场被气哭了。   刚踏进这段关系不久的寇远洲起初什么都很懵。就如同他理解不了一个亲吻的时机。不懂乔沅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我也没谈过恋爱。”已经成为他的男朋友的寇远洲,如此温柔耐心,滴水不漏地向他解释道。   他歉意向乔沅坦白:“我也是第一次。”   乔沅很好哄。他接受了洲哥的这个说法,再被他亲过后就安静乖巧下来,而寇远洲也松了口气。   要说起来两个刚交往不久的人在这件事情上配合不好也情有可原。   他很相信洲哥。寇远洲总是将一切事情处理得完美。不管是乔沅,还是陪他玩的这场恋爱游戏。   这样一段恋爱关系的结局几乎是可预见的。   然而彼时的他还在为自己独自占据了这么优秀的一个洲哥而感到沾沾自喜、忘乎所以。陷入恋情的人都会变成蠢蛋。   他相信了寇远洲的话。   可能洲哥是真的对这段新的关系还不太习惯呢。毕竟他俩之间也变得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但却没看清楚爱和不爱的区别是如此明显。   乔沅自己也是第一次,但他自己想要亲吻爱人的欲望是如此水到渠成无师自通,不用谁来教学,想亲便亲了。   两个人达成交往关系后,有些事情就是难以避免的一种水到渠成。   比如情到深处后,一些彼此的交融与和谐运动。   这次寇远洲再也不会把乔沅晾在一旁,害他又哭了。只是他在床、上对待乔沅时动作总是十分小心,动作温柔得不能更温柔,没人能比他对乔沅的身体状况更了然于心。   除了这不足为道的一点,其他都很顺利。初恋昏头的乔沅很满意,对其他也浑不在意,将自己全部交给了洲哥。   他也是两人交往后期才发现一件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们雷打不动的频率是一周一次。   发现这件事后的乔沅有些不知所措。   所谓一年以来雷打不动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的次数,不多不少,如约而至,到点结束。像什么制定的规则,或者需要完成的任务一样。   让人挑不出错处。   感觉好像每次完成之后能在后面画个勾似的。   这期间如果寇远洲出差,那么就连在他缺席的时间计算在内,之后他会补还给乔沅次数。就是这么雷打不动的规则。   发现这件事的乔沅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但因为寇远洲对待他的身体状况一向多有小心,很多事情寇远洲都是以哥哥的身份家长的心态处理的,所以这样的处理似乎也是无可厚非,挑不出错的。   但是为什么,乔沅总感觉两人做这种事情,应该是更加,更加……   因为寇远洲对此态度十分正常和自然,到后来连乔沅自己也弄不懂了。   ——他如今已经学会了接吻的时机。或者说,学会了接吻的应用。毕竟它对于小恋人来说,的确很好用。   对于乔沅,他向来任由予取予求。有求必应。   明明两个人已经最亲密的关系了,比以前还要更更更亲密。但为什么乔沅越是抱紧寇远洲的人,就越是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种无形的疏离,比从前的距离还要远。   这段恋爱谈到后来,过去一个吻可以轻松安抚住的乔沅,现在需要很多个吻。他变得患得患失。   再后来就连很多个吻都不能够填补这空虚的沟壑。   在这段恋爱里乔沅越逼越紧,而寇远洲的安全区逐渐缩小再缩小。   有时候乔沅会想,比起情情爱爱这些事,他更关心乔沅今天的心率情况如何,手表有没有报警这些事。他从以前就太紧张于乔沅的病了。紧张到,有一些时候乔沅觉得他对于自己的保护欲是大于爱的。   乔元沅不继续住宿了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有人动了他的药,寇远洲那一次真的很生气。   “别不开心了,乔沅。”   见他今天这样闷闷不乐的,苏晗挠挠头想了想,她给乔沅出了个主意。   “对了!这样吧,我有一个能让你们重燃激情的绝佳妙计。”   乔沅闻言,也抬眼看向了她。   能挽救他和洲哥之间的,什么妙计? 第8章   不知不觉,下一节课上课的时间到了。两人相伴走到教学楼下分开,各自去接下来上课的教室。   在找教室的路上,苏晗还坚持不懈地在给他发消息。   【苏晗:想好了吗?】   【苏晗:我发链接给你】   虽然乔沅这天还是没说出个寇远洲怎么惹他了的所以然,但苏晗还是给出了专业的指导建议。   根据苏晗经验,一般那些来找她倾诉说要分手而不是直接去找自己男朋友说的,一律视为还是不想分。   只是少了新鲜感罢了。于是作为好友,苏晗义不容辞地对乔沅进行一番谆谆教诲。   她敢发,乔沅不敢看。不对,主要是不敢公然在上课的教室看。   苏晗的消息还在持续发过来:   【苏晗:很多中年夫妻婚姻危机的根源,归根究底就是从丧失了性趣开始的】   【苏晗:想要一直保持热恋是不可能的。就算你多恩爱多喜欢都好,那多巴胺再怎么能分泌也没法分泌个十年八年的啊】   【苏晗:食色性也。只要他还是个人,这就是最简单也是最致命的招数】   【苏晗:我话糙理不糙啊!】   不怪苏晗给的建议不太着调。乔沅自己也清楚,他说要分手的这件事情,在旁人看起来很奇怪。   连乔沅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分?他哪里对你不好吗?   确实。他和寇远洲的关系在旁人眼中,若说是要闹分开,就这么说吧,任谁来评判一句都会说一句不至于。   不至于,真不至于。长眼的都能看出来,就算是当儿子养,也没有几个能赶上寇远洲这种疼爱的程度的。什么叫做挖心掏肝?要是两人心脏配型能成,谁都不会怀疑寇远洲他还真能干出把自己健康的心脏换给他弟乔沅这种事来。   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这就是他和寇远洲。   所以是为什么要分手呢?   暂且先不再理会地将屏幕暗下的手机放到一边。乔沅坐在教室里,默默望着前面的黑板开始听课。   其实苏晗的话真的有这么不着调吗?   乔沅开始想起苏晗口中的“新鲜感”。   的确,他和寇远洲认识到现在十年,因为对彼此每一个表情每一处身体都实在太过熟悉,到了相看两厌的程度,也是有可能的。   嗯……   别人家的新鲜感都是什么样的,只要他这么做,就能有新鲜感了吗?   其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沅把苏晗一番话中的其中某一个词听进去了。   苏晗原本的意思:你俩一年之痒。   但乔沅所听到的:食色性也。   这是唯一一件,不需要喜欢和爱就可以做的彼此交融的最亲密的事情。   而这个门槛刚刚好不会把乔沅卡出去。   只要一个成年人生理功能还正常——洲哥就是正常的成年男人。   坐在教室里的乔沅轻轻扣了扣自己的手指。   洲哥如果对自己别的地方都不感兴趣,要是他能对自己感性趣,也好啊。   万一,万一他们就是那种先do后i的类型呢?   仔细一想,他和洲哥之间这种十分规律而且健康阳光和谐的双人运动也持续了快一年了。   一周一次。一成不变。   乔沅人还坐在课堂上,表情似乎没有变化,然而耳边的讲课声渐渐变得左耳进右耳出。   苏晗说的那个方法,容易上手吗?   连他也能做到吗?   犹豫再三。他伸出手,将已经息屏的手机翻了过来。   *   这几天刚好寇远洲出差。   乔沅就一个人在家抱着手机学习。   今天晚上的乔沅人正抱着抱枕窝在床上,自从他以学习的心态第一次点开了那个页面,仿佛做下一个重大决定。于是他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乔沅才第一次知道这里头的博大精深。他学到了许许多多未涉及过的这方面知识。   洲哥三天后回来。因为那一天是乔沅每三个月一次定期上医院体检的日子。   是开胸术后的一些心脏功能的常规检查,心脏彩超等等,寇远洲从来没有在这一天缺席过。   顺带一提,先心病患者术后是可以恢复到很接近普通人的生活水平的,乔沅没有想象中那么脆皮。平时互相开玩笑、做运动什么的也都可以,包括正常的晚上运动。   只需要注意平时不要有骤然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他并没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至于他为什么看起来处处需要呵护,周围人也都小心保护着他,这得问他的监护人寇远洲是怎么做到的了。   寇远洲出差的这段时间对乔沅来说足够了。   只见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抱着手机深入学习。乔沅一下下划着手机,时而眉头紧锁,时而一脸顿悟,时而又困惑不解,咬唇沉思。   一张雪白的小脸蛋上的屏幕反光时而是激情四射的紫色,时而是闷骚粉嫩的桃色。内容可谓精彩纷呈。   有时候会看到让他直接把手机翻过去盖住的刺激内容。坐在床上的乔沅看得面红耳赤,他目视前方眼神放空,同时感觉今晚的房间怎么待得有些热。   他这会儿才算是理解苏晗说的,所谓新鲜感的意思了。   也没人告诉他这新鲜感这么……这么刺激啊。   手机页面兜兜转转,最后停留在一套紧身又清凉的猫耳套装上。   他学习了很多。最后终于在忽然意识到快递在路上需要耗时后,这才匆匆忙忙下了好几单。   手快一起下了,总之先全都试试吧!   乔沅还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那套衣服坐在床上的场面,光是想了一下,耳朵又要发热。   不知道到那时候洲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乔沅想着。   快递包裹在一天之后送上了家门。   好险。数一数刚好就在他哥到家的前一天。   快递一到家后乔沅就先是鬼鬼祟祟地将那个箱子藏到角落里,白天如常出门去学校了。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家里就剩他一个人在,确认环境安全之后,乔沅这才做贼似的把它拆了。   随着包装一点点被打开来,乔沅的心情还有点紧张。   ——这些就是自己买的东西么?   怎么说呢,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按照尺码买的,但在拿起那片还没手掌大的布料时,他仍是有些哑然。   好小哦。   而箱子里的其他东西也不容小觑。不是毛茸茸就是带铃铛的和小鞭子的。   乔沅已经严阵以待,认真地挨个研究它们的用途。   首先,试试衣服。   就见镜中人一个转身,露出正面。   乔沅歪头看镜中的自己。这个小背心只有上面半截,薄薄的很是清凉的单片布料,紧贴在少年清瘦白皙的身体弧线上。细腻白嫩的皮肤,腿长腰细,胸口处开了一个镂空的情|趣小爱心,刚刚好好,镂空爱心的正中央是乔沅露出来的暗红色大蜈蚣疤痕。   仿佛一具完美无缺的人体石膏塑像上一道明晃晃的裂痕。   乔沅打量镜中自己。他伸手捂住爱心一下,又拿开手。   没有变化。很火辣的情|趣小布料正中间,一道狰狞的大蜈蚣疤痕盘踞在那。乔沅低头看了看自己。   唔,这个果然不行。   于是乔沅脱了。再重新换。   放弃第一个思路后,还有第二个。重新换回原来的衣服,他继续探索潘多拉魔盒,那个快递箱。   还有这个……   乔沅从箱子里拿起一样东西,面色若有所思。   一分钟后的卫生间里。   镜子里的男孩戴着一对带铃铛的情趣粉蓝色猫耳,上半身前倾,自己和自己对视。   乔沅一动,铃铛就跟着轻响。一动,一响。联想到这对铃铛的用途后,他对着镜子搓了搓自己泛红的耳朵。   事实上,鼻秀眸清,唇红齿白的人,戴上后非但不违和,反而显出这张脸的几分纯欲和妖媚,漂亮得过分,十分可口,令人垂涎。   然后是这一个。   乔沅又拿起项圈,在颈间比划着,系上。   他这样做的对吗?   就在这时,卫生间门外似乎有什么声响。而下一秒从玄关处朗声传来的一句“乔圆圆——”,直接把他吓得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   乔沅一下子慌了神。   为什么!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然而这时候再问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而人一着急起来是会真的六神无主,乔沅在卫生间镜子前无头苍蝇地团团转。他忽地想起来,因为自己只是试戴,卫生间的门他刚刚还没来得及关。   来不及多想了,洲哥的声音距离极近仿佛就在门外,越来越近了。想是寇远洲刚刚回来后第一件事正在满屋子找乔沅,门外脚步声是直直奔着这边而来的。   他手忙脚乱解下脖子上的项圈找地方藏:“别进来!”   “……”看卫生间门是半掩的,寇远洲伸手直接推门。他声音放缓了:“还好吗?”   “没事吧,圆圆?”   这会儿寇远洲显然关心则切,而乔沅一个仓促的“等”字和卫生间被直接从外面打开的门就在同一时间,僵持住了。   在乔沅的对面,是从门后探出身的寇远洲。   下一秒,乔沅亲眼看见洲哥脸上表情变得愕然。他眼中满是惊讶。   ……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一种僵滞的沉默蔓延在这个卫生间里。   乔沅只是一只手捂着脸通红热烫的脸没去看他,无比地想要躲起来。几秒后,寇远洲没忍住,失笑一声。   而乔沅的人立刻几步快走过去,一手用力拍上被打开的门板将其合上。   “啊!我错了,圆圆!”寇远洲在外面告饶:“不是,没笑!真的!对不起!别生气,我只是想给你看这次带回来的礼物……”   但不管他怎么求情,卫生间的门都安安静静毫无动静。   乔沅听着寇远洲在外面道歉了一会儿,知道乔沅这会绝对不会开门,再三保证自己只是不小心笑的之后,还是识趣地走了。   他出门之前告诉了乔沅一声,说礼物放在桌上了,又说,我不看你,洲哥现在要去二楼书房待着,很久都不会出来。你开门也没有关系。   说到这,寇远洲顿了一顿:“真的不让我再看一眼吗?”   缩在卫生间墙角怀疑人生的乔沅: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确认了乔沅死也不愿再让他看一眼,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也放弃了。总不能真的把人逼得太紧。   最后寇远洲离开前还在外面对他说话。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温柔低声地对乔沅说:   “很可爱哦。圆圆。”   刚才发生的事故,确实如同寇远洲说的,乔沅什么样子他没见过。以他们的关系,寇远洲开他的卫生间门就仿佛天经地义那样自然。   乔沅又在卫生间待了一会儿,等到听到脚步声离开,随后是上楼的声音。最后外面一片寂静,再不剩半点声响,这次看起来是真走了。   他靠着墙长出一口气,只剩他一个人的浴室里,颇有些自暴自弃。   寇远洲早一天回来了。   刚刚寇远洲推门,他看到乔沅第一眼,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看到熟人头上装猫耳朵的失笑。换句话说,如果当时看到戴猫耳的人是谢迁,他就会这么笑——谢迁是他身边的朋友。   一想到明天还约了体检得一起去,乔沅忽然很想逃离这个世界。   没事的。他安慰自己,只是被看见了一对猫耳朵而已,大不了就说他在玩cos。   下一秒乔沅猛地想起自己刚刚忘了什么事了。   啊。   那个打开的快递箱还放在外面。 第9章   先心病患者术后必须要定期回医院复查,观察术后的心脏功能是否正常,或是有其他病变。   乔沅的病是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发现时VSD面积已经较大,于是在他八岁时做了一场传统的开胸手术。术后的小乔沅在icu里面躺了三天才出来。这就是他那道蜈蚣疤痕的由来。   当初说是手术成功后能恢复心脏的正常功能,但归根究底只能尽量往正常人的情况去靠近。   假设一颗健康心脏是100分,乔沅的心脏状态就是7、80分。所以他平时不能情绪激动大喜大怒,以免对体内这颗维修过的心脏造成负担。   三个月一次,定期去医院报道。不管寇远洲有多忙,这一天他会专门空下来陪乔沅做检查,没有例外。   每次来医院做一系列检查,出结果还需要时间。于是今天医院的预约时间是早上。乔沅对这一切回医院检查的流程早已倒背如流。   坐在平稳行驶向医院的汽车里,今天乔沅的人明显比往常安静了。   小时候的他还会对消毒水的味道产生畏惧和抗拒,长大后也就慢慢接受了。   曾经把医院当家住的日子都过一秒一秒地熬过来了,相比之下现在只是回医院在一直负责他的主治医生那里复查一下几个项目,一切已经很好了。   ……明明他是这样想的。   但今天这次情况有变。   车子平稳行驶的一路上,今天车内气氛莫名地安静。   坐在车后排的乔沅和他哥之间氛围似乎有点不同,也可能没有,单纯只是乔沅的心虚在作祟。   从上车起他就一直在侧头盯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看。   昨天晚上,从卫生间出来的乔沅快速跑向客厅、他放着快递盒的地方。他一边祈祷寇远洲其实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边人到客厅一看——   寇远洲果然如他所言,他的人不在外面。偌大的家里客厅一片安静,一切看起来十分平常。大落地窗的纱帘一角随风轻曳。   只剩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客厅桌上,一个被拆开来的快递箱孤零零放在那里。   而转头看向另一边,就见餐厅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贵气有质感的礼品袋子,看样子是乔沅的礼物,洲哥带的伴手礼巧克力。   社死现场,不过如此。   乔沅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像是不愿面对现实,他还专门瞥了一眼桌上的快递盒。从这个角度,里头被拆开的内容物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绒毛和清凉布料……   乔沅出师未捷,身心社死了。   他觉得洲哥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当然,也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可能不知道。   当乔沅以为生活已经没有更尴尬的余地,生活用迎头一击告诉他,有的兄弟,有的。   是的,后来乔沅反应过来算了算日子。寇远洲是昨天回的家,那么不出意外按照以往两人默认的习惯来看,今天应该刚刚好就是一周一次的那个日子。   昨天晚上,在寇远洲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乔沅用上了自己毕生所有的演技,一个人在床上很用力地装睡。用背影对着他。   之后洲哥贴心地给他掖好被子,再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有些长的吻。他没有打扰乔沅睡觉。   ……于是今天车上的气氛才会这样,尬上加尬。空气都干巴巴的。   虽然还在看着车窗外, 但他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在看街景了,他现在在盯着外面干净纯粹的蓝天发呆。   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一路倒退的街景。不做表情也不动的时候,他像一只静止的陶瓷洋娃娃摆在那里。   镶嵌在眼眶中的眼珠子也像透明的陶瓷做的。质感冰冰凉凉,像极了真人。   终于乔沅眼睫微动了动。他眼睛低敛下来,遮住了眼底神色。   乔沅一直是个自私任性的孩子。   但他看起来很乖顺老实,对吧?   实话是,真真正正老实的人是做不出来公开告白这种事情的。   默认把主动公开表白的人认定为弱势的一方,好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npc中的某种规则怪谈。   乔沅他从以前就任性天真,又喜欢小洲哥。   在乔沅小的时候,电视上还在流行一种套路肉麻的台式偶像剧。   比如大雨天吃西餐,以及斗舞那种的。   乔沅看的电视剧里:女主角凝望着广袤天空上纷飞的风筝,说它们永远属于无边无际的蓝天,然后找来剪子一下把风筝线剪断,两人一起浪漫地看着它回归天空。   无视掉浪费,这情节的底层逻辑在于体现主角的真善美。   其实当时的乔沅能够共情。   不是指共情风筝,而是指放风筝的角色。他很是能够深深地共情。   因为当那风筝乘风而上、悠悠漂浮在天际,它变得如此渺小遥远。站在地面上的人透过手中一根绷紧的细线,虽然只是一丝,也可以清晰感知得到它那边的世界里疾风劲流的力度和方向,感知到那是如何一种广袤无垠。   很安心。因为无论它再怎么属于天空,风筝线握在手里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怎么会剪断呢。   但并不是因为浪费风筝这种无聊的理由。要是他就不会选择剪断的。   他是如此优秀。但他不属于天空。他属于我。   或许这才是乔沅会对苏晗提出的建议心动的原因。   兜兜转转,乔沅发现自己一直在干的是同样的事。寇远洲明明对他的人没有兴趣,乔沅还是跟他表白了。寇远洲也对他的身体没有兴趣,但乔沅还是一厢情愿一门心思地买了情|趣内|衣。   但还是被他搞砸了。   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乔沅自暴自弃,心想反正不过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区别而已,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如果说他之前还在要不要给寇远洲这种惊喜而有点犹豫的话,现在已经不用犹豫了。   而且就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今天晚上的时机刚刚好。   好像是因为盯着天空看了太久。乔沅眼睛有些发干。   他退开一些,自己伸手揉了揉眼。   *   寇远洲手里一个工作平板。他一边低头看文件,一边时不时出声询问一句前座的人工作事宜。   前排也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哥公司的司机,一个是助理。前后排的两人一问一答,无形间有种工作多年培养的默契。   寇远洲老家就是医疗健康行业的。他在国外修的数学和计算机硕士学位。在结束实习后,他除了接班自家公司的一部分业务之外,后来还自己出来创立了源远智能,成为今年市场上表现亮眼的一匹黑马。   在前些年a省扩大外资医疗开放的环境下,其推出的辅助诊断系统如今已经与不少私立医院建立合作,主要辅助病理分析和疾病的早期筛查。他就是那种是二代界内锋芒毕露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   助理是从寇远洲进公司就开始跟他共事的工作伙伴,有着干练沉稳的性格,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   是自动和乔沅隔绝了的正经的职场工作氛围。   反正以往这种时候边缘人乔沅也会扭头看着车窗外,自觉地对着一路倒退的风景发呆。   所以现在大概也是没什么区别的。从刚才起他像是在走神。人趴在那,一动不动。   一只大手从他后面伸出,十分自然熟稔地摸摸他被风吹得发凉的脸,直接顺势覆盖住,变成乔沅的口罩,把他的呼吸捂住在手心里。   他仗着手大就这么包住乔沅下半张脸,有种无形的压力直将人往后带。   乔沅歪头躲着他的手,像摆脱管教的小孩。动作间他的脸蹭到男人手腕间的佛珠,乌润的檀木珠子就在他皮肤上一滚。   就像乔沅有一柜子的监测手表一样,寇远洲有无数条这样的佛珠。   有些是千里迢迢从西藏求的,有些又是从寺庙里各种鼎鼎有名的大师那儿求的。   只能说,人这一辈子但凡生过一次病就知道了,作为病人家属是什么心情。他们已经不能再连这点信仰和依托都没有了。   如今的寇远洲也是偶尔才戴佛珠。原因是乔沅不喜欢。   这会在他明明无事发生的日子里也时刻提醒寇远洲他是个病人。   “别吹风。”此时乔沅就听寇远洲一边看平板一边说。   寇远洲身侧还放着去医院时会带的检查包,里面除了病历本等检查需要的各种资料,还有乔沅的外出用品,点心和水,林林总总。   乔沅就看见,随着寇远洲发话,自己这边的车窗随着缓缓升起,替他关上了车窗。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寇远洲眼睛看着文件,他的手还抓着乔沅的脸不放。乔沅一顿,他扭头看了洲哥的侧脸一眼,神色如常。   “快到了。”   坐在乔沅前面,副驾上的人也适时出声。   是低缓舒适的偏中性声线。乔沅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前排,一头黑发扎着利落长低马尾、侧脸干净漂亮的助理身上。   小月姐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   据说当初还是寇远洲刚进公司实习时的前辈,现在在寇远洲身边工作。多年来一直是他最信实得力的工作伙伴之一。   你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些人就是高能量高强度的存在,工作才是他们的多巴胺。小月姐给人的印象是永远精练强干,一丝不苟的。   虽然人冷话少,但她对乔沅很好是真的。   医院快到了,乔沅也不再执着窗外,他人也坐直了。   不愧是小月姐,气场还是如此强大。   也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据传是曾经跟寇远洲有过一段的人。   洲哥身边的朋友谢迁,乔沅记得他曾经就说过这样的话。   谢迁:“别说,你俩看起来真像天生一对。”   这不是第一次,寇远洲和他身边的小月姐被错认成一对。   双a,强强……blabla,就连无事人乔沅都听闻了好几次。   “小月姐。”有一次在他哥的办公室外面,乔沅故作无知地问了出来:“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   他当时是如此年轻天真,人傻就算了,还是一个处于恋爱上头的傻子。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所以也对于在职场上对某个人说这样的话造成什么后果全无概念。   他一心扑在自己的爱情上。   以至于周围几个同事都以无声打探的眼神看着他,连不远处的寇远洲都直接喊了他的大名喝止:“乔沅。”   乔沅仍然记得那一天站在他对面的小月姐的反应。   她整个人如同不受外界任意微风搅扰的平平一湖静水。   乔沅刚刚语出惊人完,下一秒,她脸上的神情仍旧一派淡然平静,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月姐朝他走过来。   一边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她步履轻巧始终平稳。于是轮到乔沅慌了。他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到发僵。   她停在距离乔沅这个怂包很近的位置。乔沅听见这个姐姐温声问他:“多大了?”   她像是没听到刚刚的问话似的。被当事人找到自己面前来的乔沅,这个怂包表情已经有些卡壳。   他说:“18。”   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乔沅的头发。   然后小月姐就说:“真可爱。”   小月姐语气中有了起伏,第一次带上难能真切的夸赞和感慨,是在说他长得很可爱。   “……”   完完全全把乔沅当小孩子看了。   不管乔沅觉得他自己是不是,这个语境,他回答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了。   那天回去后乔沅就被寇远洲拉去谈话了。   即使之后他认识到错误,按照寇远洲的要求,加了小月姐的联系方式跟人家道歉,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乔沅想起,当时寇远洲是怎么说的谢迁来着。   “这辈子就剩那点事儿了”“你上医院看过花痴病没有?”“好大一个猪脑子”“找个班上”……   乔沅当时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上被一连插了好几把刀子。   他就是那个花痴的,这辈子就剩那点儿事的,应该找个班上的性缘猪脑子。   还不如谢迁那个人光明正大呢。   他只敢自己在角落里阴暗扭动几下。 第10章   寇远洲已经开始单手一下下掐着他的脸玩。   他手大。盛在他手掌里,乔沅的脸跟捏个小麻糍团子似的,按一下,陷一个软绵绵的坑。   这人略带点恶劣玩笑的眼神,看着乔沅的时候,和乔沅小时候无数次被他捉弄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乔沅被他一只手掐得不能动弹,转着眼睛看他。   其实抓得他的脸有一点痛。但乔沅正在看着他,便没有吭声。   看洲哥表情和平常无异,而且还是一样地喜欢捉弄他,对待乔沅也没什么奇怪和异样之处。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样的寇远洲倒是多少使他内心安慰了一点。   万一他不知道呢?   他不说,乔沅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起。   乔沅常年过来检查的医院是一家私立国际医院。光从外面看就能感受到其占地的豪迈作风,宽绰阔气的高层建筑在阳光下高耸肃立,毕竟这里就是以专家资源和超高品质服务著称的。   小月姐将他们送到后就要离开回公司,她同老板一起下的车。   “下午和商务部再沟通一下,那份草拟的协议可以先发给我一份了……这样,你回趟办公室之后先去找……”   两人站在车前多说了几句话。   对这里熟门熟路、此时正站在一旁的花坛安静等待的乔沅无聊踢走脚边一颗石子。他抬头看向前面的两人。   小月姐矮了身边男人一个半头,但如果从气场上看,他们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一眼让人觉出这幅二人画面是属于一种强强联合的养眼。   女朋友吗?……   乔沅抿了抿唇。   说完话后她就要先离开。   在那之前,她朝乔沅这边走过来,将手中到底一样东西交给他。   是一个口罩。乔沅来医院会用到的。   乔沅道过谢。默默戴上了。再抬头,就看见刚刚一路不苟言笑的小月姐对他弯了下唇角。   “那么我先走了。”她说。   乔沅也跟她道别。   目送她拉开车门,弯身坐进车内,外面的寇远洲一只手扒着车门,话里带点求情的意味:“你也都看到了,下午我真不一定能回去,反正那种座谈会就没什么好去的,有关……”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铁面无私的关门声。   很极限。距离手被夹到就差零点零一毫秒。   寇远洲举着那只手心有余悸,用一种难以置信她敢这么对老板的眼神望着他们渐远的车尾灯。   他们公司的人里大概也只有小月姐敢对洲哥如此行事了。   乔沅眨了眨眼,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   其实乔沅这段时间时常会多想。   在此之前寇远洲压根没说过自己喜欢异性还是同性,就被他弟,也就是自己从瓜藤上扭下来了。   比如,如果寇远洲不用养他这个累赘,站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更势均力敌的,他可以自己选择和追求的人……   在一段普通的关系中,不用把迁就和照顾另一个人的身体放在最高事项,只是单纯平等地相处,对他而言都会很自在舒适。   *   已经有专人等候在大厅里面等着他们到来。   检查流程已经驾轻就熟了,每次过来的项目就是老几样,彩超采血心电图等,有时候不同,但大多数时候是一样的。   乔沅就在一个单独的个人病房里休息,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他眼神熟练地放空,安静等待医生查看检查结果。   医生和寇远洲站在一旁交谈。   ——“很好。”   从医生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后,寇远洲就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b超结果挺好的。室间隔分流情况正常,这边主动脉瓣和二尖瓣也是……”   说话很和蔼的中年医生看向乔沅,笑道:“可以了。指标显示也都正常。身体养得蛮好,看他脸上的气色也不错。平时也要注意适当运动。之后也还是一样,要坚持定期来检查。”   “这些年才好起来一点。”寇远洲一只手还拿检查报告,伸出一只手,轻扯下他的口罩给医生看:“小时候嘴唇都是紫色的。”   “对的。另外他现在吃的几种营养品……”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交谈的时候,乔沅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做个任人摆布的小朋友安静配合着所有。   等上一会儿就能结束了。   他没听进去几句,都是洲哥在替他回话。每当这种时刻都是寇远洲最认真,也是不能被打扰的时候。   有一件事是纵使发脾气的乔沅也绝对不会去试探底线的。   多年以来寇远洲对他宽容退让许多,唯独只有一件事不会对乔沅退过半分,那就是一切有关他身体的问题。   曾经乔沅恋爱脑上头的那段时间里,也曾不自量力地试过拿自己的身体试探。   结果很恐怖。   乔沅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做那样的事了。   从那之后他不会再傻傻地去越那个雷池半步。   *   医院等候区。   走廊上一排靠墙的公共座椅上,乔沅独自坐在上面,身边是寇远洲留给他的包,里面有以防检查结果太久没出来而准备的他喜欢的小点心和水。这都是医院常客的经验之谈。   等寇远洲弄完剩下的手续问题,他们就可以离开。   医院里灯光明亮,时而有护士路过。在这股淡淡凉凉的消毒水味萦绕下,似乎让人头脑也清晰了些。   乔沅忽而有些泄气。   一个上午过去,看着洲哥十分普通自然的态度和相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人在那白提心吊胆而已。   后来寇远洲回来找他,看他蔫了吧唧的样子,以为是累了,还笑着说他现在的表情,很像某只卡通小狗。   他说的卡通狗指的是乔沅喜欢的某个ip。这样说着,寇远洲还伸手挠挠他的下巴,让他汪一声。   乔沅抬头幽幽看了这个眉眼含笑的男人一眼。   回家的车上。   一旁寇远洲讨好脸:“还生气么?乔圆圆,嗯?理理我……”   哄人了哄一路。   乔沅这一路上都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变成一座只看风景不肯说话不肯动的雕塑。在寇远洲看来和他小时候生气不理人的样子一模一样。   新仇旧恨一起,乔沅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寇远洲的脸。   说谁像狗,他才像狗。   他是知道自己的心情还那样开玩笑的吗,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刚被这人亲眼撞见他试穿情趣內衣。今天一早就被来医院检查身体的事弄得没心思想其他,如今昨晚的事重新涌上心头,乔沅也想起来了,今天晚上就是那个日子。   那套衣服派上用场的日子。而在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言而喻。   谈恋爱后寇远洲虽然有很多地方做得力不从心不尽人意,但至少这件事上他还是做得很好的,甚至比上班打卡都准时。   就好像他也明白,因为如果连这最后一件事也做不到的话,乔沅真的会掉眼泪的。   乔沅的人窝在宽敞的后排座椅中,窗外沿路街景和行车从眼前飞掠而过,却映入不了他眼睛里。   讨厌寇远洲。   他想。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后面戳上他的脸颊,不住作祟。起初乔沅梗着脖子不想搭理,但被痒得不小心一扭头。   这是……   看清眼前的东西,乔沅瞳孔骤然放大了。   嘴里也不受控制地溢出惊叹:“哇……”   寇远洲:“还理不理我了?”   乔沅一下伸手去夺,扑空。被躲开了。知他莫若他哥,寇远洲手中的,赫然正是乔沅这段时间最火热的心头好。   正是他非常非常喜欢的某个IP的小狗。寇远洲刚刚说他像的那个。   寇远洲手里拿的,正是前段时间某个app搞联名活动的积分礼品。这种主题商品过时不候且限量。乔沅一度很痴迷这只小狗,可惜这活动小但营销风大,活动方更是不做人,一顿操作之下的结果就是这个火热的毛绒小狗一根毛都没流到交易市场上。   东西本身不贵,贵在限定和限量,以及还被营销炒热了一波。当时当乔沅知道时活动已经结束。为此他还痛心了一阵。   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重新见到它,完全是……   是命运邂逅也说不定?寇远洲竟然偷偷替他买到了! !   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然后寇远洲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了这次活动一整套的小狗。   掌心大小的毛绒玩具,姿态不一,每一只都憨态可掬。睁着黑豆眼水灵灵地看着乔沅,仿佛在憧憬着未来的主人。   乔沅:……   他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这些收集的可爱小玩意。   包括上次迪士尼寇远洲给他买的鸭屁屁杯也在里面。   乔沅以前的家里就有一个单独的jellycat房。以前他也曾喜欢过那个。   顾名思义,一个专门的大屋子里装满了jellycat。其中就有寇远洲出差跑各地时替他收集的地区和节日限定。苏晗锐评:一套房子里装了另一套房子。   之所以只有一个房间,是因为乔沅这个小孩玩玩具没长性,更早以前的一个乐高房就正在落灰中。   以上这些,大多都是寇远洲送他的。   在这方面,寇远洲简直像个毫无底线盲目溺爱孩子的家长。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只要孩子喜欢。   只要乔沅喜欢。   回到现在。被这么多毛绒小狗包围,性格安静如乔沅也不禁轻轻地倒吸一口气。   哦……所以刚刚他一直在说的自己像小狗的意思是……   一抬眼,两人对视上。   寇远洲已经在那等着他了。   洲哥弯下身将侧脸伸给他的时候,乔沅就心悦神服地上前去亲了一口他。   嘴唇贴上脸颊的一刻,背后有一只手臂不知何时揽上他肩膀,寇远洲一边自己倾身过去,一边不客气地用力抱他,简直是把乔沅当个毛绒玩具似的往他那边用力搂住挤压,狠狠加深了这个吻。   闹过之后。乔沅爱不释手地在玩他的小狗,而寇远洲紧贴着他坐,像一只大狗赖在人身上。沉重发痒,两人姿势亲昵无比。   “什么时候准备的?”   “是谁一直没发现。开心吗?”   乔沅点点头,又把手举给他看手表上的心情提醒功能。HRV指数68,显示“元气满满”四个字。他像个炫耀成绩单的小学生。   而家长寇远洲果然也为他的分数十分愉悦,奖励地亲一口他的脖子。   “圆圆。”   乔沅正在两手捧着一只线头小狗。手指捏捏它迷你的小爪爪。   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毛茸茸的。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一刻乔沅一天的不快都暂时被抛之脑后了。   小狗小狗,线头小狗……   “你今天几点回来?”他尽量假装若无其事,主动问道:“阿姨说要做好吃的……”   有了小狗的事在前,他也不是不可以把前面寇远洲惹他的那些事先放一边。   两人坐在一块,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心照不宣。   “咱们商量件事儿。”他说话的时候,低低的声线就在乔沅的脖子附近,十分平静自然地说:“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去了。”   乔沅动作一顿。   周围倏地一静,连窗外飞速倒退的绿化带都凝滞了一下,像是零点零几毫秒的凝滞,然后风景才如常地接着倒退着。   车子依旧平稳行驶在路上,乔沅的手指继续玩那个玩具,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是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忽然送他礼物。   “你刚刚也看到了,公司那边人不走开。”   寇远洲这话明明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事。比如今天晚上他想躲着乔沅。   当下那一刻乔沅心里闪过一丝特别清晰的感觉。   洲哥其实已经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两人认识多久了,有时人的一瞬间的直觉准得可怕。   明明都做好了穿那种衣服给他看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刻乔沅心脏还是凉飕飕的。   是他在寇远洲面前脱得干净的自尊心。   ……但这也都是他在想。乔沅心中羞耻,当下只是应了声哦。他低下头,手指还在继续摆弄那个毛绒玩具,眼睛已然有些失神。   他还有些无措,像是仍明白不过来刚刚就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就被拒绝了呢。   他看向手里的小狗。原来真正的用意在这里。   ……还不如直接拒绝他呢。   “有事要忙。晚上阿姨做的什么饭,记得发给我看。”洲哥对他的耳朵说。   乔沅耳朵被男人亲了一口。   他亲完,说出了乔沅最受用,最喜欢听他亲口说出的那句话:   “我爱你。”   寇远洲也不是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忙得回不了家过,但是这次总觉得好像有所不同了。   这么巧。   刚好是他的情趣内衣到的今天。   *   下午乔沅一个人回了家里。   到了傍晚,阿姨准时来家里做饭。   乔沅平时饮食少油少盐,注重营养均衡。他们家每天的饮食都是按照乔沅的标准来的。   屋外天色渐暗下来,又到了一天中的日暮时分。晚风微凉,饭菜飘香,所有人都忙碌于下班放学的这阵热潮之中。这种时刻莫名有几分萧索落寞。   阿姨也收到了今晚家里只有乔沅一个人吃饭的消息,在厨房忙活了三菜一汤端出来。   姜葱鲈鱼,蒜蓉白菜苔,酸梅排骨,裙带菜肉丸豆腐汤。   色香俱全的家常菜散发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香气,在餐桌上一一摆放好。阿姨十分用心,照顾到乔沅的小孩口味,今天做了道酸甜口的菜。   乔沅一个人坐在桌前。他慢慢吞吞地去拿筷子。   “圆圆,那个鱼吃的时候要吐刺的啊,不要吃太快咽下去啦。”   做饭的阿姨是个圆脸老实个性亲切的中年女人,说话带点乡音。平时雇主在家里怎么对这个弟弟的,她耳濡目染,有样学样,十分习以为常。   连在离开之前也不忘把乔沅当小孩子嘱咐。她说:“有刺的,圆圆。”   “好的。”乔沅抬头应道。   “吃完碗盘直接放那里面就好。阿姨走啦。”   “唔。”   砰一声门被关上。然后家里重新恢复了那种只有他一个人在的寂静。   乔沅一个人坐在饭桌前,面前饭菜香气诱人叫人食指大动,他在动筷之前,想起来洲哥今天好像说过让他今晚吃了什么发给他看这样的话。   当时乔沅的排骨刚送到嘴边,动作顿住一下,还是一口吃了那块排骨,接着往嘴里扒白米饭。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况且阿姨的手艺真的好。少油少盐的健康养生版也做得十分美味。   他一顿晚饭吃完,肚子饱了,简单洗了下手,又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干什么了。   好像有很多事想做,学校的作业,打到一半的游戏……乔沅想一想,又都懒得动。于是走到客厅。天黑得很快,外面已然暮色四沉,落地窗外楼下路灯排排亮起,月亮也高悬夜空。   乔沅这才瞧见手机上寇远洲给他发了消息,一连几条,追问他今晚吃了什么,又明目张胆地撒娇,问为什么还不回他。   是掐准了乔沅每天吃饭的时间发消息来的。乔沅没回他就知道乔沅是正在吃饭,也没再打扰。   那是乔沅之前都会做的事。每天拍照给洲哥看自己今天吃的是什么菜,还会要求他要发表一些有意义的感想。得是足够和乔沅感同身受或同仇敌忾的。   幸而寇远洲也是个脑子有毛病的。他恰好很是关心和乔沅身体有关的一切事物,故而对此乐此不疲,从不厌烦。   两人玩这种游戏倒是也牛头对上了马嘴。   现在他这一招也被寇远洲学去了,还学得有模有样。   整个人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的乔沅看着绿色聊天框堆积了起来,不想回,又不知道该怎么不回。   他直接过去拍了张桌子上的残羹剩炙,发送过去。   【洲哥:排骨好吃吗?】   【洲哥:下次让阿姨再做吧,我也想吃】   他注意到几个盘子里明显最受乔沅青睐的其中一样。   【洲哥:揉小猫脑袋.jpg】   【洲哥:揉小猫脑袋.jpg】   乔沅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和平常一样的聊天还有语气,   他将手机搁置到一旁桌上。   而寇远洲最后一张表情包也发了过来。   【洲哥:揉小猫脑袋.jpg】   *   夜晚,另一边的酒吧。   华灯初上,杯光交错。   昏暗暧昧的灯光下。一个人转着吧台椅坐回身,看向门口进来的人,揶揄一笑:“寇远洲。”   谢迁转着头,他看着人在自己旁边坐下来。他调笑问道:“真稀奇啊。今天不用带孩子?” 第11章   乔沅打开门,一个人走进空荡荡静悄悄的衣帽间。   昨天事发突然,那套衣服压根还没来得及细看,被他拖进了衣帽间的角落里藏起来了。   此时的乔沅又蹲在地上,重新将它拖了出来。   清凉情趣小猫咪套装重见天日。   里面除了他昨天看过的项圈发箍,还有的就是那块巴掌大的布料,拎起时几根细细的绳带长长垂落至手臂,然后就是另外两片三角形的布料。更大胆夸张地,只有硬币大小,同样布料很清凉长长的绳带很多。最后是两根白绒绒的猫尾巴。穿戴式,一根穿式,另一根戴式。   乔沅蹲在箱子前,一样样看过这些东西。现在也不用担心寇远洲突然出现闯入了,他今晚不会回来。   将东西理了理,将尚还有一点布料幸存的扔进了家里的洗衣机。   这点东西洗起来很快。乔沅坐在客厅玩了会儿手机,听到烘干机提醒声后起身,过去将东西拿出来。   别说这些原本就是不支持退货的性质,乔沅也没打算要退。   他在衣帽间的全身穿衣镜前一一换上了这套小猫装。   果然刚换上还是有点冷。换完后他缩了缩肩膀,看向镜子里的人。   从头到脚趾,肤白莹润,骨肉云亭,每一处线条都温软婉转,细腻流畅,听话得不得了,该圆润的地方圆润,该细挑的地方细挑。   乔沅身材比例很好,肩颈修美,腰身柔韧,双腿长而直。   在衣帽间恰如其分的精心打光下,这副身体全身上下,除了那道明显的疤痕外,几乎就是挑不出错处的。   细长尾巴自然乖顺地垂落,在他动作间无意识地晃动。   买回来后,也算是有机会正式上身一次了。虽然可能就这一次。   第一次穿本来该有些羞耻。但因为他现在心情是平静的缘故,上身后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是真的有种接受现实后的风平浪静。等走到这一步之后,乔沅才发现,自己的心就仿佛是一开始就知道答案那样,在结果揭晓后也落了地。   他忽而想起来一件事,这好像还是寇远洲第一次拒绝他。   虽然是间接的。但是这样证明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再宽容再大度的忍让,也是有限度的。   乔沅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丑。习惯了还是丑。幸好没真的穿出来给他看。   好吧。现在可以不用考虑这些了。   乔沅和镜子里那个独自穿着清趣衣服自怜自艾的自己对视了好一会儿。   他穿上试了试后就换下衣服收起来了,收进最里面那个衣柜的最底层。   关掉衣帽间里的灯。   他出了房间门,走了出来。   一路朝客厅走去。沿路上,路过家里位置显眼的那个柜子,上头摆放着几个相框,都是两人的合照。按照从小到大摆的。   年龄最小的一张,还是乔沅没做手术的那会儿。画面当中是两人在追逐,他跑在画面的最前方,小小一个人儿占比最大,在那天的抓人游戏里跑得气喘,小腿倒腾得飞快,这是玩兴奋了。眉眼弯弯像小月牙,手中还紧紧抱一只玩偶。   后方是用力制造脚步声假意在追逐他的少年小洲哥。他也撑着膝盖望向乔沅的方向,笑容俊帅明朗。   再后面还是两个人的合照,但有什么似乎变了。仔细看会发现,背景不论换成哪,小乔沅不是待在寇远洲怀里就是被他牵着,永远挂在他身上。   足见得两人无形之间有种非同一般的联系。   因为小时候的事情的后遗症,他对乔沅有一种异常的执拗。这种后遗症重到,让他光是看着乔沅的人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觉得他随时都会受伤。   寇远洲于他,疼爱是有,但只有乔沅清楚,这里面责任居多。   责任意味着压力。他对乔沅的责任感强到什么地步呢,是能让他答应下乔沅突然的告白的程度。   最后一张是两人近照。没有风景和游乐场,是某天的午后两人一起在被窝里拍的。   画面中是两个人的脸,各半张脸亲密贴合在一起,这就占据了全部的画面。   乔沅白皙脸颊上两颗小小的痣,寇远洲的脸上空白处则画了一个半括号,他们俩合起来就是一个笑脸。   乔沅笑得直接眯起了眼睛,而另一半画面,寇远洲漆黑眼瞳向下瞥,含着笑意地正望着他。   是乔沅最熟悉的洲哥的眼神。爱怜和纵容仿佛能溺死人。   曾经也因为这两颗小痣,乔沅被欺负哭过。   别的小朋友对他很大声地说乔沅脸上那是苍蝇屎。   乔沅原本从不觉得自己脸上有怎么,被这样说完也变得在意起来。   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苍蝇屎,就自己有,擦也擦不掉。就像别的小朋友都能跑能跳,能放声大笑,只有他需要躲在房间里不能出去。   他越照镜子看越觉得难看。像苍蝇屎。   “为什么像?”当他说起这件事时,寇远洲不解地反问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面前有这么多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   所以看起来那天的情况就是,小乔沅一见到小洲哥的面就开哭。   小洲哥听完这件事后先是哈哈大笑,看到小乔沅逐渐两包眼泪,这才堪堪收敛。蹲下来抱住小小人。   然后小洲哥挨个在他的小痣上亲了亲。   一,二,一共两下。   小乔沅一下就不哭了。   寇远洲还在想怎么安慰他呢,一看人已经哄好了,眼睛里还闪着没来得及掉的泪花。   他也跟着笑起来。   “漂亮着呢。我们乔沅。”   ……   晚上。乔沅一个人窝在沙发上追完一部一直想看的电影。直到最后的谢幕画面出来,仍是有种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的感觉。乔沅发了会儿呆。   他觉得自己今天是想喝酒的心情。   乔沅做了一个决定。   没事的,只有寇远洲会把他当玻璃做的。手术都做完这么多年了,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   *   酒吧。   谢迁背对着他,一派绅士地送别了两位前来请求拼桌的身姿窈窕的美女,临走前还请人家喝了两杯酒。   转着吧台椅坐回身,谢迁转头,眼神幽怨地看向这个吧台旁坐着的第二个雕塑似的家伙。   “寇远洲。”   “真稀奇啊。今天不用带孩子?”他问那个转着杯子闻酒的人。   光线暗昧,环境幽雅。排列整齐的酒杯反出锃亮雪白的光,音乐闲闲地缓慢流淌着,空气中酒精和香水交织的冷香流动漂浮。   寇远洲喝一口酒,才道:“带啊。这不正在带着儿子呢么。”   谢迁:“滚。你才儿子。”又道:“大哥,你来酒吧真是来喝酒的?”   寇远洲一手支着脸,无聊地看着冰块在金黄透亮的酒液里轻晃。   手腕上的一枚RM也在酒吧的氛围顶灯下反射出昂贵的金属光芒。   因为要来酒吧,原先的手串就收起来了。   谢迁问他:“难得出来玩一次,就是为了出来喝闷酒的?”   “干嘛,想见你还不乐意啊?”   话音未落谢迁就开始大声嘘他。   寇远洲嫌丢人:“闭嘴行吗?”   谢迁直接伸手勾他脖子,熟练用肘锁喉:“快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寇远洲被他勒得笑出声,才道:“他不能喝酒。”   谢迁一挑眉。   “吵架?”   “你想说什么?”   谢迁无情收紧铁血手臂:“别转移话题。你今天出来一小时了,乔沅竟然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给你。这对吗?对吗??嗯???”   什么都逃不过他这双眼睛。   他们玩得好的一圈人谁不知道寇远洲这厮出了名的聚会早退惯犯。多亏了他,每次玩谁先被查岗谁买单的游戏也变得没劲透顶。因为没有悬念,永远寇远洲输了负责买单。   就这么说,只要有乔沅在,他就能杀死比赛。   终于,寇远洲在他的死缠烂打步步紧逼之下终于不堪其扰,又或许是他实在嫌丢人,边笑边躲,说:“饶了我吧。我今天就是出来躲一躲的。”   谢迁这才松开手臂,放开了他。   这才对嘛。早说是出来躲的不就行了。   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能理解了。总会有这种时刻的。   尤其是这个寇远洲。   谢迁呵呵笑着:“你知道你有多久没喊我出来喝一杯了吗,大忙人?”   酒保正在给他俩面前的杯子续上威士忌。   这里是他们以前时常会过来的小清吧。店不算大但这里酒还不错,氛围格调都很好。   今晚似乎有什么球赛,老板特别给一群年轻人拉了幕布,正在那边角落看球。一群人乐融融的,店里氛围都被带动炒热了。   难得有像今晚这样悠闲的时光。两人聊了几句足球,还饶有兴致地跟着他们下了注。但这里没有奖金只有奖品——酒。一切只为了今晚玩得开心尽兴。这群人即使赢了奖最后也都喝下肚了。   乔沅不知道这个地方。要是知道了,每次肯定会当寇远洲的小尾巴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来。但寇远洲说,他身体不好,少让他碰酒才是对的。   谢迁玩开心了,眯着眼睛去看这个寇远洲。   他五指修长,优雅,充满力量感而又不粗犷,手背淡淡青筋宛如雕塑家的杰作。此时正折着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无名指一枚银戒,漫不经心。   “演教父呢?”   寇远洲就笑了一下。   此时谢迁已经有点喝嗨,举着酒杯晃:“你甚至都不愿叫我一声,father。”   主要是这个寇远洲,他从刚刚起就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玩这枚戒指了。摸完又摸,摩挲过来又摩挲过去。   谢迁都不想说他。   随便一个路人都能一眼看出他这一刻的心不在焉,一心二用。   但是谢迁知道为什么。他手上的这个,正是乔沅买的戒指。   一年前他俩在一起后,乔沅送给他哥的礼物。谢迁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好笑,心想用心还真是昭然若揭。   在他们一群人看来都颇为孩子气的幼稚玩意,在他哥平时不是戴着尊贵的pp就是rm的手上,就跟小皮筋的性质差不多。也就乔沅那个小屁孩爱干这种事。   倒是他哥寇远洲一直堪称纵容地,乔沅说什么都十分听话。   于是后来他只要人在外面,无名指上总是一枚明晃晃的银戒。   酒吧微醺的顶光洒下,这样一看,银质的戒指和他深麦肤色和西装袖口挺搭的。   被他提醒了,之后寇远洲不再跟自己的戒指较劲,他垂着眸喝酒。   不知道圆圆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吗。   他脑海里想起今天下午车上看见的乔沅当时脸上的表情。   寇远洲当时在看到他的脸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后悔了。   拒绝得太过明显。乔沅已经看出来了。   寇远洲那天出差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没看见乔沅的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到了那个拆开的快递盒。   反应速度太快,大脑里已经瞬间映照出这些勾勾搭搭的小布料穿在那孩子身上的样子。   照理来说,两人确定关系也这么久了,该做的事情早都做过,不该再有什么事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才对。   这具身体的每一处地方,任何细节,寇远洲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来。柔韧胜雪的腰,修长流畅的肩颈线条,后腰柔韧凹陷的曲线,又被……   一手还拿着那套 “衣服”的寇远洲脸上神色变得古怪。   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神色也已经恢复平常。   今天的事是他处理得不好。寇远洲意识到他自从工作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失态过了。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也只有乔沅能让他这样了。   但其实他今天其实不该那么做的,比起直截了当的拒绝,这种想要回避的信号太过于明显了。他意识到了,乔沅自然也是。   以至于让他现在因为不能回家面对乔沅,选择在这里喝酒。   或许是他也被乔沅买的那些虎狼之物弄得不知所措了。在看到圆圆在卫生间自己试衣服,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装不知道。   明知道乔沅是个内心纤细敏感的孩子。应该有更好更合理的其他办法……   冰块在酒液中融化,喀嗒一声清脆的轻响。   而今似乎只能思考补救措施,该如何把这一段揭过。   而寇远洲为此愿意做任何事。   他既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劲效的药,又需要这结果落在乔沅身上时需得是轻而又轻,最最无害温和的。   轻轻翻页的,不留痕迹的。   他有时甚至在想,自己从一开始是不是就错了。其实他是不是就不该答应乔沅,纵容事态这样脱缰发展到现在。   谢迁的嗓门插进来:“这就醉了?你也到了不行的年纪了啊。”   “傻逼。”寇远洲笑骂一句。   他顿了顿,又喝一口酒,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关于什么?是这次吵架的事儿?”   喝完一轮之后,终于差不多要轮到正菜。谢迁把那碟下酒干果拉过来边嗑边吃瓜,抱着手从这边的桌子平移到他那边:“说吧,我听听。”   寇远洲喝下一口酒,他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真的是我的锅,惹他生气了。”   他点燃指间的一根香烟。   伴随背景优雅流淌的爵士钢琴乐,烟雾缱绻地缠绕在男人雕塑般英挺深邃的侧脸上,这一幕画面有如电影质感般的高级。   谢迁咔嚓咔嚓地吃着瓜子坚果,看着他,一张脸若有所思。   谢迁还记得当时第一次和那小孩的见面。   夜宵摊上烟火缭绕,烧烤爽辣锅气飘香,围坐的一伙人面面相觑。   其他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挽着衬衫袖子的寇远洲手下利索,一秒手剥一个小龙虾。   寇远洲却一幅浑不在意的样子:“你们也快吃啊。别客气。”   平时习惯剥壳和从不做这些的人动作是本质就不同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熟稔他手边的小碗已经堆起了小半手剥虾肉。   “是不该客气,再不吃这一盆都要让他剥完了!这小子手是特么的真快啊!”   “靠!再不吃就得吃壳了!”   这群人闹着,平时开玩笑虽没个分寸,但这时候也没有人去犯个贱、偷抢一勺现成的虾肉来吃。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碗虾肉是给谁的。   寇远洲手大,两指拎起那个碗跟捻起一只小茶杯似的,把精致的一碗小龙虾肉放在乔沅手边。   “一会儿凉了。”   乔沅就坐在他身侧,嘴里嚼着一根烤年糕。肉端来了,这才慢一拍地,不紧不慢地,伸手去摸筷子。   他只是平时饮食清淡,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吃。偶尔也会吃几顿烧烤什么的,不碍事。   寇远洲手边小山似的高高的一堆虾壳子。乔沅这边桌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他用筷子拈虾肉吃。   旁人有的会好奇问:“你一直都这么给他剥小龙虾吗?”   吃小龙虾就是嗦个味道。本来肉就小,剥出来后压根就不剩什么。这还吃个啥?   也只有寇远洲愿意费那个劲儿。   但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彼时的寇远洲不以为然。十七八的岁数,像个真正的当爹的那样,没办法地笑道:“是啊,这家伙有壳的都不肯吃。”   偏偏带壳带刺的全是些有营养的东西。乔圆圆绝对说一不二,说不吃就是真的不吃,跟在后面着急的是喂饭的人。   桌上的人都知道寇远洲家里这位小少爷身体不好,心照不宣习以为常了。   竟没有人对寇远洲这一句漏洞百出的回答有什么反应。   当时谢迁在对面抿着酒,直觉寇远洲至于吗?于是心直口快,直接顺着话,笑眯眯地看向乔沅的眼睛,问这小孩:“怎么不吃带壳的啊?是吃不来么?”   乔沅咬着年糕,抬眼瞥他。   乔沅:“唔……”   不打算放过他的谢迁继续假装热情客套:“桌上别的能吃么?多吃点,自己伸筷子。”   漂亮的小孩抬眼看他一下。   然后谢迁发现,这小孩他其实知道自己根本无需费那个力气回他。   因为他哥就坐在一旁。   寇远洲说:“别理他。你吃你的。就这一碗,我待会检查。”   谢迁:?   不是,就这么直接无视他了?   他挑挑眉。这还真是……   让人无话可说了。   哦不是,并没有被无视。   那雪白精致的小孩一言不发地扒拉住寇远洲的袖子,脖子向前伸,寇远洲便会意,伸手,让乔沅张嘴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呸呸到他手上。   然后小孩挑衅地看谢迁一眼。   谢迁脸上微笑着,额角青筋浮现。   这要是他家里的哪个小孩他现在已经撸袖子开揍了,认真的。死小孩,家里惯的都什么臭德行。   那边寇远洲已经开始剥一整条的皮皮虾了。   他两手占着,偏头张嘴,接过乔沅用筷子夹到自己嘴边的肉,抬下巴示意他吃。   ……   寇远洲这小子也是,他俩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到现在寇远洲还会在出门前亲手给人抓头发。   他弄发型的手艺相当高超,出神入化。因为了解熟悉乔沅的身上的每一处,一瓶发胶一双手,欻欻两下给他弄得特别帅气过人,然后在事后谢迁问他取经怎么抓的时侃侃而谈道:“……是吧,这种抓法好看。因为他本身头型很圆,我们从小就不睡扁头……”   无辜就听了一耳朵育儿经的谢迁:你们太子爸真的够了。   乔沅学校文艺汇演。   寇远洲举着相机拍台上聚光灯下弹钢琴的乔沅。而就在相机后面的、他的眼神,真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忘了,寇远洲的眼睛之中是欣赏、喜爱、骄傲、享受……   一起蹭过来观看乔沅演出的谢迁:……你醒醒。他就是人家台上合唱团角落里的一个钢伴而已。   乔沅学钢琴,他还会学各种乐器,但水平也就到那儿而已。平心而论,乔沅这孩子打小学习能力就不强。不是学钢琴不强,他学什么都不强。大白话说,个人能力就那样。   但是学校的边角料,寇远洲永远的小骄傲。   ……   思绪回笼。   今晚的酒吧里,谢迁晃晃手里的酒杯,道:“要我说孩子就不能这样惯着。你看你这些年给人惯出来的臭毛病,本来乔沅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谢迁也不是一般朋友,这么些年了,说话从来不用跟他们两个人客气。这也不算背后蛐蛐,就是乔沅在这儿听着他还是一样这句话,就是会被乔沅那小子再记恨上一笔而已,哈哈。   一个开心果壳精准飞弹到他脸上,还有点痛。   果壳又从他身上掉落下去。谢迁转眼一看,寇远洲弹果壳的手指都还没放下。   寇远洲发话了,吩咐道:“别说他坏话。”   “……”谢迁无语:“啊是是是。”反正这俩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习惯了。谢迁说:“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供着。”   “别这么说。”寇远洲道:“我很爱他。”   谢迁喝一口酒,然后举杯嘻嘻哈哈道:“为爱情干杯。”   “什么时候想分手了别又拖我出来喝酒就行。”   “我说过了,除非圆圆自己主动说想。”寇远洲弹了弹烟灰,男人垂着眼,轻描淡写又平静笃定:“我是永远不会跟他先提分手的。”   *   寇远洲到家时已经是深夜。门一打开,他人进家门,里面的灯自动亮起,家里霎时灯火通明。   窗外夜色沉沉。黑夜过半,此时早过了平时乔沅睡觉的点,家中静谧一片。   只剩他一个人放轻的脚步声。寇远洲脱下外套,一路走过去,随手关了几盏大灯。一直来到两人的房间门前,无声地开门,看了一眼里面。   借着门外的依稀灯光,隐约能看见房间中一张大双人床,中间一个熟睡中的被包鼓起。   寇远洲站在那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坐在床侧。一边单手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寇远洲俯身下去,回来的第一件事,先亲了一口床上的人。   就要起身先去洗澡,下一秒却被一只白生生的赤裸手臂抓住了衣服。   他抓得用力。寇远洲低头看去,被窝里的乔沅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在那里看着他。   房间中昏暗静谧,但他眼神澄澈平静,一看就不像刚睡醒。   寇远洲一愣,随即俯身:“怎么没睡?”   乔沅还是不说话。那只抓着他的手用了点儿力气,会意了的寇远洲就顺从地弯身下去,先亲了亲他的脸颊。   寇远洲一手撑在他枕侧,伸手拍亮那个专门放在乔沅床头的胖蘑菇灯。   黑夜中他闻到又一股酒味。寇远洲嘴上一边吻着他一边皱了皱眉,分不清酒味是本来他自己身上的,还是乔沅的。   柔柔灯光在黑夜里晕染开后,照亮了床头的两人。他更能发现乔沅今天和平时格外不一样。直到怀里的人直起身子从下方亲了一口他。他尝了一下乔沅的嘴,明显还是刚喝完不久,寇远洲低眉看他的脸。   “喝酒了?”   他停顿一下,看着乔沅的脸。   “什么时候喝的,喝了多少?是冰箱里的啤酒?还是红酒?你……”   他还想问问乔沅怎么不穿睡衣。寇远洲一只手宽大且修长,手背青筋隐约,熟练摸上乔沅裸露在外的手时,几乎包覆住他的整只小臂,替他捂着暴露在外的皮肤,怕他受凉。两个人体型差距如此明显。   很快寇远洲意识到一只手不够。   乔沅的人从那个被子包里钻出来时,寇远洲一双眼睛刚从他那两片小硬币布料上避开,视线就不可逃避地落在他一条柔软的毛茸茸猫尾巴上。   他全身都很白。 第12章   动起来更是白晃晃的,吸人眼睛。   纯白无暇的油画颜料在黑夜里搅动翻动,扭曲成妖精似的身区||体,皮肤白得仿佛浮着一层薄光。   许是今晚酒喝太多,寇远洲不会反应了。他闭了闭眼。   脑子是空白一瞬,这一小会儿乔沅已经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寇远洲肌肉记忆,手臂自己自动地揽住他腰身,抱小孩似的抱紧了身上的人,先扶稳了别让他掉下去。   乔沅的人扒在寇远洲身上。   一片白花花的月光掉落进怀里,怕化了又怕他散了。   乔沅从头到尾都不说话,靠在寇远洲胸口处,一直抬着下巴盯着他的脸。但动作是一点不见收敛,颇有种决绝的,恶狠狠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怀里的人直白又大量的露||肤||度烫得人眼神不知该往哪儿躲好了。   这种妖异的白几乎融化进对面人漆黑深邃的瞳仁里,要和他彻彻底底融化搅和在一起。   发现在这张床上无处可躲后,寇远洲终于垂眸,沉默望着他。完全没想到乔沅会来这一出。   骤然间想起来什么。   他忽然一只手抚上乔沅心口:“疤呢?圆圆?”   “你的疤呢??”   幸而,在一触碰到他的心口后寇远洲一颗悬起的心这才落回实处。还在,疤痕还在,乔沅大约是嫌不好看,自己用一张疤痕贴遮挡盖住了。   他不在乎乔沅看起来有多完美漂亮,这一刻他只在乎乔沅的疤哪去了。   寇远洲虚惊一场,松了口气。   同时又忍不住对这样的圆圆心软。   因为圆圆他自己把自己的疤盖住的举动。   他思忖片刻,还是伸手搂紧了穿成这样的乔沅,好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不再乱扭,准备就这个姿势和他好好聊一聊。   寇远洲一边扯过一条毛毯,又在想应该怎么跟他说,孩子才肯听进去话。   “自己贴的?”寇远洲先是问他。   乔沅鼻子哼出一声。   “为什么呢。”乔沅坐在身上就比他高了,寇远洲就一直抬着头,耐心地看着他的脸道:“你明明知道的。你不用这样也……”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乔沅心不在那。窝在他怀里听他说不用,下一秒就满不在乎地把那块疤痕贴撕下来了。   亲肤的,不多疼。寇远洲替他疼,一只大手替他捂着那块,能感觉到掌心燥热的温度源源不断渡进皮肤。   乔沅一只手贴上他手背。   他体温比寇远洲低些,手心是微凉柔软的。   他今晚惯会顺杆子爬,他哥心一软,乔沅立刻找到可乘之机。   大概是寇远洲今晚酒意也上头了,又回来看到乔沅给他准备的……惊喜,他此刻脑袋已经有点隐隐作痛。一个不察,眼前一顿天翻地覆。是被忽然直起身的乔沅反过来骑在了身上。   男人反应慢了一拍。他大字躺在床上,失神看着两人房间里熟悉的天花板,还有下一秒,像一只小猫一样从底下探出脑袋的乔沅。   今晚到现在,他才第一次看清楚乔沅的眼睛。   也是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这人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倔强的不管不顾。   乔沅骑着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昏暗房间里,此刻他一双美丽又澄亮的瞳孔里不含有其他情绪,只剩某种异常的执着。像是在报复。   寇远洲瞬间头更痛了:“你今天到底是喝了多……”   乔沅恍若未闻,全当没听见。他动作不停,身上只着寸缕又格外缠人,缠在寇远洲身上,执意要从他的眼中、他这个人的身上寻找着什么。   一个确信的答案。   但不得章法,十分乱来。主要也是寇远洲只是躺着不动,任他忙碌。   乔沅正在啃他……的脖子。   像这样漂亮的乔沅主动坐在他身上,手撑住寇远洲胸膛,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发自内心感慨一句,活色生香。   乔沅俯身吻他。   亲吻到唇角时,感觉下方寇远洲的嘴巴轻轻动了动。他静静地问:“什么时候?”   察觉到什么,乔沅抬眼,看见寇远洲一双墨黑深邃的眼睛正垂眼看他。   “什么时候把手表摘下去的?”   几乎是本能反应,乔沅人一僵,同时忽然察觉到,寇远洲的人不知从一刻起就没有动作了。   一动不动。乔沅触碰他时能感觉到衣服布料下硬邦邦的如石头般的肌肉块垒,怎么碰他掰他都无动于衷。   以至于当乔沅意识到即将发生些什么,警觉地吓得转身要逃时,早已为时已晚。他手脚并用,被腰间一条坚硬手臂轻轻一拦,一下抱回来了。   他一只手就箍住乔沅一双手腕。   乔沅这会儿已经恼羞成怒,愤恨发狠地挣了挣,果然铁钳似的分毫不动。寇远洲面无表情,扯住手直接把他整个人从床上猛地拉过来那一刻,乔沅真实地心紧了一下。   “啊!”他惊叫出声,顿时更强烈地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   寇远洲已经从床上坐起身。   而他以一个难看的姿势趴在寇远洲腿上,双手被禁锢着,刚一挣扎,房间里响起清脆强烈的“啪”一声。   乔沅感觉后面电击般的一痛,然后是火辣辣的感觉涌上来。   寇远洲:“我说没说过,今晚我回不来,让你先睡?”   两人一瞬间地位颠倒,形势覆地翻天。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乔沅不可置信,更加强烈挣扎起来:“啊!放开我!……”   回答他的又是一声一模一样的清脆重响。   “喝酒之前还知道把手表摘了。看来还不蠢,知道自己一喝酒心率就会失常。”   两人体力上根本没有可比性。只要寇远洲想动真格。   但他几乎从来都不会像这样强硬地对待乔沅,他养乔沅的唯一方法就是溺爱。极偶尔有过几次,那也是孩子特别不听话、伤害自己身体的时候。   那几次都把乔沅吓得不起、留下阴影。   寇远洲今天提早回来,也是因为手机忽然收不到乔沅的心率信息了。回来看到他在睡觉,还以为是睡着前摘下去了。   男人的指骨修长,手掌坚厚有力,几巴掌不留力地抽下去,红起来了。   乔沅又哭又闹。他听见身后有咔哒的清脆响动,是寇远洲解下了腕上的金属表。   “今天又是熬夜又是背着我喝酒,身体不要了,是吗?”   先前就说了,乔沅身上的布料拢共只有巴掌大小。倒是方便了挨打的地方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一下热辣辣地疼,一下又清晰感受到空气凉意。   在他的禁锢下哪儿也逃不了了。乔沅他腿上奋力挣扎的时候一扭头——   房间里灯光幽暗。只有乔沅的胖蘑菇夜灯在柔柔发散光亮。   他哥眉宇冷峻面无表情的脸半是隐没在阴影中,看得人心里一惊,凉飕飕的。   寇远洲是真的有些怒意。   他会生气,是因为乔沅以前真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拿自己的身体做威胁,试探自己爱不爱,有多爱。   “又想背动态心电图了?”他冷冷问乔沅。   24小时动态心电图是乔沅每次不听话,他心脏状态不稳定时医生会让背在身上的检查仪器,要将电极片贴在身上一天,检测心率有无异常。   头好像更痛了。寇远洲开始想最近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他回忆着那些和平时没有异样的细节,始终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越想越是让人头昏脑涨,一团乱麻。   或许爱本身就是种欲望,而欲望天生会扩张膨胀。才叫乔沅这样一天比一天地更难满足。   虽然他挣扎了,但对寇远洲来说压制一个乔沅还是太轻而易举。   乔沅已经被揍得没了力气,自暴自弃地趴在那,用一个后脑勺对着人,眼泪洇湿了寇远洲的西裤膝头一大块布料,又湿又凉又热。眼泪到底不是水龙头,他哭得寇远洲腿上那处的布料黏黏的。   从他眼睛里淌出来还是热的,流到他西裤上就变成冰冷的一滩。   刚才挨打的时候挣扎得像条按不住的鱼,被收拾一顿之后,人又软软趴趴地,彻底不动了。垂着头看不清脸,真像一条洁白的死鱼了。   一开始压倒他哥的气焰像是都随着眼泪的流泄而扑灭得彻底了似的。   他一动不动。寇远洲松开他的手腕,被攥着的地方红了一点。   但不如他现在的身上的另一个地方红。   几乎赤裸的人被用毯子把人包着抱起来。因为乔沅现在跟个真正的醉鬼似的,四肢垂落人也不会使劲儿,给抱他起来的人增添许多困难。   还好寇远洲从小抱到大,没人比他更知道怎么抱乔沅。于是倒也没多费力,隔着毯子,一只大手从乔沅后背抚摸到他屁股上,好像这样捂着它就不疼了。   或许是他掌心太热,刚一捂上,烫得乔沅又是一大颗泪珠掉落出来。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之长。   “你怎么答应过我的,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明天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嗯?”寇远洲对他说。   “洲哥帮你换衣服。”   又在床上帮他换好睡衣。   在他一一亲手解下身上那些可怜兮兮的小布料时,躺在床上的乔沅彻底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闭上眼。清晰感受到他刚揍过自己的那双手正在分别做什么动作,动作有多轻柔照顾。   从下至上,寇远洲替他扣上睡衣的扣子:“睡吧。”   他轻轻拨开有些汗湿的刘海,准备一会儿拿条毛巾来。寇远洲在乔沅薄汗的额头落下一吻。   “我在这等你睡着了再走。”   “其他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太晚了,先睡觉。”   这一切做完后,寇远洲就隔着一层被子,一只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没用力,只是轻轻搭在那,感受着他的体温,倾听乔沅身体里那颗小心脏的规律跳动。   “你乖一点。圆圆。” 第13章   一个天气晴好的大下午。今天两人上完了课,仍然在学校附近的那个咖啡厅坐着。   外头晴空高照,乔沅的人却是蔫了。就见他此时正头朝下地趴在咖啡厅的桌上一动不动,萎靡不振,肉眼可见的没了精神。   苏晗:“也可能是有些人本身属于比较保守的,你知道吧?这纯粹就是那方面观念不和的问题,还需要磨合……哎,你别这样。”   趴在桌上装死的乔沅终于动了动。   抬起头。他的下巴支在桌面上,还是神色恹恹的模样。   外面一点阳光透过树叶的散落进来,虚幻光斑恰好摇曳在他们桌沿,沾在他尖尖的下巴上。   如此,一一照明点亮了这张脸上的眼睫,鼻尖,嘴唇。他微肿发红的眼睛,正是先前刚大哭过一场的模样。   她也是看今天乔沅这副丢了魂的样子,意识到事态有点严峻,这才想着拉他出来坐一坐的。   虽然苏晗不清楚其中具体是怎么失败的。看着这样的他,苏晗怜爱地伸手揉揉他的头,说:“这次是我帮倒忙了。”   “不,”乔沅坐起身,他摇摇头:“不是你。”   怎么会是她的错。   乔沅静了静,说:“我想分手。”   苏晗就配合道:“分,分。”   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顺着就对了。   乔沅也点了点头:“嗯。”   苏晗此时正盯着这张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来看都可圈可点的脸蛋看。   不应该啊。苏晗心想,乔沅的美人计竟然还能失败。   她的意思是,虽然只是无鸡之谈,就连她都感觉自己可以了啊。   苏晗掩饰地喝了一口水,这才问出想问的话:“就是,乔沅,你哥平时会不会有什么男言之隐没让你知道的?”   这都能两眼空空。难道寇远洲还能真是养胃不成?   嘶……这还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时一表人才的。   乔沅意识到她想偏了:“没有……你在说什么。”   苏晗松一口气:“那就是我冒昧了。”   她循循开解乔沅:“你也不要太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别内耗知道吧?要不好好坐下来谈一谈,这毕竟是需要磨合的事情……”   乔沅摇摇头:“不,我想分手。”   苏晗点头:“分,分。”   看来这次是真气得不轻。说了两次分手呢。   说是这么说,但乔沅心里又想,苏晗刚才的话或许才是真相。   只对他一个人养胃又何尝不是一种养胃呢。   昨晚突然那样做是有原因的。   原本乔沅都已经好好地把那套衣服收起来了,他灰溜溜地,也顺着台阶下来了,当做这一页已经翻过去。   翻过去。   ……翻不过去。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开了寇远洲一瓶红酒。   没人打扰,家里安静得过分。乔沅独自喝着酒,明明已经收好了的,那套格格不入的情趣装,在今晚这个只有他一人在的家里存在感如此突兀明显。而且越来越强烈。   乔沅忽略不了。   时时提醒他,就这样过去了?……   这件事在他心里原来没想象中那么容易过去。   连同自己那些的心事。乔沅只是还是不服气。一会儿想寇远洲凭什么,自己从现在起再也不要理他了。一会又想,他穿得难道不好看吗?他想穿就穿。就穿就穿。   在此之前乔沅也从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大胆过。   所以即便是寇远洲也被他吓了一跳吧。   ……乔沅又喝一大口酒。恹恹不乐的脸上浮上微微的醺红。   真难看,乔沅。他心想,这就叫做自取其辱吧。   那天晚上他就是憋着一股气在等寇远洲回来的。不争馒头争口气。   *   那天晚上过去后,乔沅现在正在跟他冷战。   这次是严重的那种,连这个“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不想提起的那种。   不想提归不想提,“他”打的电话还是得接的。   从早上起乔沅就接了好几通电话,他在这头拉着脸不说话。就算不说话,也还是得接。   因为先前种种经验表明,就算不是电话,寇远洲只要想,怎么都能找得到他。   寇远洲棍棒教育的次数不多。   但每次过后都会负责把人哄好。   乔沅一吵完架是绝不会先低头开口说话的。而对这种小事寇远洲倒是向来不在意,低头哄人哄得非常自如,秉承着有什么事都要好好沟通的原则,每次都免不了会有经典的家长谈心的环节。   这次也不例外。   寇远洲说要过来接他。   应该就是他说过的,“好好谈一谈”。今天终于还是来了。   和苏晗分别后,乔沅背着书包除了咖啡店,没走多远,看见他哥的车就已经停在校道上等着他了。   还能谈什么。谈来谈去无非就是那老几样。   喝酒危害,爱惜身体,并让乔沅自己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何况乔沅深深觉得那天晚上寇远洲根本就是小题大做。喝完酒他是会心率加速一段时间,但之后就会恢复正常了。这都是正常的,寇远洲还拿动态心电图吓他。   什么都是“为身体好”。乔沅现在已经有点厌烦了“为身体好”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   以前乔沅就很不喜欢听这些。更别说今天,是看见那辆车就差点想要转身就走的程度。   坐上车后座的时候,乔沅在想,是不是他现在就壮这一次胆直接跟寇远洲说了分手,今天后面的一顿说教是不是就能省了。   他是认真的。寇远洲在前面开车,换做平时乔沅应该往副驾驶走的,但今天自己一个人不言语地赌气上了后座。   驾驶座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他的小发雷霆。   因为即将到来的一场说教,这一路车上的氛围都算不上好,空气有些压抑。乔沅始终不发一语,只有寇远洲偶尔出声跟他说一两句话。   看寇远洲的脸色,反正这次的“谈心”也不会那么轻松就是了。   那天晚上他穿好那套衣服后,特地自己在镜子前照了照。   即便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乔沅仍然能看得出来,是好看的。   或者说,因为很多松松的带子和超迷你的布块的原因,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份期待被拆封的,呼之欲出的礼物。   这种衣服的设计目的就是如此一目了然,直白大胆。但精髓又在于半遮不掩,欲拒还迎,以及极其容易穿脱的设计。   乔沅很满意,还给自己贴了疤痕贴。   就算乔沅对自己没信心,他也不该对这套打扮没有信心。就像苏晗想的那样,不信他两眼空空。   于是乔沅a了上去。   怎么说呢,因为对彼此的了解深入骨髓,正是太了解了,互相之间连一个眼神都没法撒谎。   虽然寇远洲很快掩饰过去,几乎让人怀疑是错觉,但乔沅很明确地捕捉到那一瞬他眼中闪过的东西。   真稀奇。   从小到大他还以为洲哥无所不能,没有害怕的时候呢。   当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真真切切的退缩。   原来他在被自己穿着忄趣内衣坐上身的时候,也会有这种被逼到墙角的、拿他没办法的无力境地。   他害怕我。   那天晚上乔沅无比冷静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事实。   也是寇远洲今晚喝了酒,有些松懈的缘故。他没判断出那一刻乔沅是憋着气把他压倒的。当圆圆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胆|lu|骨的动作时,寇远洲无意间一丝真实的反应流露。   乔沅反而庆幸自己今天晚上冲动了一回,不然还看不到他这样的表情了。   但凡他当时的眼睛里是另外一种别的情绪呢,甚至是为难或是窘迫乔沅都觉得比这个好,真的。要么,直接生他的气!什么都好啊。   都不会令他置于现在这样如此难堪的境地。   他害怕我?   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那清晰冷静的眼神像被一盆凉水浇得透心凉,那一瞬间他认清楚了自己,认清楚了洲哥。   寇远洲未必不能真的能做到骗乔沅一辈子。   但乔沅现在已经不能假装被骗了。   其实当晚乔沅就有种直觉,那套衣服后面是一道不知何时存在的裂缝,若是自己硬是要强行把它费劲拉扯出来,感觉有什么东西会随之坍塌也说不定。   因为从他那天在卫生间试耳朵和项圈,寇远洲一推门,进来后第一眼就是憋不住笑的反应。   那是种看到熟人头上装猫耳朵的失笑。从那时起或许乔沅就应该意识到的。   纵然他真的做到就这么欺骗乔沅一辈子,但寇远洲再怎么也骗不过自己。   他最不经意间真实心情的流露的一秒做不得假。   乔沅这些年真是被他哥宠坏了。   才会让从前的乔沅满心以为天上地下,只要他想要的,寇远洲都愿意给他送到眼前来。   寇远洲的喜欢又有什么难呢?   洲哥一直都很喜欢他啊。   乔沅这辈子所认识的寇远洲就是喜欢着他的寇远洲。这个人没有哪一刻是不喜欢乔沅的。   所以后来才会在现实中摔这么大的一跤,上天用冷冰冰铁铮铮的不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一件事,明摆着告诉他,此路不通。   不行。无解。没办法的。就算他心脏有毛病——以这种无赖至极的理由,能道德绑架到寇远洲跟他交往了一年,但喜欢上他,不行。   这个理由只有在寇远洲面前才好用,他会为乔沅无数次纵容地弯下腰。   洲哥就是永远没办法喜欢上一个不喜欢的人。   乔沅酸酸地吸了下鼻子。   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两人交往初期,对一切充满憧憬,在寇远洲面前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吻自己的乔沅。   这次更惨,是穿着情趣内衣被拒绝的乔沅。   乔沅始终也很好奇。为什么,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干蠢事。   为什么,为什么洲哥也好小月姐也好,你们大家每天都能过得如此井井有条,体面适当,难道只有他是一个人手忙脚乱,左支右绌,丑态百出吗??   只有他一个人会情绪崩塌,只有他在乎寇远洲在乎得不得了吗?   后来乔沅如愿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是的。只有他一个。   就像一个真正的神经病一样。   乔沅人在后座,逐渐坐没坐相。他身子越窝越低,下巴埋进领子里,放任自己整个人慢慢沉了下去。   一如他现在低沉到谷底的情绪。   “困了?”寇远洲通过后视镜瞧他一眼。   看看车窗外的景色,他们快到家了。   乔沅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谈心”就心中烦乱。   此时的乔沅还不知道,回家后寇远洲还背着他给他准备了怎样的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弄得乔沅这下更不知道该是哭是笑了。 第14章   一路上车里有种不必言明的压抑氛围。   就像是山雨欲来前的阴云密布,乔沅对这种场景特别深有体会,就是让人浑身难受。   寇远洲没说什么,但他预感到了接下来一场严肃的说教。   打是应该不会再打一顿的,但问题在于,寇远洲的说教有时候比挨打还让人难受。   坐电梯上来的一路无话。乔沅跟在他身后进了家门。换鞋的时候,听到寇远洲一句:“去房间。”   乔沅顿了顿。   还弄得那么严肃。   他换好自己的拖鞋后沉默地往里走。心里有了预期,看来今天这一顿说教有的受了。   死就死吧。   他现在社死得还不够透透的吗,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进房间才发现自己装情趣衣服的盒子被重新翻出来了,就摆在房间的桌子上。   看到那个熟悉的盒子,门口乔沅紧紧抿着唇,走了过去。   大不了就分手。   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这个念头像是小孩子攥着张和家长谈判的底牌,乔沅想,自己现在是真的敢这么做的。   寇远洲跟随他的身后。   “打开吧。”   他在后头单手解着颈间领带,先开口让乔沅自己把自己买的东西打开。   这一秒乔沅莫名听出了语气中的微妙不同。   寇远洲不是要训他吗?   那眼前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乔沅看了摆在眼前的那个粉粉嫩嫩的盒子片刻。   他伸手打开盖子——   “……”   乔沅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彻底失语过。   他瞠目结舌。   这是他的盒子,又不是。此刻摆在面前的盒子中装满了大大小小,丰富多彩,毛茸茸或金属或皮革或乌木制品的,大人的玩具们。   这一幕还是很有些赤luo|luo的冲击力的。   寇远洲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后。   他将下巴顺势支在乔沅发顶,如同平常那样亲昵。   让乔沅紧绷了一路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下来。和他一起看着这些大人的玩具,他低磁的声线也温和下来:“既然要买,怎么不知道买些好点的。”   语气中丝毫没有生乔沅的气的意思。   刚刚那种要训他的气氛只是为了这个礼物放的烟雾弹。   糖衣炮弹来得突然。一方面也是这些玩具赤裸横陈在眼前画面有些冲击。乔沅愣过之后,问:“这些是?……”   他正在尽量不要去想寇远洲如何学习、搜索与购买这一箱子东西的画面。   “礼物。”耳朵被人亲了一亲。   乔沅难以置信:“谁的?”   寇远洲想了想,他轻笑出声。   “小猫的。”   乔沅就想起昨晚的猫耳朵和猫尾巴。   寇远洲按照一如既往的方式那样在哄他。   他像是搜集乔沅的线头小狗一样把它们一一搜集了起来。摆在一起其张牙舞爪的冲击力大为令人瞠目结舌。可以说是把新手乔沅刚认识过的、不认识的都搜集全了。   身形高挑的男人像这样紧贴着站在他背后,伸手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他,每次都让乔沅有种被他用身体禁锢住的错觉。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越过他,从眼前的礼物箱随手抓起一大团圆圆的毛茸茸。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这样陷入毛团里。寇远洲和呆住的乔沅一起看着这个大尾巴,随意道:“我看到还有这种小兔子的,一起买了。”   语气含笑。   完全拿捏。他既知道乔沅吃软不吃硬,得哄着才听得进去话。但又不能一开始就只服软,软硬兼施玩弄人心的手段巧妙得堪称高手。他是鞭子-糖-鞭子的三明治教育法。   此时在他怀里的乔沅扁了扁嘴。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你还对这种方面感兴趣。这些你喜欢吗,说起来,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早点发现呢?……”   乔沅默不作声地听着。   寇远洲抱着他,道:“抱歉,洲哥不是不让你玩这些。我对这些之前也从没有了解过,原来还有这么多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挑了一些确认过比较安全的。不管怎么说,身体重要。你如果有喜欢的之后再慢慢来。这是眼罩,这是%#*&,这是带点微电流的,还有这种低温的……”   乔沅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突然猛地用头向后一撞他的下巴,忍无可忍地想让他闭嘴。   别说了。   寇远洲就着被他头槌了一下的姿势,却是笑开了。   “哎。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小孩子喜欢什么。有时候会跟不上你……”他假装叹息着,脑袋搭在乔沅肩头。   高挑笔挺的人做这个动作,他俯下身低着头,埋进乔沅肩头呼吸,一副身心全然十分依赖乔沅的姿态。   在他面前装什么老人。   乔沅听他说话,眼睛看着面前这让人眼睛不知该往哪放的一堆,他的脸色却怪怪的,心情越来越复杂困惑。   换做平时他或许早就忍不住嘲笑出声了,为寇远洲这样和平时完全不像的大胆行径。   但乔沅现在一点也提不起嘴角。他笑不出来。   “……这些,你真的都会陪我玩?”他不明所以问出一句。   寇远洲抬眉:“嗯?”   乔沅听着他在这很明显地顿了一顿。回答他的是寇远洲的动作,他直接伸手,从那个箱子里取出一样东西。   而乔沅低下头,也假装打量寇远洲为他挑选的新玩具。   乔沅有种自己在逼良为娼的感觉。   他是见过寇远洲看到他穿情趣衣服后,那个清楚的闪躲的眼神的。   正是那样,眼前的这些极尽大胆奔放的“惊喜”在他眼里反而像刑具。   明明没办法,却还不得不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次的固定频率是多久一次,一周,还是两周?……   这一堆奇形怪状各显神通的器具摆在一起都有点好笑了。   我把他逼成这样了么?   没有人在看过那个眼神之后,这一刻还能心安理得地认为寇远洲是因为喜欢才陪他玩这些手铐脚镣。   好假。假得都像是一场无意间对他举行的羞辱仪式。假得乔沅看着这一切,又开始想要掉眼泪了。   在他发呆的间隙,一直没说话的寇远洲已经将一个东西围上他的脖子。   冰凉坚韧的皮革质感贴上脖颈皮肤。乔沅下意识去抓,却被按住道:“别动。”   距离过近的低磁声线挠得他耳朵发痒。寇远洲还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除了我,你还能找谁玩?”   戴在他脖子上的是一个粉色项圈。   和乔沅自己戴时的触感完全不同。这个更厚重也更有压迫感,紧贴皮肤,微微勒住喉结,他呼吸的起伏便如此清晰入微。一紧,一松。   项圈正中央一个金属系扣,用来系一根链子在上头,牵着走。   粉嫩的项圈很衬他细腻白嫩的肌肤。   颈间多了一条束缚住的皮革金属的制品,让人想起狗狗或是别的什么宠物。于是莫名地,给这张精致俏丽的脸添上几分色气。   寇远洲歪着头端详一下,突然说了一句:“就这么把你绑着也挺好的。圆圆。”   他先前是一个对这些毫无了解从没兴趣的外行人,突然来了这一句。寇远洲说:“把你绑在家里就不会一天天的总给我闯祸了。”   他认真询问乔沅:“你喜欢这种的吗?”   乔沅心想自己该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他该回答喜欢的吧。毕竟现在是礼物时间。   乔沅垂下眼,说:“其实不用为我做这些也……”   “我也很喜欢。”寇远洲接过他的话:“我只是老了,不是死了。别真把你哥想得那么老,玩玩具的兴致还是有的。要试试看吗,嗯?……”作势挠他痒痒。   乔沅一下被痒得弯下身子。两人闹了一通。之后,寇远洲重新从后面揽住他的腰。   他端详着乔沅戴着项圈的模样。伸手疼爱地摸摸他的脑袋。   “我们圆圆好乖。”   “好孩子。”   乔沅看着他的脸。   寇远洲是不是觉得他这样的迎合表现得十分自然、天衣无缝?   那些挤在箱子里的玩具就那么大喇喇地在两人面前敞开着,带电流的冷热感的透明的震动的毛茸茸的皮革的,各领风骚。好搞笑。   乔沅觉得自己现在都能直接笑出声的那种。他低下头不说话,实际上他的表情是比哭还难看。   这一幕都有点黑色幽默了。   眼前的寇远洲已经和之前那个躲避自己的他不一样了。就见他将这些暴露的东西一一拿起在手中,如数家珍的样子。叫人不忍直视。   乔沅刚刚在想,这一幕他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想着想着,他朦胧地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他的确见过。他妈妈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还给你。”形容枯槁的女人目光空洞地对乔沅这样说道。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认识时那个少年寇远洲。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张还没成为他男朋友时,那张年轻恣意的脸。   看不到预想之中乔沅收礼物后满意的脸,寇远洲问:“怎么了?”   “什么?”乔沅像刚回过神。   寇远洲安静瞧着他的脸,道:“看你怎么好像不满意,是我买错了么?”   “没有。”乔沅顿了顿,也笑起来:“没有不满意。”   乔沅说:“只是在想,你不像是会玩这些的人。”   一眼看出来,寇远洲压根就是从不会玩这些、也不会和这些东西沾边的一个人。   不适合。真的一点都不适合他。   他现在也是在“还给他”吗?用毫无原则的自我的消耗,弥补上对乔沅的亏欠。   “你是明知道我没法拒绝你,才会这么说的吗?”他笑着道。   是啊。不然呢。   你就是因为没办法拒绝。   听起来像一句温柔的情话。但乔沅懂得,这话不单是对自己说,更像是在跟他身体里脆弱的小心脏说的。   非他自愿,但他拒绝不了。就像乔沅明白,多年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病,很多事情寇远洲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这种……   乔沅又看一眼那些奇形怪状的玩具们。   他们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寇远洲举手投足间,身上自带的气势是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   他拿起这些玩具的每一个动作,画风高贵得十分不一样。   此时他正拿起一条教鞭:“不觉得这个很适合吗?用来教训你。”   乔沅心想够了,快点结束他眼前的这场闹剧吧。   尤其是看着寇远洲一样样将它们拿起。   “好了,别撅嘴了。”寇远洲的手指将他可以挂油瓶的嘴巴一捏。他从小就爱这么玩,以为乔沅看到玩具,委屈爆发了,还在跟他置气。   “圆圆想玩的,我难道还会不陪着你吗。对不起,洲哥最近对你关心太少了。是吗?”寇远洲说:“是我的错。”   他耸耸肩,“现在,我们和好了吗?”   这是他们两个小时候一种很孩子气的处理矛盾方式。两个人之间只有原谅或不原谅的选项,所以被伤害但愿意继续维系感情的一方会选择和好。   正如乔沅一直以来的做法,他的选择。   风筝线把手心勒得痛了也不肯松手。直到锋利坚韧的线丝埋进伤口里头越勒越深。他越攥越紧。   乔沅之前总把分手挂在嘴边,自以为是很有威胁的话语。   正如住在父母房子里的小孩子时不时爱动离家出走的念头,那就是他们所能想象到的、对自己来说最为严重的结局了。说着说着竟也习惯了。   挂在嘴边反复说,却总也不会有真正踏出家门一步的一天。他们是如此依赖着那对大人。   而现在,乔沅看着这一桌子荒诞的好笑的东西。   像是一阵晕眩袭来一般的感觉,他呼吸忽而急促了两下。   寇远洲问他我们和好了吗。   乔沅眨了两下眼睛。重新开口时,他当然也是那么回答的。   “嗯。”他说:“和好了。”   乔沅就在今天终于决定了要正式跟寇远洲说出那句分手。   选个好日子提吧。他心里想。   寇远洲还在那边:“再好玩的玩具,如果不注意安全,那我们来约法三章。……” 第15章   要问乔沅还有没有小时候做手术的记忆,是有的。   躺上手术台上方一圈极其明亮刺眼的大灯,在icu里时浑身插满管子,数台仪器齐齐围绕床前,总幻觉,自己身体内部的肉块变成了机器人的零部件部分。   冰冷规律毫无起伏的滴滴声在静谧病房里,像是要一直滴穿人细细弱弱的神经。   乔沅小时候生病,一直是妈妈在身边负责看护照顾他。   妈妈是个无所不能的妈妈。对乔沅说话时总是温声细语,她将住院事宜事无巨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之前她从未对乔沅发过火。一次都没有过。   离婚之后更是独自一人带着乔沅生活,扛起了两个人的家。   年纪还小,又是这样一场性质的大手术。年幼的乔沅是个比别人都更特殊的小孩,从衣食住行到方方面面,都需要离不开精细小心的看顾。他不能太用力哭或笑,就连咳嗽一声都得小心胸腔里刚长好的脆弱骨头。几乎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盯着。   在小乔沅的记忆和认知里,他有两个妈妈。   一个是温柔耐心,轻声细语,会心疼地抱着他哭的好妈妈,一个是摔打责骂,冷嘲热讽,歇斯底里的坏妈妈。   这两个妈妈长得一模一样,但在他身边轮流换班照顾他。   有时候是对他道歉温言安慰他的好妈妈,有时候则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时,偷偷无缝衔接地换成另一个长得一样的坏妈妈。   就像他看的木偶戏动画片里在幕后换演员上场那样的。   两个人长得完全一模一样毫无区别,就像双胞胎,所以白天里所有的大人都有没认出来。   小乔沅也是在无数次的碰壁和呵斥中,自己摸索知道了这个真相。   对他来说是很好认的。好妈妈走后,坏妈妈好像忽然就不认识他了,对小乔沅极尽气急败坏,将东西摔打到小孩脚边。锋利的碎瓷片四溅。   所以每次当察觉到坏妈妈出来,小乔沅已经学会自觉保持安静,他不主动开口说话,也不在她面前走路或发出一切声音。   所幸不论是好妈妈还是坏妈妈,她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会伤害乔沅。   他小小的身体上是一道纵贯心口的大疤痕,他天然而狡猾地、该死地是一个那么脆弱易碎的幼儿,懵懂无邪,天真可爱。这是最后的底线也是困住她这一生的枷锁。   乔沅不能生病,不能痛不能笑不能哭,不能冷不能热,生病了也不能用力咳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坏妈妈即使在最暴跳如雷,在房间里用力扇自己耳光、扯自己头发的时候,都丝毫没有伤害过乔沅一点。   某一天她在房间里披头散发地自己扇自己巴掌时,余光一瞥,看见门口一抹小小的身影迅速缩了回去。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枯燥乱发遮住的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睛,在昏暗房间里闪着某种奇异的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   起初她只是故意在乔沅看得见的地方故意扇自己的脸。   看小孩懵懂的脸上露出害怕惊恐的表情,她才像是如愿有了一点这种行为有多严重病态的实感一般,情绪得到了暂时的平定和安静。   奇怪的是,好妈妈似乎知道坏妈妈做的事似的,在坏妈妈走后,就会害怕颤抖地跪在地上,抱着乔沅小小的身体边崩溃大哭边说对不起。   眼泪一直流,浸湿了乔沅身上的半件儿童睡衣。   好妈妈平时待他真的非常好,对他轻声细语,无微不至。她为乔沅的病已经饱受折磨,几乎去了半条命,没人会怀疑这样一个母亲。   那段时间刚好是寇远洲在忙着准备升学,为庆祝拿到了一所国外顶级学院的offer,来看乔沅的时间也变少了。   坏妈妈做的事不能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所以连爸爸都被瞒得很好。   乔沅是那么珍贵那么得来不易。死也不能伤害乔沅,那么好,她伤害自己,总没有人能指责得了她了吧?   真的。只要试过一次的人就会知道:小孩子,实在是一个太过好用的发泄容器。   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时什么也不会说。睁着一双安静纯粹的幼猫般的眼睛,认为身为大人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可以在他们面前做任何事情。   任何。   坏妈妈一天天地变本加厉。   事情败露的那一天,是妈妈在乔沅面前表演割碗,被人发现了。   发现这一切的正是寇远洲。   他盯着一地的血泊,女人皮肉分离被割裂的手腕,墙边的小孩不会动不会跑,睁着一双眼睛,哭也没有声音,像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在他眼前上演的一场恐怖片。   寇远洲一下子疯了。   事情败露,直到今天所有人才知道这段时间乔沅和他妈妈过的是怎样地狱般折磨的日子。   也第一天才发现,有些患者家属实际上比患者更需要心理疏导这件事。   而大人们看见,即使在亲眼看见并面对这样赤裸的血腥和可怖时,这个孩子也习以为常般,按照妈妈的要求那样静静地看着。   两个成年人一起上才好险按住了当时反应激烈青筋暴起的寇远洲。   少年寇远洲青筋暴起,眼底充斥痛苦和绝望,仿佛被逼到悬崖自暴自弃的困兽,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去死吧!想死为什么要拉上乔沅,你们都他妈的下地狱,操你们一群傻逼%#…………”   所有人都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唯一从头到尾一直紧紧抱在身上不肯撒手的是乔沅。   *   事情发生在乔沅妈妈离婚后独自带孩子的那段时间。   乔沅父母,他们原本也是一对美好圆睦的幸福夫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中间发生乔沅忽然生病的事,他们将继续像这样幸福和睦地生活下去。   两人走到协商离婚这一步时,彼此心知肚明,两个人都不想要乔沅。   但也都没有明说。   既然都选择离婚了,往后还要再带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在身边吗?   结束时这个局面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十分合理。   此时乔沅已经到了八岁,法律上可以自主选择监护人的年纪。选择权于是公平地落在了乔沅头上。   说到底,生孩子到底是一件自私还是无私性质的事呢?   没有答案。很显然这些年是妈妈照顾乔沅更多。最后,年幼的乔沅选择了妈妈。   当时的乔沅妈妈看起来对这个决策没有异议。她神色安静地,仿佛已经有所预料。   ……   “不怪妈妈。”   后来的小乔沅在面临铺天盖地的相关问询和心理干预时,他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不断不断地重复。   妈妈也是人。要允许她有讨厌和憎恨自己孩子的权利。   当不可预测的灾祸降临时,一切都已无法转圜,人们就会下意识愤怒与怨怼,随便痛骂过去或自己,寻找一个泄愤的出口。   整件事情中,唯独待在病床上的那个被忽略了。   为什么?   生病了,所以没办法吗。其实办法还是有的,要是他当初在手术台上死掉就好了。   这样妈妈就不会痛苦成这样了。   也不连累别人,自己撑不过去,走得一干二净。这个先天孱弱的孩子死了不是谁需要负的责任,没有谁错了,他就是自己死了。   一了百了。死了算完。   就是因为之前被保护得太好,所以他在事情发生后听到“不是你的错”之类的安慰,内心也丝毫不会波动。   他的病不是那种自己之前无数遍听到的那样,“只要你加油就万事大吉”的没心没肺的傻白童话般的性质。   他这个人光是活着,光是在呼吸,造成的痛苦和阴影就足以把妈妈逼成那样。他生的是这样的病。   而与自己所承受的身体上的病痛相比,这个事实更让乔沅不知所措。   小乔沅从一开始妈妈在自己面前扇巴掌会有害怕、阻止妈妈的反应,到现在亲眼看着妈妈将自己的手割裂也不会逃开。   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些都是他带来的。这只不过是他妈妈替他背负过的痛楚而已。   他还记得之前妈妈的样子,盘着头发的侧脸伶俐美好,在清晨的阳台上浇花,笑起来温暖又亲切。   因为自身的病,他原本就是个情绪内敛安静的孩子。所以他后来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都是他的错。   但很不幸地,他活下来了。   活下来后就又死不了了。不能死。他这条命不是自己的。   这条早就该被淘汰掉的烂命,从他懂事起就受尽被身边无数人恩惠,努力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好处占尽,坏事做绝。   没有资格死。他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   这就是乔沅虽然从小养尊处优被溺爱长大但奇异地一点没长歪,性格里没有一点二代的张扬跋扈的原因。   他清楚地看见了,现在所有超出他本应该得到的关爱,都是一种对他人的吸血的透支。   或许,当他是一个无病无灾的正常人乔沅时,就能拥有适量的、普通的、不会给人造成负担的普通爱意吧。   所有的关心爱护背后都有标价,而乔沅现在人生放眼看去,活了几年就有几年的赤字,已经是一片满江红,负债累累。   那就这么活着吧。   好死不如赖活。   在那之后乔沅又住院了一段时间。妈妈也被送进了不同的医院疗养。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关心和关心之间也有壁。   出了事后因为经常住病房,来来回回他见了许多探视的人。   躺在床上的时候人没事干,他发现了,每一张他不熟悉的脸,每一张脸在看到他的情状后都会不约而同地露出揪心忧虑或强颜欢笑。   这时大人们便会互相安慰,说一些宽心的话。   ——倒映在小乔沅的眼睛里的就是一番如此有趣的情景。   明明自己和他们都还不熟呢。   原来如此,有时候脸上的关心和心里的关心分别像是两个互不干预的进度条。人们表情上的担忧和同情都拉到满格时,反观另一边,他内心的波动有时根本为零。毫无波澜。   原来“关心”也是可以表现出来的。   小乔沅在病床上晃着脚丫,第一次懂得了这件事。   在这些没有义务关心他的外人之中,有一个例外。   寇远洲。   在那件事没发生之前寇远洲就表现出了对小乔沅的特殊。   他特别喜欢乔沅这个弟弟。是连大人都忍不住感慨说这两个人上辈子是不是亲兄弟的那种喜欢。   他也是真的把乔沅当亲弟弟看的。心疼他,怜惜他的一切。在他妈妈那件事发生后,这种爱更是变本加厉,异于平常。   仗着自己有心脏病,乔沅不自觉便多依赖他一点,再依赖他一点。没皮没脸,心安理得。因为在阳光下长大的寇远洲会心疼他的一切,什么都会满足他。也不会知道乔沅这种小人长戚戚的阴暗心理。   事情发生后两个孩子都接受了后续一系列的心理干预。   和病房中长大的乔沅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从小活在阳光下,在奖章和喝彩声中的长大寇远洲第一次经历那种骇人听闻的事件。   那一次创伤后应激反应让他对乔沅的关心越来越深,他将乔沅看得越来越紧。   在漆黑和孤独中小洲哥握住他的手是那么宽大温暖,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看着这样的寇远洲,乔沅心想,我要赖着他一辈子。   这情景似曾相识。妈妈就是被这样的自己渐渐蚕食殆尽的。   虽然他也很害怕寇远洲会像妈妈一样。   寓家vip但乔沅更害怕只剩自己一个人。   后来乔沅想要的越来越不知足。   他故意在某种明知道寇远洲无法拒绝的情况下,向他表了白。 第16章   【苏晗:什么?】   【苏晗:刘梓晨无表情大眼睛盯你.jpg】   【苏晗:你说你决定今年不退宿了是什么意思?】   刚刚得知乔沅今年并没有去办原本说好的退宿手续,且他还不打算去办了,手机对面的人似乎很是诧异。   下午还有课。乔沅今天中午没有回去,在学校食堂解决的午饭,之后回宿舍休息了一小会儿。出门时看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就一个人磨蹭到平常的咖啡馆,点一杯喝的。   【苏晗:你不怕这次又再遇到那种极品室友了?】   乔沅端着一杯咖啡在平时的位置坐下。他打字回:   【乔沅:没关系】   住宿舍就意味着四人合住集体生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按理来说学校规定学生在大一这一年本来是不能退宿的。于是乔沅当初搬出去时,之前的宿舍是保留了他的床位的,就当做人还在住。而乔沅的确也有在继续在用,用作储物的地方放一些东西以及午休。   不过今年起他就打算要正式住进去了而已。不退宿了。   先前那位极品室友也搬出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乔沅觉得,之前自己不就适应得很好?   要是没有寇远洲的话,他现在本该还在那个宿舍里住着呢。   送乔沅去住宿的是他,但出了那事之后,寇远洲就马上勒令他从宿舍里搬出来了。   【苏晗:你是没关系了,你哥还不知道同不同意呢。】   【苏晗:对了,你为什么不住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是指他其他的房子。   乔沅在校外不是没有地方住的。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其他地方”没有一个是寇远洲不知道的。他哥甚至还有钥匙。就算重新租或买房子,乔沅也依然避无可避。   乔沅需要一个真正能远离分手那片伤心地的,能自己住的地方。   学校宿舍就是一个好选择。   想着这些事情,乔沅一只手捂着咖啡杯汲取暖意。   外面又起风了。咖啡馆外的步道上金黄枯叶簌簌滚动。   今天降温,早上出门时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瑟瑟冷意,路上行人纷纷裹紧围巾。   前些日子随着天气日渐转凉,每天上课时一进教室,时而会闻见各种不一样的护手霜润肤霜香味,昭示着又一年的气温下降的时候到来。   乔沅依旧坐在靠落地窗的那个老位置,看了一会儿风景出神,这才回复她的消息。   【乔沅:我想分手后也有个地方可住】   即便是此时午后的日光也略显萧条,照在人身上暖意稀薄,但依旧是暖的。像为他披了一条虚无的、绒绒小毛毯。   这家店用的豆子很好。要在学校里找到一家符合口味的咖啡店十分难得。   他刚端起咖啡的纸杯,想喝一口,却在杯口靠近时动作一顿,重新将纸杯放回桌面。   杯口醇黑的咖啡液中漂浮着一点颜色漂亮的泡沫,浓香郁郁。白雾在阳光斜射下冉冉飘升着,慢慢又悠悠。   乔沅轻嗅着这喜欢的微苦幽香的味道,低头打字,没有再伸手拿杯子喝。   【苏晗:啊,那你洲哥知道这件事吗?】   【乔沅:我还没告诉他】   【苏晗:你打算怎么跟他提?】   乔沅打字的手一顿。   关于这个问题,乔沅也在想。   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呢。   明面上,他现在跟寇远洲是刚刚和好没多久的状态。这时候提分手,寇远洲势必要问。   他一问,乔沅就怕自己在洲哥的眼睛下露馅。   如果到时候洲哥追问,乔沅能老实说出“我害怕你变得和妈妈一样”这样的理由吗。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情依旧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不会去触及的一道疤。别的就算了。但洲哥唯独对那件事情敏感异常。   要是寇远洲知道真相其实是他想起以前妈妈的事,觉得对不起寇远洲,到时候只会适得其反。寇远洲还能有什么反应?他只有更加焦虑地,不要命似的弥补乔沅。   如果换成别的理由,乔沅只要一开口说谎,无论说的是什么,都会被洲哥那双眼睛一下子识穿。   但是只要他想,他就会找到的办法的。乔沅心想。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寇远洲和他交往的。所以这个烂局面也合理该由他乔沅一个人来收拾起来。   这一年来,他们两个都在这个迂曲重复的迷宫里无解地独行了许久,碰壁又碰壁。以为是互相取暖,其实是在彼此消耗。   乔沅接受了洲哥并不爱自己,这辈子或许也没办法喜欢上自己的事实后,眼前的道路忽而也明朗了许多。   或许他们早就该走这一条路了。   就见对面显示了好一会儿的正在输入中,停下片刻,又重新输入中。直到最后她给乔沅发来一句:   【苏晗:见面跟你说】   乔沅:……   这一句不是放弃,而是表示着,小小一个绿泡泡,限制她发力了。   两人见面的那一刻就是苏晗爆发之时。   等待上课的空白时间里,乔沅又独自在这儿坐了一会儿。   难得平静的时光,他们学校每年大一新生都是开学较晚的那一批。等到下个月大批新生们涌进学校,到时候又有的热闹了。   面前咖啡的热雾还在腾升,只是速度已经很慢,接近于无。   但乔沅现在更在意的另有其事。   从刚才开始,他就和店里中央的吧台后面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简单说来,乔沅直觉地朝后一望,那双眼睛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两人四目相对片刻。   乔沅视线主动无声移开。   这家咖啡店的空间在他们学校附近不算很小。但那道视线的存在感就是难以忽略。   乔沅日常不少接收到凝视或打量的视线,因为人长得好看。   通常只要接着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放着不管对面的视线大多最后都会自动移开的。   但刚刚那个眼神给人感觉又不全然像他以为的那种,虽然一样都是直勾勾的。   乔沅选择不再去想。   但那双眼睛还挺明亮的。他心上浮现这样一个念头。   ——亮灼灼的。   又呆了片刻。就在他看好时间,收拾身边书包、准备起身去教学楼时,身边飘来一句:   “今天的咖啡不合口味吗?”   乔沅一愣。他是一时没想到自己一个默默在咖啡店待了半天的边缘人,还有人会搭话。一转头看见了这家店深咖色的咖啡师围裙。一路往上抬头,这才看见了来人的脸。   一个,呃,一个……五金人?   抱歉,但来人让他第一眼关注到的不是颜值,而是这个人眉骨、下唇、耳朵上分别闪烁着银光的小配件们,以及一头银灰色的头发。   然后才是一双极亮的、有神采的漆黑眼睛。   ——就是他。   几乎是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秒他心里就认定了答案。   但也只是愣了一小下,乔沅回答刚才的问题:“没有……”   原来刚刚那道视线一直在看他有没有喝咖啡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店还挺在意客人这方面的?……   就见对面店员微笑地看了那杯凉透的咖啡一眼,他眼珠一转,视线又回到乔沅脸上。   “请喝这一杯吧 ~”   他将手里端着的咖啡杯递过来。   语气彬彬有礼,和他脸上礼貌和煦的微笑一样,但同时他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利索不容拒绝。下一秒乔沅手上就被塞了一杯一模一样的咖啡,一句不用了我得走了卡在喉头。   他越发不明状况。他们之前认识么?再看向这人的脸,依旧还是那个毫无保留的微笑。让人只觉得他内心的的确确是一览无遗,没有多余想法,毫无城府的,正如他直白得强烈的眼神那样,想要这样做便做了。   同时也会让人不觉被带着跟随他的节奏走。   “请放心,这杯是我刚刚在那边新做的。您可以带着走。”他看着乔沅,又是一笑:“对了,需要打包袋吗,客人?”   “不用……”   确实是刚做的,触手温热,鼻尖熟悉的暖融融的豆子香气令人打心底感到无比踏实以及满足。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   更重要的,护手霜的味道消失不见了。   没错,刚刚令他一口咖啡也没喝下去的,就是纸杯上一股违和的护手霜香气。   冬日天气干燥,身边日常飘散着各种护手霜的气味。乔沅对护手霜没意见。只是咖啡和香料这两种香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就像在吃饭时一直伴随一股香水味,再好闻也会感到没有胃口的。   刚刚替他做咖啡的店员也未必是故意的。有时护手霜擦久了自己闻不见味道,这种牛皮纸杯子又容易吸附气味,喝咖啡时嘴巴又靠近纸杯。   或许是因为他是这家店的常客的缘故,才对他关注的吧。   想明白这件事,乔沅可以说是十分高兴。   如此周到细致的服务都有点超乎他意料了。   他也笑着背起包,一边道:“谢谢。那我去那边结账……”   “不用哦。”迎着乔沅的目光,他粲然一笑。   乔沅内心顿时更高兴了。   “没关系的。因为您一口也没喝嘛。毕竟现在很少遇到像您这么挑……这么细心的顾客了。”   刚刚他想说什么,挑剔,挑刺,挑三捡四?   乔沅:。   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   乔沅目光也随之转到那杯已经凉透一口未动的咖啡上。   确实。虽然乔沅选择一声不吭,但他宁愿看着一杯新做的热咖啡白白变凉浪费、也不愿起身去柜台要一个新杯子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比别人吹毛求疵的一面。   谁会去在意纸杯上微乎其微的一丝香味,谁会因为这个浪费一杯刚买的好咖啡。   乔沅会。   他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那又怎么样!在家里洲哥和阿姨都还从没有说过他什么呢!   *   “情侣分手一般都会怎么提。”   乔沅问。   彼时他和苏晗正坐在大教室里,和另外同系两个班的人一起上大课,也就是公共课。   阶梯教室里人头熙熙攘攘,讲台上还在放着那个祖传PPT,乔沅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下一小团无意义的凌乱黑线条。   坐在他身旁的苏晗半天只回复了一个音节。   “嗯……”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今天的苏晗,好安静。   “不好说。”她目视前方直直盯着蓝底白字的清朝包浆老PPT,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个花儿来:“我总感觉我惹麻烦了。”   乔沅安慰她:“都说了不是因为你才这样。”   “你哥之后该不会查到我头上来吧?”   “当然不会。你把他想象成什么了?”乔沅顿了顿,说:“而且这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这一排座位就他们俩,低声交谈着也没人发现。   “唉。”苏晗这才叹出一口气。乔沅的确提起分手这个词眼很久了,久到连她都对这个词免疫的程度。   只是这次似乎是动真格了。竟然说要重新搬进宿舍住。   乔沅一顿。   “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怎么提分手比较好。”   之前也不止一次说过要分手。苏晗想道,这么看来,说不定这次下定决心是好事?   “我有一个问题,”她举手,问:“请问:你真的不喜欢他了么?”   没有马上听到乔沅的回答。   上头老师还在不疾不徐地讲着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乔沅指节间的水笔转一圈,又转一圈。目视前方的侧脸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正当苏晗以为是自己刚声音太小被讲课声掩盖,他没有听见时,乔沅回答了她。   “不喜欢了。”   他语气平静地答。   “累了。”   苏晗看了几秒他的脸。最后她也点了点头,接受道:“好吧。”   又过了一会。   苏晗:“你哥找我的话我要怎么办啊,我该怎么跟他说啊?……”   乔沅:“为什么你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看我干嘛,你不怕?”   “……。”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乔沅一出教学楼,没走出多远,总感觉书包上空落落的。   转头一看,他原本挂着那么大一只小狗的地方,现在只剩一条孤零零的波珠链!   没错,就是那种由一颗颗小铁珠子组成的细小铁链,最经常用来挂挂饰的那种,开口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扣上、然而却随随便便就能自己松开的小链子。   他说呢,这一路过来那种一晃一晃的感觉没有了。要是别的挂饰也就算了。但这个小狗是乔沅新得的,正是最最喜欢的时候。想了又想还是舍不得。   乔沅决定回头去找。   分手是一回事,他的小狗又是一回事。乔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线头小狗。他心想反正自己什么时候是那种会亏待自己的性格了,于是还有点不客气地就那么收下了。   于是让苏晗先去食堂,他自己沿路返回。   待过的教室和楼梯间都找遍了。没有,还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乔沅泄气地看向自己的书包拉链。   该好好挂住的不挂,不该好好挂的,跟了他这一路奔波却仍然好好地挂在书包上。仿佛为了气他似的,还专门在乔沅注视下,晃了两晃。   没错,就是这条没用的东西,波珠链。   乔沅一个人坐在那,垂着头,人也静止了片刻。   早就被人捡走了吧。   连丢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放下书包,一手握上仅剩的那条孤苦伶仃的小链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重新把它系好扣上吧。   为什么偏偏是他最心爱的那一只啊。   明明乔沅是因为最喜欢它才戴出来的。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即将分手的人?   是不是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运气也会特别不济。   这条小破链子开口堪称迷你,差点捏不住,试了几次,费力对准后用力怼也怼不进去,反而不得章法地,指甲把好好的手指扣出了一个小口子,瞬间暴露出里面肉粉色的里层。   乔沅动作停住,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地,一股无名火就在这一刻终于燃起,如添了油般噌的一下,直接窜上心头。   如今是事事不顺。本来就够烦了,小狗丢了他无话可说,只有怪自己不小心,现在一根链子跟他作对。乔沅现在看眼前一切都不顺眼,这烦人的死天气和没事就在那呼呼刮的破风,什么上课和什么宿舍全都没意思极了。   手指还疼。   原来他好像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云淡风轻吗?   第一次得知这个事实的乔沅,终于把自己气到连心脏也隐隐不适起来。   他呼吸不畅,闷重、滞涩感萦绕胸口。淤积已久沉闷厚重的情绪终于似乎偶然找见了一个细小的出口,在发泄片刻后,终于有一瞬间彻底崩塌爆发。   而这个信号就表示乔沅现在得开始深呼吸、克制自己了,不能真的太生气,否则就得吃药了。   如今想回家告状直接让寇远洲再给自己买一只,但也……   乔沅闭了闭眼不再去想,调整呼吸。   连身后有人拍他的肩头也只是冷漠地一转头,下一秒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线头小狗魔法般蹦入他的视线。   一瞬间乔沅眼睛亮了,连忙双手去抓——   “哎?”一张丁零当啷的五金帅脸出现在他眼前:“好巧啊。在这儿碰见你了。”   这一幕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画面,他一探头,一张舒眉朗目的眉清目朗的帅大脸出现在乔沅视野里。   “这是你的东西吗,这位客人?”   此时乔沅已经双手紧紧抓住了心爱的小狗。他朝着人连连点头:“嗯!对!是我的! !”   但小狗此刻的持有者,五金男此时仍然倔强没有松开手中的狗。于是两人现在呈一个钓鱼一个咬钩的姿势,在路上僵持住了。   应该说,角力。“这是下午落在我们店里的,还没找到失主、我草你力气还挺大!……嘿——咻!你确定这是你的东西??”   乔沅两只手死死咬着那只小狗:“是我的!”   他终于松开一只手,气喘吁吁地展示给人看自己书包上空荡荡的链子。   五金男占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乔沅时,一双背光的眼睛仍旧看得出目光明利,锋芒毕露。   他审视了乔沅三秒钟。   乔沅与他对峙,并做好了不会退让的准备。   “好吧我逗你玩的!”这人骤然一变脸,下一秒换上了笑意融融的表情,刚才的道貌岸然不复存在:“我们店长说你是常客,本来想等你下次过来还给你的……呃。”小狗一还回去,他看着乔沅表情:“有这么感动吗?”   乔沅十分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它宝贝了又宝贝,这才小心将它放回包里。再也不挂着了。   当然感动了。   这人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这只小狗回到他身边的意义。   这样至少他这一天过得并没有那么糟。   乔沅一顿,抬头对上了这人好奇探究的一双眼睛,他轻咳一声:“谢谢你帮我捡回来。”   “不客气。”下一秒对方终于直接问了出来:“你这么宝贝,是喜欢的人送的?”   之前乔沅就察觉到了,这人有一双异乎常人的、格外亮晶晶的眼。   如果说有些人的眼眸是天然很黝黑深邃的话,这个人的眼睛就是强烈的直白,一尘不染得很是强烈直接。   感觉他的视线大概有正午十二点的大太阳那样强烈。   ……对不起,但这种眼神真的很像个笨蛋。   这就导致他看着乔沅时的目光总让人倍感压力。   知道对方大概率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但乔沅还是一顿,说:“……不是。”   本来就不是。   现在该说,是他不喜欢的人送的才对。   他找这只狗跟寇远洲又无关。   一天连续遇上这个人两次。乔沅现在对他印象深刻。   乔沅今天才第一次认真看这人的脸。如今仔细一看,他眼睛确实大且亮。高眉骨深眼窝,清澈的眸子加上天生双眼皮,棱角分明年轻清爽的少年感在这张脸上完美体现。   即使是狗狗眼那也是大型犬的眼睛。   刚好乔沅也是小狗眼睛。   他们站在一起是两双小狗眼对视再对视。   “是吗。”对方闻言一笑。看着乔沅,也不知信没信。   “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我们店喝咖啡吧~”他对乔沅道:“由我亲手为你做。” 第17章   “嗨,小不点儿。”   乔沅一进门,站在他家客厅全景落地窗前插着裤袋看风景的人影转身过来,一张俊脸上挂着坏笑。   笑得真难看。   一回家就看到一张乔沅讨厌得想直接往上面揍一拳头的脸。乔沅兀自在玄关低头换鞋,假装没听见打招呼。   “怎么不理人啊?喂,圆圆,小不点儿?”   从小到大,乔沅跟谢迁认识有多久,这牙酸的称呼这人就喊了多久。别以为真的是爱称,谢迁其实大有暗讽他巨婴、哥宝、长不大之意。不知有意无意,还踩一脚他长不高。   关于这一点乔沅还没有证据,但他就是非常知道。   谢迁笑眯眯地双手揣兜,视线跟随着他进门的身影转,乔沅板着一张漂亮小脸不理他也丝毫不见有生气的意思。   “放学啦?”谢迁问他。   走到客厅的乔沅语气不善:“你来干嘛?”   谁让他进的家门?明明乔沅就已经早早就把这人的脸从门禁名单里拉黑了。   “你哥邀请我来的啊!”他站在那,一派气死人的自在坦然:“咱们都多长时间没见。你真是越来越有礼貌了。”   乔沅对他不假辞色:“哦。现在见完了,快点走吧。”   “当然要走。不过等今晚咱们一起吃完晚餐了再走不迟。”   看着他听完这句后的神色变化,谢迁继续拱火:“什么什么?你是说,你哥哥寇远洲他居然一点也没跟你提过吗?哪怕一点点呢?哦我的天,怎么能一点都不让你知道呢~”   乔沅根本什么都没说。他一个人在那加戏上了。盯着乔沅此时的表情,一脸好整以暇。   从以前就这样,非常知道怎么惹乔沅生气,戳他痛脚,嘴跟抹了毒似的。乔沅此刻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满脑子只想把阿姨准备好放在桌上的热茶直接朝他脸上一泼——   一个声音就在此时插入进来,不大但充满威严,不紧不慢打断了两人:“闭嘴吧你。”   他说的是谢迁。   寇远洲的身影从里面一个房间走出来。   他的衬衫袖子挽起至手肘,两手各提着一件不同色系的西装外套,对乔沅道:“晚上我们出去吃。都是你认识的朋友们,大家聚个餐。”他问乔沅:“你想去吗,圆圆?”   谢迁问号脸耸耸肩:“啊对对,聚餐事大,我家新餐厅开业事小。”   说得好像他第一次开业一样。寇远洲转头看向仿佛被冷落的乔沅,补充一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临时决定要去的。他就是过来一趟,等下会顺道和我们一起出发。”   谢迁这人除了嘴巴贱点儿,对乔沅各方面其实还不错。   从做哥哥的角度来说,他跟寇远洲一样是乔沅的哥。他家里是开连锁餐饮的,给乔沅大学升学礼是市中心一间店面。乔沅先前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养的一只宠物,当时乔沅因为太舍不得大哭了一场,也是谢迁帮忙接手的。   只不过热爱挖苦乔沅这点儿臭毛病这辈子都改不了就是了。   见乔沅背影头也不回地先进了房间,谢迁还在那边幸灾乐祸地拱火。   “你男朋友不会生我的气吧,giegie?~~”   寇远洲跟随他身后进去了,顺手带上门。剩一个人在客厅不满地拍沙发:   “喂!十分钟内不出来我就真走了哈!真!走!了! !——”   *   衣帽间的门一关上,把聒噪的人隔绝在外。   安静房间里就只剩他和寇远洲。男人手里的两件西装外套都是乔沅的,他刚才本来就是在帮乔沅挑选今晚的衣服。   衣帽间里,像他们俩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寇远洲给他穿衣服。   他对于自己的穿着不甚上心,得体即可。但对于乔沅出门见人的行头和打扮反而从来都亲力亲为。   其实孩子能不能当童模,父母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虽然有些人明明知道却无法接受,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孩子收到的哪些夸赞有多少水分,哪些夸赞是乔沅应得的。而乔沅在还只能接受家长给予的穿搭打扮那个年龄,就已经被夸赞声淹没了。   漂亮到这种程度。   因此,他从小到大在衣着打扮上就没被亏待过,从来都只有更精心的份儿。   这件事小时候是父母的活儿,长大了是寇远洲的活。   衣帽间里很是宽敞。除了四面的步入式衣柜,房间中央就是一个偏高的乌木中岛台柜,两边玻璃柜面里用来陈列价格不菲的手表、袖扣、领带夹,中间是实木的展示台。   被寇远洲用来放乔沅了。   乔沅坐在上面,像是装扮到一半的半成品人偶,安安静静精精巧巧地被人摆放在那儿。   白衬衫规整的领子此时被翻开立起到脖子上,空荡荡地等待一条领带。乔沅低头看自己穿了长袜的双脚,在寇远洲拿来一条背带的时候皱眉拒绝。   寇远洲只得遗憾将手上的西裤背带收回。   “我不想去。”乔沅说。   “去吃个饭也不喜欢吗?”寇远洲说:“没有骗你,今天的甜品师还不错。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嗯。”   “好吧。除了这个事儿呢?”   “我也不要穿这个。”   “不是指这个事情。”   就听寇远洲耐心地在询问:“今天还有谁惹你不高兴了?”   寇远洲站在面前,自上而下地仔细瞧了瞧他的表情。   一只手轻轻抬起乔沅下巴。   笼罩在他沉静,温和的目光之下,乔沅偏头挣开了那只手。寇远洲就轻笑一声。   乔沅这个表情他太熟悉了。   “和你小时候生气的样子一模一样。”   两只手臂撑在乔沅两边,几乎把他的人环抱住,这个姿势像是面对面地待在他怀里。寇远洲没手了,正在用下巴轻轻磨蹭他的发顶。   当他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拿出这样耐心哄小孩的态度,在他面前弯腰俯身,乔沅以为自己会抗拒。   现在好像只剩疲累。   寇远洲:“说说吧,今天发生了什么?”   乔沅顿了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眸看他:“我一定要去吗?”   寇远洲:“我以为我们偶尔也可以一起出去吃顿大餐呢。”   “好吧,今晚我可以去。”乔沅改口:“条件是:我下学期要住宿。”   寇远洲:“不行。”   两手拿着两条不同花色的领带在乔沅锁骨处,专心比试着。他眼神都没动一下。   “……”乔沅刚宣布完自己考虑了很久的一件事,此时原本准备的一番陈词就这么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甚至什么都还没说。乔沅都在怀疑洲哥有没有听清楚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盯着寇远洲的脸静默一秒。   乔沅慢慢地,试探性抛出关键词:“宿舍。”   寇远洲目光都没从领带上移开过:“不行。”   “我……”   “不可以。”寇远洲:“我不会答应的。”   乔沅下的决定就这么被轻巧否决。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据理力争。   乔沅大声抗议:“为什么! !”   “因为事实证明,那里不适合你。”寇远洲说:“至少不适合我。上一次真的吓到我了,你也知道。所以,不行。”   “上次明明是意外!”   “——那种意外这辈子有过一次就够了。”寇远洲认真问他:“好了。你是明知道洲哥会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吗?”   换做以前的乔沅这招或许会有用。   “嗯?”   而此时的乔沅只是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脸时内心毫无波动。   “好吧。”寇远洲问:“怎么忽然想要住宿舍了呢,我们圆圆?”   乔沅登时重振旗鼓:“首先,住宿很方便,大家都这样做,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其次,上次住宿你不是说过让我学会独立吗?……”   “那也得有个过程。”寇远洲轻飘飘打断他的话:“对于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每天开开心心的。”   “另外,从这个家里到你学校大门的路程,最快只需要十分钟。我认为这种取舍是合理的。”   乔沅坚持:“学校宿舍很好。”   他下巴维持仰高的姿势,往下,是寇远洲修长手指优雅地在脖颈间翻飞,将那条领带系了个漂亮标准的领带结。   “家里更好。”寇远洲手指一动,乔沅就感觉到脖子被轻轻勒住一下:“尤其是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感觉这次系得有点紧。男人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也眼前移开,乔沅先抬手松了松领口。   他刚要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照顾不好自己了?”,就看见寇远洲背对着他,伸手打开柜子,从里面提出来一个医药箱。   乔沅放在身侧的手被人不紧不慢地轻轻托起。   寇远洲垂眸看着他指尖多出的一个细小伤口。   乔沅心虚地手指一缩:“这个只是……”   正是乔沅今天发脾气非要扣上那条小链子,给自己掐出来的。   这个距离很近,寇远洲沉静又洞察的眸子漆黑得深邃。   乔沅他自己都快忘了。眼下竟哽住了一秒。   “……不小心的。”乔沅努力把那句话说完。   寇远洲举着棉签,力道很轻地给他消毒那一点点的小伤口。   “你现在还没办法独自照顾好自己,乔沅。”寇远洲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凭我对你的了解。”   乔沅还想说什么,就听寇远洲不紧不慢道:“还是说,你想要先聊一聊今天下午16:40分你有过一小段静息心率过速的事情?”   那是乔沅下午把自己气到心梗的事。   乔沅:“……”   他瞪着眼前的人。   寇远洲于他天然有一种家长的威严在。   这话一出来,乔沅自然无话可说了。在照顾这件事情上监护人一手遮天。   等待在外面客厅的谢迁一局游戏没完,那边就结束了。   突然“砰!”一声极其钝重愤怒的关门声,随后就是一串跟出来的脚步,再然后是寇远洲站在门口哄人的声音。   “我会给你带甜点回来的。”他对里头一直闷声不理人的乔沅说:“我今天早点回来。圆圆,别生气了。”   “圆圆……”   里面继续传来几句模糊的话音。沙发这头的谢迁熟练收起自己手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歪头朝后,看向走出来的寇远洲。   “先说好:他不去了你可不能不去啊,答应过我的。”   寇远洲边走边说:“我知道。”   谢迁插着裤袋看向被乔沅摔上的房间门,又看向寇远洲。他问:“乔沅又怎么了?”   此时寇远洲正在镜子前戴手表。   昂贵金属质感的喀哒一声。他转了转手腕,侧影线条高挑英挺,西裤线条利落得冷峻。   “闹脾气而已。”他没有抬头,道。 第18章   “不去?”   寇远洲:“嗯。一点意外状况……”   “得了吧。乔沅自己就是最大的那个意外状况。怎么回事儿啊?我都亲自到家接人了都接不到,不给面子?”   最后一句,他大声冲乔沅房门喊,试图唤醒他的良心。   “那是他没跟你见外。”寇远洲说:“他不是给你送了开业礼物嘛。心意到了。”   今天对他们几个朋友来说跟聚餐无异,都是乔沅认识的人。这也不是他们家开业的第一家店,谢迁不是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而且,圆圆还小。谁会跟小孩子斤斤计较这些?   寇远洲十分自然地想。   谢迁:“我看起来很像傻子?你说的开业礼物,该不会是你帮他订的那几个摆门口的花篮吧?除了上面写他名字之外哪点儿能像是他送的?”   “你就说是不是送到了吧。”他笑了笑:“时间快到了。你走不走?”   谢迁也走到门边等他了。   他调侃道:“今天怎么良心发现?我还以为你也不去了呢。”   寇远洲在穿外套:“本来就答应了你的。圆圆他不去就不去吧,他上学也累了,我打电话让阿姨做饭。”   “我发现你们这些宝妈……宝哥,替人找借口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谢迁朝着房间方向努努嘴:“所以怎么突然想起住宿舍了,你家小少爷?”   刚刚争吵声传出来,他在外面听了一耳朵:“你就让他住呗。”   谢迁心中还有点可惜,挺久没跟小气包一起吃顿饭了。   “反正离家又那么近,他想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是走几步路的事儿。当初不就是送他去学独立的吗?”   寇远洲:“不行。”   他十分简洁地打断了谢迁喋喋不休的话头,也不看谢迁:“他就在家。哪儿也不去。”   这是不打算过多解释。   谢迁:行吧。   谢迁夸张地一缩肩膀,假装自言自语:“好可怕的控制欲喔~”   寇远洲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就像刚刚,乔沅用力摔门时右手往回缩了一下,像是受伤了。谢迁原本还没留意到的这个细节的,直到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寇远洲视线一直在身后无声地盯着他的手。   只有像他这样的边态才会到现在家里还收藏着乔沅小时候的拼贴画和玩具,以及画满儿童画的“zui爱zhou哥”手工贺卡。而边态的脑回路不是他们一般人能理解的。   *   乔沅“砰”一声甩上房门。   独自待在安静的房间内,听外面寇远洲他们出门的声音。   刚才这话换谁说都都行,偏偏是乔沅最为理亏的寇远洲。   如果说世上存在什么事是绝对的,那就是:绝对没人比寇远洲在对乔沅的看管照顾上更具有话语权。   从小到大,寇远洲管着他熬夜吃零食,管着他打游戏喝奶茶,这么多年来如一日像是大守护神那样稳稳守护住他健康作息的那条线。   这么多年来都是。所谓面面俱全,无有纰漏。   乔沅很气。   因为他说的都是【正确】的。而没什么比【正确】的东西更能压人。这一次也是。   他发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越发容易为这件事感到生气。   而乔沅对此感到困惑和犹豫。他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此时的感受是否是“正确”的。   这些年来因为他身体上的毛病受了诸多委屈,这些寇远洲看在眼里,心疼他的委屈,总会千方百倍地弥补。   以前每每他搬出自己的身体说事,乔沅总是无可辩驳。正如他从小以来就一直在遵循的“身体第一”的真理一样,因为全世界都是应该为此让步的。没有生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能理亏哑火。   因为扪心自问,寇远洲在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把乔沅养得白里透红,漂漂亮亮的。   所有对乔沅有益处的他都愿意尝试。甚至为了让乔沅学习独立,还放手让他独自住过一年宿舍。   事实证明即使有远见如寇远洲这样的家长也始终只是一个家长而已。乔沅一跌跟头,第一个把人接回来的也是他自己。   和他相比之下,乔沅自己就显得有些四体不勤和不靠谱了。   听着外面一声关门声响,他们出门去了。之后外面就是安静一片。   偌大的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在。   确认人都出门了后,乔沅一个人钻出房间门,哼哧地去把自己的大行李箱搬了出来。   没关系。不就是不肯让他住宿吗?东边不亮西边亮,此路不通他另辟蹊径。   坐在房间地板上摊开的空行李箱前面,乔沅开始一通往里头塞东西。   反正外面看来,他现在正在冷战,寇远洲晚上又不知道几点才回来。   搬进宿舍的计划不变,只是可能要稍微提前一点。   一想到以后要在那个鞋盒大点儿的地方住,乔沅这也想带那个更想带。平时不觉,但一收拾起东西来就真的很想把家里阿姨一起打包带走。   终于塞不下了,最后的最后乔沅把阿贝贝往里一塞,动作随之一滞。   他想了想,狠狠心咬咬牙,忍痛又把阿贝贝拿出来,放回床上。作为他的影替身。   “下次我回来带你走。”乔沅小声说着,不舍地摸摸那条心爱的小毯子。   这是从小到大一直伴随他入睡的小方毯子。就这么说,乔沅睡觉可以没有床,但不能没有他的哄睡元老。   如果寇远洲觉得他刚才那句话是随口一提,那就太低估乔沅这次的决心了。   这一次是他自己要离开的。   反正在其他人眼里,他这个人每天不是在孩子气地跟寇远洲置气就是在置气的路上,就像在这一段关系里只剩冷战这一件事可做了。   乔沅如今已经劣迹斑斑,还怕多冷战这一次吗。   以后寇远洲就可以不用收拾这种残局了。   这样一直追在屁股后面哄,是个人就总有一天会哄不动的。   说来好笑,先要告白的是他先要分手的也是他。在这段关系里他们的节拍仿佛永远错开。   或者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乔沅一个人在那又哭又笑。   乔沅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侥幸以为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洲哥真的懂了。   应该说,是和妈妈那次不一样。   这次乔沅要自己走。   二十分钟后。学校校道上。   苏晗:“你急急忙忙喊我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她望望乔沅鼓鼓囊囊的背包,还有脚边的两个大行李箱,苏晗诧异问道:   “现在?这么突然?”   “不是吧大哥?这次你说分手是来真的啊?!?”   “事发突然。”乔沅心虚冲她一笑。   乔沅打车来的。收拾东西的时候热血上头没轻没重,直到他自己在学校里拖了一段路觉得效率太低,这才找了帮手。   “说来话长。总之,先搬吧。”乔沅擦了擦额上的汗。   学校新加了门禁,外来车辆进不了宿舍区。从这里起打的车进不了学校再里面了,这一长段他们得自己拖着行李走。   这也是乔沅喊她来帮忙的原因。平时也没觉得学校原来这么大啊。   “带这么多东西。”   在一路上骨碌碌的行李箱轮子声中,苏晗问他:“你怎么打算的?你以后是真要常住下来不走了?”   先前吵吵闹闹也那么多次,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乔沅。   今天乔沅打电话给她问她有没有空。苏晗赶到后第一眼看到乔沅和他的大包小包。他当时一个人抱着书包坐在行李箱上,正在望着天空。   这人当时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都不像是她认识的乔沅了。   反正就是和以前他跟寇远洲闹脾气的模样大相径庭,两模两样。   苏晗还不了解他吗?乔沅这人,耳根子软心肠也软,凡事很会听从他哥安排,总结就是最不会拿主意最随遇而安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他这次是怎么下定的决心。   乔沅独自坐在那儿看天空,看到她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她快过来帮忙。   “唔……”乔沅平心而论地道:“宿舍是窄了点,挤了点,朴素了点,条件简单了点,但是只是住一住我还是可以的。”   苏晗:“?我们一直住宿舍里的人惹你了?”   乔沅:“没有惹我。”   乔沅:“对不起。”   除了住宿之外,没有别的名头可以躲寇远洲了。就算他自己在外租房寇远洲也会找上门,那样就跟以前没有差别了。   自从没再住宿之后乔沅也只是偶尔回来。今年他们宿舍的格局大变样——嘴哥搬走了,世界终于清静。而这期间还有另一个室友也退宿了,搬到校外跟女朋友住一起。于是这学期,整个宿舍原来的老人只剩下乔沅和另一个。最后就是今年新来的两个不知名新生。   “你们宿舍今年是不是应该得搬进来两个新生了。”   “说到新生……”苏晗换上了她吃瓜专用的八卦小表情:“你看咱们学校昨天的通报批评了么?”   “哈哈哈,劲爆大新闻。最近的新生真的不得了啊,真绝了!才刚入学才多久就给学校上了强度!”   “没看。是什么?”   “说是作风不良的那个。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作风得多不良啊,批评还记过?根据内部消息,真实情况是其实被发现了他在校外偷偷做男模。”   “男模?”乔沅还有点不信。   “好像是脚踏几只船后出事被爆出来,被人举报到学校的。就是你想的那种,那种那种,男模。”   乔沅讶异:“我们学校的吗?”   看他一幅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问的什么问题。”苏晗对此只是摇头唏嘘:“小少爷啊,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学校这点儿水才深到哪儿。”   乔沅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呢?”他问。   大学生的话,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兼职选择。   “还有什么为什么,没鸭贵比鸭质量高。在那一行里,‘大学生’三个字,也不过是桌上一盘菜而已。躺着挣钱的事永远不会缺人干的。”   乔沅说:“他们就算找到……老板,但大家都是学生,靠什么挣钱呢?”   “哎呀,要怎么说你好!都被包了,谁想钓穷鬼啦。他们都是蹲守在富贵小区附近或潜入高档酒店的早餐餐厅,总能钓到一两个的。”语罢,她意味深长,有些怜爱地摸摸乔沅脑袋:“你还有的学呢。”   乔沅:“啊……”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了。   苏晗:“你看,幸亏有我告诉你这个消息吧,不然哪天你被男模卖了都在帮人家数钱。”   她忽然问道:“像你这样的软绵绵的大肥羊就得小心了。最近没有奇怪的人接近你吧?”   乔沅:“哪有。”他在学校里又没有别的什么朋友。   苏晗做语重心长状:“要小心那些对你特别热情的人啊。小肥羊。”   “对了!”苏晗点着手机屏:“我还有那个鸭子的照片,你要看吗?”   “你连这个都有?”   “有啊。学校那好几个大群呢,别的没有,流传得最快的就是小道消息了。我看看他照片在哪昂,我给你找找……之前有一个人发过……”   前面宿舍大门到了。乔沅摆摆手,不感兴趣道:“我不要看。你也快一点走。”   “好吧。长得还挺帅的呢。”   苏晗耸了耸肩。   她收起手机,几步跟上乔沅,帮他把东西搬进宿舍   “哟。”旧室友进门和乔沅打过招呼,问他:“你要回来住?”   “对。”乔沅回答。   “你哥也答应了?”   乔沅面不改色地:“我答应了。”   “……”听了一路乔沅述说的大概,此时苏晗还是隐隐感觉不安:“喂,不会有事吧?”   “不会。”   乔沅道。   帮乔沅把两个大行李箱搬进宿舍,苏晗松一大口气。   “呼!——这就是全部的行李了?”   “嗯。”   苏晗:“好!累死老娘了!”   乔沅:“全部在这里了。我五分之一的行李。”   “……”   苏晗缓缓转头看向身边这位少爷此时一幅毫无察觉的侧脸。   她:“我们理解的‘全部’是不是哪里不一样?”   乔沅耐心跟他解释:“没有,这就是今天的全部。”   苏晗暴怒:“我用得着你解释!你干脆回家吧孩子,回家吧好不好??%&¥#……”   乔沅:“我请你吃饭。”   很显然体力劳动会让人变得暴躁。苏晗继续输出:“你知道你一个大箱子有多重吗你好意思吗,这样的还得搬四次!四次啊!#¥@%#%……%¥……”   “你下个月去看演唱会的旅费和vip票我请吧,哦!我再给你带一个月我家阿姨的早餐,很好吃的!你上次很喜欢。”   “别这样。”苏晗说:“什么演不演唱会的,主要是爱吃阿姨的早餐。”   乔沅:“好的~”   有苏晗帮他的忙真是太好了。   这样他也能松口气。   这时候,正在用手使劲儿扇风的苏晗终于察觉不对:“给我带早餐的意思……你还回你洲哥家住吗?”   “暂时的。”他道。   乔沅在计划把行李一点点往宿舍搬。   为长久计,还得采用迂回作战的方式。总能被他逮着寇远洲出差或者晚回家的时候吧,像这样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地慢慢住过来,等到一切木已成舟,寇远洲就算发现他住宿了到时也会无话可说。   对这个计划,乔沅觉得天衣无缝。   听说分手第一步都是从疏远和冷暴力开始的。这招应该对他们尤其有用。   这天苏晗在临走之前,还是劝了   “不过乔沅,你真得再好好想想了。住家和住宿舍是两个概念。你现在是只是搬家、换一个地方住呢,还是真想住宿舍呢?”   她的意思是,真想住宿舍的人没人会搬那么多行李的。   乔沅也看着脚边的两个大行李箱。   他也理解了苏晗话中的意思。   *   乔沅今天回家时天色有点晚了。   天边一片暗紫晕染的云霞,小区路灯排排亮起。今天顺利完成搬家大业的又一步,他脚步轻快。   不出所料家里就他一个。乔沅一身轻松地开了家门,吃完阿姨留的饭之后,还盘点精简了一下接下来的行李。经过苏晗提醒,他   洗完澡人倒着玩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盹着了。   一觉就睡到晚上大天黑。   乔沅醒来时,床头的小蘑菇灯柔柔亮着,而他身上多盖了一条小毯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   此时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乔沅顿了顿,这才从床上爬起。   出房间门的时候,看见了外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寇远洲的背影。听见开门的声响,背对着他的人也扭头看过来。   男人在家时,只穿一件黑色高领薄毛衣。   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流畅的小臂线条,他戴一副金属细边框眼镜,手上一台仍在工作中的笔记本屏幕泛出白光。   倚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时,身高腿长的人动作还有几分散漫。   冷峻,慵懒。寇远洲仍是那个外出的发型,头发悉数利落干练地后梳,一丝不苟。露出其下硬朗眉骨,和轮廓利落锋利的五官。   寇远洲:“过来,圆圆。”   客厅的灯没有全开。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幽幽散发舒适的阅读光亮。灯光束照射下来,将他的一半轮廓描画成雕塑般的剪影。外面天幕黑夜落下,偌大客厅里弥漫开一种属于夜晚的静谧。   乔沅此时不确定他看到被自己收拾走的行李了没有。寇远洲的态度让人犹豫。   他踌躇片刻,朝洲哥走了过去。   寇远洲还维持着那个在沙发上扭头看他的姿势。   乔沅便看见,沙发上的寇远洲一只手拍了拍腿面。   他的镜片带着淡漠知性的反光,单手移走那台电脑。镜片之后一双沉着幽邃的眸子看向这边,将乔沅的人也笼罩在那种全然的沉静之下,注视下去,仿佛能让人在那双黢黑眼睛里就此沉底。   乔沅朝他走去。   绕过沙发,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他侧身坐上寇远洲方才拍过的位置。   寇远洲倾身向前。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腰。那里仿佛有一个专属他的放手位置,能把人固定住在怀里不会乱动,也不会轻易掉下去。   沙发上一阵窸窣声响。须臾,两个人落下的影子仿佛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寇远洲含笑地问他:“想往哪跑,嗯?”   他再开口时,声音就离得乔沅那样近。像大提琴弦音过后一阵的低沉平缓的震颤在人心头。   “轻了。”他说。   寇远洲没有说起其他事情,而是先换了个话题。   “今天在学校都发生什么了?”寇远洲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例行询问:“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吗?”   乔沅侧脸去看,寇远洲在他肩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便萦绕耳畔。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之前聊起这个话题,乔沅总是叽叽喳喳滔滔不绝。他不但要说,还要负责听的寇远洲跟他一起身临其境地共情,该笑的地方笑,该同仇敌忾的也得跟他一起。   从未怀疑过寇远洲对他这些年来疼爱之中的真心。他百分之一百万是爱他的,当乔沅作为自己的弟弟。   “嗯?”寇远洲在他肩上发出一声询问的鼻音。   乔沅移开视线,这才道:“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哦,我的狗丢了,后来又找到了。”   他们的对话仍是像往常那样。寇远洲也很是给面子地点评道:“找回来了?这么厉害,自己找到的?”   “嗯……”乔沅含糊带过。   “同学帮你找到的?”他望着乔沅的表情。   “是吗,有谢谢人家吗?”   乔沅此时就想起了那一头张扬不羁的银灰头发和许多的金属钉子。   他心想好像谢了吧,嘴上敷衍着:“谢了谢了。”   见他这样,寇远洲也轻笑,问:“新朋友?”   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乔沅仍然还是很不喜欢他的洞察和敏锐。   寇远洲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一只手从刚才起就在不停摩挲揉弄着乔沅的手指。在被乔沅抽出手后,他笑着道:“就算丢了也没关系,要多少都再给你买。”   但不管他说什么,今天的乔沅只是比以往更沉默一些。有点提不起精神的小脸,他唇色一直都是淡淡的,这会儿恹恹垂着眼睫。   寇远洲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还在生气?”   乔沅:“……”   不说话,就当做是默认了吧。   “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说着,乔沅被人翻了个面。两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撑在他肋下,带着几分不容抗拒地,他一下变成和寇远洲脸对着脸的抱姿。下方的寇远洲仰头望着他此时的脸,眼神认真。   乔沅不适地移开视线。   寇远洲又凑近他耳边小声问:“真气啊?”   他轻颠了两下腿。带动坐在人身上的乔沅身体左右摇摆了两下。乔沅一个本就不配合的人,人被迫一下子直直地左摇右晃。很烦。   他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比刚才更臭,寇远洲却笑起来,向前靠近过来,吻一下他的唇角。   乔沅转眼看去时,他此时倒映着乔沅的眼睛里一片快要融化的感情。稍用力的一个吻,带着补偿和歉意的意味。乔沅被亲得往后仰。寇远洲空出一只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覆上细白脖颈的曲线,拇指轻顶住在他下颌,像是一个虚虚握住他脖子的姿势。   乔沅余光瞥见他无名指指根处那枚戒指在头顶的灯光下,一闪。   他刚交往那会儿缠着寇远洲让一定得戴。   亏洲哥也是能忍,一直戴在手上,直到今天。   亲了两口他后,寇远洲退后些许,微微偏头。   就在下一秒靠近的时候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剩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看向乔沅。他眼神询问:?   乔沅抿着唇,垂下眼睫没有看他,一幅把拒绝写脸上的模样,只说:“我困。”   寇远洲脸上顶着他一只手,黑眸看了他两秒。接着,乔沅手心被亲了一下。   “这样啊。”他温和道,转而改为搂抱住身上的乔沅。是几乎将他整个人塞进身体里的那种拥抱,乔沅被他的体温禁锢在怀,听见他温柔到极点的语气在耳边说:“那让洲哥抱抱。”   声音一低下来,就跟寇远洲在跟他撒娇似的。   抱住乔沅后,他声音几乎是喟叹般的,透出某种满足感。从前他一这样,乔沅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寇远洲平时工作忙,又累。下班回家后他就喜欢这么抱着乔沅。   有时会直接在乔沅的肩膀上直接睡着。他人又沉,一靠着乔沅就沉沉阖上眼,呼吸声无比平稳安心的。   此时乔沅被熟悉的体温和身体包围住,感受到熟悉的重量,忍不住鼻子一酸。   趴在寇远洲肩头上的人嘴巴一瘪,像他们从前一样,一颗心也皱巴巴地泡在温热水里,别扭又酸涨。   乔沅知道这样是错的。   从前是妈妈,现在是洲哥。   只要他们两个还是现在这种关系,只要乔沅还赖着洲哥一天,一切都还会像从前一样,没有改变。   如果现在面前有面镜子,他就会看见自己下巴也是皱巴巴的,小表情凄凉,已经开始有点要哭。   在寇远洲面前他总是这样。   不过不用看他的脸,乔沅忍住了。于是下一次,当寇远洲再想吻住了他的唇时便得逞了。   两人在沙发上互相交换润|湿的温度。   寇远洲没有说话,吻一会儿还睁了一下眼睛,垂眸盯着对面的乔沅。   动作没有停过。他喉结轻滚。   越发温柔缠绵。   不多一会儿,寇远洲身体退开一些,乔沅嘴唇水亮泛红,像被毫无章法揉搓弄一番过后的花瓣。   乔沅轻轻喘着气,看见寇远洲单手摘下脸上的眼镜,放到一旁。   乔沅:……   望着他轮廓立体的侧脸,乔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乔沅一下意识到了。刚买完玩具。所以是派上用场的时间到了吗?   寇远洲总是这样,吵闹完就给糖。   现在是他“给糖”的时间。   乔沅挣扎着,人往后退,总算双手把高大的男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他喘息快了些,两只手都撑着对方肩头谨防他下一秒再靠近。   面对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乔沅解释:“我……今天真的有点累。”   寇远洲手上还抱着他的腰,闻言表情似乎流露不解。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好吧。”很多事情,出于为乔沅的身体考虑,他不会强求。只是在乔沅要从他身上下来时,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   “甜点都给你留着。先去休息吧。”   寇远洲的手很大。手指异乎常人地修长。   只是在乔沅心中松了口气,即将从身上挪下来时,寇远洲突然毫无预兆地换了个说法:“对了。关于你说的要宿舍的事……”   乔沅眼睛一亮,原本打算从他大腿上挪走的pp,圆润的触感也登时重新挪回了原位。   手上还握着他的腰的寇远洲一挑眉。   乔沅一屁股坐在那也不走了,在那等着他把话说完。   好吧。还以为是累了,原来倒是自己给错他想要的奖励了。   圆圆想要什么呢?   寇远洲垂眸看他。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把那句话说完了:“……想都不要想。不行就是不行。”   “不管你有多心血来潮,觉得宿舍如何如何好。很快你就会发现,宿舍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真想要的话在家里弄个上下床都行……”   回应他的是乔沅重重踏在地板上的拖鞋声。和一个愤怒无比的背影。   被一个人丢在单人沙发上寇远洲随即起身,追上去。   原本想在他们房间门口堵住乔沅,他却发现乔沅的脚步中途改了,不是往他们房间走,而是冲着家里另一个房间而去。   “去哪?”   而就落后几步跟随在他脚步后面的一双大拖鞋亦步亦趋,十足耐心地与他商量:“圆圆,你确定今晚要一个人睡?”   分房睡。   拒绝和寇远洲同一个房间已经是乔沅愤怒的最高级。   就在乔沅把自己反锁进房间、面朝下倒在床上发泄了半天后,乔沅想起一件事。   难怪从刚才就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乔沅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幅错愕失色的表情。   ——他的阿贝贝!……   没有它他晚上一定会睡不着的。   几经纠结。   几分钟后,当乔沅重新开门时看见寇远洲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男人抱着手臂,一边肩膀倚靠在卧室门框上,手上赫然正是乔沅最宝贝的东西。   “你的阿贝贝我就收下了。”寇远洲晃晃手上这条毛茸茸的小毯子:“它今晚就跟我睡了。”   他看着对面乔沅眼中露出挣扎和不舍。   正是因为懂得这东西在乔沅心里的意义和重量。寇远洲是懂见好就收的。下一步,正要带着乔沅的宝贝毯子上前找人讨好,主动给乔沅下来的台阶铺上软软的红毯,就被对面出声所打断。   寇远洲意识到不对劲,是从乔沅脸上的表情变了开始的。   他似乎错误地低估了什么东西。比如乔沅这次对他的愤怒。   乔沅对他说:“我不要了。”   他半个人站在那扇房门之后,被夜晚的阴影遮挡住了一半神色,竟使最熟悉圆圆的寇远洲此时看不分明了。乔沅从门后看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空气中每个字都清楚分明地传入耳朵里。   乔沅:“送你了。”   寇远洲说的收下是逗他玩,就像小时候拿玩具逗小圆圆玩儿的那种性质。   但是被逗的一方,小孩子口中说出的不要却是认真的不要了。   这一刻仿佛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道无形间筑起的分界线。   今天不管是毯子还是什么,他都可以放弃不要了。   寇远洲脸上神色微凝。   乔沅今天有点不对劲。   有些人也许无法理解一些老的旧的物件对人的意义。   但没有人比寇远洲更清楚这东西陪伴了乔沅有多久。这毯子认识乔沅的时间比寇远洲还长。可以说乔沅有时候睡觉可以没有寇远洲,但绝对不能没有它。   现在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见乔沅就要关门,寇远洲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上前一步:“乔沅!”   他皱着眉,喊人的声音也大了几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不对,错了。   关上那扇门的最后一句,乔沅说出了他这十九年人生以来第一次对他哥说出的一句:“我讨厌你。”   话音落地,随着砰一声利落的关门声。鸦雀无声。   让从小喜欢洲哥喜欢到大的乔沅对他亲口说出讨厌这个词是什么概念?   这话应该还是有一些分量的。   因为在乔沅关门之前,最后透过门缝那一幕,他看见,在他哥寇远洲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错愕表情。 第19章   夜幕沉沉。华灯四起。   酒吧吧台这里的氛围灯恰到好处。背景音乐缓慢流淌,夹杂着身后几桌深夜交谈的人声,谢迁正在用两半开心果壳在吧台上搭一个小房子。   他一边玩一边还抬起头,一幅不嫌事大的笑脸问吧台后相熟的酒保,:“喂,你见过他那样吗?”   擦着桌子的酒保正在看着他说的那边,闻言也摇头。他完全很稀奇地表示,从未见过这一幕。   说的正是一旁正在烟灰缸中碾灭烟头的寇远洲。   灰白的烟雾在灯光下缓慢地缱绻缠绕。   他对那边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声置若罔闻。身侧的烟雾缭绕未散,金属打火机声响起,他又点燃一根烟。   一只夹着烟的手抬起,他拇指抵住隐隐作痛的前额。   谢迁坐过去,问:“还是不打算说点别的吗?”   回应他的是叼着烟的人将装着冰块的空杯子往前一移,酒保会意地倒上酒。   谢迁:“寇远洲不语,只是一昧喝酒。”   谢迁摸着下巴:“第一个发现这句话的真是天才。居然真的这么万能。”   寇远洲道:“我看你倒是挺多话说的。”   语气不善。谢迁明白此时的周围氛围都显示着他现在没心情配合那些神经玩笑。他“啧”一声:“干嘛,这不是缓和气氛嘛。”   寇远没有看他,但终于出声。   “你敢相信?”   这个男人他满脸写着不解两个字。他此时难以置信的语气,紧蹙不放的眉宇,活生生就是一幅经典的青春期孩子家长被第一次被顶撞的画像。   他们震惊,困惑,同时对这种有史以来第一次脱离掌控的感觉十分陌生。有些还会上网搜教程。不明白一直以来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叛逆了,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了。   但因为这个进入叛逆期的孩子是乔沅。   因此他哥应激反应更严重、更为不可思议就是了。   寇远洲今晚至少问了他第三遍这个问题——“你敢相信?”   谢迁兀自喝酒:“我信还不行吗。喝酒,喝酒。”   这在放在之前简直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要知道从这几年以来,能让寇远洲道心动摇至此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他认识寇远洲多久了,自从寇远洲工作以来这人越发沉稳练达,儒雅持重,谦和周旋,轻易不动声色。看着这个人,会让人信服有些人他真的天然就是名利场上的动物。   谢迁一直觉得这才是他的舒适区。   寇远洲难以置信地道:“你知道他今天对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了?”   寇远洲声音都难以控制地大了些:“他竟然对我说了‘讨厌’这个词?……”   谢迁:?   谢迁:我一直都很害怕你们宝哥这个群体。   谢迁:“我说我那个表弟曾经亲口说过要一枪崩了我的话你会不会好受点?”   没想到在外面人中龙凤道貌岸然的寇远洲也有这种普通家长的普通心态的一面。   他难以理解、不能接受现实,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孩子就大了。   这人从来冷峻倨傲的眉眼间充斥着不解和困惑。那只一直扶着前额的手动了,寇远洲微抬着下巴去够烟嘴,指间香烟明灭一瞬。试图在这种吞云吐雾间弄清楚他想看到的真相。   也就是乔沅了。   谢迁感慨。   说人心是肉长的。但寇远洲这颗心未免太过畸形,这辈子全可着乔沅一个人的方向长了。   长得太偏。乔沅在上头跺跺脚,他都得过去摸一摸问问疼不疼。   这辈子的感情全围绕着一个人,围绕在和乔沅有关系的事情上。   这太畸形了。   看着今晚分离焦虑症大爆发的寇远洲,反正谢迁是看得啧啧有声。   他随口安慰:“孩子长大了是这样的。”   谢迁拿起酒杯碰了碰寇远洲面前的,示意他喝吧喝吧。   原本只是反讽的一句,寇远洲却像是听了进去,自言自语地重复:“……长大了?”   今晚的寇远洲是怕是真的不太正常。   “嗯呢!”谢迁怕他不听,还专门在他耳朵边强调一遍:“乔沅长大喽。”   其实他能理解。这些年来乔沅的生活重心一直都是他哥,寇远洲又何尝不是。   这就是生活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平衡被打破时,人类正常的晕车反应。   人类一许诺言就是离不开“永远”这种字眼,哪有永远不变的感情,人的每个阶段都是在变的。People sure change.   会适应的。毕竟总不可能一直止步不前。   寇远洲端起面前酒杯喝酒。   他右手的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无名指那枚银戒。   谢迁还在:“我们也老咯!……我跟你说话你一直在那看啥呢?”   寇远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他喝一口酒。   这才回答:“乔沅今晚的心率。”再一看表,他说:“我差不多该走了。”   谢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很想问问寇远洲在他脑子里的概念里的“长大了”是不是跟他们正常人不一样。   感情他陪这大哥聊了一圈,就是在原地打转啊。   快给他气笑了。   他问寇远洲:“你有没有想过,乔沅长大了。可能他就是需要一些自己的个人空间呢?”   寇远洲想了想。他放下手机。   “那你说,该怎么做?”   “你问我啊?”   “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你也是时候该改改你那过分的控制欲了。”谢迁:“现在的小孩都不喜欢这样。”   “……”寇远洲不置可否,他端着杯子喝一口酒。   寇远洲就笑:“你还是不理解。”   寇远洲:“就算他长大了。他也还是圆圆。”   旁边是谢迁咔嚓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   空气莫名沉了下来。背后那些模糊不清的交谈杂音都弱下几分。酒吧中杯光酒影照旧,有某种沉默在这一刻蔓延开。   “我是不能理解。”   “谁会因为纵容孩子,就一下子答应他的告白,这什么惯法??”   说出这一句时,他没有抬头看寇远洲。   寇远洲扫他一眼。   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化,不远处的酒保也朝这边投来目光。   “别跟我说当初答应告白是什么善意的谎言那一套,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寇远洲,你就是在欺骗他的感情。”   乔沅还小是个孩子,又是那种从小就离不开人照顾的身体。他心思单纯,恋爱脑很正常。那寇远洲也是吗?   他怎么好意思跟乔沅相提并论的?一告白他就答应?   这就是一种傲慢。   这段感情一开始对乔沅就是不公平的。   那个小恋爱脑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深知这位好友的秉性,谢迁只能盼着他们早点黄了才好。   “你太自大了,寇远洲。你能这样一辈子吗?”   自以为自己多了解乔沅,能够完美扮演好他下半辈子的爱人的一种自大,不仅自大,还有盲目地总觉得自己能永远承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的自以为是。他不仅是个控制狂还更是个自大狂,还老牛吃嫩草。   面对谢迁难得不插科打诨的指控,反观寇远洲此时,他眼睛淡淡下瞥着,恍若未闻。无动于衷得有些冷漠了。   “那又怎么样?”寇远洲问:“我怎么不能负责他一辈子?”   这话分量有些沉重。他平静而诡异的语气里丝毫找不见半点生气或反驳,只有纯粹、认真的反问。   黑眸定定看着对面人,仿佛是极专注认真地要等待一个答案出来。仔细看进去,就会发现里面仿佛一片最深黑无光的海底黑夜,眼底幽暗一片,视觉失效的极致黑暗,里头半点光亮也无。   他手指间静静燃烧的香烟腾升一缕烟雾。   寇远洲倒要问问。   他不能那还有谁能?   全世界只有他最了解,最牵挂圆圆。和乔沅度过了这一辈子的绝大部分时光。说乔沅就是他一部分的人生也不为过。   “那又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其实对他从头到尾都是一种伤害。”   寇远洲看他一眼,道:“只有我能给乔沅他想要的。”   “他想要你就给啊?他想要你的命呢?!”   闻言,寇远洲不知怎么,端着酒杯,从喉咙里笑出一声。   见他这幅模样,谢迁喝一口酒,开始骂骂咧咧:“又特么犯病。”   还用说嘛。   寇远洲心想,他当然给了。   很多时候,寇远洲能够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炙热流动的低微嗡嗡声。   人类的身体真是宇宙间降落的神的造物,否则无法解释这其中种种科学难以解释的物质和结构的精妙绝伦。与电流那种无机质的微小的嗡鸣不同,血液奔流的这种嗡嗡声是温热的,生理性的,活的,在软的皮肤之下像一条条迷你的小小溪流在一刻不停地活跃奔腾。嗡嗡地,在乔沅的身体之中。在深夜里圆圆的人躺在床上熟睡时,在他靠近那具身体心脏的位置,附耳倾听时。   只要他想,就能听见。   要是说出去,都能想象得见谢迁又会鄙夷地说他神经质,死变态。   但他是认真的。   人们常言道健康无价。但是很多健康的,活力的或者年轻的人们没受过真正一场病痛的折磨,不知道那种小火烹心、钝刀割肉的日子,一天天都过得像一场凌迟。这时候才懂那句“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人平安”压在人身上的真正重量。   ……   寇远洲看了眼腕表的时间。   “现在,我要回去看长大的乔沅有没有好好睡觉了。”   他和乔沅早就不是那种靠虚妄的关系来维系的了。   血肉粘连在一起,皮肤生长成一块。心脏是一个通过收缩和舒张运动,将血液泵入体循环,满足全身的供血需求的器官。他们两具躯体共享共用乔沅身体内那颗功能不齐全的心脏。乔沅要是一旦真出了什么事,那寇远洲这辈子也跟着完了。   “你要是再想说这种无谓的话,劝你还是别白费口舌的好。”   不顾那边谢迁的眼刀,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现在我要回去看看这个时间圆圆乖乖上床睡觉了没有。他今晚闹脾气,肯定熬夜了。”   谢迁没好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还能怎么着。   看看这俩能以后走到什么地步吧。说不定未来会天降一个黄毛来惩罚每一个嘴硬的控制狂家长。   *   隔天,学校咖啡厅。   昨晚跟寇远洲大吵一架之后,乔沅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恍惚,发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还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手抖。是过分激动了的缘故。   乔沅刚刚声音大得都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跟洲哥爆发如此大的争吵,乔沅也是一气之下,对他大声说话,连心爱的毯子都可以一并不要了。   在那场争执过后,家里是从未有过的一派寂静无声。   后来的小毯子被人叠好了整齐放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寇远洲尊重了他分房睡的选择,他的阿贝贝被静静放在那里,向他释放一种安静认错的信号。   但乔沅再也没有开门去碰。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的。   以至于第二天也是早早地就到学校里来了,人还在犯困。   乔沅喝下一口热咖啡。   说起来,在那天之后乔沅就再没喝过护手霜味儿的咖啡。   他和苏晗以前偶尔在没课或者需要地方做作业的时候,就会想到这里。现在自然也不会改。   要在学校附近找一家如此合口味的咖啡店不容易。除了这里的新店员会有点烦人之外,一切都还好。   “在看什么?”   本来在对着窗外发呆、听见问话的乔沅回头去看。   问话的正是那个五金人店员。   乔沅的目光顺势就从窗外的风景移动到了他的脸上。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再看还是觉得:   好多洞啊。   也许是今天乔沅心烦,需要什么来转移注意,也许是早就对这些金属钉感到好奇了。乔沅多盯着他特立独行的脸看了一会儿。   被盯着看了片刻,五金人出声:“喂。”   五金人问他:“好看吗?”   穿孔很酷,但被相当一部分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也是家常便饭了。   他们会若无其事假装很礼貌地问:“打这个有什么用?”、“那你以后怎么找工作?”、 “喝水漏不漏?”一类让人拳头变硬的问题。   总之就是很冒犯。而且一直被这么问谁都会很烦的。   虽然是他先问的,但乔沅回的问题更是在冒犯的边缘各种试探。也不是试探,他压根就毫不跟你客气。   他问:“你为什么要穿这么多孔?”   因为这人一见面就说乔沅挑剔的缘故,乔沅也就没跟他多客气。   五金人,厉真倒是耐心:“喜欢。”   “为什么喜欢?”   “感觉很酷……呃,实话说就是,其实当时在想可能追女孩会更容易呢。”   乔沅听了,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打量几秒。厉真正在看着他的脸,同时也任由他的目光打量。   “不会。”乔沅笃定道。回复他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厉真:“……谢谢你啊。一般大家这时候都会夸帅。”   乔沅:“为什么?”   厉真:“因为人家有素质?”   乔沅:“我是说为什么帅?”   他一双清透琉璃珠子般的眼睛,其中神色认真得不似作伪。   厉真可以随便任他问问题,但倒是也没想到,乔沅小小年纪还挺爹味儿的。   他现在这样子,就差把“我不赞同这什么破穿孔行为但你就感谢我很礼貌忍住没有当面说出口吧年轻人我是为你好”写脸上了。   “你平时都这么问人问题的?”这下轮到他好奇地问乔沅。   “不是。”乔沅一双坦荡安静的眼睛回视:“所以我没问别人,我在问你。”   厉真无奈地笑。虽然被区别对待很好,但是这种特别对待要是不是这么冒昧的话他会更开心的。   “……我谢谢你啊。”厉真道。   意思是如果是别人他还不会问了?   厉真思索地盯着乔沅看了一会儿。   “想不想看个厉害的?”厉真忽然问。   就见他鼓捣一阵,拿下耳钉后打开后置电筒,放在自己耳朵后。   这人长一张轮廓立体的帅脸,做这种傻缺一样的举动,整一只耳朵透光成粉红色,亮点来了,六个孔洞中透出光亮。   足足六个亮点点。厉真:“当当~星星。”   乔沅抽动的嘴角终究没能忍住,被他傻得失笑。   厉真得意道:“怎么样,我的耳洞养得很好吧。”   其实乔沅笑是因为那只耳朵跟筛子似的。耳垂耳骨耳轮都有,人为制造出的小孔洞从皮肉里漏出光来,一闪一闪的。   乔沅自己胸口正中就有一条15cm的开口。   胸骨里也打了钢钉,所以对于好端端地在自己完好健康的皮肤上打个孔的行为觉得十分不解。   先心病虽说是一次手术就能恢复。但先心病患者中一辈子做两次,三次开胸手术都是大有人在的。而乔沅,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躺在手术台被打开身体的时刻了。   怎么会有人的爱好是给自己的身体开口子呢?   从小被养在温室里的乔沅对此真情实感地感到疑惑。   但也那是别人的喜好。乔沅以前不问,今天算是让他逮着一个能问的了。   又或者应该承认,他是好奇。   对厉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感到好奇。   就听厉真直接问乔沅:“要摸摸看吗?”   “?”   “不是假的,是真钉子。在肉里面的。”   他如此一本正经。而乔沅成功被这句话吸引了好奇。   厉真就在他面前十分自然地弯腰,闭眼,将自己的脸伸到乔沅面前。   乔沅仍然没有动作。   他还在犹豫考虑。而闭着眼的厉真:“想要摸摸看的人不用客气,可以尽管来摸~”   乔沅从之前就觉得了,这人亲和力真的很强。   确实少有这样的机会。乔沅抬起手,一根手指靠近他眉峰靠近眉尾的皮肤那碰了碰。   他戴的是最基础的金属尖椎眉钉,就是恶魔角一样的三角小尖尖。只是这样简单就已经很酷了。   眉钉原来并不是骨头里的钉子,是穿进皮肤里再穿出来的。   一经触摸,乔沅解开了一个疑惑。   他指腹下按到眉钉的小杆子的硬硬的触感,隔着人的皮肤,一种温热奇妙的手感。   乔沅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的脸。   他发现手下这人一张脸生得其实优越,眉宇高挺,舒眉朗目。眼睛也——手下的一双清亮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   乔沅才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看。   眼型俊逸英气。因为摸眉毛的姿势,一只眼被挡住,他的一只瞳孔以这个距离无声地盯着他看。   乔沅一只手虚虚覆盖在他的脸上,手心仿佛还感觉得到他的鼻息。   乔沅这才意识到两人间的这个距离。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对面的厉真也直起身。   他是看乔沅好奇,于是大方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怎么样,没见过吧。”   乔沅就说:“我也有钉子。”   厉真顿时来了兴趣:“哦?哪里?”   然后他就看着乔沅默默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   他的视线就跟随乔沅的动作顿住了一顿。   他瞪大眼睛:“啊?”   乔沅肯定道:“嗯。”   他还维持低头的姿势,下巴抵在胸前,嘴唇不觉随着动作噘起,略显费劲笨拙的姿势,有一秒莫名让他像个小孩子。   尽管这明显指向的答案有些过于赤裸和刺激了。   竟是真的。   厉真满脸的不可置信与赞叹惊喜,还有莫名其妙的红晕:“Wow~……”   因那个姿势仍然维持噘嘴姿势的乔沅:“开胸手术,五颗钉子。”   厉真:……   厉真:………………………………………………   我操。   不是。   “怎么了?”乔沅还问他。   “没……”   乔沅就见他时而抱歉捂嘴,时而局促悔恨挠头,一只手忙个不停的就是不说话,好像原地团团转圈的便秘的大狗。   “?”乔沅还在看着他。   “没有。就是功德有点……”   看着他略有褪色的脸和虚弱的笑,乔沅没放过他,问:“不然呢,你以为是哪里的钉?”   “不是!我没有!!……那什么,抱歉啊。我不是故意……”   直到看乔沅把脸别过一边憋不住地笑,才反应过来,故意的那个人是乔沅才对。   厉真张大嘴巴呆滞道:“你是故意的。”   其实胸骨不是用钢钉固定的,当初他手术时,真正用来拧紧胸腔骨头的材料是钢丝和胸骨板。不过皮这一下让乔沅很开心。   “你把功德还给我!”厉真声音提高了,此时他一双眼睛却是新奇地盯着乔沅,原来他还会开这样的玩笑。厉真道:“你知道吗,差一点,我今晚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喊一句我真该死啊。”   乔沅问:“不然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有啊,哈哈。”厉真眼神飘忽:“……原来是手术钢钉啊,我还以为是手术钢钉呢。”   乔沅就又笑了起来。   很新奇。因为厉真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人还真好玩。 第20章   乔沅中午回了一趟家。   正如他所料的,工作日的中午他不回家吃饭的话一般寇远洲也在公司不回来。阿姨也不在家。   乔沅在房间里收拾自己最后一次的行李。   苏晗还说他搬行李的阵仗不是真心想要住宿舍的阵仗。   才不是呢。   他会证明的。乔沅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这次是真正的下定决心了。   学校门口告别了打车的司机师傅,乔沅在学校咖啡厅发消息给苏晗,想问问她现在有没有空。   乔沅在想,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干脆就一鼓作气地在学校住下?……   他正在犹豫。乔沅发着消息,一边思考着可行性。   “你搬家啊?”厉真见他大包小包的,走过来问。   “不是,”乔沅说:“回宿舍。”   “行吧。”看一眼大箱子,又看一眼乔沅的小身板:“祝你顺利。”   他问乔沅:“你打算怎么拉回去?”   乔沅:“就这么回。”   在先前店长和其他人的交谈中,乔沅已经听出了这人是他们学校兼职的学生。   “干嘛硬拉,”厉真说:“我有车啊。”   乔沅闻言停下动作,看了这人一眼,难免有些意动。但又不解:“车能开进我们学校宿舍吗?”   厉真奇怪了:“怎么不行?”   怎么都比他自己用手拉回去强吧。   乔沅想想也是。   上次他跟苏晗两个人把箱子拖回去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事儿敲定后,乔沅获得了一个义务劳动的苦力。   不知道,可能这个人是想攒攒功德吧。   长长的校道上,一辆小电驴载着两人,后边靠人力拉着两大个行李箱,没错,靠乔沅的两条手臂,一路骨碌骨碌阵仗颇大地从这一条路上的行人中间呼啸而过。   乔沅一路都在将自己的脸深深藏进领子里,顺便寻找沿路有没有地缝。   好想钻啊。   真奇怪,明明身上衣服裤子都齐全,这一路却收获了一种在学校操场裸奔一般的体验。万众瞩目啊。   迎面刮来的呼呼大风里,两人还迎风吵架了一路:   厉真吼:“那我怎么知道你连小电驴都不会开啊大哥!”   乔沅也大声:“世界上有人不会开电瓶车很奇怪吗! !”   厉真:“所以我不是在带你了吗! ! !”   乔沅:“#@¥……”   听不清他骂了自己啥,但厉真不服输地做老奶奶耳背状:“啊?说什么!”   乔沅深深吸一口气。   他爆发一句大喊:“下次有没有体面一点的办法! ! !”   路上的人全都在看这边啊!   发现自己因为吵架差点把脸露出来,他嗖地又低头把自己藏回去。   这一路上速度快是快,就是真的,太嚣张、太显眼、太招摇过市了。而且这段沥青路面行李箱滚轮本来就难走,颠簸其次,最大问题是乔沅感觉自己就是拉着两个广场舞音量的硕大音箱,所到之处,这不顾人死活的震耳欲聋的骨碌碌声成功吸引了这条路所有人的视线。   而且他两只手从刚才就没了知觉,麻痹太久感觉快断了,还不敢放开。   原本一开始厉真只是想借辆车给他,让他自己回去的。谁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学校只有在这个时候占地广阔得格外无用。宿舍区就非得建那么里面??   厉真倒是接受良好:“电瓶车咋啦?你别管什么方式拉的,你就说快不快吧!”   还不忘用自己的人肉喇叭大声提醒前面路人:“让一让!让一让!”   乔沅真的好想骂人。   但此时两手拖着两个行李箱,正在招摇过市地在电瓶车后座游行全校,忙着藏起脸还来不及。这辈子他是第一次有这么丢人的体验,也绝对不想再有第二回了。   今天太阳还挺大的,阳光明媚。从咖啡厅这一路过来,此时的乔沅已经累出一层细汗。   换做乔沅自己还不知道得怎么折腾。   “你是怎么想的一次性带这么大俩箱子?就这破路?”厉真问他。   其实乔沅他知道自己得怎么折腾。   就是因为知道,跟苏晗上次吃了这条路的亏,乔沅原本还心想,今天能成功找到一个免费苦力真是走运,lucky~~   现在看来,究竟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两个人丢脸地在回宿舍的路上狂奔。   厉真还一路跟他闲聊:“你一个宿舍真的塞得下这么多东西?就咱们学校那小破床位?你室友也没意见?……啧啧,当你室友可真够惨的。”   乔沅:“又不用你当。我的室友们人都很好,所以没有意见。”   听得厉真直摇头:“啧啧。”   经过这一路的洗礼和历练,乔沅现在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到一种境界,听不见这人少见多怪的乱叫了。   厉真在车棚停他的小电驴。乔沅在一旁拉着箱子等待。   恰逢宿舍电梯今天检修用不了,厉真苦力当到底,顺便替他扛箱子上楼。   “啾啾”地锁好了小电驴,厉真走在乔沅身后,他眼睛向下一瞥,顺口道:“说了让你坐后座要收脚要收脚,看吧,大几万的鞋子就脏了。”   乔沅一低头。果然,崭新的白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大道脏污。还挺显眼的。   但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你认识它?”他问厉真。   这双鞋子从外面看没有任何显眼logo,款式乍看之下就是市面上普遍的那种,不仔细看质感,一眼看上去只有低调和内敛。   不是乔沅多心,这双鞋子平日里知道的人没有多少,除非是平时对奢牌有所关注,或对奢侈品有点嗅觉的人。   乔沅也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这个。但看厉真一身的行头,没有恶意地说,他看起来真不像。   厉真说:“小生不才。球鞋还是能看得出款式的。”语气间不乏由衷羡慕:“还是限量版。真帅啊。”   乔沅心想也是。球鞋作为年轻人这个阶段的门面装备,也是大多数男生间有效的共同话题。   应该不是那种对奢侈品有特殊嗅觉、专门蹲守在高级酒店附近的职业。   乔沅又问说:“你怎么知道我这不是地摊货呢?”   这次厉真直接笑出声:“吹。”   乔沅心中有种微妙感。   “快走啊,别停。你这俩大箱子自己不知道多重啊?”厉真说:“累死了。下次再有这种活儿再也别找我了。”   乔沅刚好也不是很想找。   “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乔沅:“还有什么办法?”   厉真一派轻松道:“比如你也可以花钱雇我啊。乔少。”   “……”   乔沅沉吟片儿。   “花钱雇你……你就什么都会干吗?”   厉真半真半假地叹一口气:“不然呢。勤工俭学啊。我也不会在咖啡店兼职卖身了。”   厉真:“开玩笑的。”   厉真:“喂,我说我开玩笑的,你干嘛突然沉默了?喂?……”   乔沅:……   乔沅有一个猜想。   乔沅一路安静地走在前面带路回自己宿舍。   他低头在手机上给苏晗发消息:   【乔沅:苏晗】   【乔沅:关于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个男模的事】   过了一会儿,苏晗回复。   【苏晗:有兴趣?】   这话怎么有点别扭。别说得像他对什么都感兴趣一样啊。   但之前也的确是他自己说不看的。手机这头,乔沅硬着头皮接着发消息:   【乔沅:不是。你说的照片还有吗?】   【苏晗:有啊~】   【苏晗:一个巨型麻袋装着满满瓜子.jpg】   【苏晗:一分钟。我给你找去】   乔沅已经能脑补出她那种饶有兴趣的语气了,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开始爬楼梯了。当跟着乔沅走进宿舍区其中一栋大楼的时候,厉真还在看热闹。   “哟。同一栋。”他说。   乔沅没有反应。   真不走运。他区区一个新生竟然也能跟自己住同一栋宿舍楼。   不过无需理会。   然而苏晗那边事情并不顺利。   【苏晗:不对。】   【苏晗:那个,照片我之前没保存,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俏皮/吐舌】   乔沅抬头看一眼柜台后面那个人的侧影。   果然这样背后打听消息不太好。   也许一开始就是自己多疑了呢。这样对别人也冒昧。   聊天框里,乔沅正在输入中没一会儿,“好吧”两个字还没发送出去,苏晗那边唰唰来了几条新消息。   【苏晗:但我记得他的样子!】   【苏晗:当初那是一张侧脸照,拍得挺模糊,头发是奶奶灰的,好像还有耳钉!还是没有来着?不过还挺帅的】   乔沅:。   也可能是撞特征了,这也说明不了……   苏晗这次发了语音条:“但是他的名字我知道!叫真理……郑力?反正差不多是这个!”她万分信誓旦旦:“这个我必不会记错!”   名字你也记错了啊!   他叫厉真!厉真啊!   乔沅放下手机,人还有些恍惚。   难怪从之前就觉得这人有种堪称强悍的亲和力。还爱莫名凑到自己身边。   乔沅:……   如果说同一栋楼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这次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同一楼层,厉真神色明显变得认真。他似乎惊讶又似乎疑惑,挑挑眉,眉钉的金属光芒便一闪。   “咦?……”   乔沅看一眼他。   大惊小怪。不必理会。   到了。   这个点上课时间,宿舍楼还没有什么人。走廊里安静如鸡,包括他们宿舍也是,都出去了,没有人在。停在宿舍门前,乔沅正在自己的包里找今天特地有带过来的钥匙。   听见厉真问:“你确定是这一间?”时,他还全然不以为意。   乔沅:“不然呢?”   正忙着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钥匙。应该是在最底下,他记得就放这了……见他埋着头专心翻找了半天,厉真那头嘴角一抽,单手从口袋中掏了掏。   等乔沅再一抬头,宿舍门已经开好了。   “咦?”乔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我钥匙怎么在你那?”   此时无声胜有声。   厉真正低头无奈地看着他的脸。   两个人门口原地站着足足过了三秒,乔沅的脑子也反应过来了。   “?……”   厉真一点头,用力肯定了他的猜想:“嗯。”   此时此刻安静如鸡的空气之中,两人四目相对,乔沅目瞪口呆,厉真也是,一摊手,用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看着他。   “这下真是……”他深深地看了乔沅一眼,其中有调笑,还有些不清楚的情绪。   “怎么办,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亏他刚才还在背后蛐蛐乔沅的室友,说人家惨。乔沅当时还回他,室友人都很好。厉真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乔沅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以后要多多关照了,学长。”   乔沅……乔沅他沉默了。   之后一路下楼无言。   乔沅内心也是六点省略号。欲言又止。   生活就是如此抓马。虽说上帝是个好编剧,但也不能下午刚让他知道学校那个模子哥就是他眼前的厉真,这会儿就让他们住进一个宿舍吧!   或许是他这人的宿舍运本来就不怎么样吧。才会前有嘴哥,后有模子哥。   这让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人啊。以后住宿舍还得朝夕相处。   他的住宿之路可谓是出师不利。但现在的乔沅能怎么办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能安慰自己一切其实没那么糟。   回去的路上仍是厉真骑小电驴带着他。   乔沅已经领会到了小电驴的好,这样回去速度更快。沿路大风呼呼刮着脸颊。小电驴后座矮小而窄,窝在后面屈膝窝身,人不能乱动不说,还矮人一截,但乔沅倒是接受良好。   没了大行李箱的累赘,还有人挡风。而且小电驴身法能做到十分灵活,在充满着放学人潮的一些拥堵路段中也是穿行自如,来去如风。   相比于两人一路上过来的吵吵闹闹,回来的路程乔沅显得格外安静。   没等他想好宿舍这一茬该怎么办,忽而,感觉到背后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声。   刚刚搬东西的时候怕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于是他放在书包里拉上拉链了。后座空间局促,乔沅费劲地半转过身从书包里掏手机。   车身在风中被人带得晃了晃。骑车带人的厉真抽空回头一看,就见乔沅正盯着手机看。   这一刻小少爷低敛着眉眼,嘴角微微下撇着,不知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乔沅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在他考虑今天要不要干脆就在学校住下的时候,寇远洲的车在学校外面等着接他了。   有这么巧吗?……   厉真一边看着路,出声问他:“怎么了?”   听见问话,乔沅把熄屏的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   “没什么。”他说:“前面放我下来吧。我……那个,有人来接我了。”   他一句“我哥来接我”说到一半又撤回去。家里人来接,听着就很不酷、很不slay的样子。甚至在厉真面前还有点拿不出手。   对厉真,乖乖牌乔沅就是有一种小学生的攀比心理,像是在时髦个性的转校生面前不肯跌份,反正就是好面子。   厉真应道:“哦,行。”此时他有些不解:“有人接就有人接呗,我直接带你过去不是更快?”   乔沅回答得很快:“不行。”   他一顿,又改口:“不用你带。在前面放我下去就行。”   厉真就笑,嘴上又没把门:“怎么搞得像我们在偷、情似的。”   乔沅:“……”   人沉默的时候,特别是两个人一起沉默的时候,就连小电驴轮子的唰唰声和呼呼的风声都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没听到后座的人的回应,厉真也反应过来了。   厉真目视前方,实际内心都要抓狂了。不是,你倒说点什么啊!   本来一点也不微妙的极其正常的气氛,在他说完这一句之后都变得安静而微妙了。   握着车把的手莫名就紧了紧。   就连此时两个人一个带人一个坐车的行为都显得多了几分其他意味。   偏偏这气氛又不能说是尴尬……他尴尬个什么劲儿啊!乔沅心生怨气,他不说话就算了,前面那个你说了那句话后也跟着沉默啥啊!   终于,厉真似乎才想起来了出言解释:“咳,我意思是……”   厉真本意其实想说那人是不是乔沅的谁,才这么紧张怕被看见?……怎么越抹越黑了还。   此时他发觉后还想解释,就听后方骤然响起乔沅的惊恐呼声:“喂!前面!看路! !看路! ! !”   厉真:嗯?   他第一时间转头。电光火石间,千钧一发的一声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摩擦过耳膜的凄厉一声吱呀——   刹车声。   乔沅死死闭着眼睛厉真死死捏住刹车闸。   轮胎距离前面人的裤腿就差一毫米。   “他么吓死我了……”路人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在学校里飙车??”   “对不起啊同学,人太多了。你没事吧?”厉真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不依不饶:“骑个破电驴了不起吗?在学校里乱开?”   厉真:“要不是你突然冲出路中间我会差点撞到你?你这么爱走路中间怎么不干脆去高速上表演拦大货车?我刚才怎么不干脆给你创四呢?”   乔沅:……   他其实想说算了算了。   好丢人啊。   眼见周围人多口杂,乔沅十分不想卷入吵架,更抗拒在这种大庭广众吵。于是拉他一下,结果得来的是厉真冲他坚定一点头。   对方:“哟呵,撞人还这么大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躺下给你看?”   下一句就听厉真破口骂街:“你躺!躺!!就你有病是吧,看到没,他!他也有心脏病!他一会儿被你气厥过去了你信不信?”   乔沅:………………………………………………   不是。   这对吗?   啊????   “我管你这病那病的,你厥一个试试!”   厉真大张旗鼓:“他马上厥!马上! !”   自己的病不是被他拿来这么用的,不对,他的病就不是用来用的啊。   乔沅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他叹为观止。   厉真还在那如火如荼你死我活地吵个不停,乔沅这边,看着那人体格子虽高大但嘴巴比较骁勇善战(?)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头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最后乔沅忍不住,噗嗤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笑出来后他自己也放弃思考了,甚至还有几分……轻松。不是,他就没想要笑的,原本只是感觉厉真这个人他既荒谬,又有点搞笑?……怎么这么拿他不当回事呢。   当一个人身上有病,从小生活在周围人小心端着的态度和环境里,甚至就连平时说话都会被提醒小心避谶,在他面前一开口必是好听话,圆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之前也想过要问厉真,“你也是因为我有病所以同情我吗?”   很显然,答案此刻已经不言而喻了。   厉真只会拿他的心脏病去跟人干仗。   之间厉真那边的战火已经吵到了最后阶段,谁家漫天的亲戚在天上乱飞。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一句经典名言:   哇。好多人啊。   乔沅正在这头沉浸式地看热闹。   他口袋里的电话又催促地、重重地响了好一阵。 第21章   乔沅拉开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门。   坐上后座。砰一声,车内空间和外界隔离开来。耳边安静了。前座传来他最熟悉无比的男人的声音:   “今天怎么晚了点?”   寇远洲就是例行关心。   一切像他们之前什么都还没发生过那样。   一句话说给了空气听。见后座的人窝在角落,低头在身侧放书包没有理他,寇远洲也不见生气。下一秒,他打开驾驶座车门。乔沅不就他,他的人去就乔沅,坐到了乔沅所在的后座来。   乔沅听见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心里紧了紧。   但他们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   他和寇远洲哥之间不能不说话,因为乔沅今天来,是要来解决问题的。   他猜洲哥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搬行李的事情。   这个宿舍乔沅是住定了。如果他做得好的话,说不定今天就可以……   原本还挺宽敞的车后座因为多了一个寇远洲的存在,此刻竟都显得拥挤了。   乔沅在假装忙着玩手机。也不抬头。   把寇远洲当做对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乔沅今天坐上这辆车,他就是做好了跟寇远洲抗争到底的准备来的。   乔沅刚刚一路给自己反复鼓气。   “嗯?”寇远洲坐在他身边,继续刚刚的问话:“今天怎么晚了一点?”   他侧头,狭长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乔沅。   而乔沅没有看他:“路上遇到一点,事情。”   尽管还在对话,尽管还坐在一块,两人冷战的时候相处的气氛会变得略微不同。   就像平时坐惯的车内早已习惯了的温度莫名下降了个几摄氏度。不多,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是这种不冷不热的落差,始终在那彰显着令人烦躁的存在感。   这种人和人之间温差。   “今天没跟苏晗一起?”   乔沅一顿:“苏晗?”   寇远洲都习惯了他俩每天在一块了,他习惯性地以为圆圆刚刚就是跟他的好朋友在一块。   但今天还真不是苏晗。   乔沅含糊带过:“唔……不是。我今天一个人。”   “还在生哥的气?”   来了。   这里是他可以说话的地方。如果他在这里提出住宿舍的话题的话。   乔沅心想。他刚开口说一个字:“我……”   就听寇远洲忽而语气一转,疑惑不已地问:   “书包里是什么?”   “什么?”   这问句显得突兀。听他突然这么问,乔沅也跟着看向自己放在身侧的书包。   除了自己刚才拉开来拿了手机之外,乔沅这一路都没有动过。此时书包口还半敞开着,但书包的肚子变鼓了。一眼看得出里面是被塞了东西。   此时乔沅心跳已经略微加快。第一反应就是刚刚厉真背着他偷偷干了什么,比如往他包里塞了什么添乱的“惊喜”。   在寇远洲的眼底下,他开始翻那个书包。   结果也的确是惊喜。   一个十分精巧有质感的礼物纸盒。乔沅一愣,拎着提手将那个盒子取出来   看到完整包装的那一秒乔沅已经开始轻轻吸气。   是线头小狗。   这是一份来自于他哥寇远洲的礼物。   线头小狗和某高端知名甜点品牌的联名。众所周知,像这种有点知名度的ip商业联名,都不用等上线,官宣即断货。   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的这个,反正乔沅在之前就查过,他们整个市都是缺货的。   盒子不小,拎起来是有点重量的。恍惚的乔沅此时有了几分真实感,是那种独属于蛋糕的幸福的分量。   他仔细拖好底盘,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打开盒子,香甜的奶油冷香立刻扑面而来。   里面是六个可爱到眼花缭乱的小杯子蛋糕。顶上雪白的奶油十分精妙地做成六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形状,蓬松松毛茸茸的,一齐朝着他吐出粉色的小舌头。   乔沅呼吸微微变得不平稳。   以人类如今现有的自制力还不足以抵御这种萌物。   所谓投其所好。对方有多“喜好”,那是与你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的时间成呈正比的。   比乔沅自己都了解他自己的人,才能在一堆无用项和陷阱项里如此一发即中、正中红心。   乔沅喜欢什么?   他上次喜欢的下一次还会喜欢吗?……   乔沅喜欢是喜欢,但就是连他自己觉得在这种黄牛都在高价收的风口浪尖去奋战这样一份小蛋糕,未免太得不偿失。   简而言之,不值得。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制造惊喜的这个人就变得有点讨厌。   可以见得这份简单的小蛋糕像这样捧到他面前来背后花的时间和心思。他不会真的跟着人们去隔壁市排队了吧?   害他又有点鼻酸。想哭。   寇远洲说:“你看,送了这样两个小贴纸。”   做这些本来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我想问她们买一套,但是不肯让我买。”   寇远洲不悦,言语间透露出对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活动规矩之森严的不赞同:“加价都不让我买呢。”   寇远洲抬眼看他。   “不过你洲哥是谁。”   他还是给乔沅拿出来了全套的完整的线头小狗贴纸。   尽管寇远洲也并不理解这些轻飘飘的小纸片除了在物品上留下粘贴痕还有什么作用。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为他的小圆圆。   “要找他们的负责人花了点时间。”寇远洲解释道。他告诉乔沅 :“因为他也很喜欢我们圆圆,所以就送给我了。”   卡通贴纸每一个都精致可爱,和寇远洲一点也不搭。   声音低沉温柔。好像还是那个会给他讲童话故事的洲哥。   乔沅看着捧到他面前的小蛋糕们,被淡淡的奶油甜香围绕,他一直在皱着眉,到最后干脆瘪了瘪嘴。   干嘛啊。乔沅心想。   事到如今还要用这些来收买他吗?   他一直放在身侧的手就被另一只大手握上了。   大而热的掌心,充满着掌控和力量感,将乔沅的手拉起来的动作依旧温柔。   他身量体格比乔沅高大许多。寇远洲敛下眉眼,在他面前微低下头时,这动作便有些臣服与俯首的意味。   眉弓硬挺,眸光凛凛的狭长眼睛。十足富有魅力的一张脸。   他面前敛低眉眼的男人,轻轻偏头,侧脸往乔沅的手心贴去,薄唇顺着往他手心,落下的触感是一个吻。   乔沅的手腹背夹击,手背也被他不住摩挲着。他做这个动作时,疼爱几乎满溢了出来。   天之骄子。按照他一骑绝尘的出身环境乃至本人才能,除了特别疼爱乔沅这个小累赘之外,这人的人生不出意外前途无量,风生水起。   他手心里,寇远洲五官锋锐的线条都柔和下来,流露一丝独属于乔沅的温情。   乔沅任由自己的手被这样抓着。   他看着这样的寇远洲。   寇远洲问他:“你喜欢吗,今天的礼物?”   乔沅将哭未哭之前那些细微的、极力忍耐的、皱皱巴巴的小表情被他一一看在眼里。他拧着的眉头,略皱起来的鼻子,乔沅想要掩饰的吸气声,看起来很像在嫌弃的小表情。   圆圆这个孩子就是这样的。他柔软,听话,又怯弱。他总是能那么轻易地就戳破小哭包的委屈。   “是我不对。洲哥上次对你太凶了。”   他的脸往乔沅手心里蹭了蹭,闭着眼,从前都高高在上的男人低下头来,一幅温顺模样。   “还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以前的乔沅这时候已经心软。他会原谅他的。   因为寇远洲很讨厌。他真的狡猾。   “……你答应我住宿舍了吗?”乔沅问他道。   “那你呢,”寇远洲却问他道:“你不想和洲哥住在一起了吗?”   他幽暗深邃的眼睛认真注视乔沅的脸。   乔沅曾经很喜欢这双总是自上而下注视着他的深邃眼睛。   换做以前乔沅一定会触动和鼻酸的,如今看来这一幕让人熟悉无比的温情画面,有一丝陌生的感觉混了进去。   ——从前洲哥也是这么哄骗他的吗?   为了乔沅开心,哄着他玩了一场假得几近完美的恋爱游戏。   他的确能堪称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好恋人,如果这场恋爱游戏中的另一方,乔沅不是真情实感地爱着他的话。   寇远洲知道这样有用,因为他知道乔沅喜欢他。   他真的非常、非常爱乔沅是真的。   爱的是作为弟弟的乔沅也是真的。   从前交往时总热衷于折磨他哥让他证明自己爱他,证明他的天平丝毫没有倾斜。结果就是一直在折磨寇远洲,折磨自己。   “不能吃太多。不然你晚上不吃饭了。”他又亲一口乔沅的脸蛋,说:“吃一个。”   “所以你答应我住宿舍了吗?”   乔沅的声音在说:“你说得对。我不想住在家里了。”   和他哥沉稳有力的声线相比,他声音稍小且气势其实不足,但透出坚决的意味,不会退让半分。   寇远洲一愣。   “要是现在的家里住得不喜欢的话……”   “我什么都不要。”   其实乔沅从一开始跟他表白就心知肚明。寇远洲陪他玩恋爱游戏,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他的病。   困住他和洲哥一辈子的病。   “我要和大家一样住学校。因为我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乔沅一只手还被他拉着,此时他一只手上还捧着寇远洲的脸,维持着那个动作,他问:   “你又不是我亲哥。”   “凭什么这么管我?”   这一番话放得还是挺狠的。从乔沅的嘴里说出来。   无论对这次的事还是对他俩之间的关系来说都是一颗重弹。兴许是他刚刚声音骤然变大了,更衬得此刻两个人在的车内死水一般静寂。   最后一个字没发挥好。   尾音不受他控制地上飘,难听又尴尬地变了个调。听起来很像带上了哭腔的样子。   所以才导致了他现在看起来整个人都情绪很是激动。乔沅此时死死咬着唇,心里想道。   但其实他这次没有哭。   他做得很好。他忍住了。   这样才是对的。   他必须要分手才对。   能够感觉到的是乔沅手心下的人明显一顿。   寇远洲胸膛足足起伏了好几下。   额角隐隐绷出青筋的轮廓,还是下颌肌肉被死死绷紧扯出的用力线条都显示出这人此时并没有表面来得平静。   最后他冷静下来。   车内气氛就这样死死僵滞着,最后是寇远洲先动了。   乔沅看着他松开了握着自己的手。   寇远洲坐直起身。他漆黑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自上而下地看着此时的乔沅。   诚然,作为骂人的新手来说他的杀伤力并强不到哪儿去。他情绪强烈十分激动,表现并不完美。虽然是朝着寇远洲呲牙示威,龇出的犬牙在此时的寇远洲看上去,甚至能用指腹去摸一摸。   而且,放完狠话后,要是眼底不闪过一点点湿淋淋的水光,那就更好了。   哭了。   寇远洲此时整个人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竟然哭了。   他心中平静想道。怎么会这样呢?……   有些事情正在超出他预期地发展着。   本来寇远洲此时应该伸出一只手去,接住他流到那尖尖的小下巴上滴落下来的泪珠子。他甚至幻觉自己已经在如此做了。像是有肌肉记忆,和他们以前无数发生过的一样。另一只手抱着他。   但这一幕只是寇远洲的幻觉。   很显然乔沅已经做得足够好。圆圆竭力地忍耐住了,完整而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抗争。   这幅景象清楚倒映进寇远洲眼中。   让他内心刺痛的,是圆圆此时的泪水。   是什么让他的圆圆这样哭。   “你们宿舍今年有几个新室友?”   此话一出,此时车内几欲结冰的气氛出现一丝松动。   乔沅心思一动。   他倔强顽抗的身影顿住一下,他转向寇远洲。   寇远洲也正在看着他。   “好吧。你赢了。圆圆。”   这一句仿佛许久以来的拨云见日,困扰乔沅心头太久的问题顷刻间云雾般消散开。在和乔沅的拉锯战中,寇远洲首先退让一步,认输了。   迎着乔沅重新亮起来的期盼已久的目光,寇远洲首先伸出一根手指:“我答应你可以住宿舍。”   “——但是由于前车之鉴,要在见过你的两个新室友后再做决定。”   “只有这一点,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你说你能为自己负责,那你应该也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理由。”他定定看着乔沅的眼睛,郑重其事:“如果这个都不算合理的要求,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合理了。”   “既然我们乔沅已经长大了,那就向我证明吧。”   愣完之后,意识到这个决定对向来说一不二的寇远洲有多不容易。   乔沅这次是真的想哭了。他一瘪嘴,忍耐住了,说:“谢谢洲哥。”   寇远洲不说话地看着他。   他对乔沅张开手。   乔沅不发一言。他把腿上的盒子重新装回放好后,人转过身,双手主动伸上前圈搂住了洲哥的脖子。   拥抱对于两个人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举动了。就像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两人身体的配合默契得天衣无缝,无言中对彼此熟悉进了骨子里。   就算是失忆或者睡梦里只要碰到这个人的体温都会做出下意识反应的那种。   而且,拥抱真是一个好姿势。因为当两人彼此敞开自己紧贴对方的身体互相分享体温,互相联系最为亲近紧密时,彼此是看不见对方此刻的脸的。   寇远洲轻轻埋在他的肩头,他不动声色,沉迷地呼吸一口专属于乔沅衣服上的气息。柔软干净的。   其实不是。   刚刚说那些话是骗圆圆的。   寇远洲甚至连“长大”这个说辞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偷来的。   长大什么?他才几岁??   他怎么看着,圆圆还是昨天的圆圆啊。他们之间也不应该有那些,有的没的,不该有的变化。   但是圆圆说,他不是亲哥。   他怀里抱着乔沅的人,一双眼睛无端地望向车顶,瞳仁内全然幽暗漆黑无光,舌尖顶住一侧腮帮。   他用鼻子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令他窒息那样地,做着丝毫没有好转的深呼吸。   他不是亲哥。   那他就有别的哥了么?   寇远洲抬起手,略显粗糙的拇指指腹抹了一下他的眼角。那儿刚刚因为憋泪极力酸涩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   乔沅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哭。”   “嗯。”寇远洲微笑着,长久地看着他,仿佛能这样永远地看下去似的,表情十足沉静地只维持着那个动作。就像是为乔沅拭泪是他这个哥哥天然的职责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任由谁来也无法改变。   永远的。 第29章 22(一更)   事情进展起来要比乔沅想象中顺利。   趴在寇远洲宽厚舒适的肩膀上,一只大手就按在乔沅的背上,渡来某种源源不断的温热。   乔沅情绪缓和过来后,多少也觉得自己刚刚情绪激动的表现有些让人不好意思了。   他刚刚对洲哥说了很伤人的话。   因为其实乔沅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自己。   分明上次的寇远洲说的那么直截了当、不留余地。乔沅也做好了他不会答应的心理准备。   害他说了不好的坏。   “对不起。”   他这样一说,抱着的人就知道了他在对不起什么。于是,寇远洲“嗯”一声接受了道歉,侧头在他太阳穴的地方吻一吻。   “没关系。”   他沉稳低磁的声音落在耳畔,清晰入微的。   乔沅便能够想象得出男人此时沉静的,带些温柔的神情。   乔沅吸了下鼻子。他想起来从小时候起洲哥就一直在哄他。   小时候哄,一直到了长大还在哄。   乔沅在他肩膀上闭了闭眼睛。纤长柔软的睫毛轻轻发颤。   他不论哪里都这么好。乔沅逐渐长大后,会爱上这个人仿佛是天经又地义的事情。   刚才他气势汹汹势不两立的时候都绷住了,没有失控的泪意,不知怎么此时反倒在这个温热宽厚的熟悉怀抱里一点点酝酿起来了。   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寇远洲先是他的洲哥,后来才是他的男朋友。   分手两个字说来简单,他和寇远洲之间如今的种种联系,重重叠叠,千丝万缕,却不是一句分手就能一刀两断的事。   虽然乔沅想要分手,但说真的,乔沅还没想好分手以后他们之间要怎么办。   他真的能做到   不。现在是他必须得做到。   ……   乔沅从懂事以来被迫活得谨慎小微,小里小气,于是曾经也以为对自己来说生死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的。   他鲜少经历那些真正意义上生死存亡、被迫站在万丈深渊边缘的人生时刻。   这是在他们以前,在寇远洲还是他原来的洲哥,而乔沅和寇远洲还没交往的那段时间里。   有一次,乔沅洗澡时不慎在浴室摔了一跤。一瞬间,牙着地,“咚”的一声!巨响同时在他脑内和耳边响起。   剧痛无比,那一秒乔沅的人突然傻比了,短路了,死死呆呆地坐在那里,热泪淌了一脸才想起来,哇的一声,嚎哭出来。   那是人在遭遇巨大变故或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哭,瘫坐,浑身无力。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恐慌席卷大脑,伴随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一个人瘫坐在湿湿凉凉的浴室地板上。   当恐惧到达了极点,人的反应神经是会彻底瘫痪的。   那一刻真的哪怕就连确认一下都也丝毫不敢伸手去碰,害怕碰了发现那里是空的,真的没了。以为自己牙都没有了,前面磕不见了。乔沅哭着哭着,整个人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心脏位置。   与此同时,在耳边一片无尽溺水般的嗡嗡声响中,外面还有砰砰的砸门声。终于在乔沅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变得一声比一声更重。   是外面的寇远洲听到哭声,正在外面喊他,同时重重敲门。哭懵了的乔沅听到了,不知怎么竟然没有反应。偏偏那天浴室门还是锁着的,但最后寇远洲的人还是进来了,一进来就抱住了地上的乔沅。   乔沅惊惶慌乱惊涛骇浪的世界里,只剩他的声音,只有他的声音镇静无比,平稳安定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永远稳固不动的船锚,他语气极其用力和认真,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快速地说话:“不哭,没事。洲哥在呢,我给你治。可以,洲哥能治。圆圆,不哭了圆圆,走,我们现在去医院。”   信与不信都好,当时他的声音真的是濒临崩溃的乔沅唯一的精神支柱,救命稻草。他如果不牢牢抓死寇远洲这条绳子,怕是当场就崩溃掉了。   怕他这一下哭得太激动,一会儿哭着哭着就要开始捂心脏,寇远洲一只手始终捂住在他心口处。仿佛这样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似的。他也是犯糊涂了。   被一条浴巾包起来的乔沅哭得停不下来。寇远洲将他打横抱起,这时乔沅一睁眼,在一片泪光之中,惊惶地辨认出了血。   寇远洲一手的血。   乔沅一下竟说不出话。   他颤抖着唇,吸一口气。   怕他这口气就上不来了,寇远洲扳着他的脸,一字一顿:“不是,不是你的!”寇远洲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当下立刻接道:“是我的。你好好的,没事呢。真的。”   毫不怀疑,就算那天前面不是一道玻璃门而是刀山火海,寇远洲也能眼也不眨地跳进去。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只有他的声音是唯一的定心丸。他说:“圆圆,听话,不看。先闭眼睛。”   乔沅哭懵短路了的大脑当时愣是没反应过来。寇远洲手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去的医院。   事后乔沅才知道,因为那一天的浴室门刚好被反锁,寇远洲只在门外听见他哭,他没有等找工具来,直接没有痛觉似的用拳头砸的门。   难怪能那么快就进来。一手的血全是玻璃渣子当场扎的,那情状看着都吓人。他本人却像那些血不是他的似的,一进去就扑到了乔沅身上。   结局就是寇远洲那天最终伤得比他还重。乔沅最终倒是没检查出来什么事,嘴里有点破皮,还有就是受惊过后心率失常,镇静下来后吃药,充分休息,保持心情平静,慢慢的也就好了。   倒是害的寇远洲一只手缠了好一段时间的绷带。   之后每次寇远洲要逗他,就会在他眼前晃那只绑着绷带的手,故意笑着喊他:“胆小鬼圆圆。”   ……   *   两人从学校回到家后,今天的晚饭是寇远洲下厨。   身量挺拔高大的男人站在操作台前。他挽起袖子,袖口在肘窝处层叠出优雅的褶痕,往下,露出精健漂亮的小臂肌肉线条来。   他侧脸低垂眉眼,在水流下清洗食材。   做的是简单的海鲜意大利面,以及一道蛤蜊浓汤。用冰箱里现有的食材,他一个人做这些并不难。   洲哥以前也经常像这样做饭给他吃。   会下厨也是因为乔沅。   他做起这些照顾乔沅的事情来,一向都得心应手。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事。反正乔沅小时候一直是这么认知的。   乔沅负责端盘子、递东西。这些是他的工作——以前的洲哥给他安排的。   剩下的时间,就是放松地坐在岛台那,看着洲哥宽肩窄腰的背影在料理台认真干活。   晚餐飘香。   此时的氛围之平静和谐,空气中漂浮着烹饪食物的香味,两人像以前那样的相处,让乔沅想起他们以前的一些事来。   两人就一起坐在餐桌前吃了一顿和好的晚餐。   ……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当灾难性事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大家都会这么说。   乔沅妈妈被送去疗养院治疗之后,残局就留给剩下的人收拾。该治疗的伤口,该打扫的屋子,该及时表达上的关切。大人们唏嘘惋惜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逐渐回归日常的生活。   而当时的两个孩子也接受了儿童心理医生的专业事后干预——这是一种帮助亲历者最大限度地走出事件造成的心理阴影。包括,过分为受害者悲伤,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尽力,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做得更多而产生罪恶感。   说服他们接受那件事情已经过去。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人们一开始也是那样认为的。   因为一切都表现得再正常再平静不过。甚至于,这样的日子都有点太和平,太过和乐融融了。好到隐隐让人感觉,后头总有点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每天太阳照样升起。   起初他们只是发现兄弟俩感情有点过于亲密。   寇远洲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无论进出,不用问,一看他身后总会跟着一条小尾巴。   没有其他事的日子里,他们同吃同睡,同进同出。   后来甚至在家里每次都能看见,寇远洲就连走路都抱着乔沅。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他们并没有其他异样。小哥俩小时候的关系亲近点儿,不值得为人指摘。   更何况寇远洲本来就喜欢乔沅这个弟弟。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多加心疼乔沅,仿佛也是自然的。   寇母有时候路过房间门口,能看见他们在玩。   里面传来十分热闹轻快的孩童嬉闹声。   “——快!快抓住它啊啊啊!有了吗???”   “唔……嘿嘿。”   “哇啊啊别过来!拿开!啊啊啊你故意的!……”   然后又是一阵咯咯的孩子笑声。真如银铃般,脆生生的。   寇妈妈也微笑起来,在门口便往里看了两眼。   寇远洲13岁时,个子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此时人站在房间里的落地窗边,两手抱着小孩肋下将人高高举起,像用猫去抓蟑螂一样,他用乔沅去捉窗帘上一只虫子。   是的。怕虫子的是寇远洲,经常被他用来抓虫子的工具小孩是乔沅。   刚刚就是乔沅捏住虫子后故意把它伸到寇远洲的脸面前,看他一下子被惹得汗毛倒竖哇哇大叫的模样,乔沅便一下子笑开了。显然是被寇远洲逗得极开心。   见此情景,门口的大人也悄步离开。   房间里的寇远洲正在报复小乔沅刚刚吓唬他的事儿。   利用体力压制,他故意把乔沅放在床上,挠他的痒痒肉。   “呀!”   乔沅在他手下左右乱扭,一下子笑得停不下来。   又因为提前被放在柔软地方了,挣扎得厉害也没有受伤。   寇妈妈看得好笑。走出几步离开他们房间,耳边那阵笑声变小之后,独自一人的她又忍不住面露忧色。   叹了口气。   到他离开去留学的日子将近,前些日子,寇远洲忽然拒绝了原本预定好的留学计划。   其突来的反常和执拗,真是令大人头疼。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寇妈妈离开后,房间里的小孩还在痒得一直停不下笑。   寇远洲捉弄够了,双膝着地,跪在床边的姿势望着小孩笑。   然后忍不住,把脸埋进他肚子,吸猫似的。   他那么小,那么软和,小孩子的衣服上有股天然清香的,软软柔柔的气息,像无害的婴儿粉又像甜甜的花香。乔沅笑完了,他幼小胸腔里的心脏在平平安安地跳动着。   这微弱却稳定的声音,只是这样寻常地跳动着,就胜过了世间一切。   窗外日薄西山,晚风徐徐,柔和的夕阳余晖照射在房间地毯上。窗外掠过某只不知名的鸟儿归巢的影子。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寇远洲就在这一刻获得心情上真正的安定。   他还记得以前在乔沅刚被检查出心脏需要手术的时候。那时乔沅的家庭还没有完全破裂。而乔沅父母那阵子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热衷于做好人善事,几乎执拗地。   一切能做的都会去做。尽管虚无缥缈,哪怕明知道索要善捐的对方可能是骗子。但如果能为他积攒下一点点福报,哪怕一点点……   只要乔沅能好好的。   寇远洲从未如此认同和感同身受过这种心情。   有些人只需要平安生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重大的礼物了。   “哥哥抱。”   寇远洲笑着,双手自然而然地拥住了人。   小洲哥的爸妈其实找过他,提出让乔沅试着跟哥哥沟通一下,最好是能劝劝他。   他们谁劝都不行。   可能他就能听得进去乔沅说的话了。   乔沅仰着脑袋坐在那儿,接受了一番来自大人的谈话。他们跟他解释清楚地利害关系。叔叔阿姨态度特别温柔合度,只是请求他,是否能问问小洲哥,他拒绝去留学的原因。   乔沅答应了。   他扭头进了小洲哥的房间。   寇远洲正趴在床上翻一本书。   两个小孩子一起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乔沅问他:“你要去留学了吗?”   “嗯?”寇远洲一顿,问:“怎么又说这个?”   他身边的乔沅就抬起头,一双剔透清澈的眼瞳安静盯着他看。   乔沅从小接受大人对自己外貌的夸赞。因为他身体有缺陷,所以他们往往会赞美得更用力了。   反正从事实上,他长得就是一幅小天使般的亮丽精巧的面孔。   真可爱。大人们派出这样可爱的乔沅来,劝导寇远洲回心转意。用他轻轻软软的小嗓音说出的话,在寇远洲心中一定比所有的大人加起来都更有分量。   乔沅当时睁着琉璃般的眼睛,问小洲哥:   “那我怎么办?”   一个连阳光都平和安静的午后,窗帘一角随风轻曳一下。   然后乔沅就如愿看到了对面的小洲哥呼吸一滞的反应。   乔沅仰着头看他。小孩子的侧脸看起来如此天真无邪。   在他孤弱懵懂的童年时期中,出现在身边的两个人,妈妈和小洲哥。   妈妈现在已经住进了疗养院。和乔沅隔离开来。   现在他待在小洲哥身边。   从得知寇远洲即将要去留学的消息,乔沅心底某处一直都很害怕是真的。   但现如今再想想,或许是他这个人本身的劣根性如此。   乔沅从懂事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是一个拖累。他的病,他这个人。   不好笑。毕竟谁摊上这样的他都不好受。   怪不得世上有扫把星这种命格呢。有的人他就是天生的坏。当时的乔沅满脑子只想着,寇远洲要是去留学了,自己该怎么办?   妈妈爱他,否则就不会凡事亲力亲为地照顾他这个小累赘。但爱他爱到最后,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敢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在内心深处其实是恨着自己的孩子的。   乔沅面对所有人都天然有一张免死金牌:他的病。   而那一年的寇远洲当然也如他所愿没有去成留学。   “不会。”   当时他放下了书,双手抱住小孩,在当下跟他承诺:“不会丢下你的。”   “要拉钩吗?”   一大一小两只手小指头便勾在一块。做下约定。   虽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不会的意思是暂时不会。   就算寇远洲这一次反抗成功留下来呢,下一次呢,以后呢。   说好听点是反抗,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凭当时寇远洲一个孩子的意见实际反对不了家里自己人生的安排。因此这件事的结局是,拖了几年后他还是被送出国留学了。   但至少不是现在。由于他反常的强烈反对意愿,原本定好的计划被搁置。   乔沅很爱小洲哥。   当时他尚不懂事,但已经对这样优秀的寇远洲有着一种自私的占有欲。   乔沅是个自私的、学不会独立的孩子。   而现在,他也要学会放弃寇远洲了。   乔沅要向他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可以独立,不再需要他了。   放弃寇远洲,不再用自己的自私绑住他,绝对是乔沅独自做下的人生中的一个大决定。   ……   今天又是搬行李又是应付寇远洲的,乔沅也算折腾了一通。   到家后,他晚饭吃得很好,完全饱了,在之后洗完一个热水澡的乔沅更是已经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选择和好之后,今晚再分房间睡会很奇怪吧?   床边正在替他吹头发的寇远洲,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两下柔软干净的发丝。动作轻柔仔细。   放下吹风机后,望着乔沅细白的脖颈,他伸出一根手指。   被挠了两下痒痒的乔沅立刻缩着脖子笑成了一团。   乔沅是个感觉敏锐的孩子,从小最抵抗不了挠痒痒这一招。因为对手是寇远洲,他更加知道乔沅身体上的弱点在哪儿,精准到哪一处、哪一点。   乔沅此时已经笑得溃不成军,浑身乏力瘫在床上。   他难受得直笑出了点泪花。   整个人大字朝上,手脚还有顽抗的意识却使不上劲儿,很快任由站在床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左右摆弄。整个人变成柔软毯子上一只香喷喷的待宰羔羊。   在乔沅难耐的笑声中,听见他一本正经地说:   “圆圆卷饼。”   乔沅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猫卷饼”是乔沅前段时间喜欢看的视频。就是使用一种裹猫布,先摊平整,把一条柔软的猫猫放上去后先卷过来再那样卷过去,最后新鲜出炉摊成一条美味的猫猫卷饼~   一如这一刻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乔沅。被往左摆弄时他还在负隅顽抗,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眼前世界又开始向右颠倒了。根本无力抵抗。   那双力量优越的手臂从前可以在这里、就在这同一个地方,毫不费力轻巧无比地抱着乔沅很久很久。   不管怎么颠簸都不会有丝毫松动,更不会因为告饶而放他下来。此时像这样随心所欲地摆弄起他来,每个动作同样也都轻而易举而且不容抗拒。   他一只手就轻巧按下了乔沅奋起反抗的双手。寇远洲轻笑着,表情不变,眼也不抬地,三两下把乔沅的人也用毯子卷起来了。   在看清自己的处境后乔沅也笑出了声——哈哈哈,他自己现在变成了一条卷饼。   被一条大毯子左右卷裹紧了。现在他的人只能靠蛄蛹着活动,就像毛毛虫那样……   一顿玩耍下来乔沅已经气喘吁吁,而站着的人却还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呼吸都没乱过,体力条还没消耗到半分。   寇远洲脸上还是那个轻轻笑着的表情。   那种笑意仿佛凝固在了他脸上,在望着床上乔沅的时候,一成不变地。   寇远洲俯身下来——回家后他的头发已经放了下来,额前发丝温柔散落在乔沅脸边,撩拨出一种痒意,一如他此时吻他的动作。   被亲了一口后乔沅才反应过来。刚想动作。   很快乔沅意识到不对。   动不了了。浑身上下都是。   寇远洲掌握的尺度刚好,没有把人卷疼,问题在于这条柔软的毯子,这条毯子此刻就像是一个坚韧无比的大茧子那样将他整个人牢牢束缚其中。   乔沅想稍动一动手臂也才察觉不对,这条毯子……不对,这个形态原来是这么有束缚感的么。   束缚到有点窒息感了。心中一丝危机感。   真正的动弹不得和密不透风。而且身后更是退无可退。乔沅想说话,嘴唇此时却是被人温柔无比地亲了亲。   和身上强烈的束缚感完全相反的,是此时唇上轻柔珍惜的触感。   他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目光依然淡淡的。那双眼睛一直望得有了几分发凉。   和之前从蜻蜓点水的开始环节有所不同。他双臂撑在乔沅脸侧,吻人的力道带上侵略的意味。 第23章 (二更)   温|温|热|热,柔|柔|软|软。   被卷成这个姿势的乔沅动也不能动地睁着眼睛。利落下颌随着啃咬般的动作一动一动。   “等……”   意识飘飘浮浮之间,唇齿相偎。一种令人甘于耽溺的触感,躲也躲不过。   乔沅抗拒的动作又在下一秒被轻松压下了。寇远洲做什么都很游刃有余。当哥哥的嘛。他惯于掌控,驾驭,以及照顾。乔沅在他面前,他的一切小花招像是过家家的把戏。   神思混沌,他的意识随着动作被翻搅。添舐,混沌不清,是不分彼此的感觉。   就在乔沅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意识到这样下去会有不妙的展开时,在他把自己憋得脸色通红,呼吸不畅,快要求救时,完全占据优势的寇远洲就在下一秒忽而停下。   停止了一切动作。他在上方看了乔沅最后一眼。   寇远洲tian去乔沅唇角一丝水渍。   “睡吧。”寇远洲温柔地说:“今天早点休息。洲哥先去洗澡。”   他身影就那么退开了。   留下原地的乔沅怔愣几秒,白皙脸颊上淡淡浮红,还有些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刚才他和平时的模样完全不同,攻势汹涌,乔沅刚刚还以为,差点就要发生什么了。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乔沅一扭头,瞧见自己的小毯子正正正方方地就摆在床头一侧。   不知道内情的阿姨已经帮忙将阿贝贝清洗干净、晒足了太阳,又替圆圆收好了。最后再被洲哥放回房间里,乔沅的位置。   他维持着侧头的姿势,盯着小毯子看了片刻。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   很久以前,在乔沅更小的时候,他原本是有朋友的。但生病之后,这个数量逐渐消失到零。   没法像以前那样再出去和伙伴们一起玩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起初还是会来看他的,大家充满热忱地给病床上的他献上精美的鲜花和小手工,一起稚声稚气地祝愿乔沅快快好起来。真的很令人感动。   小朋友们之间的感情是世界上最真诚最纯粹的东西了。纯粹到,一段时间没一起玩,朋友们对他的记忆就渐渐变得浅淡,直至消失不见。   而人和人之间最纯粹的关系本质就是如此。   所有关系的本质就是人生中阶段性的要好。   但要说乔沅是几乎没有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有。   唔,一个人的哥哥能算作是他的朋友吗?   虽然他和小洲哥唯一的交集就是,回家的时候他们回的是同一个别墅小区而已。   只不过寇远洲当时特别喜欢乔沅。   应该说,他尤其喜欢的就是同小区这个叫乔沅的小孩。连寇妈妈都忍不住感慨,难道真是上辈子的亲兄弟不成?怎么就能这么合眼缘呢?   两人从以前起就比寻常人家的兄弟俩更要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但6岁的年龄差距摆在那,男孩子之间玩的东西毕竟不一样,两人时而会没有共同话题。   寇远洲喜欢满世界玩。去的地方多,朋友也多,见识面之广阔经常让小乔沅羡慕。   在那件事发生的一个月之前,他还兴致勃勃地跟乔沅说了要趁着开学前多出去玩玩的事儿。   留学。乔沅看着寇远洲给他的那些照片,每一个词汇他都陌生:“阿拉善,越野……?”   “嗯。”   这些对乔沅来说都太遥远了。他是个有时候连太阳都晒不足够的孩子。   但他知道,小洲哥从以前起就是个很厉害的人。   乔沅:“小洲哥。”   “你会开车吗?”   “我哥带着我。啊,跟车队一起。”   乔沅低头划拉了两下照片。   “……你也有哥哥啊。”   寇远洲被他童言童语逗笑了:“当然有啊。”   小孩低头看着照片,看着看着就不看了。   “哥哥抱。”   像往常那样要他抱。   午后的阳光像平常那样照进房间,将乔沅的眼睫照得近乎透明发亮,这个角度下能看清脸蛋上细细的绒毛,像个小天使。   寇远洲心满意足地把他搂入怀中。   小乔沅张开手臂抱住比他大一号的寇远洲,像是抱住他房间里那只比自己还大的巨大泰迪熊玩偶。手臂太短,怎么也抱不拢。这时候内心的不满足感就会愈甚。   他埋进小洲哥身上比他略高的体温里,轻轻地深吸一口气。   乔沅是很喜欢被他抱着的。   小洲哥身上有极好闻的香气。   像是风筝会沾染上一股天空的气息和味道。   遥远,清冽,澄澈,他仰着头极力望也望不见底,看不透够不着的那种味道。混着温暖馨香的阳光气息。   偶尔他会察觉到他和小洲哥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俩也不会一直待在一块。但,至少像这样抱住的时候,小洲哥身上独有的气味他可以尽情地嗅闻。   喜欢小洲哥。   寇远洲一边抱着他,一边还在翻看那ipad。这时他察觉到,有只小手在轻轻触摸自己的脸。   一路从脸颊摸过去,小孩子的手动作轻得叫人直发痒。   寇远洲垂眼看去时那只手正摸到自己的鼻梁,被抓现行了也仍旧放在那处,他看过去了也不放开。乔沅和他对视。   “干什么?”   “……”   “嗯?什么?”他接着看屏幕,头也不转地问。   “帅的。”   彼时乔沅脸皮可薄了,气音般的两个字从自己口中说出,他脸就先红热了。   “哈……”寇远洲笑。   “喜欢小洲哥。”   爱不释手的模样。   于是脸上顶着那只手,寇远洲垂下视线,与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对视片刻。   看着眼前的小孩,他心头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小乔沅与他对视着。   洲哥忽然低头,作势啊一口地要咬他的手!   乔沅立刻吓得直缩,又一下子哈哈笑开。寇远洲到底没真咬,只是低身下去,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脸蛋。   房间里传出一阵玩闹的笑声。   不知道是不是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病痛磋磨的原因。他从来不黏人,也很少哭。   乖巧到极点了。是谁说小孩都是魔鬼的,乔沅简直是他见过最乖的天使小孩子。   但也不知怎么,寇远洲总感觉他这段时间没以前活泼了。   对此他还有点失落。他还希望乔沅多黏着自己一点呢。   “放心吧,你跟他们不一样。”只有两个人在的游戏房里,寇远洲凑过去,贴贴他嫩滑的脸蛋,学乔沅的语气说:“我跟你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放心吧,我跟我哥只是假玩。跟你是真玩。”   一个月后他旅游回来,带回了礼物重新去找乔沅。   一开门寇远洲就愣住。   瘦了。   对此他很笃定。即便圆圆还穿着之前的衣服看不出底下的差别,阿姨也在旁说着体重跟以前差不多,但那都不算。因为没用。寇远洲一抱就知道,瘦了。绝对。   乔沅以前是多可爱的小圆脸,现在整个人瘦了一圈,都能看出来尖尖的小下巴了。   整个人看起来反应迟滞,更呆了。   呆呆的。不过因为是乔沅,所以很可爱。   “听见没,你小洲哥都说你瘦了。让你平时不好好吃饭,还挑食……”   听着乔沅妈妈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句句关切,一切仿佛和以前没差别。但寇远洲总感觉气氛怪异。   哪里奇怪,又具体说不上来。   像是一个明媚晴朗的大晴天,蓝天白云,分界清晰,色彩鲜明。大片厚重的云幕遮挡住了日光,明明是晴天,周围却又好一阵阴晦森冷的风。   他看看窗外明媚的蓝天,又看看怀里乔沅的侧脸。   小孩子的睫毛纤细漂亮,安静垂下时根根分明。   寇远洲之后又到乔沅家去了几次。   最后一次,他一进门发觉里面没人,出声喊也没有应答。走到厨房的时候,看见地板上一滩深红的血。   跑上楼终于发现了乔沅。他坐在房间里,手上用一块布捂着自己的脚底,听见声音,抬头朝他看来。   没有哭。只是他眼底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寇远洲飞快冲上前,掰开他手上的那块被血浸湿的脏抹布。他才看见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鲜血的颜色远比想象中要粘稠,红殷殷的一大滩。就在刚刚厨房的地板上。   乔沅妈妈神色有些心不在焉,走出来。她眼睛没有看人,随意地说:“你怎么来了?我刚刚正在找止血的东西,哎呀,家里怎么连个医药箱也……抹布?什么抹……哦,哦哦,是我让他先捂着的,是我……”   寇远洲无暇顾及当时如果自己不出现,乔沅的血是会继续这样放任地流下去,还是最终能等来那个医药箱。   人类的脚底血管分布丰富,如果扎到的是动脉或者静脉,失血过多很危险。   所以他也无暇顾及,为什么家里明明有孩子在,好好的地板上却会有碎玻璃。   乔沅那天最后被送去了医院。   再之后,无法放心的寇远洲许多次跑去乔沅家看他。然后就出了那件事。   乔沅妈妈说一切都怪她,所有的,都要怪她把乔沅生下来受苦,成了这样,向乔沅下跪,要把前些日子乔沅流的血,都还给他。   完全搞不懂这两母子平时是以一种怎样诡异的方式相处的。也不知道她这段日子是怎么教的,她面前那个9岁的小孩子就沉默顺从地看着。   人的切口和水蜜桃的切口很相似。整齐粉嫩的肉切面里有颗粒状的东西,切开的下一秒不要钱似的涌出大量充沛的汁水,止也止不住。   能够真正让寇远洲这辈子都从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一幕是,是那个割腕的女人身后,小孩子一双静谧,透亮的琥珀瞳仁骨碌一转,看向了不远处的他。   女人跪在地上,和站着的乔沅一般高。她形容枯槁,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张开一张浓稠血红的嘴,或是一只猩红漆黑,没有瞳仁的眼。   寇远洲思绪被一句“哥哥抱”拉回今天这个午后。   转头看到乔沅在自己身边,于是心先放下来,才问他:“什么?”   结果小孩儿扭头看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一脸不解:“我没叫你呀,小洲哥。”   说着又自己扭头玩去了。小洲哥最近老是这样,乔沅都快要习惯了。   寇远洲一愣,随之神色恢复如常。还顺带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若无其事地看他在玩什么。   心中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丝庆幸。还好,还好不是真的。   乔沅还好好的在他面前。   ……   时间回到现在。   留下乔沅一个人在房间里,从外面合上房间门后的寇远洲离开了房间。   很久之前,即使乔沅就待在他身边,他还是经常会出现圆圆忽然生病或者哭了的幻觉。但扭头一看,人还好好待在那里。他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因为那些画面都太过真实了。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圆圆真的哭了呢??……   跟随着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乔沅生病了,乔沅很脆弱这样的根深蒂固的念头。   不过后来情况就好多了。现在就算听到乔沅喊他、或者再出现那种幻觉,他也能很冷静自如地应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失了方寸了。   外面夜色深了。他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望着窗外夜色的眼神逐渐幽暗。 第24章   早上,乔沅起床了。准备出门上课。   他在房间整理好出来,发现今天家里外面除了照常忙活早饭的阿姨。今天家里的客厅沙发上海多了一个人。   还不到八点,时间尚早。窗外晨光和煦,早餐飘香,一身烟灰色职业西装的小月姐从沙发上转头看了过来。   她面前一台笔记本,上面是进行中的工作页面。   气场太强,空气肃然,乔沅瞬间感觉自己才是穿着毛绒拖鞋踏进人家领地的那个。   他愣了一下,觉也醒了。跟人打招呼:“小月姐。”   和懒懒散散上早八的乔沅不同,她一身优雅干练的装束,在早起上班的工作日早晨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公事公办的精气神。   她面色平淡从容:   “乔沅。早。”   招呼过后,她盯着人看的视线仍然没有移开。   随后就看见,跟个小猫似的乔沅,自以为四条腿行动和谐自如,其实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僵硬转过身,一板一眼地指挥自己四个爪子走了。   自从乔沅在她面前开过那个玩笑、过后又主动道歉之后,他在自己面前就一直变成这样了。   小月姐没有放过。反而是一路始终用冷静的双眼目送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餐桌旁。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重新回到工作屏幕上。   和生活助理不同,像她这种工作助理一般不需要经常往老板家里跑,除非一些特殊情况。比如以前寇远洲一早就有出差行程的安排不会回公司,或者有其他事情时,她就会不废话地直接带电脑杀过来。不浪费时间地做需要当面确认或交接的工作。   乔沅这些年看得多了。一涉及到项目和文件,此时他们是没有上或下班时间的分界和概念的。   听说真正自律的人并不会感觉痛苦,因为人生成长带来的优质内啡肽会给人深度快乐的幸福感。   对他们这群精英人类来说。   寇远洲端着两杯冒热气的咖啡从厨房走出来,他也看见了乔沅,面色柔和下来:“醒了?”   是的。乔沅此时也在看着他。这儿还有一个一样的。   对“他们”来说。   寇远洲走过来:“先吃早餐。一会儿送你过去?”   “不要。”   乔沅说的是真的。从这里到学校的路,算上早八的路况,走路过去都比开车过去快。   “好吧。”   寇远洲没再坚持,又撸一把他的头毛。   “圆圆,今天要打几个蛋呀?”   另一边的厨房里,阿姨照例用她亲切的带点口音的招呼话语,喊乔沅吃早餐啦。   寇远洲也重新端上了咖啡杯。   他还没换衣服,在家的早晨穿单件烟灰色的羊毛开衫和家居裤。朝客厅走去时,清透晨光从他身后透出,轮廓立体,肩宽腿长,帅得随性直观。   手中咖啡杯安静冒出氤氲热气。乔沅从这里看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寇远洲将一只马克杯放在对方身前,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   两人交谈起工作事宜来。   寇远洲用一只手支着额头,他低头喝咖啡,姿态随性,说话间语气却稳重沉静。   阿姨将他的热豆浆端上桌。   乔沅眨眨眼,他回过神。   这两人从之前在工作上就一直契合至今。   刚刚乔沅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图景。   和他分手之后,寇远洲的身边不是他霸占着,到时候他终于就可以有他自己的选择了吧。   早该如此了。如果很早以前而是另外一个人,一切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继续有些发呆地啃着自己的早餐。   片刻之后,那边窸窸窣窣谈论工作的说话声告一段落。   小月姐谢绝了寇远洲顺口提出的早餐邀请,要先行离开去楼下和司机一起等着。   嗒嗒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她路过了餐厅。   走过坐在餐桌旁的乔沅身后,乔沅就听脚步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一直近到了他的椅背后。   乔沅脊背轻轻一僵。   是一根手指伸至他后领子,将贴着他后颈折叠的布料一拉,轻轻抚平整了。   然后随之而来的,他衬衫的整个领子都顺畅舒适了。   衣服之下,乔沅的皮肤上顿时起了小小一阵鸡皮疙瘩。   舒爽的反应是生理性的,有些绷紧的心情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为他自己此时一些不顾形象的窘迫。   乔沅今天穿的白衬衫+米杏色的编织毛衣。   这一套穿在他身上实在合适,风度翩然。除了他刚刚套毛衣时还没睡醒,将白衬衫熨帖的领子翻过来穿折进去了之外,没什么不对的。   “谢……”他就要对身后人道谢。   感觉到那只手没有离开,按在后颈那处,直接顺着平直的领子一抚——乔沅不觉中顺着挺直了脊背。   他抬起头朝后看去。   从这个角度,小月姐低头看他。   她朝乔沅淡淡一笑。   乔沅握着勺子的手还顿住在那。   本来要送送她顺便过来吃早餐的寇远洲正站在一旁倚着门。   见他俩说话的一幕,寇远洲也笑。   他故作不悦:“怎么你对乔沅就能笑成那样,在我面前是一个笑脸也不给。”又转头看看乔沅,不忘嘱咐道:“今天穿厚点衣服,外面冷。”   乔沅留在原地接着吃早餐,那两人说着话,一路往门口走去。   “你想说什么呢?”这是在询问寇远洲那句话的意思。   “唉,也没什么。……”   小月姐已经头也不回地快走到了玄关。   两人说话声渐渐小了。   但很显然,在向上管理这方面上小月姐(和他们公司专门的公平就业委员会)做得好像还不错。   和在他面前不同的,寇远洲始终也占不到上风,只得步步退让,甘落下风。   乔沅在桌边喝着一碗刚出锅的甜豆浆。   这时候,厨房里阿姨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刚好响了一声。   是吉祥三宝。电话进来时,童声就唱:“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乔沅:……   众所周知,三口之家里面有一个看起来被围在中间负责傻乐的幸福的傻瓜蛋。只需要傻笑就行,别的什么都不需要他做。   有种既视感。像不像他们现在的画面。   接过电话的阿姨端来盘子,哄他多吃:“牛奶小馒头是新做的,圆圆,你爱吃的。”   乔沅一顿。   好了,更像了。   他应一声,阿姨就接着回去忙活了。   乔沅知道。他一直就是里面这样的老幺角色。他们三个在同一个画面里,一眼看起来就是这样一种组合。   乔沅不喜欢这样。   他低下头用勺子搅动那碗热腾腾的蛋花甜豆浆。   在顺滑浓郁的米黄色新鲜豆浆中,蛋清嫩滑,蛋黄香浓,伴随着微甜醇厚的豆香气,是营养温暖的一顿早餐。   他不讨厌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最讨厌自己。   乔沅今天仰头将一碗豆浆喝得光光。   来收碗的阿姨兴奋地夸:“对咯,这才对!”   寇远洲换好衣服从里间出来时,乔沅早餐也快结束了。   这人也有个特别老年人的习惯,他爱好看乔沅吃饭。   而且每次看心情都会变得很好。乔沅一口气喝完豆浆,整个肚子暖融融的。他呼出一口气,看见寇远洲还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怎么?”   寇远洲笑而不语,走过来弯下腰,把侧脸递给他:“亲一口再走。”   “……”乔沅一下子别过头:“不要。”   被拒绝的寇远洲也不恼。笑着呼噜了把乔沅的头毛,起身兀自回去换衣服了。   想起刚刚在玄关的对话。   侧脸冷淡的女人说:“下次再有这种无聊的事,别再找我过来。”   她正在门口低头穿鞋。鞋跟啪嗒踩在地板上,清脆利落的一声。   跟出来送她的寇远洲抱着双手,无所谓道:“好的,好的。”   他十分好说话地道:“下次再有送文件这种事,我找别人就是了。”   她穿好鞋。人直起身,安静地与他对视。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还是你其实在说别的事情?”   “……没。”她慢慢回答:“我也在说文件。”   两个人站在这边,不由地用上了合适的音量说话。   离开之前,小月姐不明所以地最后留下一句道:   “他真的很可爱,对吧?”   “你知道的,乔沅是个敏感的孩子。”小月姐朝那边投去一个轻飘飘的目光,陈述事实道:“他不高兴了。”   乔沅是个太好懂的孩子。   他的情绪高或不高,在场两人谁都能看得分明。   “他再怎么不高兴,”寇远洲说:“那也是我哄。”   有关圆圆的事,他什么都能哄好。   一切,所有的事情,包括他这次闹的脾气。有关什么宿舍的。那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乔沅很依赖他。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一个洲哥了。   这是他的圆圆。   女人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了。   乔沅背好了书包。他出门之前,握着门把停顿片刻,站在门口回头跟人确认:“我说的要住宿的事情……”   寇远洲坐在乔沅坐的位置上,正在目送他出门,顺便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知道。”   “洲哥答应过你的,什么时候忘记过。”   清晨清透的日光下,洲哥的侧脸轮廓深邃,薄唇微微挂着某种笑意。 第25章   寇远洲走到窗边。   他神色淡淡,站在楼上看着下面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背着书包在渐渐走远的背影。   他并不担心这样乔沅会被推远。   他和乔沅的关系,是一个圆圈。这些年来无论乔沅他是开心,失落,愤怒,或是悲伤,不管如何,不管在这段关系中他如何背对寇远洲,或干脆远离,最后都会发现一个不会改变的事实,那就是他们无法离彼此太远。   相依为命。一大一小的手上牵系着红绳。就像是——有着永恒韧性的皮筋,即使远离了,那却也是另一种更深切地想要靠近。   所以最后结局乔沅都会选择回到他身边来的。   天地之大,兜兜转转,但乔沅这些年来始终只有他这一个选择而已。   其他人或许有更多的朋友和交际,有陪在身边的父母或手足,乔沅睁着眼睛看着别人的一切,他会长大,但始终也无法离开洲哥太远。   他从小就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从小就如此全身心地信赖和依靠着洲哥。从小就是。   乔沅是个心思细腻,情感需求高的小孩。这一点,或许在外人眼中看来会有点任性,但他需要洲哥无时无刻的肯定,赞同他,确认还爱他,永远爱他。   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想要离开他呢?   楼下,乔沅的身影已经走远变得看不见了。   *   冷空气来了。   第二天就下了一夜的冷雨,气温骤降。直到早上还没完全放晴。   今天早上人刚一踏出室内的一刻,体感就像被迎面而来的寒潮当面揍了一拳似的,冷他一激灵。   气温断崖式下降,阴湿刺骨的冷意丝丝钻入侵皮肤,冷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   乔沅更深地将脸埋进围巾之中。   外面一片天寒地冻之中,只有自己口中呵出的热气残存一点点温度。   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寇远洲还特地出来喊住了他,让他等等,要开车送乔沅上学。   “今天太冷了,别自己出去。”寇远洲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念,十分不放心他。   寇远洲对他一贯如此。冷了得接送,热了得接送,下雨时不能一个人出门,乔沅不止一次感觉到他想给自己上牵引绳。一头系在他身上,一头由寇远洲牵着。   但今天被乔沅先一步出了门。他早饭都是塞着吃完的,趁寇远洲还在房间。他逃也似的,就怕被寇远洲赶上。   结果刚出门就被凛冽寒潮冷一抖擞,一下精神了。   乔沅今天早八。   刚打完一个呵欠,一阵寒风袭来,厚羽绒服下的身子立时又打一个寒战。他僵冷的手指握紧了伞把,尽管此时手脚已经被冻成了冰坨坨。   进学校沿路看见早起上课的学生们几乎也是都把抗寒装备全背上了。可见今天是真的冷。   他们教室里还没暖气,只有靠年轻人的火力抗过去。   乔沅没火力。打小畏寒。也不知怎么,这些年来寇远洲越是怕他受冷,人就越是畏寒了。真是惯出来的毛病。   可见寇远洲的温室养育法也不见得多好。   像今天在这样在天寒地冻的湿冷路上走着走着,乔沅脾气就上来了,冷得嘴唇哆哆嗦嗦的,心里埋怨自己但更埋怨寇远洲。   不管!他怪自己,但也全怪那个人!   乔沅脚步加快了。   为近路他走的学校西门。这条路会经过他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走过熟悉的店门口时冻僵的鼻子闻见早餐咖啡的一丝醇苦,悠悠溢散到店外这段路上。乔沅扭头看了一眼玻璃店门里面。   他手中遮挡的伞面也抬高几分。   那个鸭,不是,那个厉真没在里面。   乔沅很快路过了咖啡馆的店面。   他承认自己是对那个男模咖啡师多了几分关注了。毕竟他从前的生活中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他的意思是,没接触过男模。   倒是他路过前面那段路上时,碰见了有一群人聚集在楼下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他们学校是这样的,这里每天都在发生新鲜事。路过的乔沅听见了讨论声:   “昨天晚上就这么叫了一夜了。今早断断续续的。”   “这不被冻死都得活活叫死吧……”   乔沅从那路过时还侧头看了一眼。   人很多,也没看出来什么。他埋头接着赶路了。   太冷了。这天气只叫人不想在外面多做停留。   已经有人跑去前面拐弯处的保安亭求助了。乔沅刚好走到了那,听见值班的保安大叔缩在保安亭里说:“现在怎么救啊?”   “上面到底是一只猫还是两只?”学生着急地问。   面对围过来搭话的大学生,大叔端着茶杯,滔滔不绝:“两只!——昨天还有一只大的母猫,后来它自己跑走了么!上面就剩下一只小的。就这么小的,还不知断奶没有呢。母猫不要的就活不成了,弱胎都是等死掉的。”   保安也纳罕呢,昨天还以为归西了呢。谁曾想,在外面冻了一夜,早上又催命似的叫起来了。   命还真大。   乔沅一顿。难怪刚才的叫声听起来就危弱。   咪一句,在寒风里抖得像开了搞怪效果音,凄凉又还挺搞笑的。一听就是快要死掉了。   它就快要冻死了。乔沅也在心里想。   弱胎,意思就是在自然界中要被自然淘汰掉的生命。包括乔沅这种的,只不过歹命赖活,他被现代医学救了小命。   如果他是猫,现在也是等死的份儿。   不知什么时候,乔沅已经倒退几步,人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和其他停留在那儿的人一样,极力仰头看向楼上——   天空灰蒙蒙的。冰冷雨丝飘落至脸上皮肤。   那只猫爬上去的像是四楼外墙那个死角,从这里几乎看不到那个小身影。只有呼呼刮过的寒风夹带冰雨。   这个点能路过的都是上早八的人。早晨匆匆赶去教室的半路被猫叫吸引,这才过来看一看的,停留不多久又扭头匆忙离开。   快上课了。乔沅没像那些人那样一走了之,但也没有动作。   现在也确实看不到猫了。猫也已经很久不叫,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上面死了。   乔沅深吸一口气。   空气寒凉,吸进气管里都是冰冻的。   目前情况是两条路,要么等保安口中说的工具到,要么打119,但这里是在学校。打电话势必会造成影响。   “昨天就来了几个学生说要救它,从哪找了扫把,把杆杆伸出去窗外让它抓着爬过来,一群人一直在那喊猫,大半夜的还搞了特别久。结果猫被折腾得不轻,被捅到更深的里面了,现在压根就不肯出来。它现在怕了。要不然能救早救了。”   这里是一栋教学楼的背面,这一边的教室去年就因为修缮全都上锁空置了,这学期还没启用。因此这一带的教学楼平时并没什么学生走动。   一来这猫太会钻了,跑那么高还是外墙,一时半会儿的叫他们怎么去找合适的工具。只能等晚些时候其他人带网兜什么的过来看看。   保安一再对他们保证说学校不会放着不管的,只说让去上课。   “大哥!刚刚已经有人上去了!”   此时,刚还一幅悠然闲聊姿态喝茶的保安大惊失色:“什么?!”   握着手机的乔沅一愣。   等他们几人赶回事发地的教学楼下时   “来了!窗户那有人!” 没等所有人反应,说时迟那时快,就听那边一声惊呼。   乔沅心一跳,登时立刻抬头往高处看去——   四楼的窗户先是被打开,但年久失修只能朝外打开一半。下一秒楼下人群只听砰一声响,纷纷惊呼,紧接着看见那扇年久失修的窗户,被一条长臂直接暴力从里面撑开了窗。   簌簌灰尘飘落、消失在半空。   四层楼的高度,里面的人探头出来,朝下看了一眼。   一头标志性的乖张银发,在风里猎猎飞扬。   乔沅:……   他站在原地,仰着头,目瞪口呆了好久。   已经听见了周围人不约而同轻轻 “呜哇”的低声惊叹。诚然,即使是乔沅也得承认,刚才他探头出来的那无声的一幕,莫名已经有种英雄电影里宿命般的救援场面的感觉。   他探一下头,仿佛是为了目测一下高度,心里有数后又退回去了。   从头到尾表情若无其事,仿佛只是上来散步来了。   没有半点逞英雄或想要享受欢呼的感觉。留下乔沅独自在风中,震惊不已。   就这么突然在现场看见了自己认识的面孔。   ——厉真?他怎么?……   不大不小的雨,刺骨绵长,仿佛无穷无尽。地面积水不住泛起圈圈小涟漪,天色昏沉阴雨连绵,加上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这天气只让行人都赶路匆匆,半分也不想在雨中多停留。   这边的教学楼不是推拉窗,是无法全部打开的外推钢窗。那个窗户朝外打开到一半已经是极限,再想往外多开一分都会死死卡住。就是这样高难度的情况。   聚集在楼下的人群就齐齐仰头看着,此时那人大半个身子已经混不在乎地完全探出了那扇窗外。   那个画面,他的身体就像半空中一片轻轻飘飘摇摇欲坠的叶子。   仅凭单手的支撑,高楼毫无遮挡的外墙面凭空出现的他的身影。   就那么出现了。在没有任何防护和安全措施的情况下,看着就让人牙颤腿软。   昨天已经下了一天的雨,深色外墙一看就坚冷湿滑。猫就在高墙外侧的一道平台,一圈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墙饰角落。窄小而光滑,如果小猫只是在这道外沿上还好,它钻的位置角度刁钻,在一个外墙上类似空调井的拐角、窗户的死角处。   淋了一夜雨的脏兮兮的小身躯就紧紧缩靠在百叶窗上,露出的一小角抖如筛糠,一身肮脏结块的湿毛。   猫叫声尖细,凄切。一声一声,微弱得已经有点令人担忧。   此时一阵寒风吹起。风吹雨斜,冷雨真真像根根细密银针似的,被切肤的寒风裹挟着,见缝插针刮过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周围一片人吸气声默契地四起。   冷啊,是真的冷。   楼下嗡嗡吵闹的人群顿时此起彼伏发出惊叫——是楼上的人一条手臂直直地伸长了,用力往外一够。   看起来惊心动魄千钧一发。   在场人心都悬了起来。   窗户只有一面能开,打开的方向和猫方位相反,他这样将人伸出窗外反方向去够,是极危险的高难度操作。   保安已经带着人姗姗来迟,一路大呼小叫,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梯去了。   救猫一下变成了救人,事情好像闹大了。   而乔沅,站在这天的教学楼下,在漫天飘落的细小雨丝里久久地仰头着,就那么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眼前仿佛英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一幕。一场闹剧。   疯了。他呆呆地想。   就像在电影里看到这一幕观众或许还会为角色的柔软特质而心动。   而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乔沅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好癫。   他现在手脚都是冰坨坨,在雨里被冻的。但不知为什么,人就是站在原地,还没有走,也忘了自己要上课的事情。   *   一个小时后。   厉真的兜帽已经戴上,用以挡雨。   身形高大的青年在今天瑟瑟寒风中单穿着这件宽大休闲的黑卫衣,外套一早脱掉了。   纯黑色的兜帽里,几缕银灰的乱发从帽檐支棱翘出,还挺有风格。虽然他现在处境有一点狼狈就是了。   此时他正垂眉耷眼地站在比他还矮小的保安以及保安队长几个大叔身前,老实听了一顿说教。   聚集的围观人群早已经回去上课,留下来看热闹的也被疏散走了。   一切事毕之后,始作俑者被留了下来。   还淋着雨呢。大叔并没有说教多久,挥挥手将人放走。   就见那个身影转过身后,仿佛松一口气似的,嘴角立即等不及地翘起一个得逞的弧度。一只被猫抓得伤痕累累没有好皮的手,抱着一个保安大叔回去找出来匀给他的旧纸箱。   一声猫叫从里面响起。   “嘘——”厉真低着头。   抱着那个盖着外套的箱子往回走时,路上忽而一个举着伞的人影出现挡住了去路,而且张口就是没好气的、冷冰冰的一句:   “你要被找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   诚然,不管过后是导员还是别的什么人,闹出这么大动静,谈话是免不了的,还不知道得被怎么处置呢。   厉真人就那么淋着雨。他抱着半湿的纸箱,看向前方的人时,他那双眼睛清亮依旧,如同此时漫天浸地的阴雨中一簇清亮的焰。   他略一歪头,眼睛还紧盯着对面的人看,微微翘起唇角。   直到打了个超级大喷嚏。   对面的乔沅:……   *   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厉真看见,乔沅的眼睛正在盯着盒子里湿漉漉脏兮兮的那一小团看。   在厉真看他时,他又假装没事收回了视线。   厉真看看猫,再看看他。   乔沅:“怎么?”   “没事。”   他也假装没发现。   “你听说了吗,他们说那只小猫好像是被母猫丢弃的,因为生下来太弱,活不长。”他说:   “多可怜啊。”   乔沅一顿。   他问:“这就是你徒手翻四楼窗户抓猫的理由?”   “啊。你说这个啊。”   将擦头发的纸巾拿下,他甩甩头发,顺带将一点水滴甩到乔沅脸上。乔沅下意识一闭眼,睁眼就瞧见厉真一张帅脸凑近了,笑着问:“我刚刚帅吗?”   乔沅简直被这人傻逼到哑口无言。   下一秒,就见乔沅神色认真,陡然一问:“你去医院看过没?”   “什么?”   乔沅接着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发过高烧?帅吗?你有没有想过人从四楼摔下来坠亡的几率是多少?在那种、那种一点措施都没有的情况下,还下雨,躺救护车里送医院还帅吗?去急救室也帅吗?”   他像是忽而被自己陡然变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似的,回过神来。   乔沅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许多的话说。说完自己也怔住一下。   厉真也不见生气。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乔沅面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安静听他说话没有出声的人一下子就哑了火,生硬别扭地别开了脸。   只剩不知内情、还在淅淅沥沥的一片雨声。他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可见很气了。冰凉冷色的雨幕之中,愠怒发恼的侧脸莫名生动得十分漂亮。   “不然怎么办呢?”他问乔沅:“总得有人上去呀。”   “总会有人救的。”   “可能我就是你在等的那个人呢?”他笑着问。雨天中他同样清亮视线的穿过湿透的刘海朝乔沅看来。   不知道这种冷死人的鬼天气,人的眼睛是怎么还能亮成这幅样子的。   因为他是一个傻比。乔沅面无表情心想。   疯至。傻汁。   “谁在等?”   “是啊。总有人会救嘛,我就是那个人咯。”手帕纸被打开来当毛巾粗暴擦头发,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孩冷得嘶嘶吸气,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却还翘起唇角在笑。   乔沅也看着他。   好烂俗的桥段。他只是在逞英雄。   在年少无知的年纪或许会喜欢吧。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他想,他有自己的判断和衡量。在那种状况下,爬窗救猫真的有必要吗?   无知者无畏。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做。首先他们有保安和更专业的消防,再怎么着,放着不管总会有人救的。这里可是大学里面,猫叫声一响,最不缺的就是人。   当时那种情景,在乔沅十九个年头的人生中,在他被培养起来的世界观里,压根就从没有翻窗爬墙出去的选项。   简直……天方夜谭。   没错。正确做法应该有合适的工具,应该在专业人士在场的情况下,在确保安全措施和防护到位之后……   而此时天方夜谭本人就站在乔沅面前,对他道:“好吧。那我问你,假设当时如果再等外援过来猫就会死掉,你是救还是不救?”   “当时如果立刻去找工具……”   “如果那样也来不及了,猫自己扒不住墙壁摇摇欲坠了呢?——别跟我说没有这种假设。如果有一天,如果今天就是那样,那你‘正确’的选择会是什么?”   “你想救猫,对吗?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呆在这儿,早就跟其他人一样去上早八了。逃课啊,乔沅。”   “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学生。你明白吗?乔沅,我只是想跟你说,‘可以’和‘正确’是两码事。你活得太紧绷了。”   乔沅:“无知者无畏。你根本没有经历过!……”   “是啊,可能是因为你经历过吧。”他耸耸肩:“我承认,刚刚做的事的确危险。但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你呢,你选择的是你自己真想做的,还是只是因为是‘正确’的?”   乔沅梗着脖子和他对视:“正确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厉真认真地盯着他看。   “其实之前我就想说了。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嗯,就是——啊,你知道那种仓鼠球吗?”   顶着乔沅此时狠瞪着他的眼神。厉真没有感觉一般,继续一板一眼认真解释:“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推着透明仓鼠球自己逃出笼子离家出走的仓鼠。你知道吗,就是看起来很自由,但说到底还是在放不开你的那个仓鼠球,只是在推着它到处跑而已。”   你压根就没摆脱那个仓鼠球。被他这么说了,乔沅气得,呼吸都明显重了两下。   不知道是被那句离家出走戳中了,还是仓鼠球。   “对对,就是这样,你看起来虽然很有脾气的样子,但说到底,还是太固步自封了。你还惦记着你的球。”   说这话时,他的脸越靠越近。   下一秒乔沅不客气地一把给人推开了。他神色此时已经有些恼怒:“别来教我做事!”   他要是想听说教直接回自己家就行了,用得着一个混的人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要正经说来,他也是个有脾气的,还不小。   但不知怎么,乔沅这一次不是一般恼怒。   有一股无名火在心中悄然滋生。这隐匿暗处的火焰越燃越高,让他只觉得没由来地愤怒却无处可以发泄。   更像是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就像他只是好好地在自己原本安全牢靠的小地方待着,螺口最外面一片保护螺肉的薄薄厣壳,在今天被一只手撕扯掉了。   外界刺眼光亮照进来,厉真的一只眼在螺口静静窥视和等待。   乔沅忽而前所未有地没有安全感。于是除了发怒之外,不知该做什么。   只是此时的乔沅还不明白这股火气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和反常。   厉真道歉得很快:“抱歉,抱歉。”   ——恼羞成怒,他心里在想。   “我向你道歉。”   厉真很快地用拳头抵了一下唇,掩盖住自己此时一闪即逝的笑意。   他只是想起第一次见面见识到的乔沅喝咖啡时骄纵难搞的个性,觉得可爱罢了。眼见小少爷又要发作,他连忙解释:   “学好才需要人教,学坏只需要自己就行了。我是在挑唆你啊,乔沅。”   见乔沅还是一幅不理人的模样,他低下头对纸箱里的猫说话:“来,你自己来跟这个哥哥说。”   “你说,沅沅哥哥,出来玩~”   这个角度,厉真眼皮垂敛下来,他仔细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安静的神色中变得有几分温柔。   他清澈的声线也硬是掐成小猫嗓。   眼前这一幕,让乔沅不由一顿。这一句也太像圆圆了。仿佛被戳中心思,他别过脸掩盖住那点不适。   根本一点也不适合学猫叫。他的声音。   “要不要从你的仓鼠球里踏出一步来试试看?”   “天不会塌的。”他歪着头,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乔沅:“你可能不怎么信我,毕竟我这人不怎么靠谱……但是我向你保证。”   他的声音低下来,用仿佛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乔沅知道他想说什么。厉真在说,他没有病,乔沅只是被自己觉得自己有心脏病的想法困住了。   但实际上,乔沅心里却知道真正困住自己的那个仓鼠球是什么。   什么屁话。这样心想着,乔沅却没反驳,也与他对视。   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其实乔沅自己也清楚,所谓的搬到宿舍住,终究不过权宜之计。是一种拖延的手段。   他真正在害怕的是什么呢?   终有一天,他得真正从那段牵缠的,掌控的,最彻骨铭心的关系中真正走出来,到那一天,他可以不再害怕自己一个人,不用非得霸占着寇远洲才能得到他的安全感。那才是真正的离家出走。   那样才不会一辈子当吉祥三宝里面的傻子。   光线晦暗的阴天,虽然是大白天,但檐下日光也比平常昏暗几分。乔沅看见,他眉头那个恶魔角眉钉却奇异地闪亮照常,不减平时。   一丝奇妙冰凉的感觉就在这一刻闪过。   乔沅异想天开地想,面前的该不会真是一头恶魔吧?选在这个潮湿的冷雨天,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这样一番话。   引诱他踏出离开伊甸园的第一步。   厉真此时已经直起了身,他微笑着,对乔沅补充一句:“只向你。”   乔沅抱着双手没有看他。   他这人对于这人表现出来的积极和讨好接受十分良好,理所当然。像只天生高洁骄矜娇生惯养的小天鹅。   在高他一头的男生面前也一幅无动于衷、无所畏惧的脸。   “乔沅。你真可爱。”   “嗤。”乔沅讥讽笑出声。   厉真被嗤了,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很好奇。是谁把你约束成这样的?”厉真问他:“家长?”   见乔沅不说话也不理他了,厉真眉头一挑:“真的啊,你哪个家长,这么严?”   什么年代了,还有家教这么严的人,多少对孩子有点什么变态情结了。他俩现在的对话不会也被监控了吧?哈哈。   乔沅一顿。他冷眼看着这人,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很会看人啊。”   该说是行行出状元吗。乔沅发现,他真是有一套能看透人心本事和谗言令色的口才。   歪门邪道。   不愧是男模。 第26章   咖啡店店长:“哎哟喂,小可怜……嘬嘬嘬。”   为了找个避雨的地方,乔沅和厉真两人此时不约而同地抱着纸箱,来到了这里。   店长听闻了厉真的英雄事迹,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看那只被救的猫。   抱着纸箱的厉真不知怎么,还想阻止一下:“等等店长,它可能有点……”   咖啡店店长就已经兴冲冲地伸头过来。   他瞬间别开了脸。   不信邪,店长龇牙咧嘴地再次上前不信邪再看一眼试试,瞬间第二次别开脸。   天老爷。   丑啊! ! ! !   本来就惨的猫因为真的太丑,显得更惨了。   丑的东西会自带一种精神污染的丑气场。具体一点就是,从它的脸上他看见了一张瘦骨嶙峋七旬老叟的人脸,同时又尖嘴猴腮毛秃头尖像饿脱相了的猥琐驴脸,甚至细看多几秒还有不可言说不可直视的克苏鲁脸……总结是一张未成年都需要陪同观看的R级限制猫脸。   这玩意……是猫?店长强忍不适,内心肃然。   这发出去真的会有人领养吗?   他原本还蠢蠢欲动的,想指望这猫招揽多一点年轻人的念头瞬间灰飞烟灭。   正常小猫不都是圆圆的毛茸茸的吗,平时大家上学上班已经很累了,谁要来他们店里喜欢一只掉san老人猫啊??   而且,店长瞥一眼厉真那只布满抓伤的手臂。那是救它时死命挣扎留下的。   每只猫有它的性格。但平心而论,身为人类,在路上遇到流浪猫只要不是那么野性的,能追着人走的猫,何愁找不到主子。   再不行,但凡肯让人摸一下脑袋呢,再丑又如何,忍一忍,闭上眼不都一样是猫。   就眼前这一只吧,就是那种野性难驯白眼狼暴躁咬人猫。对所有人都哈气,刚才乔沅帮它放温水进去,也差点被挠一道子。   听说还是母猫丢弃的弱胎。店长叹气一声。哎。   谁不知道,这年头猫治病比人贵。   他抬起头看看眼前这两尊大神。   这俩真会开盲盒,算是给他们开到极品隐藏款了。   店长还在那啧啧感叹着。   乔沅这边则是在看猫。   从刚才纸箱子还抱在厉真手里时他就在一眼一眼地瞟它了。   此时他正在给这团可怜的丑东西放一个暖宝宝。手伸进去时,老人猫不住地冲他龇牙、哈气,随时能给他一下子。   他听不懂猫语,猫也听不懂他的话。“还哈我?”乔沅对它指指点点:   “你要被冻死了,懂吗?”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然了。扫把星要是能侥幸苟活下来,剩下的人就自求多福吧。   “这猫你们打算怎么办?”这时店长过来问:“放我这里,我最多能帮你们照顾到今天关店为止,后面你怎么打算?”   “发个领养启事。这里学生多,肯定能找到领养人的吧。”   “你也知道学生多啊。养哪,宿舍里啊?”   在宿舍养猫的确不是一个好选择。学校明令禁止了宿舍养宠物。   再说了,领养启事也不是一发完就万事大吉的。应该说,真正的忙碌的在后面。   首先,发出去后等找到有意向的领养人就得几天时间。期间猫在医院的一应事宜,另外对方靠不靠谱,距离和环境合不合适,这些都是得考虑的因素。   厉真说:“我打算今天先找个宠物医院送去看看吧。”   店长摆摆手:“我不管你们了。总之,你们俩快点给我找地方安置这东西,我这儿是开店的。速度,ok?”   这时一旁的乔沅打断:“我从刚才就想说了。”   他缓缓抬眼看店长:“你为什么一直在说‘你们’?”   谁跟谁?   这猫就跟他有关系吗?   很客观地讲,今天的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路人啊。   最多结尾过来围观了一下,看这一人一猫怎么遭学校驱逐的。   直到下一秒他的肩膀被一只长臂毫不见外地一把揽住,姿势亲密。乔沅:“……”   他体格又大,乔沅无语地整个人被他的手臂箍住肩膀,耳边传来他不分彼此的朗笑声:“当然了!不然还有谁!”   乔沅顿时绝望地闭了闭眼。   “我们俩一起救的,当然是我跟你啊。”   乔沅:“我?”   他救什么了?哦,如果袖手旁观也是救的话。   “是我们两个一起救的啊。”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心口,然后是乔沅:“我,跟你。”   “你说什么呢。整件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出力。勿以善小而以为不是善。你本来就想救的吧?对不对?”   乔沅低着头看猫。   他不说话了。   “你已经救了它了。对吧,老猫。”   他指了指箱子里的暖宝宝。   “……”乔沅:“老猫?……”   “我给它起的名字。贱名好养活嘛。长得老老的,又有一张人脸,所以叫老猫。以后要是养条狗了,就叫老狗。嘿嘿。”   无语得乔沅嘴角一扯。   狗,这里就有一条。   乔沅视线默默落在正跟店长说话的人身上。   其实乔沅以前也养过宠物,是一条狗,后来因为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养被寇远洲送走了。但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一直很狗。   如果大型犬有人形的话,厉真长出耳朵和尾巴,完完全全就是本犬。   乔沅在他看过来时立刻将头一扭。高傲地绝不被他发现。   店长已经在一旁捏眉心:“不管谁救的都行。总之赶快把它解决一下吧。”   厉真叉腰站在乔沅身边。   因为身高腿长的衣架子身材,这么站着却也不显违和。他还在有趣地转头看着乔沅方向,闻言答说:“等我先回去换身干的衣服,回来就带它去医院。”   店长用一种看神经的眼神看着他:“你就算不上学,当着我面,连上班你也不管了?不对,在去打完狂犬疫苗之前你还是别回来上班了……”   厉真爽朗道:“没事儿!我请个假!”   外面阴雨连绵,只有他的语气还晴空万里阳光灿烂。随着话音,后头一条无忧无虑的尾巴摇晃。   说完他还回看对面二人,似乎好奇他们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店长要被这个热血蠢货整神。   另一个做学生兼职的店员此时插话,火上浇油:“厉真,从刚刚你放在这里的手机好像已经快要被导员打爆了。你最好一会儿过去见她一下。”她微妙一顿。   “就……小心。”   乔沅沉默。而这次厉真也沉默了。   最后二字道尽了一切。厉真这次很可能难逃这次命里这一劫。   他死就死吧。乔沅想,但,猫怎么办?   不止他,在场的所有人同时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目前当务之急也是最棘手的,猫送医院后呢?后续的医治的大小事宜,再之后的领养和照顾,谁来负责?谁能负责?   乔沅:“店长……”   店长此时已经自动退后几步,无形中默默远离了他们这两人:“别搞我。”   他也头疼,这猫放他这都是跳蚤,还怎么做生意?   “没办法了。”他摊手:“看看能不能联系救助协会的人吧。”   意思是要看看能不能撒手不管。   虽然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哪个救助会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但除非找到一个没课、不住宿舍、送猫去宠物医院的有钱有闲的人,否则谁会自找麻烦。   “有办法。”乔沅道:“我来带它回去。”   说完这一句,周围空气安静一秒。   现场三分之二的目光顿时齐齐转到了他身上。虽然在场只有三个人。   乔沅语气平静地接着道:“直到它找到领养为止,我来负责它。”   店长看看猫,又看看他:“你……你考虑清楚。别因为一时看它可怜就一时冲动,同情心泛滥。虽然它丑,但好歹也是一条命,反悔的话可不能再送回来了。”   乔沅:“我不会反悔。”   乔沅看向他:“是我做的决定。”   店长疑惑了一下:“嗯?啊。”他知道,知道是乔沅的决定,不然还能是谁?   乔沅没有看他。   是他做下的决定。即使这决定在别人眼里并不真算什么,养一只猫而已。   但是他乔沅决定,将要照顾这只和他同病相怜的小东西一段时间。   店长说:“那它住哪?医疗费也……”   此刻的乔沅仿佛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身心畅快,说话都轻松了:“我现在不住宿舍。医疗费也不用担心。”   乔沅好像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原来在刚刚那一刻,除了在原地等待那些“安全的”救援到来之外,其实当时他的内心,很想要这只小猫活下来。   想要亲手救下这只和自己一样的小东西。   他很清楚,若是今天的事被寇远洲知道了,首先他第一个就不会赞同乔沅这样做。   洲哥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甚至连靠近都不会让乔沅靠近,一只很可能会抓伤人的野猫。   乔沅如果想养猫的话,他们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一只来路不明的猫,斑秃,猫藓,溃烂……充满了不稳定因素。哦,那只猫,乔沅希望的话,他自然会代替乔沅替它妥善地找一个好归宿。   迄今为止乔沅都还是被人养的那个角色,但现在,他想做便做了。   男模说的那两句话在他耳边回响,是不对,还是你不敢?   “做点以前不会的事情如何?不用多,就一点点。”之前厉真对他说。   很奇怪。不知道之前困囿住他脚步的到底是什么。   做下这个决定的乔沅明明就很愉悦畅快。一种顺从了内心、正大光明违背了某人的畅快。   寇远洲曾经对他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圆圆。   乔沅现在有种扬眉吐气的心情。   不。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寇远洲,他不但能把自己照顾好,还能连带着照顾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而厉真,此时他的双眼亮得过分,看着乔沅时仿佛找到了这辈子最酷最好玩的东西。他直接兴奋地吹了个口哨。   “酷~~”他高兴道。   两人的眼睛在此时对视上。   在店长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里,在窗外一场渐弱的雨声里,这一刻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读懂了眼神里的话语。   厉真一双眼睛瞥着他,他唇角挂着不自觉的笑意,却故意以一种调笑,揶揄的目光望着乔沅,丝毫没发觉自己嘴角压也压不住,笑容还越来越大。   除了欣赏和赞许,更多的惊喜。   明明没做过什么约定。两人却仿佛事先知道某个协议一样。这一刻四目相接,而乔沅转过脸去,侧脸却一幅不以为意的表情。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得是这样淡淡的酷酷的。   证明自己不是仓鼠球里的仓鼠。也不是他口中的孬种。   从今天起,他要郑重负责起另一只小生命的全部,直到它找到领养为止。   ——如果这么丑也能找到领养的话。乔沅内心补充。   这时乔沅的手表不合时宜地亮起一下。厉真调笑:“哦,你的小天才来消息了。”   乔沅一顿。这手表他每时每刻都戴着,确实有点像他说的。   但此时的乔沅有底气地一字一顿:“这不是!小天才! !”   “我知道。我知道。”厉真笑:“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店长对他翻一个白眼。他扭头,好声好气地询问乔沅:“真的可以吗?你不用勉强的。这本来就是他惹的祸。”   “嗯,我确定。”乔沅说:“我不是小孩子。也知道不是闹着玩的。”   店长内心嘀咕,不儿,这些大学生在他看来完全就还是小孩儿啊。   乔沅还是个不住校的小孩儿。   家长真的能同意吗?   *   临近中午,天色仍旧一片灰蒙压抑。   刚刚他发了消息,说要过来接人。但乔沅这会儿应该还在上课。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寇远洲打着方向盘,在雨天的街道,四处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   细小雨丝打在车玻璃上。有一种始终平缓、规律的嗒嗒声萦绕耳边,在这样阴冷的雨天,听着越发寒冷了。   他很后悔早上乔沅自己一个人出门时,没能拉住他,让他多穿一些。   于是在圆圆上课结束后,寇远洲他来接人。   他将车内的暖气又调高了一些。   不出差的日子里,他的行程表总是会倾向于围着乔沅的课表转的。   今天寇远洲来的时间早了些。沿路开进来时,他路过乔沅常和苏晗一起待着的那家咖啡馆。   寇远洲向里一瞥。店里开了灯,很明亮。透过咖啡店的一道玻璃门,他看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小年轻。   脸上多处穿着孔,个性彰显。   他一边开门,一边似乎还正和店里一个人在拌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十分热闹。   新店员?   如此心想着,寇远洲正要收回视线,车子往前开,他瞧见了店里和那人吵闹的另一个人是谁。   乔沅?   寇远洲一怔。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还在教室上课么?   他盯着那一处看。   手指嗒嗒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后车已经等不及地在催促。 第27章   小猫这会儿看起来状态还可以。   —— “小猫”就是它的最终名字了。因为这只猫的脸,长得实在太太太像人了。再不用名字压一压,好像会变异的样子。   遂乔沅给他取名小猫。   厉真原本还想叫它老猫,一点都不考虑猫自己的感受。被乔沅最终否决掉了。   乔沅抱着一个纸箱独自走在校道上。   正值下课时间,路上的学生变得多了,一路十分热闹。这个点大多是往食堂或宿舍赶。路上的人已经不再撑伞,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交谈的说笑的,一派放学下课之后的和乐气氛。   雨已经没有再下了,只余脚下这条校道上一地的小水洼和潮湿,以及空气中的凛冽冷意。天也不肯完全放晴,层层阴云遮挡,于是户外的日光也像从厚重棉絮里透出来似的,闷闷、钝钝的。   乔沅现在正打算替猫找一个好的宠物医院。   今天完全没有去上课。   此刻他步伐轻快,心情也在迎面吹拂的风中飘飘然的。有种不真实感。   他此刻怀里抱了一只猫。   那是一种,就像那些人生中第一次壮起胆子瞒着父母外宿的孩子一样,隐秘的紧张和刺激,还有点未知的忐忑。   于是也就像那些偷偷迈出家门的孩子那样,在最初一阵畅快爽完之后,开始思考起了人生。   具体是思考被发现了该怎么完蛋的事情。   毕竟做都做了。   对于乔沅,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不像自己的事。只是单纯因为想做就去做了。   他都用不着问,寇远洲绝不会同意他养这只猫的。他会像是拒绝乔沅住宿舍那样轻巧地拒绝他。   —— 一只来路不明的流浪动物,身上携带着跳蚤,病菌,皮肤病。野性难驯,还得让乔沅暴露在被抓伤打疫苗的危险之下,那孩子身体的抵抗力多弱他又不是不懂。   是不是天底下的家长全都一个心态?   对于那些要进入乔沅生活的事物寇远洲自有他的判断标准。而这只猫,或许他更会选择把它扔去救助机构,总而言之单就外表而言看起来就不像能给绿灯的。   “你确定你能照顾好它吗?”他会如此问乔沅。用他那沉稳平静的,不容置疑的声线:“你能保证,你会照顾好它吗?还是只是一时起意?”   然后在那双冷静理智的眸子注视之下,乔沅就总是会败下阵来。   但说不定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打压教育让自己失去了信心呢。乔沅如此心想道。   以至于现在就连为自己做一个决定都要畏手畏脚的。   乔沅低头看去。   纸箱上端的开口盖子被虚掩着合上了,留一条缝。他一低头,刚好透过那道开口,和盒子里的丑玩意对视了一眼。   这个角度看上去它又换了物种,四肢细长地扒住在那,像恐怖片里天花板上追着人跑的瘦骨嶙峋蜘蛛怪。   猫眼睛上不知是结痂还是溃烂,烂糟糟的一团,更显肮脏不堪。   被外界的光线一照,它也抬起眼来看了乔沅一下。   乔沅本来还担心它一路上会乱跑,但猫不知是不是累了,从刚才起竟也安静待着。半点不闹人。   也是这对视的一眼,让乔沅感觉到安心。   再来一次,他也不后悔救这只小小的老人猫。   乔沅给自己打气。   他今天只有上午的课。因为没有去上,此时他后知后觉,也不知道点名了没……算了。   厉真说他不敢从他的仓鼠球里走出来。   瞧吧,他现在不就走出来了?而且还大步大步的、畅快吹着这天下午学校里自由自在的风,心情十分舒爽,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绝了。看到没?宾利慕尚!”   此时两个路人与他擦肩而过,风中传来几句他们的交谈的话语。   “怎么会停在咱们校门口?……”   而听见这话的乔沅脚步微顿。   此时他已经若有所觉。   再往前走出一段路,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意外之外的高挑的身影。   却是乔沅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一刻怎么形容呢,就像一段眼看着还有几十米长绰绰有余的引线,他一眨眼间,嗖一下就燃到了脚下。   还在持续呲呲冒火花地缩短缩短缩短……   寇远洲今天外出穿的是一件深灰挺括剪裁合身的西装长大衣。   仿佛总裁剧本里的男主角出街。身段挺拔高大,衣摆垂至膝盖往下,更衬托出这人优异的肩宽腿长,风度翩然。   往那一站,一个人就是一道优雅的风景线。   而刚才还踌躇满志雄赳赳气昂昂的乔沅,在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秒,勇气就像被扎破的气球,发出漏气的嘶嘶声。   好消息,他乔沅今天也是自由了一把。   坏消息,仓鼠自由的代价,就是要直面在他眼中巨人似的主人。   他脚步一顿。而就在此时,以这个距离,那边寇远洲也发现了他。   男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他朝着乔沅一晃手中手机,示意自己还没打电话,他刚好就出来了。   *   “今天放学这么早?”   见乔沅朝自己走近,如往常一样,寇远洲露出一个笑来。   其实寇远洲记的时间没错。是乔沅今天翘课,所以出校门比以前早了点。   “嗯……”乔沅说。   “今天早上怎么走得这么快?冻坏了吧?”从他出现开始,寇远洲眼中就只看着他一个人了,冷峻眉眼间含着那种属于乔沅的笑意,又问一句:“冻坏了没?”   “我不冷。”   乔沅已经走到他面前。抱着那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纸箱。   小猫躲在里面,安安静静的。   “穿得太少了。”寇远洲还是如此说道。   “刚好今天有空,想起很久没来接你去吃饭了。想吃什么,还是去上次的餐厅?”   寇远洲看看人,又看看他怀中的纸箱子,面色如常地和他说道。   两人像是多年来建立起的心有灵犀一般,有意无意跳过或忽略了,他手里那个存在感很强的大纸箱子。   对话看似很是平常地进行下去了。   乔沅猜他应该会想伸手过来碰一碰自己的手,探一探凉不凉。但此刻寇远洲只是神色如常地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没什么想吃的。”他硬邦邦地说。   “好。”寇远洲说。   仍然像以前那样将一只手臂伸过来,熟稔地放在他后腰处。   此时两人齐平并行,顺带着,他也看见了乔沅一直以来抱着的那个没关严的盒子。   寇远洲只是轻轻看了那个破纸箱一眼。乔沅宝贝成这样,里面的东西是一只不知哪来的邋遢野猫。   脏死了。   刚刚乔沅就是抱着这个箱子走了一路。他神色不变地收回视线。   此时乔沅的目光正随着他,也在看向箱子里,侧脸神色异常安静,仿佛正在等待,也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什么。   他没有去看寇远洲。于是也无从知晓此时对面脸上表情是如何光景。   反正总不会好看。乔沅心想。   在走到这里来之前乔沅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猫在他手上,这一刻他就是保护它的人。   天色看起来像又要下雨了。空气闷重阴冷,头顶乌云又厚重了几分,连刚才那种闷闷的日光都消散不见。随时酝酿下一场寒凉彻骨的冻雨。   他跟寇远洲提出住宿那时最多也只能算是窝里横,在家跟人冷冷战而已。   今天已经几乎是在当面跟他叫板。   两人此时走向车子的脚步已经不觉停了下来,站在那,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那样。   就在这种陌生的摇摇欲坠的氛围之中,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很多问题没问,但最终在一阵并不多长的停顿沉默之后,乔沅等来的,是寇远洲什么也没有说。   “新朋友?”他问道。   听不出喜怒来,声音里甚至还有几分惯常的温和柔软,对着乔沅的。   知乔沅莫若他。没人比现在的寇远洲更知道圆圆的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两人将要继续走之间,寇远洲提出来:“洲哥来。”   他要帮忙拿这个箱子。   乔沅拒绝了:“不要。”   “……”寇远洲就微微顿住一下,才道:“好。”   寇远洲从刚才开始就看出来了今天乔沅有点不一样。   他站在距离自己的一步之外,抬起看过来的眼睛中不像往日的活力或者生气。   紧绷,戒备,小心,甚至带有一丝敌意,如同在天敌面前浑身炸毛的小动物,每一步都提防着他伤害那只猫。   那只畜生。   寇远洲在心底补充完整。   但说出的话仍然是温柔的:“待会儿得先回家洗个热水澡。今天就不去外面吃了,可以吗?我让阿姨做饭。”   *   应该说寇远洲今天来接他真是接对了。   车就停在不远处。在雨点飘落下来之前,两人得以及时躲进车内,没有淋到一滴雨。   因为本来预备的是和乔沅两个人的午餐,寇远洲今天是自己开车。两人坐在正副驾,后座上放着乔沅那个箱子。   刚刚他原本还想抱着它一起坐进车里,被寇远洲按住了手。   “箱子有点大,你这样不好系安全带。”他说:“我会慢点开的。把它放后面的空座位上吧。”   乔沅想想也是,寇远洲开车很稳。见猫也安静不闹腾地睡着,于是就把箱子放后座上了。   这次下的雨明显就比早上那一场要大些。   豆大雨点啪嗒啪嗒砸着车窗。   坐在暖和宽敞的车内副驾上,听到外面雨声渐大,乔沅心想还好先把猫救下来了。   只是计划全被打乱了。   中间出现了拦路虎。   还是寇远洲这只他现在最最不想见到的拦路虎。   阴云低沉。无数雨点以一种平缓规律的节奏清脆敲打窗玻璃。坐进熟悉安稳的车内,乔沅窝在座椅里,望着雨刮器,人几乎走神。   他们的车还停在原地没有动。   寇远洲没急着开车。   这人一上车就把暖气打高了,热意源源不断地烘着人的身体。寇远洲说,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乔沅看着他,明白这人大有不现在在这儿检查完一遍就不会发动车子的意思。   乔沅就知道自己回来后会有这么一遭。   也好,干脆把话说开了。   他正抬眼看眼前神情认真低着头查看的人。   “怎么了?”寇远洲询问。   此时的寇远洲正在忙着仔仔细细地检查乔沅身上有没有被抓伤的地方。   “没有。只是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不突然。”寇远洲耐心解释:“我发了消息给你。”   乔沅不说话了。想起来好像是有未读消息这回事。   车外噼噼啪啪的雨声很好地填充了这一刻的沉默。使得这一刻两人同处一车没人说话的处境至少不那么尴尬。   寇远洲:“来,右手。”   乔沅只得交出另一只手。   寇远洲手心向上。   他修长有力的手托着乔沅的。在外面一个雨幕的世界里,密闭暖和的车厢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沉稳的说话声:“其他地方呢?没被挠到吧?”   寇远洲检查完他的左手,正在检查他整只右手臂。   “我们现在要先去宠物医院。”乔沅对他说道,一双眼睛盯着寇远洲的表情。   “当然。”寇远洲说。   他这样好说话,乔沅心里好像反而没底。   “要去大一点的、好的宠物医院。”   “好的。”寇远洲顺从地重复一遍他的话道:“现在不去吃饭。我们先去专业的大一点的宠物医院。”   “……嗯。”   乔沅有些别扭地应一声。   雨后空气也是灰暗的颜色,潮湿闷重。没有开窗,在他哥的车内空气中浮着一点很冷淡清冽的香味混着皮革的味道。是乔沅十分熟悉的,寇远洲袖口深邃冷淡的男士香水。清冷克制的调香。   乔沅的手比他小。   身为大他六岁的哥哥,在乔沅的记忆里,寇远洲的手一直都是比他的大的。生来如此,便仿佛理所当然。   他手的线条优雅有力,骨架十分宽大而不粗犷,充满力量与掌控感的,适合握着昂贵的签名笔,或是一把枪。能完全将他一只手不由分说地胡乱抓住,包覆其中而没有挣扎余地。   男人此时沉默的侧脸格外专注,他非常仔细地一一查看过乔沅外露的皮肤,手腕,手指,小臂。   事实上乔沅不是第一次觉得寇远洲这双手长得好了。   手背青筋颇有张力地根根凸起,皮肤下淡青的小蛇蜿蜒至手腕再没入袖口阴影,蕴藏着力量,还有几分不清不楚的遐思。   就是这样一双手,手心向上,托着乔沅一只手,检查每一处皮肤的完好。   乔沅从他不发动车子起就开始有些坐不住。   他从前都是这么被管束过来了。今天有哪里却变得有点不同。   这辆在雨中停留许久的车很烦,寇远洲久久握着他不放的手变得有点难以忍受。   也不知是今天尝过了一小会儿自由的滋味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在自愿或非自愿的情况下将仓鼠球骨碌碌滚进了寇远洲的手心。   即便这只手动作再温柔小心,只是手心朝上地托举着他的手在检查。   他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带后座的猫去医院。   寇远洲正在低低地垂着头,检查他的小腿。   “还没好吗?”乔沅看了后座的箱子一眼,想起猫虚弱的模样:“我真的没事。不是我去救它的,是……另一个人。我哪里都没受伤,真的。”   “我们能去医院了吗?”   乔沅怀疑寇远洲在公报私仇,小题大做。但他没有证据。   见寇远洲不语,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乔沅一撇嘴。   他忽而收回腿。   紧跟着的是脚踝传来被圈握住的触感。   他手指收紧了,握住到一个乔沅觉得会略微生疼,同时对他感觉到威胁的程度。   此时寇远洲抬起头,问乔沅:“圆圆。”   外头冷雨声还在淅淅沥沥。   乔沅敏锐地立刻感觉到,他这句话中蕴藏的某些情绪比这场雨还要冷。   “你想救猫,就没有想过,就算你不怕它身上的皮肤病和跳蚤,你也不怕哪里被抓破后去打针吗?”   乔沅一愣:“我……”   就在他们说话时,后座忽地传来突兀刺耳刺啦一声。像生生划破了什么,在这一刻车厢的沉默中异常刺耳。不用想就知道猫干了什么好事。   等到乔沅惊异不定地看过去时,就见一团脏兮兮的猫正掉在后座座椅上。不知它何时从纸箱里跑了出来,正在原地挠起了座椅。   猫不可能知道什么价值不价值的。但一声又一声价值不菲的手工真皮座椅撕裂声听得乔沅心里一紧:“喂!”他试图喊猫。   这是他哥的车,而他自己刚做出信誓旦旦地要对这猫负责的事。   “不可以!NO!”乔沅着急起来:“喂!”   可惜流浪猫并不会听从他的宠物指令,乔沅喊完之后立刻又是一道昂贵的抓挠声。   以及还有前面的寇远洲不紧不慢继续说话的声音:   “狂犬免疫球蛋白的针头,你知道有多粗么?针头全部扎进伤口的肉里,三百六十度地转着圈打,像皮试那样打到肿起,要打上五针。”   又是刺啦一声。寇远洲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那样。   他维持那个抬头的姿势,看着乔沅略微发白的唇,眉眼间沉默发冷的神色一丝波动也无。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被他握着的脚踝。   他先是熟稔仔细地替乔沅整理好了那只裤腿,并在抬头之前准确开口阻止了乔沅试图伸手去后座抓猫的举动:“别动!”   冷不丁被呵斥一声,乔沅停住动作。   因为洲哥现在的脸色,似乎是从刚刚就一刻也无法忍耐那团脏猫再待在乔沅身上一秒了,一直忍耐到了现在。   寇远洲坐直了。他伸长手臂反手将猫扣进那个纸箱里。全程动作迅速又极稳当,那野猫措手不及之下被盖住,还在盒子里发出哈气声。寇远洲他眼神森然发冷,拉出后座安全带咔哒一声从外面系上了,调整了一下,权且固定住了。   车里还有乔沅在。它现在只要待在里面不乱跑就行了。   做完这一切,他转向乔沅。   “现在走吧。” 他对乔沅说:“去宠物医院。” 第28章   热汽未散的浴室里。   乔沅乌亮头发半湿着,刚洗完一个热水澡,被湿润热气充分蒸得眼睫更黑润,唇色是更深的粉。整个人像是簇新簇新的洋娃娃,漂亮得不得了。   水汽都散得差不多后,浴室宽敞的空间里只留着洗澡后微微湿热的沐浴露余香。   乔沅在嗡嗡的吹风机声音和源源不断的热风里抬手揉眼睛。   此时他正一身浴袍站在镜子之前,今天总在雨里奔波。一个热水澡让他此时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人站得也有点懒散。   猫被好好地安顿在医院治疗了,医生说它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情办妥之后,他心中的一颗石头落地。   是前所未有的一种踏实的安心感觉。   除雾镜子洗完澡后依旧明亮如新。里头映照出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他身后的寇远洲放下用完的吹风机。   “先别睡。吃完饭再睡。”   五指插入发根将他发丝抓松。   洗完热水澡的乔沅,整个人都像刚从热水里捞起来的年糕一样,整个人冒着带沐浴香气的。热腾腾软绵绵的,粉的地方更是泛出更深的粉。   他的脸蛋手感就像刚泡完热水的年糕,光滑漂亮,手感软嫩发热的。   寇远洲正在上手给他抹面霜。   男人袖子挽起至小臂,他手臂自然弯曲时,皮下粗大的筋络只有轮廓隐隐凸起,小臂肌肉在放松状态下,骨骼一道性感的凹槽。一双修长的蕴含力量感的男性双手。   乳白色的面霜抹到乔沅额头的时候,一手拢住他的刘海充当发箍,乔沅脑袋随着力道后仰一下。   他手法熟稔专业得仿佛专门练过。   乔沅的脸在他单只的手掌对比下显得更小一号了,小鼻尖挺翘,下巴尖尖细细的。男人弯下身子与他身高齐平,认真地同时用上了两只手。   细致地点涂,再向外抹开。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动作灵活,又轻柔仔细。   寇远洲凝神专注的冷峻侧脸仿佛是在处理什么工作事务一般。   拇指的指腹在人的眉心轻揉,额头也面面俱到地抹好了。男人修长手指移动到他脸颊处,一捏。乔沅被迫撅起的嘴唇就被人亲吻了一下。   还以为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寇远洲亲得有些久,压住他几秒后才松开。乔沅眼前重新恢复光亮。   乔沅就安安静静地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他。两人都没出声。   回家之后寇远洲从乔沅身上抓了足足三只跳蚤出来。都是从那猫身上带来的。   当时的乔沅只能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   从来都不知道真的会有跳蚤,也不知道真的这么容易传染。   乔沅今天洗澡的时间比以往都长了些。用专门去虱的清洁剂,穿的那身衣服已经丢掉了。毕竟有虱子。幸而他身上还没有被咬,寇远洲刚刚也帮他看了头发,每根发丝都一一洗干净了。   现在的乔沅从头到脚都白净净香喷喷的。   浴袍领口松松露出一小点胸前的皮肤,他的伤疤露出来了一角。洗澡后微微泛着红,看起来比平时更狰狞几分。   今天寇远洲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对不起。”安静片刻后,乔沅出声:“把你的车弄坏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失落。寇远洲看着此时的他,心想。   一片静谧的浴室。一声滴答的水滴声都听得清晰分明。   ——喀嗒一声。是寇远洲将面霜盖好,放回原位。   “你在跟谁说对不起,嗯?”寇远洲喊他大名:“乔沅。”   伸手抱住乔沅的人时,他同时低头亲了亲乔沅发顶。   “跟你哥说什么对不起?”   养孩子就是这样。   寇远洲对这一套已然驾轻就熟。情绪也是有火候的。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对孩子说什么话,才最为行之有效。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两只大手按住在他的肩膀上。带了些许的重量。   手上还散发着乔沅的面霜香味,是香甜柔和的杏仁奶味道。这个姿势,乔沅在他手下抬着头看人的神态,他的脸,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像这样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不拿你的身体当回事。”   身体。又是身体。   乔沅站在寇远洲的影子里,他本应该习惯和听话的,但却感觉此时周围一切都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又是因为他的病。   乔沅扭开脸:“你这是反应过度。”   寇远洲回答:“我反应一直如此。”   一问一答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寇远洲眼也不抬,几乎是马上,从容不迫地接了他的话。乔沅一噎,而寇远洲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你小时候明明那么听话,还很乖,说别碰小区里的小猫,你就跟在我身后一点也不会去靠近——更不会说大人反应过度,怎么现在反倒越长越回去了?”   乔沅口中说出的这个形容让他不满。   乔沅现在算是知道自己在他洲哥眼里的形象了。   厉真说的都是真的。乔沅感觉自己真成一只仓鼠了。   在寇远洲眼里,一只猫就能把他吓到。   “我不会追问你今天发生的事情。圆圆。”   他沉吟片刻,像小时候一般,在斟酌如何对发脾气中的小圆圆开口讲道理:“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洲哥可以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但是圆圆,你先答应我,下次要是再想这么做的时候,至少考虑一下。我不会问你原因,医院、领养……这些事情也会帮你处理得很好。”   “像今天一样,我们一起去宠物医院,我会帮你找最专业的医院,最有保障的救助协会——你想救几只猫都行。”   一番话推心置腹,循循善导。   他话音始终还沉稳平静着,只是当乔沅抬头看他时,才发觉面前人的一丝不对劲。   乔沅鲜少见到现在这样的洲哥。   寇远洲是什么人。此时他永远从容稳重的眼眸此刻深深低垂着,高大挺直的脊背微微向着乔沅弯屈下来,几乎让人想起祈求这个词。仍然在紧紧握着乔沅肩膀的双手,泄露出这个人此时的一丝不平静。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下他当哥哥的身份,现在的寇远洲,只是一个拿他没有办法的、不知所措的大男人。   寇远洲几乎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软弱的一面。乔沅终归还是孩子心性。他纯真,温厚,那么容易心软。   而且从小就很听洲哥的话。   “而我也不用这么担心你了。”他最后对乔沅说出这句话。   乔沅明显一怔。   他紧抿着唇。   寇远洲永远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乔沅最为行之有效。   这是他的圆圆。   最后三个字,他低垂着头说出来,叹气般做出平时不会做的、垂头丧气的一种姿势,眼底的某些隐晦的神色掩藏在阴影之中。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今乔沅露出的这个表情寇远洲从小看到大。   嘴角有些孩子气地下撇,眼皮耷拉下来。他只顾低垂着眼睛,也不说话。无意识地让纤长睫毛在凝白的皮肤上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先前曾经无数次像这样注视过这张脸。   他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乔沅在想什么。   一些事情在经历过波动之后,又被无声地校正,拨回了属于他们两个的正轨。   一切正井然有序地按照他们以往的关系的进行着。仿佛先前一些不稳定的因素都只是一些小插曲。   两个人之间有的不只是年龄的差距,更多的是段位之间的差距。   寇远洲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重新直起身。   幽邃漆黑的眸子低垂。像这样。将整个圆圆笼罩进他的目光之下。   乔沅实在还是太嫩了。以寇远洲现在的目光看来。   就该像这样才对。   不管是刚刚在车里,还是现如今他用这种方式、用家人的身份给他压力也好。   摒除掉那些不安分的因素。他们的生活不需要再有额外的人来打扰。   偶尔被新鲜事物所吸引是正常现象,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平稳二字才真正胜过一切。   才不会让人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醒来时,猝然间以为乔沅的手表发出警报声,又或者在耳边听见小小的乔沅哭泣或喊他的声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乔沅脆弱的身体着想。   他们以前如何,以后便是如何。   乔沅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他说。   看吧,眼前的圆圆还是他的圆圆。   安静片刻后,寇远洲拉过失落中的乔沅的双手。   放在掌心缓慢揉搓着。   他小小的双手像是一朵雪白卵圆的白玉兰花苞。指尖泛着粉,修剪整齐、圆润美丽的指头们仿佛闭合时簇拥的瓣尖,柔软地被揉搓,翕张。   叫他爱得揉了又揉。   寇远洲不动声色地,认真地向他寻求一个保证:“所以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总想着一个人冲上去。你没被野猫挠过不知道厉害,而且从小一向抵抗力也不好,如果受伤了……”   在这种事情上面他总显得有些唠叨不休。   怕他被咬,又怕他被咬了不敢说。   他手心里盛放着的那双温顺的小白手轻轻一动。   就着这个被他捧着的姿势,乔沅抬起头看他。   剔透美丽的眼睛下方点缀两颗精致的小痣。乔沅睁着那双大眼睛无言地望着他,静静说出一句:   “我住宿之后再也不用你管。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了。”   寇远洲一动不动。   是这样的,自那件事之后他经常会幻听乔沅的声音。所以这一秒寇远洲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但现实中他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   不管暗处如何蕴蓄着一场怎样的暴风雨,而反常地,他说话的声音却与之相反地,越发温柔和缓起来。   “圆圆。”   寇远洲:“还记得你以前在浴室里摔了一跤么?”   似乎是想起当时乔沅那样可怜又那样可爱的惨状。他黑眸里含着一种疼惜的笑意:“我从没见你哭得那么厉害过,那天嚎的,整栋楼都要听见了。连我把你抱起来了都没有发现,到了医院又开始哭。”   后来乔沅自己检查完没事后,出来看见他包着纱布的手,又爆哭了一场的事就更加不必说了。   也不知道眼泪怎么这么多。   这还已经是一切事毕之后他们才敢让乔沅进来从而看见的,再此之前周围人都是又避着又哄着,知道乔沅看见他哥的手后会有这可以预见的一遭。   但即使如此还是避免不了,乔沅仍然抱着洲哥的手哭得很厉害。   最后还得是寇远洲安抚。   ……   乔沅是无法没有他的。   在以前这个从来毋庸置疑也不必需要刻意去关注的事实,却在最近短短几个星期内,被他确认了又确认。   因为不管如何长大,乔沅最终都会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两个,是共生的关系。   他说起从前的事情来。乔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放在洲哥手心里的双手紧绷了几分。   寇远洲抬眼看他,问:“万一你这一次也受伤了呢?”   乔沅说:“受伤了就受伤了。”   这话太过离奇。连寇远洲脸上也出现明显愣住的神色。   什么叫做,受伤就受伤?   要知道乔沅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身体伤害,要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地长大。   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对他们家而言未免有些太过。   到底是谁,在教一个有先心病的孩子说这种话?   而且是从他亲口说出。眼前这一切都让寇远洲感到莫名荒谬。   乔沅不是没有过犯倔的时候。   但他此时此刻分明是一种寇远洲从未在这孩子身上见过的眼神。那些寇远洲通通当做是过家家的把戏,那天他宁愿丢掉自己最心爱的小被子的举动……   没有一样是在开玩笑。   是反抗。乔沅对他的反抗。   “因为我想得很清楚。”乔沅:“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为我自己负责。”   他此时的眼神让寇远洲感到陌生。   他仿佛才发现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乔沅之间的距离变得如此远了。   “不受伤就不会长大。”乔沅说。他看了寇远洲一眼。   “……”寇远洲一时间竟然无言。   因为他的语气,这话说得像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样。   不受伤就不会长大。那么他现在的“成长”,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仿佛有什么不可撼动的物事被掀动了一个角。   这个念头让寇远洲内心动摇了一下。他眸底一片晦暗不明,脸色倏然沉下,眉头拧紧了。   “猫的名字是叫小猫?”   他忽而问。   这是刚才在医院登记时,乔沅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   寇远洲问,在这种一团乱麻的情况下,语气依然机械地对乔沅温和着:“你帮它取的名字?”   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他阴沉的神情和语气有些割裂,像是剩下潜意识在行动。   某种早就深切铭刻入灵魂的程序使他早就成为了一个怪物。   “……朋友。”   寇远洲神色如常,侧头的动作依旧带着某种有压迫感的优雅:“你最近的新朋友有点多啊。”   乔沅察觉到什么:“怎么了?”   寇远洲冷峻幽邃的眸子盯着乔沅看了有一会儿。他自言自语般,说出的下一句却不像玩笑:   “我在想,是不是有人把你教坏了。”   “圆圆。”   乔沅无端想起厉真的那句,学好才用人教,学坏只需要自己就行了。   这一刻乔沅内心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洲哥。”   “你爱我吗?”   寇远洲略一停顿。   换做以往,乔沅会直接一扁嘴巴,对他说:“你不爱我了。”小模样好不委屈。他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孩子。然后寇远洲会轻车熟路地哄人。亲着哄。抱起来哄。   最后结局是总能把他给哄好的。   “你爱我吗?”——是什么意思?   但寇远洲十分自然没有停顿地给出了答案:“当然……”   乔沅:“但是我不爱你了。”   “洲哥。其实我一直想住宿舍的原因是……”   乔沅深吸一口气。   他严肃,紧绷,像刚刚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因为我有另外喜欢的人了!”   是他骤然音量升高的原因吗。只有两个人在的空间里这一刻落针可闻,凭空按下暂停键一般,显得寂静异常。   剩下两个相对而站的人清晰的呼吸声。   乔沅接着道:“对不起,洲哥。”   至于男朋友,那里有个现成的。乔沅心想。   那不就是他们男模的专业吗?   乔沅有钱。可以雇他。   恋爱关系不就是都是这样的问题,爱与不爱。   现在他们扯平了。他们双方是,不爱和不爱。天平终于平衡。分开终于成了如今他和寇远洲   只要他移情别恋就行了。   其实乔沅之前未必找不到这个方法。   只是就在刚刚,一只深困其中的乔沅终于探寻出来了他们这段关系最终的出口和答案。   他终于愿意从这个沉溺了许多年的温室中走出来。   乔沅知道自己现在决不能退缩。所以他这一次目光不避不让,坚决异常。   “圆圆。”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男人唤他。   语气十分镇静平常。只是不知何时,浴室里热气早就散尽,剩下一室空荡荡的冷意。   “我看你现在是情绪上头了。”   “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个。”   眼见他转身要走,乔沅急忙:“我现在就……”   下一秒被压抑着怒火的两个字重重打断:“我说!”   乔沅被他骤然提高的音量吓得双肩一抖。他闭上嘴巴。   此时他面露出惊惧的神色,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涌上心头,仍然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是被洲哥骂了?   从小到大,无论乔沅犯了多离谱的错,寇远洲再生气都好,顾忌乔沅的身体,他就从没对乔沅真正意义上的疾言厉色过一次。   直到对上乔沅眼睛中的一丝惶然,似乎也忽然意识到刚刚吓到他的人竟是自己, 寇远洲太阳穴重重跳了跳。   他感觉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别开脸,试图控制一下此刻胸腔内汹涌的情绪。   “你现在不冷静。……”   说完这一句,男人转身要离开。   穿着家居服的他背影宽阔,高大。乔沅在后面看着他,寇远洲先是丢了魂一样撞了一下门框,几乎站不稳,然后才找到门大步走了出去。   竟然像是落荒而逃的。   剩下浴室里的乔沅独自站在那里。 第29章   安静的浴室里只剩他一个人。   等洲哥离开之后,乔沅的人后知后觉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慢一拍地被紧张所淹没,他的手脚开始回温,而心跳等到现在才开始怦怦地加起了速。   从刚刚就死死憋着的一口气,此刻终于从胸腔里狠狠松了出来。   其实刚刚寇远洲说到他们以前的事情时,乔沅已经有点控制不住,鼻子有点酸酸的。   忍不住想哭。   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乔沅学到一个道理,从前始终怎么想分手也分不了,是因为他自己瞻前顾后,始终没下定决心的原因。   真正当面跟寇远洲说那些话比他想象中要更难。   怎么办。他刚刚是不是说得有点太过火了?   看刚刚的样子,洲哥果然已经生他的气了。   独自一人留在浴室的乔沅吸了吸鼻子。   说实话,对洲哥亲口说出那些话的感觉并不好受。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没有洲哥以后该怎么办。   他扭头看向镜子中自己此时的脸。果然,眼眶已经有点要泛红的趋势。   乔沅到现在还是很害怕到头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乔沅是第一次这样跟寇远洲说话,他也不确定自己下一次还有没有勇气,能做到像今天这样的程度。   又是一吸鼻子,乔沅把泪意吸了回去。   所以,他现在应该去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完了。   *   这两天就是周末了。乔沅待在家里,都见不着他哥的面。   寇远洲以工作为由,吃住都在公司。乔沅就知道,那天的一番话,洲哥还是生他的气了。   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像这样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但现在和以前毕竟不同。   寇远洲虽然不见他,但猫的事情却是替乔沅料理得井井有条。现在猫已经出院,被接到了乔沅家暂住。   这天厉真刚好给他发来消息。   【厉真:在吗】   【厉真:仓鼠小手手比耶.jpg】   【厉真:猫怎么样了?】   救猫那天,为了后面好继续沟通猫的事情,两人就正式加了联系方式。   过了一个周末,厉真发消息给他,询问猫的事情。   厉真本来也就是负责地一问。怕乔沅一个人搞不定那只老人猫,也是看看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谁知他消息发过去不久,对面很快回复了。   【乔沅:它很好】   又隔了片刻。   【乔沅:你要来我家看猫吗?】   啪一声。躺在宿舍的厉真手机砸脸上了。   他捂着疼痛的鼻骨,龇牙咧嘴地在手机上打字   【厉真:嗯?】   【乔沅:嗯?】   看起来不像开玩笑呢。   突然怎么了这是,这么热情。都有点不像是乔沅了。厉真想了下,接着在手机上打字回复他。   【厉真:没什么】   【厉真:就是有点受宠若惊了】   *   高耸,开阔,堪称空旷的挑空大客厅。造价不菲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奢华中不乏内敛大气的设计,客厅里铺着大地毯。落地窗就是传说中的能俯瞰cbd繁华大楼车水马龙的180°全景落地窗。   家里房间充足,有单独的书房和奢侈的大阳台。厉真也是人到这儿来之后才发现,草,这小老猫也算是一朝飞黄腾达了。就连它也有自己的猫屋——市中心一个开阔明亮四季温暖如春设备一应俱全的单猫豪华大床房间。   厉真去看它时,这又老又小的东西就趴在它那足足有一面墙高的定制高奢猫爬架上晒太阳。   今朝也算是丑猫得志了,戴个城里猫的洋气的喇叭圈,它一张倒三角长驴脸上尽是猥琐的享受与舒坦。   老猫隐隐已经有种成功猫士跨越阶级的气息在身上,比如说见到厉真进来也整个猫从头到脚是一动也不动,连尾巴尖尖也完全无动于衷。厉真伸手想摸摸这小玩意,还被轻蔑地躲开了。   给他气笑了。   看到没,这是什么,是抓伤!他手上伤痕都还没好全呐!真是只好猫啊!发达后的第一件事:忘本。   “还需要替它找领养么?”他扭头问乔沅:“我看它过得这不是挺舒坦的?”   不过看来它十分一视同仁,对乔沅的态度也是如此不分大小王,同样一靠近就呲牙哈气、没好脸色。厉真心里好歹平衡了点。   死猫,命真好。   刚刚说到领养的事。厉真注意到,没有马上回答的乔沅别过脸去。他眼底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乔沅最后说:“它还在养伤……”   厉真看到有戏,眼睛一亮,顺坡下驴:“行呗。那你慢慢养着。不急。”   又怂恿一句:“我看它在这儿住的也挺好的。你要是想养的话就别犹豫了,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么丑的猫了哈。”   乔沅带他从猫房出来。   回客厅的路上,乔沅去给他拿水,而厉真的目光则是被柜子上的合照吸引过去。   一看就是温馨家庭里才有的摆设。几个相框被用心地摆放了一排,看起来是乔沅小时候的照片。   厉真走了过去。   拿起第一个相框,他不由弯了弯唇角,视线也没法从上面移开了。   哇。   可爱到爆炸。   相框在手,厉真多看了一会儿。又确认了一遍。   爆炸。   没有见过小天使下凡的人可以来看看小时候的乔沅。小乔沅五官还没长开,是一种稚气、圆润的精致。只是张平面照片而已,却能把人看得可爱侵略症都犯了。   厉真捂了捂心脏。于是他顺着这一排相框看了过去。   他目光好奇地打量着。   随着照片中小乔沅逐渐长大。越看到后面越是若有所思。所有乔沅的照片,无一例外地,都伴随有另一个形影不离的身影出现。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照片中看到乔沅他哥。   据说乔沅目前就是跟他哥一起住的。看来兄弟俩关系不一般啊。   这么看来,乔沅的仓鼠笼,他背后那个充满控制欲的、家教严苛的大家长,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在客厅旁边过来的区域是一个大乌木书柜。   上面整齐划一地摆满各式书籍,或厚或精巧的,一派严整利落。不知不觉,看照片的厉真的脚步靠近了那边。   他拿起书架上其中一个相框。   本以为这个相框里也是乔沅小时候的照片,结果并不是。   纯黑的背景上是一个狮子头的……装饰画么,挺高级的。下面还有看不懂的英文和logo。   “那个是我哥的。”   乔沅声音就在这时从背后传来。   厉真闻言,兴致勃勃道:“哦,你哥是狮子座?”   摆个大狮子头在这。没想到这种对乔沅管束严格的大家长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封建,还是有点生活小情趣的嘛。狮子座啊。   乔沅看了他一眼。   那其实是他哥香港银行的汇丰狮。   但看着这人浑然不察,仍然目光新奇的侧脸,颇有一种独属于男大学生的清澈和天真之感。这一刻乔沅竟然觉得,这样的人也挺有趣的。   从前他不太理解一些灰姑娘派系的故事发展,不懂王子在这里为什么会觉得贫穷的灰姑娘有趣。   现在乔沅懂了。原来是这种感觉。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人在或许也挺有乐趣的。   厉真将狮子座装饰画放回原位。   直觉告诉他像他家长这样的人都不好惹。   猫也看完了。乔沅送厉真从他家里出来,厉真站在门口对他道:“来都来了,我请你吃个饭吧,走。”   这个魅力球又在发挥他的社交技能。   而乔沅就在这里一顿。但他心里其实在想的是,要谈事情的话,果然还是一起吃顿饭比较方便吧?   放平时乔沅可能不会跟他出去。但今天……   “哎!这一顿可别跟我客气哈。不是别的,”他语气中带上几分认真,看着乔沅:“这是我替猫谢谢你的。”   乔沅:“好。”   厉真一笑,露出整齐皓齿:“想吃什么?”   乔沅想了想,说:“你来定吧。”   毕竟是他未来的(假)男朋友。   他将来能在寇远洲的眼皮子底下扮演好吗?   毕竟是专业的,也是乔沅在这个圈子里唯一的人脉了。看着已经在打开手机搜索团购券的厉真侧脸,乔沅心想。 第30章   厉真带他来了附近一家海里捞。   饭点。他们到时正值就餐高峰期……的那个最顶峰。这家店的门口人来人往,已经排起了队。   放眼望去餐厅里头是也挨挨挤挤,人声嗡嗡。   乔沅似乎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这里。   “我是不是该带你去高档点儿的地方才对?”厉真此时站在他身侧,看着他。   他足足高了乔沅一个脑袋。两人站在一块,身高差距拉开得明显。这么一看,乔沅像他弟似的。   但厉真也发现了,这人面对自己的身高压力时从来就没怵过。   抬着下巴看人的小模样好像小王子。   就像是早已经习惯并无视了这种有压迫感的身高差距似的。   就在厉真质疑他没吃过海里捞后,乔沅斜眼一瞥,给他一个“瞧不起谁?”的眼神。   “这一家我还是吃过的。”   以示自己所言非虚,他率先抬腿,朝着人家门口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一旁门口等待的门迎人员微笑递上来一张叫号纸,乔沅自然伸手接过。然后他大大方方、旁若无人地抬腿,大步一迈走进了店里。   门迎人员猝不及防:“啊!那个!……”   厉真追他:“喂!喂!少爷!外面等号啊! !”   一分钟后。   门口肩并肩坐板凳的两人。   乔沅:“里面没有位置了。”   厉真:“谢谢啊。不是你我还没发现。”   乔沅说自己会吃海里捞是真的,但他只要跟寇远洲出门就没等过号,也是真的。   不具备基本的生活常识。厉真心想。   两人在外面等待了片刻。   “盯着我干什么?”乔沅忍无可忍问他。   “你知道吗。”   就见厉真神色认真起来:“在穿孔之前,师傅会用一支纹身记号笔,在你的皮肤上先点一个点,标记将要打孔的位置,就像这样——”   他指尖在乔沅皮肤上精准戳下一个小点,然后,又一下。正是乔沅眼下那两点小痣的所在。   乔沅下意识仰头一躲,没躲过,是那只手指更进一步,大胆地戳到了近前。   第一次碰他,力道没收好,把乔沅戳得连续仰头两次。   厉真暗自纳罕。   草。真软哪。   “这里适合打孔。”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有兴趣么?我给你打一个吧,就在这儿,连定位也不用定了,很快的,一点也不痛,一下子就好了,枪头在这儿直接打一下……”   说这些话显然是逗他的。   他只是想看乔沅愠怒的反应和表情而已。   光一只手就能看出他骨架很大。一只手几乎就能盖住乔沅的脸蛋。乔沅眼睛一抬,看向他的脸。   一双浅色的琉璃眼睛从这个距离看,像极了人偶。根根睫毛细密精致,这人长得就巧夺天工的。   清透得彻底的眼睛,精巧挺翘的鼻头,形状优美的唇。   乔沅说:“你有素质吗?”   厉真笑,也不知道笑什么。再想去戳他已经半点也不给接近了。   *   办公室门被扣扣敲了两下。   没有动静。   下一秒被人毫不见外地一把推开。砰一大声。就见偌大静谧办公室里,办公桌那儿,在电脑屏幕后面正深深趴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对谢迁制造出来的颇大动静也无动于衷。   “外面那个助理说你好像死里面了。”谢迁靠在门上,望向办公桌后面那位,语带调侃:“我进来看看凶案现场。”   说着,他抬腿走过去。   别说。这里头还真挺像个凶案现场似的。桌上文件凌乱,咖啡杯残留杯底的咖啡渍,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烟味儿。谢迁还暗自纳罕,公司倒闭了?大白天的紧闭着门,里头光线昏暗,看着也不像工作中的样子。而寇远洲这个工作狂,光天化日的竟在那边公然躺尸。   听说寇远洲这两天都没有回去,住在办公室了。   “起床啦!起床啦!~!”一边吆喝着一边往里走去。   谢迁一把子按下他办公桌那边方向的窗帘开关,让外面充足美好的阳光大量照射进来。瞬间照亮了这一方沉寂已久的空间。消消毒,杀杀菌。   此时正是大白天的下午,太阳还没下山,一天里的大好时候,而这个哥居然在躲在办公室里一个人闷头睡大觉。真是舒服。   “醒了没?”   谢迁询问趴伏在那张大办公桌上的男人身影。   很显然被太阳光刺到了一下。他终于有了点反应。没有半点对自己今天特地来看他的感恩,全是对杀死自己的渴望。   “吵死了。”   一句话喑哑、低沉、怒气腾腾。   而谢迁猜测他现在应该烦躁得恨不得给自己吊起来打一顿。   终于动了一动。   一双眼睛仍是没有睁开。他的人坐起后,干脆地往身后的办公椅上一靠,继续我行我素地仰着头补眠。也没有分给身边的人一个眼神。   他此时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   男人微仰高起来的下颌和线条流利的脖颈   谢迁嘲笑:“胡茬都出来了。怎么办,你的圆圆又该嫌弃你了。”   寇远洲懒得理他。依旧没有睁眼。   一只手抬起,摸了摸下巴处的皮肤。   谢迁:嗤。   乔沅真的很不喜欢他哥的胡茬。   理由是被扎过一次之后就觉得他哥用胡须扎他是不爱他的表现。   寇远洲从此严格做好形象管理。是以到后来你从来不会在寇远洲脸上看见胡茬这种东西的影子。   可见他现如今这副模样有多么罕见。   然而谢迁看着只是恨牙痒痒。   真的,兄弟们。下辈子有条件还是当个帅哥吧。   换做任谁一个人这么日夜不分地超负荷颓废上两天,谁不得满面油光冒痘、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成不能见人的样子。   但见这时候被他突击检查的寇远洲,胡子拉碴了点,衬衫皱了点,精神状态堪忧的他,反而有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帅。   怎么说呢,如此颓丧的面容都能如此硬挺凌厉,还要他说什么。   “谈谈吧。”他拉了张椅子兀自坐下:“让我听听看让寇远洲不顾形象成这样的原因又是什么?听说你前两天去了宠物医院?”   “……”寇远洲:“他养了只猫。”   “就这?他想养宠物你就让他养啊!”谢迁十分不解:“这算什么问题?你知道的,乔沅不就是喜欢这些嘛!”   怎么这都能吵起来?   看得出来,寇远洲对乔沅的新宠也是不怎么赞同的。   寇远洲:“他之前又不是.寓.w.言.没养过。”   谢迁:“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就来气。”   乔沅的上一只宠物,就是平日里被他喊一句谢迁哥的这个人接手的。   他义愤填膺:“乔沅到底是怎么能被一只宠物狗欺负哭的?这事情说出去是要笑掉谁的大牙?”   “所以他不是把狗送给你养了吗?”   谢迁:“对啊。小比可乖可亲人了!不乱叫不拆家不掉毛,而且根本一点不臭,这辈子没养过这么天使的宝贝!完全想象不出为什么会有人不养它!”   谢迁:“我发誓说的全是真的。”   谢迁:“所以你们家什么时候来把小比带回去?你什么时候能帮我问问乔沅。”   “求你了。”   原因是乔沅既舍不得小比离开,刚好谢迁又想养宠物,遂便宜了他。   所以当初乔沅养了小比前三个月,之后由好心的谢迁出面接手。   但之后的他发现:不对。   这不是狗。   这是什么?他们研究出新品种的地狱恶魔犬了?   从那天起谢迁就过上了跟大耳朵怪叫驴日夜同居的好日子。还不能送人,因为乔沅是真的很爱小比。他必须定期见小比一面缓解思乡之情。   接下烂摊子的谢迁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真说起来,乔沅并不是半途而废,而是自从养了小比之后被气哭太多次,情绪一天之内波动太大,最终惹得他哥直接出来强势拍板,最终发话,说什么都禁止再养了。   谢迁:“小比它真的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拆一个沙发五分钟,现在都需要十分钟了。”   “不是宠物的问题。”本来就够头疼了。寇远洲嫌吵,捏了捏眉心:“现在别来烦我。”   寇远洲已经起身去了后边的休息室。   “去哪?”   不知道人在里面干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寇远洲回答的声音:“出去一趟。”   “乔沅出门了。”他说。   那猫是他派人给乔沅接回家的,猫爬架也是他让人上门现安装的。   这整个周末乔沅都在家里跟那只猫玩耍,没有出过门。   只有今天,屏幕中地图上的那个小光点开始移动位置。   他出门了。   “不止他一个人。”寇远洲说。   “我草,你真的在监视他啊?”谢迁问。   里面的寇远洲正在扣上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对此,他有点嗤之以鼻。监视?   “我要是真想要监视,你以为会只有这种程度?”   他语气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忽略掉这话背后一些令人背后生凉的事实。   “那是乔沅的手表自带的定位。”   敢情这人从刚刚起身有所动作开始就不是因为听进去了他这个挚友的话,而是因为看到了手机上乔沅的动态。   天上地下,在这个宇宙之间也就只有一个乔沅能让一个寇远洲伤神成这样。   谢迁想了想:“嗯哼……”   他深以为然。   到那时确实不会只有这么简单了。寇远洲的办法多到,乔沅这辈子都无法想象。   休息室里响起一阵机械的嗡嗡声响。   是里面的人正在使用电动刮胡刀。   谢迁坐在桌前,伸手从他略显凌乱桌面上,扒拉出其中一张纸来。端详着上头内容,他神色有些疑惑。   那是一张简历。   他只是好奇,寇远洲的公司什么时候也收这种简历了。谢迁口中念出这人的名字:“厉真。”   “你们公司还收非主流啊?”他问寇远洲。   没有人回他。   谢迁进去时,人正端直地站在一面穿衣镜前。身量颀长,身材挺拔。他正在抬手将最后一缕乱发捻平。   男人侧脸神情专注地望着镜子里。   而在背光的身后地面上,他的脚下,悄无声息地拖曳出大片的、深不见底的幽暗黑影来。是他扭曲变形的影子。   寇远洲已经将那件发皱的衬衣换了。   此时他的眼底还略有青黑。熬夜工作两天,面色并不很好。乜斜着眼看一下一旁的谢迁,眼底仍有着淡淡血丝,这一幅恹恹的、懒洋洋的神态,看起来病病的。反而替这张脸增添上平日里见不到的男性魅力来。   寇远洲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一幅就要出门的装扮。   谢迁就倚在门口看他。好奇他想干嘛。   一时无话。   在一片静默中,他轻声对着镜子说话:“你说,我要是真的被气出白头发了,圆圆看到之后会不会长大一点?”   谢迁皱皱眉。   这是句玩笑话,但从他口中说出,就给人一种,寇远洲此时真的认真考虑这一件事情的感觉。   “神经病。”谢迁说:“你只会看起来更老一点。”   寇远洲勾唇笑。   他已经收拾好了。   一个整装待发的寇远洲,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他站在镜前,于是镜面之中,倒映出又一只一模一样恶魔来。   寇远洲现在只知道,现在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把乔沅带坏了。   未知总是新鲜的。而这种未知往往更预示着危险。   多年以来两人一起生活的相安无事已经证明了一切。乔沅只有待在他身边才是对的。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将继续安稳下去。而为了这一分安稳,寇远洲现在只需要铲除他们面前的那一点阻碍。   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他和乔沅都是。 第31章   【苏晗:所以你那天没来上课,就是去救的这只猫啊】   【苏晗:从哪里开始是猫】   【苏晗:猫在哪】   【乔沅:别这么说它】   乔沅正在一字一顿地打字发消息:“它真的是一只猫。”   他和宠物医生都检查过了,有两只三角耳朵和四条腿,是小猫的。   既然说到那只猫……乔沅顿了顿,又打字跟她解释,是跟咖啡店里那个男模一起救的。   【苏晗:你又在说什么】   【苏晗:从哪里开始是男模】   【苏晗:咱们常去的那个咖啡店里哪有男模????】   ……   她发来了很多个问号。而乔沅没看完最后一条消息,就先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那边服务生已经喊到他们的号了。   进到人声热闹的餐厅里面,里面温度明显升高,周围交谈说话声中夹杂着碗筷忙碌碰撞的声音,店内一桌桌的锅底飘香,服务员穿梭期间。   刚刚点单时乔沅说有个辣锅底他吃不了。乔沅跟这人说了,结果厉真只会满不在乎地说你试试你试试,大手一挥点了。   此时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香喷喷冒热气的锅底,各自吃得都冒了汗。   厉真问:“你的意思是,手术的时候,先拿一个电锯嗞嗞锯开,之后用一个大的胸撑把它两边肋骨打开,也把左半扇的你也撑开,让心脏整个暴露出来做手术,最后再缝合?”   乔沅:“对是对……”   乔沅反应过来:“你才半扇。”   而厉真噗嗤笑了出来。   乔沅骂人的模样还真好玩。   两人正在聊乔沅以前手术的事。   聊得厉真都有点不想动那碟新端上来的红彤彤的鸭血了。他有些理解地道:“所以家里才把你管这么严啊。”   他开玩笑道:“我今天带你出来,没有跟你家大人报备,不会有什么事儿吧?不会是背着你家大人的吧?”   “……”乔沅:“没事啊。”   厉真诧异:“你刚犹豫了?”   “你在犹豫什么??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是啦。”   谁说他每天必须得事事向寇远洲报告的。   再说了,今天他是因为有事才会来到这里的。   这可不是能被第三个人知道的事。   这会儿乔沅正自己伸着手,在那一格红彤彤的辣锅底里涮肥牛片吃。   眼前阵阵腾升的白雾和热辣的香气中,他看着火锅汤咕嘟嘟地滚着,垂落的睫羽看起来很有几分专注。   就在今天,乔沅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直以来自己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能吃辣。   乔沅一边被辣得嘶嘶吸气,一边还在往嘴里塞着鲜嫩麻辣的肉片,心里想。   辛辣生冷,乔沅都有忌口。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变成了一个胆小鬼。最后到了一种地步,乔沅自己拿着筷子吃一口辣的菜,这时候寇远洲就会在旁边看着,一边问:“辣么?是不是辣到了?”   这些年来寇远洲也和他一起忌口。即使出门吃饭,点菜也会注意只挑着他能吃的那几样点。   小心翼翼,百般照顾。   要不是今天跟厉真出来,他自己都还没发现,原来他其实能吃辣。   挺好吃的。   而人生的容错率远比他想象中高。   可见他之前活得真是井底之蛙。   之前乔沅只会觉得,自己一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先天的。没办法。   但现在他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而寇远洲也并非所有事情都是正确的。   是不是一直以来试错成本太高了,导致他没想过也不会去主动踏出轨道一步。   更加证明了他出来的选择是对的。   今天这件事非说不可。   他眼前蓦然出现一杯凉爽冒泡的冰可乐。   “热的玉米汁不解辣吧?”厉真笑着将一杯冰可乐递过来,他把两人手边的杯子交换:“什么不吃生冷。今天不讲究那些,喝吧喝吧。喝我的,这杯还没喝过。”   在玻璃杯子上冷凝出一层水珠,里头有充足的无数小气泡们滋滋啦啦地腾升。   乔沅在氤氲热气中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这人动作。   惹得厉真又是一笑,说他就是等着伺候的命。   他今天的目标,就是厉真这个人。   准确地说,乔沅想要雇佣厉真当他的假男朋友,在他哥面前。   寇远洲很快就能发现不对劲,所以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做。乔沅想。   就是乔沅在考虑应该怎么跟他开口。关于厉真男模的身份,直接问吗,要是他否认怎么办?   他没有发现对面厉真安静打量了他一眼。一幅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时就见对面厉真放下了筷子。   厉真:“乔沅。”   厉真:“你玩过真心话大冒险么?”   乔沅一愣:“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实际乔沅内心be like:见过鱼钓人么?   这就是了。乔沅的鱼他自己来放钩子钓人了。   厉真倚在椅子里坐姿随性,此时一歪头,他一张脸生得极好,那一脸桀骜不驯的钉子在这个笑容下闪着光,几分邪性。他道:“玩嘛。”   罗马假日再如何浪漫美好,那也仅仅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呢。   他到底能把乔沅拐得多歪,多远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一局乔沅猜拳输了。他看看自己的剪刀和对面的石头,选择了大冒险。   这时候两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厉真仰头,几口干了杯子里的玉米汁。他问乔沅:“你听过假装逃单的游戏吗?”   厉真先用自己当例子,给他打样。   这里的服务生很多,服务很无孔不入,随时在客人的桌子边准备伺机而动,对吧?   现在他们要从这里逃单。   假装,假装的。厉真自称他刚才借去洗手间的机会偷偷结了账。虽然没付钱但绝对不能心虚露怯,尽量不引起这群服务生的注意,大大方方目不斜视,不引起任何服务生怀疑地走出这个店门。   乔沅:?   他应该在厉真跟他解释这么一大通的时候就开始怀疑的。   游戏开始前乔沅问他:“我现在就这么正常走出去不是也一个效果吗?”   厉真笑眯眯的:“那你现在也可以选择另一个大冒险:真逃单。”   乔沅觉得他这一句不像玩笑。   “……继续说说那个假的。”   不知是不是天赋原因,厉真做起这些来真的得心应手。十分从容自如地,在沿路好几个服务生的注视之下成功逃脱。   现在轮到乔沅要逃单了。   他需要独自起身离开这张剩一些残羹冷炙的桌子。   原本这一桌就是两人吃的饭。现在一个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了,乔沅的起身引起了附近一位服务员注意。   众所周知,海里捞里到处都是眼线。   刚刚厉真起身离座,走之前忽而莫名弯下身子,附到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还没逃过单吧?”   乔沅:“……”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   那个人是真的付过账单了,现在才跟自己玩的这个游戏,对吧?   对吧??   眼下一桌吃剩的火锅汤和碗筷,眼前是依旧热闹的门店和服务生们。   这个画面忽然就变成恐怖故事了。   没人能回答他。耳边是餐厅里人们嗡嗡的说话交谈声,乔沅感觉服务生已经在看他了。   第一个逃单犯已经成功踏出了店门口。乔沅咽了咽口水,   短短一段距离从未如此如芒在背过。   真的是假装逃单么?……   踏出海里捞大门的那一刻,乔沅才发觉自己手心出了汗,竟也有些慌张了。   真有种自己做了一件坏事的体验感。   厉真就站在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商场,他面朝着乔沅朗笑着张开双臂:“恭喜你!——”   一看见他朝自己扬起的那张笑脸乔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他上去就是一拳头砸过去——中途被人拉住了手。   对方握得有点用力和仓促。   四目相对间,厉真忽然有些着急地冲他一笑。   乔沅心头立刻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有点不好笑了。   厉真手还拉着他的。   下一秒直接拔腿就跑!   身体动起来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激动地加速奔流。耳边嗡嗡的风声伴随炙热心跳。前一秒还在意的周围人的眼光,下一秒就被远远地抛之身后。   乔沅一颗心怦通乱跳,耳边恍然间以为听到了服务员在喊他们的声音,吓得不敢回头。   他一路都心如擂鼓。   厉真人高腿长,跑起来也轻快得跟一阵风似的。带着背后的乔沅也是,他只感觉人以一种不属于自己的速度,飞了起来。   事发突然,乔沅只感觉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扯着向前,自己突然就开始跟着飞奔了起来。   身后的餐厅快速远离。   因为身前有一只始终温热有力的手拉着、带着,乔沅停不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跌倒,   两人此时已经如同逃命一半跑出了商场门口,站在大路上。他们颇大的动静引得保安侧目。   厉真哎哟一声,说:“恭喜你人生中第一次逃单成功啊!”   乔沅:……   在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之前,他下唇哆哆嗦嗦地颤抖了几下。   乔沅掏手机。   “干嘛?”厉真问。   乔沅:“我要,报警抓你。”   乔沅用尽他毕生最大的音量,穷凶极恶地,当街狠狠骂了出来:“你去死吧,逃单犯!”   他一紧张就手抖。拿同样哆哆嗦嗦的手指按下了110。在拨打出去之前先被厉真眼疾手快夺过了他的手机。   “等等!哎哎哎哎!——”   他先一步制止了失去理智的乔沅,单手高高举起手机到乔沅够不到的地方,快速求饶一通解释:   “咱们给钱了! ! !给了!祖宗!你看付款记录!哎你!先别忙着抢手机了你看一眼看一眼!……”   当街抢手机?两人在路边上一夺一抢的争执引发路人侧目。   “这回信了吧!”厉真好不容易终于让人看到了那顿饭的付款记录。   “况且他们还有我手机号,要是真没付账的话商家早打电话过来了!”厉真不住地告饶。   此时乔沅已是气喘吁吁,但脸色没好到哪儿去,仍然狠狠瞪着他,显然怒火未消。   但他漂亮稀有的瞳色,这个角度看起来像是一只猫站在你面前瞪人。   按说被瞪着应该不是件愉快的事。   厉真原本还跟他吵得口干舌燥的,这一秒视线却是一顿。停留在他的脸上。   嗯……   乔沅明显还不会骂人,此刻明显是真的满腔愤怒,攻击力也明显有进步了,从“想死吗”变成了“去死吧!”。   乔沅:“社会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乔沅:“你去spa! ! !”   最后一句他自认为振聋发聩中气十足,谁知对面的人却丝毫没有被他吼到,那双过分亮堂、英隽俊秀的桃花眼,迸发出好奇的强烈的目光,盯着这个乔沅看。弧形镜面一样清澈见微的瞳仁里没有因为吼声泛起丝毫波澜。   他就是盯着乔沅看。目光无声又有如实质。   乔沅只想把他戳瞎掉! !   见他真的被气到了,还气得不轻,厉真终于才说话了,他笑道:“可是……刚刚不是很刺激吗?”   乔沅喘着气怒视他。   刚刚厉真一言不发突然就拉起自己的手狂奔起来的时候,乔沅莫名奇妙就跟着跑起来了。   厉真跑起来速度飞快。他人身高腿长的,虽已经顾及后面一个吊车尾而放慢速度,但也仍然让乔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厉真俯低下一点身子。   “差一点,你也成逃单犯了。”   乔沅一怔。   “这辈子第一次当贼的感觉如何,乔沅?”   乔沅脸都黑了。   “你也心跳加速了吧?”   别说心跳加速。就是现在,乔沅的心跳也还没平复。那种血脉贲张、兴奋激烈的心跳还回响在耳边。   “乔沅。现在你也是个坏学生了。”   就是这个人。   上次教他救猫,这次又要教他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规矩吗。”   乔沅莫名又想起那个下雨天了。他在自己面前,仿佛一个循循善诱的恶魔。第一次让乔沅鼓起勇气收养了那只猫,做了他平时都不会做的事情。   “今天我要教你第二堂课,逃避。”   “逃避就是一种反抗。是像你这样的乖小孩的反抗。”   乔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人紧紧攥着放在身侧。   刚刚就是这只手一路都紧紧牵着他带着他跑。两人跑的时候乔沅拿他当安全带用的,好像现在才有感觉过来,这是另一个人的手。   一只发热发烫的,能够将他完全包覆住的,坚硬有力的成年男性的手。   乔沅看看他还在牵着不放的两只手,又抬头看看他。一眼看进那人的眼睛里,他又在看着乔沅的。一时没人说话。   四目相对之际。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乔沅的手。   乔沅一愣。   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再沉默下去好像就要尴尬了,厉真这才笑道:“轮到你了,你也给我出个大冒险吧,就当报仇。别生气了。”   “你试试。”他鼓励乔沅。   乔沅心中一动。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终于,他可以干今天真正的那件正事了。   乔沅:“那你当我男朋友。”   啊?   被他零帧起手弄得防不胜防的厉真脑子宕机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啊?????????????   两人正在这边大眼瞪小眼。   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打断了他们。   而此时在他们正前方,一个靠近过来的商场保安在他们两人身前伸手臂拦了一下。   乔沅就看见,另一边,穿着黑西装的商场经理还是什么人一边打电话一边目的明确地死死盯着他们,往他们这边赶来。大庭广众之下的商场,所有的目光一时都在看向两人这边。一下子闹出的动静颇大。   他礼貌道:“你好两位先生,不好意思,这边可能需要暂时借用两位一点时间。系统显示这边可能需要配合核对一下刚刚的账单。”   “……”乔沅看着眼前五大三粗的保安,脸色微微发白。   这明显就是面对盗贼的态度了。不是在开玩笑的。   而厉真:“啊?”   他对此瞠目结舌,同时莫名其妙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刚抢完银行出来的。什么阵仗闹这么大啊?   这不合理啊。   ……   “吊桥效应。”   “当一个人经历了恐惧或兴奋等强烈的情绪状态时,可以增强浪漫吸引力的。这是一种心理现象。”   寇远洲从刚刚开始就像这样一直絮絮叨叨的。此时的谢迁一双手臂搭靠在商场二楼中庭的玻璃栏杆那,看楼下的热闹。   从高处的角度这样看下去,底下闹出动静的那边像一个个积木小人在聚集。路人也纷纷侧目。   “真来了个小黄毛。私奔吗?”谢迁纠正道:“小灰毛。”   “他刚刚的心率相当于坐了一次过山车。”寇远洲还在一旁念叨着说。   短短几秒间,从静止状态一下飙升至了178。   寇远洲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中的某个起起伏伏的图表看。   谢迁:“给点力啊,小灰毛。”   这人看着就不咋聪明的样子。竟然自己一头撞进寇远洲的罗网之中了。啧啧啧。   谢迁:“还以为他能翻出什么大浪。我的评价是,这叛逆程度还不如小比一根。乔沅养他还不如养小比。”   寇远洲则是跟他截然不同的意见。他持封建保守的全盘否定态度。   “如果有谁觉得这些对规则和道德没什么敬畏感的人很酷的话,那他是一定没怎么被这种人坑过。”他看着手机屏幕,凉凉地道。   低级。轻浮。不知所谓。   他将会像处理一只臭虫那样,干净、利落地,将其从他们的生活中掸落掉。   多看一眼都费神了。   一些长期被忽视情感需求的孩子或许会有这种可能,被外人的一点小恩小惠,一杯奶茶或一次随手帮助所满足、所吸引。   但光这一点就能排除了。   他们乔沅不是。   圆圆从来都是被捧在寇远洲手心悉心呵护的孩子。   至此,寇远洲更加倾向于相信,乔沅那天对他说的只是当时的一句气话。   就像他总是会对一些新奇的毛绒小狗或小熊玩具产生兴趣那样。乔沅是个玩玩具没有长性的小孩。最多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否则便根本无法解释了。   因为压根就没有可能。   “你要关他们多久?”谢迁在一旁问道。   楼下,此时的乔沅两人已经被严密包围下带进了某一个内部办公室。   寇远洲垂眸,目光轻轻落在神情慌张、正在走路的小小乔沅身上。没有回答。 第32章   似乎触发了商场联防机制。几个保安赶来,呈三角包围站位将他们两人挡住,防止暴徒暴力冲撞。   暴徒·乔沅,一个这辈子就从未经历过如此丢人的对待的人,他霎时瞪大了眼睛,感觉天都塌了。   “怎么回事?”厉真此时整个人也有点懵。   “麻烦配合我们一下,调查清楚之后……”那边的人还在跟他们状似礼貌地解释着,阻挡和防备的动作却铁面无私。   乔沅那一刻心都凉透了。   感觉周围路人的视线好奇地投来这边,乔沅脸上火辣辣的。越发无地自容。   他对着身边的人怒目而视。   “不是,我!……”厉真还想解释。“乔沅,你不觉得这不对劲吗?”   “二位这边走吧。”   此时自觉已经知道整件事内情的乔沅主动投案自首,自发自动地跟着保安大哥一起走了。   厉真则狐疑地跟在后面。   就因为他们在商场跑了一段路,抓他们吗??   而且这个阵仗,看到没,刚刚五个保安一起围过来,是真把他们两个人当日本人整了。   太离谱了。   被带到了一个像小办公室一样的地方。   窄小而无窗,墙壁灰白,暴露的白炽灯管明晃晃地照人眼睛。墙上粘贴着蓝白色醒目的《治安管理处罚法》,有一个人始终在旁守着他们。压迫感拉满了。   刚刚有人进来问了他们几个问题。态度虽说没多差,但你能隐隐中感受到那种压制与强硬,真把他们当逃单的看待了。   乔沅心里很不好受。   那人跟他们说是会去核实之后,人就走了。   乔沅还问他,会报警吗。   无论问什么,对方都只会说核实出结果后会告知他们的,让等待片刻。   于是就留下他们两个在这儿像这样毫无头绪地在这儿空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乔沅越发欲哭无泪。   这算什么啊。   他身边的厉真此时的表情也不算好。在出示了刚刚的付款记录之后他提出要和负责人谈谈,依然被敷衍“稍等一下”“我们正在加紧核实了”。   对方摆明了,态度是这么个态度。你们毫无话语权。   上一秒还在吹着自由自在的风,这一秒就被打回原形。这下是真的彻底老实了。   就在乔沅焦虑得开始咬起了指甲时,那扇一直没有动静门终于又被打开。   进来一个新面孔,是个从未见过的女经理。她和里面那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后,转向这边。   “乔沅先生是哪位?”   在里头不算好的氛围中,她温和看向一下子抬起头来的乔沅:“家里人来接你了。”   乔沅一愣。   *   好丢脸。   乔沅这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在他哥面前如此丢脸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人一尴尬起来,手脚是都会变得无所适从的。一路上没人说话,周围空气也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像是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后的小孩子,在犯罪现场被大人领回。   在走廊尽头看见那个他熟悉无比的身影出现时,乔沅就的羞愧就已经到达顶点。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   而且这事发生的节点不能更糟糕了。刚好就在他们俩刚吵完架之后。   在负责人的带领下,乔沅成功和来接他的家属会了面。   “……洲哥。”   乔沅低着头喊人。   “事情已经核查清楚。您现在可以先回去了。”   乔沅隐约也能感受到此时这种压抑的沉默。   洲哥已经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吧。   这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是一两秒,或是一两分钟。乔沅心头压着的大石就在一秒一秒地变得更加沉甸甸的,坠在心口。   他慢腾腾地朝对面的寇远洲挪去。   下一秒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拉住,骤然大力往前一扯——   乔沅的人顿时撞入一个无比坚实宽厚的怀抱里。   洲哥抱他抱得很紧。即使被他这么用力一撞,就见眼前的寇远洲身形动也没有动一下,始终那坚稳可靠的。而铺天盖地的温热体温,他的气息瞬间包围住了一整个乔沅。暖烘烘的。   乔沅愣了下。只感觉鼻子被洲哥温热的体温烘得有点酸涨。发着痒。   “吓坏了没?”   寇远洲的声音在耳边问。   乔沅埋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天知道,当乔沅知道这件事后续他们可能还要报警时手脚都凉透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   经此一遭,在窄小的办公室里那样坐了半天冰冷的硬板凳后,他渐渐意识过来,这次好像真的惹出事儿了。   现在他哥一句安慰的“都没事了”终于让乔沅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想起了他现在正在谁的怀里。   洲哥……   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每每他只要一转头看向后方就永远会有一只手在等着他牵。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永远有人为你兜底的安全感。   这次依然是他。   只要他在身边,耳边听见洲哥的声音,乔沅就打从心底里知道,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没事饿了。   身后始终有一个安稳温暖的怀抱在等待着你的那种安全感。   寇远洲就感觉到身后一双手臂慢慢回抱住了自己。   乔沅正在害怕。   他以一个十足信赖的姿态,终于将重量一点点依靠在他的身上,人也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时,和他们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寇远洲就将下巴抵住了他发顶。   男人轻轻阖上眼皮。唇角勾起一点愉快的弧度。   对了。   齿轮卡在了它合适正确的位置。   一只手由上而下地轻轻抚摸圆圆的发丝。   寇远洲就在这一刻获得了心灵上真正的宁静。   那双黑眸中晦暗不清的神色也被悉数遮盖住了。他此时就是一个尽心尽责、温柔强大的乔沅的洲哥。   他的身体小而温软。寇远洲这样紧抱着,几乎要将他的人嵌入怀中。   乔沅此时全身心依赖着他的模样让他获得了极其强烈的、令人陶醉的一种满足感。   这就对了。   和他们之前一模一样。   这才是他的圆圆。   “你怎么会过来?”在他怀中,圆圆不好意思地问道。   “看到你心率不对,过来看看。”   此时此刻的乔沅被掐了脸也不会像平常那样哼哼唧唧。   在他怀里的小孩正是最心虚也是最羞赧的时候。所以寇远洲就算像这样掐他脸颊上的肉,让软嫩触感溢满手心,也不会被挣脱。乔沅任由被rua。   乔沅将一切抛之脑后,甚至都忘了问寇远洲是怎么过来的。   “没事。都是误会。”洲哥缓声对他说:“哥已经解决好了。”   两人出去之后,刚刚负责问话的那位经理也一改刚才的铁面无私冷言冷语的面孔,对着乔沅歉意地笑:“抱歉,这都是我们商场安保人员误会了。希望没有给两位造成困扰。然后这边送上我们商场的礼品卡……”   乔沅已经无心再听后面讲了什么了。毕竟今天这事,其实是他们无缘无故先在商场逃跑在先。   现在他只想回去。   “乔先生好好跟你哥哥回家吧。”   “现在,回家吧。”寇远洲也对他道。   乔沅也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经过这次,这孩子也应该受到教训了吧。寇远洲希望如此。   希望圆圆是真的知道教训了。   除非一开始就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否则一昧冠以挑战规则的名头寻求刺激的,都是在寻死。   今天乔沅上了他人生中宝贵的一课。   旁边的圆圆喊他一声,打断了此时的寇远洲。   “洲哥。”   要说的这件事,让此时的乔沅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到极点了。他小声道:“能帮我再带一个人出来吗?……”   寇远洲的背影轻轻一顿。   乔沅还在解释:“嗯,我有一个……朋友。他现在还在里面。”   他们似乎仍然没有放人的意思。不知为什么,他都出来了,但迟迟不见厉真那边有动静。   这一句似乎无形中给画面按了一下暂停键。   能感受得到,洲哥的视线此时就正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   说完,他还紧张地去偷瞄一下寇远洲眼睛。一种当着他哥的面做贼心虚的感觉。   乔沅只感觉这几秒的沉默似乎要格外漫长一些。直到他都开始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洲哥正在想什么。   “好啊。”   终于。他听见了洲哥的答应。   寇远洲就看着乔沅松了一口气,说谢谢洲哥。既然洲哥都说好了,那结果一定也是好的了。   乔沅深深地觉得他们是真的惹麻烦了,因此这才硬着头皮,寻求寇远洲的帮助。   救那个小混混出来。   *   厉真从里面被放出来时,那一脸不服不忿的表情。而一旁则是还站着几个保安。真像什么证据不足当场释放的现场。   就见他一头奔放不羁的发色,眉钉耳钉装备齐全,不说他是大学生,还以为是什么街头混混被捕了。   “等着吧,我要投诉你们!!……礼品卡,什么礼品卡?”   ——这一幕就落在走廊尽头两个站着的人眼中。   乔沅没眼看下去了,身侧被寇远洲握着的手扯一扯对方:“我们现在走吧。”   寇远洲却没有动。他说:“不急。”   他正圈握着乔沅的手,老神在在地站定在那,静静望向那处。   这一刻两人挨得很近。   就像是前两天在浴室吵架的事情,那些隔阂和失态,通通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和圆圆依然像是从前那样要好。   乔沅咽了咽口水。一下子看懂了寇远洲一会儿不会放过厉真了。那个把他“带坏”的人。乔沅一下有些着急,他看看不远处的厉真,下一秒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回家休息。”   乔沅对他哥说。   乔沅不擅长说谎话。说这话时,乔沅眼睛没有看他,一只手还欲盖弥彰地捂在了心口处。话尾直发虚。   对于他这一句开脱,寇远洲转过眼睛。定定地看着乔沅。   乔沅讨厌检查身体。更讨厌的事寇远洲平时对他身上的一点小病就大惊小怪。他平时总对此很敏感。   今天为了替那个小混混开脱,竟然主动站出来,对他说,自己心脏不舒服。   寇远洲忽而重新打量起在他眼前低垂着脑袋的乔沅来。   又转过头去,看看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莫名出现在这的家伙。   阴晦幽深的眼底让人看不清楚男人此时正在想什么。   “好吧……”   寇远洲最终说。对着乔沅,语气依然有种始终不变的温和:“如果你这么想的话。”   在朝着那些人的背比中指时,愤愤不平的厉真似乎察觉到什么地转头一看。   走廊尽头一双喷射怒火的眼睛。   来自于今天被他拐出来的大小姐……大少爷。   厉真:……   刚刚那股怎么都栓不住的劲儿一下子被戳漏气了。   乔沅这会儿已经要离开了。但在临走前,他用嘴型无声地对这个人说了一句话——“你-去-死-吧!”   没有技巧,全是愤怒。   都是他。   今天全都是因为他! ! !   乔沅还在这边绞尽了脑汁非常想要再骂点什么更狠的时,就听旁边寇远洲低沉磁性的喊他的声音:   “走了,圆圆。”   他抬起头看见洲哥神色平静的侧脸。   他这才收回对那人警告的目光。   乔沅的肩膀被他的手臂揽着。笼罩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和体温之下,被带着往前走。 第33章   乔沅上了车,发现车上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他立时像只突然炸毛的小猫那样,双眼警惕起来:“怎么又是你?”   前头开车的谢迁热情地从后视镜看他的脸:“嗨~圆圆。”   乔沅:“……”   “出息了啊~听说你吃人家饭还逃单?”谢迁笑得很开心。   乔沅忍住了。   他现在正是刚闯完祸,最得需要老实做人,伏低做小,暂避锋芒的时候。是以今天的乔沅忍住了,没有选择在车上和他继续斗嘴。   这是乔沅从小到大都懂的做人之道。   至少今天要在他哥面前尽量低调。   “怎么不说话?听说你又养新宠物了?”谢迁则是如此问道。他显得十分兴致盎然。   他这么一问,乔沅也想起来了被他寄养在谢迁家里的小比。   他不由一哽。   虽然乔沅养小老猫是另有隐情,但谢迁该对他的刻板印象又该加深了。几天不见,这人又变得更讨厌了。   但是没办法,谢迁姑且算是他哥的朋友。   乔沅也跟洲哥告状过。但寇远洲是否对乔沅好的事物自有自己的一套评价方式。   就比如,虽然乔沅讨厌经常挖苦他的谢迁,但谢迁会给乔沅送店面、养小狗,所以寇远洲认为这人对乔沅就是好的。   谢迁还转过头,几分认真地问乔沅:“什么时候把新宠物介绍给我见见?”   他这话似乎还意有所指。   同样坐在后座的寇远洲就在这时适时出声,静静地插话进来:“你要是不想开车,就自己下去走路。”   此话一出,车里面算是能够安静下来了。   谢迁耸耸肩,对乔沅笑笑。他回身坐好,发动了车子。   上回他说什么来着,说黄毛黄毛就到。   寇远洲这时还在看乔沅的心率。   乔沅的心率此时已经平复下来趋于稳定,恢复平常的水平,不再有太大的起伏。   而就在他刚刚说不舒服的时候,曲线正是处于最平和正常的那个阶段。哦,除了他因为在自己面前撒谎而略有浮动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谢迁还在试图跟倔强无视他的乔沅搭上话:“要我说你直接去咱家餐厅吃多好,记你哥的账,随便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怎么还能沦落到逃单的地步?……”   平稳行驶的车内,回家的风景在车窗外一路倒退。   乔沅上车后是挨着他坐的。   耳边那些杂音渐渐飘远了。这是自好几天以来,寇远洲心情第一次重新逐渐变得平静。   他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圆圆味儿。   一种柔和纯净的香气,混和他的体温,和少年身上的衣服织物上散发的柔软气息,淡淡的澄澈的,世上任何一款香都永远无法比拟、更别提还原的,独特的圆圆味儿。   阔别两天。当鼻尖又开始充盈起这种他所熟悉入骨的气息时,寇远洲面色不变,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寇远洲对现状满意了。   他已经自动跳过了上次的不快。重新成为乔沅原来的洲哥。   他侧目一看,瞧见乔沅此时正在手机上发消息。   发消息倒没什么。   寇远洲目光在这里顿住。   只见此时的乔沅噼里啪啦打字的手指快出了残影,而他眼中的熊熊怒火仿佛要穿过这方小小聊天框直接给对面那人一个痛快。完全已经是一幅战斗状了。   乔沅他似乎碍于此时无法发语音只能双手打字的限制,攻击力被大大削弱的同时,他的怒气值更加被火上浇油了。   寇远洲轻轻看一眼他那满屏幕绿色占大多半的聊天框。   大多是乔沅在冲着那人发泄怒气。   是这样的,从前的乔沅一天内发生了什么,吃了什么,第一个想到也是第一个要分享的人永远是寇远洲。   乔沅就连今天遇到了什么形状的云这种小事,都得第一时间告诉他。   今天他应该被吓坏了吧。   “圆圆。”   等待了片刻,见乔沅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寇远洲喊他一声。他故作无意般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是想告诉我的吗?”   寇远洲是在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他正在听。   发生了那种事,他知道乔沅一定少不了会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那些人很凶,被当成嫌疑人很害怕。只需要开个小口子,这孩子委屈的情绪会像泄洪那样对自己爆发出来。   因为寇远洲总是舍不得让他这么委屈的。   除了洲哥,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寇远洲问完那话后,就见乔沅握着手机的手一僵。   他神色犹豫,他慢慢放下了手机。安静之后,还是嗫嚅着道:“今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是把他那句话误会成了兴师问罪。   “我没有在怪你。”寇远洲解释一句。   说完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似一直是他在照顾乔沅,其实一直以来,是他在享受着照顾乔沅这件事。   而这就意味着在他们俩的关系之间,很多时候乔沅都是那个掌握着主动权的一方。   寇远洲沉吟片刻,问他:“他们很过分,对吧?”   回答他的,是乔沅低了下去的声音。   乔沅:“嗯……”   他看起来情绪不高,并不想多说。   之后车上的两人就再没有话说。   竟是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寇远洲的脸上露出了某种与他本人十分违和的神情。那张深邃冷峻的脸上,此时出现的是一丝真情实感的……疑惑。   经过刚刚的教训,乔沅应该已经明白,那个人是刚刚带他跳进了一个火坑的人。而洲哥,他是乔沅唯一和永远的后盾——或许世上没有人能说这句话。但他有资格这样说,他将会保护乔沅永远平稳安全地生活下去。   跌倒了该知道疼。   但现在的意思是,现在乔沅情愿选择跟手机里那个人,那个浑里浑气的小混子对话。却对坐在他身边的人视而不见?   ……寇远洲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   不过也是。   寇远洲又想起两人此时的处境,心里叹口气。   犯完错的乔沅正是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以两人当下的氛围,的确还没法很快就变回平时。   寇远洲神色放缓了。   “家里那只猫怎么样了?”   他是一个引导型的家长。主动提起乔沅喜欢的话题,直到这孩子对此拒绝不了。   因为知道乔沅会回答他。   “很好。”乔沅说:“谢谢洲哥。”   小老猫的监控,自动喂食器和豪华大爬架都是洲哥安排的。   在这件事上他虽然不赞同乔沅,但能做的事情也还是都为他做了。一贯的面面俱到,原本一个猫屋就行了,他担心猫在家里乱窜,乔沅容易被抓伤,遂直接安排了一个宽敞的大猫房。平时就把圆圆和猫隔离开来。   听他说谢,寇远洲心下不免一软。   乔沅正坐在那儿,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揉了揉乔沅发顶。   揉完头发,宽厚发热的手心又往下去了,自然地覆上乔沅后颈。他习惯性地摩挲,拇指指腹擦过皮肤。手指轻轻捏着那处,就像是在把玩一只小猫的后颈。   乔沅看不见,通过后颈的触感感受到那只手骨骼的宽大和力量感。有一种危险,但同时又无比安全的感受体验。   乔沅在假装忙着玩手机。也不抬头。   【厉真:对不起嘛】   【厉真:要不然】   【厉真:那个事】   【厉真:就是男朋友的事】   【厉真: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乔沅直接熄了屏幕。   也不看看他身边现在是谁在。   而且这一句更是叫乔沅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当场生啖其肉。   什么叫“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他现在是……   就感觉额头被人吻了一下。   乔沅眼前覆下来一片阴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这个吻款款温柔,疼爱溢了出来。   乔沅抬起眼。   “圆圆。”寇远洲:“你不必跟我道谢。”   “啊……”   寇远洲没有退开,安静地低眸凝视此时乔沅的脸。   他似乎对刚刚的亲吻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不是没什么反应。过于平静了。乔沅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安静澄澈,抬眸看他,眼中带着迷茫:“什么?”   乔沅手上还握着那个熄屏的手机。   他心思不在这里。   寇远洲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乔沅分心了。   寇远洲道:“没什么。”   但下一秒,突然,他用温柔得能溺死人的语调,在他耳旁道:“我说,我爱你。”   乔沅有一双圆润的瞳仁,颜色清浅美丽,就是这双清澈的眼睛,每次其中一有什么小情绪都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洲哥的圆圆。”   寇远洲听见他的圆圆说:“我、我也是。”   “……”   寇远洲还在盯着他看。一直到乔沅被他这样看得有些局促,忍不住问“怎么了?”,寇远洲这才恢复平常的模样。   “到了。”他说:“自己下车吧。回家后别跟小猫玩太久了。”   乔沅自然答应了,他跟洲哥说了拜拜,同时无视了司机。惹得谢迁又是一阵抱怨。   看着车窗外他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寇远洲高大的身影就在座椅上往下沉,人靠进车后座里,他似乎在发呆。前面谢迁甚至以为他睡着,喊了他一声。   他的人这才缓慢地回过神来。   谢迁幸灾乐祸:“看到没。”   他说:“他敷衍你。”   什么叫回旋镖。就像以前的寇远洲敷衍乔沅的喜欢那样。乔沅接受了他的兄弟情深并发来了一句敷衍。   寇远洲仍然像是没听见那样,伸手随意搓了把脸。   “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俩倒是天生一对。你敷衍乔沅谈恋爱,乔沅敷衍你兄弟情。哈哈哈……”笑到一半谢迁闭嘴了。   此时后座上的那人眉目硬挺的侧脸已经染上一点阴狠戾气。   从后视镜里看上去,真像是什么地狱恶鬼一般了。   不像是跟他开玩笑的。 第34章   回家之后,乔沅洗完手就躲进了家里的猫房之中。   今天是混乱的一天。但房门一关,这里就是只剩他和小老猫的一方宁静世界了。   隔绝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和小老猫待着也十分舒适。此时它正独自在一旁磨爪子。一张獐头鼠目的猥琐猫脸上满是享受。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小老猫已经和他算是熟悉了。只要乔沅不伸手摸它,它就不会挠乔沅。还允许乔沅在自己的领地里待着。   小老猫是一只非常经典的田园三花。没有品相,谈不了品相。对它来说长得像猫就已经是在夸它了。   本来进猫房是想跟它一起玩耍的,然而此刻的乔沅却已经完全无暇顾及。   因为他刚刚看了手机。   几分钟前他在车上时才回复了苏晗的消息,而那边的苏晗发来了让乔沅两眼一黑的消息。   读完这条消息的乔沅更愿自己没有读过。   上面一条消息是他的:   【乔沅:就是那个咖啡店的模子哥啊】   然后是苏晗的回复:   【苏晗:我刚刚还想半天哪有这号人】   【苏晗:你逼良为娼啊乔沅】   【苏晗:他不是我跟你说的模子哥啊! !】   乔沅愣神的空档,那边苏晗也没放过他:   【苏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乔沅你可千万别在人家面前说什么,不然老天都救不了你哈哈哈】   “……”   乔沅他……他整个人已经石化有一会儿了。   那他刚刚当面跟厉真说的那句“那你当我男朋友”算什么???   算作他一厢情愿的告白吗?   乔沅人在家里,魂在尖叫。   不!要!啊! !   难怪当时乔沅觉得这个模子哥表情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当时他脸表情震惊到空白,但空白之中又犹带着一丝脸红,细看这一丝脸红还有一些可疑。   因为那只千疮百孔的五金耳朵尖尖也是可疑地泛红了。……   当时满心都是要办正事的乔沅还没想这么多。正在他要更进一步解释时,保安赶到,施法被打断。   再然后两人就被带进小黑屋了。   回忆到这,乔沅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到上一个问题:答案是,是的。   人家就是把乔沅那句话当成了如假包换的当面告白。还是在吃完海里捞回去的路上、随意顺口告的白。   当时乔沅说得一脸正直、大大方方。难怪先前他从那个小房间刚要离开。人都走到门口了 ,那会儿厉真还叫住了他一下。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有些犹豫,最后只说了一句,之后跟你联系。   当时的乔沅被熊熊怒火蒙蔽了双眼,无视了厉真此时和平时不同的怪异之处,心道呸,谁还要联系你。   后面还拜托他哥把厉真捞出来。   ……不行,不能深想。越想越像了。乔沅一捂脸。   他生无可恋地在猫房的地毯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整个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小老猫欻欻、欻欻的磨爪声。   期间他甚至还思考了要不要雇人去做掉那个模子……不对,那个厉真。突然他就从良了,让人还有点怪不习惯的。   那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以为的男模厉真,其实就只是一个咖啡店兼职的学弟厉真而已吗?   在那之后厉真还发了什么消息过来。乔沅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点开。   等他想到一个能够让人无痛失忆的办法再说吧。   乔沅实在太过生无可恋,他直接给手机调了静音。   然后一扭头,他假装自己心无旁骛地去跟小老猫玩儿了。   此后手机还又再嗡嗡地震动了几声。   放在旁边。乔沅一概装作听不见,没有理会。忘了跟小老猫玩了多久,也忽略了当时一旁角落里有一阵令人难以忽略的、长长的来电震动声持续作响。   等乔沅发现时,那通来电已经到时自动挂断有一会儿了。   乔沅手上还拿着逗猫棒,他走过去看角落里的手机。   人站在那里,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几下。停住了。   小老猫趴在一旁悠闲休憩。   一时间,只有一人一猫在的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逗猫棒垂落在他的身侧,而乔沅他独自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了。   看起来似乎没有回拨一通电话的意思,但同时他也没有放下手机。   这个状态持续了片刻。就连一旁的小老猫都纡尊降贵地抬起车座子驴脑袋,眯着眼睛去瞧他的脸了。   乔沅收起手机。   重新回去跟小老猫一起玩儿时,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心不在蔫的。   人都不怎么在状态了。   *   晚上,寇远洲回家了。   今天是两个人一起吃晚饭。   他们家饭菜的口味主要以乔沅为主。阿姨做的饭总是兼顾好吃和营养,还每天变换不同的新菜色,哄着乔沅多吃一点。   乔沅今晚吃得比平常少,没一会儿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   他从今天回家一进门起就发现了乔沅状态有点低迷。   起初还以为是生病了,他还伸手探了探乔沅额头,发现并不是。   “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不是。”乔沅摇摇头:“我好像吃饱了。”   下午的时候,虽然也是犯错状态,人要更有精神一些。   一看他现在这个状态,寇远洲就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乔沅跟妈妈打电话的日子。   “再把这半碗汤喝了吧。”   对面的乔沅肩膀一垂。   耍赖前摇。他还什么都没说,眼睛看着那碗清汤,一幅思索要怎么推脱的脸。   “冰箱里有新口味的冰淇淋。”   寇远洲就看见,对面的圆圆斟酌地想了一想。   “……什么口味的?”乔沅要看味道,他正在做抉择。   “你喝完汤就能去看了。”   乔沅想好了。   他拿起了自己的勺子。   被这样的乔沅可爱到了。对面男人一直轻笑地看着这一切。   “我要去打电话了。”   吃完饭。寇远洲在客厅,乔沅站在房间门口,他嘱咐外面的人道:“你先不要进来。”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寇远洲便会乖乖地答复他一句:“好的。”   两人都知道这个流程。   正如刚刚寇远洲所想。乔沅心情有点低落的原因是他要打的这通电话。   乔沅妈妈应该是打过电话给他了。   下午,乔沅在猫房的时候就看见了手机挤满了未读消息。以及还有一通来电。   最上头一行红彤彤的字体显示未接来电1。二十分钟前的。   来自联系人,妈妈。   电话来时乔沅没听见。他看着那行红彤彤的字,手指上移几次,想要点下去回拨一个电话。   但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等会儿再回拨一个吧。乔沅心想。   他妈妈如今过得很好。   乔沅的爸爸前些年已经再婚。而乔沅的妈妈如今在国外生活,今年开始做起了她真正喜欢的事情,正在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画廊。   乔沅妈妈平时并不会主动打扰他,只会隔一段时间,雷打不动地准时打来一个电话。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她在电话那头温声细语地询问乔沅的近况,关心他的身体,并问他什么时候放假,有时间要不要过来玩。   两人如今已经像是寻常的母子一样相处。   乔沅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告诉她大学很好,朋友很好,洲哥也把他照顾得很好。   都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话题。两人每次都能聊上好一会儿。   对于她唯一的孩子乔沅,她如今只剩许多亏欠。   当年在那次事件发生之后,乔沅后来由爸爸照顾了一段时间。但更多时候他都跟寇远洲住在一起,洲哥一直以来都才更像是他监护人。后来乔沅上大学之后,干脆搬过来寇远洲这儿和他一起住了。   乔沅的父母是一对称职的父母。虽然没有能给乔沅足够多的爱,但给了他足够多的钱。   转眼过去了很多年,乔沅也从当年那个刚做完手术的小孩子,长大成人,如今还上了大学。   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只是乔沅至今仍旧会在每次接到妈妈的电话后,没由来地一个人独自发呆一阵。   乔沅在房间里跟妈妈打电话。   如两人之前所约定的,期间寇远洲没有进来打扰。   他只是在外面,看一眼表的时间。猜测按照以往,再过片刻,乔沅今天这个电话应该快要结束。   乔沅每次跟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安静的房间里。   房门被合上了,没有关严。路过那扇门时,只能听见里头有细微的话音,分辨不清。但听起来一如往常。   似乎没什么事。寇远洲便又走开了。   乔沅今天照常和妈妈聊起自己的近况,学校的事情,最后就是他的身体。   电话对面的妈妈仔细听着,温声地回复他,在听到乔沅偶尔的抱怨时,还会提出来想要帮忙。   她从来就不会直接说“妈妈对不起你”这样沉重的话,给乔沅负担。只是每每和乔沅聊天的时候,每一句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小心翼翼的“弥补”的意思。   问题就在这。   乔沅从来不需要她弥补什么。   手中握着手机的乔沅垂眸安静听着那边妈妈带些小心   现在就已经很好了。知道她现在过的生活是自己喜欢的,自己身体在那之后也再没出过什么毛病,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妈妈要是能够真正地从心里放下他,那就更好了。   说实话,乔沅还挺满意现在这种境况的。   否则他和妈妈如果真的见面,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谈心的话,现场画面怕只会变得尴尬。   像现在这样,乔沅知道她的近况,知道她现在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挂了电话。乔沅的人坐在床边仍有些怔忪。   他的人向后躺倒在床上。窸窣的布料摩擦声音。他看着房间上方安安静静的一方天花板,慢慢地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来。   心里头闷闷的。   明明愿望是看到妈妈过得好就足够了。   但每次和妈妈通完电话之后,胸口总会滞闷上一会儿。   倒不是他对妈妈还有不舍。两人在那件事之后曾经被强制隔离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现如今更是相隔两地,其实很早之前关系就不如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小时候的乔沅曾经最爱的人就是妈妈了。   他们两个曾经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然后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   以前乔沅还会想,是不是如果其实他的病是那种更轻一些、不会太过麻烦人的那种,他和妈妈本来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而他们家本来还可以和普通的大多数家庭一样。   到后面他已经不再想这些了。   当初妈妈离开时小乔沅确实很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只是当时身边还有少年寇远洲陪着他。   因为还有小洲哥,当时的乔沅就觉得,没有家人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   他侧头将脸埋进床上好一会儿。好半天没了动静。   洲哥。   乔沅闭了闭眼睛。   明明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即便如此从一开始他还是想要独占洲哥,这个想法原本就是错的。   而坏心眼的感情只会得到坏心眼的烂结果。   乔沅独自失神了许久。时间久到,看起来真像是躺在那儿睡着了一样。   一旁手机 “嗡”“嗡”的两声震动让他重新抬起头。   还以为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乔沅伸手抓过手机一看。   【厉真:那我们现在算是正在交往的关系了吗?】   【厉真:(ω)】   乔沅:。   差点忘了还有这尊大神。   他的人重新脱力倒回床上。   原本已经心力交瘁,不想回复的,但想到还有那个天大的误会,躺倒的乔沅又支起两条手臂打字,跟人家解释清楚。   【乔沅:不算】   【乔沅:那只是个误会。】   消息刚发出,那边厉真秒回。   不过他这个秒回的回是撤回的回。   他立刻飞速把上一条消息毁尸灭迹了。   在接下来无人说话的漫长一分钟里,“对方撤回一条消息”的小灰字在聊天框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尴尬。两个人都是。   “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最终厉真发来一条:   【厉真:求你了 别跟别人说】   不过确实,乔沅从下午就一直没回他,是他自己已经一个人进入状态了而已。   乔沅盯着消息看了两秒。   然后,“噗嗤”一声,一个人在房间笑了出来。   【厉真:你才是应该去打唇钉的人】   【厉真:下次把上嘴唇和下嘴唇一起钉起来,这样下次就不会说让人误会的话了】   这话让乔沅又是失笑一声。   什么跟什么啊。   他就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姿势,唇角带笑地,给他打字回复信息。   房间内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一丝。同样流露出来的,还有乔沅时不时轻快愉悦的笑声。   就像是下午他在车上,寇远洲侧目看他时,那种鲜活生动的情绪。   门外面静静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圆圆每次跟他妈妈打完电话后,有一个人,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够安慰得了他。以前这从来都只是寇远洲的工作。   手中端着的冰淇淋还在散发奶油的甜香。不知道人站了多久,已经微微融化。嗒的一声,上边的小银勺子轻轻落在盘子边沿。   而寇远洲的背影始终一动不动。 第35章   【厉真:等等】   【厉真:乔沅 我刚发现】   【厉真:你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乔沅也想了想。   经过中间各种事情一搅和,现在好像确实没那么生气了。   而且他在思考让厉真答应帮忙假装他男朋友的可行性。是的,乔沅并不打算完全放弃他的计划。   乔沅思考要怎么回复他,就在这时,叩叩两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安静房间之中突兀响起了。   利落、干脆,一下打断了乔沅手机里的聊天。他从床上撑起身。   听见外面传来寇远洲温和的声音:   “电话打完了吗?”   乔沅刚坐起来,没有关紧的房间门被一只手从外面轻轻推开来了。慢慢露出门后站着的挺拔身影来。   “我要进来了。”   他哥说道。   寇远洲一手端着那个乔沅平时吃冰淇淋用的盘子。   他靠站在门边。他站在那看着里面的乔沅。随性休闲的姿势,由他做起来多了几分端雅。虽然在学侍应生,但并不很像就是了。   “您的冰淇淋,客人。”   他眼中浮起对乔沅的一点笑意。   看着他笑,乔沅眨眨眼。   差点忘了。   乔沅和洲哥并排一起坐在床边,正在吃今天的饭后冰淇淋。   小银勺子和瓷具偶尔发出清脆碰撞的轻响。冰淇淋甜滋滋,凉丝丝的,在口中化开。   乔沅身侧的床垫柔软陷下去一个弧度。是正坐在他身边的寇远洲。   乔沅刚刚差点忘的就是这件事。   从前每次乔沅跟妈妈打完电话之后,都是他和洲哥的二人时间。   这是之前两人几乎雷打不动的某种默契。因为每当这种时候,乔沅总是会变得黏人。乔沅需要他。或者说,这是乔沅的行动在表示,他不想要一个人待着,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有人陪。   而现在就是那个环节。   乔沅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品尝据说是新口味的冰淇淋。像是香柚和茶的味道,微微苦涩的清新水果气味保留得特别完美。还有一个新口味是他还没吃出来的,嗯,像是……   手上的冰淇淋已经微微有些融化了。   乔沅正在专注地挖下来一勺,就听一旁洲哥道:“圆圆。”   就见洲哥配合他的高度,正微低下头,眼睛淡淡地望着他的勺子。于是乔沅会意了。他先顿住了一下,将手中自己的勺子递过去。   喂了寇远洲一口冰淇淋。   无需言语,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在他们家里,寇远洲平时不喜欢吃这些甜品,都是乔沅在吃。他吃了一口冰淇淋后,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他问乔沅:“好吃吗?”   “嗯。”   “慢慢吃。”   被他看出自己正在加快解决的动作,乔沅握着勺子的手放慢下来:“嗯。”   冰淇淋球融化的奶油慢慢在底部堆积起一个甜腻的小湖泊。   寇远洲的拇指熟稔地在他脸畔一抹,替他抹去了嘴角粘上的奶油渍。随着这个动作,乔沅抬眼看他。   寇远洲问他:“妈妈说什么了?”   乔沅重新低头:“就,还是那些。”   乔沅自己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巴。   又是这样。   乔沅对他筑起一道道看不见又坚固的空气墙。每当想要靠近一些,他总能清晰感觉得到,那种阻隔。   寇远洲不想承认自己厌恶那个人。   但事实是,是的。   刚刚在楼上看着乔沅被人牵着手一起逃跑。很荒唐的一幕,那一幕就倒映在楼上寇远洲漆黑的瞳孔深处,心脏表面像是被丑陋情绪的黑色火舌舔舐而过,留下坑洼碳化的丑陋伤痕。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既然不喜欢让他擦嘴巴。   那就换另一种方式吧。   “尝出是什么新口味了吗?”寇远洲又问。   “嗯……”乔沅还没尝出来,此时还以为他是要吃另一个的那种新口味,便又挖了一口。   结果并不是。   寇远洲俯身过来。两人距离一下子近了,他并不是要试另一种口味,但仍旧低头将乔沅手上的勺子那一端的冰淇淋含了。   他舌尖犹带着那种又甜又凉的冰淇淋味儿。   尝起来便也是柚子味道的,一模一样,和乔沅自己的味道。触感奇妙地发着凉,又有种冰淇淋的香甜。   这个吻便也是冰淇淋味道的。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发泄一般的力道,裹挟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和不甘。   乔沅“呜呜”拒绝着,人一边在往后仰时还想要推拒,此时还拿在他一只手上的盘子无意识地往外地一歪,便有另外一只早有准备的大手稳稳当当地扶起,接过去。乔沅手中一空,同时人更加可以无所顾忌地往后倒下去了。   他刚支撑起身子,肩膀就又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在那。   感觉事情即将就要失去管控。摇摇欲坠地。   寇远洲向上瞧他一眼。   他伪装的从容、镇静,一层若无其事的人皮终于还是被撕破了。某种名为嫉恨的灼痛正在侵蚀着他。   沅的脖子上传来第一下湿漉漉的触碰。他第一反应,反射性地试图夹起脖子,保护自己在外脆弱的血管和皮肤——没能成功,一低头下巴只碰到了他带着体温的发丝,那里早已经是寇远洲的地盘了。跟一堵墙似的推又推不开,把乔沅气得开始踹他。   不过很快踹着踹着就卸了力道。寇远洲很是知道那些能让乔沅痒得直躲的地方。他皮肤薄而白皙,能看清其下淡淡的青色血管。舌忝了一下,像什么细腻的活物忽而从那处一下子爬过。混乱之中乔沅因为挣扎得厉害,一巴掌好像一下子扇到了哪里。房间里清脆的啪一声响。   脸上带着红痕的寇远洲像没有感觉一般,动作丝毫不见停滞。他眼神执着得反常,又莫名叫人害怕。   因为圆圆是个单纯的孩子。 他如此纯粹,又好骗。所以才会吸引一些令人烦躁的东西环绕周围。   是的。没有人比寇远洲知道这孩子有多单纯。   有多好骗。   乔沅退无可退,他声音急促带上慌张:   “等等!我不要! !洲哥!……”   脖子|吻和任何一个地方的亲吻不同的是那种亲密无间的触感。将一个人深深地嵌入进另一个人的轮廓之中。   乔沅胸膛起伏变快。两人呼吸都有些乱了。   在这时候,乔沅身侧的手忽而就被人握住了。包裹在他发热的掌心里,他单手将乔沅的手揉了揉,又揉一揉。   一片混乱之中,这个安抚意味很强烈的动作让乔沅整个人一下子僵住。这是两个人都很熟悉的安慰动作,它出现在这里,让乔沅指尖细细发着颤。下一秒,又被另一只烫人宽厚的大手覆盖上,包裹在掌心里。   察觉到下方刚刚还想要反抗的人不知何时没了动作。他只是安静如一具人偶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也不再挣扎了。寇远洲抬手触碰他的脸,摸到一手湿凉。   一瞬间,寇远洲感觉心脏一下子就停跳了。   他动作早已停在了那里。应该说,彻底僵住了。   乔沅不知何时已经在那哭成泪人。   他抬手臂遮住眼。泪水于是从他的眼角流进了鬓边,汇呈晶亮的一小道水痕。他的眼泪还在不要钱似的淌。一下子就哭成了这样。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寇远洲把人抱起来。   抱在自己怀里,两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表情仍然还是有点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惘然的神色不像是这个人能做出的反应。细看就会发现他高大的身体死死紧绷着,一只手抚摸怀里圆圆的后背不停安慰,另一只手则是反射性地抱住了他。   在机械地安慰乔沅。   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仍然是两个人在以前无数个日夜做过许多次的熟悉无比的姿势。寇远洲还在动作温柔地帮他擦泪,一边机械地安慰着他的圆圆。   害他哭成了这样。   “洲哥。”乔沅在哭,说话间有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不要这样。”   “好。”   寇远洲才发现自己声音发哑。只能收紧手臂,抱紧了他。   就这么抱着乔沅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乔沅还在哭:“我不要这样。”   “嗯。不这样了。”寇远洲替他抹去那些停不下来的眼泪,但泪水擦了又掉。他道:“再也……不这样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   乔沅哭了一会儿,抽泣着问他:“洲哥,你生我气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生你的气。只是……”   “以后别再和那小子混在一块了。”抱着乔沅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他只会带坏你。”   “就像下午的事。那种人,你会被他戏弄,被他欺骗……”   寇远洲是知道乔沅这孩子有多单纯好骗的。他从小就那么乖巧。   乔沅窝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   “那你骗过我吗?”他问了洲哥一句。   问这话时,人还眼泪汪汪的。寇远洲此时脑子还是乱的,被这么倏地一问,他愣了下:“什么?”   乔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乔沅哽咽,话不成句。   “我是真的很……爱你。”   “真的。”他哭到抽噎,手在抽搐着发抖,像是已经无法也无力再更多证明自己一分,一直在重复:“……真的,是真的。”   乔沅只能如此重复,因为他已经弄不清了,在这段关系里。   洲哥的爱也是真的。   他的爱也是真的。   从始至终都彼此相爱的一段关系里,没有人是假的。一切都很好。所以他现在真的不知道,他不懂要怎么向这个人去证明。   可是我是真的很爱你。   即使你从头到尾并不爱我。骗我,瞒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是最爱你一个人。洲哥是他唯一的家人。是他唯一最后能够无条件信任付诸真心的人。   洲哥就是无法爱上他。乔沅不小了,他能明白的。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就这样霸占寇远洲一个人。   到后来,越是跟他待在一起,乔沅就越是想起曾经的妈妈。   他很爱寇远洲,也不想要看到寇远洲变成那个样子。所以他们两个人……   “我爱你。”乔沅只能无力地重复一遍又一遍:“我们还是分开吧。洲哥。”   说完这一句,他流着泪埋进寇远洲怀里。   直到这一刻才放声哭出来。声音呜呜地,肩膀不住抖动着,一直把寇远洲哭得心都碎了。   寇远洲几乎没有害怕的事情。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乔沅。   他害怕圆圆哭。害怕到,人会在平常的大白天里出现幻听的程度。   但现在他就这样坐在自己怀里,泪流个不停。   告白的时候需要哥牵着手才有勇气。   分手的时候当然也需要在哥怀里被安慰着才行。   他们仿佛还像从前那般,一切理所当然。圆圆还是个小孩子呢。   寇远洲整个人这一刻的表情都是机械、麻木的。他滞涩的思绪缓慢想到这里。   乔沅已经知道了。   一切。所有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问的。   已经不用再问什么了。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在帮着洲哥欺骗他自己。寇远洲在伤害他的时候,乔沅他自己就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一个帮凶。   他不是跋扈,不是骄纵,也不是脾气不好。他是寇远洲见过的世上最善良的好孩子。他善良到,会把别人不爱他归咎于是他自己的过错。   因为这孩子比任何人都要更害怕只剩自己孤独一人。   早在把自己关办公室的那两天里,寇远洲查到了那个人的资料,设想了他是如何欺骗乔沅的。已经在脑子里,用最能发泄他心头怒火的方式将人报复了千百遍。   却没能设想到现在的自己。这一刻寇远洲只感觉到了能够将自己淹没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终于无法再将这一切的不对和过错归咎于某个不认识的闯入他们关系的第三者。   是他自己承认的,乔沅有多好骗,寇远洲是全世界最知道这件事的人。   乔沅他还是以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善良、好骗、纯真的小孩子。   当你在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取得他最本真纯粹的信赖的话,那么当他长大以后,他会宁愿欺骗自己也要相信你。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   寇远洲行尸走肉一般地,抱住怀中的乔沅安慰。 第36章   光今天这一天,乔沅的心率图表坐过山车般,几番起起伏伏。其波动之大,比得上以往一个月的起落变化次数了。   最后人是哭累了睡着的。   在寇远洲的臂弯里,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双眼通红得厉害。哭到后面嗓子都哑了。   寇远洲就一直在身边,陪着他。   两手一起捧着他的脸给人轻轻擦泪。指骨修长,手掌宽大,平时他一只手就能盖住乔沅的整张脸了。此时这样捧着乔沅的脸,越发显得手下的人可怜巴巴。   他直到最后也还是没能给乔沅哭着说出来的想要分开的话一句答复。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倒是一直在不停地给他擦怎么也流不完的泪水。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很轻,生怕擦伤圆圆本就过分薄弱的皮肤。   他这双眼睛明天一定会肿。   所以按照以往经验要敷眼睛。用一个较厚的冰袋,轻轻捂上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就拿开,换一只眼睛继续敷。避免过程中过冰把人弄醒了,动作也不能太重,敷的时间太短又是起不了作用的。   一直到乔沅睡着,寇远洲还守在床边。床头那盏胖蘑菇夜灯发散的柔和微光,勾勒出男人从始至终都一直低低俯着身子的高挑轮廓。   他侧脸神情沉静,专心。就这样不厌其烦,周而复始地给圆圆敷眼睛。   在那守了人大半夜。在这一片独属于深夜的寂静之中,男人一张堪称平静的、没有波澜的脸,看起来就连一丝痛苦也无,眉目冷峻,轮廓深邃,一半被昏黄光线照亮了,一半淹没在夜色幽暗的漆黑之中。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做这些照顾乔沅的工作始终没有不耐烦过。   只要是对乔沅好的,有益的,他都愿意去做去尝试。   乔沅哭到最后,人已经很累了。此时他在睡梦中的眉头仍是微微皱着的。连睡着了也在不开心。   刚刚最好应该让他稍微补充一下电解质水的,可惜人现在睡着了。便心想算了,还是让他好好睡吧。   寇远洲凝视他的睡颜片刻。   乔沅今天确实累了。他将脑袋低低埋进枕头里,呼吸平稳,沉静乖巧。这样阖上眼睫的神态像极了他小的时候。   又看了一会,他弯身在熟睡的乔沅额上落下一个吻。   好好睡一觉吧。   乖圆圆。   寇远洲关上房门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里面人的睡颜。   他合上那扇房门。   男人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在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的悄寂家里,他步伐平稳,不疾不徐,一如既往。走到偌大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坐下来。   沙发背遮挡住了大半他的背影。穿着家居服的背影依旧能看得出其骨架高大,仪态从容。挺拔的腰背半点也不会弯下,从前就这样,他是天生的决策者和守护者,监护人的意思是,他要一直这样守护着乔沅,保护他的衣角不要淋湿到半点外面的风雨。   人似乎还在出神,不多一会儿又站起来了。复又坐下。   寇远洲像是程序出了错的机器人,他反常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意识到这一点,最后他停下来徒劳的动作。一个人走出了客厅。   人站在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冰凉的酒液下肚。在一连喝了几杯酒之后,他的人似乎才变得清醒了几分。寇远洲听见圆圆房间里传出低低的哭声,以为人醒了,寇远洲下意识放下杯子就要过去时,又听见周围安安静静,落针可闻的一片寂静。   他一愣。   错了。   寇远洲想。   这结果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看到的。   他从没想过,不对,他从没想让圆圆哭成那样。乔沅是真的情绪崩溃了,眼泪像是决堤,今晚一整夜都被他咸咸的眼泪浸湿。   他从来没见乔沅哭成那样过。   他最怕的事情就是乔沅哭。   这个大男人站在原地,从他静止的身影中竟能看出几分无措。   被发现了。乔沅知道他在假装他男朋友的事情了。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的那一秒。   那是一种浑身血液都停流了的感觉。   安慰圆圆的时候,寇远洲一颗心仿佛也是被劈成两半,一半就在无比心疼地想,“怎么会哭得这样厉害”,另一半就在想,“哦,是我害他这样伤心的”。这两者间反复徘徊,煎熬。寇远洲还以为当时的自己会照顾不好这样一个哭泣得厉害的圆圆。   但其实不是的。寇远洲当时……仿佛他的人就只剩下这副躯壳的肌肉记忆,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安慰哭泣的圆圆。   如同往常那样,细致妥帖到了每一处微小细节。   就像零度以上和零度以下是两种状态。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处于这种前所未有的极度冷静和专注一般的状态之中了。   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如此强大地镇定冷静着处理一切了。   就像是,放眼看去一派风平浪静,水波粼粼的海面。极致地平静到,耳边只能听见周而复始的那种海浪声。   面对的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海。深不见底的蓝黑的海水,空旷,辽远。小范围的海水在摇晃,涌动。而更遥远的天际线边,正悄无声息地酝酿起了一场毁灭性的遮天盖地的海啸。   ……   这段关系打一开始是乔沅先告白的。   寇远洲看出来了,两人交往初期是乔沅一颗恋爱的春心最为荡漾的时候。   叫做什么,蜜月期?那时候真的,寇远洲的目光多扫他一眼,都会脸热。   乔沅从小体弱,又离开了父母亲生活。乔沅想要的,他当哥哥的都会尽量满足。   第一次谈恋爱的乔沅干劲十足。   从他们谈恋爱第一天起,跟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乔沅记得并热衷于每一个或大或小的生日节日纪念日,银色白色粉色古今中外情人节,一个月纪念日,两个月纪念日,甚至于开始期待策划他们未来的一周年——   以前是以前。他是跟洲哥认识许久,但以前他们也不会像这样,嘴唇贴着嘴唇,接一个绵长的吻。   能与从小憧憬到大的人成为情侣,将年少的白月光占为己有,乔沅深深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对所有这些事项乔沅内心美滋滋的,丝毫不觉得洲哥,他的男朋友哪里不对。本来在他俩之间,自己就是爱玩的那一个,洲哥就是稳重成熟的那一个。   从他出生起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们是天生就这样相处的。   啊,还有约会。   毕竟洲哥是个从前开始就对恋爱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他在这方面堪称木讷,那么不解风情,于是每次约会,都要乔沅主动提醒。   他们一起做了其他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洲哥如今已经不会犯以前那样的错,把等待接吻的他放在一边晾哭了。只是有一点不好,他仍然把握不好接吻的时机。   洲哥真的很笨啊。于是每当乔沅想亲的时候,就伸出手,去扯一下他的袖子。   他一拉,寇远洲就会有求必应,听话地顺应他的力道俯身下来,亲亲他的唇。   乔沅就会为此再满足不过。   沉浸在恋爱中的乔沅,当时还嘲笑他是个手动挡。   热恋期的乔沅,手表记录的心率总是一阵好又一阵快的。那条线从来飘忽不定。   于是乔沅终于明白了那首经典情歌的名字,酒醉的蝴蝶。   一天下来他的心跳曲线大概就是那种状况。   乔沅开始第一次觉得现代仪器这无孔不入的精确记录是那么烦人。   连人一天中什么时候为寇远洲心动都要记录在案。   难怪人家都说,陷入爱河的人就像一只酒醉的蝴蝶。   每当看过他酒醉蝴蝶般飘飘忽忽难以捉摸的心跳图表,不解的寇远洲拿着手替他摸心跳的时候,乔沅的心率只会慢慢加快。   他的手好大。骨节都生得优雅修长,如雕塑般的轮廓有力形状优雅的一只手,平整地压在他锁骨下方、左边胸骨的心口位置。   这是心脏跳动在体表可触摸到的最强烈的地方,心尖搏动。   微烫体温源源不断渡过来。寇远洲摸了一会儿,发觉怀中刚才还面红耳赤的人,不知何时没了骨头,像冰淇淋那样地融化了下去。   乔沅假装晕了过去。   寇远洲抱着他软得没骨头的身体,倒是像在抱一滩水。柔软的,温热的,一用力,怀中的乔沅不是手臂垂落就是脑袋歪到一边。   他唇角染上笑意:“装死?嗯?”一边一只手摸下去挠他痒痒。   乔沅就笑得不行,人一下子蜷起来。   得装死啊。不然怎么办。只有乔沅知道这种感受,寇远洲一直这样摸下去,他好像真的会幸福得晕过去了 。   谁料他哥还不放他,一只手臂从下面抄起他腿弯,忽地一下将人公主抱着站起!   寇远洲身高海拔可观,抱起一个人也毫不费力:“还记得么,你小时候自己玩睡着了,洲哥就是这么抱着你去睡觉的——”   “啊!”   他煞有介事一本正经,乔沅被吓得发出惊呼。骤然一下子失去重心,吓得手脚并用,往寇远洲身上缠。   寇远洲笑意渐深。此时他眸若朗星,听着耳边埋进他颈窝里的乔沅发出停不下来的咯咯笑声,眼底的纵容和喜爱,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   两个人谈的是一段不同步的恋爱。乔沅的脚步轻快一些,也更快乐。时常就跑到了洲哥前头,在前面催促着他。   寇远洲发现接吻对他很好用。   是在乔沅学会接吻之后。有时候为了让这孩子能乖乖听话,寇远洲就会对他用这一招。   接吻这一招用多了的后果就是,他们谈的这段恋爱,进程在无声中被加快。终于在有一天,在寇远洲对乔沅故技重施,希望圆圆能安静下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儿紧张闭眼心跳加速,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衣服。眼睛湿润迷离,反应暧昧不清。   而寇远洲愣住在那。自食其果。   最后用手帮了他。乔沅第一次如在云端,意识也云里雾里只知道很舒服。出了一身汗,整个人就黏糊糊的一塌糊涂。   有时候接吻也不是百试百灵。毕竟,亲亲给得多了,其中的“爱”就贬值了。渐渐就变得不怎么有用了。爱是一团欲望。乔沅想要一些别的东西。   而寇远洲不是总能猜得到他的答案。   很显然,谈一段恋爱并不如他所想的,只是扮演乔沅的男朋友那么简单的事情。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彼时他那样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乔沅这样说道。   乔沅越发不知满足。   他会专门看准人在忙于工作无暇分神的时候,凑上前去。见缝插针地要寇远洲分他一点注意力。   或是在他哥正全神贯注地抱着工作电脑或是正在接一个工作电话不能被打扰,像这种时候,乔沅就凑上前去。   参与进他的周围,让他注意到自己出现。像一只最为黏人的小猫,趴在洲哥的腿上,肩上,身上,慢慢地,不发出声音地,开始撒娇。   等他分出一点视线来给自己,乔沅就立刻顺杆子爬,扯住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打滚,索要一个亲吻。   他是故意的。如果要工作和他在心里分一个高低呢,谁高谁低?是谁?是谁?   别的时候的吻都不要,就要现在的。   这个时候,当寇远洲给出自己一只手臂也已经安抚不住人,乔沅他就会听见,寇远洲无奈地叹出一声气。   乔沅脑袋枕在他大腿上,清透瞳仁里仔仔细细地倒映出他此刻的脸。   寇远洲用了点力气,带点强制地按住他的人,单手擒住不安分的双手,动用武力后乔沅动弹不得,被栓在他身边,晾着。等了一会儿,到他那边公务终于处理完毕了,这才终于转而看过来。   此时被晾了好几分钟的的乔沅已经气得自己掉了好几颗眼泪。   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捧上已经气成河豚不肯理他的乔沅的脸。   寇远洲一语不发。   气氛陡然沉下。黑影无声覆盖住他,就在乔沅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要报复时,比乔沅高大得多的身影下一秒倾压上前,将他死死地镇压住了,所有反抗都被无视。   然后乔沅毫无喘息余地地被一下子堵住了唇。这下才叫真的动弹不得。   乔沅四肢都被压实了。他求救般地唔唔地叫出声。到后面有点分不清天昏地暗是缺氧还是真的,任凭动真格的男人将他亲吻到天昏地暗近乎窒息,下半张脸全都一片湿漉漉的。   这次乔沅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事后寇远洲用手指轻轻撩起他胡闹得凌乱破碎的刘海。   最后在他唇上啄吻一下。   像小时候那样掐住他的脸:“你乖一点。”   他过去一切所做的,对乔沅所要求的,其实无非想要的就是这样:要乔沅乖一点。   ……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独自在客厅坐着。   回忆起之前种种。伴随他的只有窗外的黑沉沉的夜幕。就这样一直独自坐到,外面的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   寇远洲若有所觉,转头出神地看向窗外。   说来奇怪,寇远洲无端就会想起下午谢迁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那天是在商场等待乔沅从小黑屋被放出来的空档。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谢迁兴许是待得无聊,实在没事干了。他一边无聊,一边平白对寇远洲冒出来一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乔沅这样也挺好的。”   说完他自己想了一想:“真的。”   谢迁对他说:“仔细一想,现在这状况,不正是一开始你想要的么?”   寇远洲反问 :“这是我想要的?”   他什么时候说过想要乔沅有一个新男朋友了?   谢迁还十分认真:“难道不是?”   寇远洲想起以前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他说过,只要乔沅想他随时都可以提分手。他还说过,这段关系本来就会在乔沅提分手的那一刻随时结束。   原本就是从一次强行告白开始的关系。   这些,全都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而谢迁的意思是,现在他可以如愿做回乔沅原来的哥哥了。乔沅以后还是喊他,洲哥。一如小时候他“小洲哥”、“小洲哥”那样地喊着他。正好像他们一开始的约法三章,这段关系一旦提了分手,他们的关系就会恢复回过去,重新回到原位。   而寇远洲,既然他是秉承着当哥的责任,在当乔沅的现任“男朋友”的。如今乔沅有了新欢,他又何乐而不为。   也能从男朋友这个位置退下来。结束这段错位的关系。   谢迁越想越对头,感慨于自己这个人的机灵,对寇远洲道:“你参加过婚礼吧?就是到时候新娘子入场时负责牵她手的那个,你现在就是那个人,当哥的。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脸色这么臭干嘛。有点吓人了。”   寇远洲只是摇了摇头。   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前提是,那个人不能是个混子。”   他看谢迁也是失智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简直异想天开。他连乔沅的朋友,乃至室友都得自己把关。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这样的精神小伙待在乔沅身边。   “什么混子,混子什么。”谢迁:“人心中的大山是一座成见。”   “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帅、爱染点发、脸上丁零当啷的,就认定人家是坏人啊。虽然他一怂恿乔沅养丑猫乔沅就听,今天还带着乔沅丢大脸,学人家逃单……啧。”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谢迁:“总之我想说,这些都是你的成见。”   当时只当笑话听的。   没想到这时重新回想起来,谢迁这番话却被他记得莫名清晰,字字都能回忆起来。如果真像他所说的,一切会变得皆大欢喜,那是否就意味着,长时间以来自己一意孤行所坚持的,都是些无意义的事。   是他把乔沅管得太紧了吗?   他应该回到自己好哥哥的位置了,对吗?   一派风平浪静的海平面上,远方卷积酝酿的一场灾难性的海啸仍然其势汹汹,蓄积着一场可预见的江翻海倒。 第37章   两天后。   请了一天假在家里休息。今天乔沅就要重新出门上学了。   那天晚上过后的乔沅,隔天起来一双眼睛果然肿得厉害,睁开是睁开了,只能睁到一半。他自己是懵的,但那副样子倒是快要把他哥寇远洲心疼坏了。   加上乔沅那时整个人状态也不好,于是请假一天,在家休息。   他坚持觉得自己没事,不用去医院,所以寇远洲只能顺着他,选择在家里跟乔沅的医生远程电话,交流加观察乔沅这些天的心率数据。   在对待乔沅的身体方面,他有时总是过分小心。   这两天更甚。他对乔沅的上心正在更加变本加厉。好在最终也并没有什么事,医生意见也是一切正常。   乔沅那天就在家里安静地休息了一天。   而在那天晚上过后 ,两个人之前的关系正在无声发生着一些改变。   今天早晨的餐桌上,阿姨将一杯清新鲜榨的淡黄绿色蔬果汁放到乔沅面前,她期待地看向乔沅:“圆圆,今天是果汁。”   乔沅一顿。   家里阿姨的出品自然是没话说的。   蔬菜都是新鲜可口的,配比也十分健康,刚榨完就端上桌了。还是根据乔沅的食谱定制的。   今天和平时不同。将杯子放下之后,阿姨还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特地将杯子往乔沅那边,轻轻地移了一移。   她继续用那种无声中带着期盼的目光,望着乔沅。   阿姨既不想唠叨他,但又在不知不觉中会控制不住自己,用一些行动来表示。   这就是想看着乔沅喝第一口的意思了。   她对自己照顾的孩子十分了如指掌。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乔沅肯自己端杯子喝下第一口,那今天这杯蔬菜汁的kpi至少就能完成一半。   乔沅咽咽口水。看了看那杯散发着十分原始的青草气息的蔬菜汁。今天是绿色的。   苦瓜,羽衣甘蓝,还是生欧芹?   不好说。大部分时间阿姨做得东西都很好吃,但有时她会把黑豆和鹰嘴豆泥伪装成提拉米苏,把南瓜伪装成布丁。然后骗乔沅吃下去。   “阿姨。”   以往从不会对此指手画脚的寇远洲就在这时出声,打断了两人。他道:“没关系。今天起都不用看着他喝了。”   阿姨:“啊,好,好的。”   她还有些依依不舍。   “让他自己选想不想喝。”寇远洲道。   阿姨就离开了。   而寇远洲看见,听完这话的乔沅,果然看起来高兴了些。   他想了想,对洲哥说:“我喝一半。”   寇远洲答应:“好。”他看着乔沅,说:“自己慢慢喝吧。”   乔沅握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他说:“谢谢洲哥。”   没有了阿姨的殷勤监督,乔沅的压力顿时少了大半。看着那杯绿油油的不明蔬菜汁也不那么抵触了。他舒一口气。   寇远洲静静地看着乔沅端起杯子喝蔬菜汁,然后被苦得皱起脸的模样,幽黑的眸子底看不清什么情绪。   他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   向来如此。他们之间是乔沅每天吃什么,寇远洲就会无条件地跟着吃同样的东西。这一招主要是起到一个能够安慰乔沅的心理作用。   这样他会更愿意吃那些健康但口味欠佳的食物。   但现在看来,乔沅似乎更吃现在这一套。   尽管那是为他好的东西,他仍然想要拥有自己自由选择的空间。   自由。自由。寇远洲咀嚼着这两个字,和着那杯发苦的新鲜蔬菜汁一起,悉数吞咽进了自己的胃里。   他面色一如平常。   这就好像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会有更加强调自我的一个阶段。   而寇远洲如今正是在适应这个新的阶段。   自从乔沅那天晚上哭着与他剖白之后,这孩子变得和之前不同了。   其实寇远洲更早些时候就发现了乔沅这种的变化。   什么时候起,乔沅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他不再是那个家长说如何就是如何的小朋友了。   从这孩子开始觉得那些为他身体安全的条约是束缚起,他会自己选择什么才是对自己好的。   今天早上乔沅果然如他自己所承诺的,喝掉了大半杯。   任务完成得不错。   他就要去学校上课了。乔沅今天心情看起来还可以,甚至有点雀跃。因为洲哥曾经答应过的他那个住宿舍的请求,依然不会改。   乔沅确认过了。洲哥于是又答应了他一遍:乔沅可以去住宿舍。   顺利的话,在这个星期就能敲定下来了,他的住宿事宜。   开心过头的乔沅暂时性地忽略掉了宿舍里那个最大隐患。   他十分理想主义地想,只要这关过了,他从此以后就能从家里搬出去了。   现在,乔沅背着书包要出门上课了。寇远洲站在玄关,目送他出去。   乔沅穿好鞋子,临开门时,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回过头又看了洲哥一眼。   “怎么了?”倚在门边的男人问他。   “……”乔沅眨眨眼,说:“没事。”   他冲着洲哥弯了弯眼睛。看寇远洲一如既往地,反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心下松了口气。   看起来他哥并没有生气。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乔沅这下子放下心来,出门上课去了。   于是便也没有看到,在关门声响起、乔沅离家之后,寇远洲的身影又久久地站在门前。雕塑般地,一动也没有动过。   *   在宿舍最近才新建起来的一个宿舍群里,同寝的四人终于齐了。   相比于其他宿舍,从开学以来到现在才建群是晚了点,不过他们宿舍情况比较不一样。   目前宿舍的组成:   一个还是乔沅以前的老室友廖川,然后两个新生,厉真和今年的另一个新生,最后就是乔沅了。   乔沅是最近才刚刚确定要住宿舍的。   “你想回来就回来吧。”跟他相熟的老室友,廖川与他通气道:“这次放心回。今年两个新生都挺好的。”   乔沅说他要重新搬回宿舍里来了。   而且这一次,他哥依然会跟着来。   他还一一跟每个室友确认了一遍,问他们他哥来宿舍没关系吧。在得到每个人的肯定答复后,最终确定了时间。   其实一般来说他们男寝没那么多讲究,什么隐私不隐私啥的,学生家长又不是外人,想来就来呗,不用打招呼也没事儿。   也就是乔沅他们家比较讲究,还挨个询问意见的。   此时宿舍里的新人们还不明白乔沅跟他们挨个确认到时会在场的用意。   “后天乔沅他要搬东西来,他哥也会过来。”廖川在寝室里说了一句。   另一个新生闻言点点头,表示已经收到了。   廖川,也就是乔沅的上一任旧室友,身为学长对今年这批室友的素质还是挺满意的。毕竟像嘴哥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如果乔沅今年要回来住宿的话,他感觉这事儿可行性很高。   “学长。”刚从外面回来,站在柜门前换衣服的厉真,他直接将衣服领口往下一拽套进脑袋里,这才接着询问:   “你见过他哥吗?”   廖川就想起当年乔沅还住宿舍的时候。   什么叫见过,何止见过。那简直是三天一小见,一周一大见。这还是没有刻意碰面,只是碰巧能在宿舍遇见的频率。   “当然见过啊。”   厉真想起来在合照里见过的男人。   那天乔沅他哥来带乔沅离开时,他也只看到了一个带着乔沅离开的侧影。那个背影漠然,冰冷,一看就不好惹。   这小子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忽然看着他来了一句:“他哥好惹吗?”   不是,就,他感觉自己已经惹到人家了。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学长缓缓转头,看看他那一脸丁零当啷的玩意,嘴角扯了扯。   他问厉真:“你抗揍吗?”   “啊?”   “没事没事。”   廖川回头专心玩他的游戏了。不再多言。   “……什么意思?他揍人吗?啊???这对吗?”   “到底是不是啊,你为什么突然沉默了??回答我!look at my eyes! ! !”   廖川装死中。   什么好不好惹的……   救护车战神。廖川被问到的一刻,脑子里忽地闪过当时那一幕的画面。   门外日光白茫茫一片的灼盛,他十分平静地拎起人下手往死里揍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岔了,但那眼神……他就……   不太正常。 第38章   这天的乔沅做了个梦。   梦见他把厉真介绍正式给他哥认识了。   因为是梦中世界,环境模糊,只知道故事背景是一个互相第一次见面的场合。两个男人相对而站,厉真十分符合人设地穿着他的咖啡师围裙,还带着他那一脸放荡不羁的五金配饰,丁零当啷站在那,一脸见家长的郑重。与之画风相反的,寇远洲一身西装革履。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而站在他们中间的正是乔沅。   梦中的世界有些过于迷幻过于悬浮了。乔沅先是向厉真介绍:“这是我前男友。”   厉真:?   他缓缓,缓缓地扭头,看向乔沅。   如果眼睛会说话,那双瞬间瞪大的人畜无害的狗狗眼此时已经迸发出##%#¥%¥*%……千言万语。   你也没说过!要见的家长是你前男友啊! !   乔沅再转头向寇远洲介绍:“这是我的现男友。”   他抬头看向寇远洲的脸时,只觉得梦中洲哥的脸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淡淡的、模糊的表情。   如同一个极为逼真的面具贴合在了他那张脸上。于是乔沅每次看过去时那个人始终都是同一副样子。   在乔沅怔怔然的注视之下,那张脸朝他转了过来。   乔沅从床上睁开眼。   窗外天光大亮,阵阵鸟鸣。已经是大早上了。   乔沅今天早上没有课,于是多赖了会儿床。人醒了,脑子还懵着。乔沅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恍惚中想抓住刚刚模糊梦境里最后残留的一丝感觉,尽管他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片刻后人才从床上坐起来。   他转头看向自己安安静静的卧室门。今天说好了是洲哥开车送他上学。外面的洲哥现在应该已经起来了吧?   乔沅发呆了几秒。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   这个房间现在已经是乔沅的房间了。洲哥睡在家里的另一个房间。   虽然没有言明,但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尽量若无其事地,想假装自然点。   太显眼的回避会让彼此尴尬,但要说还是像以前那样亲近,却是再也不会了。   这是一段过渡期。他们彼此都在适应。   今天,他们要一起去看乔沅的宿舍了。   这也是之前两人一起约定好的,因为上一次不好的回忆,这次乔沅的室友寇远洲需要亲自去看过才行。   乔沅坐上车后,驾驶座的寇远洲习惯性地伸手臂过来,替他系那边的安全带。   明明是多年以来做了无数遍的动作,但此时的乔沅却像是有点不适应似的,人也往座椅里靠了靠。   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安静任由寇远洲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就在乔沅默默等待着这一刻的结束时,随之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是寇远洲系好安全带后,人没有马上退开。乔沅只感觉的脑后被一只大手扶住了,他感觉到额上传来熟悉的触感。   是洲哥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乔沅睫毛下意识颤了颤。   熟悉入骨的热意和触感。但这一刻的感觉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所有都是。   他闭上了眼。   寇远洲垂着眼,凝视圆圆的脸。   他是故意的。   看吧。   从副驾的座位上退回来,寇远洲扭回了头。男人侧脸线条硬挺流利,淡漠没有感情。   眼前这个结果,这就是他很早以前,打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开启这段关系的原因。   以恋人身份陪伴彼此走过一段日子的两人,如何再原原本本地退回到原来的哥弟关系的位置里?无论怎么做都还是会不适应、再怎么假装都还是会感觉不对。因为他们是摆不正位置的关系。   既做不成了恋人,又不像一对真正的兄弟。   车子发动了。   在去学校的路上,随着最后时刻越来越近,乔沅终于后知后觉有点紧张。他觉得还是给洲哥做一下心理建设为好。   “洲哥。”   他斟酌着开了口:“一会儿去学校后,我们可能会遇见之前那个人。因为他是同学,他……”   “怎么了?”发现寇远洲看他时眼神变得不同,乔沅心虚地问。   “没什么。”寇远洲开着车,他目视前方:“看你似乎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也不是……”   “你喜欢他什么?”寇远洲问。   “也没有喜欢。”想起要给他哥留下一个厉真的好印象,乔沅重新补充:“他、他对我挺好的。”   厉真吸引他的地方?   但乔沅说的是实话。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像厉真那样,对乔沅说那些话,教会他那些事。那人虽然嘴上经常骂骂咧咧的,但该对乔沅照顾的地方却一个也没落下。   “……”   车内一时间只剩下低低的行驶声。听见他说这话的寇远洲,仿佛是听见了这辈子最绝顶荒唐、闻所未闻的事情一般。   哈。   真让谢迁那个人说中了。   荒唐到都有点搞笑了。寇远洲的人定格在了那,没有动,只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喜欢他对自己好。   对他好如果是加分项的话,那寇远洲把这件事当最基本的准则理所当然地做了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洲哥?”   最终寇远洲只是呼出胸腔中一口郁结的气。   “我知道了。”他目视前方,说道。   *   同一时间,宿舍。   厉真时不时往门口瞅一眼。   他们宿舍是一室一阳台的布局。闲来无事,他慢腾腾地走到阳台上转悠一圈,想点根烟来着,都摸到烟盒了又想想放了回去,不抽了。   转完一圈,半分钟不到又走回来坐回自己椅子上。他不经意地念叨一句:“还没来?”   对床的人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明所以。   厉真一会儿有事吗?这么坐不住。   今天能有什么事?除了他们宿舍有一个学长要搬东西来之外。   因为这会儿正是中午,他们宿舍几个人都在,人还挺齐的。为了乔沅要来。他们宿舍昨天还十分难得地大搞了一次卫生。是大搞的那种,不是小搞。   厉真有干劲儿就算了,另一个同住的学长廖川竟然也没意见,于是带动最后一个同宿舍的他稀里糊涂就跟着干了。   当时想着反正卫生平时也都是要搞的。现在想来,这欢迎仪式也够有诚意的。   一旁认真打游戏的廖川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别理他。一会儿他岳父大人要来了。他也是大婿儿上花轿头一遭,坐不住正常。”   正在喝水的厉真直接咳嗽出声。   他擦着嘴摇头,骂道:“……什么跟什么啊!”   “我说错了?哎呀,别害羞。俗话说丑婿总要见丈人的。”廖川调侃他。   他早看出来这小子有问题了。   虽然知道厉真跟乔沅两人是认识的,但是在乔沅还没搬来的时候就围着他问关于人家的一堆问题,搞卫生的主意还是他主动积极提出来的。好嘛,现在乔沅总算要来了,又这样一幅坐立不安的紧张样子。   厉真骂了一句,他警告一声:“别乱说啊。一会儿该误会了。”   什么岳父不岳父大人的,亏他喊得出口。   他如此正经,反而引得那头廖川加倍装傻充楞,嬉皮笑脸地贩剑:“什么啊?不是岳父大人要来吗?那某人这么紧张干什么?害羞啊?嗨呀,一说岳父大人你还害羞是怎么着,你就大大方方的,岳父大人就岳父大人……”   外面传来宿舍门被人重重敲了两下的咚咚声。   两人齐齐转过头去。   落针可闻的这一刻,心提到嗓子眼。   定睛一看,是站在门口、面色愤怒火冒三丈的乔沅。   乔沅气得不行:“你是不是有病?”   两人就一起把嗓子眼里的心咕咚咽回去了。   实话说,虽然他骂人,但冷知识,乔沅不懂说脏话。所以他的攻击力堪比猫在咆哮。   但下一秒这两个人刚咽下的心又一口气提回了嗓子眼。   那种经典的动物世界构图,看过吗,就是小狮子后头无声之中转出来是一头足以让全场安静无声的成年雄狮的那种。   那边门口的乔沅还在愤怒大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时,从他身后就有一个人影转出。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足以能够轻松地将身前的乔沅整个笼罩进来。   寇远洲单手插着裤袋,站定在了乔沅身后。   那一刻屋外光线仿佛都暗下来几分。   屋子里的人刚刚咽回去的心脏不用悬着了,这一刻终于彻底死了。   他听见了吗??   应该没听见?有吗?有吗?没有吧???   什么叫做绝对的寂静。   这一刻就是。   背光,看不大清他此时脸上神色。直到男人抬腿从门口走进,才看清他脸上此时正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作为彼此初次的见面,寇远洲脸上挂着挑不出错处的笑意。他笑着,他十分随和地,主动将那个词在几人面前再一遍提起。他询问:   ——“什么岳父?”   多么亲切的玩笑话。   整个宿舍噤若寒蝉。   如果人能够嘎巴一下子死掉就好了。厉真站在后面,面如土色心想。   乔沅的哥,长得一点也不像乔沅。   从他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个眉目冷峻英挺,气质矜高的男人。身高优越。他走进来之后,能住得下四个人的小小学生宿舍就略显得拥挤了。   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画面的重心不知不觉向它该偏移的地方偏移而去。   寇远洲:“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直到他主动开口,询问宿舍里呆若木鸡的男大们。   “……没有!不会!”尴尬不已的廖川陪着笑脸从椅子上起身:“我们刚才开玩笑呢!欢迎啊!乔沅,还有乔沅哥!”   站在门口的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好像是乔沅在极力跟他哥解释什么。   他这才走进来。   皮鞋踏进宿舍的嗒嗒声是一种高贵的干脆、利落。   他走到身边时,大衣袖口有一阵不属于这个男大宿舍的香味飘过。淡淡的,那是为了适应社交场合利益需求的男士香水味道。   冷冽,掌控,疏离。   可厉真默默耸了耸鼻子,偏偏总觉得这个味道一定在哪儿闻见过。   希望乔沅他哥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那个岳父的地狱笑话。   “也是。”   乔沅他哥就在这时出声道。   “我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那眼底的笑意里没有半点温度。   说这话时,他正好走到厉真身边。他眼皮薄得锋利而眼尾狭长,侧目看过来的那一道视线,让厉真一下子就精神了。整个人都……不明觉厉。   啊,他想起来了。   气味。乔沅身上有类似的气味。   不完全一样,只有几分相似。有时轻,有时候又重几分。   已知两人用的应该是完全迥异的两种香水,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两人朝夕相处,如胶似漆到一种程度,让彼此身上的气息都这样不分你我地一直交融上。   厉真暗暗打量的眼神跟着那个身影转。   寇远洲开始参观起他们宿舍。   说是来看人的,但总不能真的明目张胆地只参观人。   漆黑皮鞋在路过厉真站着的地方时,脚步停了下来。 第39章   漆黑皮鞋在路过厉真站着的地方时,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在这里他一停顿。问的人是厉真,眼睛却看向乔沅:“你也在这个宿舍?”   被他漆黑的眼睛一扫,乔沅眼神下意识地一躲,像老鼠见了猫:“我、我也是不久前刚知道的。”   那是一种面临家长训斥之前紧张局促的小动作。   厉真好奇打量。   就,现原形了。就像西游记里的妖精被拿手一指,直接原地化作一只吃草的兔子似的——就是有到这种程度。   厉真见惯了乔沅出门在外骄纵跋扈的样子,还没见过他这一面呢。   可见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此时寇远洲转过身。转向在场另一个人。   这算是他第一次和这个人的正式见面。乔沅自己选择的人。   一张脸,耳朵、眉骨上都挂满了金属饰品。甚至让人怀疑楼下是不是停着他的鬼火。   “新生?”他问。   厉真不觉挺直了腰板,展现自己的良好面貌:“是。”   “多大?”   “哥您好。我十八岁。”   比他家的圆圆还小一岁。   寇远洲漆黑眼眸淡淡打量着眼前的厉真。   不管如何,厉真想,态度得摆正了,先跟着学长喊哥准没错。   厉真在先前也曾跟他们宿舍那个学长廖川打探过,乔沅他哥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得到的答案是,平时对他们是“风度”“随和”“亲切blabla……”一类的。   果然,此时的寇远洲十分和善地问他:“谁是你哥。”   他语气甚至仍含着笑。   就是那种乍听一下,迟钝的人还不明白咋回事的那种。   场面倏地一冷。   厉真:“对、对不起?”   乔沅:……   旁听的廖川:……   回家吧孩子,回家吧。   在乔沅他哥面前这人简直像一个新兵蛋子。   厉真内心也纳闷非常。不是。这不对吧。说好的亲切随和、绅士又精英高知呢?   怎么到他这就变得这么刻薄啊。   “什么专业的?”   “g……那个,我是食品卫生与营养学专业的。”   寇远洲也没看他:“学厨师的?”   挺好的。   现在照顾乔沅的那个阿姨也有专业的营养师证。   乔沅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这人是这个专业的。他随之也看向了厉真。怎么说呢,感觉还有点适配?他神色好奇。   洲哥说他们专业是学厨师的。   厉真正色起来,毕恭毕敬道:“不是的,老板,我们专业包括医学、化学、统计学等学科,营养科、疾控中心、食品检测机构等,不是单纯烹饪的。”   一句老板,让旁边同时传来两声没能憋住的笑。   是后边那两人被那句老板不合时宜地戳中了笑穴。   连寇远洲也看了一眼那边扭头捂嘴偷笑的乔沅。   此时厉真都想开口让两个活爹别再害他了。下一秒寇远洲也笑了。   他的笑是那种眼底没有半分笑意的,   差点没回过味儿。因为这人周身气质,差点让人忽略了一个事实,从刚刚起他对厉真的态度,那其实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种明晃晃的,轻蔑。   哇,他蔑视我。   厉真稀奇地想着。   哇。   老mean boy。   呃,老mean头?老mean叔?   其实厉真从以前就想说乔沅小小年纪身上的爹味儿哪来的。   厉真默默看了看眼前的人。现在看来,从今天起乔沅真是此身从此分明了。   嗯,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哇,瞧瞧,他刚刚那个眼神,这人现在心里绝对是在想着“浪费时间”四个字是吧,对吧,一定是吧??   又在寇远洲眼神扫过来时,默默地吹着口哨别开脸。   不过厉真其实也能理解为什么乔沅他哥会对他有偏见。   他那天好像还害得乔沅挨骂了。哎,换做任何一个其他家长,那次闯祸在前,对他有点意见是正常的。事后没找他麻烦、现在也没有当面指着鼻子说他,就已经算是体面家长了。   他对寇远洲区别对待的态度有所准备,所以接受蛮良好的。   而且,厉真其实也挺期待乔沅住进宿舍里来的。   要是把乔沅他哥这关过了,之后不就……皆大欢喜了嘛。他暗戳戳地看乔沅一眼。   一声手机的震动声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寇远洲的。   他今天早上没有回公司。   他是配合着乔沅的时间过来的,下午还有一个会议要开。于是今天过来时一身上班的装束,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在寇远洲背过身去接这个电话的时候,厉真就朝着乔沅吐了吐舌。   “你哥他……压迫感好强啊。”他斟酌了用词。   换来乔沅对他的怒目而视。   今天要是因为厉真的这张嘴,害得他搬家大计不成的话……   盯着乔沅视线的压力,厉真视线游移,转到外面,猝不及防被走廊外面那些东西吓了一跳。   “外面那些……是是是什么?”   乔沅看了眼就收回视线。道:“行李。”   “……”厉真瞬间吞下了一句惊叹的声音,问:“你上次不是才搬过那么大一堆吗! !”   那————么大!的一堆!   乔沅反应却十分平淡、自如。他说:“少见多怪。”   这时,长过见识的另一个室友廖川反应同样地:“少见多怪。”   “??”厉真接着道:“不是,我们寝室真放得下那些吗?!”   “放得下的。”廖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仅放得下这些,还放得下乔沅那个心胸宽广的哥哥还给其他室友送上的一点慰问和心意。中间廖川还给了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学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信他。跟乔沅同宿舍永远是只会有益无害的。   乔沅:“看吧,我早说我前室友人很好。他们都答应了。”   厉真被他气笑:“什么意思?我成坏人了?”   在另一个室友利益熏心的为虎作伥下,乔沅本人意识不到,他骄慢的气焰更盛了。   乔沅:“你声音好大。小点声。”   廖川:?   “噢!——乔沅!现在不是当初要我帮忙搬行李的时候了。”   乔沅:“说得跟我很想坐你那个小电驴一样!”   “是吗?但是我看你坐我小电驴后座的时候怎么也挺开心的啊?!”厉真恨不得上手在他这张脸蛋上用力掐一把:“有种下次别再叫我带你。”   乔沅就要还嘴。   “圆圆。”   天外来音般,一句沉静至冰点的话忽而打断了两人。   不知何时,那边的寇远洲正在看着这边。   在刚刚两人正在这边打打闹闹、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   一双幽邃漆黑的眼眸静静注视了不知道多久。   乔沅心虚地摸摸鼻子,有点尴尬。意识到洲哥应该是要自己去阳台说什么,乔沅忍住最后骂这个人一句的冲动,留下原地的厉真,他朝寇远洲那边走去。   “洲哥。”   他走到只有他们两人在宿舍阳台。   “虽然那个人他有点不着调,但他其实就是有点缺心眼而已。我保证不会跟着他学坏的!我,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好吃饭!……”   乔沅和那个人似乎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寇远洲想。   他静默地看着此时的圆圆。   乔沅有点期待又有点磨蹭地站在离寇远洲一步远的位置,在等他的一个点头。   “怎么样?”他询问寇远洲:“我可以住宿舍了嘛?”   两个人中间有一道透明的界线。这些天以来他们站在相对的两边,默契地没有一步越界。   这条线叫做他们的以前。向前一步,他是乔沅的男朋友寇远洲。向后一步,他是乔沅的洲哥。   室外自然光线本就明亮,显得乔沅那双颜色轻淡的杏圆眼睛越发清澈透亮,真就像是一汪随时都要流溢出来的水了。   从前每当他用这样期盼的眼神盯着寇远洲时,不论何时,最后总是能使他心软的。   但这次似乎不同。   他凝视着这张自己熟悉的昳丽的脸。   “你觉得呢?”寇远洲平静问他。   现在乔沅正在期待的,是什么呢?   只是住宿舍,还是有其他的私心?   他总控制不住地会去想这些。   海面铺展成无边无际的褶皱黑缎。雷声在远处闷响,远处海平线上隆起小小山丘般的漆黑浪墙。如同暴风雨般逼近。   脑海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片海的画面。   看到寇远洲此时神色,以及他那不咸不淡的语气,乔沅没有选择马上回答他那个的问题。   他小心地眨了眨眼。   多年来两人朝夕相处的经验在告诉他,洲哥现在身边气压有点低。   糟了。   不是可以乐观的那种。   是更坏的、严重的那种。   啧,全都怪那个厉真坏他的事。   从进宿舍到这一刻,想来想去,应该还是那个没轻没重的玩笑的锅。谁在听完背后蛐蛐那种玩笑话后心情能好啊?   那个人还说要给他打个唇钉把他上下唇钉起来。要乔沅说,厉真自己打一个钉怕是远远不够,要他来的话……   “圆圆。”   就在这时,他哥平静地出声叫他。   乔沅重新回神。一只手从下方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指腹是干燥柔热的,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乔沅此时的脸轻描淡写地托起。   乔沅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洲哥从刚刚起就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动作,莫名让乔沅一下子想起这双手一些强势和力量感。   骤然接触到这种皮肤的温热使得乔沅还有点不明所以。   他被迫仰着脸,睁着眼睛。   当心中想法被确认的那一秒,意识到他此时想在这里想干什么乔沅微微瞪大了眼。他下意识抬手推拒,人当下是还有点懵的。   因为他不理解眼前发生的状况。   此刻只有两人站在阳台外面,但里面一宿舍的人还在呢。两边之间仅仅隔着一道不隔音的阳台门。这和还同处一室有什么区别?   “等等!”   唇上传来对方濡湿温热的触感。一瞬间,激得乔沅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啊……   他手臂上起了小片的鸡皮疙瘩。   “唔!”乔沅从喉咙里哼出小小的一声。   某种更为强烈的触感瞬时汹涌淹没了其他感官。席卷过他的身体。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恋人,乔沅的很多第一次都是洲哥给予的。   第一次牵手,接吻,第一次做的体验。都是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得到的。而就在今天,第一次光天化日地背着人们接吻。   乔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换做以前的洲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他给的爱总是冷静、克制、健全的爱。把乔沅当做一株小玫瑰来浇灌,他充分了解他一切的习性和爱好,只会给他合适健康的爱意。   现在却如同是不在乎过分沉甸甸的爱意是否会将小玫瑰压垮一般,不由分说地要确认、要占有。在这个吻里,有更多丑陋的情感喷涌而出,放纵和堕落,控制和占有欲,自私和嫉恨……爱同时具有其圣洁性和破坏性。   乔沅只觉自己就要喘不过气。他吓得只知道把自己往寇远洲的身体里藏,祈祷此时的洲哥已经将自己全部遮蔽住。   男人的背影依然高大而宽阔。站在乔沅身前,如同一道帷幕。   乔沅紧张已经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寇远洲的人只是端站在那儿,就完完全全、一丝不遗地笼罩住了身前的一个乔沅。   从头到尾没有其他动作,只微微低下头,在背对着的地方与他接吻。   他用自己挡住了此时的乔沅。   正如同这个人一直以来对圆圆说一不二的照顾和掌控。   耳边还在传来宿舍里的人的交谈说话声音。紧张到极点的乔沅已经无从辨别话里内容。   被挡住视线的乔沅没了安全感。后面是不是还有人在关注着这边,或是已经有偶然投来的视线,正在盯住他们的背影……   这些他一概都不知道。脑子里懵懵的一片。耳边嘈杂声纠缠成一团乱麻,其中还有自己一声比一声更快的心跳。   无从得知。   只知道他抬起头时,寇远洲并没有看他,   乔沅也空茫地愣了片刻。   “洲哥……”   寇远洲食指敲了敲洗手台。   随着他的动作,乔沅看见了——一个烟盒,以及其上面放着的一个火机,正静静摆放在阳台洗手台的一角上。   很显然,不知道是谁刚刚出来阳台抽烟,忘了带回。竟然出现了这种明显的失误,在物证之前,乔沅表情变了变。   烟味对他气管和心脏都不好。多年以来寇远洲从未让他面前出现过半点烟的影子。这在他们家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东西。   “这……这个只是男生宿舍的正常情况。我可以保证,以后一定躲着那个抽烟的,绝对闻不到一点儿烟味。我还可以……”他也觉得自己越想解释就越是苍白。   这个烟盒,到底谁干的!   “圆圆。”   视线上抬,接触到寇远洲此时的那种眼神,乔沅就说不出话来。他好像知道,今天要没戏了。   前两天乔沅心率过山车那会儿对寇远洲的打击很大。   这在他们家算大事了。乔沅的心率已经很久没那样大幅波动过。特别是那天晚上,他在洲哥怀里哭的时候,寇远洲几度都很担心他会晕厥过去。   他一整天不上班地在家里守着他。   因为乔沅说自己没事,不肯去医院,导致寇远洲只能在书房跟乔沅的医生打很久的电话。   作为乔沅身边照顾的人,他对这件事深感到懊悔和自责。   如果跟寇远洲生活多年乔沅从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洲哥这人最底线的一条原则就是,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他的身体更重要的。   事关乔沅的身体,就算是乔沅本人抗议也没有用。   就在乔沅还在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时,寇远洲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   他们该走了。   行李今天就先放在这里,没关系。而乔沅住宿的事情……   “今天就先这样吧。”寇远洲道:“至于其他事,今天回家再说。”   眉弓硬挺,眸光凛凛的狭长眼睛,说一不二的绝对语气。   乔沅一路追着他的脚步从阳台出来。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到手的住宿机会要飞了:“洲哥,关于那盒烟……”   宿舍里的另外几个人也随之看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彼此面面相觑。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乔沅和他哥,今天算是谈崩了。   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地朝宿舍门走去。看出此时时机和氛围都不太好,宿舍里很有眼力见儿地,没人说话。静默如鸡。   谁知下一秒,就要离开的寇远洲眼前蓦地横出一条勇敢的手臂!   被挡住了去路,寇远洲停下来。   “我!那个!”厉真一伸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这对他来说似乎是艰难的一步,在寇远洲面前。他表情挣扎地承认道:“是我的烟!”   确实是他刚刚等乔沅他们来等得着急而上阳台抽烟的时候,忘记拿回来的。   说完了,他还偷偷去看寇远洲。   一双漆黑寒凉的瞳仁正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厉真吓一激灵。与此同时被他如此之勇的气势镇住的还有宿舍另外几个人。但是他眼一闭,头一铁,这一刻还是选择站出来   “但是!”   “我可以!为了他戒烟! ! !——”   一句话,仿佛在这个狭小的四人宿舍里震荡出了回响。   话一出口厉真才发觉,似乎是自己音量激动得有点太大了。   以至于整个宿舍此时鸦雀无声。如此安静。   全都在看着他。   包括半张着嘴、整个人已经石化的乔沅。   “呵。”一声。   来自眼前气极反笑的寇远洲。   说真的。寇远洲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不在不能闻烟味儿的人面前抽烟只是做人的基本素质。   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能遵守这种做人的基本素质而心动吧? 第40章   寇远洲下班回家。   今天到家得准时。他是回来陪乔沅吃晚饭的。一开家门,家中的厨房里阿姨已经开始忙碌晚饭。   一天即将结束的傍晚时分,外面的夕阳映照在家里的地板上,和从前一样那些回家的日子一样,这种反光有种静谧的颜色,带着平和的温馨感觉。   只是因为是傍晚,入夜的前夕,气温变凉。一切都蒙上某种即将结束的,昏黄暗昧的色彩。   乔沅不在房间。   寇远洲知道他在哪。   他脱了外套,身上剩下一件简单的衬衫。一边解着腕上手表,一边朝家里某个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乔沅放学后,又一个人躲在了他的猫房里。   寇远洲敲了敲房门。   打开门后,看见里头,乔沅的背影正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看窗外景色。   一切安静。   就连小老猫走路的脚步都轻轻巧巧的,没有声息。它高高翘着尾巴,从坐在地毯上的人身侧很近的地方绕过去时,以前都很喜欢它的乔沅也没有什么反应。   沉默蔓延在这个布置得温馨的猫房间里。   “晚饭一会儿就好了。”   隔了片刻后寇远洲出声。如常嘱咐一句。让他等一会儿记得出来吃饭。   他望着圆圆安静的背影。   说不清现在的乔沅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就像是一种,比失望更轻,更淡的情绪。   没有赌气,没有闹别扭,就像是……无所谓了。   茫然,疲惫,无力。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有一种情绪始终很轻地,笼罩住乔沅的整个人。将他背影的颜色也变得雾蒙蒙灰呼呼的,逐渐看不清晰脸上的表情。   看出他现在没心情理会自己,寇远洲后退一步离开房间,就要替他关上门。   离开之前,他听见乔沅轻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   窗外夕照橘红的颜色晕染了大半片天空,正在无限地趋近于夜晚的黯淡。   “你真的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吗?”   之后两人就再也无话。   本就出现了裂缝的关系雪上加霜。   关上房间门后的寇远洲,又在房门面前站了好一会儿。   这样争执的场面是他能够预料得到的。   他预料到了圆圆会生气,会质问他为什么突然吻他的问题。   没关系。他最后始终只是为了乔沅的身体好。   但寇远洲只是有些怔忪于,自己这次就连“为你好”这件唯一最有话语权的事上,也逐渐快要站不住脚了。   他想起从前两人还在交往的那段时间。要说起过的争执过最多的事,果然还是和乔沅的身体相关的一切。   绝大多数时候,乔沅都是一个自觉乖巧的孩子,和所有从小患病的孩童一样,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里有数。但再怎么自觉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只有一些少数时候,还是需要寇远洲出手管束的。   比如想要熬夜打游戏,或者闹脾气不去医院检查时。   这事情在他们原先的关系中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小问题,一个管一个听。但如果这些问题是发生在交往的关系中,又牵扯出一些新问题。   在又一次,忘了当时什么事,他们因为乔沅不好好重视自己身体的小事又闹了不快的时候。   ——“你根本不爱我。”   当时的圆圆,还是一个小泪包圆圆,在面对着他时,那一瞬间那双眼睛几乎就要哭了:“你都只在乎我身体有没有事。”   而当时的寇远洲,他迟疑一秒。   他原本可以不必停顿这一秒的。   这样演技才可以更流畅和逼真一些。但愣住的那一秒,他就仿佛是一个被激动的乔沅准确一语言中了心事的人,真的开始在脑海中复盘起自己刚刚是否过于严词厉色,以至于哪里露馅了。   寇远洲向来很少对自己产生怀疑。   但回想起来,那一秒他就是无可辩驳地心虚了。   他该怎么向这个眼泪汪汪的乔沅解释,说这全都是因为,乔沅说的就是事实。他对乔沅没有爱情,自己实际上就是毫无感觉么。   只有乔沅的身体才是唯一最要紧的事情。   如果没有健康的身体,那其他一切将会归零。……这些当然都不能跟乔沅明说。   他知道该怎么照顾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来都是。所谓恋爱,就是换一种方式哄着乔沅。反正都是养孩子。   寇远洲当初也是在先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才发觉周围人对此的难以置信的态度的。这样反倒显得他像个异类、怪物了。   那群该死的,幸运的家伙们。寇远洲心想道。因为没有经历过乔沅经历的病。   因为他们不懂得一生都要拖着一幅残废的躯壳行走的沉重重量。   这已经不是背负一个定时炸弹的问题。那个定时炸弹就是乔沅自己,但他会哭,会疼,会为自己的病感觉到对他人的拖累。   他会痛苦。   而他一痛苦,寇远洲只会比他更痛心千百倍。   相比起一路走来的那些折磨和苦难而言,他只始终觉得,这决定对于他和乔沅来说再理所当然不过。   外人当然无法理解。   是的。寇远洲熟悉乔沅的一切,对他这幅身体的每一处细微了如指掌,即使到了这种程度,但他对于乔沅仍毫无感觉。   说到底这只是有一个恋爱中的掉河问题,只不过乔沅和他的心脏两者没法让寇远洲选择一而救罢了。虽然乔沅就是不管不顾地想让他救自己。   “当然不是。”   所以寇远洲第一时间选择否定。   此时的任何答案都没有否定来得重要,因为乔沅唯一想听就只有这个。   寇远洲叹息一声,似乎在怅然于他的不了解自己的心意,又拿他那样无可奈何。   “我们之前聊过这个。”他极尽温柔地低声对乔沅说:“为什么又这么想,圆圆。”   他拥住乔沅的人时,手臂收紧。圈住乔沅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用了点力。似乎用这种方式让他感受到自己,证明到自己。   同时在心上复盘。   刚刚临时才仓促拼凑起来的爱意,是否有一丝手忙脚乱的痕迹。   倒映在乔沅那双清透的眼睛里,又是否是一份完美无瑕的爱意。   投入洲哥宽厚有力的怀抱时,乔沅总会顺从地卸下防备。   他像是某种温顺安静的小动物,低着头不说话地钻进了洲哥的怀里,和他的身体温暖地贴在一块。   拥抱的两人相贴得紧密,紧密相贴,就仿佛两块拥抱的拼图。   圆圆的脸埋进他胸膛。   寇远洲下巴抵上他的发顶,有很多时候,他都在想,两个人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也未尝不可。   这件事真正做了之后发现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或许是因为他对乔沅一切都如此了解,他能从乔沅每个微小表情里读出他的高兴与否。乔沅的洲哥扮演起他的爱人来,逐渐变得得心应手。   或许他们真的会一直这么下去。   乔沅是不能没有他的。   而寇远洲后来也的确做得很好。   他还能做到更完美。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或许还会继续按照计划。但问题出在了乔沅身上。   对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段感情,乔沅堪称是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   乔沅从以前很喜欢问他的那一些傻乎乎的问题,到后来也就渐渐地问得少了,到后来就没再问了。   寇远洲也曾想过,谈恋爱这种事是不是会随着人的长大而变得成熟。他有时候,又会发现乔沅在一旁安静地盯着自己看。   他和乔沅一样,都只有彼此了。   寇远洲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在他们交往期间,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那个被他惯坏了的、任性的、从不容许爱意有半点瑕疵的乔沅,偶尔会偷偷故意在寇远洲面前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利用这件事,博取他的照顾。   不要假装的照顾。   不要骗的。   要洲哥真心的焦灼和触摸得到的心急,要他第一反应的慌张和失控。   他累了。只想看寇远洲焦灼的,心急的样子。想看他不掺杂半分假意,付出真心的样子。   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模样?   乔沅曾经最讨厌寇远洲满口只会谈论自己身体健康的事情。   可是怎么办。   临到最后,他曾经那么抗拒和不想承认的事情,最后变成了他愿意为之妥协、陪洲哥演戏一起欺骗自己的事。 第41章   寇远洲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乔沅会装病骗他这件事的。   乔沅被抓包过。能够被真正骗到寇远洲的次数是有限的。虽然他会关心则乱,但毕竟心率的图表非常诚实,不会骗人。   而乔沅的演技有时候又容易在寇远洲的眼皮子底下露馅。   当时的寇远洲只以为是他又想要撒娇的另一种小把戏。这不是乔沅第一次向他撒娇了。他知道乔沅有多爱他的。   于是不会选择去戳穿。   他完全配合着乔沅“不想去医院”的种种说辞,乔沅想要拥抱,就给他拥抱,想要亲吻就给他足够多的亲吻。   乔沅在当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被他拥抱和照顾着的呢。   寇远洲站在乔沅房间的门前。良久没有动。   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片刻后,房门重新被敲响了。   门从外面打开。寇远洲再进来时,乔沅仍然还坐在之前落地窗前的位置,像在发呆。   乔沅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少年微微抬着头的侧脸安静而略显得呆滞。   寇远洲发现他最近发呆的次数变得多了。   谈的一段恋爱,好像让他整个人在这段时间就长大了不少。长大到,有时寇远洲像这样看着他,自己都会一丝恍惚。   寇远洲却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圆圆,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天真自在的小孩子,每个新的一天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和实行不完的新计划,迫不及待地要邀请洲哥。   而看着这样的他,寇远洲曾经也在心里轻轻地喟叹。   他将付出一切,也要好好保护这样的乔沅直到永远。   可惜永远对人类来说是一个伪概念。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人们才那么喜欢脱口而出吧。   “想聊聊吗。”   他在乔沅身边的地毯上,也席地而坐了下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是他将乔沅抱到了自己的腿上,面对面和他坐着。   一幅事后要进行一番家长谈心的姿态。   乔沅垂着眼睫,神色恹恹,人看起来就不怎么有精神。   没想到寇远洲问他的第一句话是:“这只猫之后打算怎么办?”   乔沅看向他。   这个姿势,男人认真地抬头,下颌线条硬朗而流利。他看向此时在他上方的乔沅:“……在你搬去学校住之后?”   乔沅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不知是没敢相信还是就是反应慢,他睁眼睛和洲哥对视,发呆的模样看起来还有一点傻乎乎的。两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半晌。   “圆圆。”   一直到寇远洲缓缓道:“你还是快点反应过来得好。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他认为,自己真的可能做出随时在下一秒变了主意这样的事。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的乔沅,第一件事先深呼吸一口气。   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大口的空气呼吸进此刻酸涩的喉管里,胸腔里也用力鼓涨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对哦。现在仔细想来,洲哥原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不同意这件事。就算是下午在他看起来十分气愤的当时,最后也只是不置一词地直接拉着自己离开了宿舍,什么都没说。一直以来对乔沅说的也都是“回家再聊这件事”。   是习惯了寇远洲说一不二的乔沅,在看到烟盒和帮倒忙的厉真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乔沅睁大的眼睛顿时亮起。   所以现在……   他倾身上前双手搂住了洲哥的脖子。   他知道。这一次寇远洲是真的同意了。   寇远洲也抱住了他的背。   以往都是寇远洲抱他的多。乔沅要抱人时,总得要更高大的洲哥配合他的动作,凑过来被他抱住。   于是此时男人轻轻偏着头,闭眼受用着这一刻的这个拥抱。   对两人来说拥抱仿佛家常便饭。只是今天这个抱抱意味全然不同。   手臂收紧了。像是要就这么把他的圆圆嵌入自己怀里。   ——圆圆是个好孩子。   曾经抓着这段感情的时候有多专横不肯放手,最后他做出选择抽身离开的时候,离开的背影就有多利落、果决。   “但那个抽烟的人。”   寇远洲一幅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最好是能说到做到,真的会戒。……算了,再多带一台空气净化器去学校吧。”寇远洲一只手捂着额,万分头疼且极其信不过那人的样子。   “不行,之后还是得帮你换个宿舍。”寇远洲还在那边   乔沅这会儿哪有说不的,他简直无所不从。刚得知了好消息的乔沅这会儿情绪正高,即使现在再过片刻就要吃晚饭了,但也还兴冲冲地要去收拾在这个家里他剩下的一点行李。   “乔沅!”和以前一样,寇远洲就在身后,喊他大名,拉住太过急躁的人:“猫呢?”   猫?乔沅一拍脑袋,猫!   原本说好是要替它找个领养的。可是养了这段时间,乔沅已经算它的半个主人,要是真送出去的话……   他原地团团转一圈,求助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向了寇远洲的位置。   还盘腿坐在原地的寇远洲落在他后面,就那样目光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最后轻轻说了一句:“去吧。”   他永远可以放心依靠的洲哥,向他保证道:“我会养着的。”   ……   一个乔沅离开之后,本就宽敞的房间,更是略显得空阔安静了。   寇远洲仍是坐在地毯上,原先乔沅发呆的那个位置。他就坐在圆圆的角度,看向此时的窗外景色。   正是一天中的日落时分。火红残阳铺撒天际,落日沉入地平线,写字楼的灯光提前亮起,下班高峰的车灯交叠成错落的轨迹。   正在静静看着风景寇远洲一低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左手又在习惯性地摩挲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一开始是陪乔沅过家家才戴上的。倒也一直戴到了今天。   颇有重量和质感的银色戒圈严丝合缝地圈在指根处。举手查看时,那一抹银色就夹杂在微凸起的指骨和过分修长的手指间。如今他都看习惯了这里有一枚戒指在。   就像以前习惯自己心口多了一道伤疤的纹身。习惯会融入一个人的骨血里,成为他的一部分而存在。   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不知道。   寇远洲他甚至不确定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是否正确。圆圆早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两个人之中,还没有适应的人是他。   几缕夕阳的余辉透过指缝闪烁。   寇远洲看着看着,他的人忽而卸力地朝后仰躺下去。大字躺倒在房间地毯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端整优雅的,很少有这样随性,自在,松懈的时刻。   就像是正躺在度假的沙滩上那样。   他耳边听见了空旷呼啸的海风声。规律的海浪声音一阵推着一阵。身体逐渐变得失温发冷。   是无法控制不会回温的那种冷。   他摘下那枚戒指放在手心。   和世上许许多多的父母家长一样,虽然他平时嘴上总在说,乔沅离不开他、乔沅离不开他的。但真要到了临了分开的关头,这些人就会人生中第一次发现一个事实。   过分地强调“孩子需要我”这件事,其实就是一种为了掩盖自己的分离焦虑的行为。   奇怪。   只不过是当回乔沅的洲哥而已。   明明是他大半辈子都在当的位置,他现在就连当哥都当不好了?   这太不正常了。他今天大概真是被那个荒唐的人气昏了头。   理智告诉他这才是现在他们最好的选择。当乔沅的哥哥,理应如此。   这样做才是对的。   当好乔沅的哥哥。不就是一直以来他在做的事情吗?现在只是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而已。   至于乔沅走了之后,他该怎么办。   寇远洲现在也不知道。   黑眸沉静地凝视那枚戒指。他轻声地喃喃自问:“我到底在干什么?……”   男人就那样躺倒在房间地板上,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呼吸的分明还是空气。但却有无尽的,冰冷咸腥的海水随着一呼一吸淹入身体里,浸没他的口鼻,灌满了他的气管,一直冰凉地流入四肢百骸。   “洲哥!晚饭好了——!”   外面传来乔沅喊他的声音。   寇远洲的人从浪涛的包围中一睁眼。   是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风潮和浪涛,乔沅都是这世界上唯一牵系着他理智的那条系泊缆绳。   “来了。”他应一声。   从地上爬起来时,寇远洲瞧见手心不知在哪儿沾上了一点红色,血一样的东西。还没干透,再一看,是手心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伤口。   再看一眼那个戒指,明白了。不知怎么的竟能攥出一个伤口来。戒指就是简约的设计,因为他的暴力而微微变形。   但是一点也不疼。还没有感觉。   寇远洲望着自己的手。这时,一只小老猫就优哉游哉地从他跟前路过了。不管这个房间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它都像是真正唯一的世外之人那样,事不关己,依然悠闲。   他垂眼看着这猫从自己跟前路过。   寇远洲本想使坏用它当擦手布,干脆把血抹在它一身猫毛上算了,就当泄愤。又想到一会儿乔沅看见血又该害怕和担心了。遂打消这个念头。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寇远洲从地上站起。   自己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就是了。 第42章   乔沅搬最后一趟行李来学校这天,阳光明媚,蓝天白云。   厉真趴在宿舍阳台上往下望。   等了不知多久,人还没到。他等得有些无聊,手指习惯性地捻了一捻。厉真才被自己的动作弄得一回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空空如也的手指。从今天起他就不再抽烟了。   这回是真戒了,宿舍里的烟盒也全扔出去了。因为大少爷乔沅,今天起要搬进他们宿舍里来了。   这是亏得他在最后一刻挺身而出,勇敢地对乔沅他哥说了那番话,交换来的。   不说功不可没,也算是劳苦功高吧。嘿嘿。   厉真手指一搓鼻子。   那天他们走后,学长廖川一把拉住了他手臂,颤巍巍地说,自己心脏病快要被他吓出来了。反应很是夸张。   其实厉真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站出来去拦那尊阎王的路。   因为乔沅他哥气场吓人,而且当时那种气氛任谁都不会想要去掺和一脚的。   主要是乔沅。   正放空想着有的没的,他瞧见了楼下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哦。   来了。   厉真直起身。   乔沅今天的行李很轻巧,就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个背包。   他们的车子停在外面了。寇远洲替他将箱子拉到了宿舍楼下。这次他没有进去,到这里就把箱子交回给乔沅了。   远远听见了激动的打招呼的声音。两人一齐朝后看去,就见厉真的身影从他们那栋宿舍楼里跑了出来。   他是下来帮乔沅拿行李的。   厉真小跑到两人跟前。   不知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还是室外充足的光线太明亮太正能量的缘故,今天乔沅他哥看起来和上次来宿舍时……有些不同了。   他神色有种特殊的平静,话少而简练。三两句交代完了乔沅,只送到这里。而且看见厉真下楼来了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好吧,其实从刚刚就正眼也没看他一下。   厉真这会儿很懂看眼色。   此时此刻的那两人之间,有种他插入不了的氛围。   寇远洲:“能自己收拾好吗?”   站在他跟前拉着行李箱手柄的乔沅就点点头。   “好。”寇远洲就平静道:“有什么事情再打电话给我吧。”   按照上次这人的架势,原本厉真毫不怀疑他哥会跟着乔沅一起住宿来着。   今天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很寻常普遍的,非常符合当哥的刻板印象,一个当人哥哥的角色而已。   和其他同学家送人来住宿的普通哥哥没什么不同。也不知道大家上次是怎么被吓到的哈哈。   为活跃气氛,厉真发挥自己开心果的特质,积极开了个小玩笑:“哈哈,知道的会懂他周末就可以回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要永别了呢。”   “……”   没人理会。   连乔沅都没有看他。   寇远洲道:“去吧。我回去了。”   他今天的反应如此平静,干脆。倒衬托得,反而是乔沅还有几分拖拉了,看着他哥点点头。   下一秒,一只手直直伸到了寇远洲身前。是一个端正的握手姿势。   寇远洲一动不动,一双黢黑眼珠转向一旁。他和突然伸手的厉真对上视线。   “放心吧!老板!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厉真向他郑重承诺。   男人没有理会他这一句。   伸出的一只手空荡荡地悬在那里,横亘两人之间。   因为今天的寇远洲有种特殊的气质。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厉真这才大胆伸手,试探一下。   就在他尴尬地以为他不会跟自己握手了的时候。   下一秒,寇远洲的手臂抬起。   与他握住了。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竟然是一次正常不过的握手。   无事发生,而不是要掐死他。此时此刻这画面,厉真都有些受宠若惊。   乔沅他哥突然这样还让人有些怪不适应的。   握住一下手后,寇远洲开口说话。   “再有一次,让我发现你又在宿舍抽烟的话。”   握着厉真那只手一沉,仿佛要现场帮他做个截肢。   寇远洲盯住他的脸,唯一森森然的认真的一句话说道:“你这只手也可以不要了。”   厉真丝毫不怀疑他现在半点没在跟自己开玩笑。   背上凉凉的。   “好、好的。”他答应道。   说完这些话后,他最后看了乔沅一眼。这次真的准备离开。   厉真和乔沅也打算回去了。   寇远洲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想起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临到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最后伸手揉了揉乔沅的脑袋。   极其克制而又温柔的动作,手掌的温热短暂停留后,很快离开。单看这个摸头,此时他真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哥哥,只是简单地送乔沅来上学了。   告别之后,寇远洲先转身离开。   不知在想什么,站在后面的乔沅没有马上转身,而是最后还有点不放心地看他哥背影一眼。   一旁,高大的灰毛少年在那歪头看着乔沅:“箱子给我吧。……”   而就在那两人转身朝宿舍楼走去后,原本回去拿车的寇远洲也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安静地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   拖着箱子的厉真:“你哥他平时笑吗,他笑起来会不会是那种有钱人的经典笑声,就是那种,吼吼吼~”   乔沅:“那是圣诞老人的笑声。”   厉真:“是么。Hohoho。”   “……”乔沅不知道回了一句什么。   后面的交谈声就渐渐远了。逐渐听不清晰。   ……   于是乔沅在学校里相安无事地住了一段时间。   是夜,酒吧。   夜幕降临时,酒吧里杯光酒影交错,越是夜深反而越是平静不下。吧台的氛围灯光下,金黄酒液中是冰块滚落的声音。   依然是谢迁和寇远洲常来的老地方。谢迁喝完一杯,察觉旁边忽而变得安静,扭头一看,就见寇远洲的人又趴下去了。   只瞧见这人不省人事的一个后脑勺,他的脸深埋下去,高大背影一动不动。   真像是个烂醉如泥的醉汉了。   “喂,醒了。”   谢迁问道。   “又头痛?”   人在他的催促声中缓慢地坐了起来。   谢迁一转头就瞧见,寇远洲坐是坐起来了,但人又在那拧着眉头,闭目养神上了。   寇远洲最近头痛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别误会,他平时并不这样随地乱躺的。能让寇远洲露出这副模样的,谢迁觉得他这次头痛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你这么失眠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找个时间去看看吧。”身为好友,他好言相劝道。   从上次谢迁上去办公室找他的那阵子,寇远洲就有这个失眠的毛病了。   他最近一段时间里都是靠药物和酒精入睡。副作用就是最近头痛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就见此时的寇远洲充耳不闻,他重新端起酒杯。   当事人倒是一幅不甚在意,半点没有放在心上的态度。   安安静静地喝了会儿酒。谢迁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杯子,冷不丁问了句:   “乔沅这几天都在学校?”   乔沅真去住宿了。   而谢迁也是后来才知道,这连体婴似的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他们这次是真分手了。 第43章   “乔沅这几天都在学校?”   这段时间以来连续受这种头痛和失眠反复钝刀割肉似的折磨的缘故,寇远洲他脸上始终仿佛笼罩着一层晦暗不清挥之不去的阴霾。   男人此时正闭着眼睛倚在椅背上。即使闭着眼,仍能看出神色恹恹有种不耐,一幅嫌天嫌地的模样。高挺的眉眼轮廓也为某种阴影所遮挡了,情绪时常变得阴晦不清。让人半分不想靠近。   谢迁看不下去了,这才拉他出来的。   但看他今晚的架势,显然是把酒当药喝了。谢迁敲敲桌子:“这次是真分还是假分?”   寇远洲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也不看他一眼。   “真的啊。”他说。   所以他不是早说了吗。   成为过恋人的两个人,如何再原原本本地回到兄弟的关系里?   那天之后,寇远洲还去学校送过一次东西。   乔沅自己收拾的行李的结果是,最后还是把课本落在家里了。寇远洲驱车帮他送去。   依旧在宿舍楼下见的面。寇远洲把带来的书,和家里阿姨炖的一些补品一起交给圆圆。   分开住了这几天,是看不出来人有什么变化的。   乔沅面对特地来给自己送东西的洲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寇远洲了解他,看出他眉眼间萦绕的那种轻快不是假的,   看起来这几天他过得很愉快,也没有不习惯。   寇远洲盯着他的脸看。   他像是个顽固的家长一样,仍然记得过去乔沅住宿舍的不愉快回忆。   “和室友们相处得好吗?”   “嗯,不错!”   显然,他自己都已经从上一段经历中走出,开始真正享受大学生活了。   “哦对了洲哥,我还想要买一辆那种,电瓶车!我周围的同学们都有,去上课很方便的!……”   寇远洲:“你不会骑那个。”   乔沅:“我会学的!再说了我可以让别人教我!……”   他不说这个“别人”还好,一说,寇远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们现在退后一步。   如果不想破坏如今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最好就什么也不好说。   换言之,寇远洲意识到,如今已经没有立场在说什么了。   于是那天到最后,他也只能像已经没了办法的家长那样,用最无力的那句话应对:“……再说吧。”   好像是还要赶去上课。转身后,乔沅就开始小跑起来。发丝随着动作轻扬起,圆圆的后脑勺看起来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至今两人相处起来仍有一层说不出的疏离感。   成为过恋人的两个人,要让这段关系原样退回到他们的以前,这是一件仿佛越努力越加困难的事情。   “这下好了。”酒吧里,谢迁道:“本来乔沅一开始本来也没想把你当哥,他想要个男朋友。你就犟吧,把人犟没了。”   “因为乔沅只需要哥哥,”他说:“他不需要什么爱人。”   谢迁忍不住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是怎么这么笃定的?”   人类的本质就是一个肉做的冰箱。门打开,将爱放进去的一瞬间,不管承不承认,它就开始了肉眼不可见的腐烂。   “我永远爱你。”——这一句话,由家人说出来远比由爱人说出来要更有信服力。   寇远洲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他垂着眼皮,轻轻看着酒杯中逐渐融化的冰块。   “因为是他亲口说的。”   要当乔沅的哥哥这一观念便从此根植于他的潜意识深处。   在一个果实的成长期,对它使用牢固的模具。未来就会看到,透明模具的原本形状一点点被生长的水果填满,它的血肉按照固定形状生长而成了。   八岁的小乔沅在两人经历过的那个血红色的日子里,当时他对寇远洲说的是一句:哥哥抱。   年少的寇远洲在那种仿佛身处地狱的情况下,只听到了这稚嫩安静的声音。从此便让自己成为了乔沅一辈子的哥哥。   在一早就被提前规定好的命运里,它们违背原有的生长规律,长成了形状畸变受人喜爱的香甜果实。   乔沅需要的是一个哥哥。这一句话从此根深蒂固于他的潜意识里。   当然,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情,两人如果从一开始就幸运地只是在正常普通的家庭环境里共同长大的孩子的话,寇远洲依旧还是会那么喜欢乔沅。   但现实和梦是相反的。   寇远洲对他,是一种倾注了所有,在“哥哥”的模具里长大成形的爱意。   他从小就这样看着乔沅长大。听着圆圆一声声地喊着他小洲哥。跟在他身边,看他一天天长高。爱他,保护他。   在乔沅偶尔发脾气闹着讨厌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在他做手工的贺卡上写“zui爱zhou哥”的时候,在他   寇远洲以一双哥哥的眼睛,见证了小孩儿一天天长大的过程。   寇远洲对于乔沅,就是这种被固定好形状的爱。   从以前,到现在。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今后也将一直如此下去。   所以当被圆圆告白的那一天,作为接受告白的对象,说他那一刻没有过慌乱是骗人的。   一个人这一生可以拥有很多个爱人。但是哥,哥是唯一根生根植于乔沅的人生之中、与他最紧密相牵缠着的人。   这就是家人在人生中的重量。   乔沅什么都能失去。但这孩子唯独不能没有哥哥。   家人才是最原始,最牢固,最不可被否认的联系。这是刻写进基因里的纠葛。血骨交融,千丝万缕。   家人是人类初始的社会关系之一。首先有了父母,然后才有孩子。   乔沅是一个被自己的父母抚养过后,又再抛弃的小孩。   在父母离婚、谁也没有选择要他的那一刻起,没有了“家庭”,在这世上,乔沅就只剩自己孤身伶仃的一个人了。   有些事他自己无法选择。他天生是一个残缺的孩子。   乔沅潜意识里具有很危险的自毁倾向。   当年那次事件的发生,犯错的是大人。乔沅当时的想法是:要是他死在手术台上就好了。   那些小心翼翼托举着他的手,底下深藏的更多是大人们的逼不得已和万般无奈的被迫。   就像是当初离婚时,他父母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要是一开始能够选择。   要是人生一开始就有选项可以自己选择,没人会愿意接手这样一条路。   大人尚且有疲惫和抱怨的余地。小孩子乔沅的世界除了可以依靠的家人,就什么也没有了。   于是他也跟着站到了大人的这一边,将年幼病弱的自己视作为一生最大最沉重的拖累。   他生来就是有罪的。   对于寇远洲这个仅剩的,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哥哥,乔沅使劲浑身解数地霸占他。   ——而他自己还没有很好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熟悉他们的人,在见乔沅的第一面时总会对他留下“任性”“自私”的印象。   仿佛他真的有多么自私似的。就连乔沅自己同样那么认为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霸道蛮横的那种人,霸占了寇远洲。   但寇远洲始终总觉得,他那是一种害怕。   害怕真的变成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害怕的时候,想要活下去不就是我们的天性吗?如果把这个也叫做自私的话,对那个人未免太过苛求。   在乔沅的人生里,已经不能再失去唯一的洲哥了。   是,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一定”的。   但寇远洲给乔沅的就是那个不可能的“一定”。洲哥向他保证过,不会离开就是不会离开。因为洲哥从小到大都说话算话。乔沅永远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   寇远洲早就向他保证过。   圆圆永远都不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但他是乔沅的假哥哥。   所以他要给予他其他人永远都无法一口承诺的保证和绝对。   这孩子比谁都更害怕孤独。   但当他接受乔沅告白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做的时候,那天晚上,当寇远洲再又一次使用了好用的接吻,使乔沅安静下来之后。那孩子乖巧漂亮地躺在他怀里。   知道吗,他安静的时候简直像个小天使。乔沅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抬头望着他。刚刚亲吻后,面上绯红还未褪去。乔沅本来就是个容貌昳丽的孩子。他不发一言。   可以感受得到他是如此全身心地信任和依赖着他的小洲哥。以至于这一刻,仿佛自己想要对他做什么,乔沅都是可以的、愿意的。   但是因为没经历过这方面的所有,所以他面对洲哥的视线,会有一点点的紧张而已。   只有一点点。   因为更多的是某种跃跃欲试、等待了许久的期待。   乔沅害怕要是在这一刻自己又表现得有点不愿意,寇远洲又得要迁就他,哄他说会等到他准备好。   当他和洲哥的这个时刻真正来到时。   无声之中两人对视的眼神正在升温。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会让人晕晕乎乎的,血液流动加速,体温升高,乔沅听见耳边自己的心跳声音了。   紧促怦怦声中,紧张到极点。   寇远洲意识到一件事,那个气氛到了。   这种事情就如同水涨船高一样。气氛到了,那些耳鬓厮磨间,曾经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晃荡涌动、无处可去的想念和yu望,一点点漫涨来到了最终的那道刻度线那里。   任由其一路无声地继续滋长下去。没有停止下来,任由它像这样漫延出来,溢得到处都是。潮乎乎黏丝丝地缠住他,和他。   灯光迷离间,心思转动,视线交汇。   寇远洲也不说话。在今晚恍惚迷离的灯光之下,他脸上的神色也忽明忽暗,叫人怎么也分辨不清。只有轮廓英隽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深邃了几分。他俯下来亲了亲他。   一个个触感落下来,乔沅双手撑在他肩膀上,闭着眼,一片黑暗里,心上也就“啵”“啵啵”地时轻时重开出一朵朵小花。   乔沅屈着腿,歪着脑袋。一直亲到,乔沅一手拉住他的袖子。   一看,乔沅也正抬眼看他。   眼角眉梢开始带上些无声的催促。   他的左脚踝正在无意识地蹭蹭右脚踝。像挠痒痒又挠不到实处似的。现在的乔沅很……不安分。   寇远洲的人就在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   但此时他的一只手还在由上而下地抚摸乔沅的背,一个习惯性的哄人的,安抚的动作。最终停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捏了捏。像在捏小猫脖子那样的。乔沅痒得忍不住笑,缩起脖子,歪着脑袋,就这样将脸蛋歪进洲哥的手心里。   而乔沅等待的心情就在这个动作中被打断,注意力重新回到男人的身上。   洲哥身材非常好。肩宽背阔,肌肉线条流畅,捏起来到处都很有手感。   寇远洲俯身下去。   一番纠缠。忽而感受到了什么,他下方的乔沅无声坏笑起来。   他忽然变得是如此之高兴,直笑得一双眼睛眯起来,漾着水光。而脑袋都偏到一旁,好一会儿还止不住这阵甜蜜又得意的笑意。   因为乔沅意识到,洲哥现在的状态和他是一样的。   乔沅偷笑得这样明目张胆。单他一个人心里知道还不够,欢喜上头的圆圆像是喝醉了,他看着寇远洲的脸,想着,他还要说出来。   “洲哥。”   寇远洲就应他道:“嗯。”   “洲哥。”   乔沅说:“你ing了。”   “……”   上方的寇远洲没有说话。   乔沅沉迷于自己的甜蜜中。心想,他的反应=洲哥的反应,所以,他的感觉=洲哥的感觉。   我爱他=他爱我。   乔沅满心的欢喜快要溢出。   他垂眸望着圆圆的脸,熟悉的眼神还是那样,十足纵容地,又带些无奈。   他也闭了闭眼:“是啊。”   他像只是在重复乔沅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洲哥ing了。”   这画面很有一种既视感,乔沅玩的某个恶作剧终于得逞后,扬起下巴兴奋又得意地等待洲哥的“臣服”。   “太好了。”说到后面一句时,乔沅的声音轻轻地低了下去:“说实话,我差点还要以为你不爱我了……”   寇远洲说:“怎么会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要乱说。”他故作生气地用额头去碰乔沅的额头,两人相撞一下,乔沅疼得又傻笑了起来。寇远洲说:“别总胡思乱想。”   乔沅就点点头:“嗯。……”   之后的更多声音消弥在一个个亲昵的吻中。   之后的事情水到渠成。   仿佛是酝酿蓄积了许久的一场夏季暴雨。   过分饱满充盈的水汽不断蒸腾至于高空,终于遇到了解救的冷空气。在越来越多的凝结聚集下。战栗的空气便无法再托举它们时,就会降落形成这一场疾风暴雨。   覆雨翻云。过分充盈的雨水全世界都在四处漫溢出来,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落,终于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下了一场,毫无保留的大雨。   水洼里飘着打转的落叶。被接二连三漫天降落的雨滴砸得左躲右藏,无力又狼狈,一方天空跟着这雨水的频率在团团转。   阵阵闷雷声仿佛远在天际,又像是从他胸腔中传出的。   黑云低垂压下,天地间窒息闷热的空气里,蒸腾出独属于雨季的土腥气味。闷热的温度依然丝毫没有降下来。   耳边啪里噼啦的骤雨声里,乔沅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眼底也蓄积起水意,摇摇欲坠的一点闪烁着。动人又迷离。   他像是也在四处躲着这场雨似的,慌不择路,最后撞进另一双同样湿气氤氲的、黑沉沉的眼睛里。   一只大手将他湿透的刘海拨弄开。   露出光洁的额头,好让他舒适凉快一点,也避免汗水流进他眼睛之中。乔沅神思似乎这才被这只手唤回来。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寇远洲只是不断地,执拗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样的话。   “喊我。”   “再喊。”   “再喊我听听。”   也不嫌累。   他问一句,乔沅就迷迷糊糊地应一句。洲哥,洲哥。   无论多少遍,寇远洲都会应他道:“嗯,嗯。” 第44章   深夜,宿舍。   洗漱完毕的廖川扶着床梯,安静平淡的语气轻轻说了一句:   “最后上床的是狗。”   话音刚落,无形中犹如什么发令枪骤然炸响,一瞬间小小宿舍里噼里啪啦,兵荒马乱,好一阵心照不宣的巨大地动山摇。   平躺在床、双手放在肚子上的乔沅静静等着隔壁床一大阵快要散架的晃悠,最后才是床下面一声不甘心的“啧”。   以及慢人一步的厉真走过去开关那,“啪”的一声。   熄灯的声音。   眼前陷入一片沉沉黑暗。一片静谧之中,默契地再无人说话。就寝时间。住宿舍就是这样,一般会有规律的集体就寝和起床时间。   乔沅如今住宿舍已经一周有余,也逐渐融入了这里的氛围。   他们寝室这四个人,都同样地作息正常,具有一个普通人平均线水平的素质水准,好沟通,无其他不良习惯——厉真的烟自从他搬进来后也果真戒掉了。再也没抽过。   而乔沅上了大学后才知道,光是做到这几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寝室有多么来之不易。正常得让人幸福。   果然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刚搬进来那几天,开始还认床,失眠几晚后,他如今也习惯在身下90厘米的小单人床上睡觉了。   起初要克服失眠这种困扰人的毛病还是有点困难的。   但当初这趟搬家乔沅把东西收拾得干净,连同他的阿贝贝也一起带过来了。在小被子的陪伴下乔沅后来也好好地睡着了。   如果他是一株植物,这趟就像把他自己从洲哥那边干净地连根挖走一样。   而习惯了宿舍生活后,乔沅这几天过得还算舒心。最大的好处是每天上课的路程也果然方便了许多,有时候还能搭厉真的顺风车去教学楼。   厉真教他如何收纳乔沅那老些鞋子的小技巧,也手把手给他指了学校的洗衣店怎么去,哪里的鸡蛋汉堡最便宜。乔沅学会了很多在学校宿舍独立生活的小技巧。   忙于学习和生活的乔沅,感觉一切都井然有序,正在平稳地步入正轨中。而他最近还萌生出了买一辆自己的电动车的想法。   像这样,此刻唯一的集体灯源熄灭了之后,就会给人一种“一天落幕”的感觉。然后等待第二天上课的到来,这样规律地生活着。   整个世界静音。   躺在这样一种平和的静寂中。人闭上眼。   万籁俱寂。而乔沅就在这时冒出一个想法。   不知道洲哥现在在做什么。   这想法倏地出现在这,未免有些突然。还有点不合时宜。   或许是这几天热闹的宿舍生活过多了,此刻深夜显得太过静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突兀地杵在那儿,存在感惹得乔沅自己都怔住。   他这几天就连跟洲哥发消息都少了。   两人的聊天界面卡住在那儿,常常是很久也不动一下。乔沅连周末都是在学校度过的。他有意地将自己和寇远洲隔离开来。   在两人以前的相处历史中从未有过像这样隔离开来的时刻。   刚住宿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里住得下来,为此乔沅憋着一股劲儿在学习和生活,说起来,他第一次住宿都没这么努力过。   只要能忍住不要回头看,人就不会不安。   沉重的念头压得他胸口窒闷,都有点喘不过气。乔沅重新闭上眼,寻找睡意。   夜深了,   黑暗之中,偶尔传来几下翻身或是掀被子的声音,楼里不远处某个宿舍的冲水声。睡意昏沉,乔沅保持那个平躺的睡姿,阖着的睫毛十足安静。   再过上一会儿,这个男生宿舍里就响起了不知道谁睡意正酣的,规律的轻鼾声。   夜更深了。那一点窸窣动弹的声响最后也消失不见,整个宿舍彻底沉沉陷入了夜晚的酣睡中。   一片黑暗中,乔沅睁开眼。   ——睡不着。   看了眼时间,早已经超过他平时睡眠的生物钟了。但很神奇,乔沅意识清醒眼神明亮,这个点还半分睡意也无。还能清晰入微地听见隔壁谁的呼吸声。   他也奇怪。   乔沅还以为自己的失眠这几天已经好了呢。   沉下心重新准备入睡。   但睡意这种东西就是如此,越是有意去寻找越是消失无踪。   宿舍里重新响起一点窸窸窣窣的翻身声音。   隔了好一会儿喂,于小衍,再翻身。   ……   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就是蹑手蹑脚,轻声的下床动静了。   夜已过半。   在黑暗中躺久了,寂静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乔沅终于在那张小单人床上把自己躺得有些心烦。   他下来透透气。   上完一个厕所洗完手出来,站在阳台,仰头望着天上月亮的乔沅心想。这样不好的。   他本来应该尽量避免熬夜的。   尤其是他这几天的作息都这样乱。   乔沅现在接管了自己的身体,更应该自己多加上心。   刚刚睡不着的时候,乔沅尝试着数自己的心跳。   就跟数羊一个原理,但这其实是观察睡前心率的一种形式。清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只专注于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和规律的数数之中。这是洲哥之前哄他睡觉的一种方法。   “……”乔沅独自站在阳台透气,仰头看外面一轮月亮。   静静悬挂于黑夜中的皎洁月亮,将轻雾般的薄薄云层染出彩色光晕。连空气都静默。   他想到了洲哥。   独自生活后,现在没有人再24小时在身边替他操心所有,兜底一切。乔沅接过了自己这幅身体完整的管辖权。他自己关注每天的心电图,   今天晚上失眠得离奇。   无缘无故,毫无征兆地。但乔沅无论怎么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人还是清醒。   为什么会失眠呢?……   从宿舍阳台看出去的这一方夜空,不大不小,刚好笼罩住此时一个神思空茫的乔沅。   不,他此刻心情很平静。   没有前些日子的那些烦恼,有自己事情要做,有课业要完成。一些进展顺利。毫无烦恼。   毫无在今晚这样失眠的理由。   是他这段时间太累了?   ——“想家了?”   此时耳边悄然响起背后第二个人一声压低的气音,给乔沅的人吓得当场无声惊叫魂飞天外,脸色一片煞白。但这种时刻仍然记得里面还有人睡觉,一句惊叫化作狠狠倒吸入胸腔的一口凉气——   趿着拖鞋,一身睡衣的厉真还在一脸无辜:“嘿嘿,吓到了?”   要吓人也别选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吗! !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乔沅身后,笑眯眯低头看着脸色都吓白了的乔沅。   乔沅缓过劲儿来,毫不客气直接一肘杵开了他靠近的身体:“你就是故意的!——”(气音)   厉真看他表情,忍不住笑:“哈哈哈。”   他和乔沅一起看向头顶上那个发光体月亮。   解下他脸上那些丁零当啷的五金,此刻月光下的,是他一张干净,英隽,轮廓立体的少年脸。少了几分金属感带来的凌厉疏离,多了几分纯真(?)。   “你还没回答我呢。”厉真凑近,看着他的眼睛:“大半夜不睡觉,想家了?”   乔沅:“你才想家!”   厉真却点点头:“我刚住宿舍那会儿是经常会想家。”   “……”   不知是失眠精神不济,还是真被说中了一下,乔沅这会儿无言以对。   所以自己是……想家了?   厉真打个呵欠:“很正常啊。住宿就是会想家里,这还是你第一次离开家吧?”   乔沅心上微微一动。这话似乎在告诉他,人是可以想家的。   大家都是这样的。想家也没有关系。大大方方地想吧。人是需要承认自己的某些软弱的,这是应该的。   人就是需要这种时候的。   厉真:“虽然你家就在学校直线距离几公里以外,而且刚刚才住进宿舍没几个日子,还随时都在跟你哥保持联系……”   乔沅:“你还是闭嘴吧。”   凉风轻拂,夜色平静。气氛似乎刚刚好。   乔沅抬头望着月亮。   不可思议。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脸,侧脸线条依然漂亮得别有一番韵味。   厉真挠挠头,摸摸脖子,放不下来的那条手臂,终于在乔沅身后静悄悄地展开来——   “不了,谢谢。”乔沅说。   厉真:“哦哦。”   被礼貌拒绝了。他若无其事缩回手。   乔沅侧头看他:“你刚刚是想要抱我的吧?”   “……”厉真:“少爷情商真高。”   乔沅转头看到这幅他气的牙痒痒的模样,也笑了。   自从上次乔沅找假男朋友找到这人头上,闹了好大的乌龙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没有变僵。或许是厉真这人有某些方面本来就很厉害的原因。   此时有一阵独属于深夜的爽快凉风迎面吹拂而来,吹得人心神都通畅了。   但不得不说,今晚一番话还是让乔沅心下好受了一点。那种萦绕心头的窒闷感也缓解了些许。   他呼吸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   真的只是他想家了嘛。   真的只是想家了,所以今天晚上才会无缘无故失眠的吗?   就当是新环境带来的茫然吧。   就像童话故事的进度条走到结局后,happy ending,主角忽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   或许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达成这个结果,太过努力的后遗症。   乔沅也没有答案。望着此时风平浪静,星星点点的夜空。这样的平和真好。   这样和平的日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没什么再能打扰他。   “行了,早点睡吧。”厉真本来就是起床上厕所的。此时困得打了个哈欠,临走之前跟他确认一遍:“明天宿舍聚餐,记得?”   乔沅点头:“记得。”   周五晚上,是大学生狂欢的晚上。廖川偶然打听到了他们宿舍几人这周都有空,于是说好了要一起聚餐。乔沅也被分配到了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宿舍聚餐的任务,他负责酒水饮料。   这是自乔沅到他们宿舍来之后的第一次集体聚餐。乔沅也有些期待起来。   时间不早。上完厕所的厉真回去睡觉。回来时看到乔沅还在阳台吹风看月亮,说是要自己一会儿困了再进去。于是厉真一个人先进来了。   爬上床梯之前,高大的少年侧头又看了外面的背影一眼。   不知道他感觉得对不对哈。   其实乔沅和他哥的关系,并不只是像看起来的他和他哥的关系吧?   阳台上乔沅的背影安静而清瘦,不知道脑袋瓜里正在想什么。厉真眨眨眼。   他收回了视线。   *   第二天。   乔沅在上课时收到了洲哥发来的一条新消息。   那天他跟洲哥提的那一句,想买电瓶车,乔沅计划是想自己周末去买的,但后来洲哥一如既往地替他办好了一切。   依然效率极高,当下便告诉他明天车会送到学校去,让他到时签收。也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他给乔沅发了新车的照片。   看到那张新车的照片后,乔沅自己都新生感慨。   他对那辆即将属于他的新车……挑不出来毛病。   果然方方面面全部都按乔沅的要求来的。   他是最熟悉乔沅的人。替他选的车,就是大学校园里最随处可见的那种。在确保安全性的同时还得兼具会让乔沅喜欢的外观。符合要求不难,但这样贴合乔沅的心意这件事,目前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而已。   车送过来,连同一应护具和安全头盔。   乔沅反复看着新车的照片。   还在上课。乔沅在手机上和洲哥聊了两句那辆车后,他放下了手机。接着听课。   两人刚刚没有多聊。   一旁放着熄灭下去的手机屏幕,乔沅手里的笔转了两圈。   其实这样一来,乔沅的心情是:自己反而省心了。   他这几天也才发现,挑一辆漂亮好用的电动车这件事比他想象中难一些。事实上,他对电瓶车的分门别类都不甚了解。很多参数也让人看得眼花。   事情表明,刚搬出来宣布独立生活的乔沅,尽管卯足了劲儿正在独立中,但他的行李可以和那个家切割,人和人之间的切割却不是那么回事。   长期习惯性行为形成的自动化反应模式,他不了解的事情,总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去寻找那个人。   乔沅在想,或许那天,寇远洲帮自己送剩下的书过来,在他向洲哥提起这件事时,是否都没意识到自己面对他时流露出的那种请求的信号。   召唤洲哥就是他这个人原本的技能之一。   这时手机在桌面上震响了一声。   【洲哥:每天别太晚睡】   乔沅没有去拿手机。   他只是盯着那条消息看。甚至能想象得出,那个男人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别太晚睡。   这两天他们的消息往来称得上是相敬如宾,毫无越界。这一句话出现,恍惚间还以为又是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寇远洲管着他,保护着他。   于是乔沅也就知道今天这辆车能这么快交到他手里的真正原因。   寇远洲他总是知道怎么才能哄得乔沅乖乖听他的话。先送上礼物,等乔沅咬钩后,再提要求。他从小就很会用这种操弄人心的小伎俩。   没有谁比乔沅更熟悉这个人的套路了。所以这次寇远洲再一次对他这么做时,乔沅很快意识过来。   或许昨天晚上失眠的不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已经在考虑晚上睡觉可以把手表摘下来了。否则他是不是在睡眠状态洲哥都能看得到。   寇远洲也没有选择自己来送车。   凌晨乔沅清醒着的那会儿,要还是换做他们平时,他的电话早应该打过来了。   上学期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甚至愿意大半夜驱车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为了带乔沅回家睡一觉。这事他干得出来。   良久没有操作后,屏幕自然变黑。   乔沅的目光也从那条信息上收了回来。   *   寇远洲买小电瓶,这其中还有个插曲。   那天偶然被谢迁知道寇远洲在买小电瓶,他还有心想帮忙地探头过来看,问了一句:“哟,乔沅那个小脑袋瓜还能对新能源感兴趣啊。他想买什么电车?——最近我看有台很好玩的纯电超跑,还是喜欢大劳出的那款街跑!……小电驴?什么小电驴????”   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按乔沅的喜好替他置办了一辆便捷出行的小电瓶。   在选车的时候,尽管乔沅从没开口提,但他的喜好和要求就是自然而然地在寇远洲脑海一一浮现。   尽管嘴上说着要最普通的小车,但可爱的东西端到面前圆圆就是会无法拒绝。可惜市面上的大部分小电车总无法最全面地同时兼顾安全和外观两个选项。于是这辆小电瓶在被订购后又被连夜运送往另一个城市涂装   只要告诉乔沅这是线头小狗联名款,那孩子会接受的。   寇远洲脑海中浮现小圆圆骑小电动的画面。   他会骑着小电动,在他的大学校园里从食堂驰骋到教学楼,也会跟其他的同学一样,一本正经地将车停在车棚里。……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的圆圆一个人在大学生活得很好。   自由自在。宿舍生活适应得还不错。乔沅确实自己把一切处理得很好。   就在他发出那条“每天别太晚睡”的消息过了许久之后,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显示乔沅回复了他。   有一条新消息。点开这个提醒后,寇远洲就看见:一个小狗在“略略”吐舌的表情包。   乔沅没有再回复什么。   寇远洲就盯着那个意义不明的表情包看。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生气或者只是单纯只是不想继续跟他对话了。只是觉得这只小狗很像圆圆小时候耍赖撒娇的样子。   寇远洲看向办公桌上一个木质相框。   里面放的是小学生时期的乔沅的一张单人照片。   那是这张桌子上唯一可以称作为装饰物的东西。   照片里,他穿着学校统一的制服小礼服,打着小领带。因为笔直的制服而显得紧绷的一张包子脸,小大人的派头。   这套制服西装让他整个人可爱得简直更上一层楼了。一双琉璃色的大眼睛圆溜溜的,一本正经的白嫩包子脸。但因为要拍照,于是短胖的右手还听话地比了个耶。简直可爱得不行。   那个相框被一只手拿起。   寇远洲的人倚在椅子里,垂眸端详着这张一直占据着他办公桌一角的照片。   拇指在透凉的玻璃层上抚摸一下。   是这样的。   这就是他眼里的圆圆。   在他的眼里乔沅就是这样的小孩子。圆圆一直都会是那个安静望着他的、需要依赖人的小孩子。   叫他怎么把一个小孩子当做真正的恋人看待呢。   将那个相框放下到原来的位置。嗒一声。安静的办公室中,寇远洲闭目养神。试图缓解脑袋里严重的失眠和酒精带来的隐隐作痛。   人在头疼的时候,任何轻微响动都会加剧不适。仿佛有无形的钝头小钻子在某个深处慢刀割肉地持续折磨,一阵又一阵。   寇远洲不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酒精依赖了。   昨晚和谢迁在酒吧待到深夜。后半夜的杯光酒影中,已经彻底昏昏噩噩的大脑,依稀记得旁边谢迁问了他一句什么。   ——“你觉得你是在骗乔沅,还是在骗自己?”   谢迁不过是想说他自作自受。   但是一段关系走到末尾。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最自然而然的结束。   只不过是结束了一段结局早写着该注定结束的关系。   寇远洲现在仍然不觉得是自己错了。   他也不会再去后悔什么。只有这样,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公平的。   唯一不会改变的,那就是他今后仍然会是乔沅的洲哥。   如今乔沅正沉浸在新生活中,看起来过得很好。   再者,在这些年来规律充分的身体检查和精心调理的生活方式下,乔沅的状态其实已经趋于稳定。那件让人最害怕的事,也就是关于乔沅的心脏,其实也再没出过什么问题。   看起来似乎没有他操心的余地。   现在放手也好。   谢迁今天会去给乔沅送车。   而寇远洲这次没有选择自己去。送到之后谢迁自己就会打电话来的。寇远洲下午独自待在他的办公室里,一待就是许久。待到日落西沉,办公楼里的人都纷纷下班。夕阳余晖将这个办公室的空间染上一层昏黄。   他重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一会儿。   无人打扰。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某种日暮西沉的静谧。   不知怎么头却更疼了。   被这种阴魂不散的疼痛持续折磨,从办公椅上坐起身的男人脸色黑沉得吓人。   斜阳勾勒出办公桌后一个轮廓冷峻气压低沉的黑影。   他此时脸色差得吓人。没休息好而充血的眼球,眼底一片阴翳。无处发泄的在这个男人身上透出一种悚然,   比以往更加来势汹汹的钝痛,脑海深处一直嗡嗡地仿佛要炸开一般,但很可惜这病灶并不会使人类的脑袋炸开,给一个痛快,这种对于肉体和神经的折磨只会漫无止境。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望向窗外。整座城市此时正被某种静寂的昏黄色笼罩着,躁动的喧嚣被隔离,只剩下某种安静。日落西山,暮气沉沉。外面又大堵车了,一丝风也无。熟悉日常的一幕渲染出不祥的预感。   不知怎么,寇远洲的太阳穴一直在突突跳动。焦躁不得安宁。   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手机还在一旁催促般的嗡嗡不停震响。凌迟着人脆弱的神经。在偌大的安静办公室中旁若无人地彰显存在。紧促的一声接着一声。在这通电话最后的响动消失之前,终于,一只手动作缓慢地伸出去,拿起了手机。   寇远洲揉着眉心:“……喂。”   谢迁:“喂?你现在人在哪儿?”   这个下午一切注定都不太寻常。   寇远洲一下听出他此时语气的不对劲。原本被他打发去给乔沅送电动车的谢迁,一上来就问他在哪儿。   向来只会插科打诨的谢迁此时像正在赶路,喘着粗气,语速很快,语气中还有些上火和急迫,寇远洲一手握着手机,看向了此时窗外的大片残阳。   随着余晖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陷入黯淡,城市沉入一种失温的阴影中。有落单的飞鸟黑影横掠而过。   “办公室。”寇远洲从办公桌后走出,站在此时的落地窗前。   “听我说,这事我一知道就先打电话给你了。答应我你听了之后先别着急,冷静,现在还不清楚什么情况……”   没有温度的夕阳倒映在寇远洲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他瞳仁表层镀上一层没有温度的薄光。   不详的预感逐渐侵蚀笼罩住他窗边的身影。   他的唇动了一动。   然后才找回自己此时极为晦涩难听的声音:“……乔沅怎么了?”   “再说一遍,现在状况还不清楚,我也在往那边去——”谢迁深吸一口气。然后告诉寇远洲:   “乔沅刚刚进医院了。”   “……”   死寂一片的办公室里。凭空出现的耳鸣声,竟与幻觉中某种噩梦般的心电监护仪的蜂鸣渐渐重叠。他眼前竟然不受控制地强烈晕眩了一下,耳边电话后面的话逐渐听不清晰。   寇远洲心跳停了一下。   不是,上次身体检查明明还……可是医生也说,说乔沅的心脏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不对,他现在……   寇远洲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世界静音了,唯一只剩下电话另一头,谢迁一句比一句音量更高的,紧急快速的喊声:   “……喂?喂??你还好吗?……寇远洲!……” 第45章   寇远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耳中又开始分泌出那种平直、尖细的蜂鸣声。   他眼前的画面,时而恍惚闪过的是病床前的监护仪,鲜红欲滴的急救灯颜色刺伤眼膜,眼前画面回闪,魂不守舍的寇远洲终于看清那是前方马路上红色的交通信号灯。而他此时手中正握着的是一个方向盘。   一条路上数不清的红色车尾灯车龙。偏偏遇上堵车严重的晚高峰。   他的心脏便在地狱灼热的岩浆中打滚。这种酷刑周而复始。   寇远洲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   在他胸口正中有一道纹身。   ——正在被重新顺着裂痕撕裂,一双手探入,扒开有些重的血肉层,用冰凉的胸骨撑开器支撑住——在经历着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持住现在的清醒,   谢迁是比他先赶往医院的人。他已经说了,一有消息会打电话给他。   寇远洲驱车前往医院。   他记得他小时候见过这些。走廊尽头回荡推床滚轮碾过地砖的声响,静脉中奔流的温热,“嗡嗡”作响的血液声音。   眼前恍惚闪回过几帧记忆里尘封的旧画面。   然后所有声音突然坍缩成一片白茫茫的荒芜。   ……   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乔沅迷迷糊糊地从深度昏睡里重新睁眼醒来时。他依稀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   不是他一开始被送去的医院的天花板。   但依旧是医院,还是一个他十分眼熟的医院。就是他每三个月要来报到一次的,经常被洲哥带着来检查心电图的他们的 那个医院。   这医院为他们开了专属通道,为乔沅配备了专门的医护人员。而在此时四周围安静无声的单人病房里,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清醒,他想到,自己应该是在昏睡时被转院了。   鼻尖还是那种熟悉的冰凉的消毒水味儿。认清现实后,乔沅的人乏力地往后倒去,   一旁输液管中的透明液滴匀速地一点点下落。   乔沅发现房间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他的人明明就坐在那儿,但又悄无人声。安静得乔沅一度以为病房里只剩他一个。   乔沅被病床边上高大无声的身影吓了一跳。   转头去看。寇远洲一只手支住额头,这个姿势让乔沅还以为他是睡着了。但等他拿下那只手,露出后面一张明显带着疲态的脸时,乔沅就知道没有。   其实在一分钟前他睡醒后看到医院的天花板变了时,就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哥到了。   乔沅刚刚就看见了,洲哥眼下青黑,一双眼底爬上血丝,死气沉沉的眼神。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颓态。   寇远洲捏捏眉心。   洲哥眼底布满红血丝。   ——神色如常。   寇远洲也的确没有睡。他只是在一旁守着乔沅。用体温替他捂着那只输液发凉的手。为避免跑针,始终都维持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   “感觉怎么样?”   静谧了许久的病房中,他出声询问。   乔沅还躺在病床上,寇远洲声音放轻了,这是他们之间一种在医院会用的轻缓温柔的语气。等到乔沅对他点点头,他道:“章医生给你开了点补盐液。喝一点点。”   依然神色平常,反应也没有很激动。   “急性肠胃炎。”   等乔沅捏着吸管喝了点东西进去,恢复了点精神后,寇远洲捏着眉头说出了五个字。   今天的罪魁祸首。   乔沅抿抿唇。   “……圆圆。”   寇远洲什么都没说。只是喊他的名字。话音中未尽的,仿佛一句无法承受的叹息。   乔沅心虚不已:“……对不起。”   起先乔沅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在手表提示他心率不对劲的时候他应该更上心一些的,但当时只是显示心率有些快,乔沅只当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好的,像以前一样。于是自己上床休息了。   休息得也不好。中间爬下床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了一次。   在寇远洲的十年如一日的健康管理下乔沅甚少出现过呕吐这样的状况。   当时他直接懵了。   宿舍只有他一个人在。但乔沅在吐完之后人好受多了,后来又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这直接导致了后面山体滑坡般的恶果,这下好了,干脆是被吐意催醒的。   乔沅吐到发烧。此时人头晕恶心,肚子绞痛得翻江倒海,吐得嘴里只剩胆汁的味道。   他只记得中午宿舍聚餐,大家带了许多好吃的,因为快周末了,于是撒了欢地吃。   自那次跟厉真出去吃了顿火锅乔沅发现自己其实是挺能吃辣的后,今天他直接放开了肚子。以前吃过的没吃过的通通一顿享受。忌口,什么忌口?不知道。   但这事还真怪不了其他人。另外几人也都跟他一起吃了一样的东西,但他们却没有什么状况,三人依旧活蹦乱跳的,手忙脚乱地把吐到虚脱的乔沅一起送去医院急诊。今天吃烧烤吃进医院的只有乔沅一个人而已。   ……   思及此,乔沅偷眼去看寇远洲的反应。   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这次篓子捅得是有点大。不敢想象进医院的消息一出,洲哥当时是什么反应。   但见眼前的寇远洲神情如常。   除了看出有些疲态之外,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平淡?或许是乔沅昏睡太久,他已经平静下来的缘故。   寇远洲看起来一切正常无比。   真的。他情绪稳定得乔沅都有些受宠若惊。   “肚子还疼吗?”   乔沅看着他,摇摇头。   “医生说,等你这瓶水吊完,就可以出院了。”寇远洲道:“有什么事情,先回家再说吧。”   他心想着,都进医院了。   不管乔沅正在坚持什么,这次他总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吧?长久以来两人的共识,身体才是底线。   想是这样想着的,他看向病床上的人。   在寇远洲的眼里,正如他所想的,正在握着吸管小口喝水的乔沅点了点头。   “嗯。”他对寇远洲说:“好吧。回家。”   听见这话的寇远洲,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乔沅一眼。随后他站起身来,脸色如常地替乔沅收拾行李,准备一会儿直接出院后往家里去。   对啊。   早该这样了。   寇远洲心中顿觉轻松。一种并不真实的轻快感流动进身体。他一刻不停地继续说道:“你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今天就跟我走,你的房间一直都准备着。别再想着要住什么宿舍……”   寇远洲话多了起来。说着,有一声来自现实世界的乔沅惊异、恐惧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他。   “洲哥?”   寇远洲站在原地,如梦方醒。   乔沅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看寇远洲收拾东西一幅今天就要把他从这里带走的行径,他还以为寇远洲是要强行让他回家,顿时着急起来:“你怎么出尔反尔!我说了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   他声音一高,连带着那只输液的手动作幅度也大了。扯得输液管猛一晃动,寇远洲心一紧,下意识伸手扶住。   幻觉。   寇远洲机械性地重新坐回那张椅子上。   又是这些东西。   长久以来纠缠着他的梦魇。起初只是幻听。听到圆圆一直在某处喊他,要找他。喊得寇远洲心都揪起来,不论当下在做什么事都要站起来看一看。后来逐渐出现一些幻觉。   或许这些长久以来的这些神经兮兮的幻觉。   其实正是他内心正在真正最渴望着的东西。   “……不要这样。”   乔沅最终说道。   说实话,刚刚寇远洲那幅阴晴不定的模样,真让乔沅有点害怕起来。   让人不愿去想他真的能做出什么事情。   ……   寇远洲丝毫不怀疑,如果刚刚自己选择听从那个幻觉,继续那样下去的话,有朝一日他会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也说不定……   旁边传来一声抽气的声音。   乔沅肩膀微微耸动。   “抱歉。”寇远洲说:“你今天很辛苦吧?”   听见这话,乔沅脸蛋一皱。   他回想起今天经历的事。   那种感觉是乔沅死也不会愿意再经历一遍的。喝下去不到一分钟的清水,转眼又吐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乔沅的下巴也酸酸涩涩地皱巴巴成一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不是仿佛,这就是他受了天大委屈的诉苦的超级前摇。   不能怪他。乔沅今天吃了大苦头,差点把苦胆一起吐出来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还没有人在他身边。他自己一个人连走路的力气也无。   在医院醒来的时刻是他整个人最为脆弱的时刻。   乔沅抽抽着气跟洲哥投诉——“你知道吗,水从我的鼻子和嘴巴里一起出来……”   太痛苦了。那种感觉充斥满他的嘴巴和鼻腔,乔沅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乔沅一心扑在大吐苦水这件事上。急忙向洲哥诉说他今天生病有多难受,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的难受。这样抱着抱着,片刻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好像哪里不对。明明是两人拥抱着的姿势,此时洲哥却是钻进了他的怀里。   仿佛获得了大赦,又或是此刻手上抱住了唯一的救赎,高大的男人就这样俯下身去。一幅就要埋进乔沅身体的姿态。   只有深深弯曲下去的脊背微微泄露出一丝脆弱。 第46章   “你真的不带我走?”   “嗯。”   即使得到他哥的保证,显然乔沅仍然不能很相信他。隔了会儿,又问一遍:   “说好了?”   寇远洲说:“说好了。”   拥抱过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个男人除了还有些疲态,其他并与平时无异。仿佛刚刚那些只是被乔沅虚惊一场之后的后遗症,现在已经好了。看起来也不会勒令他今晚就搬回家去了。   乔沅暗自松一口气。   其实刚刚乔沅已经做好了万一抗争不成要被勒令带回家里的准备了。   这不是普通的篓子。这是住院。   寇远洲和他都清楚,和医院有关的事情对他们家而言是所能想到的最坏的事。   而乔沅   都怪那个厉真开了个坏头。乔沅在一次以为自己其实比认知中能吃更辣更多样化的食物之后,在终于啤酒火锅大烧烤的聚餐中他没有收敛。而拥抱自由的代价就是同时要承受后果。   这次真是他自己的锅。   说到锅。   乔沅想起来,宿舍的其他人大概这次也被他吓坏了吧。   现在的病房里只有他跟寇远洲,室友们,以及今天来给他送车的谢迁应该是被寇远洲赶回去了。   得到了寇远洲不会强行命令他搬回家住的保证。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乔沅低头嗅嗅此时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拧起眉。   “我现在肯定臭死了。”   今天这整件事情说来真的有点丢脸。吐到虚脱不省人事被人送进医院。当时兵荒马乱的场面可想而知不会多美好。   乔沅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寇远洲正像座雕塑似的站在床头一旁、替他调节输液滴速。听见了他的话,道:“来擦擦。”   一般不建议病人自己这么动调节器。但这不建议的人里不包括他们兄弟俩,他们是医院常客。早些年前就已经把这里住成了酒店一般。   他说的擦擦,依旧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擦(一声)擦(一声),也是他一直以来同乔沅说话的语气。   这不免让乔沅想起以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以及以前他们的一些,“擦擦”。   一般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刻。在胖蘑菇小夜灯旁边,他流了许多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的时候,寇远洲伏在他上方。男人动作温柔而有力,替他抬手臂,或是扶住后腰。像是擦拭一条雪白的鱼那样,拎起他的|腿如同高高拎起一条白鱼尾。   不过那会儿已经跟现在不同了。……   当然不同了。而他说的也绝不是那种擦擦。乔沅知道的。明明知道,还是不免表情不自然了一下。   这倒是提醒了乔沅,他们两人如今还正处在某种不尴不尬的处境中。   “能起来吗?”看见乔沅要坐起身,寇远洲问了一句。   “我没事。”   “换洗衣服在那边。”寇远洲永远比他想的要更周到:“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一天,整理一下之后就休息吧。”   乔沅看他一下。   从刚刚那个过分沉重的拥抱里,重新抬起头来时,洲哥已经恢复如常。   变回他熟悉的那个洲哥了。和之前的怪异相比,他此时表情丝毫不见异样,语气如常。就像在一个以前做过无数次的简单的抱抱之后,他已经变回了正常的洲哥。   照顾起乔沅来得心应手,有条不紊。男人将一只手放在乔沅的发顶,轻轻揉摸时,掌心熟悉的温度和力量还是那么沉稳而让人有安全感。   在他的摸摸之下,乔沅就轻轻闭了闭眼。   如今他还是有些精神不济。才刚醒过来没多久。   “还有点低烧,暂时不要洗澡了,难受也稍微忍一下吧,一会儿擦擦就会好了。以及,最重要的,你现在需要禁食,任何东西,包括水都别喝了。暂时只能喝补液盐——但别喝多,喝一点就好。……”   是乔沅的错觉,还是洲哥他现在真的有一点絮叨。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寇远洲不厌其烦地照顾他。   乔沅身上是在他昏睡时被换上的医院病号服。   单人病房里配备有专门的盥洗室。寇远洲拿来了一条热布巾。   乔沅要接过来,自己擦脸时,被他动作轻轻格挡了一下。   他心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抬起脸望向洲哥时,脸上就覆上来一条舒适温热的毛巾,让他无暇想其他。   寇远洲挽着袖子替他擦脸。   男人垂着眼时,冷峻侧脸线条专注无比。   要知道这个人在平时对乔沅的那种照顾原本就已经够细致认真,鲜有其比了。   此时病中的圆圆让他手下的力度放得不能更轻柔、缓慢,简直像是害怕自己能擦破手下他薄薄的一层皮肤那样,他将此刻所有的心思都贯注在擦脸这件的小小的事上,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拭过乔沅。全程耐心无比。   ——到被照顾惯了的乔沅本人都有些不解的程度:“还没好吗?”   “洲哥?”   男人的动作没有停。声音从闭着眼的乔沅头顶飘下来,十足耐心、温和:   “再等一下就好。”   “脖子酸。”   “就快好了。”   动作慢得快要让乔沅睡着了。   为他擦拭干净了脖子和脸蛋。寇远洲施施然地抬起乔沅一只手臂。   在乔沅说些什么之前,他已经开始用新的干净的毛巾,专心致志地开始为他清洁其他位置。   一只手指修长型号宽大的手托住他小臂下方一侧。   将一条手臂抬高起来,好方便温热的布巾沿着每一寸柔软的线条擦拭过去。   乔沅又看了此时的洲哥一眼。   他眼神认真,那副模样,只是在一心一意地替乔沅擦拭着手臂而已。先从一个个手指肚,到虎口处,每一个手指指缝,之间的连接处。洲哥就在那处仔细地擦捻,将他的一只手擦干净了。   寇远洲手心托着这只手,如同托着自己一样十分宝贝的艺术品。   在他手中的这只手臂,在乔沅的小时候还是肉嘟嘟的一截藕臂。   小时候的乔沅长得非常可爱。   五个小手指头,连粉粉的指甲盖的柔软。嫩生生的犹如刚冒出头的白白笋尖儿,短而肥美。肉肉的手指肚。   每次从外面玩儿完回来,寇远洲拿着手帕替他擦手时,总是不会闹人。没见过这么乖巧安静的小孩子,一双小手自觉地伸到你面前,等待你帮他擦擦。   ……   不知何时起,那个小小的圆圆已经长这么大了。   眼前盛在他手中的这条手臂,修长,优美。   在手腕处流连了好一会儿,他手里的布顺着小臂的线条往上擦去,布巾擦拭到他柔软的肘窝。这一处皮肤薄到能看清其下的青紫颜色的血管了,而且手感奇妙,柔软到不可思议。寇远洲表情不变,仔仔细细地用布巾下的手指按进去,擦拭那处。   在他的心目中,乔沅仍然是摆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那个小小的样子。   永远都会是。   他是乔沅的洲哥,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像是需要特地格外强调什么似的。他在内心对自己又说了一遍这个早已决定好的事实。   虽然从以前洲哥就很爱操心许多事情,比如照顾他什么的,但今天这种症状似乎变本加厉。   刚刚乔沅犯困,只抬手揉了一下眼,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他一句:“别揉。”,随之手也被人拿了下来。   感觉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就长在自己身上似的。随时随地的关注。   擦着擦着,乔沅感觉覆在自己手上的温热触感变了质。仿佛那不是一块普通的布巾,而是什么触感在其上面舔舐而过。   真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远洲垂着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话:“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小小的一个人不知道那儿来的那么多讲究,不管洗手还是擦脸从来都很配合,换衣服也不用大人催促。有时候就算没弄脏也会要求我帮你擦擦……”   乔沅忍耐到现在,以及,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很累。他把手臂从那个人手里抽了出来:“我累了。我要去换衣服。”   寇远洲:“还没擦完……好吧。”他看着乔沅坚定的眼神,妥协了。给他指道:“衣服在包里。你喜欢的那只玩偶也是。”   放过乔沅的手,他终于将布巾放到一边。乔沅看着他动作,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擦擦,刚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眼前笼罩下阴影,就在他莫名紧张起来,以为眼前人要做什么时,自己额上落下来一个亲吻的触感。   十分普通的一个吻。就像他们以前那样。这没有什么。   乔沅心想或许洲哥今天真的只是被他吓到了而已。   他顺从地被亲吻额头。便有一只大手抚摸上他后颈的皮肤。加深了这个吻。使得这个额上的吻变得力道有点重,时间有点长了。   乔沅抬眼看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洲哥?”   隔了片刻,男人才回答了他:“……嗯。”   这个称呼似乎让他想起来目前自己的身份位置,还是“洲哥”。这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终于缓慢放开了乔沅。让他下床换衣服。   而乔沅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觉没出错。   这次住院似乎让洲哥更为变本加厉地监护和照顾着他了。   他带着那种怪异的感觉,独自进卫生间换衣服去了。 第47章   等人睡熟后,在病房里留下一盏夜灯。寇远洲站在门外,伸手从外面关上那扇病房门。   这一带住院区环境雅致而温馨,比起病房,让人想起星级酒店的套房。走廊上时刻保持着适合静养的安静氛围。连时而经过的工作人员都是悄声走路,随时待命。   “怎么样了?”   这一句问来自走廊外面,今天去而复返的谢迁。   “睡了。”寇远洲轻声说话,仿佛两人站在走廊里,隔着一扇厚厚门板,这个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都会吵醒里面的人似的,说:“他今天被折腾坏了。”   闻言,谢迁也心累地扶了扶额。下午的时候寇远洲就来了,他一个人看护到现在。   今天这事情闹的……   谁不是呢。   今天下午真是一场灾难。   他专程去给乔沅送车。就一辆小电瓶,愣是被寇远洲强迫他护送出了玛莎拉蒂的架势。谢迁一边想着这也值得他亲自去一趟,一边打算着到时候好好拍几张好玩的乔沅骑车的照片当表情包来着。结果,学校到了,但乔沅找不着了。   当时谢迁到达学校,电话找不到人而乔沅的好友苏晗嘴里也问不到什么时,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和乔沅的导员两个人几经询问,最后从隔壁寝室的得知乔沅室友好像把他送去医院了的时候,整个人当时就不好了。   乔沅,医院。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仿佛当头一棒。当时就把听到消息的谢迁吓得不轻。   不是吧……   千万不要是那件最让人害怕的事。   因为在学校团团转了几圈找人,等他去往就近医院的那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谢迁在往赶去的路上还是焦头烂额地给寇远洲打去了那一通电话。   按下拨号键的那一秒钟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寇远洲这几天的状态原本就已经够不好的了。   乔沅几个室友都十分尽职尽责,事发第一时间已经把人送医院了。谢迁到时,看到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十分自责。乔沅因为就医及时,已经在那边挂上水了。   结果出来是虚惊一场。   急性肠胃炎。   但还是让人捏了把汗。把乔沅室友,几个还在上大学的小孩吓得不轻,而谢迁惊讶地发现,那个灰毛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   谢迁目瞪口呆。   这小子和乔沅还真是缘分不浅。   但是他更难相信,寇远洲还是放乔沅自己出去住宿了。   他有时候真想把这个人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再后来寇远洲就赶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乔沅送医院这件事,简直是在太岁头顶,在寇远洲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蹦迪。   果不其然,那天当事家属寇远洲不仅愤怒地轰走了室友,连带把他也轰走了。他给乔沅办了转院,只留下自己和病床上昏迷的人待在一块。   中间谢迁还百忙之中抽空拦了一把那个还想留下来看看乔沅的灰毛。   小灰毛人怪好的咧。像跟柱子似的站在那边,还不肯走,说要对乔沅的病负责。   谢迁很感动。   然后他:走你。   一把给灰毛拦在了病房外面。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临时赶来衣冠不整,坐在病床边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人间的寇远洲,从外面替他们关上了门。   谁也无法负这个责。   在经历过他们兄弟俩人生中经历过的一切之前,谁都没法。   那天寇远洲一直陪在昏睡的人身边,咨询医生,办理转院。最后一个人这样看护到了深夜。   谢迁这已经是离开一趟又返回来看他的。   毕竟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没有进去打扰乔沅,只在门外等着寇远洲出来。   推门出来的这个寇远洲让他有点不敢相认。   和早些日子之前那个死气沉沉的男人,如同刚吊了瓶葡萄糖,或者有一支针管给他扎了一针强心剂一般,他忽而就回光返照了。   精神出奇地好。肉眼可见的那种,只见他眉舒目展,往日那种阴霾一挥而散。跟前几日的他都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尽管这个男人已经不知道连续多少个夜晚没能入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在靠酒精镇压太过严重的头疼。   谢迁目光带些怀疑地盯着此时的寇远洲。   要不是他作为知情人了解寇远洲这些天一来令人堪忧的精神状态,可能就要被他现在的这种状态骗过去了。   他看了一眼寇远洲,又示意地看看乔沅病房的门。   “……还好吗?”   “嗯。”   两人走出几步,来到走廊外面的同样安静的休息区。这个点,天都快要亮了。谢迁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杯热咖啡。背过身等待的期间,他暗戳戳回头看了长椅上的人一眼。   “乔沅睡了?”   “睡着了。今天给他做了其他的检查,他的主治医生也看过了。万幸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谢迁也在他一旁坐下来。   “今天也是够折腾的。”   顿了顿,看见旁边人在闭目养神,谢迁又出声道:“都这个时间了……你回去歇一下吗?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在这儿看着。”   寇远洲闭着眼睛,只是道:   “没事。”   谢迁在那喝咖啡。于是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想通了?”他问寇远洲。   他转着手里的咖啡杯:“我不是八卦啊。但是你知道,最近这些年轻人啊,分分合合的什么啊也有很多。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要把人追回来,我知道有专门策划这种告白啊,求婚啊什么的团队。……”   “乔沅是我弟弟。”   谢迁未尽的话音就被他这一句在这夜里格外冷静清醒的话堵住了。   他默默咽下一口医院的苦咖啡。   真难喝啊,呸。   寇远洲只是静静坐着。在心中盘算乔沅住院的其他事宜,看看还有没有遗漏。   把乔沅当弟弟看。当弟弟看。   或许只有在这种无数个颠倒的日夜和梦魇般的头疼中,在这种暗无天日,反反复复的自虐式的浑浑噩噩的折磨中,他在今天终于也是唯一地看清楚了一件事。   他始终、一直都爱着作为自己弟弟的乔沅。没有变过。   他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乔沅有别的念头。他早已对他产生了不同的感觉。另一种更为深刻的爱,悖德的欲。不止于触摸他皮肤传来的温暖体温,不止于亲吻他眼睛下方,脸颊上的两点可爱的小痣,以及那和小时候一样,以及在寇远洲眼中看来,他那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耳廓软骨形状。   在今天,这个劳顿惊吓的夜晚,在彻底经历了又一次他不在圆圆身边时圆圆被送医院的失魂落魄后,他终于,也总算面对自己的内心,寇远洲承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对乔沅那种早就从亲情中横发逆生而起的情感。一种沉甸甸的,湿黏的,焦灼的,滞重的,腐腥的,浑浊的,粘腻的,淤塞的,绵软的,见不得光的。洗不干净的。   爱意。   他觉得圆圆就是自己一个人的。   乔沅离不开他。而他也不能没有乔沅。   他惊异于原来这个想法在他这里是如此根深蒂固,理所当然。才会在发现乔沅有了离开他的想法时,才会像是被当头棒喝一般地,乱了手脚。前所未有地震惊和愤怒失态。   他始终想要的是他的全部。   这就是对乔沅最大的背叛。   最害怕只剩自己孤独一人的乔沅,却随时都在做好被抛弃的准备。   而寇远洲的存在就是这世界上牵系着他的最后一根线。他不是没有家人,他还有一个洲哥。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洲哥。   自己是在把乔沅当弟弟看,只有当他们是家人时他们才永远不会分开。   害怕乔沅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他不能先跨越这条界线。   但诚如他跟谢迁所交代的,“乔沅只是弟弟”,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执拗到底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现在是,他不能。   乔沅是个好孩子。他已经自己选择好了他新的道路。   而选择当他哥哥的寇远洲。现在就只能是他的哥哥。再表现出任何挽回,只能使圆圆那个孩子在他原本坚定选择的未来路上摇摆不定罢了。   他已经是乔沅的洲哥。   从今往后,他也只能是。   *   此时此刻,病房里。   床头一盏胖蘑菇夜灯幽幽发散着柔和舒适的光线。   仿佛在一片漆黑中撑起来的一伞光。这是寇远洲替他从家里带来的。他总会在乔沅住院时努力把病房布置成他能接受的样子,缓和住院的人的情绪。   被光线照见的一方床头区域。只见床上的身影先是动了动,随之是被子窸窸窣窣,被轻慢掀开的声音。   乔沅的人从床上坐起。   他还没有睡着。   病床上的人影几乎融入这一片黑暗中,他显得格外安静,良久没有动作,又像是疲倦到了极点了。终于轻轻深呼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发沉地将胸腔里刚刚一口气吐出来。   整个人格外疲惫不堪。   哭过没多久的眼睛还微酸发涨着。   乔沅坐起来,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他只是……正在发呆。   刚刚洲哥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是一个带上劫后余生的意味的属于他们的拥抱。坚实的双臂紧紧箍住自己时,乔沅的人全然陷入那种熟悉无比的温暖中。被他的力道紧紧包裹住自己,紧到下巴都不自觉仰高起来,两个人在这张病床上相拥抱着。   乔沅埋在他坚实的臂膀上。睫毛颤了下。刚刚那一通委屈漫溢出来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感受。他目光转移,张开嘴时,呼吸进去的也是属于他的气息。   乔沅他怔怔然的,心想的是,真被那个厉真一语中的。   他就是想家了。   但诚如所见,乔沅这人命里是个天煞孤星。他这个人对于“家”的概念,到后来也只有一个寇远洲而已。   当乔沅意识到自己正在产生的是留恋的这一事实时,他内心忽而艰涩难言。   他太害怕孤独一人了。   问题就在这里。   苏晗说人们在分手之初会经历一段最难捱的时期。因为随时会存在着藕断丝连的幻想。这是最难过的一关。但只要熬过去一切就会变好了。   一切就会……   只剩他一个人的深夜中的病房里,一切静谧无声。乔沅拿手背很用力地抹了一下眼睛。   又全被他搞砸了。   明明最害怕洲哥变成下一个“妈妈”,成为乔沅的病的受害者,结果却在这种节骨眼上又出了事。看到刚刚洲哥疲惫泛红的眼底和对他反常的照顾欲,乔沅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一切。   刚哭过的眼睛还酸涩难消。泪珠擦了又有,他独自抹掉了坠下来的三两颗眼泪,擦干净了,又把心头涌上来的剩下的酸意咽回。   之前妈妈的事就让他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   在悲剧发生,所有人都在企图寻找一个整件悲剧的罪魁祸首,叹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角落里被忽视的最大元凶,也是看似最无害的那个,他自己就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要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没有乔沅,没有心脏病,没有漫无天日的折磨。   乔沅蜷在床上,他茫然地自己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怎么办,如今他好像只是在周而复始地犯同一个错误而已。   乔沅又想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48章   次日早上乔沅出院。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看着车窗外医院周围看厌了的景物一路倒退,他松了口气。   实在是不想再到这个地方来了。   上了主干道,汽车平稳行驶着。一路上,副驾驶的乔沅沿路都在都扭头望着窗外,像在对着飞掠而过的车辆发呆。   圆圆的后脑勺像是对窗外的天光发呆的猫。十分安静地坐在那儿。   等红绿灯的间隙,一只大手伸过来覆上他的前额,干燥掌心在上边试着温度。   “还是没什么精神。”   寇远洲道。   乔沅不看窗外了,扭头过来看向他。   男人的手顺着他脸侧的线条一路滑落下来,在他耳后轻轻摩挲着。像是安抚小时候不听话也不理人的小乔沅的动作。   乔沅扭头离开他的手,说:“我已经好了。”   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的寇远洲不置可否:“是吗。”   “看你似乎打不起什么精神。”   “不会!”   以洲哥现在对他的看护的紧张程度,生怕话题下一句就悄然滑向了要带他回家修养的事情上,乔沅认真强调:“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在医院已经都好了。”   “是吗,”寇远洲接过话:“那我特地给你找来的打气惊喜也用不上了 。”   乔沅奇怪于他话题转变之快:“什么?”   顺着寇远洲的目光,他随之也不解地朝后座看了一眼。   小老猫一张驴脸和他四目相对。   它从刚刚就一直安静地趴在猫包里,此时被乔沅发现,也只是淡淡然地打了个大大的响尾蛇哈欠。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惊喜。   前座的乔沅吸一口气:“啊……”   小老猫!……   原本平静无比的心情竟也浮起丝丝波澜。   乔沅去学校后,寇远洲替他接手了这只猫。他离家有多久,就有多久没见到这只和他很有眼缘的猫了。   想也知道,这是寇远洲今天开车送他时,特地让人把猫包带来的。   “它想你了。”驾驶座上的寇远洲低低笑着。   乔沅就被这他理所当然睁眼说瞎话的这一句逗笑了一下。   洲哥对他的滤镜似乎有两米那么厚,觉得乔沅就该猫见猫爱。天地可鉴,此时小老猫脸上一幅“大哥你谁”的茫然表情,配上那张酷似人脸的骨瘦如柴猫脸,一种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寇远洲对此视而不见。   还是这幅如此熟悉的亲切嘴脸。乔沅的人此时已经蠢蠢欲动恨不得上手了,他按捺住内心欣喜,忍不住看向洲哥:“我现在可以抱抱它吗?”   “嗯——”   寇远洲故作考虑状几秒,最后才在乔沅期盼的目光下道:“你可以抱着猫包。”   尽管对乔沅的爱堪称盲目,但小老猫现在见谁都可能会伸爪子挠,寇远洲在这一点上还是拎得清的。   “猫条在旁边。”他多加一句。   考虑得实在很周到。   乔沅一见到猫,果然表情都不一样了。他小声和腿上的小老猫一起玩,和刚刚蔫头耷脑的模样不同,方才郁气一扫而空。   洲哥替他把小老猫养得很好,虽然脸上不发腮,但身体肉眼可见地胖了圆了,毛发顺泽发亮。不看脸只看身体的话,十分喜人。   小老猫一如既往地对人爱答不理。但乔沅手上有猫条。他还是久违地过了一把猫瘾。   直到寇远洲将车子停稳在路边,乔沅这才放下猫包。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向一旁洲哥。   他知道寇远洲今天做这些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一些。这件事也只有寇远洲才能做到。   乔沅放下膝盖上的猫包。外面,寇远洲替他打开一边的车门。   “这两天在学校自己多注意一下,药别忘了按时吃。现在只能吃流食,有什么事情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临分别前,他显得格外喋喋不休,不放心乔沅。   直到腰上抱上一双手臂,寇远洲愣了一下。   “谢谢,洲哥。”   寇远洲低头看见身前一颗紧紧依偎着的脑袋。乔沅离开之前,上前抱住了他一下。高大的男人反应迟疑了一下,对乔沅的主动亲近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片刻之后,寇远洲低垂下头,也轻轻依偎在他发顶。他低敛下眉眼,神情眷恋而温柔。他揽住了乔沅肩膀。   “不要害怕。”   “洲哥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语气温柔而坚定,安慰乔沅道。   乔沅听见了这一句,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他只是不声不响地,侧过头不让寇远洲看见自己此时脸上神色。 第49章   在肠胃炎事件之后,乔沅在学校的日子还是那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去。   他那天回学校这件事,最震惊的要数廖川。直呼乔沅他哥变性子了,居然还放他回学校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乔沅他哥么???   但乔沅的确是好好地回学校来了。   廖川当时十分怀疑人生,以至于还阴谋论地怀疑起了放一个白白圆圆的乔沅回校是不是什么陷阱。毕竟把乔沅整成那样的是他们,乔沅如今还能重新回大学住宿,这实在是超出他认知的事件。   你说割肉相让吗?那个冷血无情的乔沅他哥??   相比起这人的紧张兮兮,厉真倒是十分开心,欢呼雀跃。   又过了一周。   这天,乔沅在宿舍外面的阳台洗完衣服。看今天外面夜色很好,风也凉爽,没有云层遮挡的月亮又大又明亮。乔沅便独自站在阳台上多看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安静的身后响起一连串响亮的啪啪啪拖鞋声。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接着是由远及近的复读机声。   下一秒有人也上阳台来了。冲着他来的,乔沅背后就响起一道探寻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   “没……”乔沅转头看见人,脸上露出无奈:“都说了上次是意外,我现在已经都全好了。”   上次乔沅一个人吐晕在寝室半天才被人发现后,寝室里另外几个人现在已经对乔沅体质有了新的认知。在最近乔沅的恢复期间都是把他摆在了吉祥物的位置上,连排值日乔沅都只是倒倒垃圾之类的轻活。势必再也不让上次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   此时站在乔沅对面的人,厉真一歪脑袋:“哦,看你半天没出声,还以为怎么了呢。”   乔沅:“以及,再说一遍,别再把我当成纸糊的了。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弱,太夸张了。”   对面厉真疑惑:“你发烧了?”   还说没不舒服,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乔沅勉强:“反正我好得很。”   “行吧。没有不舒服就好。”   厉真跟随他刚刚的视线,也看向了此时晴朗无云的夜空。夜幕中散落的几点星子清晰可见。   他目光又落回到了身边的乔沅脸上。   “刚刚看你半天没说话也没动静了,出来看看。”他道:“原来只是单纯不开心啊。我还以为生病了呢。   乔沅转身要走:“你呆着吧,我先进去了。”   他身体现在好得很,没有问题是真的。但自从这次重回宿舍,这段日子乔沅多少有点不在状态,也是真的。   厉真也的确还待在原地,他伸展一下手臂。感慨道:“天气真好。”   “明天一定也是个大晴天。这样的晴天就适合出门爬山,攀岩……啊对了,你玩过极限运动吗?”   “……”乔沅脚步顿住了:“我吗?”   他是一个坐过山车都没办法的人。   极限运动?谁,他啊?   “我就很喜欢。”厉真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在蹦极之前,他们会让你签一份免责协议和知情同意书,明确一些风险。我在玩滑翔伞之前就写过遗嘱。”   乔沅不知道他这番话的用意。只是站在那听着。   “乔沅。”   “嗯?”   “你写过遗嘱吗?”   乔沅音量提高了:“什么?”   好没礼貌的一个人。乔沅不满心想。   厉真:“啊。抱歉,可能这个你还真签过。但通常遗嘱两个字出来普通人都会吓一跳,这是这个梗的精髓所在。”   乔沅眯起眼:“你是明明知道我真的有遗嘱,才这样问的吗?”   和厉真走近之后,乔沅获得了许多从前没有过的新奇经历。   比如像这样聊起自己的身后事。   在他们家里极少会聊起这些。他们家总是忌讳提起生死的话题。会不着痕迹地避开那些,仿佛这样就能让它远远地不要靠近乔沅一点。   无数次的回避不谈使得这个话题如滚雪球般越来越沉重不堪。   但是,是的。乔沅是一个写过遗嘱的人。   厉真说:“极限运动的极限是探索生命的极限。在那时候,你会感觉到自己的手清晰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界。”   这种肾上腺素失控飙升的感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以为,像我们这样写过遗嘱的人,做人会更爽快一些。”他抬头望着此时天空中安静悬挂的明月:“因为你知道的嘛,看清楚生命渺小这个道理的人,之后遇到什么事也就都不算事儿了。”   看事情会更清醒,也会更果断。   厉真喃喃道:“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道理。”   乔沅听不下去,缓缓转向他:“……最近,才知道?”   他还最近知道,他都知道死了吧。没有人比这个大哥更践行这个道理了。厉真就是乔沅这辈子遇到过的最不会拘束自己委屈自己的人。   乔沅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道理。   “是吗,”厉真笑笑:“但是我最近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在某个人身上。   厉真望着他,不知怎的,在乔沅和平常无异的目光中忽而没由来地变得有些紧张,他手掌无意义地擦了几下裤缝,深呼吸一口气,在你以为他就要闪躲开那目光之时,却发现仍然在不偏不倚地盯着自己看,那双俊气的眼睛里有种特别亮晶晶情绪一溜而过:“我已经决定好我要做的事情了。”   “人只活一次。犹豫就是败北。乔沅。”   乔沅云里雾里,始终没搞懂这人今晚这番大道理的用意:“所以……你想让我去蹦极?”   厉真竟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   “为什么不行呢?”   乔沅吸一口气:“你知道吗,别让我哥听到这一句,他会杀了你。”   厉真笑了,耸耸肩:“杀呗。还是那句话,我只活一次。”   乔沅看看月亮,又看看这个今晚莫名十分感慨的厉真。   厉真:“不过你刚那句话是玩笑对吧。”   厉真:“他真的会杀人吗?”   厉真:“他杀人疼吗?”   乔沅转身要回去:“你自己继续赏月吧。”   就在这时,厉真忽而凑近一下,在很近的距离,贴着乔沅刚洗完的发丝嗅了嗅。   乔沅猝不及防之下,视野只剩下这人短袖,平日锻炼有素的胸膛十分明显地上下起伏了两下。   “什么洗发水?”他吸一口气,叹道:“香香的。”   乔沅不明所以之下,还抽空给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自己的洗发水。   本来对于这些生活消耗品他就不怎么上心,很有分享精神,谁来借用都行。这也是其他人喜欢跟他同宿舍的原因。   “哦。”   此时的厉真应一声。他的人还没有移开。闭上眼睛,又吸一口气。   “跟你同宿舍真好。”他对乔沅说。声音都轻了几分。   乔沅以为他在夸自己大方,顿了顿,道:“还行吧?……”   “对了。这个周末学校的音乐会。你会来吧?”他重新睁开眼。望向乔沅的瞳仁亮晶晶的。   *   周五。学校咖啡店。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苏晗喝一口咖啡,直截了当道:“干脆直接开启一段轰轰烈烈的新恋情如何?”   坐在对面的乔沅正无言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   对苏晗没头没脑突然冒出来的一句,他表示不解。   乔沅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需要。”   “Exactly!”苏晗拍两下手:“看,就是这个!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什么!”   乔沅:“……”   苏晗是认真的。   兴许乔沅自己当局者迷不觉得,以为一切正在步入正轨,自己正在努力生活,但作为身边的旁观者,苏晗总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的乔沅还在陷入低潮期中。   “青春宝贵,浪费有罪。我再也不想看你这样拖拖拉拉原地踏步了。你只谈过一段恋爱不知道,其实现在很多人走出失恋的方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艳遇~”   乔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嗯……”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先别顾虑。”苏晗道:“与其踏步不前,不如干脆放手一搏,给自己一个机会。”   乔沅放下咖啡杯:“你今天是怎么了?”   “一直在劝我找新对象。你是不是瞒着我干什么了?”   “额……”   苏晗顾左右而言他:“总之……”   咔哒一声。   是一个杯子在桌面上放下的声响,穿着咖啡师围裙的厉真笑眯眯的:“来,请你们喝。”   看着那杯东西,桌上两人异口同声:   苏晗:“这什么?”   乔沅:“什么玩意?”   厉真得意洋洋道:“我新学的,咖啡拉花。”   两人沉默了。又问一遍:“什么玩意?”   “没见过人家咖啡拉花吗,树叶啊!土鳖。这多明显,一眼就是大树叶。”   苏晗狐疑地拿手机搜了一下“树叶 咖啡拉花”的图片,然后再看看眼前这杯粗短的“树叶”。她看向乔沅:“这是x骚扰。”   厉真:?   乔沅拿起那杯咖啡,看着闷声不吭气鼓鼓扭头就走的厉真背影,问:“他生气了?”   这个人这么容易生气的吗?   乔沅总觉得此事发生的这个套路感觉似曾相识。   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来。   “别管了。主要是你,要记得今天晚上的学校音乐节!会来的吧?你会来的吧?”苏晗紧盯着他,期待又催促。   学校的音乐节是他们最大型最热闹也最受期待的节目活动之一,早几个星期就开始声势浩大地宣传布置了,可以说人人都翘首以盼。   到时候会很好玩的,整个操场彻夜都会进入狂欢之中,变成荧光棒的海洋。   乔沅闻言,只是犹豫:“嗯……”   他向苏晗解释:“今天晚上我得回家里吃饭。如果赶得回来的话,我会去的。”   回家吃饭。苏晗偷偷瞧了他此时的表情一眼。   “哦……”她说:“我会等你的!到时跟我说一声。”   乔沅一朝住院,虽然没什么大事,但中间因为他妈妈担心打来电话询问,再加上家里经常照顾乔沅的阿姨更是心疼地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关心乔沅的身体……总之就敲定了乔沅今晚要回家一趟,吃一顿晚饭。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离家住宿,回家交一趟差也是应该的。   他也跟洲哥说好了。   于是今天傍晚的时候,乔沅按时赶回家里。   以前这条从学校回家的路线他天天走,乔沅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然而今天回来一趟,时间明明只过去了还不到一个月,却让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滴的一声,家里的门开了。   厨房的阿姨首先听见,迎了出来。她等待乔沅已久,今天特地   乔沅和她好好地聊了会儿天。等这个最疼爱他的阿姨心满意足地回厨房继续忙活了,他看向后面站着的男人。   “洲哥。”乔沅喊人。   寇远洲笑着看他。   眼底的温柔一如既往。对乔沅回家吃饭这件事显然也是高兴的。   乔沅换鞋进了门。   “今天吃大餐。”洲哥对他说。   今天的菜色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乔沅以为自己太久没回,今天必将久违地迎来一顿属于他的养生轻淡十全大补餐,然而并不是那样。大餐还是大餐,但今天餐桌上的菜色,好得倒像是一顿色香俱全的宴客席面。虽然也有药膳汤,但是有好几道菜都是以前偶尔为了哄乔沅才会出现在他们家餐桌上的。   明显不一样了。只是在这个家里被宴请的人是他而已。   “来吧。从你出院后还没好好庆祝一下。”   洲哥还特许他可以喝一点红酒。他对乔沅道:“今天可以破例。”   乔沅坐在沙发上等饭。   心想着,莫名有种,他成了这个家里的客人的感觉。   他又转头看向那个去厨房帮他洗水果的男人。   寇远洲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不迫。因为走得急,这个向来气质沉稳的人,还被自己的拖鞋绊了一下。男人的背影在乔沅眼前一个趔趄。   他急得就好像那盘准备好的水果只要晚端上来一会儿,乔沅就要背包走人似的。   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沉静。也就是在这一刻,乔沅忽而意识到:变了。   他们的关系中有什么地方在悄然地改变了。   曾经乔沅是在这个家里每天等着寇远洲下班回家的那一个。   他习惯了追随和等待。就算是他们以前,他也是跟在小洲哥屁股后头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带自己这个小病秧子玩儿。现在自己反倒成了家里的稀客,洲哥是一直站在身后等待他什么时候回头的那个。   他记忆里那个威严深沉的、说一不二的洲哥,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希冀于他回家一趟的家长而已。 第50章   晚饭后的乔沅瘫坐在沙发上。   饭间喝了点小酒。是他哥的一支柏图斯,口感甜美,一口接一口地像在喝饮料。搭配着今天晚上丰盛的菜色,导致他一高兴多喝了点。   一顿饭后,乔沅的人有些醺醺然地窝在客厅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客厅灯光调的柔和舒适,音响中放着从前两人喜欢的轻音乐。   该说不说,乔沅还有点怀念他的大落地窗。一切都恰到好处,温度湿度都令人舒适。可以随便伸展手脚也不会碰到床梯或者拦住了宿舍过道。在沙发上随意瘫得舒服的乔沅内心第一次发出了住宿生的感慨:果然还是家里舒服。   他侧头望一眼身后餐桌旁的洲哥。他背对着这边,在简单收拾一下桌上的那些餐盘。   这顿晚餐吃得很饱。   两个人在餐桌两边相对而坐,隔着一桌丰盛的菜肴,一起聊起乔沅最近学校里的事。   他们之间确实有某些东西变得和从前不同了。   这种平淡又温馨的沟通有种既视感,像好友和好友之间的聚会聊天。   因为席间会有那种无话可说的空白时刻,这使得乔沅只好频频举杯。喝了好几杯酒,还是寇远洲叫的停。   此时的乔沅拿手背碰了碰喝完酒有些发热的脸颊。   吃饱喝足的乔沅只想在这里瘫一小会儿,消消食来着。但此时他望着窗外夜景,逐渐黯下的夜幕颜色像一点颜料无声融进他清透的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后来酒劲儿上头,困意翻涌,眼皮也逐渐合上。   沙发上的人最终脑袋往旁一歪,小睡了一番。   寇远洲收拾桌子的片刻功夫,身后客厅里半天没了乔沅的动静。洗完手走过去一看,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圆圆的人窝在沙发里,歪着头,呼吸正酣,压扁了一侧的脸颊。因为喝了点酒,睡得很沉。   紧闭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小小阴影,连睡着了的动作都孩子气。   看着他的寇远洲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意。   担心这样睡久了会落枕,他伸出一只手,用不会惊动人的力道,轻轻扶住乔沅脑袋的一侧。   这活儿极为刁钻不好做。   不惊醒眼前一个闭着眼睡着的人,从手劲儿的控制到扶稳的角度。男人   等到他重新   那只大手扶起乔沅的脑袋时,睡着的人连眼睫也没有颤一下。   寇远洲甚至还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温热,柔顺,毛茸茸的。比起世间任何最柔软无害小动物还要更能融化人心的,圆圆的体温。是曾经最为熟悉也是他喜爱到骨子里的手感。   仔细看着他刘海的长度,深邃的眼眸只专心于关注着他那些发丝几毫米的长度差,说:“该剪头发了。”   ……   等到乔沅重新睡眼惺忪地撑开眼皮时,外面天色瞧着更暗了。   啊,喝完酒的睡眠质量就是好。   他这一觉睡得黑沉无比,就跟昏迷了似的。发懵的乔沅顶着一头乱发,双眼迷蒙,缓慢看向一旁的电子时钟。   晚饭过后他睡了有半个小时。跟苏晗说好的学校音乐会也快要开始了。   乔沅揉着眼睛,这会才真正清醒了。他察觉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毛毯,而自己啧正待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单人沙发还是那张单人沙发。   乔沅此时正以一个亲昵姿势被抱着窝在寇远洲身上,头搭在男人颈窝的位置,双手还像以前那样就窝在他胸口前,是彼此都十分熟悉的亲密抱姿。   乔沅愣住。   差点恍惚以为是他们还没分手。   是多年以来这具身体早已经深入骨血的习惯闯的祸。无论是来自这个男人的气息或是触碰都丝毫不会让他设防,这使乔沅即使在洲哥身上睡了一觉也没有半分察觉。   ……刚醒来的乔沅就这么懵懵地维持窝在他怀里、躺靠在他身上的姿势。   洲哥的体温和他的臂膀从小到大都有一种无无可比拟的安全感。坦白来讲,这个靠着的姿势,松散,慵懒,舒坦,让人可以彻底放空大脑,想就这样待下去像是待在自己的鸟窝里。   乔沅总疑惑是不是自己酒还没醒。   他就那么靠在洲哥怀里。   时间倒流回亲密无间的以前。   听见头顶低低的一句:“醒了?”   乔沅这才一抬头。   额前睡乱的刘海被几根修长的手指轻柔拨弄开来。发丝拂起皮肤上一阵酥麻。每当他这样做时,乔沅会习惯性先合上眼。再睁开。   眼前是洲哥低头瞧着他的一张脸。   “睡这么沉,我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天亮。”   倒让此时的乔沅有些茫然起来。   寇远洲反应却很是稀松平常。   也就是说在乔沅刚刚醒来之前,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什么也不做,静静地一个人抱着乔沅坐在这儿。   啊。想起来了,他一会儿还得去那个热闹的音乐节。约好了的。   乔沅正仰着头看他,兴许是刚喝完酒的脑袋太沉,支撑太累,他很快放弃了,忽而摆烂地,就那么往后一躺。   重新躺进了寇远洲怀里。   —— 一想到接下来还有的安排,乔沅此刻就有点不想动了。   都怪那天在宿舍阳台上的厉真故作高深,说什么不会再犹豫了。   下午乔沅就觉得眼前这套路是那么似曾相识,历历在目。厉真甩脸子转身走人的演技实在有些一般。昨天他还在提醒乔沅要一定要参加今天晚上的音乐节,今天就跟他翻脸冷战了。   要不是他自己也用过这个套路,现在应该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了。   想起来苏晗这一下午都在用力明示暗示各种示意他。乔沅怎么会还没有发现。   “为了恋爱而恋爱吗?”下午实在被问得无奈,乔沅问她。   “那又如何,”苏晗当时看起来十分肯定:“你以为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情吗?现在对你来说重要的是怎么先开始,乔沅。”   ……不过那个臭厉真怎么连套路都照抄啊。   这让他这个用过一模一样套路的人很是尴尬。   是的。乔沅一想就知道今晚的音乐节上会发生什么了—— 一场告白。不过这次对象不是猝不及防的寇远洲了。而是乔沅自己。   乔沅安静垂下的眼睫动了一动。   厉真的确带给他过许多前所未有的新奇体会。   乔沅今晚又喝了酒,有点思考不动。   告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兴许厉说不定真的会成功也未可知。   但是有一件事情厉真说得很对。乔沅他是连遗嘱都写过一次的人。   现在却因为放不下的一个问题,拖拖拉拉的算什么呢。   乔沅撑着手臂要坐起来。没说话,寇远洲很自然地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配合地换成了他坐起来也能两人舒服的坐姿。   乔沅被脖颈处微微的痒意弄得缩了缩脖子,就见寇远洲此时埋下头,在他的后脖颈处轻嗅。   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有味道。乔沅发窘地问:“怎么了?”   “检查。”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咬字利落,十分干脆,自带某种威压。没有看人,高挺鼻尖几乎就要没入他脖颈里:“检查看你最近有没有和那个小子走得太近。”   换来的是乔沅无语的目光。凑得实在太近了,乔沅一后退,他整个人就像一堵墙似的倾轧上来,手臂揽住乔沅后背,仿佛拥抱着的手臂位置,小心不让人摔下去。   乔沅一只手用力把他的脸推开了,才看清楚寇远洲唇角带笑。   寇远洲笑着,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寇远洲:“乖圆圆。”   “洲哥,”乔沅安静地望着此时的寇远洲的脸,他忽而问出一个问题:   “我们还在交往的那段时间里,你是不是一直只是在把我当弟弟看而已?”   寇远洲与他对视:“圆圆……”   乔沅张了张嘴。他第一次有勇气对洲哥问出这个问题:   “你说的那很多句‘我爱你’里面,有没有……有没有曾经有过哪一句,是我可以相信的?”   一点点就好。   在他们以前交往的时间里,就算对他的心意有一点点是真的也好。   可是乔沅曾经说过的爱他每一句都带着铮铮然的真心。每一句都是。寇远洲对他说过的“奥爱你”之中,哪怕有过一句。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在这段关系天平中两头的重量。   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他的家长,老师,他的邻居哥哥,他具象化的理想,他的憧憬,他尊敬又仰慕的,全都是寇远洲。   真的吗,只有亲情吗?……   这个问题或许在分手之后的某个日子里乔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或许,他现在只是在寻求一个承认而已。   此时问出那句话的乔沅只是固执地低着头不去看眼前的洲哥。他死死低垂着头,又无比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寇远洲漆黑沉静的眼眸与他对视。   他明知道乔沅这一刻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乔沅因为肠胃炎住院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不会知道这天傍晚一路赶往医院的寇远洲已经先替他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条灼热的马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直到冲进病房里看到在病床上输液的乔沅后,人这才活了过来。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病床边想了很长时间。到天黑,到天亮。那天,他就想通了一件事情。   什么对于现在的乔沅来说才是最好的。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已经无力改变。   至少让他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他爱乔沅。从前,现在,以后,一直。不会改变。   寇远洲望着他,语气耐心地开口:“圆圆……”   “难受就骂我吧。”他轻声地对乔沅说话,声音里有种温柔包容的力量:“对不起。都是洲哥的错。”   乔沅不说话地看着他的眼睛。   好了。   已经可以了。   乔沅从他身上站起身。   寇远洲这个语气他太过熟悉。这个企图蒙混他,只想要过关的语气。尽管他或许只是在尽可能地避免乔沅伤心。   乔沅便不想听下去了。他说:“我要走了。”   “去哪?”寇远洲在后面跟上。亦步亦趋。   乔沅头也不回:“回学校了。”   “我今晚还有个音乐会要去。”他如此说道。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玄关。乔沅正在换鞋。   “你喝了酒。要怎么走?”寇远洲无奈地在后面   乔沅在开门。在他身后,寇远洲拿上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   车子在学校的某段校道上停下。   寇远洲盯着乔沅   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就听得到那边活动会场沸反盈天的狂欢声音,还有户外大功率射灯穿透夜幕的激情四射。   难怪沿路上的这些年轻人都在趋之若鹜地往那边赶。活动盛大,四处张灯结彩。看路灯上招展的宣传旗上说的,今晚还会有烟花。   烟花啊……这让寇远洲莫名就想起了一年前和乔沅在迪士尼看烟花的时候。   一切就是从那场乔沅野蛮又可爱的公开告白开始的。   寇远洲陷入回忆中。离开之前,他侧目瞥了一眼后视镜里,正激情四射的舞台射灯。   或许此时正在某个地点某个时刻,在这所大学里,也正发生着一场告白呢? 第51章   看起来不远处的音乐表演已经开始了。   人们手中的荧光棒如同萤火虫组成的流动银河,夜风习习,传来模糊又震耳的欢呼和音乐声。从这段路起,四处灯火通明,而路上人潮涌动,十分热闹。   乔沅快步走在去往操场的路上。   他刚刚几乎是逃着离开了寇远洲的车。借着酒劲儿犯傻问出那个问题的下一秒,乔沅立刻就感觉到了某种尴尬。空气都凝滞了。他现在就是后悔,超级后悔。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个家里,离开这个地球。   人是不是真的会一分傻三年啊。   又走出一段路,操场已经近在眼前,前方能看见攒动的重重人影以及舞台上夸张炫酷各种的射灯。   乔沅身边全是带着荧光棒和各种好玩发饰的人群。他在手机上跟从刚刚就在催他来的苏晗回消息,说自己到了。   是啊。现在寻求那些答案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最没用的心理安慰罢了。   确定苏晗的方位后,乔沅带着   不去不知道,现场沸腾的气氛着实让人吃惊。   乔沅刚一踏进那片区域,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音箱里,胸腔里的骨头都跟着音浪一起低震,鼓动,周围人群晃动,就连地面都带着节拍。夜幕早已降临,而在这里,夜晚才刚真正要开始。   很快,乔沅费劲地找到了苏晗汇合。这种盛会中她状态显然也是很嗨,刚刚赶到的乔沅不意外地得到了一顿“你怎么才来!”的数落。   他浅笑着讨饶。然后就被苏晗推到了更好看到舞台的位置。   他们的位置在人群偏后,从这里依然能看到舞台。乔沅喝了酒,又刚睡醒没多久,整个人状态还没完全融入。他看看四周围兴奋的人潮,心里盘算着看几个节目就回去吧。   就是一直没瞧见从一周前就开始把音乐节挂在嘴边的那个厉真的人影。   就在这时,身边苏晗忽然猛晃他手臂。现场音响太强悍了,她的第一句话乔沅还没听见,只看到嘴唇的开合。   “什么?”他也大声地喊着问。   苏晗深深吸一口气,吼出来:   “你看前面!——”   乔沅视线下意识跟随转向了前面。   “!”   他震惊了。   全场只知道目瞪口呆地抬高脑袋呆呆望着那里。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乔沅瞬间 看到了厉真的大脸——不是,是真的很大,在舞台两边的放置的拓展大屏幕里看起来,谁的脸都会被放大。   猜猜舞台两边大屏幕镜头对准的,此时新上台的那个主唱是谁。   为什么???   乔沅很想要冲上去询问那个握住话筒的厉真一句:大哥你谁啊?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以及,哪偷的一把吉他?   这种活动他们还能让这人走后门?啊?   无论怎么想,乔沅还是很想笑。那人还是他认识的厉真吗!   怎么说呢,虽然他平时爱嘲笑厉真是五金人装扮,但那头张扬放纵的灰毛和脸上不羁的钉钉环环,站上舞台,还挺是那回事的。真像是某个乐队主唱了。   所以他这些天以来一直在瞒着所有人这件事?!瞒得也太紧了吧!   无论是学歌、排练还是别的什么。他有这种毅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乔沅感慨万分。   无论他这边如何瞠目结舌,但在这种热闹场合如此大的正式舞台上看到熟悉的身影说到底其实是莫名很让人振奋的一件事。乔沅也跟着周围人一起喝彩,鼓了鼓掌。   “wow!~”   厉真还真是总是能带给人各种各样的惊喜啊。   乔沅感慨。   但说到惊喜……   顾不得多想,台上鼓手的前奏已经高高敲响,紧跟着是震耳欲聋的熟悉旋律。   当听到是一首英文歌。听到歌名的乔沅挑了挑眉。就他?英文歌?   要知道厉真的英文水平有目共睹。   等等,乔沅强行忍住了。他现在还不能笑。他要留着等厉真开口唱的时候再笑。   前奏一响就知道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首,那首所有人都听过的经典求婚神曲。   乔沅听到歌名,仍然不知道这个厉真在搞什么名堂,但也生出很适合他的感觉。   毕竟厉真的词汇量确实支撑不了他再唱更高难度的歌了。   无数道刺破夜幕的激光束忽而齐齐从天空垂降下来,汇聚在这方舞台中央,唯一主角的身上。   颇有节奏感的前奏结束,他靠近麦克风,一张口,清澈、干净的嗓音如同一阵最沁凉透心的凉风刮过,回荡在整个操场。台下嗡嗡的人声霎时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听那一句脍炙人口的第一句: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幸而经典就是很管用。   而且在这种人多的大场合,越是脍炙人口的歌曲就越是顶用。   全场都沉浸在这流淌的歌声中。   隔着人山人海的观众和震天的喊声里他似乎能够接收得到乔沅的目光似的,屏幕里巨人般的灰毛眼珠无声一转。在户外的猎猎夜风中,大屏幕里的厉真就和他隔空对视了一眼。   “And my daddy said, Stay away from Juliet   And I was crying on the staircase   Begging you, "Please don't go"   ……   今晚的大学里,远远传来的纵情欢呼声浪一波更高过一波。   另一头,车里的寇远洲回正方向盘。   他驱车折返了乔沅学校。   本来送完圆圆回学校,他今晚的任务就只能到这里结束了。就在快要驶离学校大门之际,寇远洲想起来,今晚餐桌上乔沅提过,他之后要去参加这个音乐会。   或许是这校园里回荡的音乐声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又或许是从乔沅的语气听起来,那是一个很热闹大型的音乐活动。寇远洲太了解圆圆了,这让他也莫名有些在意。   还是不放心放刚喝了酒的乔沅一个人在那里。   寇远洲心想,远远看他一眼也好。   再加上今晚的乔沅也有些让人不放心。   乔沅不明白。他追问的那个问题,他的洲哥不能回答。   在那段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关系里,他是那个让乔沅痛苦的根源。   在两人关系已经破裂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经以为只要牢牢抓住乔沅,他们的关系就能复原回到曾经。却看不清这种执拗得愚蠢的做法,只是他的自私和嫉妒在作祟。   而在这一点上,圆圆比他这个哥做得更好。   乔沅早就清醒地看见了两个人的这段关系里没有未来。于是他独自做出了那个痛苦的决定。既勇敢又果断。尽管在这段寇远洲一直都是独断专横的关系里,这孩子始终是无辜受伤的一方。他还是做到了。   在寇远洲眼里,他总把乔沅当做长不大的小孩子看,总是自以为自己在乔沅好。   结果他错的彻底。   终于得到了现在这个他最想要的结果。   他以后也将会永远作为乔沅的洲哥,在这个位置上看着他的圆圆。   下了车。寇远洲独自一人往那个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这天晚上的大操场灯火通明。大功率的泛光灯照亮这片狂欢场,远处欢呼的疯狂声浪一阵接着一阵。清凉夜风中夹杂着爆米花和啤酒的味道,行走其间,也能感受到那种涌动的激情和欢悦。   随着距离变近,操场上的音乐声逐渐变得清晰。寇远洲此时也终于听清楚了正在唱歌的那一个声音。   他不无嫌弃地皱了皱眉。   唱的什么?   《love story》?……   *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唱到最后一句,整首歌在这里结束了,又回到了第一句歌词。仿佛命中注定的一个圆。站在台上,众人就看见,这个高大俊帅的灰毛主唱没有说什么。   像是从一场令人沉沦的亢奋迷失的疯狂梦境中睁眼醒来,一瞬间,面向前方一片乌泱泱的人的海洋,他胸膛起伏着,目光望向远方某个方向,在这片喧闹到顶的海洋里一个人独自出神。   气氛达到最高潮,他反而安静了。喘着气。他本该退场的,而就在下一秒,就像歌词里说的那样,他右手在裤袋中摸了摸,在最大的舞台上摸出来两枚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戒指。他举着手,朝向某个方向,这一刻他目光坚定发亮。   镜头捕捉到了这一瞬。于是全场又一次陷入疯狂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告白!   是最浪漫的告白啊! !   厉真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台上喊任何人的名字,或是要求谁的答复。他只是自顾自地在全校面前一意孤行告白完,然后鞠躬转身下台,丝毫不拖泥带水。   整一场告白就完全很符合他的作风啊,在驱使人疯狂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达到最顶点,心跳与血液流动高亢加速,拥有的和没有的情绪全都一次性畅快释放和爆发,他在这个顶点完成一场告白。   可恶。让他帅到了。   只有一首歌的时间、默默背身走下台的厉真内心酷酷地想。   然后就在下台交接完身上设备的下一秒,开始了满世界的地毯式寻人。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离开了舞台,见人就问,乔沅呢,有谁见到乔沅了吗。   刚参加完一场大型演出的心脏还激烈鼓噪着、他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到处找不到人。但是让他抓到了正在原地等他的苏晗。厉真眼睛一亮。   奇怪的是,看起来正在打电话的苏晗一看见他表情就变得心虚紧张。   厉真四处张望,迫不及待地问她:“乔沅人呢?”   “我……”苏晗卡壳了一下,对他说:“你先等等。我也搞不清楚了。”   因为乔沅一直没有接电话,她正在接受来自电话那头寇远洲的压迫感:“是的,刚刚大概几分钟前我还亲眼看见他在旁边,现在不见了。我的位置就在……”   抬头看见   “怎么都找我啊! !”面对这腹背受敌的境况苏晗也特别焦头烂额,她无助道:“我是真不知道乔沅哪去了!人太多了!转个身他就消失了!到处也找不到!”   关键时刻,乔沅就跟人间蒸发似的,怎么也找不到了。   乔沅失踪了。 第52章   意识到人不见了。   苏晗和厉真扭头看着这一大操场乌泱泱闹哄哄的流动人头,放眼望去,全是摩肩接踵的人人人人。这时候台上音乐声一响,场面就混乱得令人头皮发麻。   苏晗张着嘴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愣着干什么?”   手中仍然握着的手机里传来依旧低沉冷静的男声,苏晗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刚刚显然也是听到了这边厉真的声音。而且如果他的人现在在学校的话,很可能还听到了厉真长的歌。   但此时电话里的人什么都没有说,那个冷峻的声线只是道:   “找啊。”   寇远洲说:“分头去找找看。我也在附近找。”   “哦哦哦!”苏晗抓住电话:“好!”   找回了主心骨,苏晗挂了电话一转头,看见那边厉真已经头也不回地开始往一个方向找去了。   寇远洲这边,乔沅的手表他是可以定位,但要具体到在偌大的大学里找到一个点还是有点困难。   厉真打了电话去宿舍。   幸而今晚他们宿舍还有人在,廖川接了电话,懵逼地说自己今晚一直一个人在宿舍,乔沅没有回来啊。   厉真于是又掉头回会场。   学校太大,跑的他气喘吁吁,这一路看见的每个路人都没有乔沅熟悉的影子。   但想也知道好好一个人是不会这样走失的。在今晚的学校,乔沅如果真想要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的话,还真不好找。   厉真找人是因为自己刚告完白乔沅人就消失了,他很生气。寇远洲找乔沅大概率是因为他也听到了那个告白。苏晗则是被夹在中间,稀里糊涂就开始跟着找起来了。   他跑着跑着,脚步放缓。   乔沅的电话还是一直都没人接。   这时厉真脑子忽然灵光一闪,忙中生乱,忽而就往操场旁边最近的厕所赶去。   去厕所找找!   他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万一乔沅只是去上了趟厕所呢!   对吧!   ……   ………………   对个屁啊!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人赶到那里时,就只瞧见了厕所外一条长长长长的排队等厕所的长龙队伍。   操场上夜风习习。厉真停下脚步,喘着气看向那边。   下一秒,就在这时,他身后骤然传来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的、耳熟无比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厉真扭头看向此时自己身后站着的人。   乔、沅。   厉真气都没喘匀,先顺了口气。免得自己在这里当场气厥过去。   “你跑哪儿去了!——”他愤怒道:“乔沅!”   乔沅此时的表情,是一脸的懵逼和无辜。他解释说:“我上个厕所啊! !”   他直接指给厉真看此时的那条长长长龙,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厉真:!   还真是厕所。   “为什么!不接电话! !”厉真此时满头大汗。精心打造的上台发型也散乱了,嗓子也在冒烟。   乔沅掏出手机一看,也被这未接来电的数字吓了一跳。他说:“这里音乐声太大了,我没听见啊!”   在震天响的音乐声下,两人从大声交流,变成喊着交流,最后几乎是用吼的,用吵架的音量才能听清对方说的话,顺畅对话下去。   “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乱跑啊! !”   乔沅也吼回去:“上厕所怎么就乱跑了!”   他用尽他平生最大的音量:“再说了我也就消失了一分钟啊! ! !”   话尾几乎就要破音。   厉真被他气得,他深深望向天空一眼,然后气沉丹田。   “哪!里!是!”这个绝望的小伙子喊道:“一分钟啊! !”   乔沅消失了很多很多的分钟啊!   好了,现在两人这样看起来确实是在面对面地吵架了。   不得不说,喊出来确实有点爽。让人心情舒畅多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对视片刻。   乔沅噗嗤一声笑出来。   ……   远离那个音乐震天响的操场,同样喉咙略痛的两人并排坐在某个偏僻处的一条长椅上。   这里没什么人来,也总算可以不用吼着交流了。   远处的音乐声变成某种嗡嗡的模糊背景音环绕周围,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里还挺僻静安全的,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也让人松了一口气。   厉真正在把手中的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乔沅。   乔沅也伸手接过来。听见他略沙哑平静的声音问了句:“乔沅。你其实没有去厕所。根本就是在躲我吧?”   乔沅:……   握住水瓶的手就停滞在那里。   空气中除了嗡嗡不清的音乐声,还有淡淡的尴尬弥漫。厉真还在看着他。   乔沅:“对了,你刚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呀,真的很好听……”   厉真:“谢谢,不好使。”   乔沅:……   被发现了。   乔沅接过水瓶。他放弃挣扎似的,朝后倒在椅背上。他表情纠结又有点后悔。   “……”   乔沅也不想让现在的气氛变得尴尬,但一秒一秒地沉默下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好”字几乎就在他嘴边。   厉真甚至追到了他面前。而乔沅自己今晚就是想好了一切才会出现在这个音乐会上的。   是。   他刚刚去厕所其实就是临阵脱逃了。   如果乔沅真如自己所想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在结束了那段纠缠太久身心俱疲的感情之后,他正在进入一个简单又积极的新阶段的话,那么,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答应他并非什么难事。问题就摆在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说一个“好”字轻而易举。   因为厉真在这一段追求中几乎是什么都不要了。   乔沅正要开口说话。   厉真的脑袋靠了过来。   被肩膀上突然一沉的重量弄得一愣,乔沅问:“干嘛?”   厉真反而比他还冲:“干嘛,你哥又要杀我吗。”   乔沅呆滞张着嘴。   他其实是想说厉真怎么好意思,刚吼完一顿他也很累,长得牛高马大的还靠在他身上。弄得这么小鸟依人的。   但乔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今夜这种没人说话的沉默里。   但越是在最后的这种时刻,厉真颇有种都这样了破罐破摔的、窝窝囊囊的狠劲儿。他说:“让他鲨吧。”   听见这一句,乔沅微微侧脸看他一眼,也没回答。然后人就一动不动,安静地任由这个人靠着了。   乔沅右肩膀有一点湿热。   他维持那个坐着的姿势没有动。   这时候凑过去然后发现厉真哭了这个事实是不是不太礼貌。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靠着吧。   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   没注意到后方有个静静伫立的高大身影。   寇远洲掏出手机给此时还在找人的苏晗发消息。简短的两句:   “不用找了。”   “厉真已经找到他了。”   黑影站在最后面看了一会儿。他是如此缄默,安静,把自己站成了一尊无人发现的雕塑。   几分钟后,他离开了。   厉真从他身上抬头起来。   厉真:“你知道吧。今晚这样做只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结果。因为我这人最讨厌犹豫不决和拖拖拉拉了。尽管现在说这话听起来很像在强行挽尊。”   乔沅点点头:“我懂。”   乔沅想了想,又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说这话,厉真也想起来两个人上次闹的乌龙。他也笑起来。   刚刚声嘶力竭的一通喊,让两人现在嗓子都哑了,疲于再争辩或再追问,或是再笑出什么。   只是和平地分开了。   *   烟雾无声地在缱绻缠绕的路灯的光束之下。   大片扭动升腾的灰雾萦绕四周,极尽扭曲地缠绕在他深邃立挺的侧脸线条上。让这人五官本就深邃的阴影轮廓又浓重上几分,无论如何去看也分辨不清此时的表情。   不知道这人抽了多少。不远处的音乐会还没散场。无数热闹的人声顺着夜风传来,又消散在更远的夜空中。   他指间的红色烟头忽明忽暗。在深吸一口烟的窒闷声音中,烟头像只诡谲沉郁的的眼在那只大手里眨动。   抽烟的寇远洲一扭头,看见来人。   站在他几步之外的圆圆看他一眼。   似乎是嫌弃这一片萦绕的大雾,他一扭头,直接闷声不吭地拉车门,人钻了进去。   跟随着他的动作,在外面的寇远洲几乎是立刻就掐灭了那根烟。他单手扫扫身上并不存在的烟灰,似乎这样就能尽力让这股烟味儿完全散去似的。   砰一声关上车门的动静。寇远洲又顾不得这边,他几步跟上乔沅身后。   乔沅独自一人窝在这辆漆黑静寂的汽车后排。   寇远洲就看见,此时圆圆的人完全沉了下去,窝进座位里,下巴抵着心口,这个角度看起来让他下唇有点撅起,透露着正在不高兴的讯息。但本人只是闷声不吭地垂着眼睫。   外面有只手轻敲了一敲他这边的车窗。   安静片刻后,车窗降落下来。   露出后面乔沅的脸。   车窗外面站着的男人端详他片刻。像是一个代客泊车的服务生一样,弓着身子,弯下腰朝向他这边,问道: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从小到大,他一不高兴都是一副模样。寇远洲在这样想着。   而他最会做的事情就是哄圆圆。   见乔沅不理他,寇远洲没再开玩笑,单手扶着车顶看向里面,问他:“你知道我在这?”   因为乔沅刚刚逃跑的时候根本没去厕所。   他沿着校道无头苍蝇似的往外一直走一直走,然后就看到,前些时候在自己下车的那个地方,那辆通体漆黑的车子还停在那里,没有走。   乔沅看着站在车窗外和自己说话的人,忽而回了他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还在?”   寇远洲凝视着乔沅望向他的脸,就像他这许多年以来从来就没有看够过似的。他自言自语道:“嗯,为什么呢?”   又笑笑:“放心,我抽完这根烟就走。不会停留太久的。”   这是他的车。他也不进来跟乔沅说话,就这么站在外面,耐心地对他弯腰,低着头。   乔沅看着他这样,想起来刚刚的事情。厉真在上面唱歌的时候,乔沅身边的苏晗也激动不已地摇晃他的手臂,跟着鼓掌,周围人的欢呼和跟唱像是一场盛大的起哄。   当时的乔沅有点想要找地缝之余,就想起了一些回忆。   那就是自己以前干同样的事情时的场景。   不知道一年以前的乔沅哪来令人敬佩的勇气。如今再想起来,要他再干一遍那是万万都做不到了。   乔沅又想起了被自己“逼交往”的正主。   安静了几秒钟,寇远洲那一侧的车门从里面被打开。   “坐。”   寇远洲先是顿住。   这一刻他有许多不坐上这辆车的后排座位的理由,尤其是上一刻他还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之后。   也更是因为在这段日子里,两人关系中他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找理由,当一个合格的兄长。   但鉴于他今晚最先刚惹了乔沅不快,不想再让他不开心,寇远洲还是躬身坐进了车里。   寇远洲也不知道自己半小时前在辨认出台上的演唱其实是为乔沅设计的一场盛大的告白节目后,那一刻,他当时是什么反应。那张脸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理智告诉他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合理的。因为他是圆圆的洲哥。所以他会站在袖手旁观的立场上看着这一切发生。   接下来发生的事都知道了。乔沅电话打不通。   他和厉真分头寻找乔沅。   是厉真最终找到了人。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站在不远处两人背后的寇远洲心想着。心如刀绞。   车门砰一声关上。车厢内部比外面要黑暗,也更安静了。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听得见彼此很近的的呼吸声。   乔沅没有看他,问:“我今天晚上问你的那个问题。”   密闭狭窄的车厢里,他说话间每个字的字音都足够清晰。   “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   寇远洲看向乔沅。   他的小孩正肃然地板着脸:“你只是让我骂你。好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然后呢,要是我骂完了你,你就可以说实话了吗?”   寇远洲说:“我很爱你。”   乔沅已经有些疲于应付这一句:“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寇远洲:“这就是你想听那一句。”   乔沅愣了下,他听见洲哥在轻声叹息。   “圆圆,听好了。”   “我很爱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没有变过。我喜欢的、钟意的、坠入爱河的……全都是你。”   寇远洲在黑暗中用一种苍凉寂寥的眼神凝视着黑暗里乔沅的脸。   从来如此。   他们两人的“爱”和“爱”之间哪里有什么如此分明的界线呢。   寇远洲弄混了,乔沅也弄混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   最后落得结局如此。心力交瘁。   这一句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他曾经那样伤害过乔沅。对他这种乔沅的家长兼爱人来说,再去挽留是一种恬不知耻。   但或许对于他来说,只有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夜晚,在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在这样一个偶然间得以喘息的空隙,他才有脸如此承认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乔沅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又放下来。在终于得到他一直想要固执探究的那个答案后,乔沅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又重新抬起手捂住了脸。   这个反常的反应惹来寇远洲的担心。   想替乔沅拉下那双手,又觉得此时乔沅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的表情被他看见而已。   “现在太晚了。”寇远洲下一句话,原本想送他回宿舍的,但下一秒乔沅的话却让他愣得彻底:   “嗯,你带我回家吧。”   他这一句十分突然,画风突转,又那么理所当然。反而寇远洲反应慢了一拍,仿佛没听清楚。害的乔沅又重复一遍:“现在,带我回家吧。”   今天晚上他不想住宿舍,想回家住一晚了。   “我现在都是一个大学生了,我有权决定自己想要去哪里。”   聪明如寇远洲怎么能不懂他的意思。   他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已经懂得了一切。也知道了今天晚上那场告白的结局。   不远处音乐会已然到了散场的时候,周边开始稀稀拉拉地多了些行人。   而这条静谧的校道上,从刚刚就一直停在这里的车子终于发动。 第53章   某天,一个早晨。   当第一缕和煦的日光透过床帘照射在房间的地毯上,床上睡得迷糊的乔沅也悠悠转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懒懒散散,。   住宿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最后终会迎来暑假。   现在想来,厉真一个月前的那场告白其实是计划好的吧。在音乐会之后就是大学生最紧锣密鼓焦头烂额的期末周,每天忙得团团转都来不及,压根无心再去想其他的,再然后就是期末了,宿舍清空了。这下彻底不用担心见面会尴尬的事情了。   该回家的回家,该放假的放假。   暑假期间,乔沅吃饱喝足,每天优哉游哉过着十分舒坦的日子。   但比他更舒坦的另有其猫。   乔沅这边醒来,刚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余光瞥见一个矫健的小老猫身影就翘着尾巴蹦上了床。   经过这几个月爱的教育和感化,这只野性难驯的小猫现在也已经学会和人类和平共处,不再随便发动攻击了。   于是经过这里两个屋主的会议表决最终决定,它可以从猫房被放出来,在家里自由活动了!可喜可贺。   其实主要是乔沅的一票否决权在起作用。   “乔沅。”门口转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此时乔沅一个懒腰还没伸完。那人走到床边,挥手赶走了床上躺尸的小老猫。   “又让猫上床。”   寇远洲说道。   还是如此熟悉的念叨。乔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仰着头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直到男人俯身下来,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脸蛋,和唇角。   这一刻不知道是外面阳光温暖得太刺眼,还是幸福得让人根本不想动,乔沅十分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起床了。”寇远洲浅笑着,拉着他的双手防止人倒回床上,半是哄劝道:“阿姨做了你爱吃的东西。”   乔沅暑假期间,又开始重新跟寇远洲同居了。   他和洲哥仍然像是以前无数个日夜那样,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于是,现在的乔沅每天耳边又开始充斥一些这个男人的碎碎念:“圆圆,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猫毛对你的呼吸道不好。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不然它随便上床的,对不对?你今天……”   话没说完,就被乔沅从床上蹦起来,一个吻印在唇上。   寇远洲话头止住,转着眼珠看他。   乔沅带些揶揄地抬眼看他:“怎么,还要跟我约法三章吗?”   说完他就下床跑去洗漱,留下原地的寇远洲看着他的背影。   脸上还挂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笑意。   早餐桌旁,豆浆飘香。一种踏实温暖的家里的香气。   乔沅坐在桌边满足地吃早餐。   寇远洲就坐在他身边,不忘随时提醒一句:“不要挑食。”   这时乔沅就会摆摆手:“知道了!”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健健康康地活下去,长命百岁,然后就能跟洲哥永远在一起。   寇远洲转头看他一眼。   见乔沅吃得满足,早晨的光线又那么正好,于是……   乔沅一抬头就看到寇远洲又在拍自己。   随时会更新照片库是他们家的传统,身后柜子上正摆着一排相框就是很好的证明。但主要是寇远洲一个人的传统。他总是乐于各种记录不同时间和地点下的乔沅,乐此不疲。   咔嚓一声。他的手机相册里又定格下这个日子里,一张乔沅的照片。   寇远洲放下手机,就和身边的乔沅对上了视线。   两人相对视片刻。寇远洲没由来地冒出来一句:“圆圆。”   “我爱你。”   男人俯身下来,轻轻蹭蹭乔沅的脸颊。轻轻喟叹着这一刻的幸福。   而乔沅现在已经懂得了。   我爱你,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也爱你。”他伸出双臂揽住了男人的脖子。   曾经将自己困囿于无解的情感迷宫里,折磨彼此和自己,两个人都团团转地找不到一个最终解。即使分开成各自的两条路但最后又终将汇合。   他们是从前便生长纠缠在一起的两株藤蔓,他们是共用一颗心脏的两个人,是没有彼此便无法独自在这世上活下去的彼此。   这样的两个人,已经说什么都无法分开了。   乔沅心满意足。   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