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眨几次眼睛》作者:梦里長   长佩VIP2025-05-01完结   23.42万字2.42万人阅读1,433.04万人气1.90万海星   标签:双向明恋、暧昧拉扯、年上、HE、双向暗恋   简介:   温柔长发美人攻x见攻就乖野犬受   楼明岚,光风霁月,气质超绝,是圈内公认的天之骄子,明月高悬。   谢鸢,和他相反,乖张顽劣,是圈内公认的野犬恶狼,地痞流氓。   本该如平行线一般毫无交集的两人,因为一次意外,开始频繁见面,一起合作项目。   谢鸢控制好自己的目光,藏好心中的念想,甚至收敛锋芒,行事规矩,只想等到合作结束,再不打扰,各自安好。   可在分别之际,楼明岚站在高楼,眼神安静地问他:“为什么你对我和别人不太一样?”   对方长发拂过脸侧,夜风也跟着慌张。   谢鸢沉默半晌,逼近一步,挑眉问道:“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有非分之想,可以追你吗?”   预料之中的“不可以”,谢鸢笑着退开,可楼明岚又看着他,叫他的名字。   “谢鸢,我不接受‘如果’的。”   ——   “他有日月山风和高楼,不缺鸟鸢,也不必见。”   “我有日月山风与高楼,静候一鸢,入我心间。”   ——   楼明岚x谢鸢   温柔长发美人攻 x 见攻就乖野犬受 第1章   “人在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拉开车门,樊山钻进黑色奔驰车里,把查到的信息说了,“没出来过,半小时前刚点了外卖。”   谢鸢闻言摘了墨镜,隔着车窗扫了一眼眼前的破旧宾馆,亮棕色的猫眼闪过一抹轻嘲。   “真是难为他了,都躲到了村里,他一个人?”   “还有个保镖,业余的,不难对付,”樊山说,“现在上去吗?”   谢鸢点头说:“我上去就行,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   樊山耸肩,老实地留在了楼下,守着出口,顺便在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俩热腾腾的包子。   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肉包,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响,伴随着一声粗粝的喊叫声。   碎玻璃哗哗落在地上,樊山抬头,瞧见他盯了大半天的目标人物扒在破窗户上,胳膊流血神情凄惨,一只修长五指自他背后探出,抓着头发给人拎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阻止人跳窗送死,还是什么其他的“有轻有重”。   “……”   没食欲了,樊山提着剩下的包子上楼,越是靠近最里间的房间,叫喊咒骂声就更清晰,他敲门声都被掩盖了。   “谢鸢,你他妈给老子放开!”   推开门,男人愤恨的咒骂声瞬间清晰,房间内的情况也很清晰。   十平米的房间内,衣柜倒地正好挡住了门,床板歪歪斜斜,保镖趴在上面不省人事,碎掉的台灯,花瓶,玻璃窗,布林布林铺了满地,而大喊叫嚣的男人就跪在那些碎玻璃上。   谢鸢在他身后,膝盖顶着男人的后背,一手擒住对方双臂,一手按着人脑袋,任人如何挣扎都稳如泰山。   “我刚才可是救了你的命,别不识好歹。”相较于男人的愤怒,谢鸢的情绪相当平静,扯了条被单给人捆上。   男人仍然不服:“救你妈,明明就是你——”   谢鸢猛地一压,男人的脸瞬间落地,与锐利的碎玻璃仅有一线之隔,他惊恐大叫:“谢鸢!你他妈疯了,我可是你小叔,你哥都不敢这么对我!”   “小叔?我姓什么你刚不还说了吗?用我提醒你吗,纪,业,生?”   谢鸢语气平淡,甚至温和,可他天生嘴角下撇,轮廓深邃冷冽,又留着及肩的狼尾,俊朗的面容便有几分凶凶,刻意咬重那个“纪”字时,三白眼轻慢一扫,满是冷意和戾气。   “现在给你个机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合同在哪?”   纪业生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心知这私生子没把纪家放在眼里,喘息着反问:“什么合同?你找合同找我这来,信不信我告你入室抢劫,非法施暴!”   谢鸢轻哧:“别跟我装蒜。你偷拿公章,背着公司去和远南签合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等到合作开始,生米成熟饭,有天价违约金在,公司只能按照合同履行,推进。”说到这谢鸢皱起眉,很苦恼地踩着人脑袋,“用公司的专项技术去换合作,你光滑的大脑涂层涂得狗屎吗?”   既然被拆穿,纪业生也不装了:“你懂个屁,专项技术算什么?现在能和远南合作,就能搭上运河的线,到时候咱们纪家说是飞上枝头也不为过。”   还飞上枝头,飞你个狗头摆摆。   把立身之本的技术卖了,就是攀上火箭也迟早坠机。   “蠢货,”谢鸢刻薄冷笑,“你凭什么认为远南就能够得上这条鱼?”   “哈,”纪业生张嘴大笑,满是得意,“光凭远南当然不行,那如果再加上楼家呢?”   楼家。   那位年轻的当家人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谢鸢神情微怔,手上不自觉松了些劲儿。   纪业生察觉到,勾起嘴角循循善诱:“谢鸢,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我和远南的人早就谈好了,我给专项技术,他们让我上船。有楼家在,运河这条大鱼,我也不是没机会吃上一口,你现在对我客气点,到时候我挤掉纪承当上家,说不定还能留你在手下干事,带着你攀上楼家,飞黄腾达。”   谢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要是想攀上楼家,用你带我?”   不等纪业生继续利诱,谢鸢懒怠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樊山搜房。   “你就算找到合同又怎么样,盖章生效,你今天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劝你——”纪业生后面的话没说完,谢鸢不耐烦地扯了一团破布塞人嘴里,然后给扔垃圾似的丢在一边。   不多时,樊山在床底找到了沾了灰尘的合同,纪业生艰难地扑过来抢,樊山一个闪身就轻松躲过。   轻微的骨骼脆裂声之后,压抑的痛呼瞬间响彻房间。   樊山:“……”   看着纪业生疼得在地上打滚,谢鸢无奈扶额:“……我就说你下手没轻没重吧。”   樊山木着脸扫了一圈满屋狼藉,心说我才是什么都没干好吧。   合同拿到了,还得到一些意外消息,谢鸢没有多留,带着合同回了公司。   公司已经闹翻了天,法务组仔细审查了合同,得出的结论是合约条款很全面,如果不想按约交出公司核心技术,最好的办法是和对方商谈调整违约金数额,以达到和平解约。   只是按照远南的脾性来看,违约金估计没得谈。   绿洲集团在津市只能算是中型企业,更何况还经历过破产重组,谢鸢帮着纪承花了五年时间,拉投资,搞转型,研发技术,才把半死不活的家业拉起来,要是交出那项便捷的管道拼接技术,绿洲能被挤兑成死洲。   可是违约金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好些个股东都闹到了公司,要说法,没道理纪家人作死,还要损害他们的利益。   会议室吵吵闹闹没个消停,只有谢鸢,神情舒展,姿态闲适,还有心情玩着桌子上的磁悬浮摆件。   “你就没什么想法吗?”纪承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什么想法?”谢鸢抬眸,扫了一眼面眼前争论不休的酒囊饭袋们,“这一屋子都是蠢货算吗?哦不对,不包括我,啧,我应该出去待着。”   纪承压着火:“别贫了,你聪明,还不赶紧想个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谢鸢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开口。   原本吵闹的股东高层们也都停下了,或是狐疑或是讥讽地看向谢鸢。   “合同都定死了,你有什么办法?”   “你的办法总不会是再去远南把另一份合同偷回来吧。”   谢鸢手上动作一顿,磁悬浮摆件偏了位置,咣当砸在桌子上,瞬间室内鸦雀无声。   “自己没脑子,就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吗?”谢鸢慢条斯理地给东西捡起来,放回去,“想解决问题的就闭嘴听着,想发脾气撒泼的,出门右滚。”   有人还是不服他这副嚣张模样,可自己又实在想不到办法,只能悻悻闭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   谢鸢继续摆弄眼前的摆件:“上周研发部门是不是提交过最新版本的技术摘要,里面加了数字编号以区分更新升级的新版本和旧版本?”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研发部门主管想了想说。   谢鸢翻开合同,抬了下下巴:“这里写的是绿洲向远南提供专项技术《LZTRQ管道拼接技术》,没有数字区分。”   纪承扫了一眼合同,明白了谢鸢的意思,既然没有写那么清楚,就可以给旧版本。   可就算是正在使用的旧版本,也不是那么好给,不仅等于让出一部分低端市场,还有可能让对方在此基础上摸索升级。   “没让你给旧版本,而是让你给最初的一代版本改个名字。”谢鸢知他所想,促狭一笑,“既然是从初代发展来的,用配套的名字,也说得过去。”   盖了章的合同不好改,自家公司文件还不好改吗?加两个字的事儿。   这样不仅不用付违约金,也不用真的给核心技术。   股东们都闭了嘴,仔细一想确实可行,只是这办法未免太奸诈了一点。   “这倒真是只有你谢鸢能想出来的办法。”有股东似赞似嘲地开口。   谢鸢笑起来:“想夸我就好好夸。”   股东:“……”   “这样会影响公司声誉吧,”纪承眉心轻蹙,“远南那边能接受?”   谢鸢不以为意:“合同是纪业生签的,他没写清楚能怪谁?当然是怪他自己。”   远南要是有意见,当然也要去找纪业生。   有股东赞同道:“没错,这事儿是纪业生牵的头,远南要找麻烦,自然也是要找他。”   如此,纪承也不好说什么,只在股东离开之后,说了一嘴谢鸢:“小叔毕竟是长辈,你这回下手有些重了。”   “我可没这样的长辈。”谢鸢懒懒地笑了声,“纪总,我叫你哥,是因为你偶尔也有那么一点当哥哥的样子,其他人就算了吧。”   虽然隔了一层,只是堂哥。谢鸢是纪承二叔当年在泰国风流留下的私生子,十岁前跟母亲在隔壁北市生活,十岁后更是直接被带回泰国。   一直到他18岁,便宜爹病得要死了,是纪承飞过去苦口婆心地劝了他许久,让他回来见了最后一面,还帮他顺利继承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纪家人对这个突然出现分蛋糕的私生子冷漠,谢鸢对那些纪家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事儿完了,我就先回去了,困了。”不等纪承开口,谢鸢已经是站起身,顺走了他玩半天的那个磁悬浮摆件。   转来转去,还怪解压的。   纪承:“……”   离开公司,谢鸢开车回了在津南的住处,洗完澡出来接到了樊山的电话。   “纪业生所说的时间地点,我找人去查了,远南的确和楼家的人见过面,但见面谈的是不是合作就不知道了,也有可能是纪业生自己臆想胡驺的。”   谢鸢打开了电视机,坐在沙发上说:“应该不是,没有楼家参与,远南应该钓不上纪业生交出核心技术。”   樊山一想也是:“那你知道是真消息,干吗不告诉纪总,还建议他拿旧技术去骗远南?你是有其他想法?”   电视里正好在播财经新闻,楼家当家人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不过这的确是个结交楼家的机会,”樊山又说,“要是你上的话,不交出专项技术,也能用其他方式达成合作吧。”   楼家作为津市数一数二的豪门,的确有无数的人想要攀上关系,达成合作。   可谢鸢在意的从来不是楼家的权势。   他眼神安静地注视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静默片刻忽地轻笑一声。   楼明岚。   你会愿意和我合作吗?    第2章   02   绿洲集团在津市只能算是中型企业,跟楼家完全不在一个圈层里。   谢鸢要想和楼明岚合作,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樊山这边没什么进展,纪承那边倒是出现了一个机会。   他收到了褚老先生寿宴的邀请。   纪承电话打来的时候,谢鸢正淹没在一大堆财务报表里,他前些天回了一趟泰国,这边积压的工作就有些多。   听说是寿宴,谢鸢开口就要拒绝,同龄人的生日会他都没兴趣,老头老奶的寿宴他就更没兴趣了,可在挂电话时,听见纪承提起那老头姓褚,他又改了主意。   “地址发我,我一会儿过去。”   谢鸢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吩咐樊山下午的会议取消。   “嗯?你去哪儿?”樊山在后面问。   谢鸢拎着外套,头也不回:“回家。”   樊山:????   谁家好老板大晌午的就回家???   回家的谢鸢,先是进了浴室洗澡,然后去衣帽间挑衣服,最后还要吹头发做造型。   两个小时后,整个人焕然一新地出门。   及肩的狼尾经过打理,整齐落在颈后,略长的额发侧分,完整露出他一张桀骜的混血面容,休闲宽松的夹克换成了裁剪得体的礼服,窄腰,长腿,无处不熨贴平整。   领口没系领带,但衣领敞开的角度都像是精心设计过,露出锁骨正中坠着的蓝宝石项链,右边耳朵上的三个银环都取掉,换成了一颗蓝钻耳钉,点出几分低调的矜贵和潇洒,外头还披了件防风的大衣,气场立马就从小流氓摇身一变大少爷的意思。   甚至还喷了点香水,纪承见到人时,都有些诧异:“怎么今天这么给面子,肯收拾自己。”   谢鸢:“我不收拾,你不又得唠叨。”   纪承笑笑,说:“褚家如今势高,咱们穿正式点,多少显得尊重些。”   “知道,毕竟你也只是凭着借了几回鱼饵的钓鱼佬交情才混到这里。”谢鸢说。   纪承没好气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虽说的是事实,可也太难听了些。   眼见着到了庄园门口,谢鸢不贫,闭嘴安静地当一个矜持帅哥。   如纪承所言,褚家如今的确势高,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当然也不全是,大抵是因为褚老退下来了,走亲民路线,邀请的人也不乏一些家世稍显一般的人。   不过门庭区别还是挺显而易见的,分了两个车辆入口,纪承和谢鸢还得下车走了一段路才能进去。   若是平时,谢鸢肯定是懒得来的,今儿他倒是情绪平静,还有闲情听后面同样要往里面走的人闲聊褚家发家史,顺便在心里反驳。   “楼家人肯定在啊,褚老可是楼明岚的亲舅公。”   其实是远房舅公,隔了好几层,也没多亲。   “更别说还是楼家的大股东,当年楼家陷入资金困难,可是褚老注资救的命,这是有恩的。”   嗯,拉别人家的资金来救的命,然后反手自己借了楼家的势,在津市开了分公司,一举翻身。   可真是大恩。   “现在褚老虽然退了,可总部那边继位的仍然是他们褚家的人,前途无量啊。”   总部继位的是个光头,确实亮。   “我听说分公司这边,也是褚老的孙子在管?”   这倒是真孙子,又孙又贼。   进宴会厅,谢鸢一抬眼就看见了褚老的孙子,油头粉面,像青蛙,谢鸢只看一眼就别开眼看向旁边,然后目光就不动了。   在孙子的斜对面,站着一位穿白西装的年轻人,他身量很高,比周围人都高,留着及腰的黑色长发,如墨一般泼散在脑后,侧身时露出雪白的半张侧脸,侧颜利落,眼如点漆,光华璀璨的灯光下,微弯唇角的丁点笑意,就对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了。   不像个商人,像个仙人。   和从前很多次一样,谢鸢遥遥地停住目光,然后寻找他的变化,这回是觉得瘦了,也可能是衣衫宽松。   离得远,谢鸢不太确定,当然他也没机会靠近去确定。   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纪承叫了他一声,说是遇到认识的人,要带着他过去打招呼,谢鸢跟着去了。   他来都来了,今天很给面子,也跟听话。   无聊地寒暄一圈,纪承又带他去见了褚老先生,让谢鸢意外的是,褚老说他知道谢鸢,提起了他前段时间做了一起并购案,夸他做得好。   谢鸢笑笑,低头受了这顿客套的夸赞。   待到褚老离开,谢鸢再回头,厅里已经看不见那人了。   之后纪承又去见了几个钓鱼的同好,谢鸢没跟着,听说后面有个花房,便自己溜达着过去看看。   他在津南的别墅也有一片花园,当时买的时候,随手种了许多洋桔梗。   津市冬天气温低,入冬之后,就没见花开过了。   褚家的这座庄园占地很广,还有个高尔夫球场,花房就在球场旁边的一栋小楼边。   里头春色明媚,花朵娇艳,其中几株绿色洋桔梗开得格外好,谢鸢看着,便想着回去也建个暖房,这样就可以一年四季都是花期。   暖房温度高,谢鸢出来时穿上了大衣外套,这会儿觉得有些热,没待多久就出来了。   再次经过高尔夫球场时,倒是在一处较高的山坡上看到了一群年轻人,都是和褚家关系不错的家族的小辈,褚老的那位孙子不知道上哪牵了一只哈士奇,站在一位高挑女士的女士旁边。   是楼明岚的堂姐,楼明月。   谢鸢经过时,正好听到孙子在说什么“我看岚总就是吃斋念佛久了,多少有些优柔寡断,不像明月你,有决断。”   吃斋念佛。   倒也没错。   毕竟楼明岚以前在寺庙里住过好些年,还跟着寺里的住持去泰国交流佛法,在那边的寺庙里待了一段时间。   后来祖父病重,他才进了公司,为了区分公司里已经存在的各种“楼总”,大家都叫他岚总,哪怕在几年后他出任董事长,也没有特地纠正别人这么叫他。   谢鸢抬头,瞧见孙子看向楼明月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恭维和讨好,和他脚边的狗差不多,一时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这声音不轻也不重,却恰好被敏锐的楼明月捕捉,漂亮的眼睛斜扫过来,满是居高临下地打量和审视。   旁边的孙子也看过来,皱眉开口:“你笑什么?”   谢鸢看着摇尾巴的狗子:“这小狗狗谄媚的样子蛮好笑的。”   孙子脸色微变,直觉他在指桑骂槐,可手里的狗实在没出息,见到生人,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什么,扒着装着高尔夫球的球篓站起来狂摇尾巴,咧着个嘴啃高尔夫球,的确很谄媚。   谢鸢又笑了起来。   谢鸢的五官很标致,麦色皮肤,眉眼浓烈,微勾嘴角浅笑时,明亮的猫眼会流露出几分痞气,非常的挑衅,可当他笑容加深,嘴角露出两道明显的括弧,痞气就消失了,反而漾出几分明朗朝气。   孙子想在心上人面前装大度,到底是没有找麻烦,只是问他:“你也是来参加寿宴的?谁邀请的你?”   “自然是今日过寿的人。”谢鸢说。   孙子听了这话,又看了眼他的穿着,没再为难。   谢鸢也没兴趣多留,转身离开,只是没走两步,就又停下了。   在他侧后方,一道纯白色身影闯入视野中,在大片绿色中夺目逼人,阵风忽起,长发翻飞,楼明岚安静地站地势稍低的小路尽头,微微抬起脸,看着谢鸢。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谢鸢有一瞬间的失语。   好一会儿,又或者只有几秒不到,他感觉到手心酥麻,来电铃声打断了这一瞬间的对视。   谢鸢低头看手机,稍作犹豫便按下了接听,他能感觉到楼明岚的目光没有移动,直到背后有人又喊了声“岚总”,那道不轻不重的视线才离开。   电话是公司副总打来的,问谢鸢在哪里,说是公司有事要处理,询问他的意见。   背后的楼明岚在和其他人交谈,声音一如从前温和清润,像钢琴音一样动听。   谢鸢听副总说完公司的事,分神给了回复,挂断电话之后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楼明岚所在的方向。   对方这会儿背对着他,所以谢鸢的目光便有些放肆,在风扬起头发时流连过他的腰,背,好像在确认到底是不是瘦了。   直到混着狗叫的低呼声突然响起。   “哗啦——”   哈士奇扒着的球篓倾斜倒地,无数颗高尔夫球从高处泼洒下来,落点正是楼明岚所站立的方向。   楼明岚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刮过一阵轻风,一道黑色人影闪到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一颗又一颗的高尔夫球。   乒乒乓乓的错落声响里,有微沉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声响。   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你没事吧?”谢鸢开口问。   两个人靠得有些近,近到冷风中的呼吸白汽能模糊对方的眼睛。   楼明岚没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谢鸢忽然有些紧张,眼睛里甚至浮起一丝期待,可楼明岚只是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冷淡地说:“没事。”   果然不记得了吗。   谢鸢敛去了眼中的失落,往后退了两步,鼻尖的空气重新变得冷咧。   那篓子球不少,谢鸢虽然挡得及时,也抓住了一颗越过他砸向楼明岚的球,但还是有一两颗不听话的砸到了楼明岚的腿,在他雪白的衣服上留下脏印子。   不过和谢鸢相比,可以忽略不计,楼明岚将谢鸢打量了一番,又问:“你呢,有没有事?”   “没事,不疼。”谢鸢扭头看了一眼背后高坡,“在这种地方,尽量还是不要带狗比较好,要带也要带乖一点的。”   楼明岚开口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带来的。”   谢鸢扯了下嘴角:“哦,我知道。”   “怎么样,岚总没事吧?”高坡上的人蜂拥而至,而孙子牵着狗还和楼明月站在高坡上。   孙子毫无愧疚之心,喊了一声:“岚总,抱歉啊,这狗有点不听话,应该没什么事吧。”   谢鸢松手丢球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高坡,压了半天的不爽猛然翻倍,他手腕一翻,手里那颗高尔夫球就裹挟着劲风飞了回去,在孙子脚边砸出一个小坑,然后滚开。   哈士奇以为在跟它玩,猛地窜起就想去追球,拉得孙子跟着踉跄,差点从高坡上滚下来,嘴上骂了一声:“操!”   谢鸢双手插兜,挑衅十足:“抱歉啊,你这狗确实不听话,应该没什么事吧。”   这话真像在骂人,围观的人一时都噤了声,震惊地看着谢鸢。   孙子好不容易拉住了狗,眼神凶狠地看向谢鸢。谢鸢无所谓地勾起嘴角,瞥见楼明岚看过来时微蹙的眉心,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又笑起来。   “我这人习惯物归原主,不用谢。”说完他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孙子在背后大喝:“你给我站住。”   谢鸢理都没理,背影潇洒,直到听见楼明岚的声音。   “等等。”   谢鸢顿住脚步,回头看过来。楼明岚的眉心已经舒展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神淡淡地朝他走过来。   “还有什么事吗?”谢鸢问。   楼明岚没回答,而是抬起手碰向谢鸢的腰侧,修长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大衣腰带。   谢鸢呼吸一滞,心脏猛地跳起,在看见对方摘掉上面粘着的一根草屑时,又猛地落下。   楼明岚看着他,面上浮起一点笑意:“谢谢你。”   谢鸢的心跳还是有些难平,他看着楼明岚,想问什么,但到底是没问,只客气地说:“不用。”    第3章   03   “操,这人谁啊?这么拽?”   谢鸢刚走远一些就听见后面有人嘀咕,大多说的是不认识,没见过。   意料之中,谢鸢笑了一声,加快脚步离开了,最后听见的是有人说了一句:“管他是谁,得罪了褚少,估计要遭殃。”   楼明岚侧眸看了那人一眼。   褚锡脸色果然很不好看,冷着脸叫侍者过来询问,刚才那人是谁。   “他叫谢鸢。”清冷的御姐音开口,“握风资本的。”   褚锡回头看向楼明月,诧异道:“你认识?”   “算不上认识,”楼明月神情倨傲,嗓音冷淡,“就是听说过,去年繁升的并购案也是他做的。”   他这么一说,在场有些人就明白了,之前楼明月想过收购繁升,但是人繁升不想被收购,所以找了其他路子并购扩容自救,最后是楼明月没能吃下繁升,还在股市损失了一笔不小的资金。   这事儿圈里人都听说过,倒是没太注意繁升找了谁做的。   “他挺厉害的,繁升今年的财报应该会比去年漂亮不少。”楼明月倒没有很在意,还夸起了人。   褚锡冷笑:“是挺厉害,耍横耍到我头上来了。”   楼明月闻言瞥了一眼楼明岚,要笑不笑地说:“要说起来,也是你的狗先闯了祸,要不是他,被砸的可就是明岚了。”   “土豆还小嘛,它也不是故意的。”褚锡听见这话,嚣张的气焰有所收敛,可还是没一点内疚的意思。   再说了要不是听说楼明月喜欢狗,他也不会巴巴地让管家把狗牵过来。   楼明月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没讲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因为大哥上位成功,褚锡最近风头很盛,都敢把楼明岚不当回事了。   被各种眼神觑着的楼明岚倒是神色淡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黑色而瘦削的背影,一直到人完全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眼尾扫向褚锡腿边的狗。   “年纪是小,”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褚锡,“所以欠调教。”   褚锡莫名心头一跳,楼明岚神情漠然地收回视线,理了下袖口就旁若无人地离开了。   谢鸢也没有多待,跟纪承说了一声就离开宴会。   正在公司准备加班的樊山看见谢鸢回来,眼睛都瞪大了。   不是吧老板,你下午翘班,晚上回来,总不能就为了换身衣服美美加班吧。   但是为什么脸色这么臭。   “洲际酒店的合同确定了吗?我要的财务报表打出了没,看看是不是都走了,没走的都过来开会。”谢鸢脱了大衣,一边丢给樊山,一边布置任务。   门口正准备打卡下班的人都惊了。   樊山试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溜:“报表合同都在你桌上,会议安排在明天上午,金俊合资的周总明天也会过来一起讨论。”   “嗯。”谢鸢应了一声,进了办公室。   刚签完两份文件,又接到了纪承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招惹褚锡了。   谢鸢没好气:“是吧,你要跟我兴师问罪?”   纪承叹气:“我敢吗?我的祖宗,到底是人家的寿宴,你稍微收敛点啊。”闹得他站那被挤兑半天,还一脸莫名其妙。   谢鸢也知道自己当时没控制住脾气,遂没有争辩,只说:“有什么好担心的,绿洲又不指着褚家吃饭,他要找我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纪承:“……”   纪承懒得说他,想起后天还有个合作商和政府牵头举办的能源类技术交流会,本来也想让谢鸢过去的,现在倒犹豫起来要不要让这惹祸精一起出席了。   谢鸢太桀骜,这几年在商场上因为锋芒太盛,没少得罪人,纪承拉着他参加各种宴会,也是想让他多和人接触,学一学圆滑和委婉。   这次的交流会,不算很正式,主办的合作商也认识谢鸢,关系还不错,纪承一番思索,还是跟谢鸢提了,让他也过来。   刚惹事,谢鸢也不好拒绝,想想应下了。   前一晚樊山拿来了楼明月参与的能源公司资料,谢鸢又是看到了凌晨才睡觉,第二天果不其然起晚了,纪承打了好几通电话,他才从被窝里爬起来,随便套了件夹克外套,出门时见头发太乱就又拿了顶冷帽戴上,在车库里开了辆宾利去往目的地。   进入酒店会场,纪承看到他的装扮,果然皱了皱眉:“你好歹换身西装,这穿得像什么。”   谢鸢打了个哈欠,一脸的困倦:“昨晚三点才睡,我能爬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我的哥。”   纪承无奈摇头,让他给帽子摘了。   谢鸢懒得折腾,反正这种交流会也没有门槛,谁都能来,来宾里也不乏穿着随意的人,且有些熟悉的人知道谢鸢的脾性。   “还不如不来。”纪承吐槽。   谢鸢转身就要走,纪承又绷着脸给人叫回来了。俩人见着了几个客户,寒暄一番,纪承出去接了通电话,依稀听见喊了声小婶什么的,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还在找你闹?实在不行你让她来找我吧。”谢鸢打哈欠,也替纪承累得慌。   男的搞事,女的闹事,纪业生这一家没一个消停的,偏偏纪承又是个看重亲情的,有疼儿子的奶奶护着,也是难办得很。   纪承皱着眉没接话,想了想忽然问:“远南和楼家有可能要合作参与运河能源这块的事你知道吗?”   谢鸢一愣,然后说:“知道啊,他们找的是楼明月。”   “楼明月?”纪承皱起了眉头,“你之前怎么没说。”   “昨晚才确定。”谢鸢说。   纪承没说话,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一些:“就算有楼明月参与,用专项技术做敲门砖的成本也太高了。”   谢鸢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画外音:“我又不是傻子。”   见谢鸢是真的没什么兴趣,纪承也就没多说什么,遇到相熟的这个总那个总,纪承又笑眯眯地去一通交际。   谢鸢犯困,就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周遭人声忽然静了一瞬,接着便是压低声音的讨论声。   “他怎么来了?”   “谁面子这么大,请动了楼明岚。”   “谁?楼明岚?”   这三个字轻易地将瞌睡虫赶跑,谢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果然在大屏侧面的入口处看到了熟悉的脸。   楼明岚今天穿了身纯黑的西装配白衬衫,长发散在脑后,也没系领带,微微敞开领口,添了几分闲适与散漫,身高腿长地站在那里,简直鹤立鸡群。   谢鸢愣了好一会儿,也跟旁人一样疑惑,他怎么会来这里?   “承建和楼家有合作吧,好像有嘉逸的股份。”   哦,承建,就是和政府一块牵头主办的那个。   楼明岚正在和承建的人握手说话,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纪承也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扭头看向了谢鸢所在的方向,楼明岚也跟着扭头。   谢鸢迅速地出溜下滑,同时拉了下帽子挡住了脸。   早知道换身衣服的。   不过很快楼明岚的目光就移开了,谢鸢掀开一点帽檐,瞧见楼明岚在主办方的引领下坐到前排,会场灯光暗下来,他才恢复正常坐姿。   大屏上正在播放宣传片,晦暗的光影正好照亮了前排,楼明岚那张优美的侧颜变得分明。   谢鸢听见前边的人在低声讨论。   “这楼明岚长得是真不错,就是一个男的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以前还差点出家剃光头呢。”   “这长头发看着男不男,女不女的,你说他别不是个gay吧?”那人压低声音揣度,语气透着猥琐,“还是躺下面那种。”   另一人呵斥:“你乱讲什么,他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谁不知道楼家这位格外洁身自好,正直磊落,你以后和他打过交道就知道了。”   “是吗?我怎么看着不像——”   男人后面的话没能说话,座椅就被猛地踹了一脚,他皱眉回头,对上黑暗中一双阴冷的三白眼,心头猛地一突,没敢再说什么。   谢鸢满脸戾气,特别是看清男人的脸之后。   讨厌丑东西,更讨厌丑而不自知的东西。   谢鸢调整坐姿,很不客气地又踹了一脚,男人有些生气,猛地回头瞪向谢鸢。   “嗯?”谢鸢挑眉,客气地问,“有事儿吗?”   大抵是谢鸢这脸实在沉得吓人,男人没敢说什么,搬着椅子想往前挪,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黑黢黢的看不见,还是椅子没放好,哐当一声,男人连人带椅子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谢鸢:“……”   恰好此时上头的领导发言结束,示意大家随意交流,灯光亮起,满室寂静的间隙,男人粗嗓门的痛呼倏然引得众人侧目。   谢鸢嘴角抽抽,没忍住笑一声,然后就察觉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里也包括前排的楼明岚。   ……笑不出来了。   谢鸢拉了下帽子,起身就走,没注意到楼明岚微微皱眉,视线停驻。   “岚董?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吃点东西?”承建方总招呼。   楼明岚应了一声,跟着走到一处较为安静的休息区,除了承建的方总,还有能源局的宋书记。   方总和纪承的关系不错,也叫他一起,纪承连忙跟上,同时眼睛在会场里搜寻谢鸢的身影。   没找到,只好发微信询问。   等到这边谈话过了一轮,纪承才收到谢鸢的信息,说在卫生间。   “赶紧过来。”纪承回道。   谢鸢没再回复,过了两分钟,他人才从侧面的入口出现。   混小子这会儿倒是摘了冷帽,连夹克外套都给脱了,只穿了件白衬衫,下摆规规矩矩地掖进休闲裤的裤腰,衬衫扣扣到胸口上方露出一截锁骨。   脑袋顶着的发型也变了,不知道他上哪儿弄来根皮筋,把额前挡眼睛的翘毛薅到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好像还洗了脸,眉眼的懒散和困倦消失,五官立体,眼神清明,比刚才那不修边幅的模样精致多了。   甚至还有点乖。   纪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谢鸢视线望过来,脚步倒是没动。   一直到楼明岚注意到纪承的动作,扭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楼明岚脸上的浅笑没有消失,甚至还挑了下眉。   谢鸢心头一动,绷着脸脚不对心地朝这边走过来。    第4章   04   三天见了两次,上一次谢鸢还帮忙挡了球,楼明岚记得谢鸢很正常。   谢鸢这样想,很快调整好情绪走过去。   见他过来,纪承先站起身,跟众人介绍:“这是谢鸢,我弟弟,做金融投资的。”   “小谢我知道,之前见过。”方总说。   谢鸢应了一声,叫了声方总,纪承又介绍宋书记,宋书记很客气,站起来跟谢鸢握手。   他一站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来,谢鸢有点尴尬,但还是乖乖地打招呼:“你好,宋书记。”   剩下就是楼明岚了,谢鸢知道他不喜欢和旁人有肢体接触,所以本来没想握手的,过来打个招呼就算了。   可宋书记都握了,这时候不握就有点奇怪,谢鸢手就没收回去,抬眼却瞧见对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谢鸢尾指微动,垂下手客气地喊了一声:“岚董,你好。”   楼明岚目光上移,看着他的脸没讲话。   纪承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来回看了一眼,楼明岚才开口喊了一声谢鸢的名字。   “谢鸢。”   字正腔圆的两个音,可不知道是不是楼明岚音色缱绻的原因,听起来像是在品味,谢鸢心头猛地跳了一下,然后就听他说:“我们前两天见过,不记得了吗?”   是啊,两天前见过。   可是更早前不也是见过吗。   谢鸢笑了笑:“记得,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面。”   “小谢还和岚董有渊源啊?”方总颇有些诧异地开口。   “算不上什么渊源,就是偶然遇见了。”谢鸢笑着解释,“我也没想到岚董记得。”   楼明岚看着他:“你帮我挡了球,我自然记得你。”   楼明岚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单眼皮,很锋利,因为他眉峰舒展,眼如徽墨,就不显得严厉,反而很温柔,是很平易近人,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温柔。   谢鸢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有些受不住地心跳加速,他错开眼,喉结滚了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顺手而已。”   “既然能遇上就是缘分,”方总爽朗一笑,“坐着聊吧,站着怪累的。”   于是众人再次坐回去,谢鸢挨着纪承,坐在了楼明岚的右侧,除非扭头,不然对方看不见他。   话题继续聊着,谢鸢几乎没参与,毕竟他确实对能源这块不感兴趣,而楼明岚的话也很少,不过每次发问,都能问到点子上,不过也不深问,叫人摸不清他是感兴趣,还是只是随口问问。   谢鸢扫了一眼对面的方总,心思想得有些远了,视线还是不受控地往楼明岚身上飘。   西装不是纯黑色,是带着点灰调的黑,袖口还用更深的黑线绣着竹节纹理,低调且不沉闷,白衬衫呢,则是冷白色,和他皮肤一样的冷白,挺括的衣领上绣着两银色的竹叶,反射着琉璃灯的细软光彩,流连掠过,给他锁骨也镀上了一抹光晕。   直到谢鸢电话响起,他才回神道了声抱歉,起身去到一旁接电话。   等他接完电话,这边的交谈已经结束,方总提议让他们留下吃午餐,说这里的餐食还不错,还能继续聊聊,说不定之后有机会合作之类的。   谢鸢拨了额前落下的头发,跟纪承说他就不去了。   能源这块的业务他一向是不怎么管的,都是纪承的事儿,他留下也没什么用,况且还有工作要回去处理。   纪承也没强留他,让他回去了。   不过离开前,听见方总的助理在和酒店经理确定菜单,特色牛蛙和海蟹选哪个的时候,谢鸢提了一嘴“选海蟹”。   “楼明岚不吃鱼虾蟹之外的水产。”   助理很感激地跟他道了谢,谢鸢笑笑离开了。   走之前他去拿回自己的外套,顺便把借来的皮筋还给女侍者,转身经过卫生间时,遇上了从卫生间出来的楼明岚。   谢鸢立马把冷帽套头上,遮住了乱糟糟的头发。   他扯着嘴角,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准备错身要走。   楼明岚开口问:“不留下吃饭?”   “不了,我还有工作。”谢鸢拒绝,“你们吃吧。”   过道狭窄,楼明岚比谢鸢要高个几公分,转过身正面对着谢鸢,就有些挡着路。   过了好几秒,楼明岚也没让开,反而目光从上到下扫过谢鸢的上身。   这目光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可谢鸢站在那,还是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痒,又一次后悔自己赖床不洗头不换衣服。   就在他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楼明岚扭过身,伸手在壁橱的纸巾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按在了谢鸢的手上。   “嗯?”谢鸢一愣,被对方指腹触碰到的小片皮肤火星燎到一样,灼热感迅速蔓延。   他错愕抬眼,见楼明岚眼眸低垂,说:“你袖口湿了。”   谢鸢垂眸,看见自己的衬衫袖口的确是湿了一片,应该是他先前洗脸的时候弄上的。   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慌张地按住纸巾,手指擦过楼明岚的手背,喉结滚了滚才说出一句:“谢谢。”   楼明岚没动,目光在他冷帽边缘红彤彤的耳珠上停了一会儿,收回手,让他离开。   离开酒店,谢鸢开车上路没多久,就接到了纪承的电话,说让他掉头回来接他一下。   “怎么了?不是吃饭吗?”   “宋书记有急事,楼明岚也要走,我还吃什么。”纪承说。   谢鸢:“那你的车呢?”   “小徐开去保养了还没回来。”   “好吧。”谢鸢在路口掉头,回来接上了纪承。   回到酒店门口,谢鸢果然看见了楼明岚的车。两辆一模一样的宾利错身而过,隔着车窗谢鸢看见了对方的司机,倒是没看到后座的人。   等了大概两分钟,纪承就出来了。   嘉逸集团和绿洲集团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今天这场活动的举办地点则恰好居中,从酒店离开的两辆宾利,要到跨江大桥才彻底背道而驰,在这之前都同路。   谢鸢把车开了出去,依稀还能看见前头那辆宾利,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远远地坠在后头。   纪承跟谢鸢提了几句方总之后的投资方向,之后又聊到了楼明岚身上。   “我看楼明岚好像没什么兴趣,今天他过来露个脸,八成只是给方总捧场。”纪承说。   “嗯,”谢鸢说,“也不一定。”   “怎么说,你看出什么了?”纪承有了兴趣。   谢鸢说:“他要是真不感兴趣,应该不会亲自来。”   “是吗?”纪承问,“你对他还有研究?连他吃什么不吃什么都清楚。”   那倒不是他研究出来的,是楼明岚自己告诉他的,只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估计楼明岚自己都不记得了。   谢鸢笑笑没讲话,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黑色奔驰车,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运河项目现在是市里的重点项目,嘉逸老早就在准备运输和建材这块的招标,一直都是楼明岚在负责,从没听说过他们有意向参与能源这块,”纪承说,“如果不是小叔误打误撞知道点消息,谁能想到楼明月会打这个主意。”   楼家作为津市的豪门大家,家族内部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楼明岚和谢鸢一样,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二,如今上面有大伯,下面有小姑。   楼明月是大伯家长女,也是楼家孙辈的大姐,是个完完全全的女强人,能力出众,雷厉风行,只因为是个女孩儿,楼家老太爷就跳过她,把董事长的位置交给了楼明岚。   明面上两个人是统一战线的一家人,但背地里可就不一定了,之前楼明月不服楼明岚的决策,在公司和他拍桌子争锋相对,给楼明岚气得生病了,谢鸢都有所耳闻。   现在楼明岚正全心跟别人抢建材运输这条线,楼明月却在背后接触另一条线,显然不是要给楼明岚帮忙。   “她吃不下。”谢鸢说,又一次抬眼看向后视镜,眉心皱得更紧了。   纪承想想说:“所以楼明岚今天过来,是知道了楼明月做的事,要来和楼明月争?”   谢鸢没回答,而是突然变道,和前头的宾利错开车道。   “你在看什么?”纪承注意到他频繁地向后瞥,疑惑问道。   “没什么。”谢鸢收回视线,又一次变道,三白眼里闪过一丝锐色。   纪承继续说:“还有半年,楼家和褚家签的嘉世条约就要到期了,到时候世峰要在嘉逸增加董事会成员,话语权增加,楼家这个时候起内讧,不是什么好事啊。”   当年褚老前线让嘉逸集团接受世峰总部注资度过危机,为了保证楼家对嘉逸集团的绝对掌控力,注资的合约里限制了褚家在嘉逸董事会的人数,如今合约即将到期,限制解除,褚家的话语权也就会随之增大。   褚锡敢那么招摇,就是因为他亲大哥,上个月正式上位,坐上世峰总裁的位置,且马上要进入嘉逸董事会,参与决策。   这个时候起内讧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且根据前两天谢鸢偶然撞见的情况来看,褚锡对楼明月有意思,是站在楼明月那边的。   如此来看,楼明岚的处境简直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想到对方有些消瘦的脸,谢鸢没出息地叹息了一声,他抬眸看向前面的宾利车,平静开口道:“楼明月争不过他。”   纪承挑眉:“为什么?”   谢鸢勾起嘴角没回答,脚下确实忽然猛踩油门。   车辆猝不及防提速,纪承脑袋狠狠地撞上了靠垫,他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头顶的把手,慌张地喝道:“你干什么!”   谢鸢没讲话,猛转方向盘,变道插进右侧的车缝之中,然后踩刹车减速,逼着后面的奔驰商务减速,拉开车距,避免追尾。   两辆车靠得近,不仅挡住视线,还限制了车速。而最前头楼明岚的那辆宾利像是商量好的,开始加速上高架驶向跨江大桥。   谢鸢瞥了一眼后视镜,后头的奔驰商务果然也准备变道上高架,谢鸢冷笑一声,故算着追上前头大货的时间,然后再次变道,挡在车前。   纪承吓懵了,谢鸢仍然不管不顾,倒没再继续加速,而是压着车速,挡在那辆奔驰前面,和那辆大货一起给奔驰卡在那里不能动弹。   就这么行驶了半分钟,谢鸢算准了下一个红灯的时间,慢悠悠地再次变道驶入右转道。   绿灯结束,红灯亮起,奔驰商务刹停在斑马线前,而谢鸢已经是慢悠悠地右转,进入辅道,驶向津南方向。   “你刚才是发什么疯?谁又惹你了?”纪承在各种变速换道中被晃了半天,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谢鸢神色平静,语气平淡:“没谁惹我,这车第一次开,试试看。”   倒车镜里,楼明岚的那辆宾利早已经安稳地驶上跨江大桥,消失不见,奔驰商务再跟不上了。   纪承心跳缓和下来,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试车哪里不能试,你在高架上试。”   谢鸢笑笑:“我就这风格,下回别坐我车了。”   纪承:“……”气死。   半小时后,谢鸢安稳地给纪承送回公司,而他则坐在车里拿手机拨了通电话:“奔驰商务,车牌号津A17116,查一下这车是谁的,今天是谁在用。”   樊山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应了,然后就又听见老板给了个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吩咐。   “明天开始买入津市世峰的股票,有多少买多少。”   津市世峰,也就是褚家在津市的分公司,好像目前是褚锡在管着。   “买这干嘛?他们有潜力?”樊山问。   屁的潜力,谢鸢冷笑:“我要收购他,去给他当爹。”    第5章   05   楼明岚上车之后就打开了电脑,跟外派到新加坡的三秘进行电话会议。   直到快要回到嘉逸大楼,会议才结束。   司机在他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开口说:“岚董,之前那辆奔驰商务的确是一路跟着我们,回来的时候也跟了一段。”   “一段?”楼明岚问。   “嗯,”司机说,“在上跨江大桥的时候被后头一辆宾利别停在红灯前,后来就没跟上来了。”   楼明岚诧异地挑眉,他本以为对方是察觉到他只是要回公司所以放弃跟着,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宾利。   楼明岚脑海里回想起,从酒店出来时擦车而过的那辆车,又想起那个突然冲到他面前替他挡住高尔夫球的人。   一张很难让人忘记的脸,一样让人印象深刻的性格。   “跟我们这车一个型号,一模一样,他应该是故意的,”司机瞥见楼明岚面露思量的脸色,又问,“需要查一下是谁的吗?”   “不用了,”楼明岚神情放松地笑了一下,“他应该只是好心。”   至于那辆奔驰商务,多半也是公司内部的人,最近因为运河项目,都盯他盯得很紧。   生怕他不成功,又生怕他成功。   自家董事长一贯善良大度,他都不当回事,司机也就没再说什么,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不再提。   谢鸢这边说要收购津市世峰也不是说大话,第二天樊山就给津市世峰近几年的财报拿来了,仔细一分析,倒发现这公司具备不错的收购价值的,且股权分散,杠杆成本尚在可控范围。   不过要收购的难度还是有点高,要提前准备近百亿的资金,花费大量的时间调研,攻坚,同时还有可能得罪嘉逸,稍有不慎,会赔得底裤掉光。   樊山跟风控组高层开了个会,最后的结论是:可以,但没必要。   谢鸢能不知道吗?拿着报告翻了一遍,只说:“我觉得挺有必要的。”   樊山:“……”   高层没同意,觉得谢鸢这是以卵击石,痴人做梦。   谢鸢什么都没说,等到会议结束,一些反对派的高层离开,才开口吩咐樊山先去买股票,有多少买多少。   樊山一点也不意外,可还没走的财务总监脸木了。   谢鸢又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这事儿难办,还是个长久战,所以咱先偷摸着搞,试试看。”   “可是谢总,咱们现在没那么多资金去……”财务总监还想说什么,谢鸢竖起手指:“嘘……徐徐图之,钱的事儿我有法子解决。”   见他是铁了心,樊山能怎么办,只能先偷摸着买股票,徐徐图之。   就这么买了一个多月,年底时,一共买了大概3.7%的津市世峰股票,距离达到证券法规定的信息披露条件5%没差多少了,谢鸢掌控着节奏,在资金尚未到位前先暂时放慢了脚步。   这一个月里除了买股票,谢鸢还做完了洲际酒店的并购案,狠赚了一笔,本想奖励自己一块百达翡丽5270P祖母绿款,但一想到要干大事,就只买了一套Lynx的竹韵款衬衫西装。   除去这次并购的签约仪式,谢鸢基本没再参加什么宴会酒会,没怎么去过津北,也就没再见到过楼明岚。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有了交集,说了些话,他想起楼明岚的次数持续增长,甚至有一个雨夜,他还久违地梦到了楼明岚。   七年前,只有二十岁的楼明岚。   那会儿谢鸢也不过十七八岁,在泰国生活,有一回在玉佛寺旁边街市的摊位上帮忙卖手工艺品,卖得正起劲儿时忽然旁边有人找茬,说他卖的佛牌是假的。   正准备掏钱的人立刻就把钱收回去了,警惕地看着谢鸢。   谢鸢皱着眉,没好气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张出尘淡漠的美人脸。   那会儿的楼明岚头发刚齐肩,穿着一身类似中山装的白色衣裳,除了胸口上挂着绿佛牌,和手里拿着的一条12颗佛珠,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出尘得像个仙人。   因为这人脸过于好看了,谢鸢愣了好几秒,听见那位客人问了句“假的?你怎么知道?”才回过神。   谢鸢操着一口混着泰腔的中文说:“你别乱说,我从不卖假货。我也算是半个中国人,不骗人的。”   楼明岚看着他,没反驳,倒是说了一句:“你好好说中文,这腔调听着让人别扭。”   谢鸢愣了,心说你谁啊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楼明岚也不看他,听旁边的同胞问他为什么是假的,开口说这佛牌只能算是工艺品,不是某位得道高僧亲手所做,也没有经过大师加持,没有谢鸢说的那些神奇的作用,最多就是摆在那好看。   那人听完,看了一眼穿一身黑像个混混的谢鸢,又看了一眼这一身白的路人,决定相信这个干干净净,一身佛气的路人。   毕竟这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整个中国人不骗整个中国人。   他把东西留下,小声骂了句“骗子”就离开了。   谢鸢:“……”   准备卖完下班的谢鸢没好气地瞪着楼明岚:“这位帅哥,我哪儿得罪你了?”   他这回说的是标准的中文,没有奇怪的强调,听着顺耳得多。   楼明岚神色淡淡地说:“你没得罪我,是我多管闲事。”   “你也知道你多管闲事啊。”谢鸢臭着脸,低头开始收拾东西,“眼看着要下雨了,我卖不完怎么办,你都给买了?”   “好,我买。”楼明岚说。   谢鸢愣住了,然后就听他说:“不过我没带钱,可以赊账吗?”   “……”谢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瞥见他胸口挂着的佛牌是个蝴蝶牌,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你不是有真的了吗,还买什么假的。”他刻意咬重“假的”两个字,“还赊账,到底你是骗子还是我是骗子。”   楼明岚也不恼,还好脾气地笑笑,劝道:“卖东西夸大其词没什么,但你说的时候要注意点,别造下口业,还会被赶走哦。”   说完楼明岚点了下头就转身走了,谢鸢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就口业了,说“有菩萨陪着你睡觉,保证你夜夜睡得香”就造了口业?这不是他对失眠人士好心地祝愿吗?   菩萨这么小气吗?   谢鸢在心里一通嘀咕,腹诽完,正好等到这摊子真正的主人Preecha回来。   谢鸢把刚赚的几个钱仍给Preecha,Preecha接了,战战兢兢地问:“刚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怎么了?”谢鸢皱眉。   Preecha凑过来小声嘀咕,说前头有个摊子因为卖东西的时候吹牛吹太过,损了玉佛寺的名声,不仅被教育了一通,还罚了钱,说再有下次就别在这摆了。   谢鸢:“……”   或许是记挂着这莫名其妙的人的好心提醒,谢鸢第二天又来玉佛寺这边闲逛。   玉佛寺是泰国三大寺庙之一,有很多游客,也有世界各地的僧人过来交流佛法,最近大抵是因为来交流的高僧大师很多,连带着周边的管理都较为严格。   傍晚时分,谢鸢在寺里的一处林荫道上瞧见了人,今儿楼明岚仍是穿了一身白,不过这回头发没散着,在脑后扎了个小尾巴。   他身边还站着个老僧人,谢鸢听见楼明岚叫他师父,又说了什么没太听清,之后楼明岚单手行了个佛礼,目送师父离开了。   楼明岚转过头,正好看见了谢鸢。   谢鸢也在这时候注意到楼明岚和昨天不一样,脖子上的佛牌也变成了一串长佛珠,而他眉心则多了一点红,让他那张出尘的脸瞬间变得多彩瑰丽起来。   “你……”谢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没忍住调侃,“这是在cos张灵玉?”   楼明岚问:“张灵玉?那是谁?cos又是什么东西?”   “漫画没看过吗,里面一个道士,就跟你这样,”谢鸢点了点眉心,“是个美男子。”   楼明岚笑了笑说:“没看过,这是刚才一位印度师父给我点的,盛情难却。”   谢鸢没忍住又看了一眼他笑起来的脸,点点头说:“也是,你们当和尚的要禁娱禁欲,肯定不看漫画。”   楼明岚:“我没有要当和尚。”   谢鸢挑眉,看了一眼他胸前散发檀香味的佛珠。   不出家谁这样戴佛珠啊。   “我只能算是跟着玩的,”楼明岚说,“顺便修身养性。”   谢鸢哦了一声,安静下来没再说话。楼明岚还有其他事,向他颔首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人逐渐走远的背影,谢鸢没忍住喊了一声:“诶。”   楼明岚回头,侧身看回来,谢鸢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法号之类的称呼。”   楼明岚笑了一下:“你可以叫我明岚。”   “明兰?”谢鸢问。   楼明岚解释:“日月和山风。”   明岚。   还真是合适。   谢鸢莫名其妙地想着,然后就听楼明岚问:“你呢?”   “我……”谢鸢看着对方温柔的眼睛,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变轻了。   “你可以叫我Kerlap。”   “Kerlap,”楼明岚眼睛也带了一些笑,偏过头说,“小蝴蝶?”   这下不仅呼吸放轻了,谢鸢的心脏也跟着悬停了。   像蝴蝶飞舞,翅膀煽动的那一瞬间闪光。   然后梦境结束。   谢鸢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床头的一团纸巾,心脏还因为那个笑容酸麻着。   白驹过隙,七年后的楼明岚无疑是变得成熟,依然美得像个仙人,只是身上那股出尘的飘渺气质凝实了,如同聚拢在山岚周围的云,让他变得温和,镇静。   可也让他变得遥远。   和谢鸢隔着很长很长的时间,也隔着很远很远的空间。   谢鸢花了五年的时间,才终于又碰到一点边。   全然陌生的边边。   谢鸢提了下嘴角,忽然凶狠地骂了一句“狗东西”。   元旦的时候,谢鸢才回过一次泰国,见了外公外婆和母亲,所以今年过年他就不打算回泰国了,津市这边的工作也实在有点抽不开空。   纪承倒是让他回纪家,谢鸢没答应,还是纪家奶奶亲自打了通电话,说到底是一家人,过年让他一个人在外过不像样子,让谢鸢回去吃个饭。   当初回纪家的时候,纪家一大家子都不太欢迎他,除了他是那个要死了个父亲,就只有纪奶奶拉着他的手,招呼他坐下,还给了他拿了自己做的饼干。   这些年虽然关系不亲厚,但也没有龃龉。纪业生这事儿纪奶奶也没有对谢鸢说什么,现在老人家这么一讲,谢鸢也就答应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纪业生没回来,听说还在医院赖着,也不知道是躲骂还是卖惨。   纪家经过一次破产,人员已经凋零的没几个了,纪业生也是仗着他是纪奶奶仅剩的儿子所以有恃无恐,不过纪奶奶也没有盲目宠爱,这回的事儿她就没有轻易地放过,任由纪业生赖在医院过年,还让谢鸢定了纪业生的活儿,在初一早上和纪承一块去晨鸣寺上香。   这算是纪家每年的传统,往年谢鸢从来不参与,不过这回他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纪承就因为工作被叫走了,谢鸢只好一个人过去。   晨鸣寺位于北市南侧,和津市离得近,不是一座特别有名的寺庙,谢鸢知道是因为,当初楼明岚修身养性暂住的寺庙就是这里。   初一一早去庙里上香是纪奶奶老家的习俗,北市这边没什么人会过来,且因为山脚地在开发建度假村,上山的柏油路被封了一道,这会儿就更没什么人了。   谢鸢驱车走了另一条山路,结果刚过半山腰,胎压报警,谢鸢下车检查发现后胎碾到了一颗钉子,而在不远处的路边则竖着个修车铺距此500米的牌子。   谢鸢嗤笑,这年代竟然还有人靠撒钉子招揽生意,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山路实在偏僻,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还要上山上香,谢鸢也没得选,重新启动车辆向着修车铺的方向开过去,500米的路边的确有个修车铺,甚至铺子里的人听到车来的动静还在张望。   破败老旧的修车铺,以及奇怪违和的五个看店人。   就这么一个破店,还要五个人高马大的混混看着?   必然有诈。   谢鸢冷笑,松开踩在刹车上的脚,转而踩下了了油门。   黑色宾利猝然加速,风驰电掣地擦着修车铺离开。   吃了一车位灰尘的男人阴着脸:“操!这小子没中招?”   修车铺里的候着的四个人也跑了出来:“妈的,让他跑了怎么办。”   “没事,这小子总不可能不下山,咱就在这等着,再去前面多撒点钉子,怎么也要给他留在这。”   然而不等他们去撒钉子,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宾利从山上下来,修车铺里的人顿时兴奋地冲出去,将车逼停。   然后看清车里的人就都懵逼了。   不是说谢鸢一个人开车上山吗?   这开车的中年人是谁?   车里的楼明岚皱起眉心,视线一个个扫过这群男人的脸,以及他们有些人手里拿着的扳手。   司机吓呆了,立刻锁车,拿着手机准备报警,然而下一瞬围在他们车前面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车牌,就都退开了。   前头那两个领头人还歉疚地笑笑,说着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话,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司机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松刹车,换油门,后座的楼明岚却忽然开口说了句“等等”。   车辆再次停下,楼明岚降下车窗,看向外头领头的男人,很客气地问道:“这位兄弟是认错人了?”   “啊,是。”领头的人笑了笑,“认错人了,还以为是我们兄弟的车回来了,不好意思啊,您请。”   楼明岚的目光凝了片刻,旋即关车窗,沉声吩咐司机:“报警,然后掉头回去。”   话音刚落,后头又传来引擎的轰鸣声,风驰电掣般差他靠近。   黑色宾利从山上冲下来,甩着尾巴刹停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灰尘漫扬中,谢鸢拉开车门下车,满脸戾气地朝着这边喊:“围错车了蠢货们,你们要蹲的人在这里!”    第6章   06   车胎虽然扎了钉子,但没有当场爆胎,只是不断地响起胎压报警。   谢鸢看着还剩200的胎压,估算着应该够他开远一点,再找人过来处理蹲着他的一群人。   那群人没开车跟上来,应该也是不想把事情搞大,毕竟山道赛车的危险系数太高,且还有可能爆胎发生意外,看天气也好像要下雨。   只是谢鸢没想到他会遇到楼明岚,和那辆宾利擦肩而过的时候,谢鸢愣了好一会儿,想想又不觉得奇怪,毕竟楼明岚曾经是晨鸣寺的常客。   谢鸢收敛心神,给樊山打电话说情况,让他带人过来接他,话刚说完他又猛地一凛,骂了声操,就开始猛打方向盘。   等他风驰电掣地开车往回走,看见楼明岚的车果然被围了,甚至那些人手里还拿着扳手之类的东西。   谢鸢只觉得脑袋一炸,所有的谨慎都没了,可他还记得把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万一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殃及楼明岚。   拉开车门吼完一嗓子,谢鸢走到后备箱提了个灭火器,十分凶神恶煞但脚步缓慢地朝着人群走过来。   楼明岚额角一抽,开口吩咐:“开车,过去拦着。”   司机立刻一脚油门,惊开了那些正犹豫动不动手的打手,同时猛转方向盘,将车开过去挡在谢鸢面前。   谢鸢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车门从里面被拉开,楼明岚沉着脸坐在里面:“上来。”   “啊?”谢鸢懵了,凶神恶煞的眼睛睁圆,猫一样地歪头盯着楼明岚看。   楼明岚瞥了一眼朝着他们跑过来的打手,语气又沉了几分:“上来!”   已经有不怕死的打手将扳手扔了过来,谢鸢倏地回神,反手将灭火器扔回去,纵身一跃钻进了后座。   司机迅速踩下油门,惯性中谢鸢一个踉跄直接撞进了楼明岚的怀里,嘴唇甚至擦着楼明岚的脖颈,惊慌间好似一吻。   沉静的草木香灌满鼻息,隐约还有几率寺庙里的檀香气,谢鸢脑子里所有的怒气都平静下来,化作了慌乱和激荡,他下意识手上收劲儿,听见楼明岚很轻地抽气,才猛然回神,依着惯性跌坐回了空座椅上,久久不能说话。   司机并不知道后座发生了什么,还在说着后面的人跟上来了,不过肯定是跟不上了。   谢鸢也回头看过去,扭身时感觉到手腕牵扯,掌心细腻。   他心头一动,这才意识到方才他跳上车时楼明岚伸手接了他一把,而他抓住那只手就一直没松开,反而持续握紧,楼明岚方才吃痛,就是因为谢鸢抓得太紧,甚至让祖母绿色的百达翡丽在他手腕上卡出了红痕。   谢鸢惊得甩手松开,动静有些大,引得楼明岚颇为愕然的侧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鸢立马道歉。   楼明岚目光在他不自然的脸上停了片刻,然后活动了一下表带,说:“没事。”   谢鸢调整坐姿,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绑在身上的西裤,看见后视镜里那群打手被远远抛在车后,没再跟上来。   车里变得安静,谢鸢心跳还是有些快,忍不住眼尾觑着楼明岚,看他表带旁的皮肤有些发红,内心又歉疚又忍不住回味似的磨蹭手心,脑子转了半天只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   楼明岚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还理了理袖口和搭在腿间的衣摆。   “去山上的庙里看望师父。”   “静悯师父?”谢鸢脱口而出。在楼明岚侧眸看过来时又忽然后悔,解释了一句,“我听旁人提起过,岚董少年时曾跟着晨鸣寺的静悯师父修行过一段时间。”   楼明岚仍然看着他,甚至很轻地皱了下眉。   谢鸢忽然想到了之前跟踪楼明岚的那辆奔驰商务,他觉得楼明岚或许把他也归类到那些调查他,甚至跟踪他的一类人里了。   可笑,又可恨。   谢鸢扭头看向窗外,掩饰掉眼里一闪即逝的怨气。   楼明岚忽又开口问:“还听说了什么?”   谢鸢没忍住回头,见楼明岚表情已经恢复先前的温和淡然,甚至还又询问似的挑了下眉,他便答了一句:“还听说你人很好,正直,又洁身自好,是个少见的正人君子。”   就是记性不好。   哼。   楼明岚闻言浅笑一声:“这倒也不尽然。不过我从前在寺庙住过倒是真的,”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谢鸢又说,“还跟着师父去过泰国交流佛法。”   这不是记得吗?   所以只是忘了他这个“过客”是吗?   谢鸢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一瞬,面上却像是初次听说一样跟他闲聊:“是吗?还挺巧,我勉强也算是泰国人,在那边生活了很久。”   楼明岚没讲话,目光落在他的脸,带着沉默的探寻,像是在通过他的眉目面容寻找他混血的证据。   “看得出来我是混血吗?”谢鸢笑问一句,“混了不少泰国呢。”   约莫过了两三秒,楼明岚收回视线:“你的眼睛很亮,比其他泰国人好看很多。”   猝不及防的一句夸赞,谢鸢愣了一下,心跳雀跃,又猛地抑制。   只是随口恭维。   商人嘛,总是会说好听的场面话。   需要的话,谢鸢自己也能讲。   不过他一句“你也比其他中国人好看”还没说出来,楼明岚又问:“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没回去过年吗?”   泰国没有春节,新年是在泼水节,不过因为谢鸢的外公是泰籍华裔,所以谢家也会过春节。   楼明岚问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谢鸢在心里腹诽,嘴上解释:“前段时间回去过了,今年就留在这里过年了,今天来这里是因为纪老……我奶奶让我去寺里上香。”   楼明岚闻言看了他一眼,谢鸢又说:“本来是要跟我堂哥一起的,也就是绿洲的纪承,他公司临时有事,所以我就自己过来了。”   所以我可不是跟踪你。   楼明岚:“刚才那群人是怎么回事?蹲你的?”   这不难猜,毕竟刚才谢鸢自己就喊了一句“你们蹲的人在这”。   谢鸢可以承认,但却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明明已经躲过去,却还去而复返,很像是掐着点赶来救人。   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一点。   遂想了想撒谎说:“应该是吧,我快开到景观台的时候发现车胎轧了钉子在漏气,想起来路上似乎路过一个修车店,就想着回来看看,没想到看到他们围着你,你的车。所以我猜钉子应该也是他们扔在路上针对我……”   说到这,谢鸢神情一肃,跑飞的理智终于回来,只是他刚要提醒司机小心,就听前头响起了胎压报警的嘀嘀声。   “……”   谢鸢没忍住骂了声操。   因为楼明岚在,声音很小。   前头的司机啧了一声:“岚董,咱们应该也中招了,估计开不回市里。”   楼明岚倒是很平静:“那就先去半山别墅,能开过去吗?”   司机闻言颇为讶异地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点头说:“只有五公里,应该是可以的。”   半山别墅应该是楼明岚的住处,从司机的反应来看,还是比较私密的地方,谢鸢不想过去,便说:“既然那伙人没跟上来,把我放在前面的路边就好了,我助理很快会来接我。”   楼明岚没接茬,而是问:“你得罪谁了?”   那可太多了,但是一个都不想说。   谢鸢拧着眉心,没想好说什么,楼明岚又问:“褚锡?”   上次在褚家宴会上的事儿,的确算是得罪了他。   不过今天这事儿不是褚锡干的,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褚锡也不像是延迟报复的人,也不一定能知道谢鸢今天这场临时的行程。   知道他的行程的,只有纪家人。   思及此,谢鸢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嘴上却回答说:“好像是得罪了他。”   楼明岚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皱了下眉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会处理,有结果再告诉你。”   这的确是是正确操作,楼明岚此举没什么问题,是他的性子,只得说:“谢了。”   “嗯,”楼明岚视线从他脸上错开,看向车窗外,“下雨了。”   谢鸢侧眸,果然看到有几滴雨点落在了车窗上,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刚要再提一次下车,楼明岚忽却像是知他所想,开口说:“这时候把你扔在路边不合适,你可以给你的助理打电话,让他过来别墅接你。”   谢鸢没讲话,只是看着楼明岚。   别人的传言怎么会是不尽然呢,这么一点雨就愿意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处。   换了别人,你也会这么做吗?   谢鸢不可控制地想着,可楼明岚显然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对于他长久的注视,只是解释了一句:“毕竟你当时得罪褚锡,也是因为帮了我,我帮你也不算什么。”   是啊,不算什么,礼尚往来而已。   和是不是谢鸢没关系。   所以当年蝴蝶振翅引发的那场海啸,只是在谢鸢一个人的世界停留了很久。   谢鸢扯了下嘴角,侧头看向窗外:“既然如此,就谢谢岚董暂时收留了。”   进入庄园之后,雨已经从蒙蒙细雨变成了中雨,距离庄园内的别墅还有两三百米,为了安全着想,司机停了车,说让别墅的人开车出来接。   楼明岚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又看了一眼距离,说走过去算了,没必要折腾。   司机应了,下车从后备厢拿出一把雨伞,走到楼明岚这侧。   不过楼明岚没下车,而是让司机先去带着谢鸢进门,然后再掉头过来接他。   谢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客气地让楼明岚先回去,不用管他,他就坐在车里等助理来就好了。   楼明岚看了他一会儿,说:“那你等着,我过来接你。”   对方坐在很近的地方,声音在雨声里也清晰可闻,谢鸢的心猛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抑制住,没把这话当回事,说着:“不必,您回去吧。”   楼明岚也没坚持,转身和司机离开了。   谢鸢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楼明岚的背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看着他在各种场景中模糊,消失。   这一次的起点不同,心境却无甚区别,甚至比从前多了一些落寞,以及一些妄念。   果然靠近了就会想要得更多。   谢鸢摇头失笑,收回视线,给樊山打了电话。   樊山先是说他快到山脚地了,然后又说已经安排人去出警的派出所了解情况,以及谢鸢吩咐的,让人去医院盯着纪业生的事儿也办了。   “现在人还在医院住着,老太太今天上午过去看了一眼。”樊山说,“纪总那边的事儿果然不是什么大事,八成就是纪业生故意搞的事。”   “哼,”谢鸢冷笑,“他倒是长胆儿了,看来是想在医院住一辈子了。”   樊山不置可否,询问了谢鸢的位置。谢鸢倒没说这是楼明岚的住处,只说了个大概的路线。   “我还有半小时到,你自己注意安全。”   “尽快吧,雨大了山路就更不好走了。”谢鸢瞥了一眼车窗外的雨,回头时目光忽然一顿,又猛地转过去。   那双亮棕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又徐徐睁大,填满了不可置信和惊喜。   在雨雾的尽头,楼明岚撑着伞在逐步靠近。   冷风灌进车里,堵住谢鸢的呼吸,也吹动他的心脏,随着增大的雨势,噼里啪啦,怦怦乱跳。   “你还是开慢一点,”他对电话的说话声都柔下来了,“不用急着过来,雨太大,不安全。”   樊山:?    第7章   07   雨势没有再变大,楼明岚很快就走到了谢鸢面前。   黑色的伞面低垂又抬起,是雨雾中一张清新而美丽的容颜。   “怎么了?”楼明岚微笑看着谢鸢略显呆愣的脸。   谢鸢连忙敛去了愣怔神色,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岚董亲自过来了。”   楼明岚嘴角笑了一下:“都一样。”   也是,楼明岚从不会把身边的人当下人,也很少会傲慢到认为这些事不是他该做的事,他是真正的少爷,却很少有少爷做派。   “那也还是谢谢。”谢鸢说着,从车里下来。   这把伞比司机先前从车里拿出来的那把伞要大一些,不过到底是两个身高都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并肩一块走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风雨落在身上。   谢鸢不在意风雨,甚至还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毕竟靠得太近,闻到属于楼明岚身上的气味,他的思绪会不由自主地跑偏,回想起先前上车时的那个让人心猿意马的小意外。   他觉得楼明岚这人真是又好又坏。   不记得他了还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知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下流心思?   这么光明磊落,温柔善良,显得他像个傻逼一样。   “在想什么?”楼明岚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谢鸢回过神,注意到对方又把伞往他这边挪了一点,以至于自己肩头沾了不少水珠。   真是的。   “怎么不拿两把伞?”谢鸢不高兴地抿了下唇,伸手做出要拿伞柄的动作,“我来吧。”   楼明岚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另一把张叔拿去了。”   张叔也就是刚才的司机,谢鸢很想质疑这庄园应该不至于只有两把伞,但看着楼明岚近在咫尺的侧脸,最后决定闭口不言,只是把伞往楼明岚那边倾斜。   楼明岚瞥了一眼伞沿,带着点玩笑的口吻:“再找伞的话,怕你等久了,真以为我要给你丢车里。”   你还不如给我丢车里,省得我心思龌龊。   谢鸢笑笑:“我没这么想。”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进入庄园,等在门口的佣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拖鞋,毛巾。   楼明岚接过毛巾,先递给了谢鸢:“擦擦吧。”他看了一眼谢鸢湿透的大衣肩头,“早知道还是等等,拿两把伞的。”   谢鸢接过擦了擦:“没事,没怎么湿。”   楼明岚转头让人去收拾一件客房,再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让他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这对谢鸢来说有点太超过了,一听就拒绝了:“我助理已经到山脚了,不用麻烦了。”   在楼明岚的浴室洗澡,谁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出来。   大抵是他拒绝得太快太直接,楼明岚看了他一会儿,没强求,引着他进门坐下等。   “那把外套脱了拿去烘干,”楼明岚问,“嗯?”   这个上扬的询问音,也太超过了。谢鸢愣愣地看着楼明岚,心脏砰砰砰一阵乱跳,在对方再次询问挑眉的时候,才收回视线乖乖地脱掉外套递给了候在一旁的佣人。   楼明岚也脱了外套,陪着他等,不过还没坐下,他就接了通电话,他没避着谢鸢,只是往旁边的落地窗走了两步。   管家送来了热茶,谢鸢端着茶杯,在袅袅香气里,盯着不远处了落地窗玻璃。   因为天色变换,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玻璃窗上倒映着楼明岚微拧的眉心,谢鸢没有探听他隐私的意思,可心思还是往那边跑,听见他说“他们是想支开我”,“在竞标结束之前,别让那边出乱子”。   应该是在说运河项目,想给他使绊子的人不少。   谢鸢冷了脸,面容开始变得阴沉,目光也逐渐如有实质。   这通电话不算久,大概只有五分钟,电话挂断的时候,谢鸢及时收回了视线。   楼明岚似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谢鸢知道他还有电话要打,不方便当着外人,也不方便把他独自仍在客厅,于是便体贴地起身询问卫生间在哪里,以此避开了。   他在卫生间待了十分钟才出来,楼明岚的电话还没结束,于是便站在走廊阴影的地方等着,目光不受控地又去描绘楼明岚的背影。   比七年前,显然要高很多,也健壮了一些。   不过这些变化不是猛然发现的,毕竟在泰国分别一年之后,谢鸢就又在茫茫人海里发现他的踪迹。   之后的六年,一年里也总能见过那么两三次,最开始是在新闻电视里,后来随着谢鸢救活绿洲,创业成功,勉强也能够着资本的圈子,见面也不再局限于电子屏幕。   他看着楼明岚进入集团,成为继承人,又看着他接管公司,成为董事长,彻底脱去青涩变得成熟,站在众人仰头向往的金字塔尖上。   谢鸢不是没想过靠近,现在也真的靠近了,可心里却并没有很多开心。   大概是因为他终于靠近,也终于发现楼明岚早就不记得他了,不记得他们曾经短暂地相处,短暂地看见蝴蝶振翅,引发海啸。   玻璃上楼明岚的目光下移,静了好一会儿才将早就断掉通讯的手机拿下来。   谢鸢收敛情绪,神色自然地走出去。   “我助理已经到了,我就不打扰了。”谢鸢看着楼明岚,视线描绘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谢谢岚董今天的帮忙。”   楼明岚没讲话,看着谢鸢客气地找管家拿回自己的衣服。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谢鸢的衣服还没有烘干。   谢鸢:“没事,反正都要坐车,也不冷。”   “等等。”楼明岚叫住了他,“穿我的走吧。”   谢鸢一怔,没来得及开口,楼明岚已经让管家去拿来了一件干净的外套。   “你留个地址,等你的衣服烘干,我让人给你送回去。”楼明岚完全没给谢鸢拒绝的机会,又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就这样,谢鸢穿着楼明岚的外套离开了半山别墅。   而他留在山上的那辆宾利被砸了个稀烂。   因为楼明岚的报警,警察的确在山脚底蹲到了人,不过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拘了几天之后就给人放了。   谢鸢没去找这些人的麻烦,隔天他就已经从纪业生嘴里橇出了所有事实,是纪业生将消息给远南,俩人因为先前那份合同的事儿要报复谢鸢。   当然没有成功,谢鸢和颜悦色地在医院待了俩小时,纪业生再次骨裂,喜提住院加时一个月奖励。   而远南那边,谢鸢翻了几天的资料,从他们正在推进的并购案里找到一些老熟人。   一个不太干净的老熟人。   想到那天在半山别墅从楼明岚电话里听到的消息,谢鸢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事要是利用好了,估计还能给楼明月一些教训。   做好这些准备,谢鸢疲惫地驱车下班。   回到住处,经过门岗时,谢鸢停下车,又问了一次是否有他的包裹送来。   门岗的回答依旧是没有。   已经初六了,虽说还在假期,但已经有不少人都开始恢复工作,变得忙碌。   楼明岚作为嘉逸董事长自然更忙碌。   或许他贵人多忘事,都已经忘了几天前的插曲,连带着所有一切都抛诸脑后,所以没有送回他的衣服。   既然如此,谢鸢自然也没有上赶着把楼明岚的衣服送回去。   一换一,还是赚了。   毕竟那件绣了楼明岚名字的外套,过了两个晚上,谢鸢还能在上头嗅到了属于楼明岚身上才有的一点草木香味儿。   可就在谢鸢以为他和楼明岚的交集差不多就到此为止时,事情又开始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让他猝不及防,又让他心慌意乱。    第8章   08   春节假期结束,股市开市。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保险公司发布公告,声明截至当日已经持有津市世峰5%股权,成为股东之一。   这家名叫希望人寿的保险公司,自然是由谢鸢的握风资本控股。   两年前,仅仅成立三年的握风资本在A股横空出世,一时激起不小的水花,投资不多,都每一项的回报率都超过百分之二十,令不少资本侧目,于是谢鸢这个名字开始在资本圈流传。   随着握风资本的发展,这些名声逐渐走偏,变成对谢鸢本人呢的评价,说他年轻桀骜不懂规矩的,也有说他狂妄自大迟早翻车的,当然还有说他阴险狡诈流氓作风的。   倒也不算谣传,这几年为了公司发展,他行事激进,不择手段是真的。   最近一年他才平和一些,圈子里对他的关注也小了一些。   谢鸢用希望人寿买入股票倒不是为了隐藏自身,就是习惯使然,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会儿全津市的目光都落在运河项目上,这条公告并没有掀起什么大水花,褚锡本人也都还没注意到。   那天也是巧,谢鸢难得有空,正带着Preecha在射箭馆玩。   在他们旁边的不远处就是褚锡一行人,对方财大气粗包了前后左右四五个场地,因为谢鸢来得晚,只剩一个有点小,箭靶还破损的位置。   Preecha倒不在意,就在这玩了。而谢鸢当时正好收到消息,说是新加坡那边的美盛银行却出了一点问题,对方卡着不放款,说是存在风险,要二次审批。   谢鸢忙着讲电话,看见了褚锡也没在意,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起了矛盾。   一开始只是有人过来和Preecha搭话,对方面容清俊,笑容温和,眉眼间有几分熟悉感。   谢鸢认出这是楼明岚的表弟,叫郑明旭。   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Preecha脸色不算友善,很快俩人的动静吸引了那边的其他人。   谢鸢看见褚锡走到了郑明旭身边,视线对上时,对方脸色很明显地沉了些许。   谢鸢当没看见,问电话那边的负责银行借贷的财务专员:“知道是谁卡着不批款吗?”   电话那边说是风控部新上任的总经理。   谢鸢眯了下眼睛,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你去联系其他银行,美盛那边我会去处理。”   挂断电话,谢鸢望向Preecha在的方向,没着急过去。   那边褚锡不知道说了什么阴阳怪气的话,Preecha臭着脸骂了一句泰语。   仗着别人听不懂,他声音不低,语气也很不客气,没想到郑明旭变了下脸色,显然是听明白了。   气氛蓦然变得尴尬凝滞。   Preecha见势不好就要跑,谢鸢才抬脚靠近。   褚锡冷喝道:“你给我站住!”   “你谁啊你,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你脸很大吗?”Preecha翻白眼,躲到谢鸢身后,目光掠过褚锡又没忍住说,“啧,这么看确实挺大的。”嘴也很大,像青蛙。   刚靠近的谢鸢闻言直接笑出了声,给本就剑拔弩张的氛围拉到极致。   褚锡脸色阴沉地看向谢鸢,开口就是拿腔拿调的一句:“谢鸢,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Preecha惊讶地回头:“他还能给你教训?”   “……”谢鸢有些不明所以,指尖挠了下脑门。   褚锡嗤笑道:“你倒是有个好哥哥,只是你哥哥可惜了,有你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   谢鸢闻言眉心皱了一瞬,很快就想明白褚锡指的是什么事了。   上次宴会之后,纪承确实丢了个合作,不过那合作本来可有可无,也能算是教训?   还有,褚锡这态度是还不知道他的收购?又或者是轻看他,不把那5%当回事?   这孙子,是真孙子啊。   褚锡见他皱眉,还以为他心存顾虑,所以畏惧了,于是大发慈悲似的说:“识趣的就带着你身后的小玩意儿,滚过来给我道歉,你哥那边,我就不计较了。”   我都要去给你当爹了,还给你道歉,当孙子不会,当孝子也不会是吧。   谢鸢又想笑了,眼皮一垂一抬间,眼底漾着的笑意忽然凝了一下。   在褚锡身后的不远处,面容略显相似的一男一女正在缓步靠近,正是楼明月和……不知何时过来的楼明岚。   谢鸢咽下到嘴边的嘲讽,忽然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要讲什么。   在他因为楼明岚而出神的时候,Preecha已经是探出头反骂回去:“你才是小玩意儿,是你先讲话难听,阴阳怪气,凭什么现在要我给你道歉?你算什么——路人甲。”   胳膊被拉了一下,Preecha以为谢鸢在提醒他不能把人得罪太狠,遂改口,又抬着下巴,倨傲地找了个台阶:“要我道歉也行,除非你射箭赢了我……他!”Preecha指着谢鸢,“怎么样?敢不敢跟他比一场?赢了我们就跟你道歉,中文泰语说道两遍!”   谢鸢:“……”   他其实没想惹事,可既然麻烦已经找上门,他也没避开。   反正随着他的收购进行下去,他和褚锡之间根本没可能有余地。   更何况今天这状况正好可以利用一下,所以他根本不介意Preecha再给人得罪狠一些,只是楼明岚的出现还是让他有了些犹豫。   甚至他还下意识站直了一点,后悔没让Preecha换身符合他人畜无害大学生身份的衣服。   今天谢鸢穿得简洁,一身黑色运动装,除了右边耳朵上挂着三个银圈,全身没什么多余装饰物。   而Preecha则是卫衣工装裤,挂着叮叮咣咣的金属链子,手腕和脖子上混着一些佛珠和佛牌,黑色冷帽下是一张略显幼态的娃娃脸,因为表情嘲讽,不屑又不服。   往谢鸢身边一站,连带着谢鸢也一起变成了狂拽酷炫的biking,一副到处惹是生非的刺头模样。   谢鸢在心里叹气。   说到底还是不想在楼明岚面前总是狼狈的,置身于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冲突中,像个需要避开的麻烦。   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期待,又很快地掐灭。   谢鸢在心里轻嘲似的笑了一声,然后收敛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恢复常态。   毕竟无论楼明岚态度如何,他的收购计划总是要继续的。   这是他自己的事。   而褚锡显然是真的被激怒了,阴沉地盯着过来,却没发作,只是冷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说我欺负人。赢不了我,你们要做的可就不只是道歉了。”   话音落下,楼明岚和楼明月已经走到两步开外停下,楼明岚显然不是来玩的,他身后还带着位秘书。   郑明旭回头见到人,惊讶地问:“表哥,你怎么来了?”   “正好在这边有点事,听说你们都在这边,我就过来看看。”楼明岚视线环顾一圈,在谢鸢身后的少年身上多停了两秒,“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小锡总看这边的场地有损坏,想请这位谢先生过去一起玩玩,比比箭术,只是这位不给面子,讲话有点不太客气。”郑明旭委婉地解释,三言两语把过错抛了出去。   “我说褚锡,你不会还在记恨人家上回拿球砸你的事儿吧。”楼明月似笑非笑地开口,“人家怎么说也是为了护着明岚,被你砸了一身的球有脾气也正常,你别太过了啊。”   这话看似劝告,可在此时却不亚于火上浇油。   楼明岚目光再次看向谢鸢,对方没看他,垂眸看着虚空某一点,好像并不在意是不是又有谁过来了,只在楼明月开口时看了她一眼。   褚锡呵了一声:“我可没那么小气,上次的事儿我不计较。今天的事儿,也不是我要找茬。”说到这他看向谢鸢,眼神轻蔑,“谢鸢,敢比一比吗?”   Preecha知道还有前因,越发觉得这个叫褚锡的人又装又恶心,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泰语。   褚锡眯起眼睛,手里的箭簇猛然抽过去。   谢鸢反应极快,迅速出手给Preecha拉到身后。   箭尾在鼻尖划出冷风,Preecha气得要跳脚,谢鸢按住了他,冷脸盯着褚锡:“别太过分了。”   褚锡冷笑:“自己管不好嘴,就别怪别人出手替你管。”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动起手来。   楼明月和郑明旭一个挑眉看戏,一个紧张屏息,而楼明岚则脸色平静,视线从谢鸢紧抓着少年不放的手上扫过,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比什么,射箭吗?”   平淡的三个字打破了僵硬的气氛,楼明岚抬眼看向褚锡,语气平淡而温和:“不如我替他来。”   褚锡没想到他这么讲,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楼明岚解了西装扣子,眼尾瞥了一眼同样惊讶,也终于看向他的谢鸢:“字面意思。”   谢鸢的心不受控地猛晃一下。    第9章   09   “岚总这是要替他出头?”褚锡眯着眼睛。   谢鸢已经松了手,短暂的愕然之后就又拧起眉心,好像有些不满,又好像有些期待。   不止他,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精彩纷呈,从惊诧到玩味儿,又或者是从错愕变成戏谑,总之大多都是想看好戏。   “算是吧,”楼明岚笑了一下,没太当回事,“毕竟他上次,是为了护着我。”   谢鸢闻言眉心舒展开了,而褚锡却眯起眼睛,面露思量。   楼明岚为人温和,脾气好,没架子,但到底身份在那。   嘉逸一众股东高层对楼明岚多有不服,他也还是安然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   而褚锡的大哥也还没进入嘉逸董事会。   上次寿宴上的事儿说到底是褚锡张狂了,事后褚老爷子也说过他几嘴,为了在楼明岚那边赔个罪,还管了他一段时间不让他出去浪荡,褚锡虽然听话地收敛了些,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这会儿楼明岚自己要上赶着跟他作对,褚锡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当然也不用那么太给面子。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若是岚董输了,也要替他道歉?”褚锡眼里浮起兴奋,让楼明岚低头,可要比看谢鸢俯首有趣多了。   楼明岚笑起来,还是那副很温和的样子:“那要看你能不能赢了我。”   “好!”褚锡应下便去安排场地,楼明月也很有兴趣地跟过去看热闹,郑明旭左看看右看看,也还是跟了过去。   众人相继离开后,谢鸢开口喊了一声:“岚董。”他脸上的戾气已经尽数消失,微蹙眉心只剩下一些浅淡的局促,和一些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生出的不满。   “你其实不必管的,”谢鸢说,“我帮你挡球,没想要你回报我什么。”   楼明岚看着他,目光带着一点压力:“那你想要什么?”   谢鸢亮棕色的猫眼似闪过一丝轻嘲,随后又在眼睫快速眨动间消失,化作一种没所谓的恣意:“没想要什么,只是顺手而已。”   楼明岚收回了视线,平淡道:“那我帮你也是顺手而已,你也不必放心上。”   谢鸢低头笑了笑:“那谢谢岚董了。”   “不客气。”楼明岚说。   谢鸢其实不担心楼明岚会输,他知道楼明岚的箭术很好。   作为楼家大少爷,楼明岚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除了上学以外,什么马术,箭术,乃至枪术以及各种球类运动他都学过,且都学得不错。   只是后来他去了寺庙修行才逐渐减少,这些年,他当家掌权也不太需要用这些技能去交际,大多数情况都是随便玩玩,是以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只能说是会玩一点,消遣而已,不算精通。   褚锡就是这般认为,而箭术于他,是和赛车一样的强项,在圈子里算得上数一数二,他邀楼明月到这来玩,就是为了显摆自己。   俩人选好了场地,也选好了弓箭。谢鸢和Preecha因为也算是参与者,所以跟着到了这边的场地围观比赛。   一人十支箭,谁得分高谁胜。   楼明月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旁边跟郑明旭打赌,赌谁输谁赢,说她赌褚锡赢。   郑明旭尴尬地笑了一下:“姐,这不好吧。”   楼明月:“这有什么不好的,明岚好些年没玩过这个了,得给他点压力。”   楼明岚:“……”   Preecha闻言凑到谢鸢身边小声问:“你说楼明岚能赢吗?他要是输了,真给那个大脸盘子道歉啊。”让那么个大美人受此屈辱,那也太气人了。   场中两人已经各自射出了一支箭簇,楼明岚只中了6环,而褚锡则是8环。   话音落下,第二箭也相继射出,楼明岚仍然落后。   不过他倒是神情平静得很,半点不急。   楼明岚有一张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的昳丽非凡的脸。   他的五官细看是可以算浓墨重彩的深轮廓,眉骨和鼻梁高挺起伏,下颌利落,唇色嫣红,因为皮肤很白,白的几乎能看到脖颈和下颌的青筋,那抹红便也变得浅淡,长发随风而动,便大大减少了轮廓自带的凌厉之气,不疾不徐间,自有一番夺人心魄的冷淡安然之美。   像是晨间笼着云雾的山岚,山色空蒙,浓颜淡抹。   谢鸢看着他,心便是定的。   “他不会输的。”   像是察觉到谢鸢的注视,楼明岚忽然侧眸往这边望了一眼,随后搭弓拉弦,眼眸聚焦眯起。   “咻”的一声破空声,箭簇精准地射中靶心。   谢鸢没忍住猛地握拳,跟着Preecha一起在心里喊了一声:“yes!”   之后的三四箭,楼明岚像是终于找到了手感,基本都稳定在8,9环,逐渐和褚锡得分靠近,追赶而上。   褚锡脸上的轻松得意逐渐收敛消失,瞄准的时常也在增加,变得慎重而紧张。   不多时,俩人箭簇损失过半,褚锡看了一眼接近的比分,语气意味不明:“没想到岚总的箭术这么好呢。”   楼明岚笑笑活动了一下手腕:“还行吧。”   谢鸢目光停在他右手拇指上,眉心逐渐皱了起来,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引得楼明岚侧眸。   第八箭,褚锡射出了9环,而楼明岚在松手前莫名顿了一瞬,这一箭只射中7环。   “怎么了这是?又没手感了?”褚锡笑问。   楼明岚未置一词,神色平静地走到一旁。   弓箭粗粝,许久没玩,指弯都磨红了,楼明岚好似不经意地微微侧身,对着谢鸢的方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难受的右手拇指。   在褚锡搭弓射箭时,谢鸢招手叫来了服务生。   之后服务生离开,谢鸢忽然站起身:“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褚锡刚射中了一个10环,心情很好,闻言一挑眉梢:“怎么,你这是怕岚董输给我?”   “当然不是,”谢鸢瞥了他一眼,语调轻佻,“只是看下来发现你的技术也就那样,用不着岚董来赢你,我自己就可以。”   褚锡顿时又怒了:“大言不惭。”   “要试试吗?”谢鸢反问。   褚锡眯起眼睛:“谢鸢,你当我是什么人?你想跟我比就跟我比,我给岚董面子,不为难你,你也别上赶着得寸进尺。”   “我还真不是得寸进尺,只是我受不住岚董这么大人情,岚董善心,替我赢了几分,我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谢鸢说。   心善的岚董一直沉默,垂眸看着手里的毛巾——这是方才那位服务生去而复返给他送过来的。   热的。   单独给他送的。   “还是说,小锡总怕输给我?也是,输给岚董没什么,输给我可就……”可就什么,谢鸢没说完,可谁听不明白?   褚锡当然不怕输,此刻的比分仍是他领先,可他却不想顺了谢鸢的意思。   一旁的郑明旭稍做思量,忽然走到储锡身边,建议:“不如就让他来吧。”   褚锡皱眉侧目:“你觉得我会输?”   “不是,”郑明旭压低声音解释,“我是怕你真赢了我哥。”   褚锡一怔,旋即明白郑明旭的意思,他要真赢了楼明岚,真让楼明岚道歉,和楼家的梁子算是真结下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褚锡稍作思量,中了谢鸢的激将一样:“好,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当然要给你受辱的机会,输了,你得连着岚董那一份,跪下跟我道歉。”   “可以。”谢鸢几乎没犹豫就应下了。   楼明岚指腹磨蹭着热毛巾,在谢鸢回头看向自己时,好像很不高兴一样开口问:“你觉得我会输?”   “不是。”谢鸢换了语气,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很真诚地说,“只是这事儿毕竟是我自己的事儿,哪儿能总让岚董帮忙。”   不过这份真诚楼明岚不买账,注意到他的视线变动,绷着的唇线才终于放松了一点:“能赢?”   谢鸢抬眼,承诺一样点头:“能。”   楼明岚笑了一下:“那你去吧。”   豪言壮语已经说出去了,自然没有食言的道理,谢鸢说到做到,全神贯注地盯着箭靶。   他倒是没说大话,这些年频繁光顾射箭馆也是有用的,虽然没有碾压赢了褚锡,但到底是没输,最后一箭甚至将褚锡的箭簇取而代之。   俩人的分数一模一样,但因为最后一箭,谁也说不出谢鸢输了这话。   箭簇落地,谢鸢回头看向楼明岚的方向,亮棕色猫眼里有明亮的高兴和得意。   楼明岚靠在哪里,看着他微笑鼓掌:“很厉害。”   谢鸢顿时笑开了,眉眼张扬,目光灼灼。   在发现楼明岚目光变得深邃幽深时,他才又逐渐收敛笑意,躲避似的转回头看向兴奋得上窜下跳的Preecha:“好好学,知道吗?”   Preecha:“……”   褚锡脸色难看地冷笑:“倒是小看你了。”   谢鸢耸肩:“还行吧。”   Preecha得意地昂着头:“早说了,不是怕你你还不信。”   褚锡扔了弓转身离开,郑明旭连忙跟了上去,楼明月则根本不关注,在另一边打电话谈工作。   只有楼明岚还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谢鸢的方向,像是在等候。   谢鸢沉吟片刻,打发Preecha去拿外套,自己走了过去。   楼明岚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谢谢。”   谢鸢一愣:“嗯?”   楼明岚侧眸看向放在茶几上已经冷掉的毛巾:“是你让人给我送的吧。”   谢鸢没讲话,楼明岚朝着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笃定地说:“你刚才忽然说要自己来,是因为知道我的手不舒服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右手拇指容易痉挛?”   谢鸢没想到自己完全被看穿了,好像一瞬间又回到那天在车里被怀疑,被当作别有用心的接近的时刻。   “我看出来了,”他故作轻松地靠在桌上,笑道,“你那一箭射太偏了,我看你在揉手腕,就猜你可能手有伤,或者是不太舒服。”   “猜的?”楼明岚挑了下眉,显然不信。   “对,猜的。”谢鸢说。   楼明岚眼神压过来:“骗人。”   他语气不沉,可还是让谢鸢心头一跳,变得尴尬而紧张。   楼明岚沉默地注视他,少顷,忽然好似无奈地拖着语调:“难道不是我自己告诉你的吗?Kerlap。”   这个已经很少听见的小名在耳边响起,谢鸢倏地抬眼,亮棕色的眼底迸出一抹异常明亮的光彩。   “你……”   “我什么?”楼明岚眼睛浮起笑意,偏了下头,“我认错人了吗,小蝴蝶。”    第10章   10   七年前那次佛法交流,楼明岚在泰国待了十天左右。   在玉佛寺交换姓名之后,谢鸢又遇见他几次,甚至还机缘巧合地一起看了一场自然奇迹,又一起过了个泼水节。   楼明岚手伤的事儿,的确是楼明岚自己告诉谢鸢的。   谢鸢记得是在泼水节之后的第二天,楼明岚离开泰国的前一天。   那天谢鸢母亲起了争执,大吵一架,骑着摩托就冲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最终绕到了楼明岚暂居的小楼下。   当时楼明岚正在和一个留着长发的陌生美女下象棋,谢鸢远远地看了一眼,摩托就呼啸离开,不多时,又安静回来。   棋局结束,个子高挑的长发美女起身回了屋子,楼明岚则行至长廊尽头,抬头看向坐在墙头发呆的谢鸢,问他这是怎么了。   谢鸢没讲话,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跳下来说没事。   楼明岚看着他不虞的脸色,什么都没问,只说:“师兄给了我两张射箭馆的门票,要不要去玩?”   谢鸢跟着去了,见识了楼明岚高超的射箭技术,也见识了这人拉弓搭弦时的光华风采。   于是爱神的箭,也彻底弯了。   谢鸢一阵恍惚,回忆和现实在眼前交叠,七年前楼明岚揉手腕的样子与眼前的他重合。   “我的手以前受过伤,长时间握笔,拉弦都会痛,不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伤的?”   楼明岚眼尾轻抬,一点笑意瞥过来:“我说是打架打的,你信吗?”   “不信。”谢鸢脱口而出,“你长这样的,谁会舍得跟你动……”   楼明岚眼尾抬得更高了一点,笑意也更明显。   谢鸢在这样的目光下,耳根升温发烫,羞赧地找补又说了些什么。   “谢鸢。”楼明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谢鸢才逐渐将漫游时间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你还记得我啊。”他轻声叹息。   “记得,”楼明岚目光落向他聚焦又扩散的眼睛里,“没有忘记。”   谢鸢的心又像是被抓住了一样,他好像有点不做所措,又有一些无所适从,原地转了半个身,握拳又放松,最后揣到口袋兜里,抿着嘴笑了两声。   楼明岚仍然微笑地注视着他,观察一样。   谢鸢有点尴尬,收敛笑意又问他:“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你给的热毛巾很有用。”楼明岚说。   “那就好。”谢鸢点点头,鼓了口气,抬眼看向楼明岚的脸。   楼明岚的神色还是很淡,可不知道是不是冬日阳光的作用,又或者是他眼尾那一点微笑的弧度,谢鸢看出了几分温和之外的柔情。   一瞬间,他绞尽脑汁想的什么自然的状态又抽离出去,只剩下痴态。   要死,对着这张脸,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平静了。   楼明岚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装不认识我,是因为你以为我不记得你了吗?”   谢鸢:“……”   完蛋,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恰在此时,Preecha拿着外套过来,在门口喊:“Kerlap,走了”。   楼明岚看了一眼Preecha,又看向谢鸢,笑意收敛了一些。   “知道了,。”谢鸢回应Preecha,然后对楼明岚说,“那我就先走了。”语气很温和,甚至有点不舍。   “嗯。”楼明岚点头,“再见。”   “再见。”谢鸢往Preecha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头看向楼明岚。   “嗯?”楼明岚问,“怎么了?”   “今天的事,谢谢你,还有上次在……”谢鸢说到这顿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对了,你借我的那件外套,我差点忘记还给你了。”   楼明岚挑了下眉:“你随身带着的?”   “不是,我放家里的。”谢鸢说,“明天我让人送去半山别墅,嗯?”   楼明岚讲“不用”,又说:“送到玉兰公馆就可以。”   玉兰公馆是楼明岚在津北的住所,倒是比去半山别墅要近很多。谢鸢闻言点了点头,正犹豫要不要更进一步时,楼明岚已经是走到他面前,又说了一句:“送到记得告诉我。”   谢鸢心头一动,立即顺杆爬:“可我好像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楼明岚闻言从西装口袋抽出刚签合同用的钢笔,打开笔帽。   “手。”   谢鸢乖乖伸手,掌心朝上。   楼明岚左手捏住他的手指,右手控制钢笔冷锐的笔尖落在他手心。   对方下笔不轻不重,有一些痒,谢鸢无名指没忍住轻轻抽动了两下,楼明岚左手便用了些力,指腹还压着他的指关节轻轻按了按。   “别动。”   谢鸢的呼吸一沉,顿时就僵住手指,不再动了。   楼明岚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写下一串黑墨数字,同时也留下一串难以消散的酥麻。   直到离开射箭馆,去到定好的餐厅,谢鸢还时不时地垂眸看手心,也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你在干什么?跟你讲话呢。”Preecha皱着眉,对他心不在焉,问话不答的态度很不满。   谢鸢闻言收拢手心,抽出一点思绪想了一下Preecha刚才说的话,回答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褚锡记仇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Preecha木着脸:“我不怕他找我麻烦,我这不是担心他不要脸的又去给纪承哥使绊子嘛。”   刚才离开射箭馆,他就已经从樊山那里了解了一下褚锡等人的身份,以及年前褚锡截停了纪承手上某个合作的事儿。   他倒不是畏惧褚锡的家世,只是不想因为他一时没忍住嘴给其他人添麻烦。   异国他乡的,他哥想帮忙也帮不上。   “倒也不是帮不上忙。”谢鸢笑了一下,微挑的眼尾压下来,挤出一点不怀好意,“我这还真有个忙,需要攀拆哥帮我牵个线。”   Preecha问:“什么忙?”   “美盛银行新上任的风控部总经理,Nick Tan。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他在泰国任职时,攀拆哥救过他。”谢鸢说。   Preecha不认识这人,经谢鸢提醒才想起来,好些年前,缅泰边境地区有人截了银行的车,他哥当时帮忙交涉,救回了几个被当人质扣押的员工。   “你要见这个人干什么?”Preecha皱眉问。   “找他借点钱,”谢鸢和颜悦色,“不然我怎么收购津市世峰,给你出气。”   Preecha表情古怪地斜睨着他:“给我出气?”   “嗯呐,”谢鸢点头,顺势垂眸又看了一眼手心,“不然我没事找他麻烦干什么。”   “……”Preecha勉强信了,又说,“你到底在回味什么?你那手上是有金子吗。”   “嗯,有金子,”谢鸢笑起来,心情非常愉悦地弹了几下手指,“闪闪亮亮的金子。”   “……”   要送回的大衣迟了一天,因为要送去干洗。   两天后,那件被谢鸢抱着睡过觉的外套重新变得整洁,整齐地躺在包装袋里,等待送回原主手上。   当时谢鸢正在侍弄花草,年前建好的暖房这会儿已经移满了花草绿植,甚至有几株洋桔梗已经打了花苞开了花。   谢鸢站在最先开花的那株洋桔梗跟前,给它修剪枝丫。   “谢先生,送去干洗的衣服已经送回来了。”别墅的管家过来告诉他。   谢鸢应了一声,想了想拿剪刀将那朵绿洋桔梗剪下来,简单包成一束单支花束,放进了装着衣服的纸袋里。   管家便意识到这衣服是要送人的:“需要我安排人送吗?”   “不用,”谢鸢说,“我顺路带过去就行。”   管家应了一声便去准备车。   谢鸢提着纸袋出门,开车去了津北。对于津市世峰的收购,明天就会发布披露声明,谢鸢布局良久,筹集了很多资金,今天是约了银行的人见面,是真的顺路。   到了咖啡厅,津市银行的信贷风控组长宋静书已经等候多时,见谢鸢进门,她便笑了一声:“我不收礼,情人节更不收。”   今天确实是214情人节,可谢鸢并没有那意思,只是赶巧约了今天。   “不是给你的,别误会。”他讲。   宋静书方才就是开玩笑,笑了笑又说:“我晚上还有约,如果你是为了追加贷款的事儿,我还是那句话,风险太大,我能给你就那么多。”   “已经够了,今天就是来谢谢你。”谢鸢坐下没一会儿,提前预定的咖啡,和招牌蛋糕便送了上来。   谢鸢把蛋糕推到她面前:“顺便给你一点小谢礼。”   这块慕斯蛋糕是这间店的招牌甜品,在网络上很有名,也很难买,谢鸢提前好久定的。   宋静书没拒绝:“蛋糕可以。”   谢鸢笑了笑:“不过,我说的谢礼不是这个。”   宋静书用勺子慢条斯理地吃蛋糕,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远南要并购齐力子公司的合作,有你们行的参与吧。”谢鸢说,“要是还没放款的话,或许可以再等等。”   宋静书停下了吃蛋糕的手:“等什么?”   谢鸢咧嘴笑起来,宽而薄眼皮叠下些许弧度,让他亮棕色的瞳孔变得晦暗,转瞬之后随着他轻抬下巴,吊灯的光落进去,又让他的笑容变得张扬,以及奸诈。   “当然是等一些……小惊喜。”    第11章   11   谢鸢在咖啡厅没有久留,喝完半杯咖啡就提着纸袋离开,驱车转向津北老城富人区。   车载广播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谢鸢关了导航,听着新闻里女主播说着运河项目将于下周一公开招标,嘉逸,奔腾,盛津等津市新老龙头企业尽数参与,竞争相当激烈,而在这关键时刻,嘉逸内部似乎并不看好他们这位年轻的董事长楼明岚,有小道消息称楼明岚的姑父,现任嘉逸集团COO郑焕郑先生曾公开表示,这是楼明岚上任之后第一个国家级的项目,有不足很正常,失败也没什么,毕竟还年轻。   这话看似安慰,可任谁听都听得出其中的轻视与不看好。   谢鸢嘁了一声,关掉新闻,拿出手机,播出了曾经写在手心,现在烂熟于心的号码。   随着车辆穿过一片山水园林,到了玉兰公馆附近,周遭的喧嚣逐渐安静,拉长的嘟音中,谢鸢的心情也静了下来。   一直到电话快要无人接听而挂机,电话那边才响起楼明岚的一声“喂”。   这是谢鸢第一回隔着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更低沉,也更有磁性,他喉咙顶了顶,开口说:“楼明岚?我是谢鸢。”   “嗯,我知道。”楼明岚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那边短暂地静了一会儿,似乎是走到了更安静的地方,“要来给我送还衣服吗?”   “嗯,”谢鸢猜到他现在应该不方便,或许都不在家,便说,“我让人直接交给门岗,可以吗?”   楼明岚看了一眼面前围坐的高层们,应声说:“可以。”   “好的,那不打扰了。”谢鸢说。   挂完电话,谢鸢将车启动,开到玉兰公馆的门口,停下。   谢鸢垂眸看了一眼那支仍然娇艳的花,抓向纸袋口的手没停,而是探了进去将那支花拿了出来。随后他下车,将装着衣服的纸袋递过去说是给岚董的,门岗还有些疑惑,接着听到对讲里说了什么,便客气地接过。   谢鸢驱车离开,晚间十点多的时候,他还沉浸于财务报表,正在跟空头商量做空齐力的事情,发现手机有新的通话进来。   看见那串熟悉,谢鸢瞬间清醒,切换通话接通,强硬的语气立马变得温和。   “喂?”   “还没休息吗?Kerlap。”楼明岚问。   相较于傍晚时分的那通电话,夜里楼明岚嗓音多了些疲惫的磁性,更低沉,也更性感。   Kerlap这个名字一响起,谢鸢的耳根连着脊骨都麻了起来:“没有,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衣服我拿到了,但是我发现,你的衣服我好像还没有给你送过去。”楼明岚声音带了点笑,说着,“抱歉啊,我忙忘记了。”   谢鸢被这含笑的声音给笑酥了,所以并没有觉察到楼明岚的语气并没有真的抱歉,但他还是很大度地说:“没关系,也不是很重要。”   “啊,那也还是要送回去的,”楼明岚说,“我最近有些忙,过些天送去还给你。”   其实也可以不用还,又或者随便叫个人送来就是了。   谢鸢很想这样讲,但开口讲的就是:“可以,等你忙好。”   楼明岚“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谢鸢也没有,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思绪也不知道疯跑到哪里转了一圈,想的都是:好像变亲近了,有点开心,超,好喜欢,听呼吸都感觉可以听一辈子……   一直到他电脑右下角弹出新的消息提醒,他才又抓回乱跑撒野的思绪,清了清嗓子问:“是忙运河项目招标的事吗?”   “嗯,你也有关注?”楼明岚跟他闲聊起来。   “新闻里都在讲,整个津市都在关注吧。”谢鸢说。   楼明岚似乎是笑了一下,谢鸢想了想又说了一些这个项目上的事情,拐了七八个弯,才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嘉逸是还有意向参与能源类招标吗?我听说楼小姐在推进这件事。”   “是吗?”楼明岚像是起了兴趣,声音提高了零点八度,“听谁说的?”   “记不太清了,就是偶然在一个投资会上听说的,说是远南那边的人透露的消息,”谢鸢斟装着无辜随意的口吻,“也有可能是谣传,毕竟楼小姐的职责范围不在这里,是吧。”   楼明月进集团就一直在财务部,在楼明岚坐上董事长的那一年,升至财务部副总裁,的确是不太管招标竞标。   谢鸢要是不说后面那句,楼明岚可能会当他是在和他闲聊打探消息,可有了后面那句“职责范围”,言外之意的提醒就很明显了。   其实是有些逾矩的。毕竟七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现在的他们只能说认识,不熟,很不熟的那种。   楼明岚没讲话,沉默的那两秒钟里,谢鸢歉疚地笑了一下,开口说:“抱歉,是我多话了。”   “没有,你不用道歉,”楼明岚开口,语气很温和,“我知道你是想提醒我,是吧。”   虽然是问句,可楼明岚语气笃定,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好像谢鸢方才那一圈太极,真的是好友间的提醒。   怎么还是这么周到   周到的让谢鸢心里高兴又叹息。   太讨人喜欢了其实也挺烦的。   谢鸢幅度很小,也很客气地笑了一下:“我什么都没讲。”   楼明岚也笑了起来,还是很温和:“我知道了。”   谢鸢咬着牙根,在心里狂骂脏话,电话里楼明岚笑起来的声音也太超过了,更别说这语气还带着点亲近的宠溺。   听得他都要硬了。   ……   好吧,是已经。   在忍不住上手之前,谢鸢挂了电话。   三天后,周一。运河项目运输大类的招标会在博展中心举办,同时希望人寿再次举牌,声明持有津市世峰股权达7.8%,成为津市世峰第五大股东。   这条申明并依然没有砸出多大的水花,因为同时被爆的还有齐力汽车某大股东的花边新闻,一时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视频满天飞,甚至压过了运河项目的新闻。   齐力汽车股价大跌,津市银行负责人提出要重新评估齐力质押的股权,调整放款金额,和远南正在推进的部分子公司并购案也被迫暂停。   很巧的是,齐力汽车旗下的新能源公司参与了运河项目的能源类招标,也因此受到影响。   楼明月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   运输类招标结束,要在一周后开标,尘埃落定了百分之八十,这场会议不像从前那般紧绷压抑,只是个简单的总结会议,因此各高层脸色都还挺好看,只有楼明月看完手机沉了脸。   楼明岚说完最后一句“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各高层股东都要笑不笑地讲了几句鼓励士气的话,然后散会。   楼明月还坐在那里,沉着脸打电话,斥责风控组无能,让齐力那边出了这么大纰漏。   “什么叫突然爆出来?这种事情你们不提前调查清楚,就这么让人钻了空子。别给我找借口,现在你该做的是给我挽回损失!”   她声音不高,但很冷,接连三个电话打出去,和远南那边沟通完,表情从凝重变成了恼怒,她扔了手机,骂了句:“狗崽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险。”   楼明岚一直坐在那里没离开,等到楼明月情绪平稳了一些才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楼明月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的好算盘要泡汤了。”   楼明岚挑眉,看了一眼手机上弹出的新闻,再结合方才楼明月电话里出现过的名字,稍作思索便有了个猜测。   “这事儿和谢鸢有关?”   “你怎么知道?”楼明月颇为诧异地问。   楼明岚扶额“啧”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什么?”楼明月眼神锐利,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楼明岚摇头,“刚才听你电话提到了而已。”   这也不算是谎话,楼明岚就是猜的。   而楼明月其实也不能确定,只是刚才电话里远南高层甩锅,提起纪业生卖专利技术的事儿,剑指背后搞鬼的人是最近和他们结仇的纪家,特别是睚眦必报的谢鸢。   猜测谢鸢这孙子八成就是始作俑者。不知道在哪挖出来的几张陈年艳照,搞得齐力股价大跌。   楼明月这边暗中促成的并购案,恰好处在股权合并阶段,因为股价波动,个别股东便起了别的心思,推进便受了阻。   这一手不仅坑了远南,也坑了一手操作的楼明月。   “他要报复远南,挑什么路子不好,搞到了齐力头上。”楼明月真的是生气了,真想一拳揍死这狗东西。   明修栈道暗度成仓的布局大半年,临门一脚出了岔子,搁谁谁不生气?   哦,楼明岚好像不生气。   始终都神情平静,只有在说出谢鸢名字那一瞬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抿着的嘴角还扬起了一点好似无奈的弧度。   “他可能……只是好心办坏事吧。”楼明岚这样讲。   “……”   “好,好心?”楼明月的表情一时没有控制住,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好哪门子的心?”   楼明岚好脾气地冲她笑了笑,宽慰似的:“别着急,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挽救一下。”   “……”    第12章   12   远南和齐力的并购案并没有因此中断,远南反应还算迅速,要求齐力成立独立的调查委员会,且剥夺涉事股东放弃决策投票权。   “远南那边似乎也没放弃并购,将原本的股权置换改成了现金交易,压了一波价格,与其说是并购,不如说是收购。”樊山皱眉,觉得有些遗憾,“怎么感觉你这一次像是给远南做了嫁衣啊。”   不仅没阻断合作,还给他们省了一大笔钱。   谢鸢笑了笑:“别着急啊,还有他花钱的地方呢。”   樊山有些不明所以,谢鸢又说:“如果我没记错,运河项目能源类招标就在这个月月底结束吧。”   “是啊,其他类别这两天应该就会公布中标信息。”樊山说。   谢鸢点了点头:“远南的目标才不是并购一家汽车公司,他们是想扩容,好接上运河项目。”   而齐力那边的问题,可不仅仅是花边丑闻,还有一些财务上的历史遗留,就算是低价收购,也不见得是好事。   远南发现齐力没用,自然要找新的替代公司,一周的时间,未免有些太短了。   谢鸢本就只是随手插一脚给楼明月找点麻烦,篓子捅出来了他也就没再管,开始忙自己的事。   有过上次在射箭馆的一场矛盾,Preecha还真让他哥哥帮谢鸢联系上了美盛银行的Nick Tan。   电话里,Nick Tan态度还算不错,不过对于放款的事儿依然没松口,对于谢鸢的邀约见面也只是推脱。   谢鸢也不着急,他多得是耐心,反正只要线牵上了,就有机会拿到钱。   翌日,运河项目开标,嘉逸赫然在中标之列。   这次由政府牵头的运河项目,并非是在国内建设,而是在东南亚地区,联通好几个国家,属于外交合作。   新闻轮番播报,拿到这个项的嘉逸集团实力雄厚,而一手操持的楼明岚也并非空有其表,这是他上位之后第一个大项目,他或能借此坐稳董事长之位,带领嘉逸和国际接轨。   先前不看好他的言论作鸟兽散,都改口成了锦上添花的溢美之词,夸他才貌双全,未来可期。   谢鸢替他高兴,咧着嘴拿出手机,可在拨通电话的那一瞬间,又莫名停了手。   自上次谢鸢在电话里委婉地提醒之后,俩人就没了联系,楼明岚说要给他送换衣服也一直没信,谢鸢知道他忙于工作,自然没有打扰,也没有催促。   这一周里,他在夜里拿着手机辗转反侧的时候,也想过随便吧,衣服忘了就忘了,不重要。   可到这一瞬间,又还是在想,既然已经恢复了联系,那他打电话说一句恭喜也不过分。   手比脑子快,电话拨了出去,不过没能打通,显示在通话中。   也是,拿下这个项目,想要祝贺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谢鸢关了手机,下班后见暖房里大半洋桔梗都开了花,犹豫片刻还是钻了进去,挑了几株颜色鲜丽的包剪下来包装好。   负责花艺的张姨过来帮忙,好奇问了一句:“那位的生日好像还没到啊,这是有别的喜事?”   谢鸢应了一声,利落地系好蝴蝶结,让人送去了嘉逸大楼。   当天晚上谢鸢便接到了楼明岚的电话。   他还以为是对方终于收到了花,事实上并不是。   楼明岚并没有提起那束花,而是提起谢鸢晌午给他打的那通电话,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听说嘉逸拿下了运河项目,恭喜你。”谢鸢用自以为合适的平静口吻解释,显得有些客气。   楼明岚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   “嗯。”谢鸢点头,然后就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不讲话,气氛就开始变味,这种沉静的凝滞感提醒着谢鸢,他和楼明岚即使有了联系,也还是不熟,隔着尴尬的沉默和无言的距离。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来,谢鸢提了口气儿:“我什么?”   楼明岚说:“你的衣服还在我这,怎么也不提醒我。”   谢鸢还当是什么,笑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提醒你显得我很计较一样。”   他有意是想用玩笑话压过那一点令人不爽的疏离,可没想到楼明岚紧接着就讲:“你可以跟我计较。”   呼吸蓦然一顿,谢鸢愣住了。   “嗯?”   楼明岚那边很安静,所以谢鸢可以听见对方开口说话之前,和说完话之后的那一点微末气息,像无奈的叹息,又像是促狭的轻笑,他拖着一点语调讲:“你的东西找我要回去多正常啊,计较一点我又不怪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电话,楼明岚本就温润的声音变得更加软和,温泉一样涓涓动听,“不怪你”这三个字甚至让人听出些许宠溺。   这三个字丢进谢鸢的耳朵里,再钻进脑子里,搅得他满腔思绪不知作何反应,颇有几分啼笑皆非。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   对谁都这么温柔吗?   不怪他?   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不怪他了。   在夜半时分说这种近似哄人的话,真是要逼疯他了。   谢鸢觉得自己的恶念快要到极限了,握紧手机,刚想开口,又听见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也有肢体动作调整的闷响,接着又是一声“嘀”,机械女声说了句什么“睡眠模式”之类的话。   谢鸢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嘴就说:“你在床上吗?”   “嗯,”楼明岚应了一声,“怎么了?”   谢鸢喉结滚动,不受控地开始想象楼明岚坐在床上的样子,穿了睡衣,又或者没穿……长发落在肩头,又或是半绕脖颈,落进衣领之中,他会伸手拨开,带着热意的发丝穿过指尖……   谢鸢掌心发麻,闭上眼睛遏制自己的思绪:“没什么。”顿了片刻他缓了语气说:“衣服不着急,时间不早了,你睡觉吧,晚安。”   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楼明岚坐在床上,垂眸看着手机,随着手机黑屏,愣怔收敛消失化作一声轻轻叹息。   嘉逸拿下了运河项目,集团上下自然是一派喜气,甚至有高层已经想要开香槟办庆功会了,还特地提到楼明岚的生日要到了,正好一起大办一场了。   楼明岚还没表态,难得来公司一趟的楼应勤就先提了反对意见,毕竟是楼明岚的大伯,话说得不重,只是提点一样说项目毕竟还没开始推进,稳扎稳打,等真的做出了成绩,再庆祝大办也不晚。   当然也有人不同意,郑焕就笑眯眯地说明岚毕竟带着大家忙了许久,小小庆祝一下不算什么,明岚也好久没办过生日宴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楼明岚作为生日会的主角,倒是一直沉默着,他在想早上助理送来的那束花。   据一秘所说,花是昨天下午送过来的,当时楼明岚正在外会客,结束之后已经很晚了,便直接回了玉兰公馆,因此第二天才看到一秘从前台哪儿拿上来的花。   花团锦簇的一束洋桔梗。   这不是楼明岚第一次收到,前几年也有过,不过大多是在惊蛰那天,起初都没到他手上,在前台就被处理了。   当然这个处理也不是当垃圾处理,而是分类“废物利用”。   早些年楼明岚接受嘉逸上过新闻,因为那张脸引起了一波关注,甚至还有了粉丝,最火的那段时间总有人送东西到公司。   楼明岚自然是不收的,可架不住有人送了就跑,楼明岚也没把当垃圾扔掉,而是让人检查一番,把没问题的东西一股脑打包捐给了慈善机构。   时间久了,送的人也就少了,但前台还是保留了不扔东西的习惯,二秘今天瞧见是洋桔梗,就给带上来了。   这束洋桔梗很是丰富,以粉黄花朵为主,点缀着两三支绿色花苞,微微绽开的花瓣卷着边,一团团将绽未绽的,热烈又可爱。   楼明岚的思绪飘远,耳边的聒噪逐渐模糊,他又想到了在谢鸢送回来的那件大衣,里头夹着一片嫩绿色的洋桔梗花瓣。   谢鸢,是你吗?   “是啊。”   两位长辈说了半天谁也不能说服谁,楼明月只好开口,像个和事佬一样一锤定音:“说到底是岚董的生日,办不办看岚董的。”   楼明岚抓回了飘远的思绪,平淡的目光掠过在座各位或期待或思虑的张张面容,思忖片刻说:“庆祝还是要庆祝一下的,毕竟这段时间诸位都辛苦了,生日会就算了,功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谦逊,立即收到一片附和,方才争论的两位长辈也就不再说什么。   会议结束,楼明岚又批了一些文件,在晌午时分离开公司。   在津南见完合作方之后,他没让司机掉头回公司,而是驱车去了津南的之南津园,属于津南区的CPD园区,绿洲集团和握风资本的办公楼都在这里。   宾利停在园区之外的路边,并没有进入,司机也不多问,只在园区保安见他们长久不动过来询问的时候,才问了一句楼明岚。   岚董在看文件,说了一句“不用进去,在这等一会儿就行”。   保安见他贵气逼人,深色温和不像坏人,也就没多问。   谢鸢一直忙到七点多才离开公司,车辆驶出园区的时候,他还在脑子里计算做空齐力股票赚了几千万,因此没注意到园区旁边停了一辆宾利。   直到错身而过,开出两百米,他才被后视镜里的宾利吸引目光。   玛莎拉蒂猛地减速,意识到这是单行才又加速到路口掉头,三分钟后,停在了宾利屁股后面。   谢鸢理了理衣领头发,要下车时闻到身上有烟味又坐回去,磨蹭半天只找到车载香薰,遂搓了两把,正要往外套上抹时,又发现自己身上的大衣是那件同款,隧脱掉,抹在了毛衣的衣领袖口。   在谢鸢下车靠近的时候,楼明岚已经注意到了他,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站在路边等他靠近。   谢鸢问:“你怎么会在这?”   “过来给你送衣服。”见谢鸢诧异似的扩了下瞳孔,楼明岚又补充,“碰巧在这边有事,就顺路过来了。”   谢鸢敛了神色,“哦”了一声,在楼明岚弯腰从车里拿东西时,目光没忍住落在他的后腰,以及因为弯腰而绷紧的浑圆臀肉。   昨晚挂电话之后,谢鸢还收到了楼明岚发来的短信,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一整晚都难安。   各种各样旖旎梦境让他醉生梦死,好像把这些年的所有幻想都一股脑撒了出来,以至于他今天一整天都有些燥郁不安。   这会儿目光一触上禁区,那些梦境就都卷土重来,燥得谢鸢心跳加速,气血下流。   在楼明岚转头看过来时,他才近乎慌乱地撤回了视线。   “怎么了?”楼明岚瞥了一眼他泛红的耳朵,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单薄的毛衣,“怎么穿这么少,进车里说吧。”   谢鸢没讲话,看着楼明岚单纯无知的温和面容,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反骨似的恶劣,脑子里那些朦胧旖旎的画面,瞬间变得粗暴恶俗起来,以至于他的目光都透出一股深沉的压迫,好像要给人生吞活剥了。   楼明岚察觉到他目光变化,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   谢鸢眼神蓦地又变得疏离,他讲:“没事,不冷,除了衣服,你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他想接回装着衣服袋子,但楼明岚没松手,沉默地看了一会谢鸢,然后从包装袋里将外套拿出来,递过去。   “穿上。”   谢鸢神色微动,接过衣服套在了身上。   一瞬间他便被一股浅淡的草木香味包裹,刚压制住的旖旎绮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不过刚起个头,就听楼明岚讲:“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谢鸢开口问,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末期待。   “下周有个生日宴,你有空来参加吗?”在谢鸢开口之前,楼明岚又笑着补充,“我的。” 第13章   13   楼明岚生日是3月5日,很好记,因为是个节气,惊蛰。   的确是在下周,谢鸢很清楚,但还是很意外,毕竟楼明岚不怎么办生日会。   上一次办还是五年前,楼家老太爷去世之前,为了给楼明岚上位铺垫,大办了一次,当时津市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谢鸢兼职侍应生混了进去,远远地见到了人。   当时楼家老太爷身边还站着一位和楼明岚年纪相仿的少女,老太爷看着俊男美女,神情和蔼地说着什么,谢鸢听旁边的宾客闲聊,知道那时楼老太爷世交的孙女,是和楼家定了娃娃亲的。   谢鸢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没到宴会结束就提前离开了,只留下一束绿色洋桔梗。   没过多久楼老太爷去世,那位少女在丧期结束后也出国进修去了,之后几年楼明岚没再办过生日宴,谢鸢也没在其他场合看见楼明岚和别的女孩一起出现,他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绯闻。   有人讲他是在给未婚妻守男德,谢鸢嗤之以鼻,告诉自己楼明岚单纯是人品高尚。   人品高尚的楼明岚说完之后,就默认谢鸢答应了,上车之前,还笑着补了一句“记得别空手”。   谢鸢慌乱了,一睁眼就是:不空手,要带什么?   带套子可以吗?   “……”   谢鸢被自己的无赖给逗笑了。   “你笑什么?”坐在办公椅上的纪承皱了皱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听了,”谢鸢问,“你刚讲什么?”   “……”   纪承无语,只好重复:“我说你是真打算收购津市世峰?”   “嗯。”谢鸢应了一声,又开始摆弄纪承桌子上新出现的水晶摆件。   纪承眉心皱起来:“你突然要去招惹褚锡做什么?就因为他上次截了我们的合作?”   谢鸢眼尾瞥过来:“你想太多了,我可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纪承瞪眼:“那你是为了给谁出气?总不可能是津世峰和你胃口吧,咱们和电子商务八杆子打不着,平白得罪人。”   在谢鸢举牌声明持股7.8%时,没多少人认为他是奔着收购来的,就连褚锡自己也是。   运河项目开标当天,某财经新闻放出了一段对褚锡的采访,其中记者提到了关于津市世峰出现了一位“新股东”,且这位新股东还将继续增持股票,对方有备而来,很有可能是一场恶意收购。   褚锡面含微笑,态度不屑。面对记者讲的那番话简而言之就是在说:他并不觉得对方有那么多钱能够撬动市值超百亿的津市世峰,也不觉得对方有胆量跟他对着干,这么狂热的买彩票,自然是对津市世峰的肯定,证明津世锋前景广阔,前途无量。   感慨完他又顺势吹嘘了一阵自他上位担任总裁之后,公司稳定发展,股票一路上涨,什么未来只会发展的更好吧啦吧啦。   现在半个月过去,希望人寿持股津世峰已经接近10%,且没打算收手,收购意图昭然若揭。   不少人都看出来是谢鸢在背后操作,跑来问纪承,就连褚老先生的钓鱼友都过来带着责备的语气问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小合作至于吗。   纪承可真冤,也想问至于吗?   “就是觉得这是个朝阳行业,未来可期啊。”谢鸢想到褚锡说的话,也跟着说,只是因为口不对心,难免有几分虚情假意。   纪承自然不信,仍然一言难尽,谢鸢只好安抚性地稍微解释了一下。   津市世峰是当初嘉逸和世峰总部进行股权置换创建的,所以嘉逸是第一大股东,但不参与决策,后经过几次融资增股,股东增加,股权分散,嘉逸持股稀释到16.8%,褚家人持股不过8%。   谢鸢计算过,只要操作得当,花八十亿左右就能成为第一大股东,从而控制津世峰。   津世峰股权分散这个缺点其实很明显,只是因为嘉逸的存在,这么多年也没人敢这么干。   毕竟只要嘉逸花钱增持股票,就能稳保第一股东的位置,比钱的话,整个津市,乃至整个股市,也没多少人比嘉逸有钱。   “到时候嘉逸出手,你半点好也捞不到。”纪承没好气地说。   谢鸢无所谓地笑笑:“那我也认了。”   这事儿谢鸢没知会纪乘,自然也和绿洲没牵扯。纪承见他油盐不进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他:“提到嘉逸我倒想起来了,昨天业务部说嘉逸旗下的子公司发来了一个合作邀约。”   谢鸢闻言精神一振:“哪个公司?”   纪承说了个名字,谢鸢跳起来的心落回去,大脑自动搜索对照,这是楼明岚小姑父郑焕手底下的公司,和远南齐力都有深度合作。   谢鸢眯了下眼睛,直觉这事儿和楼明月想要参与运河项目有关。   齐力不行就找上绿洲了?   他把资料拿来翻了翻,说:“拒了吧,这没得赚。”   纪承:?   “财务部都还没给审核结果,你两分钟不到就知道没得赚?”纪承哼哼,“臭小子,太狂了吧。”   “哥,信我,这不靠谱。”谢鸢马上换上一副真心实意,苦口婆心地说,“楼家水太浑了,咱不参与哈。”   纪承:“……”   不参与楼家浑水的谢鸢,刚走出纪承的办公室,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钻进了浑水,盘算着要带什么礼物去参加生日宴。   从前每年他都是往嘉逸送一束花,也不管能不能到楼明岚手上,这回楼明岚亲自要,自然是不能只有花。   就这么精神恍惚地过了两三天,谢鸢在去握风加投的水晶工厂视察的时候才终于确定要送什么东西。   之后他三天两头往水晶厂跑,回来带着一身灰尘碎屑,活是兼职了工厂小工。   纪承来找他说事儿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办公室里拿着砂纸磨水晶胚,那神色比看财报还认真。   “你这是在忙什么?”纪承瞥了一眼桌上摊着的稿纸,“谁过生日?”   “没谁,你找我什么事?”谢鸢头也不抬地问。   “楼家要办庆功会,正好赶上楼明岚生日,一起办了,我收到邀请了,你……”纪承的话还没讲完,就见谢鸢抬起脑袋,拧着眉心,好像很不高兴一样,“你也收到邀请了?”   “嗯?”纪承不明所以,“还有谁?”   “没谁。”谢鸢敛去眼中情绪,“谁邀请的你?”   “承建的方总,之前那合作也是方总帮忙牵的线……”纪承说着合作上的事,没注意到谢鸢拧着的眉心缓和,又低眉敛目认认真真地磨水晶。   在纪承又一次问去不去的时候,谢鸢才应了一声。   纪承看了一眼他手里初有蝴蝶雏形的水晶:“这是送给宋小姐的?”   “嗯?”谢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宋小姐,指的是宋静书。   “我听说情人节,你俩一块吃饭来着,”纪承暧昧地笑了一下,又说,“宋小姐确实不错,你们——”   “停!”谢鸢木着脸打断了他,“你想多了,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没一点可能。”   “啧,你这小子。”纪承恨铁不成钢。他一直觉得谢鸢的个性有些锋芒太过,需要有人管着,不然迟早吃大亏,可这小子这些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半点恋爱的苗头都没有。   一年前好不容易和宋行长的侄女宋静书有了点暧昧传闻,还是他故意放出去迷惑对手的,借势结束,他就跟着渣男似的翻脸揭过,谁问就是没那意思。   纪承叹了口气儿,看着谢鸢专注雕水晶的侧脸,心里忽然又有了点猜测。   “既然这不是送给宋小姐的,那是送给谁的?”纪承眯起眼睛,“是心上人吧。”   谢鸢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抬起眼睫,吊儿郎当地轻笑道:“你猜。”   虽然这家伙神态轻浮,可眼底却是如湖水一样,波澜不惊的。   纪承了然似的笑笑说:“既然喜欢,就好好追。”   说完这话,纪承像个终于了却心事的老大哥一样,欣慰离开。   谢鸢却是坐在那半天没动静。   好好追吗?   他还真是没这打算啊。   谢鸢仰靠在真皮座椅上,看着天花板开始发起了呆。   自己这龌龊心思是有迹可循的,更早能追溯到七年前,那会儿情窦初开,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也曾有过期冀与渴望,但很快就随着楼明岚的离开而湮灭。   那短暂的一段时光,彼此皆为过客,纵使有几份情谊也随该随着时间消逝而浅淡,乃至消失。   可显然,时间大法在谢鸢这儿失了效,一年过去他没忘记,两年过去还没忘记,甚至因为找到楼明岚的踪迹而离开泰国,在国内定居,异想天开地要混进津市上流圈。   一混就是五年,有再多死灰复燃的期冀也该被时间打成灰烬了,也的确如此,谢鸢想的就是偶尔见一面,聊以慰藉就行了。   可没想到楼明岚记得他,他们又突然从完全陌生的过客变成了有段交集的……的什么不能确定。   谢鸢其实到现在也不太能掌握好分寸,给楼明岚定位在哪里,他又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要是他们早在刚见面那年就认出彼此,或许还能惊喜地揽肩搭背,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样为重逢的缘分惊叹,过后不管是什么,谢鸢也都能从善如流地压着心思,把对方当作一个老朋友相处,当然亲疏另算。   可偏偏他们重逢之后是两眼相看的陌生,拿着“谢鸢”和“岚董”的身份,客气地寒暄,客气地道谢,即便后来认出来了,那一点微末的情分也必然在成年人的默契里,变得不值一提,不足挂齿。   他是众人仰望的岚董。   而他是曾经认识的谢鸢。   这是谢鸢不想要,却又只能遵守的剧本。   比如上一秒还在因为收到生日宴的邀约而兴奋,后一秒就清醒地意识到这并不意味着他有什么特殊,很有可能就只是顺便而已。   所以谈什么追不追的,谢鸢打个电话都要三思,只能勉强把自己当个半生不熟的“朋友”,根本不敢越雷池半步。   他攒了半辈子的怂劲儿大概都给了楼明岚,只敢在心里张狂,在梦里放肆。   也不完全如此,经年的欲望也长本事了,现在他当着人的面,也敢在脑子里放肆意淫,要这样那样压着人操干了。   谢鸢抿唇轻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按下心里的邪火,宽慰自己当个朋友也挺好的。   最起码能亲手送上一份生日礼物了。    第14章   14   谢鸢花了一周时间做好了那份礼物,不过他没能送出去。   在楼明岚生日前一天,新加坡美盛银行的风控部总经理,Nick Tan终于答应了会面,并且只见谢鸢。   谢鸢只好飞去了新加坡。   Nick Tan这个人严肃,较真,做事一板一眼,很是古板,但不可否认,这人有能力,上位之后雷厉风行,清除了不少烂账,又加强风控审核,势要清理他那些前辈积攒下来的“顽疾”。   比如这次谢鸢在新加坡的公司的质押贷款,他接手之后不仅重新评估了公司质押的资产,还拉出了公司法人信用评级,甚至还去解了一下背后实际控股人谢鸢的财务状况。   于是发现谢鸢这家伙胆大包天,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家银行的贷款,甚至进行了一些擦边操作,比如用股权质押的金额反复投入股市买入股票,搅乱股价,所以他卡了谢鸢的贷款,要求重新审核谈判。   如果不是谢鸢及时找了Preecha的哥哥攀拆出面,或许他已经在沟通无果之后直接递交监管部门。   几次电话里的交锋,谢鸢多少也了解了一些Nick Tan的性格,让新加坡的子公司进行审查,费劲儿地把擦边的东西往旁边挪了一些,不擦了。   Nick Tan既然松口见面,就是能谈,无非就是让利的事儿。   只是谢鸢没想到这块臭骨头比他还要心黑。   这些年握风资本虽然发展迅速,但若真是一笔一笔仔细计算,谢鸢手上其实没多少实际资产。收购津世峰,多少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所以银行这边的质押融资至关重要,而他能承受的“让利”也薄得可怜。   Nick Tan以风险溢价为由,要限制资金用途,谢鸢没答应,两方拉锯,谈了一整天没谈下来。   谢鸢当晚没回国,生日宴当天,还在谈判桌上和对方扯皮,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晚,谢鸢又一次看表,简直想给对面的金毛弄死。   可几个呼吸之后,他也只是摸了摸表盘,继续花言巧语地扯皮拉扯。   表是昨晚买的,正好酒店楼下有百达翡丽的店,谢鸢本来只是因为烦躁而出来转转,看见那枚祖母绿的5270P,便想到了骨节分明透着薄红的腕骨。   从店里走出来,谢鸢脸上的烦躁感消了不少,钱包也瘪了不少。   不生气不生气,要沉住气。   空调不断吹出冷霜似的凉气,谢鸢却烦躁难安,又一次摸着表带,他微抬眼看向对面的Nick Tan,脸色沉得像要吃人。   终于在对方又一次掰扯资金风险的时候,谢鸢敲了敲桌子,说了声“停”。   他像是终于没了耐心,沉声同意对方提出的增加贷款利率,但必须解除资金用途的限制。   Nick Tan露出神券在握的得意神情,笑而不语,谢鸢也笑起来,但眼神是冷的:“一人退一步,成就成,不成我也只能陪到这里了。”   Nick Tan也没想真搞得难看,站起身和谢鸢握手。   谢鸢敷衍似的碰了一下,就拎着外套往机场赶。   天色渐黑,晚宴已经开始了。   楼家已经很久没办过宴会了,所以即便楼明岚改口说小办一下,不用太铺张,也还是来了许多人,操持宴会的管家只好将开了一半的庄园全开了,才能容纳这么多客人。   纪承也不是第一回参加生日宴了,本来觉得上回褚老办宴会的庄园已经够大够奢华的了,没想到楼家的庄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庄园是楼老爷子修建的,没有金碧辉煌的奢华,却处处透露出一种内敛的金贵与品味,它不张扬,却让人感觉到深厚的底蕴,毕竟位于市中心,依着小南山,寸土寸金。   错落有致的亭台楼榭,园林长廊,雕梁画栋如什么大家炫技展览一般,四季常青的松柏与还未凋谢的梅花相映成趣,楼阁隐于其中,灯火通明处,是热闹的人声鼎沸,靡衣玉食。   纪承时刻提醒自己别拘谨,但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惊叹,也没心思去想谢鸢什么时候到,但走到一处僻静之地,他却听到了谢鸢的名字。   提起他的人楼明岚的表弟,郑明旭,在跟褚锡讲:“听说希望人寿背后的人是谢鸢,这人不会是因为上回的事儿,想报复你吧。”   “报复我?”褚锡冷笑,“就凭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旁边有人玩笑:“就是,想收购津世峰,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还真敢靠一个小小的保险公司买成第一大股东啊。”   “可要我说也还不是能掉以轻心啊,谢鸢这个人我听说过,是有点东西的,而且这人有点……啧,怎么说呢,有点太没下限了,他之前为了拿到津市银行的贷款,还去追宋行长的侄女,人虽然没追上,但钱拿到手了,最后不还是赢了明月总,给人繁升救回去了。”   “怎么,这也叫有本事,靠女人上位,小白脸啊。”有人不屑地笑出了声。   褚锡也跟着笑。   纪承冷了脸,他倒是能沉住气没上去理论,当这人放屁,心里想着谢鸢赶不来也是好事,不让估计又要起矛盾。   然而下一瞬,谁也没想到那人是个“实在人”,又说:“讲句不该讲的,他现在已经持股超过百分之十,都比褚老手上的股份还多了,继续让他这么买下去,还真有可能成大股东,到时候要进董事会,就不好搞了。”   褚锡笑容僵住,磨着牙根沉了脸。   有人开始打圆场:“怕什么,岚董不是在这吗,就算他真有钱继续买,只要岚董注资,不是分分钟压过他。”   纪承这才注意到在另一边的角落,是宴会主人公楼明岚。   这宴会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其实很随意,楼明岚也没有像褚老那样跟个标杆似的站在那里等着别人来祝贺他生日快乐,而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与每一位来宾打了招呼,之后就让他们随意,不必拘谨。   之后宾客来的差不多了,他才回到宴会厅,和几个相熟的朋友待在相对僻静的地方,旁人过来跟他讲话,他也不会避开,平易近人地寒暄聊天,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根本心不在焉,浮着笑意的眼底是漫无目的神游。   比如坐在楼明岚身边的盛宁,俩人所在的位置和褚锡隔了一条过道,没参与聊天,但还是能听见。   旁边有人见盛宁往这边看,便跟着附和说:“是啊是啊,咱们岚董总不可能真让人越过了去。”   还有人直接就喊:“那可不,岚总随便扔两个亿就能砸死人了,管他什么鸢的。”   这些人好似在帮褚锡讲话,但褚锡脸色并没有变好看。   别看他现在在这谈笑风生,这几天随着谢鸢持股增加,他压力也很大,公司都开始有风言风语传津世峰要丢在他手里了,他当然知道只要嘉逸注资,他的难题就迎刃而解,可随着楼明岚拿到运河项目,人又成了香饽饽,他拉不下脸求人,现在有人提了,他倒也没急着讲话。   楼明岚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没听见,他旁边的盛宁倒是先开口说:“嘉逸不是一贯不插手津世峰的事儿吗?”   楼明岚闻言点头:“确实不参与。”   虽然没直说,但意思很明显,褚锡脸色更差,梗着脖子说:“倒也用不着岚董出手,一个谢鸢而已,算不上什么东西。”   “褚少牛逼,”盛宁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恭维道,“我等着看你大杀四方,片甲不留。”   楼明岚瞥了一眼盛宁:“行了,我有客人到了。”说着他便起身离开,脚步朝着背对他们的纪承走过来。   “纪先生。”   纪承有些意外,好在多年在商场摸滚打爬,表情管理满分,当即谦卑地喊了一声“岚董”,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楼明岚道了谢,像招呼别人一样,问了几句风景饮水酒水之类的话,几句聊下来他才问了一句:“纪先生一个人过来的?”   “对,”纪承想起上次楼明岚见过谢鸢,解释道,“我弟弟谢鸢本来是也是要来的,不过他临时有工作,去了新加坡,不能来给岚董庆贺了。”   楼明岚垂了下眼睛,不甚在意地笑笑:“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纪承只当他是随口寒暄,没多想,见到承建的方总过来了,说了几句话便又去了远离褚锡的地方。   楼明岚又和一些宾客说了些话,宴会过半时回到了休息室,盛宁正在里面和楼明月讲话,见他进来也没避着。   楼明岚没加入,安静地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不多时,手机震动来了条消息,齐渊告诉他,不管是负责收放贺礼的偏厅,还是公司前台,都没有洋桔梗花送来。   关上手机,楼明岚目光轻慢地掠过窗外浓重墨色,然后停在了桌上花瓶里的洋桔梗上。   那是之前管家选择花类布置时,楼明岚恰好经过,随口选的。   要说他喜欢这花,倒也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开始在惊蛰出现的绿色洋桔梗。   具体哪一年开始出现已经无从考究,楼明岚注意到是在三年前。   随花附赠来的卡片恰好掉在他脚边,上面印的是玉佛寺的佛。好歹是跟着师傅修过禅心的,楼明岚弯腰捡起来,瞧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个生日快乐,便意识到这是送给自己的,于是他单独收下了卡片。   第二年的惊蛰,一大束绿色洋桔梗又出现在前台,明信片上印着的还是佛,前台小姑娘知道老板有信仰,没私自处理,而是交给了秘书处。   齐渊将花送上37楼,楼明岚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让人拿走。   第三年的惊蛰,又是一束绿桔梗。送花人仍然来无影去无踪,放在公司前台就离开了。   楼明岚依然没收。   但是现在,他开始期待那束按时出现的绿色洋桔梗。   可是这花跟某个人一起,放他鸽子了。   鸽子,鸽子此时冷着脸在飞机上颠簸。   谈判结束谢鸢就飞奔似的赶往机场,可偏巧路上遇到了一起追尾,人倒是没事,可车堵在了路上,等谢鸢拔腿狂奔赶到机场,飞机已经起飞,他不得不改签更晚一些的航班。   手机上除了纪承询问的信息,没有其他消息。谢鸢给纪承回了通电话,听到那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纪承说实在赶不上就算了,反正这场合和其他宴会没什么区别,来不来都一样。   谢鸢臭着脸,心说你懂个屁,区别可大了。   但不可避免,他迫切的心情因为这通电话稍微收敛了一些。   等到登上飞机,手机上仍然没有别的消息,谢鸢心里清楚生日宴多半是赶不上了,思忖片刻,他给花房的园丁打了电话,让人把花送过去。   等他下飞机赶到举办生日宴的庄园,已经接近凌晨,灯火通明的庄园从繁华退场,人去楼空,只剩下厚重的阴影藏于夜色之中。   空气里还藏留着火药味,告诉谢鸢一场烟火和他错过。   垂在车窗外的指尖,一点猩红忽明忽暗,谢鸢眺望着深林中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寂寥的月色和冷风一起笼着车身,也落于他身。   过了许久,他后仰靠在座椅上,遗憾似的吐出一口气,心里想:这回办了宴会,有专门收礼的人,那束花应该不至于进垃圾桶了。   思及此,他提起被冷风吹僵的嘴角,微笑着低声喃语:“楼明岚,生日快乐啊。”    第15章   15   谢鸢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前一晚又没怎么睡,眼睑下边都有黑眼圈了。幸好第二天一早,新加坡那边发来了合同,确定资金将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到账。   又有钱买股票了,开心。   谢鸢在股市待了一上午,午休的时候,纪承打电话叫他过去一趟。   上楼的时候遇见几个高层,看见谢鸢时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好像谢鸢又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纪承在办公室里,见谢鸢过来,先问的是他有没有吃饭,没吃饭的话一起吃个饭。   谢鸢看出他有话要讲,便应下了。正好助理送来外卖,他便先过去拆外卖,一看是泰国菜,来自津北的一家以蝴蝶为主的餐厅。   谢鸢去津北十次有九次都在这里用餐。   谢鸢直觉有猫腻,但没着急问,安静地吃饭,纪承知道他有食不言的习惯,也就没讲话,等到谢鸢放下筷子,拿湿巾擦嘴巴的时候,才说是什么事。   褚锡那边显然是不甘被谢鸢逼迫,动用关系停掉了绿洲和一个地产那边的续约合作。   谢鸢有些诧异。纪承解释,说那地产商是褚老爷子的远房侄女婿。   要不怎么说资本圈是个圈呢,总能在想不到的地方有点联系。   谢鸢:“……”   “损失不算很大,老爷子这么做多少有点警告的意思,显然是知道了你在背后搞鬼。”纪承语重心长,后面的话还在嘴里酝酿,谢鸢就挑眉反问:“知道了会怎么样吗?”   纪承:“……?”我刚白说了吗。   谢鸢嘁了一声:“我都买到第三大股东了,褚家能做的也只是搞掉你一个续约合作,他警告我?应该是我要警告他吧。”   正好昨天超过10%了,可以提出召开股东大会,提名新董事了。   纪承:“……”   他简直要被这个反骨仔气死了,可偏偏拿他没办法。毕竟按照眼下的形势发展,只要谢鸢资金不断流,是有很大可能成功收购津世峰的。   纪承这么些年一直稳重行事,但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又有几个是安分守己,毫无野心的?   “我也不是让你收手的意思,你稳重一点,要是钱不够,可以跟我讲。”说完他也不给谢鸢反应的时间,又讲,“还有就是楼家那边的合作,我打算接了,下午他们会派人过来考察,做合作商入库。”   谢鸢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你昨天在楼明岚生日宴上见了谁?”   “谁都见了。”纪承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还占了你的光呢。”   谢鸢心头一动,目光直直看过去,但很快就又放松眼皮,收回视线。   因为纪承说合作是楼明月提的。   他当时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正好撞到楼明月和郑焕在角落里讲话,具体内容没听清,纪承很识趣地转身离开,可楼明月已经看见他了,停下交谈和他打了招呼,顺势还向郑焕介绍了一下他和他手里的绿洲集团。   事后两人聊了几句,楼明月才说她和谢鸢打过交道,所以对纪承也有所了解。   这个“交道”自然就是上回繁升并购自救的事儿,纪承也就不觉奇怪,但他还是没想到楼明月会向他提起合作,惊讶的同时也难免心动。   楼家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谁都清楚,可依然不妨碍它在津市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的地位。   纪承是个商人,判断得失,权衡利弊是本能。   在谢鸢完全得罪褚家之后,他和楼家合作简直百利无一害。   谢鸢清楚,所以即便能猜到楼明月是还没死心和楼明岚作对,他也没立场让纪承拒绝。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来绿洲考察是郑焕手下的人,谢鸢没走,跟着旁听了一会儿,随后兴致缺缺地离开。   走出电梯,他便听见前台小姐轻言巧语地说着“纪总现在正在会客,还请稍后”,接着便是那道让谢鸢耳朵发颤的沉缓嗓音。   “没事,不着急。”   谢鸢脚步一顿,旋即加快,走出电梯间,便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楼明岚。   他穿着那件谢鸢还回去的大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前台,长发随意地束在颈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肩头,随着他微微低头和个头娇小的前台小姐说话而轻轻摇晃。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青年,一丝不苟地提着公文包,是他的三秘,齐渊。   谢鸢站在那愣了好几秒,直到楼明岚或有所感地抬眼,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谢鸢看见对方浓墨似的眼底划开一圈波澜,随后他垂眸跟要带他们去休息室前台小姐说:“不必了,你们谢总来了,我找他也一样。”   谢总。谢总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就是谢总。   谢总飞快地从电梯前的金属装饰上看了一眼自己,很好,头发乱中有序,衣裳简单随意,面孔英俊……憔了个悴。   谢总迅速抹了把脸,挤出一点毫不刻意的精气神,看似朝气蓬勃实则吊儿郎当地迎着楼明岚的目光走过去。   “岚董怎么过来了,找我哥吗?”   楼明岚挑了下眉,视线掠过谢鸢挂着些许青黑的眼下:“找你的。”   谢鸢一怔,眼眸微抬,那点装出来的吊儿郎当消弭了一瞬,他瞥了一眼楼明岚身后的秘书:“找我啊?”找我带什么秘书啊。   楼明岚:“嗯。”   然后没了下文,大厅人多,谢鸢跟过来的前台摆了摆手,然后领着楼明岚走向靠里的专用电梯间,心里思绪翻飞,不知道楼明岚找他做什么。   “来找我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想了半天讲出了这么一句。   楼明岚说:“你也没给我打电话。”   谢鸢一愣,回头看楼明岚。楼明岚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口吻却多了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放我鸽子也没个解释,还要我过来找你。”   他尾音语气是放松的,因为一点身高而压过来的眼神也不沉,相比于不满的问罪,更像撒娇似的埋冤。   这念头让谢鸢的表情凝滞了,懵了好一会儿没能找到准确的感官情绪,于是先响起来的只有他变得深长的呼吸声。   直到“叮——”的一声响起,电梯到达。   谢鸢避开楼明岚的目光,挠了下鼻尖,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回来的飞机晚点了,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楼明岚没有要进电梯的意思,谢鸢只好侧身抬臂拦住电梯门,这很像一个请进的姿势。   楼明岚在心里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鸢听见他讲:“没有怪你。只是下次要记得告诉我。”   下次,这个带着后续与期许的词像是有魔力,影响了耳边的空气,不然怎么让他耳尖迅速升温,轰隆隆地乱想一通。   谢鸢飞快地顶了下喉结,“嗯”一声,也跟着走进电梯。   其实到这里谢鸢心里不太相信楼明岚是特地来找他的,所以他按了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引着楼明岚去见纪承。   走到总裁办门口时,楼明岚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着跟着进了门。   纪承刚接待完过来做考察的工作人员,出来见到楼明岚,肉眼可见的都有些懵逼,尤其是那两个嘉逸集团的员工,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董事长”。   楼明岚眼中意外一闪而过,温和地笑了笑,问了几句工作,就让人告退了,随后跟纪承说:“昨天才听堂姐说起这事儿,今儿就遇上了,看来这次合作会很愉快。”   他讲得坦诚,可其他人心里却觉得像是随便找的借口。谢鸢甚至以己度人,在脑海里发散了好几轮阴谋论,诸如:楼明岚就是听说了合作这件事儿,想过来探底,又或者是想搞破坏,阻拦楼明月的上位计划什么什么的。   想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楼明岚不像是这样的人。   可又忍不住反驳,自己也不见得有多了解他,更何况七年没见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更新换代,是个崭新的楼明岚了。   说不定这是楼明岚2.0黑心商人版。   “希望如此,不知道岚董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我实在有点受宠若惊。”纪承比楼明岚还年长两岁,但地位差距让他很客气,也很尊敬。   “昨天纪先生落下了东西,我今天正好要来津南,就顺路送过来了。”楼明岚说完,他身后的秘书便从公文包的侧袋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小盒子。   “我看上面有刻纪先生的名字,想来应该是重要的东西。”楼明岚又讲。   盒子里面是一枚领带夹,的确是纪承的东西。   纪承当即露出庆幸和感谢的表情。   谢鸢盯着楼明岚骨节分明的手,从阴谋论里抽身,想得是:2.0版本果然不是为我来的。   早知道一个领带夹就能让他跑一趟,我也丢几个啊。   “没什么其他事了,期待和你的合作。”两个人的感谢阶段结束,楼明岚瞥了一眼神游的谢鸢,客气地伸出了手。   那只手和纪承轻轻一握,随后便伸到谢鸢面前。   楼明岚的皮肤很白,手指细长,指甲整齐,就连微微凸起的骨节都具备恰到好处的美感,看起来像白玉做的艺术品。   可握上去的感觉,是温暖而有力的。   谢鸢不自觉收了些劲儿,随后便察觉到对方手指尖不知有意无意微微勾起,划过谢鸢掌心带出一点痒意。   楼明岚似乎是笑了一下,谢鸢听见他讲:“我要走了。”   谢鸢松了手:“好的,我送你。”   楼明岚也说:“好的,你送我。”   谢鸢笑了笑,给楼明岚送到楼下,秘书很识趣地去开车,留下一段短暂的独处空间。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工作时间,大厅里人不多,楼明岚和谢鸢站在靠近室外的落地窗边。   三月份,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园区里不少花草已经开始争春,其中以靠近建筑楼的一排樱花树最为努力,密密漫漫地浮起片片粉色。   楼明岚站在窗边看花,谢鸢就落后一步看他。   “你这里……”楼明岚回头,想说这里风景不错,对上谢鸢的目光后面的话蓦地就停了下来。   谢鸢连忙眨了下眼睛,平静地问:“什么?”   楼明岚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片刻,然后迈步朝他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直到两人几乎面对面,楼明岚才停下,随后他抬起手,好似无意地用指背轻碰上谢鸢的下颌。   这一些列动作不过短短四五秒,谢鸢在楼明岚的目光锁定下,心脏狂跳,忍了又忍没有做出避让的动作,只在碰上的那一瞬间,小幅度抖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故作自然地问:“怎么了?”   好像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触碰。   楼明岚目光微动,掠过他浮起些许绯红的耳朵,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这里有脏东西。”   是一根细如牛毛的纤维,在楼明岚指尖停留没过两秒,就被谢鸢的气息喷走了。   “我还当什么呢,谢了。”谢鸢抹了把脸,顺势后退了一些,躲避对方身上引人犯罪的草木香。   “不客气。”楼明岚收回手,捻了捻指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让人送来的洋桔梗我都收到了。”   “收到就好。”谢鸢没想太多,以为是张姨送花过去的时候报了姓名,毕竟是生日宴,和从前场合不同。   楼明岚闻言笑了起来,似愉悦似试探:“没让我白等一整晚,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很喜欢。   这简直比刚才的“下次”还过分。   2.0版本的“黑心商人”勾人犯罪的情商渐长啊!   谢鸢短暂地愣了一会儿,瞧见齐渊已经将宾利开了过来,便匆忙地应了一句“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然后引着人往外走。   之后两人互道再见,谢鸢目送那辆车远去消失,这才回了自己的公司。   经过总裁办时,樊山告诉他方才嘉逸集团的楼明岚来这里找他,听说他在绿洲就又去了南楼。   谢鸢一怔,脑海里响起楼明岚方才那句“没让我白等一整晚”,倏然间,他醍醐灌顶,灵台清明,只剩一个念头:“他真是为我来的。”   内心始终摇摆不定的“定位”终于压线落地,谢鸢回过神,脚步飞快走向办公桌后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真正的礼物,然后风风火火地冲出办公室。   “你上哪儿去啊?”樊山跟在后面问。   谢鸢头也不回:“追人!”    第16章   16   谢鸢没能追到人。   天色渐暗,楼明岚的车早已经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想到楼明岚说过他要回公司,谢鸢一路压着限速,抢了两个黄灯,朝着嘉逸大楼疾驰过去。   到了公司楼下,他才终于看见刚要进门的楼明岚。   一直顶在胸口的那股气倏然翻涌,黑色奔驰在检测栏杆还没落下的瞬间就轰鸣出去,飘逸地冲到了大楼门口刹停。   这动静不小,自然引得众人侧目。   楼明岚转过身,看见跑车停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大楼里灯火通明,刺眼的车灯熄灭,楼明岚隔着挡风玻璃和谢鸢眼神相对。   随后谢鸢拉开车门下车,胸口还因为飙升的肾上腺素微微起伏,他缓了口气,刚要开口,余光却瞥见手持棍棒的保安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往楼明岚身前挪动。   显然是把他当成心怀不轨的歹徒了。   谢鸢:“……”   犹如一盆写满尴尬的冷水泼下来,谢鸢胸口的冲动被冲的平息了一点。   好在楼明岚身边的秘书齐渊非常有眼色,对着保安使了个眼神,同时也摆手让从公司里冲出来的其他安保人员后退。   无关人员全部退场,只剩下置身于暖色灯光里的楼明岚,和处于夜色中的谢鸢。   “怎么追过来了?”楼明岚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鸢。   谢鸢做了个深呼吸,定了定神说:“你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楼明岚站在那里没动,他看着谢鸢的眼睛,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期待。   谢鸢没说话,只是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从里面拿出一个类似蛋糕盒子的深色礼盒,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楼明岚面前。   “生日礼物。”谢鸢将盒子递过来,好像很随意,又好像很珍重地说,“楼明岚,祝你生日快乐。”   按照公历,楼明岚的生日是三月五日,27年前的那天是节气惊蛰。   这个节气有些特别,会因为天文数据不同,出现偏差,落在三月六日这一天。   而今年,恰好就是那个偏差。   因此,谢鸢没有错过楼明岚的生日,还亲手送上了礼物。   楼明岚怔了一瞬,然后笑起来,伸手去接那份礼物。   “谢谢,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个摆件,”谢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当花瓶。”   “正好,我缺个花瓶。”楼明岚眉梢幅度明显地扬了一下,那笑容漂亮得谢鸢心脏狂跳,抿紧了嘴才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嗯。”谢鸢抬手碰了下嘴唇,“那我就先回——”   “去”字还没说完,楼明岚便问:“吃饭了吗?不如跟我一起吃个晚餐。”   谢鸢愣了一秒,然后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一点痞气和愉悦的笑容:“好啊。”   楼明岚也笑了一下,垂眸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不过我还有两份比较着急文件需要签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嗯。”谢鸢点头,转身要去车里等,步子还没迈出去,手腕忽然一紧。   楼明岚很自然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他:“哪儿去?跟我一起上去等啊。”   冲出来的时候太着急,谢鸢的撸起来的衬衫袖子一直没放下去,冰凉的皮肤突然被热源包裹,谢鸢猛地一震,全身所有的知觉都汇聚在手腕上。   有那么一瞬间,谢鸢是想挣开的,可又没舍得,在楼明岚喉间发出疑惑的上扬音时,他才说:“我去车里拿外套。”   “好。”楼明岚松了手,看着谢鸢在车里拿回外套,然后两人一起上楼。   让谢鸢意外的是,楼明岚没有让人带他去会客的地方等待,而是自己带着他上了37层,楼明岚的办公室。   “坐吧,喝点东西?”楼明岚问。   谢鸢说不用,楼明岚自作主张地对齐渊说:“给他拿椰奶,要温热的。”   谢鸢愣了一瞬,本来想说不用,听见后面那句补充又没讲话。   等到齐渊离开办公室,楼明岚没着急看桌上的文件,而是拆谢鸢送来的礼物。   解掉盒子上的蝴蝶结丝带,揭开盖子,黑色丝绒布上躺着一块形似蝴蝶半翅的水晶摆件,尺寸约莫在七八寸的样子,不大也不小,楼明岚两只手拿起来正好。   如谢鸢所言,这既是摆件,也是花瓶。在上方有凹陷空间,可以插花,因为中间的凹陷,水晶内部会在光线下呈现万花筒般的绚烂色彩,除此之外,在蝶翅外缘的地方,还镶嵌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细碎钻石,模拟蝶翅上的流线型花纹。   整个作品简约又不失精致,还因为边缘弧度呈现钝圆形,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之感。   “好看,我很喜欢。”楼明岚捧在手心,感受着水晶圆滑的质感。   从拆礼物开始楼明岚一直是面含笑意的,像是欣赏什么稀世藏品一样细细观赏,看得谢鸢都有些紧张。这会儿听见这话,紧张都变成了羞赧。   不过没人察觉就是了。   他拿着方才齐渊送来了温热的椰奶,像端着威士忌一样姿态随意地靠在桌边,刚想装逼说“喜欢就好”,就听楼明岚问:“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吧。”   谢鸢喝奶的动作一顿,瞧见楼明岚将水晶翻过来,底座上那串英文字母既模糊又清晰,是谢鸢的名字“Kerlap”。   而楼明岚修长的手指正来回的摩挲。   谢鸢的心也像是被摩挲了一样,脊背倏地窜出一股痒意,面上端出来的那点风情云淡瞬间都变成了下流心思。   他放下椰奶,挑着眉稍说:“干嘛,我做的你不收啊。”   楼明岚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讲,盯着谢鸢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笑道:“你做的,我更要好好收着了。”   谢鸢:“……”   好吧,还是你赢了。   谢鸢摸着鼻子,转移话题:“你快签文件吧,我饿了都。”   “好。”楼明岚把那摆件放在了办公桌上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低头开始处理文件。   他没避着谢鸢,谢鸢自己自觉地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开始打量这间办公室。   这是嘉逸大楼最高的一层,朝东,有一整面的环形落地窗,既可以眺望津北江景,也能观赏城市繁华。   上一任主人是楼明岚的爷爷,所以装修风格偏中式。深色胡桃木配浅棕色亚麻地毯,办公桌后挂着一副字画,写着“否极泰来”四个大字,而在办公桌的对面,则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一大半都放着藏书,另一半靠近落地窗的地方,以佛经为界限,放的则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艺术摆件,有单色调的异性雕塑,还有多色彩的小马,套娃,以及民俗风格突出的骨雕之类的东西。   很显然,这些都是楼明岚的东西。   除此之外,谢鸢还看到了几个香炉,有白玉质地的,也有陶瓷质地的,旁边放着打香篆需要用到的器具。   谢鸢收回目光,瞧见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就放着一个灰陶色的香炉,散发出一阵阵的梨木香味儿。   这味道和楼明岚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更为浓郁,甚至还有点甜,谢鸢好奇打开看了眼,雪白的香灰上面是燃过的痕迹,是一朵花的形状。   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味道很好闻,也很诱人。   谢鸢很不自觉地想到了被他蹂躏过的那件大衣。   他连忙放下香炉盖盖好,冷静地坐了一会儿,看见书架下方有一本册子没放好,便又探身想给塞回去,结果给弄下来了。   册子散开,里面是竖排的佛经,谢鸢一眼看见上面写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谢鸢:“……”   这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钢笔手抄版,整整齐齐,精细飘逸的瘦金体,比七年前精致许多,是楼明岚的笔迹。   怎么现在还在写佛经。   总不会还一心向佛,准备出家吧。   真是烦死了……   谢鸢拧了拧眉,抬眼瞥向楼明岚,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笑眼。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鸢心头一跳,冷静地合上册子:“签好了?”   “嗯,”楼明岚手上不停,签完最后两份,然后站起身,笑着说,“走吧,去吃晚餐。”    第17章   17   餐厅就在嘉逸大楼对面,靠近津北江的地方,是那间颇具名气的蝴蝶餐厅。   谢鸢怔了一瞬,旋即想到这应该是附近唯一一家泰国餐厅,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蝴蝶餐厅在津贸大厦的27楼,前身是以空中花园为主的意式餐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转让了,新老板特地请了泰国的主厨,改成了泰国餐厅,还以这里原本就存在的蝴蝶装饰,做了蝴蝶主题,正好应上了江边新建的蝴蝶摩天轮,吸了一波热度,加上这里环境清幽,餐品可口,所以逐渐有了些名气。   谢鸢是这里的常客,且常年包了靠边的一个座位。   侍者一见到他,就要领着他去老位置,谢鸢不动声色地摇了下头,侍者随后看向了他身边的楼明岚,然后心领神会般的领着他们去了餐厅中间的独立空间。   这个位置比谢鸢常坐的位置还要偏一些,四周用木头栅栏一样的装饰隔开,栅栏上缠着花草藤蔓等装饰,还有蝴蝶飞舞其中,像个小型的花园。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浅淡的花草香,和楼明岚身上的香味有点相似,但又不一样,草的味道更多一点,没有楼明岚好闻。   “想吃什么?”楼明岚问他。   谢鸢:“都行,你看着点。”   于是楼明岚拿着菜单开始点菜,很神奇的是,点的都是谢鸢常点的,爱吃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些都是招牌菜。   侍应生离开前,楼明岚又补充了句“不要姜”。   谢鸢在心里记下这个和自己一样的习惯,然后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楼明岚看着他,说:“也没有,偶尔会来。”   难怪,他没在这里见过楼明岚。   谢鸢转过头,从栅栏的间隙正好可以看到他常坐的位置,玻璃窗外可以看见嘉逸大楼,以及露出半蝴蝶翅膀的摩天轮。   城市夜景安静而幽深,谢鸢看着对面的楼明岚,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菜上来之后,谢鸢就没再说话,安静地品尝美食。   倒是楼明岚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了?不合口味吗?”   “没有,”谢鸢说,“你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吗。”   这是当初他跟着静悯师父在寺庙里修行时的习惯。   楼明岚弯了下嘴角:“现在不用了。”   “怎么,”谢鸢挑眉,故意说,“终于要还俗了?”   楼明岚笑了一声说:“我本来也没出家。”   “那还天天抄佛经。”谢鸢嘟囔。   楼明岚听见了,笑了一声解释:“偶尔抄一抄,可以静心。”   “静什么心?”谢鸢眯了下眼睛,放弃了分寸,“难不成还有谁乱你的心了?”   楼明岚没讲话,抬眼看向谢鸢,那目光平静专注,谢鸢心头一跳,以为是自己过了界,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楼明岚眉稍微挑,微笑着说:“你猜。”   不想猜,甚至后悔刚才冲动发问。   谢鸢低头喝了一口酒,特别调配湄公蒸馏酒,辛辣冰凉的酒业碾过喉管,压住了那一点微末波澜。   “运河项目能源类竞标要延期了,你知道吗?”   楼明岚点头:“知道,是我小姑父运作的结果。”   谢鸢一愣,心想,果然。   楼明岚什么都清楚,今天过去绿洲的目的或许也不单纯。   见谢鸢又在倒酒,楼明岚说了句“少喝点,这酒度数高”。   谢鸢酒量还可以,四杯下肚没什么感觉,便说没事,楼明岚见他眼神清明也就没再制止。   “楼小姐突然拉我哥合作,应该是也想让绿洲提供技术支持,远南觊觎我们的技术很久了。”谢鸢说。   楼明岚看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想让绿洲参与吗?”   谢鸢动作一顿,倒没否认:“远南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像是被他这副小气模样逗乐,楼明岚笑了起来:“堂姐应该有法子治他们的。”   “那你呢?”谢鸢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楼明岚说:“不怎么做。”   谢鸢抬眼,神色有些诧异。   楼明岚露出浅笑,叹息一样解释:“要是能拿下来,对公司来说是好事。”   是了,楼明岚毕竟是嘉逸的董事长,所以不管手下的人在想什么,只要是对公司有利的合作,他都不会去制止。   谢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不管是上次委婉的提醒,还是今天言外之意的表示。   同时又不可避免地为楼明岚的责任和处境而叹气。   “确实是好事。”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影响,谢鸢这一笑,让他原本明亮的眼睛迷蒙了一瞬,流露出些许的落寞,和心疼。   楼明岚心头一怔:“如果你觉得远南不是合适的合作对象,可以拒绝合作的。”   谢鸢抬眼看向楼明岚,片刻后,倏然笑开了:“我哥都答应了,我拒绝没用。”   “如果我说你拒绝有用呢?”楼明岚直视他的眼睛,“你要拒绝吗?”   谢鸢愣住了,漂亮的瞳孔微微扩大,又徐徐收缩,水光和愣然随着眨眼而消失,他的目光又变得专注。   “不了。”他说。   楼明岚挑眉:“为什么?”   因为你想要那份合作。   当然谢鸢不可能这样讲,他只是笑着微抬下巴,嚣张又自信:“因为我有把握让远南讨不到好。”   楼明岚看着他,眼神很像先前观赏生日礼物时的那样,专注,认真,带着欣赏。   谢鸢心跳加快,又一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顿晚餐还算愉快,结束之后,楼明岚还提出让他的司机过来送谢鸢回去。   俩人从嘉逸大楼过来,是坐的谢鸢的车,楼明岚叫司机过来,他肯定也是要上车的。   谢鸢便问:“你也一起送我吗?”   像是没想到谢鸢会这么问,楼明岚没讲话,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谢鸢,他麦色皮肤的脸上只能看出一点薄红,眼圈那块倒是更明显,想来应该是喝得有点多了。   “你想我去吗?”楼明岚好整以暇地问。觉得他喝了酒的样子倒是比较顺眼,没有成熟之后的客套与疏离,而是冒出几分他十七八岁时的少年影子。   夜色温柔,让楼明岚的眼神和声音也都变得缠绵,谢鸢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起之前的那两通电话。   楼明岚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吗?   谢鸢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沉迷,但很快他又在电话铃声中清醒。   听不见电话是谁打的,但显然楼明岚有急事,没时间送他。   在对方挂断电话之后,两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这里没暖气,气温很低,谢鸢将拿在手里的外套穿上,先开口:“我叫了代驾,要先送你去公司吗?”   楼明岚没拒绝,于是谢鸢让代驾把车开到了嘉逸大楼。   车辆停下之后,楼明岚没着急下车,刚要讲话,就见谢鸢拉开另一边的后座车门下了车,然后绕过车尾,打开楼明岚这边的车门。   冷风灌进车内,楼明岚却没觉得冷,他下了车,甚至还摘掉了脖子上的围巾,然后在谢鸢疑惑的目光中,抬手套在了谢鸢的脖子上。   温热而柔软的触感绕着脖颈,谢鸢在车边僵成了雕塑。   楼明岚眉眼含笑:“别着凉了。”   “我不冷。”谢鸢下意识说。   “是吗?”楼明岚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耳朵,“这么凉。”   谢鸢有愣住了,倒是没躲开,猫眼吓到似的瞪得很大,楼明岚没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好了,上车回去吧,拜拜。”   等到谢鸢坐到车里,从脖颈到耳朵的绯色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却不是冷的。   他呆愣愣地坐了好久,在代驾师傅提速的时候才发放松身体,仰靠在后座上。   嗅着羊绒围巾上属于楼明岚的气息,谢鸢闭上眼笑着叹气。   “这可真是要人命了啊。”   代驾:“啥?要什么命?老板我没碰到人啊。”   谢鸢:“……”   哭笑不得的崩溃一通,酒劲儿上来的谢鸢好好地围着围巾回了家,然后蹲在卧室的床头柜前,打开藏在里面的保险柜。   里面放着祖母绿色的百达翡丽腕表,白色的皱皱纸巾,单颗的黑色珍珠袖扣,以及用盒子装着的精致古朴的蝴蝶牌。   像是检查自己的宝藏一样,谢鸢一一点着看过去,然后把羊绒围巾叠好,放进去。   “这也是我的了。”    第18章   18   给楼明岚打电话的人是他的第一秘书,赵成。   嘉逸元老级别的人物,楼明岚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留给楼明岚的人。   去年年底被楼明岚派去嘉逸旗下的金融公司调查一起匿名举报事件,说是有了新发现。   楼明岚回到办公室和赵成密谈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公司。   第二天,赵成在会议上简要地说明了这次调查结果,嘉逸金融旗下的逸支付出现不明现金流账单是技术故障,有个别员工利用职务挪用公款,现已调查清楚,事情圆满解决。   因为这事儿,楼明岚退居二线,久不来公司的大伯都出席了。听说圆满解决,楼晟肃穆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责备了几句楼明月监管不力,幸好发现及时,没有信息外泄造成其他影响,然后又夸赵成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放心之类的话。   慈眉善目的郑焕也附和,嘉逸金融旗下的逸支付是公司的资金命脉,必须加强监管,提出了一些监管意见,诸如设立直接的监管组,打破逸支付原有的高层组合,避免欺上瞒下的事再次发生。   不过这提议被赵成二两拨千金地挡了回去,没让他继续在逸支付安插人手,转而又提起运河项目现在是重中之重,公司上下应该一切董事长马首是瞻。   “这是自然。”郑焕附和的同时也看了一眼楼明月。   楼明月知道他什么意思,果然会议结束,郑焕趁着没人的时候,跟她说现在有了绿洲的技术支持,远南那边只要能舍得下本,是能拿到项目的,侧面表达了什么楼明岚可以,她也可以,小姑父对她期望很大之类的话。   楼明月不置可否,转头就进了楼明岚的办公室。   “你还真没猜错,绿洲那边同意合作,还是谢鸢亲自操持。”楼明月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剩下的就是拿下运河项目能源类的合作了。”   楼明岚侧眸看了一眼桌上浅绿色的洋桔梗,浅浅地笑了一下:“这难不倒你吧。”   这是自然。为了这个项目,她不仅“听从”郑焕的意见,接受了褚锡的示好,好搭上政府那边负责人的线,还花了一大笔钱在泰国买了个能源公司,加上在国内联合了远南并购扩容。现在不管是技术还是资源,她手上都有,这个项目非她莫属。   而谢鸢,能力和手腕是都有的,还是半个泰国人,这次合作搭上线,可以名正言顺让他去收购泰亚,不仅可以提高收购成功率,还能瞒过郑焕,毕竟绿洲是他拉上船的。   届时运河项目的推进,楼明岚也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去东南亚,和谢鸢回合。   “只是你确定谢鸢可靠吗?”楼明月脸色慎重了一些,“泰国那边的事儿,现在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只负责收购。”楼明岚眸色深了一点,“至于别的,我不会让他接触到的。”   外人只道楼明岚温和,可楼明月却是知道他的獠牙和城府的,谢鸢八成不是他的对手,隧没再这点上多谈。   楼明月离开之后,齐渊送来了一份关于泰亚公司的调查报告,其中关于其使用的第三方支付机构泰通支付的资料最多。   “可以确定新加坡那边的支付机构,也是他们搭建的。”齐渊说。   楼明岚仔细地浏览一遍,愈发觉得收购泰亚这件事非做不可,只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能找到足够的证据。   “嗯,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过去盯一下。”   齐渊点点头,又说:“谢先生那边针对津世峰的收购做了很多准备,现在更是要进董事会,褚锡不会同意,甚至改了公司规定以作应对。这么拉扯下去,我担心谢先生不一定会愿意去泰国做收购案,而且明月总那边也还没有确定能拿下运河项目。”   到时候楼明岚所有的安排都推进不下去了。   楼明岚不着急,反而笑着问了一句:“褚锡改了什么规定?”   齐渊说:“改成股东需要持股超过半年以上才有资格进董事会。”   谢鸢持股才三个月不到。   这鸡贼的法子虽然不能完全逼退谢鸢,但好歹是拖延了时间。   楼问岚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几秒钟后,他收敛笑意说:“就算堂姐拿不到运河项目也没关系。”   齐渊疑惑:“嗯?”   “我早有准备。”楼明岚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开得正好的洋桔梗花瓣,然后弯起眼睛,笑得像个夺人心魄的狐狸,“我既然看中了他,怎么可能不牢牢抓住他呢?”   齐渊被他魅魔似的笑容晃了眼,好在常年待在他身边,对他的美色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抵抗力,只觉得自家董事长越来越不像从前那般光风霁月,行事坦荡了。   商场如战场,果然是锉磨人的地方。   楼明岚没有解释他所说的“早有准备”,但齐渊很快就在一次针对运河项目的会议上明白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没等楼明岚安排的人开口,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把谢鸢拉上了桌。   这次会议上除了一些中标的合作公司,还有津市几家银行参与讨论,楼明岚安静地听着,直到会议上有人提出整个项目的工程保险将交给希望人寿负责。   希望人寿,谢鸢控股的保险公司。   楼明岚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穿着银行职业装的年轻女士。   津市银行宋行长的侄女,宋静书。   “风险管理是确保项目推进的关键,希望人寿在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的风险管理方面有丰富的经验,比如津海大桥,这是他们提供的保险计划书,各位可以看看。”宋静书语速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拿出一摞文件分发。   楼明岚接过,一目十行地掠过。   脑子里想的倒不是这份计划书如何,而是一则八卦消息。   两年前,谢鸢大张旗鼓地追过宋静书,还为了宋静书得罪了人,丢了不少项目,刚有起色的公司差点破产。楼明岚知道一些,但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知道这两年两人一直有合作往来,关系不错。   楼明岚目光打量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女生,和从前相比,褪去了两年前的青涩,眉目中多了几分成熟,依然是很温柔也很漂亮的长相。   “我当然是喜欢好看的,温柔的。”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十八岁的Kerlap,跟朋友说着喜好,与厌恶。   “有钱也不见得是好事,谁知道家里藏着多少令人作呕的龌龊事。”   “所以纪家再有钱我也不会回去的,我就在泰国好得很。”   “以后就在泰国成家,生活,不回中国。”   可现在他还是回了中国。   什么原因,楼明岚无从考究,只是又一次看向了对面的宋静书。   气质温柔,家世清白,手机壳上贴着个卡通风的榴莲贴纸,又添了几分可爱,倒真像是谢鸢会喜欢的样子。   楼明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好巧不巧,另一家银行负责人刚提出异议,指出希望人寿在去年的津海大桥项目中,因为理赔拖延导致项目停工半个月。   楼明岚收回思绪,在各种不明所以的目光里淡定开口:“如果没记错的话,项目停工有一部分原因是器械没到位。”   嘉逸并非津海大桥的主要承建方,参与的部分很小,所以那人对楼明岚开口感到诧异:“岚董对这事儿还有关注?”   “有点印象。”楼明岚笑笑,没有过多解释,但他帮希望人寿讲话的态度表达明确了。   希望人寿的代表立刻接上话茬,从公司的各种业务经验,资质优势入手,讲得天花乱坠,加上宋静书是不是的点头支持,总算是压住了那些质疑的声音。   “但是能不能定下来,还得看周书记的意思。”   津市银行信贷风控组长办公室里,宋静书一边翻阅文件,一边跟电话那边说:“会上倒是有不少人觉得你们出的保险计划书不错。”   “是吗?”谢鸢幽幽一笑,“那看来机会很大啊,我再试着使把劲儿。”   可能是谢鸢吊儿郎当,行事不羁的印象深入人心,宋静书总觉得他这劲儿要往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使,当即皱眉警告:“你可别乱来,省得适得其反。”   “哈哈,”谢鸢说,“放心吧,这项目我有必须拿下的理由,不会乱来的。”   宋静书哼笑一声不置可否,转而说:“你下午有空的话过来一趟,之前设计的SPV还有一些细节得当面聊聊。”   “OK。我忙完过去。”   谢鸢开完会,确定下一步的收购计划之后,就离开了握风资本,去到津市银行总部大楼。   宋静书的助理将他带到办公室隔壁的小休息室,说是宋静书还在开会,需要等待一小段时间。   谢鸢道了谢,老老实实地在7楼休息室里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到谢鸢泛起困意,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与此同时,津市银行楼下,一辆黑色宾利驶入停车场。   楼明岚在三秘的陪同下下车,走进银行办公大楼。   “宋行长还在开会,还请岚董稍候片刻。”行长助理引领着楼明岚往楼上的高级会客室走。   刚走进电梯就遇到了相识的副总,对方盛情相邀,楼明岚只好调转脚步去了7楼,在副总办公室待了大概十分钟,助理过来告诉楼明岚宋行长的会议结束了。   楼明岚起身和副总告辞,经过风控组办公室时,他忽然顿住脚步,侧首看向风控组办公室旁边那间休息室。   休息室门没关严,齐渊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依稀瞧见一个靠在沙发上的侧影,手里抱着个黄色的榴莲抱枕,侧着头像是在睡觉,沙发挡住了那人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利落的下颌和落在脖颈处的一缕黑发。   有些眼熟,不等齐渊想起在哪见过,就听楼明岚微冷的声音响起:“在这等着。”   随后他迈着长腿,走进那间休息室,关上了门。    第19章   19   谢鸢睡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间,感觉到有很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这点动静还没能完全将他从周公那里拉回现实,直到脸侧、脖颈,以及衬衫领下的胸口处传来些许痒意。   谢鸢本能地伸手拨了一下,手指碰到很柔软的微凉事物,像是丝质的布料,不等他确认是什么东西,眼皮睁开,落入视野的景象让他倏然清醒,忘了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谢鸢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为什么会看见楼明岚放大而清晰的那张脸。   漂亮的眉眼深邃而浓烈,眼底却如寒潭飘渺无波,随着他微微俯身靠近,谢鸢恍若窒息。   爱神爱神,我又要沦陷了啊。   直到熟悉的香味侵袭口鼻,谢鸢从天上落入人间,清醒过来惊得后退,可退无可退,只能往右侧避开了一些,瞪大眼睛看着楼明岚,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气儿。   楼明岚挑了下眉:“吓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啊?”谢鸢眨了眨眼,愣然问道。   楼明岚像是觉得他这模样有趣,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直起身,说了句话,谢鸢没能听清,因为他的意识都被指缝上的触感吸引。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方才他感觉到的痒意,是楼明岚的头发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乃至胸口,而他方才伸手拨弄,便让那缕长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随着楼明岚后退离开,长发在指缝中滑走,绸缎似的触感让谢鸢的皮肤发麻。   谢鸢喉结滚动,小心地收拢了下手心,像是要留住那亲昵又暧昧的触感。   “你怎么在这里?还睡着了。”楼明岚开口问。   这回谢鸢听清了,他坐直身体,看见手上还拿着个榴莲玩偶,连忙放下,随后意识到什么,又赶紧双腿交叠,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前的融资有些细节还没敲定,我来看看。”   “是吗?”楼明岚笑了一下,瞥了一眼他放在旁边的榴莲抱枕,“我还以为你是来和宋小姐谈运河项目的保险计划。”   “嗯?”谢鸢一愣,诧异道,“你知道这件事?”   “会上听宋小姐提起过。”楼明岚说。   谢鸢终于慢半拍地想起来楼明岚是运河项目的合作方之一,自然会知道让希望人寿上桌,是宋静书的提议。   “希望人寿和津市银行合作过很多次,宋小姐的推荐应该也是为了方便工作。”谢鸢随口说。   “这样啊,”楼明岚说,“你们关系应该不错,你都能在这等睡着了。”   谢鸢尴尬得不行,指尖挠了挠额角解释:“这怪我,昨晚没怎么睡,所以有点困。”   楼明岚:“为什么没睡?”   谢鸢:“有个跨国的合作,有时差,没办法睡。”   楼明岚没再问,低头看着谢鸢,谢鸢也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楼明岚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他的长发恰好落进去两缕,贴着他脖颈处的淡青色血管,蜷出柔软的弧度,无端的显出几分旖旎。   谢鸢手指轻颤,感觉方才压下去的那点欲望又逐渐重燃了。   他连忙错开视线,听见楼明岚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鸢只好又抬眼,控制目光聚焦在楼明岚的脸上,“没怎么”刚说完,就见楼明岚似是察觉到颈侧的头发,抬起左手,沿着下颌往后颈拨了一下长发。   他并非像女孩子那样用手指把头发拨至耳后,而是张开五指,贴着头发穿过发丝,很有力的抓过去。   墨色发丝穿过葱白的手指,交错遮掩,颈侧的几缕青丝离开隐秘之处,气流浮动,卷来一阵浅淡的香气。楼明岚眼眸微垂,嘴角微弯,一颦一笑,竟让他冷淡的容色浮起微妙的欲,性感得要命。   谢鸢霎时心脏猛跳,几级梆硬。   恰在此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旖旎荡然消散。   宋静书看见里面的两个人显然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岚董”。   楼明岚松了手,任由头发垂下遮住侧脸,跟宋静书点头示意。   宋静书:“岚董怎么在这,是有什么事吗?”   楼明岚看了一眼谢鸢:“没什么事,看见谢鸢在这,过来跟他说几句话。”   谢鸢没讲话,脑子里在想:他是来找我的啊。   楼明岚还有其他事,没多留,和宋静书错身走了出去。   待人离开,宋静书坐在沙发上,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你和岚董竟然认识,难怪上次会议上他帮希望人寿讲话,怎么认识的?”   谢鸢完全忽略了后面的问题,亮着眼睛问:“他帮我讲话?”   “嗯。”宋静书说,“你有这人脉不好好用,到别处使什么劲儿?”   “这可不能随便使劲儿。”谢鸢笑着冲她挑了下眉稍,露出些许意味深长,“他和别人不一样。”   宋静书以为他是在说楼明岚和旁人不同的正直作风,没多想,拿出原先设计好的SPV和他沟通修改。   谢鸢犀利且快速地挑出必须修改的地方,半小时不到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他没着急走,而是去了一楼大厅,在侧面保密厅外围的等候椅上坐下,用手机回了几封邮件。   楼明岚见完行长,从电梯下来,一眼就看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的谢鸢,随意但招摇。   一缕夕阳正好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的发梢和露出来的小片后颈都染成了蜜色,光影中他眉目轻纵,侧颜冷峻,耳朵上三个圆环亮着星光,点出几分痞气,不管是长相还是姿态,那股嚣张不好惹的气质是凝实了的,以至于在他周围都空出了一片区域。   楼明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弯了下嘴角,随后,谢鸢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眸看过来。   目光对上的瞬间,他轻拧的眉心倏然一松,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堪称阳光明媚的微笑,然后收起手机朝着楼明岚走过来。   “怎么还没走?”楼明岚明知故问,非要亲耳听到那句“我在等你”。   好在谢鸢这会儿很诚实,说了这四个字。   电梯还有人经过,楼明岚往门外走,闻言心情很好地抿了下唇:“等我干什么?”   “跟你道声谢,”谢鸢跟着他走,“那天晚上你给我了你的围巾。”   楼明岚看了他一眼:“你要还给我?带着的?”   “没有,”谢鸢有点后悔找这么个借口,又说,“我弄脏了,买新的给你吧。”   楼明岚不喜欢他这么客气便说:“不用这么客气,一条围巾而已。”   谢鸢又说:“还是要谢的。刚才静书还提起上次在运河项目的讨论会上,你帮希望人寿说话了。”   楼明岚闻言停住脚步,偏头看向谢鸢。   两人已经走出了银行,来到室外,阳光毫无阻挡,楼明岚的眼睛像是因为阳光而轻轻眯起,视线不轻不重地落过来,谢鸢心头一跳,抑制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化。   静了有两三秒,楼明岚才开口说:“非要谢的话,不如请我吃晚餐?”   见他神色自然,谢鸢压下心里的想法,答应得很爽快:“好啊,你想吃什么?”   “你来定吧,”楼明岚微笑说,“这样比较有期待感。”   这顿晚餐不在当晚,楼明岚有工作,谢鸢也有约。   两人合了一下时间,定在了周末。   楼明岚时间比较空,还给谢鸢留了三天时间,可以好好想想吃什么,来满足楼明岚的期待感。   谢鸢第一想法是吃法餐,因为繁复的用餐顺序,会将用餐时间拉长。   可是法餐重油,黄油奶油都太腻,楼明岚吃不惯,谢鸢自己也吃不惯。   然后是泰餐,比较符合津市人的口味。   可上次吃过了,没新意,更谈不上什么期待。   随后又想到什么日式餐厅,意大利餐厅,意义都被各种各样的理由pass,继续神游思考津市的餐厅。   汇报工作的樊山停了好几秒没得到回应,只好叫了一声“谢总”。   谢总回过神,慢半拍地跟上方才讨论的内容。   之后谢总又开始神游,这回倒不是神游餐厅了,而是神游,高楼,日月和山风。   最后回到前两天的那个下午,楼明岚眯着眼睛看过来的那一瞬间。   是因为他叫了“静书”的名字吗?   如果是的话,又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谢总,报表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先去忙了。”结束汇报的樊山站起身。   “等一下。”谢鸢拿着报表,神情严肃地开口。   樊山和财务总监心里一沉,以为是有哪里不妥。   然后就见谢总摸着下巴,仿佛面对世纪难题:“津市哪间餐厅的餐品好吃,附和本地人口味,且环境清幽私密,适合追人的?”   “啊?你问我啊?”樊山指着自己,清澈且无辜,“我泰国来的啊。”   谢鸢:“……”   他转头看向财务总监,这个是津市人,地地道道的津市人。   财务总监表情尴尬,扭捏但坦白:“……我独身主义。”   谢总:“……?”问你吃饭,没问你主义。   财务总监叹气补充:“所以母胎solo啊。”   谢鸢:“……”   三十九的母胎solo,也是给他solo到了。   最后谢鸢选了一家私房菜馆,做马来风味融合餐的,虽已以酸、辣、甜为主,但口味清淡,甜而不腻,颇为爽口,很是符合津市人的口味。   快下班的时候,谢鸢主动给楼明岚打了电话,说餐厅订好了,问他忙完了没有。   楼明岚还在签文件,一边写一边应了一声。   谢鸢便说:“那我大概六点过来接你。”   书写流畅的钢笔字顿了一瞬,楼明岚嘴角浮起一点笑意:“好。”   挂断电话,楼明岚又签了两份文件,倒是接到了盛宁的电话,说是徐泽回来了,在家里办聚会,叫他过去玩。   “不了,我今晚有约。”楼明岚讲。   盛宁无语:“工作约?有这么忙吗,就不能有点私人时间吗?”   楼明岚笑笑:“是私人时间。”   盛宁稀奇,连忙问他和谁约,楼明岚讲:“不告诉你。”   盛宁:“……”   六点整,谢鸢的车开到嘉逸大楼楼下,他给楼明岚发了条短信息,就在停车场等着。   不多时楼明岚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谢鸢说了位置,五分钟后,楼明岚出现在他眼前。   入了春,气温稍有回暖,楼明岚没穿正装,而是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里面则是黑灰色高领毛衣和同色西裤,   简单的黑白配,因为他身高腿长,脸又好看,长发散在脑后,显得休闲又潇洒。   谢鸢站在车边,随着楼明岚靠近,视线又被他毛衣外挂着的一贯珍珠项链吸引,6mm的珠链存在感不强,但颜色对比明显,珍珠特有的莹润光泽又添了几分矜贵。   这是很少见的装扮。   其实也不是,在一些宴会活动,楼明岚也会戴配饰,领针,袖扣,还有胸针之类的。   其他场合,谢鸢也没有见过几次。   可在这一瞬间,他固执地揣测对方就是特地打扮了。   仿佛这真是一场约会。    第20章   20   谢鸢压下心里的想法,走到副驾驶替他拉开车门。   楼明岚说了句“谢谢”,却没上车,而是看着副驾驶座椅问了一句:“这是?”   谢鸢没什么表情,好像很随意地讲:“出门的时候见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顺手摘了几朵。”   是一小束洋桔梗,绿白相间,大约十支,用一张报纸风的包装纸包着,的确是很随意,像是随手折了匆匆包装的样子。   楼明岚目光从那束绿色桔梗上移开,审视似的看向谢鸢。   “岚董正好可以放进花瓶里,送个空瓶总感觉差了点什么。”谢鸢露出一个有些痞气的浅笑,口吻玩笑,但扶在车门上的五指却是收紧了。   真是应了网上说的那句,怕他看出来,又怕他看不出来,更怕他看出来还假装没看出来。   不过现在谢鸢显然是更怕楼明岚看出来,好在楼明岚凝了他两秒就收回视线,弯腰将那束花拿在手心。   在楼明岚上车之前,谢鸢又先钻进去,把落在真皮座椅上的叶子捡起来,水汽擦干净。   楼明岚目光落在他塌下去的腰背和翘起来的臀部上,眸色转身,嘴角微翘,随后谢鸢退开,楼明岚捧着花庄重地坐进了车里。   手里的花虽包装简陋,花朵却格外鲜艳,错落有致,香气扑鼻,且下方可手持的茎杆上还用丝带缠了个标准的蝴蝶结,和生日宴会上送来的那束有些相似。   楼明岚拿着花问:“你很喜欢洋桔梗吗,还是说有什么特殊含义?”   谢鸢目不斜视,顿了片刻说:“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我买的那套别墅,花园里种的都是这个,我看挺好看的,也就没让换掉。”   其实是因为花园里的花,他才买了那套别墅。   “这样啊。”楼明岚笑笑,“那之前生日送我的,都是在你花园里摘的吗?”   谢鸢小声地“嗯”了一声,侧眸看向楼明岚:“家里阿姨养得很仔细的,不比花店里的差。”   “不是这意思。”楼明岚失笑。   谢鸢轻笑了一声,像做生意一样推销:“以后岚董要是想要花,随时让人过来拿,或者我让人送也行,不让你的花瓶空着。”   楼明岚:“你是要把花园一起送给我吗?”   “行啊。”谢鸢笑起来,“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楼明岚没讲话,侧眸看向谢鸢。谢鸢知道自己方才那话有点过了,遂换上一副玩笑模样:“岚董记得再帮我在周书记那说说好话就行了。”   楼明岚笑笑不置可否。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半个小时后,到达餐厅。   俩人容貌出众,一下车便吸引了不少视线,各种打量的目光落在了留着长发,手捧鲜花的楼明岚身上,谢鸢不悦地皱了皱眉,开口建议:“把花放车里吧。”   “嗯?”楼明岚问。   见他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的样子,谢鸢心情复杂。   也不奇怪,毕竟是直男,想不到那些。   于是谢鸢摸了下鼻子,有点尴尬地提醒:“今天就只有我们俩,拿着花好像容易让人误会。”   楼明岚目光在谢鸢脸上停了几秒钟,见他眼神闪躲好像很介意的样子,便将花放回了车里。   餐厅临海,修在海边的一处峭壁上,有环形露台可以看海,也有一整面落地玻璃挡风。谢鸢选了个僻静的空间,左侧是落地窗,右侧则是深海鱼的鱼缸,刚好隔出一片私密的空间。   “这家餐厅味道不错,菜品都很新鲜,希望合你口味。”谢鸢说着顺手给楼明岚拉开座椅。   “谢谢。”楼明岚坐下,心情也有点复杂。   两人点了几个招牌菜,侍应生询问他们是否有忌口,谢鸢看了一眼楼明岚说:“不吃姜。”   不多时,侍应生开始上菜,楼明岚抬手抓了一把侧面的长发,不疾不徐地将其拨置脑后。   又是那种很性感的抓法,五指穿过发丝,黑白交映,随意又旖旎。   谢鸢抬眸看了一眼,视线掠过他的下颌就收回了视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黑色发圈推了过去。   楼明岚一愣,谢鸢说:“你头发吃东西不方便吧。”   楼明岚抬眼看过来,带着一点审视。谢鸢神情平静,毫无破绽:“不用吗?”   说着他要将东西拿回来,楼明岚恰好伸手,两人指尖一碰,就很快分开了。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楼明岚拿起皮圈,指腹捻着问,“交女朋友了?”   “没有。”谢鸢笑了一声,撒谎说,“其实这是用来绑文件,你不会嫌弃吧。”   楼明岚不嫌弃,双手抓住头发梳向脑后,用那根绑文件的皮筋将长发绑住固定。   因为姿势他挺起胸膛,紧身毛衣勾勒的胸肌变得明显,谢鸢目光落上去,喉结滚动,旋即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谢谢。”楼明岚垂下手,整张脸都露出来,灯光下如美玉晃眼。   谢鸢端起手边的饮料喝了一口,降温。“不客气。”   说完才发现他喝的是酒,楼明岚点的那杯果酒,侍应生放错了位置。   楼明岚笑笑:“没关系,好喝吗?”   谢鸢砸吧嘴:“还可以。”   “那就再点一杯吧。”楼明岚说。   谢鸢其实是没打算喝酒的,毕竟他开了车,还想着亲自给楼明岚送回去。   现在喝都喝了,只好放弃这个打算。   餐厅的食物味道不错,酒也好喝,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聊天,氛围很美好,如果没有意外,谢鸢是可以将今天晚上加入完美回忆的盒子里的。   可是出了意外,最后上给楼明岚的那份甜品有异物。   楼明岚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放到一旁,还关心似的说太凉了,让谢鸢也别吃了。   其实还好,只是冷藏的温度。谢鸢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儿,伸手端过来楼明岚那份甜点,便看见了里面夹着的蛋壳,边缘有些泛黑。   谢鸢沉了脸,叫来了侍应生,让人给甜点撤下去。   侍应生连忙说给他们换一份,谢鸢说不用,抬眼看向楼明岚,眼中冷色变成了歉疚,他想说换别的,但已经对这家餐厅的品控失去信心,遂说:“算了,埋单吧。”   侍应生没有擅自做主,餐厅的经理特地过来给他们道歉,并说免单以示补偿。   谢鸢没心情,拿着卡递过去。   经理又说了一些道歉的话,以及邀请他们下次过来的,谢鸢没耐心地应了几句,待经理拿着卡离开,他才对楼明岚说:“抱歉。”   楼明岚并不在意:“没关系,我今晚吃得很愉快。”   谢鸢笑笑,只当他是客套话,毕竟根据峰终定律,晚餐结束时的情绪是不愉悦,那就意味着整个晚餐给他留下的情绪只剩“不愉悦”。   可不愉悦还没结束,也不知道是不是谢鸢这段时间运气太好了,终于要开始走下坡路了,他遇到了一个新手代驾。   快到玉兰公馆的环海公路时,代驾在弯道会车时错误判断,差点撞上路边的栏杆,车身迅速倾斜,猛然刹车。   谢鸢身体都悬了空,一头撞上了车窗玻璃。   ——隔着楼明岚的手掌。   谢鸢错愕睁眼,借着路灯看清因为惯性,又或者因为什么其他原因扑向他的楼明岚,对方弓着身体,一手撑着椅背,一手环绕护住了他的额角。   那是一个介于暧昧和正常反应之间的姿势,除了脸侧的胳膊,和近在咫尺的脸,楼明岚和他之间的距离有两拳宽。   哦,也不是,还有对方铺天盖地散下来的长发,沿着他的下颌落进脖颈,丝丝缕缕地穿透皮肤,钻进心脏。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特别亲近的肢体接触,可对方护过来的手掌,又是那么及时。   好像心里装着这个人,所以能第一时间护上去。    第21章   21   “没事吧?”谢鸢听见楼明岚关切的声音问道。   “没事,”他回过神,抬起脑袋,一把抓住了楼明岚的手掌,“你的手怎么样?”   楼明岚指尖微顿,顺势坐好,但没抽回手,说:“没事,不疼。”   前头的新手代驾终于从心有余悸的恐慌中回过神,慌张回头:“老板,你们没事吧?”   谢鸢当没听见,旁若无人地摸了两下楼明岚的手,又捏了捏他的大拇指,检查:“这样疼吗?”   他动作很轻,楼明岚被撞的发麻的手心传来些许痒意,压过了疼痛感。   “有一点,”楼明岚勾了一下拇指,带着谢鸢的手指碰上掌心侧面的红印,说,“应该是压着你的耳环了,你耳朵疼不疼?”   不疼,就是火烧一样。   因为方才惊惧交加的意外,也因为看见楼明岚嘴角的笑意。   谢鸢终于醒过神,松开了楼明岚的手,扭头看向神色尴尬的代驾,脸上的柔和担忧瞬间变成了冷厉:“下车。”   代驾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我下车看看,你坐着别动。”谢鸢说完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没撞到,只是前灯侧面的地方擦到山体掉了块漆。   但是是劳斯莱斯啊!   代驾见谢鸢下车,连忙慌张地道歉:“对不起老板,我是新手,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多少钱,我尽量赔给你。”   谢鸢现在情绪有点爆炸,既是生气,愤怒,又是心有余悸的慌张,还有方才看见楼明岚护过来时的疯狂心动。   不过很快心动又变成了心悸。   他不敢去想如果真的出了意外,让楼明岚受伤,他会是什么心情。   新手就能得到宽恕吗?   谢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夜色里堪比狞笑,代驾吓得都发起了抖。   “你走吧。”谢鸢做了个深呼吸,尽量控制着情绪,“钱我会在平台上付给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不赔钱,还能拿钱,代驾生怕雇主反悔,忙不迭地跑走了。   谢鸢转身回到车边,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坐进去。   “怎么了?”楼明岚轻声问。   “我送你回去。”谢鸢说,“你坐我后面来。”   楼明岚皱了皱眉,坐那没动:“吓到了?”   “没有,”谢鸢说,“这代驾是个新手,我让他走了。”   楼明岚提醒他:“你喝酒了。”   “没事,就两杯酒。”谢鸢说着将车点着。   “不可以。”楼明岚拒绝。   “我很清醒,不会出问题。”谢鸢说。   “你不清醒,”楼明岚说,“你在生气。”   “那我让我司机过来。”谢鸢沉默片刻,掏出手机,拇指滑动,找到司机的号码拨过去,嘟音还没响起,一只五指修长如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麻烦人家从津南跑一趟了,”楼明岚弯腰探身靠近,声音温柔平静,“这离我家很近,我让张叔过来。”   谢鸢回头,看见楼明岚被微弱灯光照亮的侧脸,漂亮的眼睛一如从前的平静安然,只是被注视着就好像能抚平一切不安。   楼明岚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将电话挂断,哄道:“这不是没事吗,别生气了。”   谢鸢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楼明岚。   劳斯莱斯的后座空间很宽敞,楼明岚身高腿长,这样半蹲着靠近驾驶位,姿势是有点难受,他索性拉开车门,下了车。   谢鸢以为他不高兴了,连忙跟着下了车。   两人这会儿正处于环海公路,不远处就是开阔的海面,映着在海风中现形的粼粼月色。   楼明岚下车走到了靠海的那一边,给张叔打了电话。谢鸢着他的背影,踌躇地跟过去,在电话挂断的时候说:“对不起。”   楼明岚侧眸,长发在海风中轻拂而过:“为什么道歉?”   谢鸢一开始没讲话,静了有一会儿,在那阵海风离开之后才叹气说:“请你吃晚餐吃得不怎么样,送你回去还差点出车祸,连累你跟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吹海风。”   他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不着调,可楼明岚依然能听出他是真的自责。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晚餐我吃得挺开心的,现在在这吹海风也觉得挺好。”楼明岚眉眼含笑,扭头看向海面,“这里的夜景不错,说不定会是个意外的惊喜呢。”   停他这番苦中作乐的劝慰,谢鸢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沉默地眺望着远处的海面,让心里的情绪平复。   这景色的确是美的,只是谢鸢现在无心欣赏。   远山朦胧,玉兰公馆的位置亮着些许灯火,月色皎洁高悬,在海面撒了一把碎钻石,幽静的海面偶尔会有海鸥飞过,在海面掠出一道暗色残影。   楼明岚转过身,看向谢鸢,忽然问:“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今晚是不是开心?”   路灯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楼明岚半迎着光,但因为海风将他的长发吹得漫天飞舞,遮住了大半面容,谢鸢只能看见他微微眯起的双眼,明明是笑着的,可漆黑的眼底是一片深沉之色,好像能够随着海风看穿他隐藏之下的真心。   谢鸢咬了下嘴唇内侧的软肉,然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帮了我,我感谢你,请你吃饭,让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不是应该的吗?”   “是这样吗?”楼明岚眼里的情绪淡了一些,慢悠悠地说,“我只是在讨论会上随便帮你讲了一句话,你就这么体贴地感谢我,那宋小姐帮你更多,你也是这样请她吃饭,送她花,让她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吗?”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向了宋静书,谢鸢懵然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那天下午楼明岚的眼神,心跳迟了一秒,然后疯狂跳动,跳到几乎隐隐作痛。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会在意他怎么对待宋静书?   “你……”   嘴唇刚张开,远方海面忽然炸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接着是沉闷的炮竹响声,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楼明岚循声抬头,闪烁的光芒照亮他的脸,谢鸢看见烟火在他眼里绽放。   “真的有惊喜哦,”楼明岚回过头,挑眉看向谢鸢,笑得很漂亮,“所以别自责了。”   于是烟火也跟着在谢鸢心里绽放。他微张的嘴角抿起,上扬,往前迈出一步,走到楼明岚身边,开口说:“我没有这样感谢宋小姐,只有你。”   后面那三个字几不可闻,烟火还在继续,五彩缤纷的光芒闪烁,噼里啪啦的闷响爆开,楼明岚侧眸看了一眼谢鸢,不确定是否听见,谢鸢也没有再重复,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烟火,偶尔他也会垂下目光看着楼明岚,在心里想:今天,仍然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烟火从球形变成蝶形的时候,楼明岚的电话响了起来,谢鸢瞥了一眼,屏幕上来电人是徐泽。   徐泽。   徐家的二少爷。   他妹妹徐慧,就是当年和楼明岚并肩站在楼老太爷面前在的女孩,有娃娃亲的那个。   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谢鸢没听清,只听见楼明岚说“看见了”,“不过去了”,“你们玩”。   随后电话挂断,海风还在肆意地吹,楼明岚的头发已经乱了,皮圈落到背后失去作用,随着发丝在风中飞扬,湿咸的气息里隐约有对方身上的草木香味。   谢鸢垂下眼皮,伸手轻轻地抓住了那缕碰到他手臂的头发。   指尖眷念,青丝缱绻。   灿烂的烟火进入尾声,谢鸢忽然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楼明岚侧眸看过来,没察觉到那缕头发纠缠在何处。   “他们都说你和徐家的三小姐定了亲,以后有联姻的计划,”谢鸢站在那里,海风吹乱他的头发,也迷了他的眼睛,可眼神是宁静而炙热的,“是这样吗?”   楼明岚似乎有些意外,静了一秒,又或者是好几秒,他都没有讲话。   随后背后有车灯亮起,来接他的车到了。   谢鸢不露痕迹地松开手指,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不回答。”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楼明岚忽然开口:“等等。”   谢鸢回头,看见楼明岚抬手将已经掉到背后的发圈摘下,递过来,谢鸢的心跟着沉下去,苦涩的笑意漫过嘴角。   可当他伸手接过时,楼明岚指腹点在他手心,声音又忽然响起:“只是随便问问的话,不回答。”    第22章   22   “只是随便问问的话,不回答。”   谢鸢懵然地看着楼明岚,感觉自己没听懂:“什么,什么意思?”   他声音太低,淹没在车辆靠近的轰鸣声里。   在楼明岚侧眸看向来车,说车到了时,他才迟钝地收拢手心,之后也没机会再问一次。   可这句话像是女巫的魔咒,永远地存在谢鸢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琢磨一周也没个结果。   “谢鸢。”会议结束,见谢鸢还坐在那里对着和嘉逸合作的合同出神,纪承没忍住皱眉叫了他一声。   谢鸢抬头,纪承问:“是还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谢鸢摇头,垂眸看着合同。   纪承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最近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不是深沉皱眉,就是忧愁愣神。活像是遇到什么世纪难题。   “没怎么啊。”谢鸢说。   纪承不太相信,以为是津世峰的种种反击操作让收购推进不下去,毕竟谢鸢已经花了几十亿进去,不能拿到控制权的话,要血本无归了。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纪承语重心长地宽慰他。   谢鸢敷衍地点点头,在纪承走了时候,忽然“哎”了一声。   纪承挑眉,回头看见谢鸢露出犹豫神色,一副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纪承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寻求帮助,心头一软,刚想说什么,就听谢鸢声音很低地问:“如果你问一个人,他是不是要和别人订婚,那个人说只是随便问问,就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   纪大哥一腔心软柔情凝固了。   什么玩意儿?谁要订婚??谁随便问问。   谢鸢见他一脸懵,也后悔开口问了,他刚想说没什么,纪承终于回过味儿:“等会,你刚说要订婚,谁?宋小姐要订婚,我怎么没听说。”   谢鸢:“……”   我就知道我问了个傻子。   “没谁订婚,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问。”谢鸢说。   “啧,别走。”纪承抓住谢鸢的胳膊,一脸兴味儿的笑,“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从纪承将谢鸢从泰国带回来,这么些年,谢鸢一直保持着和年纪不符的成熟与独立,哪怕是创业的时候,也很少会向纪承展露“我需要帮助”的信号,这回听见弟弟主动请教,还是感情相关的事儿,纪承显然兴趣十足。   谢鸢只好停下听他分析,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十几秒,纪承才迟疑着斩钉截铁:“她对你有意思。”   “……”谢鸢表情古怪,像是很高兴,又像是不相信,静默片刻问,“哪种意思?”   纪承嫌弃地“啧”了一声:“喜欢你的意思。”   谢鸢愣了,眼睛却亮了起来:“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嗯哼,”纪承耸肩,“她这么讲很显然是在试探你,女孩子嘛,比较矜持,需要你主动一点,好——”   “行了,知道了。”谢鸢眼神变了几变,后面的话没听完,敷衍一句就很快地离开了,可纪承还是看见他没忍住翘起来的嘴角,眉眼明亮,显露出几分春心萌动的少年气。   “好好追!”纪承笑着喊完没说完的话。   这混小子,看来真的动了心了啊。   合同签订的当天,谢鸢也收到了消息,运河项目的保险最终落定希望人寿,计划书还需要修改一下细节就差不多OK了。   谢鸢亲自去开了会,不过没能见到楼明岚,他倒也不失落,因为会议结束,宋静书和他单独说了几句话,隐晦地告诉他,他能顺利拿下合作,也有楼明岚在暗中促成的原因。   谢鸢静了好一会儿没讲话,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楼明岚的对话框。   微信是四天前加的,那晚分别之后,谢鸢连续好几个晚上没睡好,在梦里都在思考楼明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是有过冲动,想直接去问,但拿着手机摆弄到凌晨,最后也只是试探着用手机号搜索微信,发了个好友申请。   楼明岚是第二天早上同意的。   伴随着好友通过申请的自动消息,还有一句:“Kerlap?”   谢鸢不奇怪,因为他的微信名就是“谢鸢”,回了“嗯”,两人随口聊了几句。   谢鸢带着好心情起床,看见床头留下的那支花有了枯萎的征兆,思忖片刻便去花房重新包了一束,不过他没自己亲自送,而是让司机送到了嘉逸。   毕竟说了大话,不让楼明岚的花瓶空着。   现在几天过去,那束花想来也快要枯萎了,谢鸢应该送更鲜活的,也更直接的。   恰好此时,周书记在和宋静书说计划书也要送一份去嘉逸,给楼明岚过目,谢鸢抬起眼,主动说:“我送过去吧。”   走出会议室,谢鸢打了个电话回别墅,让张姨包一束花送过来。   “嗯……挑最好,要二十朵,包好看一点。”谢鸢补充,得到张姨的保证才挂断电话,玻璃窗上的倒映着他难以抑制的期待笑容,谢鸢愣了一会儿,然后颇有几分羞赧地低笑两声,随后又审视了一番自己的穿着。   白衬衫,黑西装,除了衬衫领上的竹叶领针,和腕上的银色腕表,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物,简单干净,非常像个正经人。   谢鸢很满意。   一个半小时后,谢鸢收到了司机送来的花,除去最基础的白色和绿色花朵,张姨还加了几朵嫩黄色的洋桔梗点缀,减弱了颜色单调带来的素净,花束变得明亮,就像谢鸢此刻闪耀的心情。   将花放在副驾,谢鸢开着一辆沃尔沃去了嘉逸大楼。   谢鸢停好车,拿着花下车,刚走进大厅,便在撞上了一个神色匆忙的年轻男人。   约莫二十出头,正一边打电话说着“马上到”,一边慌忙地整理手上的东西。   谢鸢避得及时,没让他撞上花,但男人手里的东西还是掉在了地上,他挂断电话,先是礼貌地跟谢鸢道了声谦,然后低头开始捡东西。   谢鸢原本不想理会,可垂眸看见男人挂着的工牌写着“董事长办公室实习秘书”,他又改了主意,蹲下身帮他把东西捡起来。   “你是岚董的秘书?”   “啊,是啊。”许瑭一边整理一边说,“谢谢。”   谢鸢帮他捡起来掉落的文件,碰到他手边放着的纸袋时,起身的动作倏然一僵。“这是……”   “啊,没什么,”许瑭顺手提起纸袋,“坏掉的花瓶而已,正要拿去处理呢。”   “怎么处理?”谢鸢问。   “嗯,”许瑭理了理凌乱的文件,按照从前处理过的情况,随口说,“不是捐了就是扔了吧。”   捐了,又或者是扔了。   谢鸢僵硬地站起身。   许瑭也理好了文件,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刚要再次道谢,却见这位英俊的先生,眼神凝滞,眸底晦暗,只有紧抿的嘴角弯起些许弧度,似失落似轻嘲。   “那个,谢谢了,我先走了。”许瑭也没心思去多想,说完就马不停蹄地离开,飞快地奔向停车场找到齐渊的车。   “对不起,我来晚了。”许瑭一边喘气一边道歉,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递过去。   齐渊只问:“花瓶呢?”   “在这。”许瑭递上纸袋,好奇道,“齐哥你要这个花瓶吗?”   “什么我要?”齐渊不解,旋即意识到什么,解释道,“这不是那些要处理的东西。”   许瑭虽然也是秘书,但处理的都是边缘工作,并不知道花瓶被郑明东碰坏之后,岚董办公室阴云布了好几天,还以为这是那些淘汰的旧物。   “这东西很重要,叫你拿来也是要拿去修,修不好可就完蛋。”齐渊说。   岚董要什么没有,这么在乎一样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许瑭惊了,然后摸了摸鼻子:“好吧,我还以为是不要的呢。”   在许瑭离开之后,谢鸢仍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直到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回过神。   前台的小姐已经看见了他,过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谢鸢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花束,把花递过去:“刚才路上捡的,你喜欢吗?送你了。”   前台小姐姐愣了一瞬,旋即很有素养地说:“抱歉先生,我不喜欢。”   “你也不喜欢啊,”谢鸢讥讽似的笑了一声,“那就扔了吧。”   他旁边两步远就是垃圾桶,随手一抛,那束精心准备的花连带着谢鸢满腔冲动,都进了无人在意的垃圾桶。   谢鸢转身就走,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把文件递过去,说是给岚董的。   前台小姐姐刚要伸手接文件,谢鸢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谢先生。”   来者是一位穿着银灰西装的短发青年,三十出头,浓眉星目,鼻梁上戴着金丝边眼镜,有几分儒雅气质。   也是楼明岚的秘书之一,叫梁瓷,主要负责安排岚董的日程和生活琐事。   那晚在海边,就是他带着张叔过来接的人。   在楼明岚的安排下,张叔开谢鸢的劳斯莱斯,先后送楼明岚谢鸢回家,而梁瓷则开着他们来的车返回。   那晚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谢鸢很快就整理好表情:“梁先生。”   梁瓷走上前,笑着询问:“谢先生是来找岚董的吗?”   谢鸢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随口说:“算是吧,有份文件顺路拿来让岚董过目。”   “那请跟我来。”梁瓷做出请的手势。   谢鸢犹豫片刻,跟着上了楼。   梁瓷带他去了楼明岚专用的电梯,到达董事长办公室的楼层。   不过这一回,梁瓷没有将他带到楼明岚的办公室,而是一旁的休息室,说是楼明岚在开会,让他稍等片刻,随后又送来一杯椰奶。   这件会客室的风格和办公室风格一致,显然也是楼明岚爷爷的审美,摆着书法挂件,以及木质的茶台。   茶台上茶具干燥,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依稀能看到些许灰尘,谢鸢判断这里应该不常用,可他扭头,却又在对面的矮几上看见了一束鲜花。   洋桔梗,不管是颜色,还是鲜艳程度都和谢鸢床头的那支一样。   很显然,这就是他后来让人送来的那束。   当时楼明岚收了,还特地发来微信说谢谢,附一张洋桔梗放在他送的花瓶里的照片,当时的背景是在楼明岚的办公室。   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花瓶也不是他送的那一个。   谢鸢的目光凝了片刻,旋即收回,垂眸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一眼接一眼,三眼之后,半小时过去了,谢鸢终于耐心告罄一样起身,拉开休息室的门。   腿刚迈出去,谢鸢就看见了眼前的楼明岚,随之还有随风飘散的独属于他身上的草木香味儿,不管不顾地侵袭扑面。   而对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在短暂的愣然之后就笑开来,温柔得像春风一样问他:“等很久了吗?”   谢鸢呼吸一滞,喉结滚动。   好几秒后收回腿,开口讲:“没有很久。”   楼明岚笑了一下,说:“那份保险计划书,我之前看过电子版了,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谢鸢点点头:“那签个字就差不多了。”   “不着急,”楼明岚没有进会客室,而是往自己办公室走,垂眸看了一眼腕表,问他,“今晚你有安排吗?”   谢鸢没跟上,也没讲话。   楼明岚回头:“没有安排的话,一起吃个饭?”   谢鸢看了他两秒说:“我请你吧,餐厅你来挑。”   “嗯?”楼明岚转过身,挑眉道,“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啊,真把我当女孩儿看?所以总要抢着请客。”   谢鸢没想到他这么讲,愣了一会儿失笑:“当然没有,虽然你留长头发,但身高腿长的怎么看都是男人。”顿了顿,他又强调,“我很清楚这一点。请客只是为了谢谢你对朋友的照拂,不然我哪有机会接运河项目。”   他这话语气很平静,带着点玩笑意味,可楼明岚却觉得这话听起来并不是很舒服,眼皮微垂,脸上笑意淡了一点:“我没做什么,这不能算是我的功劳,我请你吃饭,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顿了顿,他又抬起眼,露出一个含蓄而温柔的笑,“只有你能帮我。”   谢鸢心脏猛地一动,旋即眨了下眼睛,很惊讶地扬起眉梢:“真的假的啊,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楼明岚没回答,朝着办公室方向歪了下头:“跟我走就告诉你,走吗?”   可能是楼明岚歪头时的样子又帅又酷,下颌线的弧度也漂亮得要命,谢鸢色迷心窍,茫茫然地跟着走了。   两人没去餐厅吃晚餐,而是去了津北最大的运动俱乐部越界。津北既然被称作富人区,休闲玩乐的地方自然不少,越界能拔得头筹,除了因为这里占地广,还因为这里是全津市最大的综合会所,能想到的消遣项目,这里都有,甚至还包括一个马术场和赛车场。   楼明岚没让人跟着,坐上了谢鸢的车。   谢鸢最开始拉开的时候驾驶位后座的车门,楼明岚笑笑:“干吗,请你帮忙,我还让你给我当司机啊。”说完他便走向了副驾驶。   上车之后没多久,楼明岚就坦白,他所说的需要帮助是什么事。   “泰国的收购案。”谢鸢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冷淡无波的,“所以你说只有我能帮你,不会是因为你只认识我一个泰国人吧?”   “你只混了四分之一泰,算泰国人吗?”楼明岚笑着问。   谢鸢听出他在开玩笑,笑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可楼明岚忽然又说:“我能信任的人不多,能办好这件事儿的人也不多,兼具这两者的,只有你。”   谢鸢倏然一怔,侧眸看向楼明岚。   楼明岚冲他笑笑。谢鸢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前方,他很想说楼明岚其实不必如此,不用大费周章帮他拿下运河项目,也不用说这些让他心动的话,甚至不用开口。   只要他需要,谢鸢总是会去做的。   “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啊,万一我失败了岂不是辜负你的信任。”谢鸢收敛情绪,故作自然地说。   楼明岚:“你答应帮我就没有辜负这一说,是成是败,都是我该承担的事,你只管放手去做就行。”   红灯亮起,沃尔沃停在斑马线前,谢鸢没忍住再次侧眸看向楼明岚。   对方正微微侧眸看着窗外的街景,夕阳穿过玻璃落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间,让他的面部轮廓变得深邃利落,锋芒微显,像一尊无欲无情的雕塑,可眼神是平静温润的,毫无丝毫冰冷,与傲慢。   他开始明白,楼明岚能坐稳嘉逸董事长的位置,并不只是因为他是楼老爷子推上去的继承人,也因为他他从来站在高处,却嫌少俯视低洼,他是天生的领导者,对所有人应如是,也都如此。   在红灯变绿的时候,楼明岚接到了盛宁的电话,邀他出去玩,想着泰国收购案还有些细节需要盛宁配合,楼明岚便让谢鸢改道,一起去了越界俱乐部。   盛宁不是一个人,还有徐泽,两个人在一间独立包厢里玩桌球。   不过谢鸢和楼明岚到的时候,里面只有盛宁一个人,正坐在那里玩手机。   “这是谢鸢。”楼明岚分别向两人介绍彼此,“盛宁,我发小。”   盛宁听说过谢鸢,所以见到人只是诧异地扬了下眉稍,随后又听见发小这差别对待的介绍,瞥了一眼楼明岚,然后神色自然地起身和谢鸢握手。   楼明岚:“徐泽呢?”   “谁知道,掉马桶去了吧。”盛宁说。   谢鸢:“……”   楼明岚:“粗俗。”   盛宁无语。   楼明岚径自在盛宁对面的长沙发坐下,偏头示意谢鸢坐下。   谢鸢坐了,不过是长沙发旁边的单人沙发,离楼明岚不远,也不近。   盛宁拿了两支新酒杯过来,问谢鸢:“喝什么?”   谢鸢开车了不想喝酒,不过没等他开口说话,楼明岚说:“他不喝酒。”   盛宁挑眉,似笑非笑:“过敏?”   “他在吃感冒药。”楼明岚解释。   这回轮到谢鸢诧异了。楼明岚见他看自己,便说:“在你车上看到了。”   谢鸢记起自己车里确实有这玩意儿,不过是一个月之前放的。   他没有解释这个误会,默认了不喝酒。   盛宁已经起身走到酒柜说:“正好他们新上了一种无酒精威士忌,试试。”   谢鸢从前和盛宁也在一些商业场合上见过面,不过没说过话,今天是头一遭,倒也不拘谨,盛宁很自来熟,问他会不会打桌球,陪他玩完桌上没结束的那局。   谢鸢看了一眼楼明岚,盛宁说:“不和他玩,他菜鸡一个。”   楼明岚翻了个白眼,扭头对谢鸢说:“别信他,是他菜,我放水他都赢不了。”   谢鸢没见过楼明岚露出这种有点稚气的表情,觉得有点新奇,又觉得有点心酸。   这样放松和朋友相处的楼明岚,真是久违了。   谢鸢笑笑起身,提着球杆加入。而楼明岚则坐在沙发上看戏,随着谢鸢一次次弯腰击球,桌上情势如何他一无所知,眼前只有谢鸢绷紧的长腿和翘臀。   两杯威士忌下肚,楼明岚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锁在磨犬齿的唇边,一直控制得很好的绮思开始随着酒精翻涌,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幽沉不可测,浮出些许不为人知的欲念之色。   直到徐泽回来,龙卷风一样卷到楼明岚身边,楼明岚才恢复如初。   徐二少指责楼明岚太不给面子,为了旁人鸽了他的欢迎晚会也就算了,后来竟然还好意思打电话来让他提前放烟花,因为岚董在对岸想看。   楼明岚淡然一笑:“谢谢你的烟花,所以我今天不是来了嘛。”   徐泽呵呵两声:“那我还要谢谢你?”   楼明岚:“不客气。”   徐泽嘁了一声,起身去骚扰盛宁。正好桌上球局结束,谢鸢赢了。   徐泽钦佩地拍了一下谢鸢的肩膀,对着盛宁嘲讽:“盛宁你怎么还是个彩笔,不等我就是怕又输给我吧。”   盛宁没理他,鄙视溢于言表。徐泽磨着牙,直接拿起谢鸢放下的球杆,挑衅道:“不服是吧,那就再来一局。”   谢鸢见状便让贤,回到沙发坐下。   “你桌球也玩得很好啊。”长沙发上,楼明岚上身微斜,半靠着沙发的扶手,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两条长腿交叠放着,西裤提起一截,露出黑袜包裹的脚踝,离谢鸢很近。   谢鸢不着痕迹地掠过,挑了下眉:“还行吧,你说得对,盛总确实挺菜的。”   楼明岚笑了笑,目光仍然注视着谢鸢。   可能是喝了酒,又或者是室内水晶灯灯光的原因,楼明岚的脸不复平日的冷白,而是有温度的暖白,黑色长发柔顺地落在脸侧,让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可以亵渎的柔和,可他眉眼又是凌厉的,审视地目光直射过来,又让人不敢生出多余妄念。   谢鸢让自己忽略他的目光,重新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无酒精的威士忌口感和真正的酒差不多,辛辣的同时还带有橡木的涩,冷冽地流入喉管,进入胃部,凉意便扩散到五脏六腑,很快又控制不住地热起来,谢鸢只好又喝了一口。   喉结滑动,楼明岚忽然说:“谢鸢,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谢鸢怔了一瞬,旋即侧眸看过去,“为什么这么问?”   “是吗?”楼明岚放下交叠的长腿,站起身,目光仍然落在谢鸢脸上,少顷,他弯下腰逼近。   谢鸢反应很大地往后躲了一下。   楼明岚眸光一闪,重新归于晦暗,随后他直起身,重新拿起离他较远的酒瓶,给自己添了半杯酒,语气随意地问:“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谢鸢说,“我只是在想你说的收购案,如果要秘密进行,不暴露你的话,要用哪个公司去操作。”   楼明岚笑了笑:“不着急,这些盛宁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找个牵线人搭上那边的线就好了。”   谢鸢闻言看了一眼盛宁,明白楼明岚会和会忽然带他到这种局了。   喝完酒杯里的酒,谢鸢有电话进来,隧起身出去接电话。   盛宁打出了一颗奇妙切球的赢下了徐泽,在徐泽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潇洒下台,回到楼明岚身边坐下。   徐泽则把球摆回去,不死心地尝试。   盛宁没理他,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楼明岚的杯沿:“刚听你们在聊工作,泰国那边你真确定让谢鸢去做?”   “嗯。”楼明岚点头,露出微笑,“他答应了。”   盛宁侧眸盯着他嘴角,审视片刻“啧”了一声:“你让他来做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混血,还有点能力吧。”   楼明岚抿唇笑了一下,没回答。   盛宁有了答案:“要追?”   楼明岚不置可否。盛宁皱了皱眉又问:“你确定他对男的感兴趣?我怎么听说他追过小姑娘。”   酒杯贴上唇时顿了一瞬,楼明岚薄唇轻启,喉结滚动,咽下了满口辛辣。   是追过小姑娘,还为了小姑娘打架得罪了人。   喉管的刺激让楼明岚眼睛眯起,他想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在生日出现的洋桔梗;又想到很久之前在高尔夫球场,突然冲到他面前的身影;还有不久之前,在绿洲大厅回头看见的那个眼神。   24岁的谢鸢没了年少时的张扬轻佻,只有收敛的宁静疏远,可那双亮棕色的眼睛又是明亮的,像阳光下的清澈湖面,波澜起伏间泄漏出一些没能藏住的着迷,和猝然对视带来的慌乱。   那样的眼神,楼明岚在面对异性时见过,也在面对同性时见过。   他该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可他很快又想到在去往半山别墅的车里,谢鸢反应极大地甩开他的手;在很多次偶然的肢体接触中,谢鸢近乎本能的闪让;以及刚才,谢鸢拧着眉心,直白的抗拒和后退。   “不确定。”楼明岚轻声道。   盛宁一听又要“啧”,想说你不确定你搞个鸡毛,还没开口,就见楼明岚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我想试试。”    第23章   23   “试试?”盛宁问,“试着追还是试试他是不是?”   楼明岚没回答,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威士忌杯壁,冰块在琥珀色液体中沉浮。   终于放弃和桌球作对的徐泽旋过来,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问:“什么试试是不是,你们背着我在这说什么哑谜呢?”   “对,”盛宁敷衍点头,“我们无聊到背着你用摩斯密码讨论你到底是技术菜,还是脑子菜呢。”   “神经病。”徐泽骂他,坐到楼明岚身边,“诶,那位新朋友呢?”   “出去接电话了。”楼明岚说。   徐泽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么会和这个谢鸢在一块,他不是正在收购津世峰,和褚锡作对吗?”   “所以呢?”楼明岚反问。   徐泽:“所以你真不打算管这事儿啊,津世峰的董事是不是去找过你,想让你注资增持股份。”   “没钱啊,”楼明岚似真似假地叹息,“最近资金紧张得很。”   除了运河项目,嘉逸还扩展业务进军汽车行业,确实没什么钱,楼明岚这话倒也不算是推辞之词。   “那你不管津世峰,那你管管你带来这个呢,”徐泽摸着下巴,好心建议道,“嘉世合约马上到期了,我觉得还是不能和褚家关系搞得太僵。”   楼明岚笑了一声,晃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说:“他啊,我还管不着。”   “啧,不会吧,这位新朋友真有那么狂?你的面子都不给。”徐泽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说谢鸢这人桀骜难驯。   盛宁倒是清楚,没眼看似的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什么新朋友,人家是老~朋友。”   “嗯?”徐泽惊奇,“什么意思?你和谢鸢老早就认识?什么时候的事儿?”   和谢鸢是旧识的事儿,楼明岚有意隐瞒,也不想多谈,隧起身去酒柜拿新酒,当没听见。   徐泽只好转头去问盛宁,眯着眼睛一幅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模样。盛宁无奈,只好随口解释:“他以前不是去庙里修行吗,跟着师傅去过一次泰国,就那个时候认识的,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最近又联系上了。”   方才听说是旧识,徐泽还以为收购津世峰是谢鸢和楼明岚俩人做的局,因此一听是这番缘故,顿时兴致缺缺,瘫在沙发上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跟楼明岚讲:“就这事儿,还瞒着我啊。”   楼明岚闻言回头,对上他幽怨的眼神,只好安抚似的说了一句:“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行呗,你说不值一提就不值一提呗。”徐泽耸了耸肩,不再计较,余光里瞥见酒柜旁边没关严的门缝似有黑影闪过,不过很快盛宁又说了什么,徐泽便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附和着继续聊下去,还不忘提醒楼明岚谢鸢这人风评不好,据说连自己亲叔叔都给他打断了腿,个性太极端了,还是谨慎相处为妙。   一门之隔外,谢鸢收回伸出去的手,调转脚步,安静地走向了另一边的露台。   夜色如墨,立在露台的谢鸢背着光,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深沉得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或许是因为压抑久了,又或许是突然看见希望,因此眼见希望破灭,竹篮打水,他心里那股被压抑的怒火翻涌而起,几乎要冲破胸腔,灼烧着五脏六腑。   “嘭”——谢鸢双手猛压在金属栏杆上,骨节凸起,青筋紧绷,直到掌心传来挤压的痛感才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癖好,可还是听见了最后的那几句——那些话像梦魇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反复刺痛着他的心脏。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后来楼明岚又说了什么他没继续听,或者说是没敢继续听。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将他打入地狱了。   他无比珍重地放在心尖上的那一段过往,在楼岚眼里,只是一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是没什么好说的,也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   谢鸢的呼吸变得粗重,无数负面情绪随着呼吸泛起波澜,过了许久,他紧抿地嘴角才终于放松,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谢哥?”   背后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唤,谢鸢回过头,看见一位阳光帅气的年轻人走过来。   二十出头,寸头,穿着一身黑,皮衣紧身裤,手里抱着个黑色的头盔,是Preecha的学长,秦渐。   “秦渐。”谢鸢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头盔,淡然应道。   秦渐走过来问:“Preecha没来吗?”   “没,他没和我一起。”谢鸢说。   秦渐问他是不是一个人,谢鸢顿了顿,说:“算是吧。”   “我要去试车,”秦渐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头盔,“谢哥要不要一起过去跑几圈?”   谢鸢没心情回去打扰人好友聚会,隧点头:“好啊,正好我闲着无聊,走吧。”   赛车算不上谢鸢的爱好,骑摩托才是。但自从创业初期他骑摩托出过一次意外,纪承反复念叨,他便逐渐放下这个爱好,转而玩起了赛车。   当然,他也不经常玩,偶尔心情很差,或者是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才会找找刺激,宣泄一下情绪。   比如今天,此刻,他就很需要一些刺激,来冲散心中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   秦渐算是半个赛车手,是越界雇佣的,除了进行一些表演赛,还会帮着试车,陪玩。   可是好巧不巧,他今天试的车,是褚锡的。而褚锡本人,在他试车的时候正好过来了。   谢鸢正在赛车大厅挑车,没回头就听见一声充满讥讽的“冤家路窄”。   他瞥了一眼来人,没理会,径直对经理说:“我要红色那辆。”   褚锡没发火,反而平静地开口:“谢鸢,这都要成同事了,不打个招呼吗?”   同事,同哪门子的事?   谢鸢没忍住笑起来:“要打招呼也得是你先跟我Say hello吧,毕竟,我是股东,你是员工。”   “员工”脸色蓦地变冷,随后又很快恢复了笑容:“股东又怎么样,你依然不能插手。不过就是个摆设,恰好,公司这种摆设很多,不差你一个。”   比如嘉逸,比如世峰总部……   谢鸢侧眸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接过侍者递来的头盔,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不过,多你这样的一个还真是挺丢人的,”褚锡冷笑说,“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杂种,有点小聪明,小算计,就以为能跨越阶级,碰到不属于你的东西了吗?”   谢鸢捏着头盔的手蓦地收紧,脸色也沉了下来。方才压制住的恼怒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褚锡得意地睨着眼前的人:“别白日做梦了,等你一脚踩空摔进地狱,你就该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   说完,褚锡就潇洒离开,留下谢鸢站在原地,神情冰冷,眸色晦暗。   片刻后,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谢鸢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是楼明岚的电话。   他垂眸看着,犬齿轻轻碾磨。   白日做梦,自知之明吗?   还真是没说错啊。   ……   电话没接。   楼明岚沉了脸,起身离开包厢。   他找了一圈没见到谢鸢,最后还是值守在包厢附近的侍者告诉他,谢先生刚来回来过,之后又和别人去了赛车区。   楼明岚眯起眼睛,询问那人身份,没得到结果,隧直接去了赛车区,跟出来的盛宁和徐泽自然也一同前往。   没见到谢鸢,倒是看到了不远处褚锡一群人,大多都是熟面孔,楼明岚其中一个表弟也在其中。   楼明岚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四顾的目光在看向另一侧的赛道起点时,终于聚焦。   赛道上停着四辆车,分别站着四个车手,其中就有谢鸢。   谢鸢换上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赛车服,站在一辆红色的赛车旁边,跟另外一位穿着黑色赛车服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随后,那黑色赛车手抬起手臂,和谢鸢用力地握了下手,转身回到自己车里。谢鸢也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没有回头看一眼。   尖锐的喇叭声从四面八方的响起,警告整个赛车场,将有赛车飞驰而过。   “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地跑这玩车来了。”徐泽嘟囔了一句,“没礼貌啊。”   楼明岚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盛宁知道他现在心情算不上美妙,便开口说:“来都来了,咱也过去看看吧。”   三人走到观赛区,见楼明岚等人过来,那一坨人都连忙过来打招呼。表弟郑明东没动,还在因为前几天不小心摔坏个花瓶酒被赶出公司而心有怨恨。   楼明岚也懒得管他,没什么表情地应付着凑上来寒暄的人。   此时场中的赛车已经开始飞驰。这并非正式的比赛,只是赛车手和客人们随便玩玩,因此起步速度都不快。   谢鸢排在第三并入内圈,随着油门加码,速度加快,耳边只有赛车的轰鸣和自己的呼吸,沉闷的情绪跟着速度被抛出脑后,眼前只有一成不变,飞速模糊的跑道。   可谢鸢脑海里仍然时不时地浮现出看台上那道身影——被众人环绕,被众星捧月,接受旁人的仰望,恭维,以及靠近。   包括褚锡,他们坐在一处,言笑晏晏,欣赏蚂蚁一样看着赛道。   谢鸢或许就是那只蚂蚁。   那只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的蚂蚁。   没有自知之明,只有自作多情。   显示屏上代表时速的数字不断攀升,谢鸢的情绪随着肾上腺素飙升而沸腾起来,他开始渴求更快的速度,摆脱那股闷堵的恼怒。   一圈又一圈,引擎声持续轰鸣。谢鸢呼吸深重,忘记这并非是一场比赛,他带着迫切想要宣泄的心情,超越前面一切的障碍,直到他前面没有障碍。   计时秒表不断跳动,代表着圈数的数字也即将归零,只剩最后一圈。   谢鸢赢了,毫无疑问。   看台上摆出的赌局也有了结果,众人脸色各有变化。   褚锡嘁了一声,骂了句“菜逼”,然后起身下台,准备自己上去玩。其他人也都各自意兴阑珊,有人留下,也有人跟下去凑热闹。   楼明岚仍然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已经赢得第一的红色车辆,在他视网膜下留下一道模糊的红光。   记圈数归零,终点出口打开,拉出宣告结束的提醒,可那辆红色的车没有停下,他依然进入弯道,继续下一圈地疾驰。   楼明岚的脸上逐渐浮起不满,紧盯着那辆车如此反复。   三圈结束,楼明岚猛然起身,离开了看台。   其他三辆赛车已经离场,而褚锡也准备就绪。谢鸢仍然在赛车场一圈接一圈的飞驰,直到赛车场的工作人员开始联通车内语音通讯提醒他,那辆疾驰的红色赛车才终于有了要减速离场的意思。   站在褚锡身边的人指责谢鸢不守规矩,还有人直接都带上了脏话。楼明岚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盛宁皱眉提醒:“公共场合,嘴巴放干净一点啊。”   长达十几分钟的疾驰并没有让谢鸢好受很多,特别是在驶向出口时,他又一次看见被众人簇拥的楼明岚,站在褚锡身边。   他的对立面。   谢鸢心脏狂跳,充满了嫉妒和不甘,甚至愤恨,于是,恶魔突破深渊桎梏。   红色赛车不顾一切的冲出终点线,本应持续的减速没有在缓冲带结束,而是继续往前,朝着人群而去。   褚锡等人飞快地四散躲避,盛宁的表情也从疑惑到凝重,拉着楼明岚就要退开。   但没拉动。   楼明岚神情平静地站在那里,直面朝他而来的红色赛车。   距离飞速缩短,终于突破极限刹车距离——刹车声猝然响起,像深渊传来的宣泄喊叫一样。   转瞬之后,一切归于静止。   红色赛车刹停在楼明岚面前半米开外。   谢鸢魂飞魄散,看见那个人仍然站在那里,长发翻飞,眸色沉寂。   豪赌一样,迎接他。    第24章   24   “我操,是出故障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岚董,岚董有没有事啊。”   “吓傻了吗,怎么不知道躲!”   楼明岚仍然站在那里,隔着挡风玻璃和车里的谢鸢对视。   说对视也不准确,谢鸢戴着头盔,完全遮住了脸,也看不见眼睛,可他知道谢鸢也在看着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呼,人群恢复喧闹,逐渐靠近那辆红色跑车。   盛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冲过来一把拉住楼明岚的胳膊,惊魂未定地说:“你……”   “嗡嗡——”引擎声突地轰鸣,吞噬了他后面的话。   红色跑车又一次成为焦点,启动后开始倒车,惊飞车屁股后看热闹的一圈人,随后又突然加速往前,甩出一个漂亮的漂移甩尾,扬长而去。   激起的灰尘里,褚锡破口大骂。   楼明岚倒没吃到灰,目送着赛车离去,气流卷起长发,露出他神色冰冷的的一张脸。   “操,这混小子是真疯了。”盛宁没他那么好的忍耐力,直接骂道,连他一起骂,“你也是疯了,不躲,站那让他撞!”   楼明岚收回视线,平静得像是说今晚的风不错。“不是没撞上吗。”   盛宁气得瞪大眼睛:“你脑子秀逗了吧!”   “好了,我烦得很。”楼明岚皱起眉头,垂眸看了一眼被指甲刺出血珠的手心,“你别再叨叨了。”   盛宁冷哼:“神经病!”   不是只有他这么觉得,其他离得近的,被吓到的,都各有各的骂法,褚锡甚至扔了手里的头盔,阴沉着脸冲向了赛车停放区。   红色赛车风驰电掣的冲向无人区域,随后迅速刹停,谢鸢的呼吸仍然没有平复,砰砰作响的心脏徘徊在嗓子眼,怎么都回不到到肚子里。   他是真的疯了。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筋挛似的颤抖,他剧烈地呼吸着,可嗓子眼连带着整个胸口的闷痛都没有任何缓和。   谢鸢觉得自己可能碱中毒了,他颤着手解开头盔,扔在副驾驶,随后五指回握成拳,狠狠地往自己脑袋上锤了两拳。   疯了。   他刚才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   任由自己的爆裂情绪冲向楼明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带着楼明岚一起去死吗?   直到满腔的不甘随着那一脚刹车彻底熄灭。   那个人的目光化作冷冽刺骨的刀,重新刺回了心脏。   “砰砰砰”的动静响起,是一路跟着追过来的工作人员在不安地拍着窗户。   谢鸢从神经质的癫狂中抽离出来,他降下车窗,冷风灌进来,满身热汗彻底冰凉,他开始找回理智。   “先生,你没事吧,先生。”工作人员焦急地询问。   “没事。”谢鸢差点没能发出声音,深呼吸之后他解开了安全带,正常开口。   “是车子出故障了吗?”工作人员扶着他,焦急地问,“还是您现在有哪里不适?”   “嗯,”谢鸢皱眉和他拉开距离,“没事,我没事。”   工作人员面色忧虑地看着他,说要送他去休息室,谢鸢拒绝了。他抗拒人靠近的模样太明显,冷着脸也很吓人,工作人员只好不再跟着。   停车的地方靠近高尔夫球场,不过这片区域正在修缮,没有人,谢鸢原地站了一会儿,去到不远处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也没有人,谢鸢动作粗鲁地脱下身上的赛车服,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冷汗尚未蒸发,在他紧绷的肌肉上肆意流淌。   丝丝凉意钻进毛孔,谢鸢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一点,随后背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砰——”   休息室的门被踹开,褚锡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谢鸢,你他妈想死。”   谢鸢微微侧首,神色也是冷的,看见褚锡这模样,他激荡的情绪又有了翻涌的趋势。   “怎么,来杀我啊。”他说。   褚锡没有废话,从门口的杆桶里抽出一根高尔夫球杆就朝着谢鸢挥了过来。   谢鸢拧眉闪避,但没能完全避开,金属杆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臂膀上。谢鸢吃痛闷哼,暴戾的情绪猝然上涌,猛地一脚踹向褚锡小腿。   “你妈的。”褚锡暴呵,再次挥臂打过去,谢鸢连忙躲闪,这次闪得及时,褚锡接连几次都没碰上谢鸢,倒是把室内的吊灯打碎了一半。   再几次闪避之后,褚锡手里的球杆又在展示柜的把手上卡了一瞬,谢鸢迅速找准时机一拳打向他的腹部。   与此同时跟在后面慢了两步的小跟班也跑到了门口,见这架势拿了球杆就要过来帮忙,谢鸢眯了下眼睛,左手迅速打向卡住的球杆,右手猛向前推,褚锡像沙袋一样被推了出去,撞上沙发。   褚锡虽然性格暴躁,但从小受宠前呼后拥的,打架也不是他动手,显然不是混过街头的谢鸢的对手,球杆脱手,他靠在沙发上半天才缓过劲儿。   “我操!”小跟班挥着球杆冲过来,还没挨着人就停后面响起一声怒喝。   “郑明东!”   郑明东一愣,挥起的球杆悬在了半空,回头看见了脸色冰冷的楼明岚,那眼神显然是在制止。   随后盛宁和徐泽也都出现在他旁边。   褚锡正好爬起来,他可不管来人是谁,现在他满脑子就是要弄死谢鸢,捡起球杆就冲过去。   而谢鸢自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之后就没了动静,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在球杆挥到眼前时本能地退了些许,金属杆落在肩头,瞬间浮出红痕。   “怎么不还手了?”褚锡还想继续,然而第二杆还没落下,手腕忽然一紧。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钳制住他的手腕。   “干什么?”褚锡诧异一瞬便怒喝道,“放开!”   “够了。”楼明岚沉声开口。   平日里,楼明岚总是光风霁月,温柔近人,加上那张脸,像个仙气飘飘的仙人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接近一米九的高大健壮,腕力强横到褚锡根本挣不开,甚至感觉到了痛感。   “楼明岚,你他妈给我放开。”褚锡喝道。   这脏话一出,谢鸢瞬间冷了脸。不过在他开口之前,楼明岚先有了反应,他钳住褚锡的那只胳膊猛然抬起,又倏然落下,接着往外一推,一把将褚锡推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包括谢鸢。方才楼明岚那动作堪称优雅,却很轻易地就给褚锡甩出去了。   “这没你的事了,出去。”楼明岚冷冷道。   褚锡脸色难看至极,显然没打算让步。楼明岚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踢开了掉在脚边的球杆,展露出他少见的怒气:“给我滚!”   眼看着场面无法收拾,盛宁重重地叹了口气儿,拉着徐泽一块给褚锡清出去。   褚锡气得要命,猛推开两人:“没我的事了?楼明岚,你在这拽什么几把玩意儿?你——”   “够了昂!”这话太脏了,盛宁也沉了脸,瞥见谢鸢肩头已经冒出了血迹,“你打也打了,别得寸进尺。”   “就是,”徐泽斜睨着他,警告道,“我劝你冷静一点,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楼~明岚又是什么身份。”   褚锡走了,愣在一旁的表弟也被带了出去,盛宁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室内寂静,只有残破的灯光一闪一闪,在线路终于稳定住的时候,谢鸢才有了动静。   他好似疲惫又好似没力气似的靠在墙上,抬眼看向面前的楼明岚。   楼明岚站在他斜侧方,没看他,长发挡住半张脸,紧抿地唇线泄露出他此时不悦的情绪。   “岚董不动手吗?”谢鸢开口,嗓音很低,甚至有些嘶哑。   楼明岚偏头看过来,于是谢鸢看清那张总是温润平静的脸,变得冷峻,那双如湖水一样的眼睛,成了冰潭。   “我该动手?”楼明岚问他。   谢鸢没回答,楼明岚微微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想撞死谁?”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停在谢鸢面前,“褚锡,还是我?”   “我没有。”谢鸢本能地反驳,可眼神却躲避似的撇开,随后他掩饰似的笑了一下,用玩笑的语气说,“我又不是杀人犯,怎么会想撞死谁,我就是,就是开个玩笑,吓到岚董我很抱歉。”   尽管谢鸢演技精湛,可这解释依然蹩脚得很,没有消弭错误的作用,只会更加惹恼对方。   没有人会觉得拿人命开玩笑好笑。   也并没有人能原谅拿命开玩笑的人。   楼明岚显然不接受他的解释,也显然被惹怒,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谢鸢还湿着的头发,逼迫他扬起头。   后脑磕在柜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随后是楼明岚咬牙似的发问:“谢鸢,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这一下是很疼的。谢鸢皱了皱眉,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咂嘴道:“你就当我有病吧,”他笑了一下,没脸没皮似的道歉,“抱歉岚董,你应该知道我这人性格恶劣得很,还睚眦必报,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就是想跟褚锡那小——”   “撒谎!”楼明岚手上用了力,谢鸢感觉到了更重的疼痛,不过这回疼的不是脑袋,而是额角——先前褚锡那一杆不仅打中他的肩膀,还划破了他的额角。   血珠冒了出来,楼明岚没管,他垂眸盯着谢鸢的眼睛:“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你今晚的反常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鸢不安地深呼吸,鼻尖嗅到楼明岚身上散发的草木香,还有一丝浅淡的血腥味混在里面。这让楼明岚这个人都变得危险,极具侵略性。   谢鸢眉心拧着,神色既痛苦又烦躁,咬着牙根没有说话,心想,自己能让他这么生气也是头一份了吧,会让他记住吧。   两人无声的僵持,头顶的吊灯又开始了博弈,忽闪忽闪,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何。   过了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楼明岚像是失去兴趣,周身紧绷的气场松了些许。   “你在跟我生气。”他忽然开口。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在谢鸢落荒而逃的那瞬间,他就确定那辆红色赛车冲出缓冲带时所散发的侵略,怒气,甚至是若有似无的反抗,恨意,都是冲他来的。   楼明岚松了手,血迹沾染在他手心,他略显烦躁地用指腹碾磨,让两种颜色的血迹融合,才终于抑制住情绪,温和地开口:“谢鸢,我做什么了,竟然让你恨上了我。”   谢鸢眼睫轻颤,视线下落些许,停在楼明岚敞开的、绣着蝴蝶纹路的衣领上。   心脏开始发出钝痛,恍惚看见蝴蝶飞舞,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车门打开时,浑身发软,张口都说不出话的时候。   事实上他说出话来了,轻不可闻的两个字。   “没有。”   楼明岚抬眼,重新看向谢鸢,那目光沉静地像是审视,又像是等待。   过了好久,谢鸢抬手,抹了一把流到眼尾的血珠,开口说:“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楼明岚问。   “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谢鸢停顿下来,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开口。那声音很轻,有些尾音几乎听不见,可楼明岚还是听见了。   楼明岚心绪一震,目光凝在谢鸢脸上,看见他垂着眼皮,那抹红留在他眼尾,让他露出的那一点笑容,都变得刺眼。   “自作多情,太难看了。”   谢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说出来并没有轻松,但他仍然不可抑制地升起期待,像期待审判一样,期待着他的爱神说些什么。   可他知道不会有的。   因为他的“爱神”,不是真正的爱神。   一直到那盏残破的吊灯彻底熄灭,沉重的黑暗压下来,满室寂静中,依然只有相顾无言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楼明岚低而缓的声音响起:“你在包厢外面,听见了?”   谢鸢没有回答,只是好像很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没有了之前的轻佻,全然真心实意地感到抱歉。   楼明岚没有说没关系,他后退一步,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递到谢鸢面前。   等到谢鸢接过,他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之后楼明岚转身离开,留谢鸢一个人在满室狼藉之中,在一片昏暗之中。   眼尾又传来液体流淌的感觉,谢鸢抬手摸了一把。   这次没有颜色。    第25章   25   谢鸢在越界差点撞到的人的事儿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传闻没有这么温和,用的也不是差点,而是“蓄意”,谢鸢蓄意挑衅,又或者是纯粹发疯。   由于没有外人知道谢鸢和楼明岚的关系,所以谢鸢发疯的对象只有褚锡,岚董是被牵连的那一位。   岚董和疯子谢鸢在休息室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岚董出来时脸色沉得吓人,手上有血。   这下整个浸市都在为谢鸢默哀。   毕竟楼明岚作为津世峰“定海针深”一样的存在,在谢鸢针对津世峰的收购案里,他可以说是决定命运的那一只手。   在谢鸢成为第三大股东,进入津世峰董事会受阻时,谢鸢和褚锡可说是陷入对峙僵局,此前有传言说津世峰的董事找过楼明岚出手,不过楼明岚没答应,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现在谢鸢得罪了楼明岚,等于是逼着楼明岚和褚锡站一队,嘉逸要插手了,众人都猜这场长达两个月的收购战,必然是以谢鸢血本无归而收尾,他的前途走到头了。   事实上嘉逸内部并没有如外界所言那般插手,津世峰的副总裁都没能见到楼明岚,在嘉逸吃了个闭门羹。   最后还是褚锡的父亲借着去楼家拜访楼明岚父亲,在楼家见到了楼明岚。   这时距离越界那天的事已经过去五天。   楼明岚礼貌周到地替父亲接待了这位来见父亲的远房表叔,态度温和谦逊挑不出错,只是太谦逊了,比如对方提起褚锡年轻不懂事,在管理公司上也没经验,要跟他多学习,隐晦地提醒如今津世峰的局面,需要两家人要同仇敌忾,楼明岚也谦逊附和他也年轻,没经验,还要多学习,嘉逸现在的情况也很复杂,他压力大。总归就是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褚父知道是为什么。   褚锡轻视楼明岚不是头一回了,上回褚老寿宴上倒没那么直接,可楼明岚后来也还是出手警告了,褚老明白楼明岚并非外人所看到的那么温和,他温和外表下,是掌控庞然大物的强硬手段,所以他警告褚锡,现在还不能得罪楼明岚。   这一回,褚锡毫无收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楼明岚出言不逊,显然是让楼明岚动了怒的。   褚老爷子最近不在津市,他作为父亲只好跑这一趟。   “褚锡那天确实做得不对,明岚你生气是应该的,这小子被我惯坏了,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讲话不过脑子,我替他给你道歉。”褚父叹气,“咱们到底是沾亲,你这个弟弟,以后还指望你多帮衬啊。”   楼明岚摇头笑了笑:“表叔说哪里的话,那事儿我没放在心上。”   褚父还等着他的下文,可楼明岚收敛微笑之后就没再开口。   于是会话到此结束,褚父神色自若地和楼明岚道别,又慰问了一番楼明岚的父亲。   离开楼家,这位面容苍老的中年人沧桑的脸上便只剩下冷意和恼怒。   褚锡这会儿正葛优似的躺在沙发上,等着佣人喂水果,褚父进门见到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拐棍都挥起来了,可到底没落下去。   休息室里那一架,褚锡有武器还吃了亏,谢鸢那几拳可不是开玩笑,褚锡当时差点疼吐了,要面子没去医院,只叫了医生回来检查。   幸运的是内脏没什么事,不幸的是之后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腹部和肋骨过了一周还隐隐作痛,青紫一片。   “我说了楼明岚那个孙子不是东西,你不信,非要去找他,受气了吧。”褚锡嘁了一声。   褚父阴沉的眼神睨过来,褚锡连忙坐起身,把果盘端到他面前:“哎呀,我的老爹啊,你相信我,这事儿我已经有办法解决了,公司不会丢我手上的。”   “是吗?你打算怎么解决?”褚父斜着视线,笑着问,“找你大哥注资?”   “当然不是,大哥才刚当上总部执行总裁,我这时候找他帮忙对他不好,”褚锡谨慎说完,得意一笑说,“我不用任何人注资,你放心吧。”   褚父见他还算明事理,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现阶段咱们和楼家不能生嫌隙,嘉逸到底还是在明岚手上。你最近和郑家那两个走得近,明月那边也别忘记了,真追到了,你爷爷手上的股份肯定都是你的了。”   褚锡皱了皱眉,想说楼明月难追得很,现在都约不出来了,一听后面话就又闭上嘴,笑呵呵说:“知道了,我肯定追到,郑明旭也说会帮我的,这小子倒是够义气,他可是帮了不少忙呢。”比如接下来该怎么报复谢鸢。   “也别掉以轻心,堤防着点,”褚父提醒道,“毕竟是郑焕的儿子,没那么简单。”   “没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褚锡眨了下眼睛,“谁又说得清是谁利用谁呢?”   “谁利用谁?”楼家偏厅里,楼明月坐在沙发上,端起菲佣送来的咖啡,不咸不淡地说,“很显然是你利用我。”   “你说褚家那边有人脉能搭上能源项目负责人,让我接受褚锡的示好,又说小姑父那边有资源可以利用,让我假意联合,把谢鸢也拉上桌,结果项目接到了,转手把我给刨出去了,让周胜带着郑明旭那小子来负责。”   楼明月怒目瞪着,猛灌了一口咖啡,没忍住大骂:“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然同意了!”   楼明岚神色平和地坐在那里,气温回暖,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而宽松的长袖毛衣,手里拿着本日本某禅修写的散文心得,低头阅读着。长发柔顺地搭肩头,只在发尾用皮筋简单地束了一下,不妨碍他看书。   等待楼明月控诉完,他才平静地说:“小姑父说得对,项目推进执行这边,不属于你的职务范畴,让他手下的人去的确比较合适。”   楼明月想抽他,他又幽幽开口说:“况且他们还能做点别的事。”   楼明月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什么事?”   “泰国那边的调查有点受阻,让他们去正好可以给我们一点思路,看看接下来往哪查。”楼明岚翻着书,一目十行地掠过。   楼明月没说话,沉默思忖片刻摇头失笑,要说大胆还是他这个弟弟大胆。   “行吧。”她顿了顿又说,“但你小心玩脱了,褚锡现在到处找谢鸢麻烦,昨天还跟小姑父说要赶紧把谢鸢踢出去,不然肯定要吃亏。据说这小子已经拿到把柄准备一举把谢鸢摁死了。”   楼明岚眼神微顿,书卡在中间悬停两秒才落下去,他语气平静地问:“什么把柄?”   “他的收购资金来源有问题,资管结构反复嵌套,平均杠杆率已经超过4倍,风险过高,银监会要插手调查了。”楼明月说。   希望人寿被查,运河项目的保险合作肯定是要换人了。   楼明岚没说话,半垂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纸上,随着阅读而徘徊,一直到书册翻页,好像并没有很在意。   “谢鸢这个人,肯定是不能用了。”楼明月说,“他现在太引人注目了。”   楼明岚没说话,手里的书因为松了手劲儿自然合上,他索性不再看了,转而抬起视线,看向玻璃窗外正在整修的花园。   那儿原来是管家养狗狗的地方,后来狗狗寿终正寝,管家不想触景伤情,所以提出改成花园,楼明岚同意了,随口让他们种上洋桔梗。   本意是想添点看着心情好的东西,现在显然看着心情不能好。   “真是个疯子。”楼明月又叹息。   楼明岚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静了片刻说:“再找找合适的人吧。”   其实楼明岚不觉得,甚至当晚离开那里,回到家里冷静下来之后,想过或许是那辆赛车出了故障,于是他让人去排查了。   结果是没有。   越界俱乐部发过来的检测报告上说明:那辆车除了因为时间而性能减弱一点,没有任何故障问题,它冲过缓冲带之后没有减速停止,只是因为司机没有这么做而已。    第26章   26   新晋“疯子”在那天之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关了整整三天,第四天是纪承授意樊山撬了窗户爬进去才见到人。   各种文件和各种垃圾散了一地,桌子椅子上随处可见玻璃杯和空了的酒瓶,满屋子的酒精、烟草,以及草木香薰的混合气味,电视暂停在普法栏目,讲的是一男子为和女友殉情蓄意撞人判了多少多少年。   而疯子本人,则睡在沙发上,赤身裸体和一条黑色的羊绒围巾纠缠在一快,脸上还盖着一条银灰色手帕,只能看见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他肩膀上的伤处还肿着,紧绷的皮肤表层呈现出紫烟花似的放射状淤血痕迹,无声无息地躺着,活像个被人打死之后匆匆扔在垃圾堆里的流浪汉尸体。   不过新晋活尸·谢鸢被叫醒之后的情绪倒是很稳定,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面无表情面对纪承逼问当时的情况,稳定地沉默以对,闭口不言。   纪承气得无法呼吸,当然也有可能是室内混合的气味让人窒息。   面对纪承各种怒气冲冲的逼问,谢鸢只是木着脸,把身上的羊绒围巾拆下来,整齐的叠好放在手边,死了三天一样一句话不说。   纪承在被气死和熏死之间反复横跳,最后只好选择先出去透气。   室内恢复安静,只有樊山收拾房间的动静,随着散落的文件被捡起放在茶几上,谢鸢无神的眼珠动了一下,随后视线飘落停在那份合同上。   过了好一会儿,谢鸢嘶哑的声音响起,询问樊山运河项目的保险合同签了没有。   答案是没有。   合同暂时被搁置了,那边给出的理由是还有待考察。   这在谢鸢的预料之中,他不觉得经过那晚的事儿,楼明岚还愿意跟他合作。   谢鸢脸色平静地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磨蹭着柔软的围巾,那是一种很温润很舒服的触感,可谢鸢却只觉得麻木,以及无奈的苦笑。   把自己关了三天,做了三天的心理建设,依然没能把心里的那个人挖出去,也没能用保险柜里的宝藏把心里的窟窿填上。   因为谢鸢清楚地意识到,保险柜里“一厢情愿的同款腕表,无人在意的一张纸巾,偶然捡到的珍珠袖扣,以及……不值一提的蝴蝶牌和人生第三大错觉的围巾”。   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是真的属于他的。   真正属于他的,或许只有楼明岚好心施舍的那方手帕,和那句类似决断的“我知道了”。   纪承和樊山离开之后,谢鸢收起一切颓丧,重新收拾了屋子,将所有不属于他的东西都重新锁进了保险柜里。   第二天一早,谢鸢刮掉胡茬,换上西装,开车去公司,面对越界的那个玩笑之后的各种蝴蝶效应。   这事儿造成的负面影响和谢鸢预料的差不多。除了纪承在外边受挤兑,握风资本业务部的一些原本有意向洽谈的合作,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暂时搁置了。   谢鸢原本名声就不怎么好,不过那都是行事作风上的,说他阴险狡诈也好,不择手段利益为上也好,这些“缺点”起码针对的不是合作者。但这个“精神不稳定,行事极端”,显然不分敌我啊,毕竟当时车前的可不只有褚锡一个人,还有金字塔上的香饽饽楼明岚啊。   谁也不想合作方是个精神不稳定,喜欢开这种要命玩笑的人。传闻越演越烈,这其中必然有褚锡报复的结果。   纪承可以理解,但不认可,谢鸢虽然行事跳脱了一些,但不至于拿命开玩笑,他没理由做出这样的事儿,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谢鸢对此的回应是不耐烦的沉默,或者就一句:“我就看不惯褚锡行了吧。”   纪承:“……”   纪承差点信了他就是个报复性强的混蛋。直到又一天之后,他听见樊山跟谢鸢说针对津世峰不让他们入驻董事会,法务部已经准备好提起诉讼,谢鸢静了一会儿,竟然说了句“算了”。   “算了?”纪承走进来,差点笑出声,“什么算了?收购算了?”   谢鸢没讲话,烦躁地拧了拧眉。纪承冷笑着道:“怎么想开车撞人的时候不算了?现在真把人得罪死了,又要算了?你小子难不成真疯了?”   “……”   谢鸢没说话,像是没什么好说的,又像是懒得再说什么,纪承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直到谢鸢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才暂时偃旗息鼓。   电话是秦渐打来的,谢鸢没注意,接了才知道。随着秦渐的开口,谢鸢脸上烦躁的表情逐渐收敛,化为一种无所谓的麻木。   “知道了。”谢鸢说。   “谢哥,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秦渐谨慎地叮嘱,“俱乐部这边不知道我发现了。”   谢鸢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嗯,你就当不知道。”   之后电话挂断,谢鸢扔了手机,继续看文件。他对面的纪承没有再开口叨叨,而是拧着眉心,用一种无法理解的复杂表情盯着谢鸢。   寂静的室内只有纸张翻阅的动静,见谢鸢没有要去处理秦渐刚才说的事儿的意思,纪承没忍住,猛地拍了一把桌子:“车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说?”   谢鸢皱了皱眉,把文件往旁边挪了一点,避免渐上口水,随后拿出钢笔签字。   纪承顿时怒火中烧,快步绕过来,一把夺过钢笔:“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咱们损失了多少?既然是那辆车的变速器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随着他大声喊完,谢鸢仍然保持着拿笔的姿势,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点烦躁,因为纪承喋喋不休,一次又一次地提起那辆车,提起那个让谢鸢疯狂的瞬间。   纪承还要说什么,谢鸢抬头看向他,语气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纪承简直气得要死,“你到底在想什么?”   回应他的是谢鸢的沉默,终于在谢鸢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理不睬中,纪承把钢笔扔回去拂袖离开。   “我不管你了,你就作死吧你。”   谢鸢面无表情地捡起那支钢笔,继续签文件。   只是钢笔笔尖因为撞到桌面而偏移,墨水也断断续续,在纸面上画出不连续的斑驳痕迹。   反复尝试依然如此。   谢鸢没有停下,钢笔划写的速度不断加快,直到纸张划破,手心生疼。   耳边明明清净下来,谢鸢却觉得烦躁,要命的烦躁,他控制不住地甩手一扔,钢笔砸在墙上,大片黑色墨迹喷洒而出,一如当时坐在车里,思想里爆开的混沌深渊,恶念翻涌——   楼明岚死掉就好了。   楼明岚死掉就好了。   和他一起死掉,就更好了。   甚至在发现故障之前,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世上没有楼明岚这个人就好了,这一切都蒸发消失就好了。   那一瞬间的恨意是真的,想要毁灭的念头也是真的,谢鸢无比清楚。所以他有什么资格解释,是车子出了故障呢?   明明他也出了故障,不正常啊。    第27章   27   虽说纪承甩下一句“不管了”拂袖而去,但第二天还是没忍住让人去了一趟越界,要求看看那辆车的监测报告。   越界给了。当然,给的是之前给楼明岚的那一份,说是除了性能减弱了一些,没有任何会影响刹车的故障问题。   纪承不信,多方打听找到了给谢鸢打过电话的那位秦渐。   秦渐知道他是谢鸢的哥哥,因此没有隐瞒,简单说明,他在维修系统里看见那辆红色赛车,上个月有上报过变速器出现迟缓卡顿的问题,虽然已经显示修缮过,但他记得那天那辆车没有出过库,据维修部的同事说那次故障属于误报,他检测的时候没发现问题。   纪承得知情况之后,没有拿这番说辞去找越界,只说是谢鸢回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于是提出让更专业的第三方机构对那辆车进行全面检测。   能在津北开这么大一俱乐部,背后的人肯定不容小觑,哪能让纪承挑衅质疑,隧直接拒绝了。   双方拉扯了两天,纪承派去的律师都被越界拒之门外。   纪承一肚子气,对谢鸢更是没好脸色,谢鸢倒是无所谓,说就算确定有问题又怎么样,他还能拿着报告去给褚锡道歉?   “你不愿意给褚锡道歉,可以,那怎么也该给岚董道歉吧?”纪承说,“人岚董总没惹你吧?”   谢鸢表情凝滞了一下,闭麦了,心说怎么没惹,惹大发了。   若没有他展现的那些温柔近人,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话语,谢鸢何至于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有希望,然后在希望中跌入绝望,干出让自后悔的操蛋事。   “能证明是车子的问题,好歹能挽救一下你的名声。”纪承叹息,“祖宗啊,你就当为了我能多活几年,收敛一点吧。”   谢鸢垂着眼,静默片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没必要。”   证明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确实很没必要。   纪承无奈摇头,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觉得没意思,可就在他决定不再追究车子是否有问题的时候,越界那边忽然松了口,同意将车子送去检测。   此时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一周,谢鸢身上的伤痕开始消退。   又过了几天,纪承终于拿到了更权威的检查报告。报告上说:经过反复试验检测,那辆赛车的确出现了变速器失灵的故障。   纪承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得知希望人寿因为万能险资金用途不明确,以及各种高杠杆的资管计划被银保监会介入调查。   谢鸢被带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消息就传到了津世峰,伤痛好转的褚锡坐在办公室里浅笑着拍手称快,倒没有太兴奋,毕竟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研判组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研究调研,才终于在郑明旭的帮助下掌握希望人寿万能险的资金流交叉模型,确认对方存在杠杆过高,披露不足的问题,并在上周提交到保监会。   保监会介入调查,一般都是先进行初步核查,要求提供相对资料,进行一些现场检查。现场的情况如何,褚锡不清楚,不过既然他们把谢鸢带走,那想来应该是现场调查查到了什么。   之后为了防止发生资金转移,影响到其他投资者利益,保监会必然会冻结资金。之后随着调查深入,确认对方违规,谢鸢面对的可能是限期整改,又或者高额罚款,甚至更严重的处罚。那么他针对津世峰的收购就必然无法继续,且还会因此产生一系列负面影响,诸如股价波动,市场信心下降,甚至资金链断裂,前期收购投入的几十个亿打水漂,一朝破产,堕入地狱。   “这下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褚锡阴测测地哼笑,随后对研判组说,“你们辛苦了,这个月奖金翻倍。”   研判组个个喜笑颜开,拍着褚锡的马屁:“这回不仅教训了谢鸢,也让其他人看看,得罪咱们小锡总,必然没好下场。”   褚锡满面春风,随后亲自去了一趟银保监局,想要看看谢鸢现在的落魄模样。   谢鸢的确在那里,不过没在调查房间,而是在大厅侧面一个僻静角落,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接电话。   西装敞着扣子,衬衫松着领带,眉头轻皱,眼下青黑,手里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看起来就是深陷麻烦的烦躁样子。   看到仇人如此模样,褚锡心情无比愉悦。   不多时,接完电话的谢鸢扭头瞧见褚锡,他眉头倏然放松,吊儿郎当地笑着喊了一声:“小锡总怎么在这?来配合调查?”   “你当我是你吗?”褚锡哼笑一声,“打肿脸充胖子,套资金蹲号子。”   竟然还给他压上了,谢鸢被逗笑似的笑起来,转着手里的烟:“你这是练了多久,就等着在我面前说出来啊?来还有什么,我听着。”   谢鸢这人,要只看脸,绝对一浓颜系大帅哥,英俊程度堪比雕塑那挂的。可偏偏他性格张扬桀骜,连带着眉眼面向都透出几分浑不吝痞气,翘着腿坐在那,微抬下巴看人,亮棕色猫眼一抬一笑,全是嚣张和欠打。   褚锡看不惯他这模样,被激起了一些怒气,但很快熄灭下去,他瞥了一眼谢鸢发皱的西装衣摆,好朋友似的温和劝道:“只怕你没机会听了,谢鸢,早跟你说过,别异想天开地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不信,现在一朝掉进地狱,后悔了吗?”   指尖动作微顿,在那句“不属于你的东西”之后,香烟掉在了地上,谢鸢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露出他眼底平静的冷意。   褚锡对他这幅落水狗强装坚强的模样很满意。没等开口,就见谢鸢眼眸微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一下,叹息似的说:“后不后悔的,还真没考虑过。”   说完谢鸢捡起地上那支烟,抬眼看向褚锡,笑得奸诈:“不过小锡总应该会后悔。”   对上谢鸢那双眼睛,褚锡心头没来由的一跳,眉头皱着反问:“我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谁知道呢?”谢鸢将那支脏了的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耸耸肩,“可能是后悔自己眼瞎,不知道谁才是自己的爹吧。”   褚锡到底还是被激怒了:“嘴硬还真是有一套,希望你在调查组面前还能这么嘴硬。”   谢鸢耸耸肩,转身没走两步就遇上了把他带回来的那位调查组组长。谢鸢收敛表情,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走过去叫了声“徐组长”。   褚锡心情又变得愉悦了,抬着下巴欣赏他谄媚的模样,然而,令他大跌眼镜的是那位徐组长堪称和颜悦色地和谢鸢打招呼,说:“劳烦谢总也跟着跑这一趟,补充资料我们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您可以回去了。”   褚锡神色微变:“没什么问题?”   徐组长这才则眸看向两步之外的褚锡,认出人之后,组长打了个招呼。   褚锡走过来,沉着脸问:“关于谢鸢的调查结束了?”   “是的,该谢总配合的工作已经结束,我就不留你们留下继续喝茶了,也不好喝。”   徐组长和颜悦色,还开了个玩笑,可褚锡笑不出来,心底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越来越浓厚,甚至怀疑眼前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利益输送。   徐组长没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   谢鸢转过头,笑眯眯地欣赏了一番褚锡变幻莫测的脸。好几秒后,他才像是大发善心一样开口:“小锡总不会以为我今天是被抓过来配合调查的吧,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只是闲着无聊跟过来玩玩的。”   褚锡没说话,沉着脸看着他。   谢鸢微微俯身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小锡总举报材料做得不错,就是慢了一点,下回记得手脚并用,或许能赶得上。”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显而易见他的谋划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褚锡站那没动,垂在身侧的手握拳收紧,好像下一秒就要挥拳打过来。   谢鸢嗤笑一声,错身离开,走出几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时候,像朋友似的温和提建议说:“对了,小锡总要是不想津世峰被收购,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比如,你去好好跪求一下岚董。”他微笑着,真心实意地说,“岚董出手的话,我肯定就认栽了。”   回应他的是褚锡没忍住的怒目,以及之后对着手机的各种质询怒吼。   此后不过短短三四天,关于谢鸢收购失败血本无归的舆论风向开始调转。   希望人寿接连发布公告,将原本属于调查中涉及的未披露内容全部披露。诸如其资管计划实际分为医疗产业投资基金,养老社区专项建设计划,新加坡地区物流地产计划,和上市公司战略配售通道四个模块,每个子计划投资津世峰股权都低于《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规定的5%红线,没有违背规定,且相对应的杠杆利率也调整为合理范围,至于一些其他的小问题,不管是期限整改,还是罚款程度都相对宽松。   所以褚锡忙活这么久的一波反击,虽然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并没有什么卵用,谢鸢手上的股份持有依然处于第二大股东。   褚锡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场踢翻了银保监局大厅的一盆路绿,那叫一个无能狂怒,泥巴乱飞。当天就传到银保监局的员工吐槽群里,之后七传八传的,还传到了徐泽的麻友群,包括那天谢鸢和褚锡说的话——只要褚锡去跪求楼明岚,谢鸢他就收手。   “啧。”   装修奢华的包厢里,坐在麻将桌上的盛宁挑了下眉,侧眸看向楼明岚,“谢鸢这小子,是在跟你示好啊。”   坐在他旁边的楼明岚没说话,从容不迫地摸牌,打牌。倒是对面的徐泽哼了一声:“别理他,这人就一小疯子,神经病。”   楼明岚眼皮抬了一下,仍然没说话,好像并不在意。   “疯是疯了点,”楼明月却开口说,“神经病倒算不上,这事儿做的不是挺有条理。”   擦边违规的地方该改正的改正,该拆分的拆分,还在褚锡发难之前主动联系了银保监会,提供了一份什么保险资金支持实体经济创新方案,声明津世峰的电子商务和其跨境物流行业的协同效益,可以给购买白保险的客户创造超百分之五的收益。   后续又通过某权威的保险流媒体,发布《长期价值投资对国内电商发展升级的促进作用》,宣扬战略投资者对完善上市公司治理结构的积极意义等言论。主力打造自己这波投资操作给市场发展带来了相当多的积极作用,引导舆论,让股价回升。   “不过,这小子还真是有点东西啊,我以为褚锡这把真能让他栽个大的呢,结果竟然有惊无险给他度过去了,”盛宁幽幽开口,“就像是他提前知道了消息,有所准备一样。”   楼明月摸牌的动作一顿,侧眸看了一眼楼明岚。   楼明岚好似未觉,仍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摸牌,开杠,只是半垂的眼眸深黑幽静,像平静的火山。   “褚锡这要是真来求你,”徐泽没注意这些,只是好笑地问,“你还不管啊?”   自谢鸢和褚锡之间的矛盾爆炸,津世峰的收购案闹得沸沸扬扬,作为津世峰第一大股东的嘉逸集团,内部原本因为运河项目推进的欣荣氛围也开始逐渐开始下沉。   一方面因为嘉世合约一个月后到期,世峰总部将会增加在嘉逸董事会的人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楼储两家平和的关系下裂缝越来越大,都快要到台面上了。比如褚锡几次三番对楼明岚嚣张,也比如楼明岚几次三番以资金紧张为理由拒绝注资津世峰。   现在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嘉逸若还是袖手旁观,两家关系只怕真的要破裂。届时嘉世合约到期,世峰若过度干涉嘉逸内部决策,后患无穷,所以集团董事或多或少都向楼明岚施压了,包括楼晟和郑焕这两位长辈。   楼明岚倒是气定神闲,不答应也不拒绝。   可楼明月知道,他这段时间烦得很,好几回都看见他在办公室里抄佛经,什么「睡眠始寤,当愿众生,一切智觉,周顾十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堕己面;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   杠上开了个花,自摸清一色,楼明岚把牌推倒,微笑着这样回答。   “等他跪了再说。”    第28章   28   另一边的包厢,最近站在舆论风口的主角正坐在长沙发上侧眸看着窗外,架着长腿,端着酒杯,一边享受着服务人员蹲在旁边给他按腿,一边听着麻将桌上的一群狐朋狗友们高谈阔论。   谈的倒不是谢鸢和津世峰之间的事儿,因为在差不多一周前,谢鸢熬了几个大夜,终于把这事儿整理结束出来消遣的那天,他们就已经谈论过了。   和徐泽一样,他们中也有人问谢鸢是不是早就收到了消息,谢鸢笑笑没回答。   倒不是想否认,而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那位,和郑明东私交不错,是这间棋牌会所的常客,不仅在这赌,还一起出海赌。   谢鸢在进来之前,还看见两人在一块抽烟。   今天这人也在,方才还在跟楚胥说郑明东这个月输了不少,前段时间甚至还把他表哥楼明岚的一艘游艇输了出去。说输出去也不准确,毕竟那位赢家知道那艘游艇真正的主人是谁,因此只提出要借几天办party。   “你猜怎么着,岚董没答应,据说还因为他不小心摔了个花瓶,发了他一通脾气,把他赶走了,”那人笑笑,“郑明东没法子,只好让他亲哥小郑总帮忙去借了小锡总的游艇,他哥和褚家走得怪近的。”说着他还撇了一眼谢鸢,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了。   谢鸢没注意到,他脑子里只有那句“摔了个花瓶”,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所以,不是楼明岚自己摔的吗?   只是个意外。   短暂的愣然之后,谢鸢又觉得懊恼,因为不管是不是意外,都无关紧要了。   他嘴角微弯,露出自嘲地浅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麻将桌上少了个人,楚胥便喊谢鸢,说他公司的事儿都解决的,还一个人坐那喝闷酒干什么,让他上桌子玩。   结束银保监会那边的事后一周里,谢鸢基本上晚上都在津北津贸大厦,先在蝴蝶餐厅吃晚餐,随后下楼泡在这间小型的棋牌会所打发时间,十回有九回楚胥这人菜瘾大的在场。   谢鸢倒没有每天都上桌子,不过只要上桌,即便只是是兴致不高,心不在焉的摆烂样子,也都能卡卡乱赢,不上桌的时候,也算不上和闷酒,只能说是浅酌几杯。   “来玩玩呗,”楚胥咳了一声,“大师说我今天有偏财运,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赢。”   “你们玩,我出去抽根烟。”谢鸢没心情,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去到包厢尽头的露台,谢鸢给自己点了支香烟,在夜风中眺望着远处津海夜景。   作为津北最繁华的临江区域,就算是黑夜也要比其他地方亮一些,高大的写字楼灯火通明,顶上“嘉逸集团”四个大字犹如明月,无数扇发光的矩形窗格悬浮在明月之下,像臣服的星系。   谢鸢目光微抬,停在37层的某一处,这里的视角不如蝴蝶餐厅,可以完全纵览,察觉明暗,只能看见一小半的环形落地窗,依稀像是亮着灯。   指尖香烟将要燃尽时,手机上进来条消息,是前几天刚加上的新好友,这间会所的前台,说的是:“谢总,我今天不值班,不过我问过我同事了,VIP8号房今天开了,是盛总开的,没看见那位跟着一起。”   谢鸢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掠过微信页面置顶的对话框里,半个多月前,楼明岚最后的那句“晚安”,拇指停顿片刻,便按灭了手机,谢鸢抬眸又一次看向那一小片晦暗不明的区域,重新点了一支香烟。   苦涩的烟草进入肺腑,好像将心底那一点沉闷波澜压制住,谢鸢长舒一口气,回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又猛地怔住,心脏跳动,波澜壮阔。   楼明岚身影忽然出现,目不斜视地走向了卫生间,像一阵浅色的风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他来了啊。   谢鸢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水流声响起的动静里回神,迈步走过去。   灯光明亮的洗手台,楼明岚微微俯腰,冷白的手指挂着些许白色泡泡,随着水流蜿蜒滑过指缝每一处。谢鸢目光停驻,喉结滚了滚,开口喊了一声:“岚董。”   搓洗的手指短暂地停了一下,楼明岚抬眼在镜子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安静冲洗,一直到他洗干净手,谢鸢抽好纸巾递过来,楼明岚才侧眸看向他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和从前一样温和平静,可谢鸢却听出了几分冷淡。   他没有接那张纸,而是自己抽了一张擦手。   谢鸢收回手,提着嘴角笑了一下:“可以聊聊吗?”   楼明岚擦干净手上的水珠,目光在谢鸢脸上停了一会儿,随后将纸巾丢进垃圾桶:“聊什么?”   没被拒绝让谢鸢松口气,他露出一个带着示好意味的微笑,开口说:“我欠你一个很正式的道歉。”   楼明岚问:“你指的是哪件事?”   很多事,比如那些迁怒,那些冲动,那些不理智所造成的伤害。   “上次在赛车场上的事。”谢鸢说,“让你受到惊吓,让你不高兴,我很抱歉,对不起。”   不管是语气,口吻,又或者是态度,谢鸢都可以称得上真诚谦卑,只是这个时候的真诚并没有让道歉接收方的楼明岚感到愉快和安抚,而是推拒感。   像是又回到了最初,他们拿着谢鸢和岚董的身份,不熟,不愉快,有很多的距离和很多的冷淡、拘谨。   客气地道谢,又客气的道歉。   楼明岚的目光始终停在谢鸢脸上,可以看见他眼里的真诚和歉意,随着自己的沉默不断积累,浓厚,然后被薄薄的界限阻挡,停在他的眼睛里。   楼明岚没办法拒绝,只好这样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谢鸢闻言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楼明岚又问:“还有其他事吗?”   谢鸢压了下喉结,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还有你上次提起的收购,我依然愿意效劳,也保证不会泄密。”   楼明岚眼眸微侧,好像在质疑。谢鸢扬了下眉稍,保证似的开口:“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岚董信得过的话,给我个机会,这事儿我肯定给你办好。”   他忽然变得像那些向楼明岚讨要合作的合作方,讨好得明明白白,诚恳得彻彻底底,可显然,楼明岚不喜欢这样的讨好和诚恳。   “谢谢,”他说,“但是不用了,我已经有其他人选了。”   “这样啊,”谢鸢有点遗憾,随后又笑着说,“那岚董要是还有什么其他地方需要我的,尽管吩咐啊。”   楼明岚冷淡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谢鸢目送他离开,浅色瞳孔的光芒徐徐收敛,笑容彻底消失,浮出压不住的沉静和落寞。   之后谢鸢没有久留,离开的时候遇到了跟客户一块来玩的纪承,谢鸢满身酒气,纪承没让他单独离开,而是让他跟自己的车回去。   车子离开停车场的时候,恰好经过那辆黑色宾利,谢鸢侧眸凝着窗外夜景,直到宾利远走离开消失在夜色才收回视线。   “原来你这几天天天待在这里,是在蹲岚董啊。”旁边的纪承忽然开口。   谢鸢闻言皱起眉心,有种小心思被发现的不爽。   “你在卫生间跟他道歉,我恰好听见了。”纪承解释,侧眸瞥过来,“我当你小子真不怕得罪人,不知道道歉怎么写呢。”   谢鸢哑然一笑,心说他确实不怕得罪人,也不擅长道歉,但显然,楼明岚和别人不一样。   不仅仅是因为谢鸢强加的爱恋滤镜,也因为在谢鸢冷静下来,刨除掉自己一厢情愿的单恋之后,重新审视了那天自己的所作所为。   得出的结论是——他显而易见是个混蛋,而楼明岚则显而易见的无辜。   比如他送出去的那份生日礼物,也比如那句“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礼物送出去,对方就有处置的权利,不以旁人意志而转移。而共同创建一段回忆的两个人,对回忆有不同的观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作为“普通朋友”的谢鸢可以为此感到失落,却不至于要泄愤一样开车撞人,更不至于在那之后被情绪掌控,对楼明岚言语刻薄。   归根结底,症结长在他对楼明岚的一厢情愿上,是他因为过度渴望,所以在希望破灭之后,情绪加倍反噬。   让妄念开野花,结恶果,是谢鸢自己的问题。   他应该明白,喜欢是他自己的事,和楼明岚没有关系,他不可以去迁怒,也不可以去怪罪。   这是他需要时刻谨记,严格遵守的正常人行事准则,不是越过红线的暴力,冲动,不顾后果情绪化。   所以他需要道歉,需要示好和弥补。   尽管楼明岚不需要。   “怎么这副表情?”纪承皱了皱眉,觉得谢鸢的脸色未免有点太落寞了,就跟失恋似的。他猛地摇了摇头,赶走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开口劝道,“人家岚董不是说接受你的道歉了吗,虽然你说的那个什么收购让别人做了,但他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们。”   谢鸢:“我倒是希望他为难我。”总比刚才那副好脾气的态度让他舒服。   纪承无语:“什么毛病,喜欢被虐啊。”   “对,”谢鸢点头,哂笑一声道,“我就喜欢被他虐。”   只是没机会了。   他们大抵只能到这里了。    第29章   29   褚锡最后还是跪了。   因为谢鸢这一场收购的出现,嘉逸和津世峰之间的矛盾浮出水面,让所有人看见。   于是在水越搅越浑之后,就有人开始浑水摸鱼,增加持股。   比如一家科技公司就不知道使了什么路子买到了5%,只要他和谢鸢联手,就能超过嘉逸,成为第一大股东,完全掌控津世峰。   褚锡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利,只能接受自己的无能,低声下气地去见了楼明岚,抱紧嘉逸大腿。   为保成功这回褚老也跟着一起去了,楼明岚没给人拦在办公室外,客气地会了客。   具体谈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只知道一周后,嘉逸发布公告,定向增持津世峰股票,持股由15.7%增到17.2%。   这一轮的股票稀释之后,谢鸢手上持股比变成了11.8%,即便加上那家科技公司手上的也追赶不上。   若他继续增持,则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调查风波之后,谢鸢的资金链显然不足以支持他继续加投。   事实上,谢鸢言而有信,目的达到,他也就没打算再继续买入,甚至还趁着这波股价上升,抛掉了一部分,回笼资金。   风控组的组长在电话里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收购不继续了吗?咱们官司才刚开始打呢。”   环境清幽蝴蝶餐厅里,谢鸢坐在他常坐的位置,眺望着落地窗外的风景,回答说:“嗯,先停了吧,现在主要做好临市那边的项目。”   风控组组长没再多问,按他所言抛掉了一部分持有股份,回笼资金。   电话挂断,谢鸢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正要离开的时候,微信来了消息,是希望人寿的执行总裁发来的信息。   对方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之前运河项目里的那个保险合作,那边忽然又觉得另一家保险公司给的保险计划书不够完善,所以最后综合考虑下来,还是选择和希望人寿合作。   谢鸢有些诧异,因为据他所知后来的那家公司关系也挺硬的,是其中一家承建商旗下的子公司。当初在讨论会上如果不是楼明岚帮希望人寿讲话,就算是宋静书主推,希望人寿也不是首选。   况且运河项目国内各项准备已经结束,已经进入和柬方对接推进落地动工的阶段了,虽说保险不会影响这些安排,但这个时候改动还是有点奇怪。   不可控制的,谢鸢抬眼看向对面的嘉逸大楼,随后很快就压下了心思,告诫自己,别自作多情。   谢鸢打字回复,让他好好做,退出对话框的时候又顿了一瞬,随后往上翻了两下,翻到半个月之前,对面转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是在谢鸢被银保监局调查的前两天,周五,这位总裁在夜里打电话过来告诉谢鸢,他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提醒他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万能险资金用途不明确,以及各种高杠杆的资管计划或有可能涉及违规操作。   也就是因为这条短信,谢鸢才能生死时速地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做出调整,提前向银保监会发出说明函,提交应急补充预案,度过危机。   谢鸢不知道对方是谁,也查不到来源,然而他的感性直觉,却跟刚才一样,总是不受控地指向那个答案。   可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不要自作多情。   那天楼明岚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他没必要,也没有动机帮忙他。   谢鸢的目光在那条短信上停了片刻,随后长按删除,关掉手机,像是告别一样看着嘉逸大楼37层的方向。   失去光彩的蝴蝶摩天轮缓慢地转完一圈,谢鸢起身离开餐厅,回到和津北隔着江水滔滔的津南区,他的正确归属地。   那道瘦削背影从蝴蝶栅栏的缝隙里消失,楼明岚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对面的盛宁。   “这道菜里的香料味儿有点重了,”盛宁筷子尖儿指着面前一道菜,好心建议,“让厨师长改一下,津市人吃不惯这么重的味儿。”   楼明岚随口应了一声,端起手边的酒一口饮尽。   盛宁撑着手,审视般的盯着他看,随后笑了一声问:“试出结果了?”   他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可楼明岚听得懂,沉默着没说话。   “我当你有机会呢,还处处护着帮着。”盛宁颇有几分嫌弃啧声道,随后又叹了口气儿,“人不是就算了,你也不愁找别人。”   楼明岚神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没开口。   盛宁知道他倔脾气,也就不聊这个了,转而道:“不过这小子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褚老爷子答应你的注资条件之后,嘉世条约要到期的事儿也就不用那么着急解决了,你也能放心去做运河项目。”   “说放心还太早了,”楼明岚轻嗤,“家里不还是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解决。”   盛宁对他家情况了解不少,诸如什么以退为进的绵里藏针的老家伙,野心勃勃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还有虎视眈眈窥间伺隙的外来敌。   确实是一堆烂摊子,难怪楼明岚的父亲宁愿出家也不接手。   “最起码暂时出不了什么问题,泰国那边我也会尽快寻着点人手,”盛宁说着啧了一声,又问,“我听说因为运河项目,最近这段时间柬埔那边不太安生,你确定还要亲自过去?”   “嗯,”楼明岚说,“那边政府的邀请,我不去不合适。”   “行吧,”盛宁叮嘱,“那你多带点人,注意安全。”   一周后,飞机擦着夕阳降落在柬埔金边机场。   谢鸢走出机舱,热浪拂面,和津市截然不同热带气候,让他体表迅速升温沁出汗意,等到他提着行李包,走到机场外面,后背已经湿润了。   手机上弹出了微信消息,谢鸢没去管,而是点开地图,搜索运河规划地所在的县区,确定好目的地,谢鸢走出去叫车。   这时信息改电话了,谢鸢看了一眼来电人,按下接通。   “你哪儿去了,发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纪承半是烦躁,半是无奈的声音响起,“不是跟你说了,今晚上过来这边吃饭吗?现在人在哪儿?”   “我有事儿,就不去了。”谢鸢说。   “有事儿,有什么事?”纪承皱眉,心说现在正是清明假期,能有什么事儿?他刚想继续问,却听谢鸢电话那边依稀传来人声,说的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语言,腔调像泰语,他便问,“你去泰国了?”   谢鸢侧眸看了眼身边用高棉语打电话的当地人,“嗯”了一声。   纪承不满道:“怎么突然回去了,不是说好明天一起去扫墓吗?”   “对,”谢鸢拦了辆车,敷衍说,“我先回泰国给我外婆扫扫。”   纪承闻言皱着的眉头松了一些。谢鸢是被他妈妈带大的,跟母家这边亲,清明节在去世的亲爹和外婆之间选外婆不奇怪,隧没再说什么,叮嘱说给他也带一份祭品过去。   之后挂断电话,纪承忽然反应过来,谢鸢外婆是泰籍马来人,人根本没有清明节扫墓的习俗!   混蛋玩意儿骗人呢!   谢鸢的确不是来给谁扫墓的,更何况他来的也不是泰国,而是柬埔——运河项目第一阶段计划施工地。   从机场到达目的地要两个小时,谢鸢坐在车里,简单浏览了一下网上新闻,又打量了一番沿途街景。   他看的倒不是那些法式风格和现代交错的建筑群,而是墙上挂着的横幅与标语,果然如新闻所言,运河建造的消息激起了一些混乱,除去墙上,电线杆上的那些,就连穿梭在棕榈树影下的摩托和突突车都贴着反对运河建造的广告。   越是靠近目的地,这些东西出现的就越频繁,街角依稀可见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的当地人,扛着旗帜,拿着横幅。   直到到达新闻里所说爆发动乱的地方,那里正被封锁,司机不愿进去,谢鸢便自己下了车走过去。   情况倒没有新闻里说的那么夸张,只有散落着传单标语,依稀能看出这里显然是发生过混乱,不过没有血迹,也没有到空无一人的地步,只有被砸坏了一辆国产车停在那,来往周围的人也并非心有余悸,而是神色平静。   谢鸢知道前来与柬方合作商见面的楼明岚有一群保镖护着,不可能出事,可回过神来时,飞柬埔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于是他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楼明岚正在酒店里安抚打电话过来的楼家人:“我没受伤,新闻乱写,只是我的车恰好路过被拍进去了。而且这边的情况没有新闻里那么夸张,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楼明月闻言放心了一些,回头跟父亲说了一声情况,复又叮嘱:“那你注意安全,结束之后尽快回来。”   “嗯,知道了。”楼明岚点头,挂断电话,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了一些。   齐渊敲门进来,说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问他是要送到房间,还是去楼下餐厅用餐。   楼明岚回着手机里来自各方的询问微信,沉默片刻说:“去餐厅吃吧。”   齐渊点头,叫个保镖跟着一起。三人到了酒店餐厅,楼明岚选了个稍微僻静的露台位置,可以看到残存的夕阳,以及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一些墙角和电线杆上依稀能看到贴着小广告,不算多。   “岚董。”一道沉稳沧桑的男低音自背后响起。   楼明岚回头,看见一位穿着衬衫西裤,年纪接近四十的儒雅男性,也是参与运河项目的合作方,驰骋的总裁,魏濂。   “魏总。”楼明岚起身。   “介意我一起吗?”魏濂开口问。   楼明岚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你的伤没事吧?”魏濂坐下,目光扫了一眼楼明岚短袖下的臂膀。   “没事,一点擦伤而已。”楼明岚说,“已经处理过了。”   贴了个创口贴。   “我刚跟省长身边那位秘书长见了面,他说已经查清楚了,上午那事儿就是两个街头帮派闹了起来,纯属意外,挡了咱们的车。”魏濂摇头失笑,“这事儿闹的,还害你受了伤。”   说受伤其实算不上,就是车辆急刹时,楼明岚没坐稳,肩膀碰到了车门内饰上的凸起,造成的一点擦伤和一点拉伤,不算严重。   楼明岚笑笑:“这有什么,和蚊子咬一口也没区别。”更何况要真论倒霉,是另外一辆纯路过的车,车窗玻璃被砸碎了,现在还停在路边等着人赔。   魏濂闻言爽朗一笑,话锋一转说:“运河这事儿显然有的闹的,之后还是要多注意,明天的参观行程,岚董要多带几个人。”   楼明岚点点头,刚要开口时,余光捕捉到一抹身影,他眸光倏地一顿,侧眸在街道张望,只看到热闹依旧,突突车突突着过去了。   “怎么了?”魏濂见他神色有变,开口问道。   “没什么。”楼明岚收回视线,随口道,“街边那家古着店的门头装饰挺有特色。”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用过晚餐,楼明岚回了房间。   他本以为那一眼只是错觉,可第二天参观行程里,他又一次在人群里瞥见了那抹身影,不过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岚董,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我过去看看。”有保镖靠近谨慎开口。   楼明岚目光跟随省长身边那位秘书长的展示,低声开口:“不用。”   保镖虽有疑惑,但还是听从老板的吩咐,待到参观行程结束,身后的尾巴没再出现,保镖松了口气儿,安全地将楼明岚送回酒店。   谢鸢晚了两个小时才回酒店,随后一个猛子扎进酒店的泳池,消减体内的燥热感。   他早该知道楼明岚身旁保镖如云,靠得太近有可能会被发现,可还是没忍住靠近一点,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幸好,他及时反应没被发现。   也幸好,他终于确定楼明岚安全无虞,连根头发丝——哦不,头发似乎剪短了一些。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这边天气太热,他把头发扎成马尾,落在背后就会显得短一些。   这些私事,仅从一面,谢鸢无法知晓,无从了解,唯一了解知晓的就是他的心依然没出息。   不过半个月没见,甫一见面,谢鸢还是没能忍住目光流连,从对方漂亮的侧脸,到他很少露出的白皙后颈,心脏砰砰跳的感觉一如从前。   还多了很多遗憾和眷恋。   可他到底是没敢再继续往前了。   谢鸢猛地钻进水下,往返游了四五圈,才终于平复些许内心的燥热感,他埋首匍伏在水里,收了劲儿,缓慢地游到池壁边才翻身钻出水面。   哗啦声响,碎晶似的水花四溅开来,朦胧的视线里光影变幻,余光蓝色砖壁之上,两条西裤包裹着的长腿正缓步靠近,随后停驻在岸边蹲下。   谢鸢心头一凛,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视线恢复清晰,一抬眼,便对上一张风华绝代的绝色容颜。   楼明岚长发微散,墨色眼里映着池水泱泱,居高临下地锁定他。   “谢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30章   30   对方黑色长发这会儿散开了,自耳后垂下,黏在染了汗水的脖颈上,落过来的目光不清也不重,却压得谢鸢难以呼吸。   他像是被吓到一样后退一步,踩着水身形不稳,直直地要栽倒,随后悬在水面的手被一把抓住。   惯性带动下,楼明岚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在眼前放大,眸底惊颤,平静的池水沸腾一样四溅开。   俩人一起栽进水池里,楼明岚黑色长发在水中散开,贴在谢鸢脸上,也缠在谢鸢身上,神坛上居高临下的爱神,就这么被谢鸢拉进了水地,海妖一样纠缠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一瞬间,谢鸢脑子里所有的思绪都空了,什么借口,什么理由,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眼前这个人。   池水在沸腾,在两人周身激荡,谢鸢着魔了一样,伸手将楼明岚抱了个满怀。   楼明岚似乎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深沉,不过转瞬,谢鸢便察觉到自己的腰背一紧,楼明岚回抱似的搂住了他的腰,同时带着他找回平衡,钻出水面。   这一瞬间好像很漫长,实际却很短暂,短到谢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他便回到现实,找回呼吸,面对眼前有些呛水的楼明岚。   “你没事吧。”谢鸢松了手,歉疚问道。   楼明岚五指抓着长发捋到脑后,露出潮湿的脸,因为呛水,眼睛有些红,显得视线很凶,可绯红的嘴唇又莹润滴水,有种很可口的欲。   谢鸢喉结滚动,连忙瞥开了逐渐灼热的目光。   楼明岚皱着的眉心微微一松,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谢鸢。约莫过了三四秒钟,他朝着谢鸢伸出了手,在谢鸢略显疑惑的目光中抬着下巴吩咐:“扶我上去。”   谢鸢只好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借力,坐到岸边。随后谢鸢便退开些许,想要从另一侧上岸,然而刚一转身,大腿后侧忽然一凉,黑色的高定皮鞋擦着他的臀下往回勾了一下。   “别动。”楼明岚说。   谢鸢一怔,大腿连着臀肌瞬间紧绷,酥麻感在水中扩散,又往前汇聚,他滚了滚喉结,才堪堪维持着自然的音调:“嗯?”   “站那,”楼明岚慢条斯理地抓了一把凌乱的长发,微抬下巴道,“我有话问你。”   楼明岚身上的白衬衫已经完全变得透明,勾勒出他的宽肩锁骨,肌肉起伏,随着长发拨至脑后,胸口那块隆起的肌肉就直接对着谢鸢的脸,两点绯红随着动作在衬衫布料下若隐若现,勾人欲望。   “问什么?”谢鸢的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遂微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摸了把脸上的水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楼明岚垂着目光,倒是很从容地欣赏他水面上赤裸的上身,随后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上多了条红色的波浪线,靠近脉搏的位置还有个黄豆大小的红点。   “工作。”谢鸢说,“正好这边有个投资项目,没想到在这遇到岚董。”   “什么投资?”楼明岚打量着那颗红豆,没等他看清是什么,谢鸢的手落进了水里,于是他视线偏移开始打量对方漂亮的人鱼线,亮晶晶的水珠湿痕下,还有微微凸起的青筋,以及青筋末端,链接胯骨处的一枚黑色小痣。   “怎么,岚董有兴趣?”谢鸢低笑了下,转身又要上岸,然后又被楼明岚的皮鞋给制止了。   谢鸢有些无奈地抬头,只盯着楼明岚的脸。“岚董还有问题。”   楼明岚视线上移,忽然倾身,紧盯着谢鸢:“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楼明岚的脸其实是那种很有神性的美,平静温和,像是山雾一样的沁人心脾,引人入胜,可当他这张脸浸了水,长发,眉眼都因为湿意变得深邃浓烈,衣衫半透,那种美就会变得很有诱惑性和攻击性,猝然靠近,带来的冲击力几乎是惊心动魄的。   谢鸢瞳孔不自觉收缩,喉结幅度很小地滚了一下才开口:“没有不敢,只是,”他顿了顿,嘴角刻意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只是岚董,你现在湿透了的样子,我总感觉盯着你看有些冒犯你了。”   楼明岚因为他的口吻而眯起眼睛,却没有半分退却:“冒犯我,怎么个冒犯?”   “嗯,”谢鸢点头,又说,“岚董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同性恋这种东西吗,你又这么好看……”他蓦地住了嘴,可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楼明岚似乎有些意外他这么说,眉梢微扬,静了两秒才开口,语气沉了一些:“你觉得我好看,所以你是吗?”   谢鸢心沉了下去,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我开玩笑呢,岚董别当真。”随后他往后退开些许,这回楼明岚没再拦着他,谢鸢撑着手爬上岸,背对着楼明岚的方向走出两步,又回头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虽然这边气温高,但酒店里冷气还是很足的,岚董快回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   谢鸢应该经常锻炼,肌肉不算夸张,很漂亮弧度走势,加上他肤色偏深,水珠淋漓滑过,性感得几乎色情。   岚董没理会他的好心叮嘱,沉着脸盯着他细窄的腰,和泳裤紧绷的翘臀,直到那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哒吧哒吧迈进更衣室,岚董才收回视线,磨着犬齿啧了一声。   混蛋玩意儿,真不让人安生。   不让人安生的混蛋,其实也不好受,幸亏他的泳裤够紧,没让他当场竖旗。在浴室冲凉的时候,混蛋还是没忍住回味方才楼明岚那副湿透的模样打了一发。   从灭顶的爽感中抽离,谢鸢靠在冰冷的墙上长长舒了口气儿。   水流从头顶冲刷下来,短暂的窒息感又让他回想起跌落水中的那瞬间,拥抱着真人的感受远比梦中,想象中更让人着迷,那种充实感仿佛灵魂都跟着激灵颤抖,犹如高潮。   可事实上,当下的那一瞬间,谢鸢心里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旖旎邪念的,唯一的念头是“心动”,难以言喻、无以复加的心动,让他心底那个窟窿,都好像重新长出了血肉。   但很快又开始漏风。   楼明岚既然出现在泳池,显然是谢鸢下午的跟随漏了馅,见到人安然无恙,这边的情况也比新闻里说的要好,谢鸢本打算第二天就离开,可又觉得走得太快,有点刻意,隧没急着走。   楼明岚的行程已经过半,只剩下最后一次综合会议就可以回国。   会议结束之后,柬方提出一起吃晚餐,他没有拒绝。   谢鸢没有跟过去,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他依然没见到楼明岚的车回酒店,才有些不安地出了门。   楼明岚在哪家餐厅用餐,谢鸢是不知道的,不过没关系,就像他可以根据地理位置,星级档次,以及出行方便找到最有可能的几家酒店,谢鸢费了点时间,锁定了附近的三家餐厅,其中有两家餐厅在一条街,面对面。   一个半小时之后,谢鸢在第三家餐厅的卫生间瞧见了同样参加运河项目的魏总,于是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等到魏总缓慢地回到包厢,谢鸢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里头依然热火朝天的,什么高棉语,闽南语夹杂着半普不普的普通话,不是在劝酒就是在喝采。   楼明岚坐在侧对着门口,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修长的五只捏着一支白酒杯,亮白的灯光下,他白皙的皮肤少见地浮起了绯色,显然是喝了不少。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皮肤黝黑的当地人正凑过来说着什么,笑眯眯地又跟他碰了个杯。   谢鸢皱起了眉头,怒火刚燃了苗头,里头就有人捂着嘴冲出来,显然是要吐,包厢里有人哈哈大笑,也有人关心问话,楼明岚也侧眸看过来,谢鸢连忙闪身躲开,差点撞到那个冲出来的年轻人。   包厢里的楼明岚皱了皱眉,静坐片刻,跟身旁的秘书长打了声招呼,起身走了出来。   走廊里空无一人,除了食物酒水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楼明岚环顾一圈,往前面的抽烟区走去。   说是抽烟区,其实就是一个一米多宽的法式门洞,往外延伸出去的半圆小露台,金属栏杆上爬着热带花艺,谢鸢就站在那堆花丛里,穿这件白色的短袖v领衬衫,下面是稍短的牛仔裤,中古风的壁灯照亮他的侧脸,夜风猎猎,他狼尾长发扎了个小啾啾,随着白烟轻轻晃动。   听到脚步声靠近,谢鸢侧眸看过来,拧着眉心倏然松了些许,有些愣怔,也有些慌乱地站直身体,笑道:“这么巧啊,岚董。”   楼明岚也弯了下嘴角:“是挺巧的,你也在这吃饭?跟你的合作方?”   “嗯。”谢鸢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烟换到里另一只手上,没让烟雾飘到楼明岚那边。   楼明岚缓步行至露台外源,夜风吹起他的长发,还有他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谢鸢没来由的紧张,楼明岚撑着金属栏杆,侧眸看过来。   “我看见你进了对面的餐厅,”楼明岚指腹点了点腕表,平静开口,“十分钟前,你一个人。”   谢鸢捏着香烟的指尖微顿,烟灰簌簌掉落,被风吹得凌乱。   “啊,我就是觉得那边那家不太——”   “谢鸢。”楼明岚沉声打断了他的找补,往他身边走了一步。   谢鸢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看见他比平时深沉幽暗的眼睛,然后听见他嗓音缱绻地开口,宛如情人低喃——   “你是为我来的。”   谢鸢的心猛地一跳,烟火猩红,手里那支香烟险些掉下露台。   楼明岚喝醉了。   这是谢鸢第一反应,可他抬眼看向对方的眼睛,又觉得那深潭一样眼底,是清醒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力和逼迫感。   在他嘴唇张开的时候,楼明岚伸出食指按了上去:“别跟我撒谎,我会生气。”   指腹温热,带着一点高温中的湿汗感,谢鸢不自觉屏住呼吸,可对方指尖上的酒气儿依然不断往他的鼻子里钻,让他也跟着醺醺然,醉了心神,心口的冲动破土而出。   过了好一会儿,谢鸢败下阵,喉结滚动应了一声。   “是。”    第31章   31   “是。”   嘴唇张开,像吻一样贴着指腹,楼明岚目光回落,深潭荡起一点波动。   谢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些,将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又补充道:“我希望岚董再给我个机会,我真挺想帮你做那个并购案的。”   那点波澜倏然停驻,楼明岚抬起眼,眸底颜色比之前更加幽深,他盯着谢鸢看了几秒,勾起嘴角嗤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谢鸢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抓揉了一把,三魂七魄都只剩下一个直觉:“他生我气了。”   “嗯,”苦涩烟草灌入肺腑,谢鸢硬着头皮说,“那个案子应该很有挑战性。”   楼明岚没说话,他伸出两根手指,从谢鸢口袋里夹出薄薄的香烟盒,抽出一根捏在手上,眼尾抬起,递了个眼神。   于是谢鸢识趣地掏出火机递过来,楼明岚没接,直接将香烟咬在嘴边,谢鸢盯着他红润的嘴唇,喉结滚了滚,随后往前一步靠近,点着打火机。   楼明岚夹烟的姿势和别人不太一样,并非夹在食指和中指尖靠前的地方,而是后半段,靠近指缝的位置,这让他的手指显得修长,嘴唇贴着皮肤,姿势看起来很随意,可当他半垂眼眸,手指微动,又有点勾人的张力。   猩红一闪,烟草味弥漫开来,楼明岚移开手,吐出一口白雾,吹到谢鸢的脸上。   “很想做?”楼明岚问。   谢鸢短暂地愣了一下,转开视线说:“我肯定能做好。”   楼明岚很轻地笑了一声,随后直起身,将烟按灭在旁边的石台上。   “那我给你个机会。”说完他便往回走,见谢鸢还站着又冷声吩咐,“跟上。”   谢鸢只好跟上,楼明岚带着他回了包厢。   众人见他领着个陌生人过来,都有些诧异,柬方当地省长派出的代表秘书长,也就是楼明岚左手边的那位皮肤黝黑的当地人,开口用不算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句:“这位是?”   楼明岚随口说:“助理。”   秘书长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谢鸢,谢鸢露出礼貌的微笑,谦逊地用高棉语问了个好。   径自坐下的楼明岚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看了一眼齐渊。齐渊替楼明岚挡了不少酒,这会儿还有点懵,所以接到楼明岚视线时才反应过来h给谢鸢腾了个座位。   既然是助理,就不需要一一介绍,饭局上的聊天继续,擎等着楼明岚回来的秘书长,又举起了酒杯。楼明岚端着手里的酒,没着急喝,而是瞥了一眼谢鸢,于是谢鸢心领神会,明白楼明岚给他的机会是什么。   他当即摆出谦逊的态度,接了秘书长的敬酒,为表敬意,甚至两干了两杯,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助理是干什么来了,原本打算偃旗息鼓的劝酒局重新来袭。   谢鸢一杯接一杯,没让楼明岚碰过杯子。有人讲话难听,挤兑楼明岚不给面子,楼明岚也不恼,要么装听不懂,要么浅笑着摆手,说自己喝不了了。   反正酒局到这里,桌上也没几个清醒的人,合作都定的七七八八,他就是拿乔摆谱,也没什么影响。   就是苦了谢鸢,众人见他是个能喝的,也不管什么身份,一杯接一杯的灌。   谢鸢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地喝。   楼明岚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脸上挂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眼底却如寒潭一般。   一直到谢鸢麦色的皮肤浮起绯色,脖颈,耳尖,乃至于眼白都泛起了红,楼明岚才终于抬手按在他握着酒瓶的手上。   “够了。”他冷声说。   柬埔的国王酒很烈,谢鸢酒量其实不差,但猛地被灌一瓶下去,还是有些醉了。   “没事,我能做好。”他看着楼明岚,略显迷离的眼神泄漏出几分渴求的真挚。   楼明岚心脏蓦地一怔,随后就是压制不住的恼怒,和让他心脏抽动的无奈。   谢鸢又接了秘书长一杯酒。   这位好酒的秘书长已然是被谢鸢喝服了,俩人几乎勾肩搭背,叽里咕噜地说着高棉语,楼明岚的耐心彻底告罄,将秘书长搭在谢鸢肩上的胳膊拉下来,扔给秘书长的助理,随后起身宣告酒局结束。   离开餐厅时,谢鸢走路时已经有些踉跄。齐渊得到喘息去厕所吐了一番,又吃了解酒药,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连忙过来扶人。   谢鸢抬手躲了一下说着不用,然后扭头去找楼明岚,找到了就哑着嗓子邀功一样:“我酒量还可以,还能继续。”   “可以了。”楼明岚的怒气还没消,可看他这副模样,又心软了,伸手接住他的手臂。这回谢鸢倒没躲,任由楼明岚扶着自己坐进车里。   喝醉了的谢鸢很安静,除了上车时非要坐在副驾驶位后面,坐进去又敲了敲车窗玻璃,之后都乖巧地不言不语不闹腾,抱着手安稳地收着四肢,偶尔在车辆颠簸的时候,他才会往楼明岚这边动两下,随时要护着的样子。   楼明岚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经过一段崎岖路况,颠簸里,谢鸢拉了一下楼明岚的袖子。   “你要不要往中间坐一点。”他咕哝着说。   “嗯?”楼明岚疑惑挑眉。   谢鸢说:“安全一点。”   车内灯光灰暗,让谢鸢的瞳色也变深,迷离压过了清澈,楼明岚看着他,联想到他上车时敲玻璃的行为,以及新闻里错误配图的破窗车辆,心头忽然一动。   他没有听从谢鸢的提醒往中间挪,反而贴着车门靠在车窗上。   谢鸢看着他脑袋在摇晃中时不时碰上玻璃,眉心皱了起来。   楼明岚勾起嘴角忽然笑了,压着嗓子喊了一声:“Kerlap。”   谢鸢倏地一怔,猫眼闪过一丝微光,亮灼灼地盯过来。   楼明岚看得清楚,那是犹如心动的亮色。   “你看了新闻,以为我遇到袭击?”他轻声问。   谢鸢没说话,喉结滚了滚,心虚似的撇开了视线,随后余光里阴影靠近,楼明岚倾身过来,一把捏住了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躲什么,心虚了?”近在咫尺的气息扑在谢鸢脸上,让他长睫像蝴蝶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眼底有慌乱砰砰砰砰的跳动。   车声轰鸣里,楼明岚安静地看着那双眼睛,嘴角逐渐浮起愉悦的笑意。   谢鸢没有回答,他迷茫似的看着楼明岚,在车辆又一次颠簸时双颊脱离束缚,脑袋靠在座椅上,很难受一样闭着眼睛沉沉喘息。   楼明岚没有再开口,直到车辆到达目的地,酒劲儿上来谢鸢好像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下车时倚着齐渊才没栽倒在地,更说不出自己的房间在哪了。   齐渊看着岚董,等待指示。   然后岚董翘着嘴角笑了一声:“送去我房间。”   把人放在沙发上,楼明岚让齐渊留下醒酒药就回去休息。   待人离开,楼明岚先去洗了手,随后拆开醒酒药,倒了杯温水回来。谢鸢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脸色绯红,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心还皱着,好像不开心,也不舒服。   楼明岚看了他一会儿,倒底没让他就这么睡,开口叫了他两声,什么谢鸢Kerlap来回喊,谢鸢没什么反应,楼明岚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放下水杯,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脸,低声喊了一句“小蝴蝶”。   谢鸢眼皮微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尾部略略上卷,阴影落在他浅棕色的眼底,让其瞳色加深,逐渐聚焦在楼明岚脸上的目光变得深远,好似介于清醒与迷离之间,呈现出一种茫然的专注。   “醒了?那就把解酒药吃——”楼明岚的话没说完,他手腕一沉,要收回去的手被谢鸢抓住了。   那力气还不小,楼明岚手掌上凉水带来的冷意很快就在谢鸢灼热的掌心温度下消失,然后传染升温。   楼明岚试探地抽了下手,随之而来的是谢鸢掌心收紧的力道。他不放手,楼明岚只好松了力气,随后就瞧见谢鸢微微偏过头,像小猫一样试探着用脸颊蹭着楼明岚的手心。   或许是这触感让他感到愉悦,谢鸢歪着脑袋直接贴了上去,低眉敛目地闭着眼,竟展露出罕见的依赖。   楼明岚心头猛地怔忡,蓦地停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在掌心温度几乎传染至全身时,楼明岚开口叫了一声:“谢鸢。”   “我是谁?”他问。   谢鸢睁开眼睛,重新看向他,嘴里呢喃着“明岚”两个字。   楼明岚不自觉收紧了手心,谢鸢被迫微微抬起头,于是灯光落进他的眼底,如晃着霓虹碎光的酒液,搅动起甜醺的雾气。   楼明岚喉结滚动,仿佛烈酒过喉,带来辛辣和战栗。   他不明白谢鸢此时叫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可又清楚地感受到此时谢鸢展露出的亲近与依恋并非是好友之间的,也不是纯粹无欲的。   而是充满暧昧与遐想的,男人的眼神,始终盯着他看。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楼明岚开口。   按在谢鸢脸侧的手指逐渐移动到嘴唇,指腹缓慢又暧昧地揉捏。谢鸢毫无抗拒,甚至还笑了一下,说:“你很好看。”   他柔软的嘴唇随着说话亲吻一样含住楼明岚的指尖,一下接一下,一声接一声。   “有多好看?”   “嗯……非常好看,”谢鸢低声开口,混沌的眼睛亮起来,露出迷恋一样的神色,“像爱神一样好看。”   爱神。   像爱神一样好看。   “是我自作多情吗?”楼明岚按着他的嘴唇,好似自问一样轻声开口。   却没想到谢鸢回答。他眼睛里的亮光忽然就暗了下去,低哑的,几不可闻地开口:“不是你,是我啊。”   “嗯?”楼明岚一怔,询问道,“什么是你?”   谢鸢没有很快回答,目光缓慢地描摹楼明岚的面孔,从眼睛到嘴唇,再到落在他面前的黑色长发,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地抓住,纠缠在指尖。   楼明岚目光微垂,在此刻看清他腕上多出来的红豆,是蝴蝶模样。   “纪业生腿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摔的。”谢鸢没头没尾地开口,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委屈,“车也不……”后面的话没说完,声音也太轻,楼明岚只注意到前面那句。   纪业生?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楼明岚困惑,可很快又从断腿这个要素中联想到上次在越界,徐泽好像是说过谢鸢把谁的腿打断了,就在他和盛宁说完试试之后。   所以……   楼明岚心头一动:“所以你那天只是听到了这个?以为我不喜欢你的行事风格?”   谢鸢没有回答,好似落寞地垂下眼皮,又或者是逃避一样闭上眼睛,不听也不看。   这个误会简直让楼明岚哭笑不得,所以只是因为听见别人在他面前说闲话,就说什么不是一路人这样的气话吗?   “你在意我对你的看法。”楼明岚指腹用了些力,拇指探进他湿热的齿缝,让他的唇珠变形,呼吸不稳,“为什么呢?小蝴蝶。”   谢鸢不受控地张开嘴,舌尖抵着楼明岚的手指,明明该是抗拒,可舌尖却像是品尝一样舔舐。   楼明岚眯起眼睛,手掌偏移,连带着食指和中指也探进他的口腔,感受他湿热的舌头在指腹轻轻颤抖,蜷缩弄。   口腔不断分泌出涎液,随着手指搅弄发出一点色情的粘腻声响。   谢鸢仰着头,张着嘴,承受着楼明岚的玩弄,没有抗拒,也没有躲避,只有一种近似于心甘情愿的承受。   这极大地满足了楼明岚,让他眼角眉梢都露出愉悦的笑意,眼底也浮现出更多更直白的深沉欲望。   “口水好多啊,”楼明岚俯下身,贴近他不安的喘息,像魅魔一样叫他的名字,“谢鸢,你是在享受我玩你舌头吗?”   喉结剧烈滚动,谢鸢发出一声类似肯定的吞咽声,可吞咽下的口水不足以缓解喉咙的干涩,和心底的饥渴。   楼明岚停了手,拿出潮湿的手指拨弄他的唇瓣,随后划至下巴,脖颈,拖出一道旖旎的水迹。   他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小蝴蝶漂亮的眼睛里凝出雾气,烘托着欲,念浮现。随着他手指停于轻颤的喉结上轻轻画圈,擦出晴动的低喘。   谢鸢整个人都开始发麻,他本能地攥住了作乱他的那只手,指缝勾缠着楼明岚的长发。   楼明岚在他的牵扯下上半身俯得更低,只要再多一寸,就几乎能吻到谢鸢。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不排斥同性的亲近。”楼明岚用另一只手撑在沙发背上,目光笼罩下来,询问的声音很低,也很沙哑,好像已经绷到了极致。   谢鸢没办法说话,嘴唇张开就只有急促的呼吸,沉默的喊叫。   楼明岚眼睫微垂,晦暗的目光停在他湿润的嘴唇上,低沉开口:“小蝴蝶,我要吻你了。”   谢鸢瞳孔猛地扩大,呼吸倏然就放轻了。楼明岚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痉挛似的战栗,像是有巨大的刺激,和巨大的期待,于是他缓慢低头——   呼吸随着距离拉近而交融,楼明岚闭上眼睛,微微偏头轻吻上去。    第32章   32   被谢鸢抓住的手腕上传来轻微的痛感,像是抗拒一样,于是楼明岚这个吻略微偏移,叹息一样落在了谢鸢的嘴角。   那一瞬间的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谢鸢睁着眼睛像无神的木偶,连呼吸都停了,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楼明岚刚要退开,唇上忽地被轻咬了一下。   这弹指似的拨弄,在此刻犹如酒滴进火星,熄灭的火焰瞬间点燃,楼明岚掐住谢鸢的下颌,惩罚似的一口咬回去。   谢鸢不自觉张开嘴,楼明岚情难自抑,没有犹豫地舌尖一顶,钻进湿润的口腔攻城略地。   缓慢的呼吸变成了急促的喘息,这个吻逐渐加重,纠缠不清。   直吮得谢鸢嘴唇发痛,嘴角留下涎水,发出呜咽的一声闷哼,楼明岚才停下,垂眸看着眼神迷离却又显露出锐色的谢鸢。   他伸出手指抹掉谢鸢嘴角的口水:“讨厌吗?”   谢鸢没说话,像是怕打碎了美梦一样,只是按着楼明岚的手,不让他走,湿润的嘴唇吻在他的手掌内侧。   “你真是……”楼明岚呼吸又沉了下去,这回倒没莽撞行事,只是手指揉了揉谢鸢的耳后软肉,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算了,不趁你不清醒占你便宜了,乖乖把解酒药吃了。”   楼明岚把药递给他,谢鸢还愣着,他只好自己喂了,好在谢鸢虽然呆呆的,但还算配合,就着他的手吃了药喝了水。   之后楼明岚去浴室洗了手,又洗了个冷水澡。   等到他身体的反应和激荡的情绪都平息消失出来,谢鸢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楼明岚本想给他弄床上去,但因为胳膊的伤不好出力,加上也不想让谢鸢醒过来大受刺激,就随他睡沙发上了。   然而第二天,谢鸢还是受刺激了。   楼明岚听见动静走出房门,抬眼便看见谢鸢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一副悄么声开遛的模样,听见他开门的动静甚至还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慢腾腾地转过脸,露出一张宿醉之后疲倦又凌乱的脸。   “醒了?”刚睡醒的楼明岚声音有些沙哑。   谢鸢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自己皱成咸菜的衬衫,声音哑着开口:“岚董,早上好啊。”   “早上好。”楼明岚从昏暗的卧室走出来,客厅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身上。   黑色蚕丝睡袍,松垮垮开着衣襟,露出大片胸肌腹肌,黑白对比,让那片肌肤白的几乎刺目,谢鸢很难移开视线,于是在他走动间还不小心看见人鱼线下边的白色的内裤边边。   晨起的反应忽然剧烈,谢鸢像是被灼伤一样,连忙垂下视线,抬手掩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楼明岚好似无所觉:“着凉了?”   “没有。”谢鸢说,“是我吵醒你了吗?”他有点后悔睁眼之后没憋住去上了个厕所,才准备开溜。   “没有,我一向醒得早,没想到你也起这么早。”楼明岚已经走到他面前,谢鸢忽然幅度很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楼明岚脚步一顿,旋即不露痕迹地转身走进门边的吧台,拿出杯子倒水,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谢鸢:“这么急着走啊。”   后面那句话明明听起来和前面的话语气一样,可谢鸢心却莫名跳了一下,“啊”了一声说:“有点事儿要去处理。”   楼明岚抬眸看过来,把手里的水杯推过去:“喝点水,嗓子都哑成小鸭子了。”   “……”   “小鸭子”谢鸢一下子就想歪了,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说了句谢谢,然后端起水杯喝了下去。   冷冽的水滑过喉管,让他干裂的嗓子好受不少,连带着心也跟着软了。   “那岚董,你继续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谢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后房门关上,只剩桌上空了的水杯和静默的楼明岚,和一墙之隔的充满懊恼的一声——“操!”   过了好几秒,待到门外脚步声彻底消失,楼明岚才将杯子拿回来重新接了杯水,然后一饮而尽,叹息想着:“还真给吓到了啊。”   小直男啊,难掰弯啊。   不小·也不直的男·谢鸢迅速回到自己房间,脱掉衣服走进浴室,刷牙洗脸搓沐浴露,直到确认自己浑身上下都香喷喷的,他才放过自己被搓的泛红的皮肤。   在楼明岚套房里的沙发上醒来,谢鸢意外又不意外——前者是楼明岚给他带回自己房间,后者是他躺在沙发上。   身上满是过夜的酒味,冲的他自己都直皱鼻子,去洗手间通过镜子看见自己那凌乱邋遢的模样,就更是崩溃。   他急着走,说有事儿不算假,上午有个会,要不是樊山给他打电话,他估计要错过了。这会儿回房间洗完澡,让身上难闻的酒味消失,谢鸢也来不及想别的,开电脑开始工作。   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谢鸢拿起手机,心脏蓦地一动。   持续一个多月没动静的那个空白头像亮了个鲜红的1。   谢鸢快速点开,看见十分钟前楼明岚发了一句“吃饭没有?”   谢鸢回了个“没有”,很快楼明岚又发来消息,简单的三个字——   来餐厅。   谢鸢迅速起身,然后顿住,低头闻了闻自己,确定只有沐浴乳的香味之后才去换衣服。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餐厅,头发整齐,衬衫清爽,身上散发着一点果香调的香水味,一整个清爽大帅比,和早上那醉鬼模样判若两人。   这回楼明岚没有坐在露台的位置,而是室内靠里的角落,旁边还有个很大的粉色水箱鱼缸,漂亮的淡粉色小鱼成片的游来游去。   楼明岚正低头看着菜单,灯光下他面容安静俊美。   谢鸢放慢脚步,一边不露声色地欣赏,一边走过去,叫了声“岚董”。   “嗯,坐吧。”楼明岚开口说。   谢鸢便在他对面坐下,客气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楼明岚眼皮抬起,目光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你说有什么事。”   谢鸢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后笑道:“不清楚耶,岚董不妨直说。”   楼明岚闻言将菜单往放回桌上:“你这是断片了,把昨晚的事儿都忘了?”   “……”   其实说断片也不完全对,谢鸢脑海里是有一些记忆画面的,只是他不确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做梦幻想的。   比如楼明岚背后生光,变成了带蝴蝶翅膀的爱神,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也比如他变成了蝴蝶被困在楼明岚的手心,怎么飞也飞不走,然后听见楼明岚好像伤了心一样轻声问“是我自作多情吗?”;还比如爱神低头靠近,让他醒过来,重新长出人的身体,一起长回来的还有人的欲望,色胆包天反客为主地亵渎了可怜他的爱神。   唇齿交缠,那滋味儿让他灵魂颤抖,三魂没了七魄一样,分不清是梦是幻想。   可口腔内侧的那一点刺痛破口,又让谢鸢生出妄想。   菜单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响,不轻也不重,却让谢鸢的心微微一沉,他不露声色地咬了下口腔内侧的破口,用自己一贯的不着调口吻说:“总不会是我发酒疯,冒犯了岚董吧?”   “……”   楼明岚没说话,眸光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好似无奈又好似嗤笑般哼了一声。   谢鸢:“……”   他有些尴尬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着道歉:“抱歉岚董,我喝多了,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行为,你别往心里去。”   “我往心里去了呢?”楼明岚说。   他这一下的直白让谢鸢倏地就懵了。   所以不是梦?   楼明岚一直看着他,没错过他眼底那瞬间惊慌,静了片刻说:“算了,逗你呢,你没冒犯我。”   是我冒犯你了。   虽然得到否定的答案,谢鸢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儿,只觉得楼明岚这是不想跟他计较,又或者这事儿比较尴尬,不好说什么,这么想着,他便愈发在楼明岚的目光下如坐针毡。   前一天才跟人家讲自己不是同性恋,第二天晚上就借着酒劲儿轻薄人家,谢鸢只觉得自己混蛋。好在楼明岚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收回视线,接通电话。   等待的间隙,谢鸢没敢去看楼明岚的脸,只好侧眸看着水箱里的鱼。   好巧不巧,这里头养的是吻鲈,也就是亲嘴鱼,嘟嘟嘟的亲个不停。   谢鸢牙齿轻轻碾磨唇肉,不自觉回味起来,楼明岚当时没揍他吗?   是不是更生气了,可看着又不像啊。   好像只有一点不爽,还有一点尴尬和无奈。   正当谢鸢想的出神的时候,楼明岚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两只鱼都是雄性。”   谢鸢愣了一下,回头发现楼明岚已经打完电话了,目光看向自己面前正在亲亲的两只小鱼上。   “就像你说的,这世上存在同性恋这种东西,就连动物之间都有。”楼明岚继续说,“很常见的事。”   谢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脏又是一通猛跳,下意识认为楼明岚这是以为他是同性恋,说这话来宽慰他,缓解两个人之间的尴尬。   这的确是楼明岚这样温和性格会做出来的事,不会对特殊性向有什么看法,也不会觉得同性恋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谢鸢还是慌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收敛情绪,弯起嘴角笑道:“那也不一定,比如这两只公鱼看着在接吻,其实是在打架,争夺领地呢。”   楼明岚:“……”   谢鸢见楼明岚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还以为是自己点出他的错误,让他不高兴了,隧话锋一转:“不过岚董说的对,同性恋确实很常见,不稀奇。”   对你个头。   楼明岚没接他的话。   沉默蔓延,气氛莫名开始变得古怪,好在没一会侍者过来上菜,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寂静氛围。   谢鸢哄人似的,殷切地将一些符合楼明岚口味的食物调整到他手边,还顺手擦掉他冷饮杯壁上沁出的水珠,避免弄湿他的手。   楼明岚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鸢两只手动来动去,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隧收回视线摆弄手机。   随后“叮咚”一声响,谢鸢手机上弹出消息,来自坐在对面的人,他抬眼看过来,楼明岚便开口解释:“收购案的前期尽调发你了,你回去看看,另外再安排一下时间和盛宁见个面。”   这份文件本该在他第一次和盛宁见面之后就发过来的,只不过因为那场“意外”搁置,好在隔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到他手上了。   谢鸢弯起嘴角笑了笑:“好,我会好好做,不让你失望。”   谢鸢脸上的笑容很浅,嘴唇抿着,嘴角挤出两道小括弧,总是抬着看人的眼睛,这会儿面对他却是往下弯的,这副装乖表忠心的模样,蛮可爱的,可楼明岚脑子里都是他嘴唇半张,口水往下滴的样子。   真是适合被玩弄的一张脸呢。   只看向他的明亮眼睛,只对他展露的柔软情态,也只有他才能触碰到的底线。   不是弯的多可惜啊。   楼明岚指腹磨蹭着冰凉的杯壁,眸色幽深地“嗯”了一声:“别让我失望。”   在任何方面。    第33章   33   谢鸢第二天就飞回了国内,楼明岚倒没有,因为柬方这边的失误,他多留了两天处理工作,之后也没直接回国,而是飞了一趟北美,处理那边的合作项目。   在这期间,谢鸢和盛宁见了一面,同时也将握风资本现有的合作都整理一番,腾出时间应对泰国的并购。   之后他带着樊山回了一趟泰国,看望母亲的同时,也让樊山去对收购目标做了一番调查,搜索人脉好搭上线。   两人之间有时差,联系不算频繁,但也没断过。偶尔楼明岚还会在回复完工作内容后发一两句晚安之类的话。一周后,楼明岚归国,谢鸢收到微信之后查了航班,也买了当天的机票。   落地机场之后,谢鸢倒是没去找楼明岚,只远远地看他从走进VIP专用停车场,不多时,黑色宾利驶出机场航站楼,谢鸢也开车离开了。   从机场进城的不管是去津北还是津南,都有一段路同路。谢鸢的车跟在那辆宾利后面,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习惯性地舔了下唇上多出来的金属环,然后笑了一声,打灯准备变道转弯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压过了导航声响了起来。   谢鸢侧眸一瞧,心跳蓦地乱了一瞬。   是楼明岚的电话。   他又舔了下嘴唇,点了接听,好像很诧异一样开口,““喂,岚董,有什么事吗?”   “继续跟着。”楼明岚开口,嗓音沉稳而平静。谢鸢却是愣住了,静了两秒才说话。   “什么意思?”   楼明岚短而轻地笑一声,在车载音响的加持下,三百六十度环绕将谢鸢包裹,谢鸢两只耳朵瞬间就麻了。   “你的车不是在我后面吗?”楼明岚慢悠悠地说,“继续跟着。”   谢鸢闻言再没办法装傻了,也跟着笑笑:“岚董看见我了啊。”   “嗯。”楼明岚侧眸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看见那辆熟悉的宾利关掉了转向灯,“好好开车。”   电话挂断,谢鸢有些无奈地“啧”了一声,他倒是不觉得楼明岚会认为他在跟踪他,毕竟同路,也可能是巧合,只是不太明白楼明岚让他跟着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一路跟着到了靠近津江北的一片别墅区,这里谢鸢来过一次,就是给楼明岚送衣服的那回,是楼明岚自己的住所。   楼老爷子去世之后,楼明岚除了周末假日,不经常回楼家老宅住,常住的就是津江玉兰公馆这套别墅,这个位置离嘉逸大楼很近,同时离楼家老宅也不算远。   门岗在楼明岚的宾利进去之后,也按照吩咐放行了谢鸢的车。   行至别墅地下停车场,谢鸢停好车,抬眼便看见楼明岚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看着他的方向,显然是在等着他。   谢鸢先是借着车窗玻璃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接着又闻了闻自己。从泰国回来没少出汗,好在津市天气还可以,他身上的汗味不明显,不过他还是喷了点香水才下车。   楼明岚穿了件香槟色的西装,很休闲,也很好看,只是眼下有些青黑,想来这一周应该很忙。   “岚董事情都处理好了?”谢鸢开口问。   “嗯。”楼明岚目光打量着谢鸢的脸,随后停在他嘴角多出来的银色圆环上,就是他曾经吻过,也咬过的位置。   那枚唇环和谢鸢耳朵上的银环差不多,只是锢在嘴唇上,会将嘴唇软肉压得微微嘟起,冷凉的银白和艳红的唇肉对比明显,显得很色情。   谢鸢被打量的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楼明岚视线上移:“好像晒黑了。”   谢鸢:“……”他摸了摸鼻子:“泰国的阳光比较毒。”   楼明岚笑笑,转身走进屋子里。   管家有些意外除了岚董还有客人,不过只多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示意手边的人去接谢鸢的外套,同时告诉楼明岚,晚餐已经准备好。   “不急,”楼明岚说,“再加几个清淡的菜,适合伤口恢复的。”   谢鸢没听见,正在和帮他拿外套的阿姨说谢谢,话音刚落,就见楼明岚转身问他:“我要去洗个澡,你洗吗?”   这话说的太理所当然了,谢鸢都懵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坐那么久飞机,到家洗澡洗漱是常态。至于后面那句“你洗吗”,可能就是楼明岚顺势一问,又或者楼明岚觉得他也脏脏的。   谢鸢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显然楼明岚是要留他吃饭的意思,他也不想身上脏兮兮的,于是很快就点头:“那真是太好了,我热死了,麻烦岚董给我找套衣服啊,旧的就行。”   楼明岚眼波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要我穿过的啊。”   谢鸢:“……”   天地良心,他真没那个意思,纯粹就是客气一下。   谢鸢舔了下唇钉,回了一句:“你这应该也没有别人穿过的吧?”   楼明岚闻言抿着唇笑了一声:“没有,这里就我一个人住,除了你,就盛宁赖着住了两回,没别人来过。”   这么一说,谢鸢觉得自己还挺有殊荣,当然,他心里也的确挺美,最起码他现在是和盛宁一条线里的人。   发小哎。   楼明岚还真给他拿了一套自己穿过的,谢鸢闻着上面的草木香,整个人都香迷糊了,好在理智尚存,让自己克制且规矩地穿好衣服出来。   楼明岚已经换上了清爽的家居服,坐在靠近花园的藤椅上低头看iPad上盛宁发来的文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梁瓷手里拿着文件,骑士一样立在一旁。   见到谢鸢过来,梁瓷微笑着和他点头示意,叫了一声“谢先生”。   楼明岚抬眼看向谢鸢,笑着说了一句:“你穿还挺合适。”   谢鸢挑眉:“岚董衣品好。”   楼明岚笑笑,站起身说:“我们去书房说吧。”   谢鸢这下终于确定楼明岚叫他过来就是因为工作,维持着微笑点头跟他往里间走,结果刚进书房,脸上的微笑就凝滞了。   楼明岚的住所装修和嘉逸办公室截然不同,是很明亮简单的极简中古,以暖白色为主,重色主要集中于那张宽大的书桌,因此那张书桌就格外突出抓人视线,谢鸢目光甫一落上就定住了。   当然,他定住不是因为那桌子有什么特别,而是他在那桌子的右上角,看见了熟悉的水晶花瓶,里头还插着几支绿白相间的洋桔梗。   “怎么了?”楼明岚走到桌边坐下,见谢鸢还站在门口,给梁瓷堵在外面。   “没事。”谢鸢回过神,走了进来,目光还是没忍住盯着花瓶看,犹豫好一会儿,求证开口,“这花瓶怎么在这?”   楼明岚并未觉得不妥,只当他在问自己为什么把花瓶从办公室挪到这里,解释说:“我待在这里的时间比较多。”   谢鸢其实没太明白楼明岚这句话的意思,更没来及的去想“在这里待的比较久”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喉咙里下意识“嗯?”了一声。   楼明岚只是笑笑并未解释。倒是梁瓷看了谢鸢一眼,单色镜片闪过一点微光,随后他在楼明岚的示意下,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   这份文件是谢鸢昨天发给盛宁的初步计划书,里头列举了他在泰国尽调的结果。   楼明岚准备收购的那家公司,名叫泰亚,是泰国一家小型的电商公司,成立五年,就已经占领了一定的市场份额,且拥有自主研发的支付系统和物流管理系统,拥有稳定的用户群体。   作为桥梁扩展东南亚的跨境电商业务的话,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这家公司和嘉逸部分程序搭建,资产组成有重叠部分,可以撇除在收购之外,比如泰亚自主研发的支付系统——泰通支付就和嘉逸旗下的逸支付功能重合。且泰通支付的用户普及量较小,不如直接使用逸支付搭建跨境支付通道来的方便快捷。   谢鸢的收购计划书里给出的意见是撇除这一块的业务。   而楼明岚的态度却是相反,他今天叫谢鸢过来就是告诉他,这个泰通支付不必排除。   当然他没有直说,只是在听着谢鸢说起那些不必要收购内容时,随口提起在收购成功之后可以先使用泰通支付,避免一部分存在用户因为不习惯国内的支付方式而放弃使用。   谢鸢虽然一幅进入工作状态的严肃表情,但其实有点走神,目光不自觉打量那支花瓶,很快就发现在水晶底座的区域有很细微的凹陷,而在那凹陷之处多了一条流线型的碎钻,显然是修补过的痕迹。   一瞬间,谢鸢脑子里的思绪都通了,欣喜和懊恼不分先后的占据大脑,又在他胸口闷成一团,拉扯他的心脏。   说不清是个什么感受,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楼明岚,哪里还能管他这会儿提的要求是不是没必要,会不会影响自己后续的收购计划,统统一股脑地答应。   “累了?”楼明岚看向面前微皱眉头的谢鸢,合上文件,“那就到这了,我们下去吃饭,有点饿了。”   “哦,好的。”谢鸢收敛情绪点头,起身走出书房。   两人下楼去到餐厅,管家已经站在餐桌边候着了。   楼明岚径自在餐桌侧边的位置落座,谢鸢本想走到他对面,却被楼明岚拉了一下胳膊,随后偏头示意谢鸢坐在他旁边。   “方便上菜。”楼明岚这样说。   谢鸢也就没拒绝,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等到管家将做好的菜品一一摆上餐桌,谢鸢明白过来那句方便上菜是什么意思了。一共八个菜,他和楼明岚面前各四种,他面前的是清淡爽口的鱼蛋时蔬鸽子汤,而楼明岚面前则是比较重口的酱炒肉丁海鲜汤。   显然,是因为楼明岚注意到他嘴巴上的穿钉还没有恢复好,特地安排的。   谢鸢的心顿时酸软一片,跟盛了一汪温泉水似的,晃荡升腾着沉甸甸的暖意。   “谢谢。”谢鸢说。   楼明岚闻言侧眸,朝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不用客气,随后又好奇一样开口问:“怎么又突然在嘴巴上穿个环。”   谢鸢当然不可能说真实原因,勾起嘴角笑笑说:“就觉得挺酷的。”   楼明岚微笑着,用目光描绘他的脸。   虽说只混了四分之一泰,但谢鸢的混血感还挺出挑的,眉眼浓烈,气质张扬,先前只是耳朵上挂着银环,那股嚣张的酷就还算低调,现在多了嘴上的这颗,一颦一笑就又多了几分坏和欲。   楼明岚的微笑逐渐变得危险,微微眯起眼睛,说了一句“确实挺酷的”。   勾着人压上去咬上去的那种酷。   谢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楼明岚的目光如有实质,羽毛一样搔在他的嘴唇,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舔舐。   “会影响吃东西吗?”楼明岚又问。   “不影响,”谢鸢说,“毕竟吃东西也不用这里,注意清洁就好了。”   楼明岚点点头,目光仍然凝着他的唇,少顷,微微俯身靠近,嗓音沉缓地开口:“那接吻呢?”    第34章   34   谢鸢猛地一震,舌尖抵上银环,痛感袭来的那一瞬间,仿佛复刻梦中那一吻。   让他嘴唇酥麻,心脏狂跳。   他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些,错开眼说:“那谁知道,没接过。”   “这样啊,”楼明岚手指撑着下巴,好似随意开口,“那你这么多年都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谁吗?”   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拐到这上面来了,谢鸢看着楼明岚葱白的手指微微擦过嘴唇,很可耻地有了冲动,于是越发心虚,笑着:“岚董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做员工感情经历的尽调啊?”   “嗯,”楼明岚煞有介事地点头,“现在的年轻人都容易感情用事,情感尽调确实挺有必要。”   谢鸢:“……”   楼明岚嘴角微翘,侧眸看过来,显然是等着他做“感情经历报告”。   “好吧,我一直单身,没谈过恋爱,也,”谢鸢看着楼明岚,缓缓开口,“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没有什么感情纠葛,岚董放心。”   岚董确实放心了,嘴角弧度都变得明显了一些。“所以你和津市银行的宋小姐没有交往过?可我怎么听说你还为了她揍了人。”   谢鸢愣了一瞬,旋即想起来当时他当时遇上宋静书的前男友纠缠不休,确实是动了手,后来还为了拿到一个合作,自己给自己传绯闻,说他正在追求宋静书,所以银行那边的款肯定能及时到位。   没想到楼明岚也听说了,难怪他之前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他对宋静书的态度。   “没有,那算是个误会吧。”谢鸢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当然他没说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说当时帮了一把宋静书斩断前男友的纠缠。   “原来是这样啊,”楼明岚点点头,“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宋小姐,毕竟她也算是你的理想型。”   “嗯?理想型?”谢鸢本想胡乱点头跳过这茬,听见后面那句理想型,显然是愣住了。   “不是吗?”楼明岚问,“你说你喜欢温柔的,好看的。”   谢鸢心头一跳:“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喝多了的那晚。”楼明岚顿了顿才开口,随后又漫不经心地补充 ,“你还一直看着我,说我很好看,像爱神一样好看。”   谢鸢瞳孔猛地一缩,一口热汤差点呛到 ,好在及时忍住了,他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角,连忙解释:“岚董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楼明岚好整以暇地侧眸,语气很淡,眼神却很沉,“我不好看吗?”   视线对上那一瞬间,谢鸢心脏突地一跳,随后咚咚咚蹦得像兔子一样,蛊惑一般直言道:“当然是好看的。”   楼明岚闻言露出些许愉悦神色,他没有操之过急,再继续询问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只淡声说了一句“吃饭吧”。   两人安静地用餐,结束之后,谢鸢离开了玉兰公馆。   这晚谢鸢没能睡好,做了一宿的梦,光怪陆离,神经兮兮,梦里地楼明岚一会儿是爱神,一会儿又变凶神,上一瞬还在低头吻他,下一瞬就又掐着他的脖子揍他,谢鸢跟做过山车似的心绪起伏,早早惊醒没了睡意。   坐起身抽了两支烟,随后将被子里的围巾摸出来,带进卫生间一起洗干净。   傍晚的时候,纪承打来电话,问他忙完没有,谢鸢从财报里抬头,慢半拍地想起来,先前答应了纪承,今儿要陪他去越界见个客户。   谢鸢隧收了报表,起身下楼,坐上纪承的车。他没想到会在越界见到楼明岚,和盛宁在一块。除了他们还有楼明月徐泽以及其他几个人,都是金字塔尖儿那一圈的人,似乎是有人过生日,一块凑过来在马场玩儿。   谢鸢没过去打招呼,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回头继续和纪承说话。   纪承的客户是位三十出头的青年,姓冯,任职的地产公司正在准备开展分布式光伏、储能、充电桩及能源管理和碳管理业务,作为负责人,不少能源公司都在与这位冯先生接触,纪承很重视,打听到这位负责人的妹妹是个击剑爱好者,且今儿在俱乐部有比赛,特地叫了以前玩过一段时间击剑的谢鸢作陪,省的他自己只会说“真不错,好厉害”等等无用的废话。   谢鸢今儿非常配合,比赛的时候,话不多,但每句话夸赞的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诸如什么第三局用的德式突刺变招,完成得非常漂亮,对手突发变线进攻的时候,也很冷静,击剑线封堵的控制力也相当专业。   纪承连连点头,心说这混蛋装模作样还是很唬人的,最起码看起来冯先生和谢鸢聊得还挺愉悦。   比赛结束,谢鸢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倒是和楼明岚等人一起撞上了,这会儿楼明岚身边的人不多,只有盛宁和徐泽,原本正说笑着什么,见了人都噤了声。   左右楼明岚已经看见他的,谢鸢也就没装没看见,开口喊了声岚董,随后分别叫了盛总和徐总。   “过来玩?”楼明岚问。   谢鸢余光瞥了一眼神态漠然的徐泽,心里有了数,“嗯”了一声没多话,随后又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谢鸢便点点头,错身告辞离开了。   徐泽倒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径自和后来的那位一起走进旁边的抽烟室。楼明岚站在原地,回头看见谢鸢的身影消失的地方。   一旁的盛宁自然是瞧见了,待到走进抽烟室,压低声音挑眉问:“怎么回事?这么冷淡。”   楼明岚剪了支雪茄,没理他。   盛宁从他手里把剪好的雪茄拿过来,啧了一声:“你突然又改主意让他来接手那件事,我还以为是有什么进展呢,结果还是你一厢情愿啊。”   楼明岚本已经重新拿出一支雪茄,闻言又放回去,把他手里的抢了回来:“他现在明面上和我没交集才是应该。”   泰国那边的事儿必须得秘密进行,盛宁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怎么听都觉得楼明岚这话是在狡辩,隧没忍着笑点头附和:“嗯,你说的对,人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的。”   楼明岚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点着的雪茄咬在嘴边,眯着眼睛神色不虞。   徐泽和同过来的郑宇在另一边谈论新买的酒庄,盛宁想到楼明岚在柬埔找他要尽调资料那晚说的话——岚董满心风月跟人谈接吻,结果谢鸢这呆子跟他说打架。   当时盛宁就没忍住哈哈大笑,笑完没忍住补刀:“我看他也不像是不解风情的人啊,别不是跟你装傻呢。”   然后得到楼明岚冷冷地一声“滚蛋”。   不能想,越想越好笑。   笑完盛宁又觉得有点不好,没忍住凑过来劝他:“你要不,还是算了吧,硬去掰弯直男,不道德啊。”   楼明岚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我像是有道德的人吗?”   “像啊,怎么不像,”盛宁吹捧道,“人人都说咱们岚董光风霁月,正人君子,道德的模范,正义的化身。”   楼明岚勾唇轻嗤:“说的我自己都要信了。”   盛宁“啧”了一声,还待在说点什么,忽然瞧见抽烟室对面的击剑馆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可不就是刚才见过的谢鸢,以及另外两男一女,盛宁还都认识,算不上熟。   那年轻女孩儿走到谢鸢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谢鸢笑笑转身离开了,再出现时,身上就换上了一套和女孩身上一样的击剑服。   盛宁在斜着眼睛觑了一眼楼明岚:“应该是谈合作吧,听说承建地产准备拓展能源类合作。”   “我知道。”楼明岚说。   盛宁闻言瞥向他手里积攒烟灰的雪茄,还是没忍住笑起来,随后叹息:“这爱情的苦,果然还是看别人吃有意思。”   楼明岚目光凉凉地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你逃得过?我堂姐可是极致的单身主义。”   盛宁:“……”   背后的郑宇正好在说旁边就是击剑馆,听说有比赛,要不要去看看,盛宁恶狠狠地第一个响应:“去!咱们马上就去!”说完他还不忘招呼楼明岚,“走吧,岚董,去好好看看,人小鸢鸟到底是不懂风情还是在跟你装傻。”   楼明岚:“……”   谢鸢和冯小姐的切磋没有很长时间,不过几分钟就败下阵来,笑着夸冯小姐很厉害。小姑娘还在上大学,赢了自然高兴,说谢鸢的技术也还可以,要是多练练肯定能打赢她。   谢鸢不置可否,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见纪承和冯总聊得正欢,便领着小姑娘去一旁的娱乐区。   越界作为津北最大的俱乐部,除去设施齐全这一点吸引人外,还因为他们擅长运营,经常举办活动,比如这次的击剑比赛,当然除去这些,俱乐部内部还设立的一个挑战竞赛区,囊括所有类别,对应的设有价值不菲的奖品。   除去马术,网球这种需要大场地的运动,一些射击类篮球投篮都在娱乐区。   谢鸢和冯倩经过箭术挑战区时,冯倩提起方才纪承说谢鸢射箭玩得也不错,想让他去试试。   “射箭的奖品很丰富啊,竟然还有一瓶酒,”冯倩靠近看了看,发现排名第三的奖品是他哥哥常喝的酒庄产的,年份也不错,于是转头对谢鸢说,“谢鸢哥哥,你帮我赢下这瓶酒吧,我肯定在我哥面前帮你哥说好话。”   谢鸢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纪承,隧笑了一下就答应了:“行啊。”   冯倩看中的那瓶酒,是10米活动靶得分纪录第三名的奖品,对谢鸢来说不算难,甚至差一分就超过了第二名的记录,轻松赢了下来。   冯倩直夸谢鸢厉害,便说让谢鸢再来一次试试挑战第二名,那只腕表好像也值几个钱的样子。   谢鸢也笑着应了,拉弓瞄准,在箭筒里的箭数减半的时候,听见侧后方穿来一声冷嗤:“我就不信他能超过我的记录。”   谢鸢眉梢微动,这一箭有些偏了,随后他便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果然如此的嘲笑声。   不用转头去看,谢鸢也知道这人是谁,正是宋静书的前男友,周二少。   其实从击剑馆出来的时候,谢鸢已经看见这人了,跟楼明岚一行人在一块,显然是一起过来的,只是关系没有盛宁近,离楼明岚隔着好几个人。   这会儿也一样。   谢鸢没有回头,余光里那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五米开外的位置,方才那一箭射偏也是因为他察觉到楼明岚的目光投注。   冯倩回头看了一眼周二,颇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随后又看向谢鸢,目露期许。   而谢鸢则像是没有察觉到旁人围观一样,继续抽出箭矢,搭弓拉弦,接连两支箭簇射出,周二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很显然最后一箭谢鸢只要不失误,必然会超过他的记录,赢下他留下的奖品。   这让他感到厌恶,不服。果然,最后一支箭簇射出,冯倩兴奋地拍掌,叫了一声“好厉害”,还让谢鸢再接再厉,继续挑战第一名。第一名的奖品是串18颗的老山檀佛珠链,冯倩不是很感兴趣,这么说纯粹是好胜心作祟。   而周二少身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着周二说什么怎么能让谢鸢这小子赢了呢,让周二上去和谢鸢比上一比。   不少人都知道谢鸢和周二有过过节,加上又得罪了楼明岚,起哄声一声接一声,存了心要找谢鸢的茬儿。   就在周二少爷被架在那左右为难时,楼明岚忽然迈步走向射箭挑战区。   挑战区内,侍者刚从展示柜里取出那瓶酒,递给谢鸢。谢鸢接过转身给了冯倩,刚要开口说不玩了,余光里有人影从背后靠近。   谢鸢心头一突,回首转身,看见楼明岚的同时,也看见冷锐的银色箭簇猝然刺向他的咽喉。   微风拂过下巴,箭尖停在他喉结半寸之外,而楼明岚手持箭尾,站在他的对面,脸色冷峻,眼神危险。   谢鸢心脏顿时往下坠,喉结滑动嘴唇微张,然不等他发出声音,那尖锐的箭头又缓慢上移——擦过下巴,碰上他嘴角的银色唇环,轻轻点了点。   凉意碰上唇角,像蝴蝶的吻一样。谢鸢看见楼明岚眉梢微挑:“不如再陪我玩玩?”    第35章   35   楼明岚这一番行动着实让人惊讶,围观人群倏地就静了下来,随后又在那箭尖直逼谢鸢咽喉时,响起一阵低呼。   周二少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那口气儿,倒是稍稍松了一些,心里闪过一丝意外,虽后又觉得没那么意外。   谢鸢之前在越界得罪楼明岚的事,津市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只是因为楼明岚这人脾气好,不会像褚锡那般报复回去,也很少明面上给人难堪。   所以他忽然上去挑衅谢鸢让人觉得意外,但一想两人毕竟是有过节的,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且周二少作为记录榜上的前三之一,他可是知道楼明岚一直都是射箭竞赛头名的维持者,显示屏上排名第一的积分,就是两年前楼明岚当他的面射出来的。   也就是那天,宋静书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谢鸢,所以周二少记得清楚。   男人在自己的强项上有优越感和好胜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谢鸢现在压过他和褚锡的记录之后,还想当着楼明岚的面挑战第一名的记录,新仇旧恨加一块,楼明岚突然出手也很合理。   因此,周二少松了口气儿之后,也跟围观群众一样,等着看楼明岚去教训谢鸢。   挑战区内,谢鸢一动不动地看着一箭之隔的楼明岚,没错过对方眉梢微扬时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微笑,于是落在自己嘴边的箭簇就有了些别样的意味不明。   “岚董想怎么玩?”谢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   楼明岚没说话,侧眸看了一眼面露忧色的冯倩。冯倩虽没见过楼明岚,却也知道岚董代表着什么,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对楼明岚说:“玩就玩,但岚董您这样未免有点危险了。”   这边的情况已经惊动了交谈甚欢的两位哥哥,冯总见妹妹对楼明岚这么不客气,顿时悬起了心。   不过楼明岚没太大反应,只眼底闪过些许讶然,随后又瞧了一眼谢鸢,收回手里的箭簇问:“开个玩笑,小谢总介意吗?”   小谢总不介意,小谢总只是心脏悬停,嘴唇酥麻。   “当然不介意。”余光里纪承正有些紧张地靠近,谢鸢安抚似的看了他一眼,才又问楼明岚,“岚董想怎么玩?”   楼明岚捏着那支箭簇,目光掠过冯倩,看向奖品的展示柜里最高的那一格:“看谁能赢下那串佛珠吧。”   那是第一名的奖励。   谢鸢心头一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以解释为什么楼明岚突然过来的念头。但很快他就又将这个自作多情的念头按下去,只当是楼明岚闲着无聊,想要练手,又或者是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加深不合的传闻。   “好。”   随着他应声落下,侍者给楼明岚拿来了弓箭,两人就这么开始了一场比赛。   因为楼明岚的上台,围观群众而是逐渐增加,等着看谢鸢被血虐。可事实上,谢鸢射出去的箭和楼明岚的箭得分相差无几。   “没想到谢鸢这小子技术还不错啊,难怪能超过周二少的记录。”有人小声嘀咕。   “也就那样吧,他总不可能赢了岚董吧。”   “那可不一定。谢鸢这小子是真的有点不怕死啊,还敢跟岚董作对。”   场下的嘀嘀咕咕,谢鸢其实能听到一点,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专注射箭,只在楼明岚搭弓的时候才敢放肆地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见他的手没有异样,心里微微放了心。   “得分:9.2。”   机械的电子女音播报,谢鸢松了腰背,侧眸时便对上楼明岚平静但幽深的目光。   随后两人交换位置,错身的时候,楼明岚停了一下,借着在箭筒里挑箭簇的动作,微微靠近谢鸢低声说了一句:“这么想赢啊。”   谢鸢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楼明岚又问:“那小姑娘很重要?”   他语气很平静,声音也很轻,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得近,那尾音搔得谢鸢耳根痒,心也跟着颤,下意识解释:“不是。”   楼明岚动作一顿,侧眸看过来。谢鸢便转了个身去拿镁粉,让围观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见楼明岚的眼睛。   “我这不是得表现得不识好歹,狠狠得罪你嘛。”谢鸢带着笑这么讲。   因为他的遮挡,楼明岚这会儿没有隐藏眼里的笑意,甚至还弯起嘴角,指关节轻轻一弹,手里的复合弓便掉在了地上,随后抬眼看了一眼谢鸢。   谢鸢便很识趣地俯身去捡,手指刚抓上弓臂,余光里落下一片阴影。   好似巧合一样楼明岚也俯身捡弓,在离谢鸢脸侧很近的位置低声说:“那你光赢了我可不够,敢不敢直接射我?”   谢鸢猛地一震,半蹲着僵在原地,手里的弓差点掉回去。   而楼明岚则慢条斯理地从他手里拿过那把弓,站起身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尽数收敛,化作平静的淡漠,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谢鸢身上,好似看待路边野草。   可谁也不知道他上一秒对着野草开了个黄腔。   野草,野草在一瞬间枯萎,变黄草,又下一瞬间理智回笼,重新变回绿草,夹着点黄祛不掉那种。   可见是狠受了一番折腾,什么枯草逢春,渴望甘霖之类的。   比拼还在继续,或许是因为楼明岚这料下得太猛,谢鸢这一箭有了点失误,得分只有七分。   楼明岚勾唇笑了一下,随后搭弓拉弦,不过没朝着箭靶的方向,而是冲着谢鸢。   在外人眼里,这显然是鄙视加挑衅,还有人跟着吹口哨,喊着岚董牛逼,顺便嘲讽一波谢鸢。   可谢鸢眼里,只有楼明岚嘴角那一抹笑,妖孽一样晃眼睛,脑袋里不受控的迸出那个字。   “草!”谢鸢在心里暗骂,胆怯似的错开了视线。   楼明岚目光掠过他不知何时泛红的耳根,终于放过他,慢条斯理地转身重新对着箭靶方向。   破空声响,这一箭正中红心。   谢鸢看着楼明岚朝自己走过来。   其实是有那么一瞬间想拉弓对准那个人的,像真正的疯子一样,让箭矢擦着他的脸飞向箭靶,那无疑是最能达到目的的选择,是演戏,也是回敬。   心里的深渊在不断扩大,谢鸢走在钢丝线上,清楚地看见冲动和后怕,在红线之外,他会变成一个疯子,一如那天坐在车里。   握弓的手绷出了青筋,几个呼吸之后,他到底是没有这么做,只是重新站回箭靶之前,拉弓瞄准。   插着箭簇的红心仿佛变成了心里的红线,吸引着谢鸢,也警醒着谢鸢,于是所有的冲动汇聚于指尖。   “啪”的一声弦响,那支箭簇从谢鸢手中飞速射出,沉闷又凶狠地插进红心,尾羽惊颤,打掉了先前属于楼明岚的那支。   这一箭漂亮得让围观群众忘记了立场,大喝一声一声牛逼!楼明岚扬起眉稍,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赏目光,还冲他无声做了个口型。   谢鸢看见了,不自觉舔了舔嘴角唇环,脸上的热度不减反增。   抛开其他不谈,两人你来我往的比试算得上一句精彩,之后楼明岚的发挥依旧稳定,最后两支箭都是正中红心,总分直接刷新的第一名的记录。   谢鸢瞧见之后,最后一箭直接放弃,笑笑低头认了输。   楼明岚没有为难他,淡声回了一句:“你也不错。”   于是这场比试,以岚董“碾压”胜出,谢鸢收获一堆鄙视眼神结束。   盛宁看着楼明岚一幅风轻云淡的淡漠模样,内心五味杂成,表情活像是便秘三天,沉默半晌,只能竖个大拇指,由衷赞道:“你可真会玩。”   楼明岚:“也就一般。”   盛宁:“……”   这厢比赛结束,谢鸢就和纪承去了别处,而楼明岚这边,楼明月等人早在击剑比赛结束之后离开了,他也没多留,和盛宁一起去了停车场。   俩人正说着之后的工作安排,前面昏暗的角落里忽响起脚步声。随后,谢鸢那张俊朗的混血面容于光亮中浮现。他的额发和鬓角有些湿润,一侧头发抓在脑后,像是洗过脸顺手捯饬了发型,模样张扬,但表情却很温和,叫了一声“岚董”。   盛宁瞧见他手里拿着个礼物一样的黑色檀木盒子,隧很识趣地跟楼明岚说他还有事就先走了。   之后安静的VIP停车场区域,只剩下楼明岚和谢鸢相对而立。   楼明岚的目光在他手里的盒子上停了一秒,明知故问:“怎么了?”   “这个大概是弄错了,”谢鸢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怎么送我这儿来了。”   那盒子里正是先前射箭竞技区第一名的奖励,那串由黑肉老山檀搭配满肉南红珠做成的佛珠手串。   楼明岚没接,说:“没送错,就是给你的。”   谢鸢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就算我那一箭没有失误,我也赢不了你,所以这个是你的。”   楼明岚看着他,目光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观察谢鸢是不是在装傻。   可谢鸢神色平静,昏暗的猫眼里只有近似真诚的平静。   楼明岚伸手接过,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那串放了快两年的佛珠串,质感细腻,淡香扑鼻。   “手。”他简洁开口。   谢鸢眉梢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没有动作,直到楼明岚抬眼看过来,他才伸出手,向上展开手心。   落在他手心的不是空盒子,也不是佛珠串,而是楼明岚修长而温热的手指,握着他的手,将那串佛珠戴上他的手腕,正好压在他手腕上那条红线上。   皮肤相触的温热触感让谢鸢觉得痒,随后又是珠子传递的凉,楼明岚依然握着他的手,拇指指腹好似不经意地摩擦着红线旁边的小蝴蝶。   一瞬间,手腕上的痒变成了麻,沿着血脉传到心脏里,那个猜测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不想承认,却也没有否认,钟摆似的在红线两侧摇摆不定。   随后楼明岚松了手,指腹轻轻地拨了一下那颗贴着红色小蝴蝶的南红珠子,他沉缓的嗓音,让答案过了界,落了地。   “跟你比不是因为我想要,而是不想我的东西,让旁人沾手而已。”楼明岚注视着他,幽深眼底好似藏着一段尘封的过往。“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礼物。” 第36章   36   谢鸢戴着那串佛珠离开了。   回到车边,纪承侧眸看了他一眼,问他刚才干什么去了。   谢鸢摸着手腕,敷衍说了句“没什么”,上车坐好。   纪承见他脸色不太好,便没再问。随后车辆离开越界,驶上津市大桥的时候,纪承瞥见了他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正是先前和楼明岚争夺的那串。   “这佛珠怎么到你这来了,”纪承疑惑问,“你不是输给岚董了吗?”   谢鸢摩挲的手指一顿,侧眸看了一眼纪承,随口说:“虽然输了,但我也算是破了记录。”虽然只超过了0.1。   “那也不对啊,”纪承说,“你没赢岚董,不管破没破纪录都算失败。”   “嗯?”谢鸢闻言露出疑惑表情。纪承便说起他在围观比赛时听到的隐藏信息:“射箭区第一名的纪录就是岚董打出来的,你这佛珠也是他当时留下的奖品。”   谢鸢的心猛然一动,后面纪承又说什么越界的隐藏规则——直接和记录维持者本人对上,不管是不是破了原本的纪录,只要没赢,就都等于失败,他都没有听见,脑海里只有楼明岚低缓嗓音说的那句“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当比赛结束,侍者将那檀木盒子送过来时,谢鸢不是没想过是楼明岚的安排,只是没让自己去想,假装只是个误会,可楼明岚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上台是因为不想自己的东西被谢鸢赢下来给了别的女孩子。   让侍者送过来是因为那是他想给谢鸢的东西。   那让人遐想的眼神,让人心动的声音,无一不在把谢鸢往红线临界点推,全凭着一点理智,一点后怕,吊着他没有继续往下深思。   “不过岚董竟然把这东西给你了,果然如旁人所言,心胸宽广。”纪承啧啧赞赏,随后嫌弃地看向谢鸢,“既然人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你以后可就别再去招惹人家了,咱们跟岚董之间的差距,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那不是咱们能再三招惹的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奔驰车已经驶离横跨津江的津市大桥,属于津北繁华夜景逐渐退去,他们进入了僻静而沉默的津南区。   谢鸢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我知道分寸。”   回到自家别墅,谢鸢进入房间,就摘下了腕上佛珠,打开床头的保险柜。   卧室没开灯,只有保险柜里自带的微弱灯光,铺洒在精致昂贵的腕表和温润珍珠袖扣上,以及最里面放着蝴蝶牌的檀木盒子。   谢鸢将那盒子取出来,将佛珠放进去。   盒子里除了原本就存在的蝴蝶牌,还有一张印着城市水墨画的贺卡,夹着一根从皮圈上摘下来的黑色长发。   贺卡是楼明岚生日时,谢鸢准备随花一起送过去的卡片,只是因为没有亲自打包而被遗忘。   后来礼物送出去的那晚,谢鸢还是用整齐漂亮的瘦金体写上了一句“生日快乐”,留在自己这里当作纪念,不过此时这番纪念上多出了一道红笔画的粗重直线。   鲜红而醒目。   谢鸢目光落在那条红线上,凝视到小腿酸麻,他才长叹一口气,将东西一一收好放回去,关上保险柜门。   然而不过洗了个澡,谢鸢又重新蹲回去打开,把那串佛珠拿出来戴在手上,随后躺下,入眠。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谢鸢又摘下佛珠,重新放回保险柜里,关门落锁。   再没打开过。   六月底,运河项目准备就绪,定下了动工日期,楼明岚赶赴柬方参加动工仪式,而谢鸢也在泰国和泰亚电子商务的总裁搭上了线,盛宁正好在清迈,便顺道去了一趟普吉岛和谢鸢见面。   “纳塔那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你要一起过去吗?”   热闹非常的清河酒吧里,谢鸢穿着黑色的宽松背心,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倚靠在稍微安静一些的露台问盛宁。   盛宁想了想自己的行程,点点头说:“可以,我还能在这里留两天,去见见这个狮子大开口的贪心玩意儿。”   谢鸢笑笑,举起酒瓶和他碰了个杯,随后说了一下自己预定的价格,以及之后谈判主要围绕的方向。   两人聊了一个小时,基本统一收购策略,盛宁准备回酒店休息,谢鸢忽然开口:“对了,我前两天看见岚董的表弟了,和褚锡在一块。”   盛宁起身的动作一顿:“明旭?”   谢鸢眸底闪过一抹微光,稍纵即逝:“不是,是小的那个,在河岸赌场。”   盛宁恍然似的“哦”了一声,随后皱眉问:“你们正面遇上了?”   谢鸢说:“那倒没有,就是远远瞧见了。”还看见褚锡跟赌场的合伙人之一在一块。   盛宁点点头,随后思忖着说:“咱们这边的事儿得谨慎一些,万一要是再遇上,你避着点。”   谢鸢笑起来:“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盛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告辞。   谢鸢喝完剩下的半瓶酒,也没有多留,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避着点,人已经直接找了过来。   光线昏暗的街道上,影子被拉得老长,谢鸢用余光撇了一眼后头的两道幽灵,发信息让樊山别着急出来。   随后他拐弯进入一条无人小巷,尾随那两人加快脚步,在拐弯处直接撞上了谢鸢。   那寸头猛地推了一把谢鸢,用泰语大喝了一句:“没长眼睛吗?”   谢鸢拧眉挡开,另外一个肌肉男也走了上来,说着:“还想动手吗?”   谢鸢冷笑,心说我不想动手,你们就不动手吗?   破空声响起,谢鸢迅速闪身避过那肌肉男的拳头,接着那寸头从后腰摸出一把短棍,在谢鸢脸侧甩出残影,幸而谢鸢察觉得早,早有防备,抄起路边靠着建材废板格挡。   不过两个来回,在道路尽头没等到谢鸢的樊山折返回来,飞起一脚踹飞了扑向谢鸢的那寸头,接着长臂一挥,一拳迎上那肌肉男。   谢鸢揉了一把腰侧肌肉,没好气:“你怎么不我打完了再回来呢。”   “……”樊山无辜道,“我哪知道这俩傻逼在路口就动手。”按照常理怎么也该等谢鸢再往里走一段,没人的时候好下手啊。   谢鸢:“……”   樊山加入之后,那俩人显然讨不到好了,一人挨了一拳就放着狠话跑了。   谢鸢没让樊山去追,捡起其中一个落下的手机扔给樊山。“去查查哪儿来的人。”   谢鸢遇到袭击的事儿,第二天盛宁就知道了。   想不知道也难,他脖子上的擦伤,衬衫遮不住。   谢鸢倒没太当回事,只说是昨晚遇上酒鬼,起了点摩擦,不是什么大事。   盛宁皱着眉,叮嘱道:“注意安全,最好还是查一下是不是真的只是酒鬼。”   谢鸢抬眼看向盛宁,静了片刻说:“嗯。”   泰亚那边的负责人临时有事,将会面时间往后延了一天,好在第二天见面顺利,在纳塔的牵线下,双方进行了一个愉快的初步洽谈,结束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纳塔邀请盛宁留下一起吃晚餐,盛宁没有拒绝。   于是一行人,转场到纳塔开的鼎泰府餐厅。   纳塔是个地地道道的泰国人,四十出头,留着短茬的络腮胡,穿着黄马褂子,腕上盘着串佛珠,看着慈眉善目的,可谢鸢知道,他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谢鸢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在七年前谢鸢陪着离家出走的Preecha摆摊的时候。   那时候纳塔在路边的酒吧当调酒师,曾在Preecha的摊子毫无收入的时候,过来指点他别只是明码标价的售卖,要加入一些赌博元素,才能吸引到人来光顾。   后来谢鸢帮着Preecha改变了一下经营模式,Preecha赚了钱,请他到纳塔任职的酒吧喝酒,他在那见过三十多岁的纳塔。   之后七年过去,谢鸢回国发展,纳塔也混成了酒吧老板,还有了不少私产,俩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联系,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熟悉,这回樊山能说动纳塔去牵线联络泰亚,纯粹是纳塔看在谢鸢和Preecha交好,而Preecha的哥哥攀拆在泰缅边境颇有势力。   纳塔好酒,这一顿状似庆祝的晚餐,灌酒是必不可少,谢鸢早已做好了准备,还提前和樊山打了招呼,他俩替盛宁挡着些。   可等上了饭桌,纳塔除了在最开始和盛宁喝了两杯,之后就只逮着谢鸢灌,不愧是能从调酒师混成老板的老狐狸,接着品酒的名头劝酒劝得无声无息,谢鸢回神时已经大半瓶下肚,热得他直接脱了衬衫,露出精壮的肩膀臂肌。   这段时间在泰国待得久,他肤色变成了小麦色,光滑的皮肤上汗水反光,青筋突起,脖颈和眼睑都泛起了绯红之色。   纳塔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亲切地布菜让他垫肚子,别伤着胃,不能喝就不喝了。   谢鸢笑笑,说这点酒不至于。   纳塔笑眯眯地视线扫过他滑动的喉结,说自己还有珍藏的好酒,让他尝尝,同时伸手去拍着他的肩膀。   不过,他的手没能拍上去,而是碰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   那手掌五指修长,皮肤白皙,按在谢鸢麦色的皮肤上对比分明,有力得近乎色情。   纳塔神色一愣,侧眸看向忽然停在谢鸢背后的人,不是刚才出去又进来的盛宁,而是头戴鸭舌帽的陌生人,长发落在脸侧,半遮住一张近乎昳丽的面容,是个美人,美得纳塔又是一愣,旋即下意识去看这人胸口。   果然是个男人,又或者准备不是的人。   纳塔思绪几变也不过一两秒的时间,谢鸢感受到肩膀上微凉的细腻触感,皱着眉头回头看过来。   下一瞬,他那双微微发红的猫眼倏地睁大,既错愕又惊慌地猛站起身:“你,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应该在柬埔吗。   楼明岚随着他的动作收回了手:“我不能来这儿吗?”   谢鸢那点醉意倏然消散了,眨巴着眼睛呆望着眼前的人:“不是,就是,你过来怎么没告诉我。”   楼明岚弯起唇角笑了笑:“想给你个惊喜啊,不过现在看来——”他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纳塔,笑意淡了一点,“是惊吓了啊。”    第37章   37   “也没有,”谢鸢本能解释,“我就是没想到你会突然过来。”   楼明岚垂眸,视线掠过他空荡无一物的左手腕,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俩在这自顾自的来不来,惊不惊,喜不喜的,完全晾着桌上的其他人,盛宁倒是平静,自顾自地吃菜,樊山看了两眼也收回视线,纳塔则颇有兴致地在他俩之间转着视线,虽然中文话听不太懂,但神态看得分明。   短暂的寂静中,纳塔悠闲地开口说了句英语:“这位是?”   “啊,这是——”谢鸢回过神,顿了片刻说,“我助理。”   这话让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不同幅度地扬了下眉。   纳塔目光暧昧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也没去深究。   谢鸢却忽然开始后悔,不该给楼明岚安了这么个身份。   楼明岚适应良好,用英语和纳塔打了招呼,随后更是直接端起桌上的杯子给纳塔敬了杯酒————谢鸢的杯子。   之后他落座在谢鸢身边,在纳塔的珍藏酒上桌之后,自然而然地和他聊了起来,将原本要给谢鸢的酒,都喝到了自己的嘴里。   谢鸢那叫一个如坐针毡,想伸手去拦,楼明岚便微微靠近,低声说:“助理在这儿,哪儿还能让谢总继续喝。”   谢鸢只觉得脑袋晕眩,不知道是因为楼明岚靠近似的呼吸喷薄,还是因为他玩味的眼神,和勾人的笑意,好像他们真的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play。   又过了几分钟,谢鸢终于在楼明岚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找机会跟了出去,叫了一声“岚董”。   “你该叫我岚助,”楼明岚说完皱了皱眉,嫌弃道,“啧,不好听,听着像懒猪,叫明助吧,像明珠。”   谢鸢被他逗笑,肩膀轻轻抖动,猫眼很亮,像是撒娇一样:“别玩了岚董。”   楼明岚笑笑不再纠正他的称呼。   谢鸢便走过来问他:“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万一被别人认出来岂不是麻烦。”   楼明岚没接话,只是目光看向他背心没能遮住的脖颈侧面,以及右侧肩头都有一些擦伤,脸上笑意收敛了:“听说你遇到袭击,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听说,还能听谁说,肯定是听盛宁说。   不放心,不放心谁?不放心我。   为了我过来看看。   醉意弥漫,思绪也跟着迟缓,可并没有让心脏跳动跟着迟缓,而是一通乱跳,根本不受控,跳得谢鸢很不适似的抬手捂住胸口。   “怎么了?”楼明岚走近一步,低声问道。   谢鸢嗅到空气里很浅也很热的草木香味,他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没事。”   楼明岚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   谢鸢看着他,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我没事,也不是遇袭,就是遇到两个醉鬼,你不用特地跑着一趟,太危险了。”说到这儿他突然皱起眉头,好像觉得楼明岚这一趟给他添了麻烦一样。   楼明岚视线又一次扫过他空荡荡的左手腕,脸上的关切褪去,留下叠加之后藏不住的不虞。   谢鸢没能察觉,目光错过他的脸侧,看向不远处从另一侧长廊走向这边的寸头青年,是在赌场有过一面之缘,站在郑明东身边的人,对方正四处打量找卫生间的方向。   在对方侧首看来的那一瞬间,谢鸢突然伸手抓住楼明岚的手腕往回一拉,同时转身靠近,将楼明岚壁咚在花纹繁复的门板上——当然,他有控制着距离,没让身体贴过去。   “别动,有认识的人。”谢鸢看见楼明岚错愕的眼睛,低声提醒道。   楼明岚没有动,眼尾瞥向来人方向,显然也是认出了这人是谁。   谢鸢没有楼明岚高,比他大概矮了四五公分的样子,因此他的脸几乎抵在楼明岚的脸侧,也还是不能将人完全遮住,而在他们背后的那人已经朝着这边走来,谢鸢屏住呼吸,轻声说:“你头低一点。”   楼明岚看着近在咫尺的谢鸢,泛着薄红的眼皮,软弹嘟起的唇珠,还有不断滑动,冒出汗珠的喉结脖颈,眼底的不虞都化作了深沉的欲,听话地低头,甚至还往他身边挪了小步,嘴唇碰上他挂着耳钉的耳朵。   “这样够吗?”   气息喷洒,嘴唇一下又一下的触在谢鸢耳尖,好似羽毛撩拨在心口,谢鸢喉结剧烈滑动,按在门板上的手背绷起青筋,热气不断上涌,又逐渐下涌。   他没有说话,强迫自己注意力集中在不断靠近的青年,随后忽觉后腰一沉,强撑着的身体受力贴上了楼明岚的胸膛,俩人毫无间隙地抱在一块,好似情侣交颈相拥一般。   “他过来了。”楼明岚低声开口。   谢鸢愕然侧首,嘴唇擦过楼明岚的长发,僵着身体没有动弹。   背后那人没有离开,反而调转脚步,不断往他们这边打量。   谢鸢看见楼明岚衣领歪斜,露出的锁骨尾端,有一颗红色小痣,很小,也很私密,或许从未被旁人见过。   皮肤相贴的地方温度不断上升,沿着皮肤肌理渗透进血液,又随着血液涌进心脏,谢鸢很不合时宜的感觉到了一些温暖,心底的那个窟窿好像又被填满了一样,充实到让他心脏泛酸。   他喉结滑动,鬼使神差地低头,嘴唇贴了上去,随后他便察觉到楼明岚呼吸一顿,又让他倏然清醒。   “咔哒”一声响,背后的门被楼明岚抬手拧开,两人旋身而入,姿势变换,变成谢鸢后背靠墙,楼明岚搂着他后腰压上来。   楼明岚头上的帽子在行动中掉在地上,遗落在门外,长发随着黑暗一同铺散开,剥夺视野。   视觉受限,其他感官就变得更加清晰,比如嗅觉,也比如触觉,对方健壮又不失柔软的腰部肌肉,擦在脸侧、胳膊上的细腻温热皮肤,萦绕在周身的酒气和浅淡的汗水,甚至搔在在皮肤上的长发,无一不在诱发激素分泌,让欲望在黑暗中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短暂的几秒钟,却让谢鸢觉得漫长至极,不敢呼吸,因为就连空气也已经被楼明岚侵占,被无法压抑的欲念侵占。   谢鸢僵硬地往后曲髋,避免生理反应逐渐变得明显。楼明岚似乎是低头看了他一眼,谢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脸侧悬于嘴唇上停驻。   好像下一秒就会吻上来。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是一声或疑惑或嫌弃的啧声,甩下一句“恶心”,那人脚步远走。   谢鸢浑身热血随着那句“恶心”褪去,他僵硬地往后退了退身体,抗拒似的叫了一声“岚董”。   黑暗中楼明岚应了一声,嗓音极沉,似压抑似克制,随后那道呼吸撤离,他站直身体与谢鸢拉开距离。   谢鸢听见门外已经没了人,隧拧开房门把手。微弱的光亮从门缝泄进来,正好在两人之间分割,谢鸢看见了楼明岚紧促的眉,和眸光发沉的眼睛。   “抱歉,我刚才一时情急,”他开口解释,顺势蹲下身,去捡落在门口的鸭舌帽,“那人是郑明东身边的人,我前两天在赌场见过,他……”   后面的话没说话,他瞧见楼明岚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锁骨尾端那颗小痣,眼尾眯了一下,随后察觉到谢鸢的目光,他又弯起嘴角,温和地说“我知道”,可谢鸢却觉得那笑容意味深长。   “你不想让那人看见我在这,避免节外生枝,”楼明岚伸手去接帽子,语气平淡却充满暧昧的促狭,“所以才做出这样好像在和我偷情一样的亲密举动。”   偷情。   这个词让谢鸢神经一跳,指腹不自觉用力将帽檐捏得变形,他没有说话,在楼明岚接过帽子的时候也没有松手,脸上挂着的轻松神情倏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他强行压制的逆反情绪。   在楼明岚一次又一次过界的撩拨下,谢鸢身体内部反骨咔咔作响,终于显露气势,警告一般开口:“岚董,这话可不能乱说。”   楼明岚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眉梢微挑:“怎么?”   谢鸢没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手掌擦着楼明岚的颈侧将他的长发拨至脑后,那双明锐的猫眼从他修长的脖颈徐徐扫过,盯进他的眼睛,露出少见的,看见猎物一样的侵略性。   “因为我真的是同性恋,对男人感兴趣。”   楼明岚显然是愣住了,幽沉的眼底微缩了一瞬。   谢鸢瞧见了,勾唇笑笑,随后后退一步,将房门大开:“岚董,请。”   楼明岚没动,审视的目光落在谢鸢身上,落在他半垂着看不清的眼睛,也落在他好似得意一般微笑的嘴角,心里一时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讶然显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不解,以及一些好笑。   撩得狠了,这小王八蛋还会冲他露獠牙,吓唬他了。   谢鸢见他不动,又好心解释道:“不过岚董放心,我不是见个男人就感兴趣,也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我对您只有尊敬,没有那些冒犯的想法。”   “是吗?”楼明岚似笑非笑地反问。   那眼神让谢鸢感到了压力,不过他还是微笑着迎上去。“当然。”   楼明岚又盯着他看了两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后迈步走出去。   刚一出门就听见长廊另一侧响起盛宁的声音。“你怎么跑这来了?”   盛宁以为他是找错了门,可下一秒又看见谢鸢从那黑黢黢的屋子里走出来,眼睛,嘴巴都还留着不寻常的绯红。   再一看偷摸过来的那位,衣领歪斜,长发凌乱,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盛宁哼笑一声,没忍住揶揄道:“哟,我说你俩怎么一去不回了呢,感情是在这幽会呢。”   “……”谢鸢脚步一顿,莫名有点尴尬。   楼明岚倒是神色平静,幽幽地开口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谢鸢还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心跳刚一落回去,就见楼明岚眼风瞥过来,似笑非笑地补充:“因为我也是同性恋,对男人感兴趣。”   谢鸢站在那,好似站在了风口浪尖,霎时,心脏悬停,石破天惊。    第38章   38   谢鸢有那么一瞬间的耳鸣,周遭所有的喧闹动静都如潮水般退去,只有楼明岚那句“我也是同性恋,对男人感兴趣”。   惊涛怒浪一般拍在他胸口,让他心神俱颤,惶惶然到不知所措,可很快他又看见楼明岚嘴角噙着的那抹促狭一样的笑意。   涛浪又在一瞬间如潮水退去,谢鸢明白楼明岚大抵是故意这么说的,可能是不相信他的话,也可能是故意玩笑。   比如他的发小盛宁闻言就只有很麻木地“哦”了一声,翻个白眼扭头回去了。   眼下的场合不允许谢鸢多想,因此,在楼明岚的注视下,他只是抿了抿唇,很轻也很浅地笑了一下,随后跟着盛宁回到了包厢。   酒喝的差不多了,饭局也差不多结束了,纳塔邀请他们去他新开的秀场坐坐,去看看演出,提点意见。   这种夜场秀,多半是成人类的,就算纳塔有底线,不至于玩得太脏,谢鸢也没什么兴趣,可当楼明岚眼神看过来时,谢鸢忽然就点头应下来,还邀请似的开口问了一句:“岚董有兴趣吗,去玩玩?”   离开了包厢,楼明岚又将帽子戴了回去,帽檐阴影下楼明岚的眼神格外深沉,他盯着谢鸢看了两秒,语气冷硬地说:“没兴趣。”   谢鸢并不意外,嘴角的笑还没浮起,就听楼明岚又说了一句:“你也不许去。”   谢鸢:“……”   纳塔其实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中文,闻言顿时就笑起来,眼神暧昧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歉疚似的对谢鸢说:“那是我唐突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随意,下次有机会在一块喝酒啊。”   谢鸢:“……”   随后纳塔离开,气氛安静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盛宁可没打算掺合这俩人的事儿,看着楼明岚问:“你今晚住哪儿?酒店定了吗,还是……”他说着突然看向谢鸢。   “……”   什么意思啊。   谢鸢有点懵,还没想好做个什么表情,楼明岚收回视线,平静说:“去你住的酒店将就一晚算了。”   盛宁点点头,抬手拦了个辆车。谢鸢便微笑着和他们说了再见。   和樊山回到在普吉岛的住处,谢鸢没有直接洗澡睡觉,而是又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威士忌,坐在窗边独酌。   脑子里都是楼明岚那句“我也是同性恋,对男人感兴趣”,如果他没说那个“也”,谢鸢或许还不会过界地认为这可能不是玩笑。   长久熄灭的野望又开始有了泛滥的趋势,谢鸢没有克制自己,放纵自己沉溺于这片刻的妄想,甚至盯着院子里的那棵榕树,在心里从左往右地默数那些茂盛的枝桠。   真的,假的,真的……   假的,真的,假的,真的……   假的。   “……”   谢鸢不信邪,将那些不算粗壮的枝桠也算进去,最后的结果竟然还是一样。   一遍一遍数过去,不知不觉一瓶酒见了底,谢鸢的思绪变得迟钝,那些或是冲动,或是后退,又或者是不安和难过的念头,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趋势,也清空掉了脑子里的数字。   樊山洗完衣服出来,见谢鸢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外头的榕树发呆,便走过去叫了一声“Kerlap”。   谢鸢眼珠转过来,樊山问:“还不睡?我陪你喝?”   谢鸢摇了摇头,放下杯子站起身往浴室去,走了没几步又停下,回头对樊山说:“明天找个人来把榕树右边那根枝桠砍了,看着烦。”   樊山:?   不懂,但照办。   于是第二天上午,谢鸢在电锯声中醒过来,拉开窗帘就看见俩裸着上身的工人,一个扛着电锯,一个扶着梯子,听从樊山的指令锯树杈。   谢鸢沉着脸出现,樊山暗叫不好,这位祖宗起床气要爆发了。   可事实上谢鸢只是问了两句,听到是自己昨晚的吩咐之后,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等他洗漱出来,院子里的电锯已经停了,那棵茂盛如巨伞一般的榕树,缺了根伞骨,跟开裂的蘑菇似的,缺口处印着一道蓝色天堑。   并没有让人看着顺眼多少。   谢鸢遂不再看,彼时正好樊山把车开了出来,两人出门去泰亚开会去了。   盛宁还没回国,也过来旁听,楼明岚没跟着,谢鸢问了一句,才知道楼明岚已经一早飞新加坡了。   谢鸢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声。   盛宁忽然看了他一眼,说:“他不只是来这里转机,也是真的担心你。”   谢鸢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盛宁已经是收回视线,重新投入工作,跟他讨论泰亚这边有位反对收购的合伙人不同意交出泰通支付的数据流,估计会有点难搞。   谢鸢点头,说他会尽力斡旋。   离开泰亚之后,盛宁飞回了国内,谢鸢则继续留下,两天后他又一次去纳塔的酒吧,不过这回见的不是纳塔,而是樊山的一个兄弟,叫砂楚,是攀拆放在这边的人。   砂楚告诉他,前几天找他麻烦的那两个醉鬼找到了,是河岸赌场的打手。   谢鸢倒没有很意外,他离开泰国许久,就算从前得罪过谁,也不至于用这么蹩脚的方式来找麻烦,所以,那两个人,要么是和他现在做的收购有关系,要么就是和褚锡有关。   褚锡在河岸赌场出现的那天,应该也是看见他了,所以有了这么一出。   “除了这个,还有你说的泰亚那个叫汤森的股东,也和这个河岸赌场有点关系,他是隐形的控制人之一。”砂楚说。   这一点让谢鸢很意外,他也不是没调查过这个汤森,只是调查资料显示汤森坐拥几家大型超市,是个形象颇为正面的商人,手下企业不沾任何黄赌毒。   “消息准确吗?”谢鸢低声问。   砂楚斜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这家伙可比樊山脾气差多了,难怪当初Preecha留学选保镖的时候,选了樊山。   谢鸢笑笑,没再多言,隐约觉得有条线将所有的事儿都连起来了,只是还需要更进一步的验证,隧让砂楚帮着多了解点详细消息。   “我不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只是提醒你,最近小心一点,别惹事儿。”砂楚慢悠悠地倒了杯酒,“因为那什么运河项目,现在整个东南亚都躁动着呢,少不了有人借机闹事。”   运河项目牵扯太多,无疑是动了常年守着湄公河三角洲“吃饭”的人的利益,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倒是因为运河项目终于统一战线,随着动工时间的确定,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让人隐隐不安。   谢鸢眉心轻蹙,想到了还要去柬方参与开工仪式的楼明岚。   不过楼明岚显然也是考虑过安全问题,没在新闻里露脸,保镖也带得够多。   谢鸢心刚放下一点,就听砂楚又说了一句:“对了,揍你的那俩家伙现在不在这边,听说是被派去了柬埔,你要是想打回去就得等等,或者我让那边的人帮你揍了?”   “嗯?”谢鸢眉头一压,神色猝然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怎么,急着报仇?”砂楚笑了一声,“你小子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暴躁,那我让人先帮你揍一顿出气……”   “不用揍了,”谢鸢打断道,“你找两个靠谱的人给我,我自己过去。”   走出酒吧,谢鸢拿出手机,犹豫片刻给两天前回到柬埔的楼明岚打了通语音通话。   这是在那晚坦白取向之后,俩人第一次联系。   赌气一样,过了三四天的第一次联系。   没有联系上。   现在正是晌午时分,按照之前一个月断断续续联系时的了解,楼明岚应当是在午休,没听见手机响很正常,可谢鸢的心就是放不下。   索性直接回了一趟住处,收拾东西,背包刚塞满,楼明岚给他回了电话。   楼明岚的语气很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问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听见他刚睡醒的声音,谢鸢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想了想说:“是有一件急事,关于泰通支付的。”   “嗯?什么事?”楼明岚喉结滑动,语气淡了一些。   “电话里不方便说,我过去见你,可以吗?”谢鸢说。   楼明岚闻言顿了一瞬,旋即说:“不太方便。”   谢鸢一愣,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好在这是在打电话,他不必担心电话那边的人看见。   但楼明岚还是很快地解释:“两个小时后,我就要出发去拓邰山了。”   “去那里干什么?”谢鸢皱眉问道。   拓邰山远离首都,不算偏僻,却也不繁华,且路途较长,地势复杂,和运河线关系不太大。   “柬方这边的一个合作方办婚礼,邀请我们过去观礼。”楼明岚解释。   谢鸢眉头没有松开,脱口说:“可以不去吗?”   楼明岚一愣,诧异的“嗯?”了一声。   谢鸢改了口,叮嘱说:“现在因为运河项目,很多地方都很混乱,你要多注意安全。”   楼明岚闻言笑了笑:“嗯,秘书长也会同去,会有警卫随行,你不用担心。”   “嗯,好的,我知道了。”谢鸢说。   电话挂断,齐渊敲门进来,告诉他视频会议已经准备就绪。   楼明岚放下手机,穿好西装,走出了卧室。   参与会议的嘉逸高层们已经准备就绪,随着楼明岚落座在镜头前,便开始由郑明旭为首,汇报运河项目筹备至今,总投资超过多少,以及后续投入需要多少。   楼明岚心不在焉地听着,由于东南亚这边反对声逐渐高涨,国内媒体已经开始唱衰运河项目,甚至有经济学家预测嘉逸等集团会因为此项目面对巨额亏损,这些负面新闻对嘉逸的股价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停肯定是不能停的,现在人家不看好,我们就更要做好才是。”赵成拧着眉,严肃开口。   “是这样没错,目前项目各方面都在正常推进,开工在即,”慈眉善目的郑焕跟着点头,“明岚在那边稳住局势,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   楼明岚不置可否,简要地说了一下柬方目前全力配合的态度,安抚了那些面露忧色的股东。   这番讨论结束,部分股东安心地退出了,剩下一些核心高层,顺势提起了上个月央行发布的关于约束第三方支付系统的新规,要求国内第三方支付系统必须为内资公司,才能获取支付牌照,上线继续使用。   而嘉逸集团逸支付的股份构成,显然不满足这个条件。   当初嘉逸接受世峰的注资,进行股权置换,便是用逸支付置换津世峰,嘉逸直接控股津世峰,世峰总部则直接控股逸支付。   五年过去双方控股数额或多或少都有稀释,世峰总部仍然拥有逸支付30%的股份。   现在新规发布,嘉逸又面临巨大问题,不买回来,逸支付这个钱袋子就不能继续使用,买回来,世峰必然狮子大开口,不放手。   毕竟不久之前,楼明岚还强硬地趁火打劫了一波,借着注资解救津世峰收购危机,要求褚家和世峰总部交涉,双方签了一份“毒丸协议”。   那份协议有效的缓解嘉世合约对嘉逸的影响,但也很有效的得罪了世峰总部。   “早知道有今天,先前那注资协议咱直接谈置换逸支付的股权了啊。”郑明旭悠悠地叹了口气儿,“现在要拿回股份,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松口。”   楼明月呵了一声:“那你怎么没有早知道呢。”   郑明旭一噎,旋即缓了声音:“我也没有说表哥做得不对的意思。”   楼明月眉梢挑了挑,不置可否。见楼明岚始终沉默,郑焕温和地接话打圆场:“好了,明岚当时那么强硬,也是为了牵制嘉世合约带来的影响。”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楼晟皱着眉,语气严厉地开口,“还有一段的时间,都想想能有什么办法吧。”   对于两位长辈的话,楼明岚始终保持沉默,脸上也没有太多的情绪,甚至还有点走神。   赵成便开口附和:“楼董说的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怨天尤人也没用,还是想想解决办法吧。”   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会议便到此结束。赵成下线之前,又对楼明岚叮嘱了一番,说是柬方这边不太平,让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楼明岚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应了一声,让赵叔放心。   关掉电脑,齐渊正好过来,说是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去拓邰山了。   楼明岚点点头,起身换上正装。走到酒店大厅时,遇上了出来候车的魏濂,两人打了个招呼,魏濂询问楼明岚准备了什么礼物。   楼明岚笑笑,说这事儿来的突然,他只好让助理去寻摸了一瓶好酒。   魏濂一听这话,顿时爽朗一笑:“那可真是太巧了,我正好挑了个不错的醒酒器,咱凑一对了。”   楼明岚弯了下唇角,与他并肩往外走。魏濂回头看了一眼助理,那助理便识趣上前,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丝绒布袋,递了过来。   “刚才回来的时候,遇到位腿脚不便的僧人,我顺路送了他一段,他为表感谢,给了我这个,说柬埔特有的安卡护身符,开光加持过,能保平安。”   魏濂笑笑,颇有几分遗憾,又道:“只是我不信这些的,草率处理未免浪费人一番好心,听说岚董信佛,不如就转赠给岚董,虽是借花献佛,但到底是个好意头,岚董可别嫌弃啊。”   说着他将那姜黄色的布袋递过来。   对方言语恳切,楼明岚不好拒绝,刚要伸手去接,酒店大门阶梯方向忽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嗓音,叫了一声“岚董”。   楼明岚一怔,侧眸便对上夜色中谢鸢风尘仆仆却格外炙热的猫眼。   他停在台阶上,一手按着挂在右肩的背包带,一手拎着西装外套,额发潮湿,脖颈淌汗,胸膛随着呼吸略快地起伏着,显然是一路追赶至此。   楼明岚看着他布满热汗的一张脸,忽地感觉到了一种很久违的心动感,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谢鸢却很快地移开视线,转而盯向他身旁的魏濂。   警惕的,像护食的狼。    第39章   39   魏濂不认识谢鸢。   俩人不是一个年龄层,也不是一个圈层,尽管魏濂在津市时曾听说过楼明岚和谢鸢在越界的那一点纠葛,但并没放心上,也没有特意去关注一个叫谢鸢的小年轻长什么样。   他对眼前的人唯一的印象,就是上回谢鸢作为迟到的助理,替楼明岚喝了很多酒。   今天是第二印象——这助理显然遭受过社会的毒打,眼神很没礼貌。   魏濂不满地皱起眉头。   谢鸢便收回视线,收敛锋芒对楼明岚说:“您要的资料我给带来了。”   这是又认了助理的身份,巴巴跑着一趟,好像真的只是送份文件。   楼明岚看了他两秒,默认道:“嗯,知道了。”   谢鸢听他这般冷淡,顿了一秒说:“那我就不耽误您赴宴,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做出一副礼貌的姿态,和魏濂,以及楼明岚身后的齐渊颔首示意,将背包递给齐渊,齐渊还没来得及接,身侧响起楼明岚的声音。   “等等。”   谢鸢嘴角幅度几不可察地上扬些许,装作疑惑地回头:“岚董还有吩咐吗?”   楼明岚平静道:“既然赶上了,就跟着一起过去吧。”   “好的。”谢鸢连忙点头走回来,“听岚董安排。”   楼明岚:“……”   一行人走出酒店,上车时,谢鸢扫了一眼车边站着的司机和保镖,知道车里没自己的位置,隧主动开口:“不如我来开车?”   楼明岚没惯着他:“你去后面那辆警卫车,老实坐着。”   谢鸢只好听话。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到达目的地。   山庄主人帕颂站在门口迎接,因为有秘书长同行,他们一行人受到了很高的礼遇,观礼位置也在主厅上首。   谢鸢穿回了那件宽松的西装外套,袖子卷到手腕,又去洗了把脸,顺手将略长的额发往后抓了抓,露出肤色偏深的一张英俊面孔,颇有几分风流不羁的模样,倒没和这场景有多大的违和感。   而楼明岚则和谢鸢截然相反,今天穿了套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的浅色缎面的套装,v领的西装版型,柔软的绸缎面料,在灯光下泛起波浪似的月白光华,显得他温和平静,却又不失距离感的出尘性,长发垂在脑后,一整个矜贵公子。   婚礼主人不拘一格,来宾不乏这边的帮派势力,三教九流的人很多,楼明岚进门时吸引了不少视线,那些暧昧的打量的,在看见他身边跟随的人非富即贵时,有些胆小的已经稍稍收敛,胆大的呢,也会在对上谢鸢充满凶性目光时稍稍退却。   婚礼进程很顺利,楼明岚和魏濂以及其他几个人因为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倒不是很需要去寒暄,各自聊着天,而谢鸢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警惕的观察四周,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一直到仪式结束,婚礼的主人翁才过来招待他们,邀请他们去欣赏他夫人特地安排的演出。   那位秘书长颇有兴趣,还跟楼明岚他们说起这场演出是王室特供,请来一趟不容易,招呼着大家一起过去,时间晚了也没关系,可以在山上住一晚,明天下山。   秘书长用目光询问众人意见时,楼明岚瞥了一眼身旁的谢鸢,开口说了好。   魏濂便也答应了,于是一行人专场进入山庄后头的那栋搭好舞台的宴会厅。   谢鸢没着急跟着,而是趁着转场的时候,和砂楚安排来的那两个人碰了个面,俩人一个个子娇小,容貌清秀,另一个身材魁梧,肌肉健壮,兼备灵活性和力量感,谢鸢很满意,更满意他们把他想要的东西也给带进来了。   谢鸢没多待,交换联系方式之后就回到演出厅。   场内灯光已经暗下来,除了被特地邀请过来看演出的人,场内还多了好几位身材火辣的女性,依偎在看演出的宾客身边,或是端茶递水,或是点烟捶腿。   楼明岚身边倒是没有人,不过谢鸢刚过去坐下,又有人领着好几个容貌姣好的人走进来。   这回不是女人了,而是男人。年龄气质虽不相同,但各个都容貌精致,其中还有个留着黑色长发,面孔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冷美人气质。   领头的人立刻笑眯眯地招呼身边没人的楼明岚和魏濂,问他俩这回可有喜欢的。   魏濂没接话,侧眸看向楼明岚。   楼明岚还真就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男孩,随后停在最后一位留着长发的男人:“就他吧。”   魏濂颇为诧异地一挑眉稍,楼明岚瞧见他的眼神,笑笑没说话,只是在那长发冷美男走过来要依偎坐下时,翘着皮鞋拦了一下,随后便头示意他坐在谢鸢身边。   谢鸢一怔,侧眸看向楼明岚。   “怎么?”楼明岚撑着胳膊看着他,“不喜欢?我见你看了他好几次。”   谢鸢:“……”   他笑笑解释说:“我随便看看而已。”   “那你自己挑一个?”楼明岚又说。   谢鸢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不搞这种的。”   “那你都搞哪种?”楼明岚慢悠悠开口,“温温柔柔喊你小哥哥的,还是身材健壮能把你举起来的?”   谢鸢有点茫然,但很快意识到楼明岚语气里的调侃和误会,笑笑解释:“不是类型的问题,是我不搞这种一夜情服务。”   “是吗,”楼明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伸出去的小腿又轻轻点了两下,皮鞋间擦过谢鸢的裤脚,随意地问,“那你是搞什么样的情?一见钟情还是日久深情,嗯?”   谢鸢见他这样,便知道楼明岚是故意在逗他,又或者是试探他,可还是被他上扬的尾音撩得像是猫爪子按了心脏似的心痒。   “那谁知道呢?”他勾起唇角,似笑似嘲地开口,“说不定我搞的是死缠烂打锁在家里不放手的那种情呢。”   这回是楼明岚微微一怔了,幽沉的眼底错愕一闪而逝。   谢鸢没有多说,侧眸瞧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长发冷美男,从口袋里抽出几张泰币塞人衣领口袋里,要打发人出去。   “还挺熟练啊。”楼明岚悠悠说了一句。   谢鸢看着他,毫不客气:“没有岚董挑人熟练。”   楼明岚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偏头笑了起来。“又不是给我自己挑的。”   谢鸢没说话,侧眸安静地看着他的笑脸,忽然很想问,会给自己挑吗?   但他没有开口。   在东南亚这边,情色交易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力”,处处可见,不过今天至少明面上,不是玩的那种服务,来这里陪客的男孩女孩,多是在递酒杯,点雪茄,以及侍弄香篆,泡茶调酒,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   楼明岚不想显得过于不合群,没让那长发男离开,让人坐在一边待着。   那男人倒也识趣,没往楼明岚身上贴,只给他端端杯子,倒倒酒,后来还因为演出开始,光顾着看演出,什么也不干了。   这场演出演的是名为Thep-Jarm-Leng的蝶神的故事,融合了蝶神信仰传递,蝴蝶牌制作来历,以及吴哥因一只蝴蝶被发现的典故,融合改变的舞剧。   演出很精彩,现场众人都身心投入,大概只有谢鸢是个意外,起初他也被演出吸引,毕竟蝶神是他唯一熟悉且颇为信仰的神,但后来随着演出进行,他的思绪不自觉发散,目光也不自觉侧眸看向楼明岚,根本不知道上面又演了什么。   楼明岚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挑了下眉毛。   谢鸢摇了摇头,扭头重新看向了舞台方向,脑子里却还是只有楼明岚。   20岁的楼明岚。   说他是小蝴蝶的楼明岚。   和他一起看蝴蝶破茧的楼明岚。   那是佛歌诞放生日,主持放生仪式的高僧正是玉佛寺的住持,而请求举办放生仪式的信徒呢,则是纳塔上班那间酒吧的老板。   或许是因为出生在中国,奠定了无神论的基础,谢鸢回到泰国之后也还是对神佛没什么敬畏之心,信仰更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信一下,比如外婆和母亲的要求他陪着一起去拜佛,又或者是他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搬出信仰解救一下。   也就是因为他这种随心所欲的信仰方式,才能干出人家在上游放生,他拿着鱼竿在下游钓鱼的事儿。当然这事儿他也不常干,也就偶尔想吃鱼的时候去碰碰运气。   Preecha和酒吧有私怨,不想大动干戈的报复,便只能找点小麻烦,隧在听说那老板在办什么放生仪式时,一早准备好鱼竿,拉着谢鸢去下游钓鱼,要把他的好运给钓走。   谢鸢觉得好笑,但也惯着他,跟着去了,只是他没想到在上游放生的还有楼明岚,而且就那么巧,谢鸢成功钓上鱼,正得意招摇的时候,楼明岚从亭子另一边经过。   谢鸢拿着鱼竿拎着鱼,楼明岚戴着佛珠提着桶,就这么遇上了。   谢鸢看看桶,楼明岚看看鱼,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后来还是谢鸢先回神,抽着嘴角问:“这不会真是你放的鱼吧?”   楼明岚平淡的目光掠过鱼,停在谢鸢尴尬泛红的耳朵尖,点了下头。   谢鸢:“……”   “这,这只能说,这鱼命有一劫,不能怪我。”谢鸢甩锅,“我就随便甩了一杆。”   楼明岚走过来,看着他脚边桶里还游着的几尾小鱼,点头赞了一句:“甩杆技术不错。”   “这可不是技术,是运气,”谢鸢狡辩,“这几条鱼运气不好。”   楼明岚闻言扑哧笑了起来。   见他眉目倏然放松,染上灿金的夕阳,漂亮得好像展颜的金佛,谢鸢目光不自觉发呆。   还是从旁边林子里探出脑袋的Preecha让他倏然回神。   “快跑快跑,有人来抓我们了。”Preecha冲过来,提着水桶就跑。   谢鸢:“……”   这不是已经被逮住了吗,还跑什么。   不过看见有警卫过来,他还是跟着Preecha溜了。   当然那些鱼他也给放了回去,还很不特意地在楼明岚回住处的必经之地等了一会儿,又很不特意地告诉他,鱼好好地放回河里了。   楼明岚盯着他瞧了片刻,随后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谢鸢绷着的心神松下来,垂眸看见他手里拿着截小树枝,中间结着个绿色的果,巴掌大,像小丝瓜又像大青芒。   谢鸢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楼明岚:“你。”   “嗯?”谢鸢一愣,还以为楼明岚在骂他,“你说我瓜?”   楼明岚闻言笑起来,解释说:“这不是瓜,这是蝶蛹。”   “真的假的?”谢鸢闻言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绿色的“瓜”,感觉很惊奇,蝴蝶常见,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蝶蛹。   “嗯,应该是忘忧尾蛱蝶,快要破茧了。”楼明岚告诉他,这是来寺里的小孩从树上掰下来的,那小孩跟谢鸢一样,也以为是瓜,准备要掰开的时候,楼明岚撞见了,便用口袋里一兜巧克力糖换了回来。   谢鸢不知道什么是忘忧尾蛱蝶,但他想象了一下那股囊囊的绿色玩意儿里面有一只鼓鼓囊囊的毛毛虫,不自觉就有点心里发怵。   “既然遇上了,就送你了,”楼明岚把那截树枝递过来,含笑说道,“小蝴蝶。”   虽然谢鸢的名字叫“Kerlap”,是马来语里蝴蝶翅膀闪烁的意思,可以指代蝴蝶,但他其实并不喜欢蝴蝶,甚至还有一点恐惧,也就是因为这名字是外婆取的,他才没有任何意见地认下了。   而“小蝴蝶”这三个中文,除了外婆在谢鸢小时候用不算熟练了中文叫过他,就只有楼明岚了。   谢鸢应该是讨厌的,可或许是因为楼明岚嗓音好听,容貌好看,谢鸢被蛊惑似的,接过了那截树枝,把那绿色的瓜,哦不,忘忧蝶的蛹带了回去。   前后也不过两三天,那只蝶蛹,还真的发出了破茧的动静。   谢鸢那晚正躺在床上盯着窗台上的的树枝发呆,瞧见绿色蝶蛹时而突起时而凹陷,当即吓得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死盯着。   那从内往外的突起动静其实是有些诡异,有些渗人的,仿佛恐怖片里的异形孵化,下一秒就能钻出满身绿色粘液的怪物。   可谢鸢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一把抄起树枝就冲出了家门,不顾母亲追赶询问的喊叫,骑上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冲到了楼明岚暂住的小楼。   夜深人静,二楼那扇窗户已经熄了灯,谢鸢可没想那么多,捡石头就想砸窗户,随后又怕真给玻璃砸碎了伤着人,只好费劲儿地爬上了靠近窗边的一棵榕树。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枝桠准备敲门,不敲窗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亮起一盏微弱的壁灯。   听见动静了楼明岚打开窗,看见茂密葱郁的榕树叶群,也看见蹲在树杈上,面容晶亮的谢鸢。   “明岚,它真的要破茧了!”   皎皎月光下,少年那张挂满汗珠,嚣张又桀骜的面容,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迸发出明亮的喜悦神情,献上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朝他伸出手。   蝴蝶破茧而出,世界在那瞬间——   光芒四射。    第40章   40   对于有昆虫恐惧的人来说,蝴蝶破茧其实蛮恐怖的。   谢鸢的兴奋劲儿在看见楼明岚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随后又在蝶蛹破开,灰色的蝶翅咕涌咕涌探出来时跌入谷底。   “真出来了。”谢鸢又嘀咕道,“有点神奇。”   还有点恶心。   谢鸢没说,只是把手里的根树杈往前挪了一点,怼到楼明岚面前。   楼明岚以为他是在献宝让自己看,便顺手接过来,耐心等着那只蝴蝶挣脱出来。   谢鸢可不敢看,只好盯着楼明岚看。   他方才应该是准备入睡,又或者已经入睡,开的是床头不算明亮的花瓣吊灯,床头柜上放着那枚蝴蝶牌。   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斜襟睡衣,衣领半松,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在暖色灯光下呈现一种暖玉质感,及肩的头发披散在颈侧,看着柔软又别具隐秘的性感。   而他那张脸,正神情专注垂眸看着蝴蝶,眉目舒展,眼神宁静,时而浮起惊艳似的光华,时而又挽起神圣似的笑意,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谢鸢此时并不能领略到他身上发散的吸引力源自于什么,只觉得冷气从窗户飘出来,伴随着幽静的草木香,让他周身毛孔舒张,呼吸一样舒爽。   炎夏的燥热并没有被缓解,可他的心情却逐渐宁静,像是泡进了温泉,懵懵然地心软,稳当当地落地。   直到蝴蝶完全挣开束缚,眨眼间,那团不起眼的灰色,化作美丽而繁复的花纹,倏然展翅,飞舞而起。   楼明岚随之抬起眼睫,有星光落进去,又有星光飞散开。   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可谢鸢却觉得他在变得遥远,像从光阴缝隙里回眸时神明温和的剪影。   谢鸢没由来的想:妈妈,爱神降临啦。   蝴蝶扇动翅膀,飞向崭新世界。   美丽而神秘的蝴蝶时而悬停半空,时而落于窗柩,随后又飘扬展翅,飞往黑夜的更深处。   万籁俱寂中,演出落下帷幕。   谢鸢听见有掌声响起,他转过脸,看见楼明岚撑着手面对着他的方向,正在凝视着他。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夜晚的他一样。   谢鸢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仿佛穿越时空,啪嗒落进了七年前的温热夜风里,一样的懵懵然发软。   只是相比从前,多了些许长久没着落酸和涩。   “好看吗?”他听见楼明岚的声音。   那股酸涩突然压不住,谢鸢笑起来:“好看。”   楼明岚一怔,随手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怎么还看哭了。”   “没有,就是眼睛有点痒。”谢鸢眼睛眨巴眨巴连忙往后退,抿去那一点湿意。   楼明岚收回手,神色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背后有其他同样欣赏演出在谈论着什么,又问询问楼明岚的看法,楼明岚便起身,微微挡在谢鸢身前,应对那些寒暄。   再之后,众人没有多留,各自回到山庄主任帕颂安排的住处。   今晚留宿的人不少,房间没那么充足,楼明岚有单间,谢鸢作为助理,自然是和齐渊一间住双人间。   回去的路上,楼明岚问谢鸢这么着急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谢鸢简单说了关于收购案推进不下去的难点。路途很近,加上还有旁人,俩人就浅浅聊了几句。   楼明岚知道谢鸢的外婆去世的事,也知道他外婆和母亲信仰蝶神,方才见他那样以为他是动了哀思,提起工作本意只是随便转移谢鸢的注意力,到了住处也就停下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谢鸢点点头,目送楼明岚走进自己的房间,随后他和齐渊一起回到他俩的房间。   洗漱出来之后,齐渊不在屋子里,谢鸢皱了皱眉,关系没到那份上,也没出去找,见这间酒店花园夜景不错,索性在窗边吹了会儿风,没过一会儿就瞧见楼下有个熟人。   先前楼明岚给他挑的长发冷面男,手里还提着木盒,正在跟站岗的守卫说是来点助眠香服侍客人入睡的。   不多时,谢鸢在房间里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一直往前,停在更靠里的属于楼明岚的房间门口。   谢鸢打开房门,作势走到另一边的露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是齐渊开的门,听人说是了来意,就这么放人进去了。   随后房门关上,谢鸢捏断了手里的烟。   卧室内,齐渊拿着检测设备,将房间内仔仔细细搜查干净,确认没有任何监听设备之后,朝着楼明岚点了下头。   “Aaron?”楼明岚看向长发男。   长发男点点头,拨开假发,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楼明岚,用流利的英语开口:“你真是嘉逸的董事长楼明岚?”   楼明岚坐在沙发上,颔首点头:“是我,需要给你看护照吗?”   Aaron微微挑眉,楼明岚还真让齐渊拿来护照给他看。   确认身份之后,Aaron这才松了口气儿。   “现在我亲自来见你了,应该足以表示我的诚意,能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吗?”楼明岚慢悠悠地开口。   Aaron思忖片刻道:“可以给你,但是你得保证,不能在我新闻发出去之前向外泄漏里面的信息。”   “方便问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布吗?”楼明岚问。   “不能确定,还有新加坡那边的一些调查结果没有确定。”Aaron说,“就算现在发出去,也不会对世峰造成太大的影响。”   楼明岚闻言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说:“我可以答应不对外公开这份资料,但是完全保密,只能到今年年底,如果你在年底之前搜集到足够证据,我依然愿意花钱买下来。”   Aaron闻言露出不满表情,楼明岚没有再开口,给他充足的时间思考。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Aaron作出决定点点头:“OK,成交,东西我放在清迈了,地址我写给你,你最好亲自过去拿,我朋友认人。”   楼明岚微笑起身,和他握手:“我知道了,合作愉快。”   两人谈妥,楼明岚便让齐渊回去休息,Aaron也准备离开,走之前去了一趟洗手间。   在Aaron出来之前,楼明岚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齐渊发来的。   “岚董,谢先生刚才一直在门外。”   楼明岚有些疑惑,下一瞬屏幕又弹出一条消息。   “黑着脸抽烟。”   楼明岚想象了一下谢鸢黑脸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卫生间传来开门动静,Aaron走出来跟他告辞。   楼明岚看着Aaron,眯了下眼睛。“等等,麻烦你再多待一会儿。”   “嗯?”Aaron警惕地往后退了一些,“你不会真对我有什么想法吧,我可不是真来卖,只是正好帮人顶了班。”   楼明岚说:“不至于,我有喜欢的人。”   Aaron没再说什么,想着太早出去怕不是会让人认为他只有十分钟,便配合地留下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寂静弥漫,只有作为借口提来的香粉扩散出香味儿。   而在门外的露台,则是苦涩的烟味弥漫。   齐渊出来之后,那房门没再打开,也没人出来,谢鸢舔了舔唇上的银环,又抽了一支夹在指尖。   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只是看见那人被放进来,心里就很不舒服,石头一样压在胸口,等到他出门看见那人顺利进门,胸口的石头就像是长出的尖刺,不舒服变成了痛苦。   楼明岚那天在餐厅说自己是同性恋,谢鸢其实没有太往心里去,要说不信也没有,说信也算不上全信。   现在看见那男人顺利进门,并且没再出来,他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楼明岚那会儿说那句话,不单单只是为了顶回去他的“恐吓”。   脑子里的恶念一发不可收拾,将那个光风霁月,神圣干净的楼明岚污染变脏。   说不定他就是这样的,黑心商人版2.0的楼明岚就是私底下会玩这些事情的,只是藏得好,没有人发觉。   可黑暗不断蔓延,谢鸢有忍不住亲自上手擦干净,精神分裂一样地想:不是这样的,楼明岚不是这样的人。   他说他不会,他干干净净,他澄澈心静,他不屑于这种肮脏的情色交易。   怎么不是呢?   是的话,岂不是很好吗?   别人送的小男孩可以,他谢鸢不就可以吗?   他是这样的,不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吗?   一时兴起也好,随便玩玩也罢,他谢鸢总归可以不单单只是普通朋友了。   可还是不行啊。   谢鸢咬着香烟苦笑。   就算是随便玩玩,谢鸢玩得起吗?   未曾尝过滋味就已经生出了不堪入目的恨意,要是尝了他还能只是随便玩玩?   怕是会不止不休,没可能停下的。   不管楼明岚的意愿,纠缠到死的。   那就别停下,别去管。   得到就好了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的鸭子都能靠近,他却只能在角落自怜自艾,凭什么?   嘲讽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谢鸢磨着牙齿,在咬断烟蒂那一瞬间,恶念疯长,谢鸢踏过红线,势汹汹地冲出去。   妈的。   不可以。   谁都不可以。   楼明岚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背,静默地等待着。   直到有脚步声靠近,停在门前。   门铃响起,楼明岚弯起嘴角,无声笑起来。   Aaron警惕地坐直身体,要往卧室跑,楼明岚制止了他,让他去了卫生间,随后自己起身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谢鸢满脸戾气,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岚董”。   “嗯?”楼明岚微笑着明知故问,“怎么了,找我有事呀?”   见到楼明岚仍然衣着整齐,谢鸢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不庆幸,只是看着楼明岚这风轻云淡的表情,猛然生出想要把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的念头。   他咬着牙根,犬齿不断磨着口腔软肉,尝到血腥味儿时才稍微清醒一些,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不露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嗯,是有点事,方便进去说吗?”   “当然。”楼明岚点头,错身让他进门。   刚进入玄关,谢鸢便听见卫生间传来开门的声音,那长发男人走了出来,看见人之后又做出怯生生的样子,用不算流利的中文说了一句:“我洗好了。”   谢鸢身形猛地一僵,额角青筋鼓动:“没想到岚董屋里有人,那看来我是打扰你的好事了啊,要不我还是先走,您继续?”   虽是这样说,但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楼明岚微笑地看着他,挑眉:“就走,你又不找我有事了?”   谢鸢简直如鲠在喉,笑笑道:“岚董不方便,我怎么会不识趣。”   见谢鸢这么生气,楼明岚没克制自己的愉悦感:“我可没说你不识趣。”   “那既然如此,我们来谈公事。”谢鸢转头看向Aaron,眼神阴郁,声音冷硬,“你可以滚了。”   Aaron碰上谢鸢要吃人的表情,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后看了一眼楼明岚,得到示意便点点头离开了。   待到室内只剩下俩人,楼明岚没忍住笑起来,笑出声音那种。   谢鸢皱眉看过去,听见他慢悠悠地问:“这么生气呢,以为我在搞那种一夜情的服务啊?”   谢鸢闻言突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来急的说些什么,楼明岚又靠近了一些,问他:“不是说对我没兴趣,只有尊敬吗,那你生什么气?”   这话近乎直白,谢鸢忽地惶恐,下意识错开视线,语气冷硬地说了一句:“岚董想多了,就是工作的事儿比较着急,得尽快确定你的态度。”   楼明岚看着他,静了片刻说:“你去卫生间照照镜子。”   “嗯?”谢鸢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摸了一把脸,只有滚烫的燥热,和潮湿的额汗。   楼明岚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敲门似的敲了敲他的脑门:“青筋都蹦出来了,还没生气呢。”   谢鸢:“……”   他张了张嘴,刚要狡辩,楼明岚神色不虞地睨了他一眼,让他闭嘴,随后转身去吧台倒了杯水。   此时谢鸢已经注意到玄关柜子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上面篆刻着繁复花纹,正是方才那男人提进来,装着篆香工具的盒子。   完完整整,没有打开过的。   所以这人不是来点香的,而楼明岚这态度,显然也不像是让人来陪他睡觉的。   让人进门却什么都不让人做,更像是在做给其他人看,在……钓鱼。   而我就是那条鱼。    第41章   41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升起,谢鸢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情绪。   有不知所措的愣怔,也有难以抑制的隐秘欣喜,心中的大石头好像又收回了棱角,只是不够彻底,那些没能消失的尖刺,随着心跳加速,又刮出几分烦躁和恼怒。   叫他不要太自作多情。   楼明岚走过来,将加了冰块的水杯递过来。   玻璃杯的凉意让谢鸢清醒了一些,他说:“我这是热的。”   楼明岚动作一顿,见谢鸢这样嘴硬,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   “嗯,你热的。那你气势汹汹地半夜敲我房门,把我屋里点香的人赶走,就是让我看看你热出来的一脑门青筋,一脑门汗?”   谢鸢:“……”   “抱歉,是我没注意时间。”谢鸢干涩地提起嘴角笑笑,“那明天再说,我先走了。”   楼明岚这会儿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可他看着谢鸢仍然红着的一张脸,又心软了,舍不得把人逼太紧。   “站着。”   谢鸢停住脚步,楼明岚没好气地说:“不是说工作紧急吗?过来说我听听。”   随后他转身径自走到沙发坐下,谢鸢只好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拿出手机找到樊山发来的文件点开给他看。   “这是初步拟定的收购合约,除了泰通支付的部分还没确定,其他的基本都已经谈妥。”谢鸢说,“比预估价格低一些。”   楼明岚接过翻了翻,问他泰通支付那边是什么情况。   谢鸢没有隐瞒,直言泰亚有位股东不同意,产生了分歧。   “我托人调查过了,那个叫汤森的股东,是河岸赌场的隐形的控制人之一,我猜他不同意卖掉泰通支付,很可能是因为他不仅依赖泰通支付给河岸赌场提供线上交易,还暗中搭建了跨境网赌的通道。”   谢鸢顿了顿,又道:“河岸赌场有合法牌照,但肯定不包括网络赌博,所以我认为,应该放弃泰通支付,这对收购泰亚没有益处,只有隐患。”   更何况嘉逸旗下本来就有更全面更稳定受众也更广的逸支付,没必要非要用涉及非法赌博的泰通支付。   在谢鸢提到跨境网赌的时候,楼明岚翻阅的动作就已经停下,等到谢鸢说完他的建议,楼明岚抬起眼皮看向他,沉吟片刻道:“如果我说不能放弃这部分呢。”   听见这话,谢鸢并没有意外,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确定感。   “不放弃也可以,我会继续跟汤森那边交涉,”谢鸢提议道,“或许可以试试不完全接管,只是拿到一定的调阅权。”   楼明岚倏地眯起眼尾,总是温柔的眼神压出几分审视的锐色。   谢鸢心头一跳,涌出复杂情绪,被防备的不满,又或者是得到结果的了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须臾,楼明岚又弯起嘴角,颇有几分无奈似的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了?”   谢鸢做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嗯?什么?”   楼明岚不满似的皱了皱眉,前倾身体靠近。   谢鸢不自觉屏住呼吸,随后眼前模糊的白色闪过,脑门又让手机敲了一下。   “你是鸭子变的吗?”楼明岚无语道,“全身上下嘴最硬。”   那倒也不是,那什么也挺硬的。谢鸢在心里想。   楼明岚坐回去:“刚才不是在试探我吗,试探出什么了?”   谢鸢:“……”   “我猜也瞒不住你,”楼明岚把他的手机放回茶几上,看着他说,“有你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不用这样试探。”   那你干吗一直试探我。   谢鸢直勾勾地盯着楼明岚,目光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凶性。   直到楼明岚幅度很小地挑了下眉稍,谢鸢飞快地眨了下眼睛,敛去情绪,开口问:“你绕一大圈收购泰亚,是为了泰通支付。为什么,它和逸支付之间有关系?”   “算是吧,”楼明岚叹息似的说,“去年年底,梁瓷收到一份匿名举报文件,说是逸支付财务部某个组长涉嫌贪污,转移公司资产,附录拍照留存的季度财报,里面有几笔大额跨境交易备注模糊不清。   “那组长是堂姐一助的弟弟,设计集团高层,所以我让人暗中去查了,结果是那组长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而财务部提交的财务报表也没有那几笔跨境交易。组长复职,这事儿原本应该结束,可没过多久,他又突然公开举报另一位组长挪用公款,附录一份不明现金流账单,经过核查,那账单是真的。”   看起来好像是两个竞争对手互相举报,事实上,楼明岚早在上一次就察觉到逸支付财务部提交的财务报表有修改痕迹,顺势派赵成过去调查。   明里暗里花了三四个月时间,才终于摸到一点线索,诸如没能完全清除掉的跨境交易记录,收款方是从未和嘉逸有过合作的泰通支付,并且逸支付的支付系统曾被植入额外代码,用于和泰通支付的系统对接。   不过这些都没有实质性证据,也没找到这么操作的人,但可以肯定,泰通支付和逸支付存在楼明岚不知情的交易,避免打草惊蛇,楼明岚让赵成收手,顺势以技术故障,和某员工利用职务挪用公款结了案。   随后又暗中将矛头指向了泰通支付,希望利用收购掌握数据流来查清楚这件事儿。   “你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收购是为了拿到证据,”谢鸢皱着眉,想到在赌场见到的褚锡,思索着开口,“是世峰的人?”   逸支付作为嘉逸最关键的子公司之一,除了为嘉逸自家服务,还向世峰总部以及津世峰提供技术支持,支付平台的搭建。且经过股权置换,世峰集团对逸支付是有一定的控制权的。   楼明岚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可能和他有关,也可能和他无关。”他没有说他已经查到这事儿和技术部总监有关,而这个总监是郑焕从总部下派过去的。   逸支付这个蛋糕,是从楼家内部开始被蚕食的。   就像谢鸢说的,太有钱不是什么好事,多得是表面秀丽,内里肮脏的龌龊。   谢鸢闻言神情凝重,皱眉沉思着,想到在河岸赌场出现的褚锡,又想到同样在那里出现的郑明东,以及后来又在餐厅出现的寸头青年。   那是郑明旭身边的人。   “这些你不用管,”楼明岚不欲在他面前多谈自己家里那些龌龊事,也没想让他牵扯进后续的调查,只说,“就按你说的,通过收购拿到泰通支付的部分调阅权,调出相关的数据,能找到一些线索就好了。”   谢鸢沉默片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工作聊到这算是结束,楼明岚没让人走,而是开口说:“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是不是轮到我问你了。”   端着水杯的谢鸢忽地心脏一跳,一口冷水刚咽下去,就听他说:“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这问题猝不及防地抛下来,谢鸢喉结滚动,咽下去那口水差点呛到气管,他连忙移开嘴边的杯子,忍了忍没让水喷出来。   楼明岚见他被吓到,漂亮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待到喉咙那股痒意消失,谢鸢才玩笑似的开口:“您这问题跨度未免有点太大了。”   楼明岚不置可否,目光掠过他漏出水迹的嘴角,淡声道:“我又没说我要问工作。”   谢鸢干笑似的提了下嘴角。楼明岚便又挑眉,“嗯?”了一声催促他回答。   谢鸢心里那股复杂劲儿又开始浮现,看着楼明岚那双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深不见底的眼睛,连带着血肉里的反骨跟着咔咔作响,窜出一些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的酸麻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忆,在楼明岚安静地等候里,谢鸢半垂眼皮,看向玻璃杯里还在轻轻摇晃的清水,叹息一样轻声道:“很早之前了,十八九岁的时候。”   楼明岚应了一声:“怎么发现的?”   谢鸢好笑似的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发现的,对着男的起反应了呗。”   这话又糙又直白,让楼明岚眼底那点悠然消失,化作沉凝的不虞。   谢鸢心里忽地生出一股莫名的畅快,好像在那一瞬间摆脱了被楼明岚拿捏情绪的被动感,掌握了主动权。   他露出混不吝的笑模样,手肘撑着膝盖,前倾身体,玩味似的看着楼明岚:“怎么了岚董,你不是说你也是吗,怎么还好像被吓到一样。”   楼明岚没有说话,盯着谢鸢看了两秒,嘴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后呢?”   “然后啊,”谢鸢想了想,不以为意地说,“然后我就想着那人,自己解决了呗。”   楼明岚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目光也变得冷冽。   像一根刺一样刺过来,将谢鸢支棱起来的反骨戳穿了。   谢鸢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像个缩在壳里的鹌鹑蛋,不敢破壳去承认想要真相,却又忍不住探出爪子去反抗试探,可他连这点试探都不敢过了那根线,只敢缩在壳里张牙舞爪,好像真把人吓退了他就能高兴似的。   气氛逐渐在沉默中变质,谢鸢刚想再说点什么,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有短信进来。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谢鸢顺势拿起手机,起身告辞。   然还没迈步,安然坐那的楼明岚忽然抬腿,往谢鸢小腿上踹了一下,力度不轻也不重,谢鸢短暂地感觉到了一点痛感,茫然地看向楼明岚。   室内再次恢复安静,过了好几秒,谢鸢才开口:“你……”   干吗突然撒娇啊。   “我什么?”楼明岚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声反问,“惹我不高兴,你就开心了?”   一瞬间,谢鸢身上的反骨都唰唰唰回到原位,撑着他不知所措的身体杵在楼明岚面前,嘴唇翕动半天,也就只乖乖地说了一句“没有”。   楼明岚没理他,也没看他。手机复又响了起来,这回不是短信,而是电话,谢鸢垂眸看了一眼手机,手指刚动,楼明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短而冷的两个字——   “挂了。”   谢鸢手指落下,按下熄屏,铃声倏地停止。   随后楼明岚朝着沙发偏了下头,谢鸢只好听话地坐回去。   大抵是他这乖巧的模样,又安抚了楼明岚的恼怒,他看向谢鸢的目光没了先前的冷色,只是依然沉着,幽深的海水一样有波澜起伏。   “之前在海边看烟花,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再问一次。”楼明岚开口说。   谢鸢又没能跟上他突然跳跃的话题,猫眼跟着微微睁大。   可很快就有无数记忆对话在脑海里翻滚,他在很短的瞬间,精准地找到了那个问题,那个他曾在海边问过的,没有得到答案的试探。   楼明岚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神色催促,只是无声地凝视着谢鸢,像是鼓励,又像是蛊惑。   没有办法装傻,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谢鸢放慢呼吸,试探着破壳一样张开唇,问的却不是曾经的那一句,而是抛开试探的外壳,他真正想知道的内核。   “楼明岚,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这声音很轻而缓,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轻颤,像怯生生探出来的柔软的,脆弱的触手。   楼明岚忽然生出了一点悔意。   后悔曾经似是而非的回答,和刚才故意骗人的试探。   他不是没察觉到谢鸢偶尔的退却,和偶尔的激进,他原以为这是因为谢鸢对自己性向的有所迟疑,有所畏惧。   可现在,他看着谢鸢那双装着期待的,如易碎琉璃一般的眼睛,忽然察觉到,谢鸢的迟疑和畏惧不是源于自身,而是源于他。   源于对楼明岚的不确定。   “我没有和徐家三小姐定亲,也没有任何的联姻计划,我和你一样,是同性恋,天生喜欢男人。”   像是又回到了那晚,楼明岚在烟火熄灭时,微笑看向谢鸢,重新回答他的问题,并且给予认真且肯定的补充。   “也只会认认真真,喜欢一个人。”    第42章   42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谢鸢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不过这一觉没能睡多久,另一张床上齐渊起床的动静就又给他吵醒了。   起床看见外面阴沉的天色,谢鸢以为天色还早,实际上已经快八点了。   等到谢鸢起床洗漱好,齐渊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跟谢鸢说楼明岚叫他过去吃早餐。   谢鸢走进房间,看见楼明岚已经坐在餐桌边等着他过来。   有了楼明岚昨晚的坦言,谢鸢明显放松了许多,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露出一个很柔软也很开心的微笑,随后与楼明岚互道晚安回了自己房间。   此刻看见楼明岚坐在那里,和从前别无二致,可谢鸢却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变化,他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落座,跟楼明岚说早上好。   楼明岚笑笑,将加了奶的咖啡移到他面前,之后两人一边吃早餐一边对了下接下来的行程。   婚礼已经结束,他们都没有多留的打算,用过早餐之后,便会跟着秘书长的车一起下山,回到金边。   之后楼明岚会直接去机场,他要回国一趟,处理逸支付支付牌照的事,问谢鸢之后的安排。   泰国那边的收购还没结束,谢鸢自然是回泰国给这事儿收尾,询问了楼明岚的机票时间之后,谢鸢也给自己买了差不多时间飞泰国的班次,和他一起去机场。   只是回程时,楼明岚却仍然没让谢鸢跟他一辆车,而是和来时一样,让谢鸢去后面和保镖一辆车。   谢鸢没有询问也没有说什么,默许了他的安排,只是在上车之前,先走过去替楼明岚拉开车门,像一个懂事的助理一样。   楼明岚眼皮微抬,不露声色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随后迈步靠近,在车门边和谢鸢错身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不是不让你和我坐一块,你坐那辆车安全一些。”   谢鸢闻言微愣,抿着唇点头应了一声,在楼明岚坐进车里之后,抬手关上车门,同时另只手伸进自己西装口袋里,掏了个东西塞楼明岚手里。   冷硬的触感让楼明岚微微一怔,抬眸看见谢鸢手臂撑着车门,俯身冲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拿着防身。”   随后车门关闭,谢鸢转身走向后面的另一辆车。   楼明岚垂眸,打量起手里的银色手枪,半晌无奈轻笑出声。   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道怎么带过来的。   谢鸢刚坐进车里,就收到了楼明岚的微信消息。   【哪儿来的?】   谢鸢:【买的。】   楼明岚:【……】   谢鸢笑了一下:【放心用,持枪证我也一起买了。】   顿了顿,他又把撤回,重新说:【你用不上最好。】还加了一个小猫双爪托腮的表情包。   另一辆车里,楼明岚好笑地弯起嘴角,回了一个“嗯”,然后把表情包添加收藏,点了一下。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小猫托腮,可谢鸢看着,却莫名脑补楼明岚托腮点头说“嗯”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发软,决定以后开始喜欢猫。   说不希望他用上,可事与愿违,两小时后那把枪就派上了用场。   车辆行至半山腰的一段山林小路时,他们遇到了袭击。一开始只是前面打头的车辆突然爆胎,警卫停车下去检查,随后是第二辆爆胎,这时前面的警卫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示意不必停车,加速离开。   可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声枪响暴起,鸟雀惊飞,最前面冲出去的车辆剧烈转向,撞上了转弯路段的糖棕树。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对讲机里传来遇袭的消息,负责开车的警卫脸色冷峻,听从命令继续加速。   楼明岚猛地握紧了车把手,另一只手点开手机给谢鸢打电话。   很快他就通过手机听见了谢鸢的声音,俩人几乎异口同声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楼明岚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大的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是汽车刺耳的急刹声。   楼明岚循声看去,只见阴沉的天色之下,一根粗壮的树横倒下来,将距离他百米之外的山道截断。而幽暗的山林间隐约可见,穿着绿色衣服绑着黑巾的袭击者窜梭其中。   随后,对讲机里传来那位秘书长的声音,在用英语安抚大家不用担心,警卫会安全地带着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谢鸢从保镖那里拿来了手机,联络了砂楚派来的那两人,其实早在他准备下山时,那两人借机下山,开车跟在后面。   察觉到遇袭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和谢鸢联络了,不过谢鸢选择接了楼明岚的电话,这会儿只好用保镖的手机重新播回去。   楼明岚听见他在用高棉语和其他人沟通,随后又用中文告诉他:“让司机掉头往回开,上山,进了托南区就是帕颂的地盘,这些人不敢上去,快点。”   楼明岚也没时间去问别的,点头说好。不过没等他跟司机开口,那司机已经调转方向盘开始往回开,同时掉头的还有离他不远的,属于那位秘书长的车,随后其他车辆也陆续开始掉头,往山上开。   可身后的袭击并没有停止,开始有山地车从林间冲出来,伴随着不断响起的枪声。   天色也越发阴沉,楼明岚甚至听见子弹擦过车身的动静。   毕竟是生长在和平国家,虽然玩过枪,但这种要命的玩法,还是让人心惊胆战,楼明岚强行镇住自己的情绪,关注落后他两三个车位的谢鸢的车,询问他的状况。   “我没事,你护好自己。”谢鸢这样说。   话音刚落,便是一声剧烈的刹车声,紧跟在楼明岚身后的那辆警卫车胎中弹,失控偏移路线,直直地朝着他撞了过来。   开车的保镖紧急避让,转向开往了另一条分叉山道,和秘书长的车分开了。   后面的山地车还在继续追,保镖来不及想太多只能一味地加速往前。   谢鸢眼睁睁看着楼明岚的车偏移路线,他骂了句脏话,让司机跟上去,那司机是秘书长的警卫,完全没打算听他的,只跟着秘书长的车就要往另条路上开。   谢鸢直接附身冲过去,猛地抢过方向盘,强硬地让他转向,车辆距离摇晃,副驾驶的警卫要过来拦他,谢鸢直接一个肘击,同时抢了他的配枪,指在司机脑门上,用高棉语大喝:“跟上去!前面那辆车出了事,我就让你们一起陪葬!”   副驾驶那位当即要抽车里的备用枪支,同时和谢鸢坐在后座的那名保镖提前摸出了枪顶在他脑门上。   至此,这俩警卫才终于屈服,加速跟上楼明岚的车。   “继续往前,没事的,我在你后面。”谢鸢慌乱地找回还在通话的手机,尽量克制的情绪对楼明岚说。   油门轰鸣,枪声不断,在越来越快地极速冲刺中,楼明岚也不免感到心惊肉跳,他听不懂谢鸢说了什么,但能听出他的惊惧与愤怒。剧烈的颠簸里,楼明岚几乎握不住手机,却还是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告诉谢鸢,我没事,你别担心,照顾好自己,你安全我才能放心。   话音刚落,玻璃爆破的声音响起,身侧的齐渊猛地将楼明岚扑倒,子弹射进副驾驶的座椅后背里。   后面的车逐渐逼近,齐渊再没有克制,抬手伸出窗外,瞄准挡风玻璃连开数枪。   枪声短暂停息,山地车副驾驶的ak随着持枪人手臂垂下而掉落,一口气还没能松个彻底,保镖司机告诉他们车胎爆了,速度提不上去。   他们的车速降了下来,后车却越来越快,极速逼近,猛地冲撞上来。   楼明岚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真的交代在这里了,他做好了搏命的准备,可下一瞬,在更远的后方,一辆黑色轿车如利剑一般撕裂山道猛地冲出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凶猛地撞上命悬一线的威胁。   “砰——”   巨大的碰撞声响彻山林,摩擦声如拉弦一般震颤着,相撞的两辆车偏离山道,擦着楼明岚的车尾撞上峭壁山石。   楼明岚几乎魂飞魄散,瞳膜上是挡风玻璃内,谢鸢眉目狠戾,神情决绝的一张脸,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久久的烙印在脑海里。   爆裂的车胎滑行减速,楼明岚仍然看着追尾相撞的两辆侧,慌忙地伸手扣门锁。   随着“咔哒”一声响起,他才终于从那股心悸中找到一丝理智,疯了一样冲下车,朝着谢鸢坐着的那辆车奔过去。   碰撞后的一阵阵耳鸣,让谢鸢像是短暂进入了另一个真空世界,他闭上眼睛猛地摇了摇脑袋,才从天旋地转的恶心感中回过神,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保镖。   那保镖也已经清醒过来,顺势坐直身体,问他有没有事。   谢鸢摇了摇头,没来得及去看前面警卫的状态,挣扎着爬起来开车门,去看另一辆车。   他迈着还在剧烈颤抖的腿下车,尚未站稳,眼前就出现了一阵风似的白色,随后是有力的手掌和宽阔的胸膛,以及在车尾气以及其他复杂味道里钻进鼻腔的浅淡草木香。   楼明岚一把接住了身形佝偻的谢鸢,将他拥进怀里。谢鸢抬起眼,看见他肝胆俱裂般的忧惧神色,也听见他沙哑似碾磨声带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谢鸢一颗悬在高空的心忽然就落了回去,他冲楼明岚弯了下嘴角:“没事,我没事。”   楼明岚的神色并没有放松,握在他的胳膊上的手持续用力,捏得谢鸢都清楚得感觉到了疼痛,不过眼下的状况也不允许他说什么,他正要扭头去看那辆山地车的情况,后背忽然一沉,从车里跟出来的保镖一把将他和楼明岚推开。   随后是一道几乎叠在一块的枪响声,谢鸢靠在楼明岚的怀里,清楚地看见一颗子弹擦着楼明岚的臂膀飞过,听见他吃痛的闷哼。   在他们的侧后方,山地车里爬出来仍然活着的袭击者,他原本持枪的右手小臂血肉模糊,正拖着身体用左手去捡脱手的枪。   谢鸢猛然回头,霎时间,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他从楼明岚的怀抱脱离,一阵风似的冲过去,一脚踢开那把手枪的同时也一拳砸在那人脸上。   背后偷袭的歹徒迅速翻滚躲避,原本拿枪的手也转而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朝着谢鸢刺过来。   只是他显然受伤更重,谢鸢毫不留情地钳住他手臂枪伤,避开攻击的同时也反手夺过匕首。   这一瞬间的变故来得太快,方才开抢打掉歹徒手枪的齐渊还站在车辆的另一侧,而距离谢鸢最近的楼明岚从疼痛回神,看见谢鸢已经将匕首猛地刺进那歹徒的腹部。   在对方剧烈挣扎中,谢鸢神色狠厉,凶猛地再次拔刀,再次刺入,恨意如有实质。   “谢鸢!”楼明岚看见他如血色沁染过的眼睛,大喝一声。   此时积云许久的天空响起闷雷,一道白光闪过,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悬停在半空,谢鸢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身下几乎断气的鲜活人体。   席卷全身的愤怒开始在楼明岚的靠近中褪去,嗅到与血腥气格格不入的草木香味儿,谢鸢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茫然地看着蹲在他身边的明岚。   匕首掉落在地,谢鸢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猛然意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当着楼明岚的面做了什么。   血色尽数褪去,谢鸢脸白如纸,颤抖着往后退了一些,远离那具布满鲜血却还在苟延残喘的鲜活人体,也远离那个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楼明岚。   躺在地上的歹徒因为内脏破裂,正发出如破风箱一般的濒死喘息,求救一样颤抖着。   谢鸢下意识去看,眼前却忽然一暗。   “没事。”楼明岚干燥而温热的掌心捂住他的眼睛,同时用另一只手捡起那把掉落的匕首。   “噗呲”一声轻响,那恼人的喘息结束了。   楼明岚用那只染血的手抱住了同样染血的谢鸢,温和而平静地告诉他:“没事了。”    第43章   43   在楼明岚的车开错山道之后,只有这一辆山地车追来,现在车上两人都接连身亡,危机暂时解除。   雷鸣之后,天色很快乌云密布,没一会儿便开始下起雨。   楼明岚拉着谢鸢去到远离惨烈现场的峭石下避雨,保镖和受轻伤的警卫们一起检查车辆,准备将谢鸢坐的那辆车上完好的轮胎拆下来,换到楼明岚坐的车辆车上。   齐渊则是从车里找了把伞,又找到了一个小型的医药箱,过来给楼明岚处理伤势。   楼明岚说没事,叫了一声谢鸢。   谢鸢还有些恍惚,愣了一秒才说自己没事,随后伸手要去碰楼明岚的胳膊,但一瞧见自己满手鲜血,就又收回手,走到另一边把手伸出去,想接雨水洗手,不过被楼明岚一把拉回来了。   “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没事。”谢鸢下意识回握住了手心,将手背到身后。   楼明岚皱起眉头,索性自己直接上手,掰开他的手心。   除了干涸的血迹以外,还有掌纹下不断冒出的殷红鲜血。   楼明岚沉着脸让齐渊开消毒水,谢鸢想说不用,先让他处理自己枪伤,但楼明岚腕力强硬,他没能挣开,也不舍得挣开。   消毒水清洗掉一部分血迹,露出谢鸢右手掌心靠下的位置上,那道两公分长的伤口,是他拿匕首刺人时因为握刀位置不对而割伤的,且因为过于用力,那道伤口很深,皮开肉绽中仍在涌出细细血水。   楼明岚接过止血贴,帮他贴上:“其他地方呢?哪里疼?”   肩膀,头,以及大腿都很疼,不过谢鸢清楚那是在撞车时受的伤,或许是脱臼,也有可能是骨折,现在没办法处理,隧摇了摇头:“没事,你先让我看看你的枪伤吧。”   楼明岚看见他眼中的执拗和担忧,沉默片刻,放开他的手。   谢鸢靠过来,用洗干净的手撕开他的衬衫破口,露出里面一道半指长的血红伤口。   那颗子弹没有打中,只是擦掉了一小块皮肉。   血水仍然不断地在往下流,将他的胳膊染了大片鲜红,让那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谢鸢喉结滚动,心里的怒气和恨意飞快地再次上涌,又被他咬着牙根竭力控制。   楼明岚见他这样,沉默片刻说:“没事的。”   谢鸢只是红着眼睛盯着那道伤口,贴着止血贴的手正在轻轻颤抖。   楼明岚没说什么,只是在齐渊清洗伤口上沾染的布料时,控制着没有出声。   谢鸢看他咬着牙,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没忍住对齐渊说:“你轻一点。”   齐渊:“……”   楼明岚绷紧的情绪骤然一松,弯起嘴唇无声地笑了一下:“轻了弄不干净,更折磨我。”   谢鸢没再说话,只是那神情仿佛又要吃人,这回要吃的是齐渊。   楼明岚索性抬起另一只手又一次捂住他的眼睛。   谢鸢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在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里,贪婪汲取这片刻的安定。   约摸过了一分钟,听见几个难以克制的深沉呼吸之后,那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漏出几缕光,那只手没有直接移开,而是转而摸了一下谢鸢的头。   “好了,不疼了。”楼明岚温和地说。   十分钟后,保镖们换好了车胎。同时那俩清醒的警卫也找到信号联系上秘书长。   对面说他们也已经摆脱了追击,没有人员伤亡,且得益于帕颂及时派人过来帮忙,那帮伏击他们的歹徒已经离开拓邰山南区,楼明岚等人可以去往秘书长一处隐秘的安全屋和他们汇合,之后再从南区的另一侧山路下山。   于是楼明岚带着谢鸢和齐渊,以及一名保镖和领路的警卫员,先乘车过去安全屋。   直到上车,谢鸢才发现楼明岚不只是手臂受伤,他走路姿势也不自然,楼明岚让他别紧张,只是保镖推开他的时候扭了一下脚腕。   谢鸢没说话,沉默片刻,让开他身边的位置,给手脚都好着的齐渊,不过还没走开,就又被楼明岚拉回来在身边待着。   众人到达目的地时,雨已经下得非常大了,伴随着电闪雷鸣。   所谓安全屋,是一栋藏在山林里的小别墅,秘书长正焦急地等待着,听见车声忙不迭地就走出来迎接。   不谈楼明岚的身份,就只是因为他是个中国人,秘书长就够胆战心惊的了,更何况还听说他们有人中枪,受伤,简直吓了个半死。   安全屋里除了秘书长一行人,还有魏濂和另一位中国来的合作商,幸运的是他们都没受伤,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听说楼明岚受伤,都紧张地跟了过来。   好在楼明岚全胳膊全腿地下了车,秘书长关切地确认他只收了轻伤,暗自松了口气儿又连忙让帕颂带来的那位医生给他检查。   一番忙碌,确定他只有胳膊受伤和脚受伤,医生说没什么事儿,软组织挫伤,骨头的问题他看不出来,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拍片子。   “还是得赶紧下山,去医院才能放心。”魏濂沉着脸关切开口。   秘书长连连点头,说已经联系人安排了。   之后医生又给其他受伤的人检查,秘书长等人不关心这些警卫保镖,很快就出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楼明岚没走,他坐在谢鸢身边,听着医生询问情况,做检查。   得益于在车辆撞上去的那一瞬间,谢鸢身侧的那位保镖拉着他往后护了一把,且因为他在后座,受到的冲击较小,外伤上只是左肩脱臼,胯骨部位肿胀,肌肉拉伤,以及腰侧手臂之类的地方有一些破皮擦伤。   至于内伤,最明显的就是脑袋撞在车门上那一下,存在轻度脑震荡的风险,其他的要去医院用精密仪器检查才知道,不过医生根据谢鸢目前的各方面感受综合判断,他受严重内伤的可能性较小,脏器目前看起来都还算正常。   表面上看起来,谢鸢身上最严重的就是他手上的刀伤,因为靠近筋脉,存在肌腱断裂的风险,当下不能再用力了,不然以后会影响手指灵活。   楼明岚脸色不再淡然,微微转过身,沉声催促齐渊去询问什么时候可以下山离开。   谢鸢闻言当即开口说:“没什么事,我感觉挺好的。”   “是吗?”楼明岚撩起眼尾看过来,“哪里挺好的?”   他语气太冷淡,冷淡到谢鸢心头突地一沉,怔怔地看着楼明岚苍白而冷峻的侧脸。   楼明岚幅度很明显地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压制住了什么,转过头没再说话。   那医生正掐着谢鸢的肩膀,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提醒他,要给他正骨,会有一些疼。   谢鸢点点头,无所谓地说没事,心里想着楼明岚为什么生气。   因为他刚才没控制住自己吗?   因为他杀了……   “你为什么会对这里的环境有所了解,之前在车里是跟谁在打电话?”楼明岚缓和了语气,忽然拉住了谢鸢受伤的手腕,安抚似的用另一只手拨弄他的手指。   谢鸢泛滥的思绪蓦地停下,听见楼明岚又“嗯?”了一声,才没有隐瞒地回答:“我来之前,让朋友给我找了两个熟悉这边环境的人。”   楼明岚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继续问:“枪也是找他们买的?”   “嗯啊——”谢鸢刚一点头,便感觉到肩膀骨头“喀”地一声响,那瞬间的剧痛让他痛呼出声,本能地去握起拳头,却没能成功。   楼明岚用更强硬的力度制止了他。   “OK,”医生拍拍手后退一步,开口说道,“之后注意不要做剧烈运动,好好休息。”   谢鸢还在忍疼,脑门都沁出了冷汗,楼明岚便向医生点头示意,道了谢。   之后医生离开,谢鸢也从那股疼痛中回过神,垂着眼皮注视着楼明岚仍然抓着他手指的手,心里一时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又软又酸的。   待到楼明岚视线转过来,谢鸢如梦初醒一样,低声说了句“谢谢”,要收回手。   楼明岚心头无名火起,可瞧见谢鸢低眉敛目,满头冷汗的可怜样子,又没办法发出去,只能松开手,开口说:“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另一条山路较为险峻,平时鲜少有人走,此时下山肯定是危险的。秘书长召集众人商议一番,决定留下来等到雨势稍微小一些再送他们下山,这一等就是入了夜,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无奈众人只能留宿,好在这栋别墅的物资充足,房间也够多,足够容纳他们这十几个人。   楼明岚身份特殊,又受了伤,因此分到较为安全的一间套房,附带一根拐杖,次卧是警卫用的一个小标间,正好让谢鸢和齐渊住了。   在确定赶不上飞机之后,楼明岚已经联系了梁瓷,让他将明天的会议改到后天,这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遇袭的消息必然瞒不住,国内本来就各种不安稳,这事儿之后只怕是会变本加厉,会有很多的麻烦。   楼明岚回到房间,基本都是在打电话安排各项事宜,中途从房间里出来倒水的时候,看见坐在客厅的谢鸢。   他这会儿已经洗过澡,换上了这里存着的清爽T恤和短裤,手上缠着纱布,脸上贴着绷带贴,坐靠沙发上看着外面的雨幕,完好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另一只手上的纱布边边。   听见楼明岚开门的动静,他应激反应似的弹坐起来,回头看向楼明岚:“有什么需要吗?”   楼明岚没回答,而是问:“坐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去休息?”   “啊,时间还早,有点睡不着。”谢鸢说。   楼明岚看了他两秒:“我没什么事是需要你这个伤患在这候着的,去睡觉。”   他的口吻一如先前,只是因为长时间说话喉咙有些干涩,可谢鸢还是能听出他嗓音沙哑之外的冷淡。   最后都没有带语气词。   这么久的相处,谢鸢已经发现楼明岚跟他讲话其实是很喜欢带语气词的。语气词就像是他的狐狸尾巴,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漏出来一点。   带着的时候就说明他心情很好,这会儿没有,就说明他心情不好,狐狸尾巴没伸出来。   这让谢鸢感觉到一种无措的惶恐,看着楼明岚转身去倒水,甚至都有一种对方在远离他的感觉。   明明他只是转身走出了两步距离而已。   谢鸢飞快地跟上去,殷切地拿杯子给他倒水。   楼明岚接过,抬眼看见谢鸢右手纱布渗出血迹,不自觉皱眉,重复了一遍:“可以了,去睡觉。”   谢鸢站那没动,固执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楼明岚压了一整天的情绪这会儿有些压不住,那些后怕卷着恼怒不断翻涌,可他仍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谢鸢发脾气,所以放缓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去好好休息,听话。”   重新听见他嗓音里的温和,谢鸢紧绷的情绪忽低破了个口子,掌心传来痛感的同时,他喉间也挤出一声低哑的问句。   “为什么生我气了?”   楼明岚没有说话,垂着的眼眸也没有看向他。   谢鸢忽然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摊开伤口一样,复又问道:“因为……我杀人了吗?” 第44章   44   谢鸢没能听到楼明岚的回答。   “咔哒”一声响,洗漱完的齐渊拧开浴室门走出来。   热气扩散,和客厅凝滞气氛形成对比。齐渊顿住脚步,有点后悔自己没再多洗一会儿,这时候再退回去显然已经不成了,于是他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拿着脏衣服准备回房间。   谢鸢也没再追问,后退一步道:“水没了,我去重新烧一壶。”   楼明岚忽地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告诉他:“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况且你也没杀人,你只是在保护我。”   这是谢鸢期待的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之后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只是怔忡地看着楼明岚,看着他温和却又透出些许疲惫的面容。   好几秒后,他笑了一下,点头说“嗯”,拿着水壶出去了。   楼明岚这回没再拦着,站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一口气儿,叫住了齐渊。   齐渊转过头,听见楼明岚低声叮嘱:“晚上你看着他点,可能是吓着了。”   毕竟一直生活在安全且稳定的环境里,猝不及防遇到这样的变故,已经够胆战心惊了,更何谈因为情绪冲动让自己双手染了鲜血。   齐渊没有问楼明岚怎么自己不去,点头应了一声。   之后谢鸢回房间休息,齐渊见他躺床上毫无睡意,主动开口说了一句:“那些人多半是恐怖组织的成员,弄死了也没关系,这边政府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相反,他还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谢鸢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嗯,如果你因为……心里接受不了,可以跟我聊聊。”齐渊又说。   谢鸢的表情变得古怪,有点尴尬,又有点不爽,嚣张地说:“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一报还一报而已。”   齐渊:“……”   “确实,”他点头,“你心态不错。”   “……”   谢鸢盯着他看了两秒,一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忆起先前保镖推开他和楼明岚的瞬间,齐渊反应极快地开抢,精准打掉歹徒偷袭的枪。   且在混乱之后,齐渊更是表情平静,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种事项,他连包扎伤口的手法都非常专业。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助理该具备的专业和冷静。   这么一想,他便对齐渊的来历有了些许猜测,也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助理,齐渊能和楼明岚一辆车,他却只能和保镖一辆车。   再看齐渊这会儿风轻云淡的样子,而自己呢,手指还在筋挛抽搐着,时不时泛起恶心感。   谢鸢心底蓦地开始不爽,他强硬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闭上眼睛入睡。   事实上没能睡着。   半夜醒来听见风雨渐盛,他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走到客厅落地窗边点了一支烟。   他自己的那包烟早在婚礼那晚抽完了,这包是护着他的那位保镖给的,不是他惯抽的牌子,味儿更冲,更苦,放平时可能还有点不习惯,这会儿倒是正好。   右手上还缠着纱布,夹烟的时候牵扯伤口有些疼,但谢鸢还是没换手,享受着那一点疼,让他记住冲动之后的后果。   外头的风雨几乎可以说是狂风暴雨,谢鸢给窗户开一点小缝,兜头让风风拍了一巴掌。   谢鸢倒不觉得难受,有时候雨水淋在身上还挺舒服了,只是担心把没剩几根的烟打湿,他稍微退后了一点。   一支烟抽完,谢鸢心里那股烦闷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盛,正要点第二支的时候,他余光忽然瞥见楼明岚的房门口漏出一点微末的光亮。   那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一指宽的缝隙,不算明亮的暖色灯光露了出来。   这房门的门锁有些不上劲儿,关门不注意,就很容易没真的锁上,这会儿门开了,估计是给谢鸢一巴掌的那缕风的杰作。   谢鸢断了点烟的心思,放轻脚步走过去,本想轻轻地再给带上,抬眼却穿过门缝看见床上没人,他心里一紧,快走两步便看见楼明岚穿着宽松的T恤长裤,正坐在床边不远的书桌边,低头书写着什么。   桌上铺着的不是文件,而是平整的黄纸。   很显然,他不是在办公,而是抄经。   谢鸢在这个时候猛然意识到,遭遇了这么一遭之后,楼明岚也并非他表面展现的平静。   他也不过是个没经历过没危险的普通人,是生活在安稳环境里的玻璃明珠,被严密保护着的人。   他或许有他的恐惧,有他的不安,会心烦意乱睡不着,需要抄经静心。   谢鸢没有打扰,驻足站在那里站了许久,让暖色光晕里,楼明岚温和而庄重的侧脸烙印在脑海里,连带着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心疼和后怕。   一直到打湿的头发变得干燥,谢鸢凉透的身体开始升温,他才转身回了房间,一夜无眠。   翌日,他就又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狼恶犬了,对晚上的事儿只字不提,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脱困和报复上。   经过一夜雨水浇灌,山路变得更加危险,有警卫去探路差点翻了车,而原本的路线也因为之前袭击倒塌的树,产生滑坡,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于是乎,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   而外界果然也如楼明岚所想,遇袭的事上了新闻,在第三天的时候传回了国内,楼明岚在寺里清秀的父亲都听闻消息,打来电话,确认他是否无恙。   电话刚说了两句就因为信号消失而切断了。   其实在前一天,信号就已经因为雷雨连绵而时有时无,现在更是直接断了信号,秘书长的警卫过来报告说是雷电干扰磁场,信号塔故障,只能等这阵雷鸣过去,再派人过去检修。   所有人都愁云惨淡,脾气急的已经当面甩脸色发脾气了,秘书长只能一再安抚,说信号恢复就会联系救援,并且声明这里很安全,属于帕颂的势力范围,一般人不敢在这里闹事,不会有危险。   好在这里的人都经得住事儿的,有情绪相对稳定的魏濂安抚,也有更年轻更冷静的楼明岚做对比,渐渐地都稳定了情绪。   谢鸢起初还能冷静地待着,用远程的工作和一大堆财务报表来打发时间,即便偶尔信号不稳,让他烦躁,也还顾及着楼明岚也在一墙之隔处理工作,竭力控制着情绪稳定。   但是现在,他刚收到樊山传来的消息,说是几经辗转,终于与那位在北美调查过世峰集团的记者联系上了,正是关键时刻,信号却断了,能下山的日子更是没个准数。   更别说他还发现楼明岚的脚伤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肿胀,越来越严重了。   谢鸢面沉如水,迫切地想要离开,想要找到背后的那个人,让他付出代价。   “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说?”谢鸢蹲在楼明岚身边,看着他红肿的脚踝,又生气又心疼。   楼明岚倒不是很在意,收回腿,说:“没什么事,就是刚才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用了力。”   “那你怎么不叫我,我帮你洗啊。”谢鸢脱口而出,说完才察觉到不妥当,特别是这会儿楼明岚刚洗完澡,浴袍半敞,热气熏人。   楼明岚倒无所觉,还有心情笑了一下:“心疼了?”   谢鸢抬眼看见他抬手拨弄半湿的长发,白皙的脸浮着热气未散的红,呼吸骤然沉了下来。   然下一瞬,楼明岚神色又变冷,似笑非笑地说:“那知道我为什么生你气了吗?”   几天过去,两个人的情绪都逐渐从那场混乱中稳定下来,谁也没再提起那天的事儿,谢鸢尽量让自己忽略,好像这样就能让楼明岚忘记他满手鲜血的样子,回到之前那样,他们对彼此感官都很好的暧昧状态。   没想到楼明岚会猝不及防地主动提起,还是用这种暧昧的口吻提起。   谢鸢错愕地抬眼,足足愣了有四五秒,才逐渐联系前后文,试着去理解了一番楼明岚这话的言外之意。   生气是因为心疼我受伤吗?   这个念头刚一成型,谢鸢就像是被抛向了云端,那些隐秘的,黑暗的,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恐惧和厌恶,齐刷刷的从天灵盖飞了出来,好似他连日的阴郁终于有了一点放晴的迹象。   可很快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无尽的懊恼与自厌。   他想到了那些夜里楼明岚不睡觉抄写的佛经。   他无意中看见过内容,认出那是一篇篇往生咒。   抄给谁的,不言而喻。   自然是死在谢鸢手上的那个人。   啊,也不是,严格来说,那人其实是死在楼明岚手上的。   谢鸢无法想象修过禅心的楼明岚当时的心情,或者说他不敢去想那是什么心情,也不敢去想楼明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开始后悔,开始害怕。   就像从那辆红色赛车里爬出来时,一样的害怕。   心口发堵如坠了座撞钟,谢鸢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齐渊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嘉逸集团出事了。    第45章   45   见谢鸢在这里,齐渊没着急开口,看向楼明岚示意。   然没等楼明岚有所表示,谢鸢很有眼力见起身离开。   “你们聊,我去拿点药。”   他垂着眼,神情明明是很平静的,可楼明岚就是觉得他在委屈,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抬手用手指勾住了人,柔声说:“应该是我公司的事,可能不太好听,你还要听吗?”   谢鸢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知道这是对方在交付信任,于是他“嗯”着点头。   楼明岚弯了弯唇,让齐渊继续说。   方才信号短暂的恢复了一瞬,齐渊收到梁瓷发来的信息,说是集团决定明天照常召开会议,不过改成了董事会,提议选举代理董事长,主持应对逸支付股权变革事宜。   “谁提出的?”这不是什么机密事件,所以楼明岚没瞒着谢鸢,直接开口问。   “老郑总,”齐渊说,“楼总和明月总也都同意了。”   楼明岚微微眯了下眼睛,意外神色并没有很多。   谢鸢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这几天和齐渊朝夕相处,即便他没有特意关注齐渊在忙什么,也还是从一些偶然听见的电话内容察觉到嘉逸内部的暗流涌动。   鉴于之前嘉逸和津世峰的矛盾,逸支付的股权变动会很艰难,楼明岚这次回去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他被困在这里,倒给了其他人夺权的机会。   楼家是很明显的家族集团,大部分股权都控制在楼家人手里,如果不是楼家人出面同意选什么代理董事长,其他董事会成员闹翻天也不见得有用。   谁想夺权简直一目了然。   谢鸢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所以这次遇袭,都有可能不单单是个意外。   出现在泰国的郑明东,又或者是郑明旭,必定参与了其中。   不然为什么这么巧,楼明岚刚准备回国就遇上袭击,仅仅是被困三天,嘉逸就到了要选去代理董事长的地步吗?   “他们既然能说动明月总,想来应该是做好了准备,我们接下来会很被动了。”齐渊说。   楼明岚点点头:“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齐渊说。   楼明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之后他没再说话,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浴袍衣带,谢鸢没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   楼明岚笑了一下:“等信号恢复再说吧,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能做的。”   谢鸢仍然皱着眉,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甚至没注意握起了拳头,楼明岚见状,伸手在他右手背上拍了一下:“手还要不要了。”   谢鸢倏地松了手,听见他说:“别跟着乱着急,公司有赵叔在,不会出乱子。”他哼笑一声,眼底幽沉冰冷,“就算选出来,也不过是个‘代理’,我还好好的在这呢。”   虽是这么说,可谢鸢并没有放心。   “好了,回去休息吧,”楼明岚笑笑,安抚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背,“说不定明天早上天就晴了。”   可惜第二天没有天晴。   不过雨势减小了一些,雷声也没再响起,这场围困众人许久的雨终于有了要停下的趋势。   信号依然没有恢复,中午的时候,秘书长派去检修的警卫回来告诉他们,是信号塔出了问题。   只是现在前往信号塔的路有一段洼地,已经被水淹了,而且这种天气去检修会很危险。   秘书长听完,抬眼看了一眼尚未散去阴云的天空,估计再有一天就要放晴了,到时候在帕颂的帮助下调直升机可以过来,隧让他们放弃修理。   齐渊听闻之后拧起了眉心,再次向秘书长沟通。   经过的魏濂发现情况走过来:“岚董这是有急事要处理?”   “不算什么事儿。”楼明岚笑笑道。   魏濂沉思片刻,开口说:“我手下刚好有个人,懂点通信工程,我让他帮忙过去看看吧。”   “太危险了,”楼明岚摇头道,“不是什么急事,就不劳烦大家了。”   见楼明岚如此,魏濂隧作罢,楼明岚也让秘书长不必费心。   可谁也没想到,一个多小时后,信号突然恢复了。   楼明岚午休结束,准备让齐渊帮他洗头发,刚准备躺下,却没见到会过来帮忙的谢鸢,他疑惑地问齐渊:“谢鸢人呢?”   “不知道,我去房间看看。”不过几秒钟,齐渊摇着头走出来,“不在房里。”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宣告信号恢复。楼明岚沉了脸色,齐渊立即起身出去找人。一圈下来都没见到人,只从一个警卫那里听说,之前谢鸢过来询问过信号塔的位置,他还让一个兄弟给人领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楼明岚脸色铁青,当即站起身要出门,他拖着不便的右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蒙蒙细雨里,被警卫搀扶着进门的,满身脏污的谢鸢。   楼明岚死死地盯着那个脏污的人影,只觉一股怒火猛地冲上脑门。   谢鸢尚未察觉,他感觉到自己膝盖没那么疼了,便不再让那警卫扶着,自己准备走回屋洗澡。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楼明岚站在楼梯口,面沉如水,眼神危险。   谢鸢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又担忧地说:“你,你怎么站起来了,脚受的了吗?”   楼明岚还没来得及说话,秘书长听说他助理修好了信号塔,当即欣喜地过来道谢。   楼明岚稍稍收敛表情,咬着牙对谢鸢低骂了一句:“混蛋玩意儿!洗干净我再收拾你。”   谢鸢很快就洗干净了身上的脏污,出来时,一眼就看见楼明岚就坐在浴室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根黑色拐棍。   他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甚至因为背光,显得有些阴沉。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谢鸢看了一眼墙上显示下午两点十五分的电子时钟。   这边比国内慢一个小时,按照国内时间,董事会已经开始十五分钟了。   楼明岚闻言转头看过来,谢鸢这才注意到他撑在扶手上的左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谢鸢识趣地准备离开,却听背后响起楼明岚沉冷地嗓音。“往哪儿跑?给我过来。”   谢鸢转过头,看见楼明岚已经放下了手机,而齐渊也从房间里出来,把连好网络的笔记本电脑,蓝牙耳机之类的东西放在他的面前。   楼明岚倒是没着急戴耳机,而是盯着谢鸢,用眼神示意他最好乖乖地过来。   等到谢鸢老实地走过来,楼明岚才伸手去拿起耳机戴上。   而他旁边的齐渊则从茶几的另一边,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医药箱,低声跟谢鸢说,要给他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谢鸢想说不用,他自己一会儿处理就好,可刚一张嘴,楼明岚冷冷地视线就扫了过来,随后对方清润冷峻的声音响起,回复着会议室里七嘴八舌的问候。   “我没事,诸位不必担心,只是遇上了雷雨,不方便飞回国而已。”   郑焕表情明显地松了口气儿:“可真是太好了,你这突然没了消息,真是够让人担心的。”   “嗯,”大伯楼晟也紧接着说,“你爸急得连夜从山里往回赶,你给他打过电话没有?”   “还没有。”楼明岚说,“这不是听说大伯和小姑父着急处理逸支付的股权问题,我只能先紧着工作,私事儿往后排。”   他这话说的平静,可言语之外的嘲讽却是没藏着,显然此刻心情不佳。   不少董事都默默地观察郑焕和楼晟的脸色,前者倒是露出一点尴尬,后者则是皱着眉,一副严肃不满的样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另一位和郑焕交好的董事开口:“这事儿确实着急,还有一周时间就截止了,再不商讨个对策出来,股东们要有意见了,当然,这回也要怪那写媒体乱写,一番舆论搞的集团股价大跌,郑董和楼董也是为了安抚其他股东。”   说的多好听,都是没办法,都是为了公司好。   楼明岚弯起嘴角不以为意似的笑了笑,之后郑焕又关切开口,询问了一番楼明岚这边的情况,楼明岚简要地说了两句。   一只沉默的楼明月这时候开口询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国?”   楼明岚静了一会儿才说:“还不能确定,这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样子,风浪又大,只能等天气好一些了。”   谢鸢闻言又看了一眼楼明岚,知道他这是在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心里对黑心商人2.0版本的楼明岚又有了更具体的认识。   楼明岚察觉到视线,也看了过来。谢鸢下意识收了下手心,随后被齐渊给制止,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忍着点”,谢鸢便不再动。   因为长时间泡水,谢鸢的手心发白,皮肤表面出现了明显的水皱痕迹,而他掌心的那道伤口,更是又一次撕裂,边缘都要泡烂的,还夹杂着一些褐色脏污,显得伤口糜烂又刺眼。   随着齐渊用棉签的按压拨弄,露出里面可怖的血肉,以及藏匿其中的褐色砂石,仅靠生理盐水是没办法把这些脏污冲出来的,只能用棉签将伤口按开,用镊子取,再用生理盐水冲刷。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这相当疼,但谢鸢一声没吭。   楼明岚的眼神逐渐发沉,声音也冷了下来:“关于我的情况就到这了,赵叔。”   会议室里,坐在郑焕对面的赵成应了一声:“在这,岚董有什么吩咐吗?”   “刚才进行的议题是什么?”   赵成开口说了,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卡得楼明岚很烦躁,他索性直接摘了耳机,扔在桌上,冷声开口:“既然我好端端的在这,这个议题还有讨论的必要吗?”   外放的回忆声里,有人说:“只是岚董您归期未定,这边还是需要一个——”   “需要什么?”楼明岚沉声打断,“需要告诉外界嘉逸董事长现在回不了国吗?”   那董事还待说什么,郑焕安抚似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口:“明岚说的有道理,是我欠考虑了。”   “继续。”楼明岚懒得跟他废话。   泛白的伤口重新被鲜血染红,这不是止血贴就能解决的问题,齐渊拧着眉取出针线,替谢鸢缝针。   顾及到在开会,谢鸢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   楼明岚忽然按了静音,侧眸看过来:“疼吗?”   谢鸢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楼明岚那一点心软又重新被恼怒按下去:“那你就给我受着。”    第46章   46   谢鸢不再说话,听见线上会议里传出关于第二个议题的声音。   “针对逸支付获取支付牌照的问题,经过高层和股东的协商,一致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从世峰集团买回对应的30%股权,完成内资转化,达到获取支付牌照的条件,目前跟世峰集团初步商讨,对方愿意配合完成股权转让,以208亿美金的金额售出股权。”   这个金额一说出来,不少董事都面露哗然。   逸支付的潜力巨大,当初置换时股价也不过在50亿美金左右,还附带了一部分收益让渡,现在五年过去,即便逸支付市值翻了一倍多,世峰的要价也未免太夸张。   “先不说合不合理,现在集团根本拿不出这么资产置换,总不能拿集团股份去换!”有董事斥责道。   “别着急,这只是初步洽谈。”郑焕老神在在地开口安抚,“一开始对方确实如此要加,前两天我和楼董为此去了一趟北美,和那位新上任的总裁见了面,几番洽谈下来,对面同意让步了,愿意以47亿美金出售10%的股份,另外20%转到津世峰,条件是逸支付每年需要向世峰集团支付的10%税前利润调整至20%。”   说着他让身边的助手将拟好的合同一一分发下去。   “具体更详细的条款也都列出来了,各位可以先看看。”随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助理,“也发一份给明岚。”   楼明岚没什么表情地点开了合同,一目十行地扫过,还不等他说什么,赵成已经隐含怒气地开口质问:“这里头说这事儿全权交给楼晟楼董操作是什么意思,另行成立子公司又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呀,这是因为当时联系不上明岚,世峰集团的褚总对嘉逸的情况有些不放心,幸好楼董当时一同过去,得到了世峰集团的信任。”郑焕解释道,“至于子公司,是因为嘉逸目前股份结构也存在外资持股,若是由嘉逸直接全资控股逸支付,或许存在风险,所以做个嵌套。”   放屁!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谢鸢估计已经骂出来了。   狗屁的得到了世峰的信任,分明是狼狈为奸,结党营私,想趁此从楼明岚手里转移逸支付的控制权。   谢鸢能想明白,赵成又怎么会想不到这里,他早就知道郑焕这段时间不安分,却没想到他能说动楼晟。   若非有这个持股和楼明岚不相上下的楼家人出面,他怎么敢召开董事会,敢堂而皇之的将这事儿拿出来讨论。   若是方才让楼晟暂领代理董事长的决策通过,那现在这份合约根本不需要讨论,楼明岚将会失去对逸支付的控制权。   一环扣一环,郑焕可真是筹谋许久啊。   “我不同意这份方案。”赵成率先表态,随后董秘也表态,“现在岚董已经确认无恙,具体操作应该等岚董回来再认真商议是否具备可操作性。”   “只怕时间上来不及,岚董现在归期未定,加上各种股权操作也需要时间,到时候影响支付牌照的获取,损失将会更多。”   “这份方案压根没经我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执行这一步,风控组甚至没有出具相应的可信性报告,我坚决不同意!”   “这个方案不同意,难道你还能想到其他办法?”郑焕提高了声音。   赵成气急,差点要犯了哮喘:“谁说我没——”   “赵叔。”楼明岚适时开口,关心道,“你别动气,身体为重,气坏身子不值当。”   赵成便不再多言。   “明岚,”沉默许久的楼晟开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只有从世峰集团买回股份,才能解决问题,你应该知道,这些条件已经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了!时间不等人。”   “确实,这个价格还算合理,但是大伯,”楼明岚神色冷下来,“我才是董事长,这样重大的决策是不是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楼晟没有说话,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沉默少顷,沉声道:“这都是为集团的利益考虑。”他没有傻到辩解说什么联系不上的说辞,毕竟这事儿显然不可能真的是在楼明岚被困期间达成,必然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谋划。   双方各执己见,又是一番争吵,楼明岚冷漠地听着,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却并没有聚焦在某一个人的脸上,而是脸色沉冷地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如此,”最后楼晟总结拍板,“那就由董事会投票决定这份方案是否通过。”   这个提议让人无法反驳,这也是他的最终目的。   嘉逸集团董事会成员一共有十二人,今天出席在会议室的一共有9位,加上连线上的楼明岚,一共出席了十个人。   经过一轮投票,楼明岚这一派的有赵成和董秘坚决反对,郑焕和楼董党有三人投票赞成,另外两位曾支持楼明岚出任董事长的独立董事,则在这个时候犹豫一番,也跟着投了赞成票,于是赞成票达到5票,剩下最后一个楼明月,肯定是支持她的父亲楼晟,赞成票超过二分之一,决策通过。   赵成的脸色蓦地变了,怒目瞪着那两位董事,那俩董事却只是叹气耸肩,说他们得从大局来看,时间不等人。   而在电脑屏幕的这边,谢鸢也和赵成差不多的脸色难看,另一只手都不自觉握拳,脑子里不断搜索对应的身份,翻涌了一个接一个的报复手段。   楼明岚却是神色冷漠而平静,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冷冷地看着这一场图穷匕见的夺权。   接下来投票权来到楼明月手上,令人意外的是,她一番迟疑之后选了回避,两边都不占。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现在赞成票已经是5/9,超过投票人数一半,决策通过。   就在这时,赵成忽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一位董事,就是承建的方总,对方因为在国外,所以在会议开始时电话联系过,他当时表示的态度是和楼明月一样的回避,不参与,不参与投票,也不计入总投票人数。   可是那个时候的情况是楼明岚没有出现,现在楼明岚出现了,那位的想法或许会有改变。于是赵成提出应该再给方总打电话确认他的投票。   “之前方总已经说了,他选择回避表决。”郑焕说。   赵成不死心,一再要求。郑焕见已成定局,隧同意让他再次连线方总。   变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那位方总正在赶飞机,如郑焕所言,他在听完情况之后,“嗯嗯”两声说:“我不是说了,我和岚董楼董都有其他的合作,所以就不管这事儿,直接弃权了嘛,我不掺合,你们搞你们的。”   赵成心下一沉。郑焕微笑着说:“方总的态度——”   他的话还没说话,一道陌生的清锐男声突地打断了他:“方总,您是说您因为和岚董,楼董,都存在利益牵扯,所以直接选择投票弃权是吗?”   “啊,对啊,”电话那边的方总点头说,“我弃权,我谁也不投。”   “所以您的决定是弃权。”谢鸢又重复了一遍。   方总跟着附和:“对。”   到这里,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回过味来,赵成眼睛一亮,当即在郑焕开口之前挂断了电话。   “好了,我已经确认了方总的态度,他弃权,所以十一位董事表决结果是:弃权1,回避1,反对4,赞成5。”赵成笑了一声,“根据公司规定,重要决策必须超过一半人以上的同意票才能通过,现在这项提案,刚刚达到五票,没有超过总投票数的二分之一,最终结果是不通过。”   郑焕自然不服,又是一轮争论开启,楼明岚仍然没有去听那些争执,而是侧眸看着刚才突然走到他身边,强硬开口改变局势的谢鸢。   开口的那一瞬间,谢鸢没想太多,只是看见了翻盘的机会,便冲过去抓住。这会儿碰上楼明岚看过来的目光,他才发现自己的行为逾矩了。   楼明岚让他在这里旁听或许是出于信任,可他在这个时候胡乱地介入,显然过了界,毕竟他只是个外人。   吵闹声越发让人烦躁,楼明岚不耐烦地抬手结束了通讯。   室内恢复安静,谢鸢见他脸色不虞,心里不免有点惴惴不安,犹豫着说:“抱歉,是我逾越了,我刚才一时情急想帮你,所以才开口插话。”   楼明岚背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没做任何表态,只是沉默地盯着谢鸢。   齐渊这个时候已经十分识趣地收拾东西离开,顺手把门关上了。   随后,楼明岚微抬下巴,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衣服脱了。”   谢鸢愣在那没反应。楼明岚眉心一压,沉了语气道:“要我来给你脱吗?”   这是谢鸢没听过的森寒语气,威慑力十足,谢鸢只好听话地抬手脱掉T恤,露出他精壮的上身。   在衣摆掀开的瞬间,楼明岚就已经将目光投向他的右侧腰肌,那漂亮的蜜色肌肤上,有着一道一指长的细长划伤。   新伤。   楼明岚脸色冷下来,视线掠过他漂亮的蜜色腹肌,胸肌,块块分明,鼓鼓囊囊,上头还挂着因为缝伤口而出的冷汗,在灯光下泛出一种欲色的微光。   “裤子。”   谢鸢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用了吧,我没伤着。”   楼明岚不说话,只是冷漠地抬眼盯着他。   那眼神充满着锐色和压制力,谢鸢无法抗拒,只好脱掉了身上的宽松长裤。   两条修长而笔直的腿上的确没有很明显的伤口,只有一些短小尖刺划出的细微痕迹,以及一些不知道什么原因留下的红印。   这无疑是一副充满力量感的年轻躯体,每一块肌肉都隆起的恰到好处,每一道线条也流畅优美,那些伤口红印并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添了几分危险的性感,和色欲感。   楼明岚神色淡漠地扫过他近乎赤裸的身体,微抬下巴开口命令道:“跪下。”    第47章   47   这是楼明岚第一次在谢鸢面前露出居高临下的强势神态。   冷漠的,漂亮的,像无情而高贵的神。   “跪下。”   这简洁而粗暴的命令,让谢鸢都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有点古怪,又有点说不清的战栗和兴奋。   楼明岚微抬着下巴坐在那里,挺括的衬衫西裤严丝合缝,禁欲的同时又漏出几分掌控者的dom感。   而他呢,这会儿身上只有一条黑色内裤,包裹着他的隐私部位,明明是站在,却觉得自己是被俯视着的,被控制着的。   “没听见吗?”楼明岚开口提醒,还拿起手边的拐棍在地毯上点了两下,示意他快点。   谢鸢觉得不应该,可身体却很诚实,战栗着弯下右腿单膝跪下去,随后他便感觉到左腿膝盖传来拉扯的痛感,眉心皱纹一闪即逝。   楼明岚眯起眼睛,拐棍点在他弯曲的左膝盖上,冷声反问:“没伤着?”   谢鸢:“……”   冷硬的木头点在他的皮肤上,粗糙的触感让人不适,可一想到这木头的另一端在楼明岚手上,不适就变成了刺激,或许比楼明岚直接上手还刺激。   他喉结滚了一下,开口解释:“可能是不小心在哪撞着了吧,没什么事。”   “嗯,没什么事。”楼明岚点头附和,随后持着那根精巧的拐棍,沿着他的大腿继续往上,点在他大腿外侧,贴近内裤边缘的区域。   “那这里呢?”楼明岚又问。   谢鸢不自觉侧眸,看见黑色的棍尖前,有一道硬币大小的淤痕,中间甚至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紫色。   “也是不知道在哪里撞的?”楼明岚问。   谢鸢没有说话,心里除了有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迟疑,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犹豫,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皮肤表面汗水带了凉意很快又重新变得燥热,让他的皮肤飞起暧昧的红。   “这里也是,是吗?”那根木棍再次移动,这回点在了谢鸢的臂膀内侧,那里也有一道擦伤,因为太靠内,木棍碰上手臂的同时也擦过了谢鸢的胸肌。   粗粝的木头擦过红豆,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鸢眉心紧皱,呼吸沉了下来。   楼明岚听见了,见他低着头似在忍耐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因为膝盖疼得受不住,隧收回了那根木棍,没好气地:“站起来。”   谢鸢没动,仍然半跪在那里,上身微微压低,几乎有些佝偻了。   楼明岚猛地皱眉:“站不起来了?”   谢鸢没说话,而是做了个深呼吸,咬住了嘴唇,楼明岚狐疑地看了他两秒,以为他反骨起来在无声反抗,隧俯下身体,伸手用虎口掐着下巴让他抬头。   猝不及防的皮肤触碰,以及猛地钻进口鼻的属于楼明岚身上的气息,让谢鸢竭力控制的呼吸顿时喘了出来。   且对方那绸缎一样的长发,还随着动作而飘洒在谢鸢裸露的大腿上,擦出让人战栗的痒意。   几乎是一瞬间,谢鸢身体发生强烈反应,完全不受控地立了起来。   “你怎么——”楼明岚询问的话刚开了口,余光便看见那漂亮的腹肌下边,黑色布料突起来一大块。   “……”   都是男人,楼明岚哪儿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竟这么生生被气笑了。   饶是谢鸢心理素质再好,这会儿也有些变了颜色,扯过丢在沙发上的衣服就要往后退。楼明岚却没有松手,而是沉声说了句“别动”。   于是谢鸢僵在原地,楼明岚仍然捏着他的下巴,语气危险道:“你存心要气死我是吧。”   “你从树上摔下来那一下,怎么没把你这玩意儿一起摔坏呢。”   谢鸢知道楼明岚让他脱衣服只是想检查他身体上的伤,让他跪下也是在试探他的膝盖,可这方式其实是很羞辱人的,若是换了旁人,谢鸢只怕会把笔记本电脑举起来砸人头上。   可这是楼明岚。让谢鸢毫无不满,只有兴奋的楼明岚。   这反应不受他控制,却依然让他感到羞耻,于是乎在被楼明岚发现的那一瞬间,他血肉里头的反骨还是蹿出来,压过了那股怂劲儿。   “你在气我受伤了吗?”谢鸢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明岚,挑衅似的开口问,“你在心疼我啊。”   楼明岚似乎也没想到一再回避的谢鸢忽然来了一记直球,对上对方亮起来近乎有恃无恐的眼睛,冷笑承认:“对,我心疼你。我多心疼你啊,这几天我照顾着你的情绪,不想你受惊吓还受委屈,忍着没跟你发脾气,结果你呢?你就这么报答我啊,一声不吭地又去作死,我需要你去修信号塔吗?我需要你为了那劳什子的董事会弄一身伤回来吗?”   楼明岚声音并不沉,用词也并不很厉,可谢鸢却觉得自己不断在他手里缩小,心跳蹦蹦蹦的加快,又随着右面的一句句反问而逐渐下沉,破土而出的冲动不断地收敛,收回了壳子里。   有声音在告诉他,你看你做的好事,让他这么生气。   在被人袭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生气。   还照顾着你的情绪,不跟你发脾气,甚至从你手里接过了那条人命。   谢鸢又一次想起在那个夜里,楼明岚开着台灯,在桌前抄写往生咒的情景,那一抹微弱的光晕,本该干干净净,澄澈净明,却因为他而背上了无边孽障。   那一瞬间谢鸢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应该感到兴奋,愉快,那是被楼明岚在乎的感觉,可同时他又感觉到痛苦,抗拒,那是他在伤害楼明岚的感觉。   以为装傻就能蒙混过关,以为自己不过界就能无限靠近一点,离那些伤害远一点。   事实上,谢鸢只是一边想要,一边又不敢要,看着希望近在眼前,又看见绝望跟在身后面。   只好悬停在红线边,像个无赖一样享受暧昧的擦边。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装傻了,需要做个了断,所以他给自己做了个测试。   “其实你可以不用照顾我的情绪的。”谢鸢轻忽的声音打破沉默。   楼明岚嘴角的笑意凝滞,皱眉看着谢鸢澄净却让人看不懂的棕色眼睛。   “什么叫不用照顾你的情绪?”   “就是这些事儿,都当我自作自受好了,”谢鸢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沉,尖锐,藏着谁也不知道的挣扎与撕扯,“你不用心疼我,也不用在意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你也根本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什么。   楼明岚神色一变,冷色重新爬上眼睛,他盯着谢鸢看了好几秒,随后好像失望一样后退,坐回到沙发上。“不用在意你?那你巴巴地望我眼前凑什么?非要跟过来干什么?”   他伸出长腿,脚尖踩上黑色布料上凸起的地方,沉声道:“现在对我硬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谢鸢没说话,咬着牙才没能发出声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   楼明岚抬手抓了一把脸侧头发,露出嘴角噙着的不知道嘲讽谁的笑:“谢鸢,你敢说你对我毫无企图吗?”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也不是一个好地方,楼明岚没想那么快,可连日压着的情绪让他这一刻他忍不住,脚上用了些力,摩擦碾压着那坨逐渐发硬的东西,让它硬得更厉害,更凶猛。   谢鸢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屏住的呼吸倏地就乱了,那些因为挣扎而消散的欲望凝聚,蓬发,轻易地拉扯着谢鸢往红线边缘,一步步过界。   楼明岚神色淡漠地欣赏着谢鸢蜜色的胸膛不断起伏,红豆鲜艳欲滴,那是因为他在颤抖的欲望。   在谢鸢控制不住喘出声的时候,楼明岚再次倾身,贴近谢鸢灼热的呼吸,压低声音询问:“或者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要命的救我,不要命的帮我,对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深沉的欲望从心底蔓延,痛苦也是,谢鸢看着楼明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有压着的怒意,也有笃定的确信,还有很多很多没有隐藏的在意——因为谢鸢的抗拒。   谢鸢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在期待的。   只是那些期待,在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中,在一次又一次的犹疑不确定里,被磨平了棱角,深埋进血肉里。   现在,楼明岚一句句过界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刺,深入骨血,重新撬动了那些棱角,那些期待。   谢鸢疼得无以复加,也兴奋得无以复加。   想要的。   他无数次挣扎,和无数的克制,都是他无数次的“想要”而已。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疯了一样想要。   谢鸢仰头看着他的爱神,眼睛忽然就红了,咬着牙叫他的名字:“楼明岚,我有时候真的恨你。”   尾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可楼明岚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和两个月之前忽闪忽闪的灯光里那双眼睛重合。   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明朗,又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破碎。   这段时间的暧昧相处,楼明岚不是没有察觉到谢鸢的回避,他不明白谢鸢这种张扬的性格,为什么在面对他的时候会犹犹豫豫,畏畏缩缩。   他曾经不清楚那些回避,又曾经以为自己弄清楚了那些回避,可是在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种回避依然若有似无的存在着。   他自以为游刃有余地掌握了关于谢鸢的一切,自以为松弛有度地掌控了这段关系的方向和进度,他一步步试探,一步步给出筹码,确定谢鸢对他不是毫无感觉——是喜欢的,很喜欢的,可以不顾性命的喜欢。   可他却从没想过,这些喜欢里面,还有一些夹着很多委屈的恨。   让他不明白,却为之心疼的恨。   “恨我?”楼明岚有些难过似的问他,“我做了什么让你恨我?”   谢鸢看着他,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什么都没做。”   你只是看向了我。   把手里的弓箭给了我。   让我被动,又让我主动。   谢鸢依然是笑着,他不再抗拒身体里汹涌的欲望,让所有的爱意决堤,抬起手用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楼明岚脸侧的头发,像是踏过红线之前的试探,确认安全,也确认是他想要的楼明岚,那只手逐渐往上,穿过发丝,碰上楼明岚如爱神一样的脸。   那就不要再拿走了。   “楼明岚,”他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带着柔软的试探和期待,“如果我说我对你有很多很多,你无法想象的非分之想,或许有一天我会让你痛苦,后悔,你还会让我靠近你,追求你吗?”   楼明岚面无表情,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谢鸢的手,只是用沉寂却不平静的眼睛凝视着谢鸢。   不明白这混蛋玩意儿为什么忽然又变得柔软,为什么忽然不再躲避,却直观地从这双眼睛里感受到他从未显露过的胆怯……脆弱。   是我的爱给的还不够多吗?   楼明岚在心里想。   到这一步了,他还要给自己加个退路。   加个“如果”。   可楼明岚不想给他退路,他手指拨弄那枚唇环,在即将吻下去的时候给了否定的答案,说“不可以”。   小蝴蝶在手心颤抖,在他不断轻眨眼睛,泛出水光的时候——楼明岚又叫他的名字。   “谢鸢,我不接受如果的。”   “你要追我,得重说一次。”   欲望冲破红线,谢鸢猛地掐住楼明岚的手腕,脚掌用力蹬地起身,一把将楼明岚反压在沙发上,张嘴咬上他的脖颈。   像兽类咬住猎物的咽喉一样,强势,凶狠,奋力一博。   楼明岚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火热的身体压制,脖颈感受到强烈的痛感时,也感觉到滚烫的湿润。   那是谢鸢的眼泪。   汹涌的,止不住的眼泪。   楼明岚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震得他一时竟忘记了疼,直到谢鸢自己松开嘴,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楼明岚看见那里面充满爱恨,都是自己。   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还想要吻他,可抬头的瞬间,谢鸢却直起身体往后一退。   ?   短暂的愣怔之后,楼明岚便察觉到自己除了颈侧有有谢鸢留下的一片湿意以外,大腿上也有一小块。   他低头去看,眼前暗影一闪,谢鸢突地转身——跑了。   躺沙发上的楼明岚哪儿还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坐起身,修长的手指抹了一把大腿上还热着的黏腻湿渍。   指腹揉捻,低笑出声。   这小混蛋这么敏感,以后可怎么玩儿啊。    第48章   48   谢鸢跑进了浴室。   楼明岚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水声时,没忍住走到门边敲了敲门。   随后水声停止,谢鸢没说话,只有沉默。   楼明岚觉得好笑,忍着没真的笑出声,只是开口提醒:“当心你的手。”   静了两秒,浴室里响起闷闷的一声“我知道”。   楼明岚笑了一下,转身走开了。   十分钟后,谢鸢洗干净身上的汗和那什么,也洗干净糊了满脸的眼泪,收拾好情绪,裹着浴巾拉开门,结果看见浴室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凳子,上头放着一条新内裤。   单独的一条内裤。   “……”   谢鸢磨着牙,一把将内裤抽进来。   一分钟后,他重新走出来,看见楼明岚还坐在沙发上,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电脑上的文件。   谢鸢看了他一眼,没过去打扰,正想悄悄回房间的时候,楼明岚似有所感一样转头看过来,随后无声地偏了下头,示意他过来。   又是那种又帅又欲的模样,谢鸢又开始觉得热,心热脸也热,还有那什么也热,不好意思地热,让他不太想过去,可身体有他自己的意志,啪嗒啪嗒走过去了。   “大伯他到底姓楼,不至于让渡出嘉逸的股份,嗯,如果世峰盯上的是海外的那部分资产,倒还是好事了。”楼明岚安抚道,“我知道,赵叔,你在国内也要注意安全。”   “嗯,我会盯好这边的,包括你说的纪家兄弟那边。”   “好的,那就先这样。”楼明岚说完挂断电话,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谢鸢,“坐这边来。”   谢鸢起身坐过来,楼明岚又说:“浴巾脱了。”   “……”   谢鸢坐下的动作僵了一瞬,楼明岚没忍住笑了一声,从茶几底下将医疗箱抽过:“想什么呢,给你上药。”   谢鸢这辈子都没这么局促过,脸上的热度根本下不去,他有些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我自己来吧。”   楼明岚闻言看过来,目光停在他通红的耳朵尖上,知道他这会儿正尴尬呢,隧点头说好。   话音刚落,楼明岚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梁瓷的电话,楼明岚把手里的棉签递给谢鸢,没避着他,拿手机接通了电话。   “岚董,经过调查,已经可以确定那位女士二十年前在祈安医院做过试管,和郑太太同一时间,只是她没成功,而郑太太成功了。”   楼明岚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不露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才用正常的口吻开口:“知道了,这事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梁瓷应了一声,随后又说起郑明东在澳门的赌债,郑董已经替他还清,现在郑明旭和褚锡已经回国了,而郑明东还在泰国没回来。   楼明岚点头说知道了,之后俩人又聊了一些国内项目的进展才挂断电话。   这时谢鸢已经将身上那些破皮的擦伤涂好了碘伏消毒,他正准备穿上浴袍,楼明岚“嗯?”了一声:“就处理好了?”   “这都是小伤,消毒就好了。”谢鸢说。   楼明岚点点头,又问了一遍:“确定只是一些擦伤,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谢鸢看着楼明岚恢复平静的眼睛,其实已经感觉到楼明岚不生气了,但他还是直观的感受到此时楼明岚给到的压力。   “嗯。”他点了下头,随后又解释:“我从树上掉下来,正好掉水坑里的,都是烂泥,所以没什么事,膝盖应该是爬树的时候撞到了树干。”   信号塔上出故障的地方有些高,谢鸢可没傻到在这种天气往上爬,于是迂回着爬上了旁边的树干,用绝缘棒,将被风吹偏的感应器推回去。   结果劲儿使得过了,给自己也推了下来。   幸好距离不算高,又是泥坑,谢鸢及时调整落地姿势,没让自己受伤,就是膝盖磕了一下有些发麻。   楼明岚忽然伸手贴上了他的脸:“怎么脸还这么红,是不是有点发烧?”   谢鸢反应很大地躲了一下。   楼明岚挑了下眉,有点好笑:“就你这样,还怎么追我啊。”   谢鸢尴尬地低下头,静了一秒又没忍住抬起头,一把抓住楼明岚还没收回去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一样捏了捏。   “没发烧,就是有点尴尬。”说完谢鸢又有些破罐子破摔一样,“尴尬什么不用我说吧。”   楼明岚没忍住笑了一声,谢鸢皱眉,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我一般不这样,还挺久的。”   楼明岚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靠在了沙发上,笑的花枝乱颤似的。   谢鸢眼神变得很幽怨,楼明岚忍了忍,收敛笑声,点头说:“嗯,我确实也踩挺久的。”   “……”   得益于谢鸢修好了信号,傍晚的时候秘书长过来告诉他们,已经安排好了直升机救援,雨势渐息,最迟明天下午雨就该停了,他们可以下山了。   事实上,没等到明天下午,当天夜里,雨就已经停了。谢鸢却是突然发起了高烧。   察觉到自己头晕得厉害,谢鸢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去找了那位医生,拿了一些退烧药。   当时楼明岚正在一楼偏僻的露台那儿,和魏濂以及另一位国内的合作商聊着运河项目推迟之后面临的麻烦,谢鸢经过的时候瞧见了,三个人手里都拿着烟,不过楼明岚没点。   等拿着药回来时,那里只剩下楼明岚和魏濂两个人。   谢鸢没有要听墙角的打算,可他经过时恰好听到魏濂在说逸支付的事儿,便停住了脚步。   魏濂在问楼明岚,说现在从世峰买回逸支付的股份价格肯定不会低,偏偏运河项目现在面临亏损,嘉逸是否能够周转开。   楼明岚没回答,只是颇为诧异地看过来。   “央行公告发出之后,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你们的应对方式,我关注着也不奇怪吧。”魏濂咬着烟,半开玩笑似的解释,“再说了,这段时间咱门一块共事,我自认为咱们相处的不错,算是朋友了。”   楼明岚笑了一下:“那自然是算的。”   魏濂看着楼明岚笑起来的脸,微微眯了下眼睛,吸了一口烟说:“如果岚董有需要,可以随时开口。”   楼明岚颇为诧异地一挑眉稍。   魏濂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很乐意帮忙。”   那透出兴趣的眼神谢鸢猛地皱起眉心,很想过去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可也只是想想,他站那儿没动,听见楼明岚爽朗地笑笑,说:“那就谢谢魏总了。”   魏濂点了点烟灰,目光仍然盯着楼明岚:“不用谢,只要岚董记着我就好。对了,我已经安排好的私人飞机的航线,明天离开这,岚董不如跟我一起回国?”   没等楼明岚开口,谢鸢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动静,将手里的药盒“不小心”丢在了地上,然后弯腰去捡,站起身时转过身,又好似不经意地才发现露台那边的两个人。   “岚董,魏总。”谢鸢点头示意,然后很识趣地转身就走。   长腿缓慢地迈了两下,背后传来楼明岚的声音。“等等。”   谢鸢倏地停下了,转过头,看见楼明岚皱着眉:“手里拿的什么?”   堵在胸口那口气一下就顺畅了,谢鸢把药盒塞进口袋。“退烧药。”   楼明岚眉心皱起,甩下魏濂走过来:“你发烧了?”   不等谢鸢开口,楼明岚的手已经贴上了谢鸢的额头。   他这举动自然且突然,谢鸢愣了一下,本来想躲的,可瞥见他背后的魏濂正看着这边,就有没躲。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楼明岚沉声问。   谢鸢还没开口,后头的魏濂走过来:“怎么发烧了,不会是下午修信号塔淋雨着凉了吧。”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能是吧,一点低烧,没什么事。”谢鸢笑笑这样说。   楼明岚从他手里抽出药盒,跟魏濂说:“时间不早了,魏总早点休息。”   “嗯,岚董也早点休息。”魏濂又补了一句,“晚安。”   安你个蛋。   谢鸢在心里骂了一句,听见楼明岚对他说:“你也赶紧给我回去休息。”   两人一起往房间走,楼明岚又问他除了发热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鸢头摇得像拨浪鼓,见楼明岚眉心还皱着,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别生气”。   楼明岚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有些不安地摸了一把下颌,脸很红,眼睛也很红,露出一点局促不安的表情。   那么大一个人竟然看起来有几分可怜,让楼明岚的心不受控的发软。   “我没生气,只是在担心你。”他这样说。   谢鸢微垂的眼睛抬了起来,眼底发出微光。   楼明岚拧开房门示意他进门,随后径自去水吧台,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看着谢鸢吃了药,楼明岚让他回房间休息,谢鸢便老老实实地往自己房间走,刚走两步就停楼明岚叫住了他。   “嗯?”   谢鸢转过身,看见楼明岚朝着自己的房间微抬下巴,用沉缓而富有磁性嗓音说:“今晚你睡这边,跟我睡。”    第49章   49   跟我睡。   这三个字真是太超过了,谢鸢一下子心就热了,站在愣愣地看着楼明岚,但很快就意识这个睡,就只是正常的睡。   “不用了吧。”谢鸢说,“这……”   他话还没说完,楼明岚打断了他:“你到底想不想追我啊。”   “嗯?”谢鸢有些懵,那股局促感又开始将他包围。   楼明岚看着他,有些无奈,心想行事这么张扬的一个人,怎么遇上他了就总是畏畏缩缩,变得被动呢。   “谁追人不往前跑,还往后退啊。”楼明岚说。   谢鸢盯着楼明岚嘴角噙着的那一点浅笑看了一会儿,旋即低下头像是很没办法一样笑了一声:“我可不是往后退,我是怕跑太快冒犯你。”   楼明岚挑眉:“不是都已经冒犯过了吗,我又没怪你。”   “……”   可谢鸢怪自己啊!   发疯一样扑过去,又是哭又是咬的就算了,还飞快地射人家一腿!   真的是要命了……   谢鸢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甚至不想面对似的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楼明岚抿着唇笑起来:“好了,你都烧成这样了,就别想着跑得快还是慢了,睡我这边,我能看着你,也放心一些。”   他都这样讲了,谢鸢哪里还能拒绝,只是进去之前先回了一趟自己房间,给自己被子抱过来。   楼明岚对此只是笑了一下,随他去了。   谢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睡觉不安分,怕碰着你的脚。”   事实上,楼明岚的脚已经消肿,可以行走了。   “嗯。”楼明岚没拆穿他,应了一声,出去将保温水壶拿进了房间。   谢鸢已经上床躺好了,跟个化形不达标的白蛇妖一样露出上半身,下半身裹在细长被子条,乖乖地占据床的一边。   楼明岚把水放在他那边的床头柜,顺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温度没有降。   “药效还没起吧。”谢鸢说。   “嗯,”楼明岚应了一声,“你先睡,我还有几份文件没看完。”   谢鸢点点头,看着楼明岚走向书桌的方向。   这张床很大,床垫要比他先前睡的那张更软,弥漫着浅淡的橙花香味,是这间别墅里洗浴用品的味道。   柬埔重香料,谢鸢在国内呆久了,又开始不适应这种浓郁的香味,他觉得刺鼻,可现在他躺在楼明岚的床上,却莫名觉得这味道变得好闻,让他喜欢。   起初因为莫名的激动和紧张,谢鸢没有丝毫睡意,坐在那里拿着手机,盯着楼明岚看。   也不是没见过楼明岚工作的模样,半年前他就在嘉逸的董事长办公室见过,可现在或许是因为距离更近,又或者是因为楼明岚穿的不是笔挺正式的西装,而是非常居家柔软的棉质T恤和长裤,让谢鸢觉得更喜欢,伴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安心和悸动,让他逐渐放松眼皮。   谢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再有意识时,眼前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下来,一只微凉的手附在他的额头上,随后似乎是察觉到他抬头的动静,楼明岚的声音响起。   “我弄醒你了?”   谢鸢摇了摇头,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差点没能发出声音,全身上下更像是进了火炉,热的他呼吸像是蒸汽机喷尾气。   楼明岚的手又覆上了他的眼睛,随后有微弱的光线亮起,眼球转动传来酸胀痛感,谢鸢开始意识到自己没有退烧,反而烧得更厉害了,因为太热,已经把身上缠着的杯子都给踢开了。   谢鸢抓住楼明岚的手,沙哑的嗓音问:“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两点多了。”楼明岚说,“本来要睡了,看你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谢鸢应了一声,撑着身体坐起来,看见楼明岚掀开被子下床,绕到这边给他倒水。   水有些凉了,不过这个时候对谢鸢来说正好,很好地缓解了他喉咙的热燥感。   楼明岚又拿出温度计,替他测了体温——39.3度。   这个温度让楼明岚沉了脸,起身要去叫医生。   “别了吧,叫他也是让我吃退烧药。”谢鸢拉住了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一般感冒发烧就是多吃两颗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他已经坐起身,要出去拿退烧药。楼明岚给他按回去,将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出去拿药去了。   不多时,楼明岚回来,谢鸢又吃了一颗退烧药,喝了一大杯水,重新躺回去。   楼明岚没躺回去,而是坐在床边,垂眸看着谢鸢烧的通红的脸。   高热让他出了些汗,半湿润的额发落在额前,露出一双泛着红血丝的水润眼睛,脑袋陷在白色的枕头里,半侧着身看着他,像是缩成一团的小狼崽子,看起来很乖,也很可怜,伴随着病态的虚弱,显露出少见的脆弱感。   很让人心疼的脆弱感。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暗,楼明岚的目光显得深沉,谢鸢被他看着,莫名就开始心虚,手臂压了下被子,哑着声音说:“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这回楼明岚倒没说不生气,而是抓住他因为热而伸出来的手:“这么怕我生气,那你就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成吗?”   因为出行不便,撞车之后没有做过详细的检查,楼明岚本就没彻底对谢鸢是否有更多的内伤而放下心,后来见他一直没什么问题,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结果这混蛋又去折腾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给自己摔得高烧不退。   若真的只是因为淋雨受凉,那就还好,可要是因为其他原因呢?   楼明岚忍不住心焦,又忍不住生气。   “谢鸢,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不需要你帮我去修那劳什子的信号塔。”楼明岚说到这,看见谢鸢那双眼睛里的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连带他抓着的那只手也松了劲儿。   “那你需要谁帮你?魏总吗?”   楼明岚一听这话,又被气笑了。   这小混蛋,还真是不解风情,你跟他谈风月,他跟你说亲嘴是打架,现在跟他谈心说正事,他又莫名其妙吃起醋来。   谢鸢皱着眉,觉得自己这话讲的孩子气,垂着眼不说话了。   “当然也不需要他的。”楼明岚捏着他的手指,缓了语气说,“我说不需要你帮我,不是不需要你帮我,而是不需要你在这个时候帮我,那场会议无关紧要,更不值得让你生病遭罪。”   谢鸢心情好一点,眼皮又抬起来:“怎么会无关紧要呢?他们摆明了趁你不在夺权抢走逸支付。”   “重点是这个吗?”楼明岚看了谢鸢一会儿,告诉他,“重点是以后你不要为了帮我,去做会让自己受伤的事儿。”   谢鸢没说话,露出小狼崽似的的臊眉耷眼的模样。   楼明岚心软的一塌糊涂,又说:“今天这场会议我出不出面其实都一样,虽然你很聪明,最后灵机一动改变了结果,但是三天后,就是嘉世合约到期的日子,世峰要增加一位新的董事会成员的。”   届时只要在举行一次董事会投票,投票结果就会从十分之五,便成十一分之六,超过二分之一,决策通过。   谢鸢猛地皱眉,明白过来为什么楼明岚说不需要了,他正思索着还有什么能扭转局势的办法,忽觉眉心一凉,楼明岚修长的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个板栗。   “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还没到没法收拾的那一步。”   谢鸢张嘴还想说什么,楼明岚手指又按在他嘴上:“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睡觉吧,外面雨已经停了,明天我们就能离开了。”   说到离开,谢鸢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魏总说要你坐他的私人飞机一起回国,你要坐吗?”   楼明岚听他又提起魏濂,不免觉得好笑,又觉得生病的谢鸢和那晚喝醉的谢鸢有点像,总之比完全清醒的时候要直白得多,还很会撒娇。   “为什么一直提起他,你讨厌他?”楼明岚明知故问。   谢鸢说:“你可别说你没感觉到,魏总对你跟别人不一样。”   “哦?”楼明岚反问,“怎么个不一样?”   谢鸢不说话,楼明岚主动引诱他:“就因为他邀请我坐飞机?嗯……还因为上回在金边他转赠给我护身符?”   谢鸢果然眯了下眼睛,楼明岚没忍住笑:“我可都没答应啊。”   说到护身符,楼明岚捏了捏谢鸢光滑的手腕:“我送你的佛珠你怎么给摘了?不喜欢,还是不想要?”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想要。”谢鸢说。   “那为什么摘了?”楼明岚又问。   谢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怕弄丢了。”   行吧,楼明岚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垂眸看着谢鸢的手腕,忽然又问:“你这个文身是怎么回事?”   谢鸢没讲话,而是收回了手,他自己盯着那道波浪线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抬眼看向楼明岚。   “嗯?”楼明岚喉结滑动,眼神很温柔。   或许是因为生病,谢鸢没有防备,被他这样的温柔攻陷,轻声说:“这是津江。”   “嗯?”楼明岚露出诧异神色。   那波浪线随意而简洁,像是谁随手画的一笔,因为是鲜红色,恰好截断手腕脉搏的位置,便又显出几分不同寻常来,而在那红线的一边,还有一只红豆大小的蝴蝶。   楼明岚当初看见这道文身时,也不是没想过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没想到那是津江。   “为什么要纹津江?”楼明岚问。   谢鸢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他看向楼明岚的眼睛逐渐变红,那不是因为高烧,只是因为凝视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   好像这一眼,包含了很多看不见的漫长时间,也包含了一道看不见的警告红线。   眼眶的酸胀感越发浓厚,谢鸢垂下眼皮,看见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楼明岚的手。   越过了那条红线,也碰上了那只蝴蝶。   谢鸢轻声开口:“因为……你在江水的另一边。”    第50章   50   谢鸢说完之后,楼明岚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停下了指腹轻轻磨蹭的动作,深邃的目光落在他绯红的脸上。   好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有疑惑,也有错愕,还有难以言喻的怔忡和失神。   室内变得极其安静,只有谢鸢因为高热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拉长提起又徐徐放松,翻反复如此。   本来就没想到听到什么回复,谢鸢垂着眼睫,等到心口突然涌出来的那股情绪下去之后,收回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好像退烧了。”他这样说。   楼明岚眨了下眼睛,沉沉的目光仍然落在谢鸢身上,一两秒后,他伸手过去附在谢鸢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会儿,随后拿温度计给他又测了一次体温,确定的确有在退烧。   “我就说再吃一颗就能退烧吧,”谢鸢冲他笑了笑,“好了,睡觉吧。”   楼明岚看了他一会儿,说“好”,随后放下温度计起身。   先前楼明岚上床的时候谢鸢睡着了,所以没什么实感,这会儿清醒着看着楼明岚掀开被子,躺在自己身边,谢鸢难以抑制地升起了满腔兴奋和刺激。   如果这个时候他没有高烧萎靡,或许又要原地升旗,又一次丢人了。   不过还好,现在激动的只有他的一颗心。   随着楼明岚侧过身,手臂搭过来,用一个半拥地姿势和他靠近,谢鸢的心跳呼吸,以及脑子里的思绪,全都彻底地乱起来。   楼明岚就在他身边,可以听见的他呼吸,嗅到他的气息,甚至只要偏一下头,就能碰到他绸缎一样顺滑的长发。   像是一场,谢鸢不愿意醒来的美梦一样。   楼明岚察觉到他的注视,也安静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谢鸢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也看见他衣领落下,脖颈上的暗色牙印,那些错乱飘忽的心跳,呼吸,以及种种不敢相信的猜疑,忽然就镇定下来。   好像悬了很久很久的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地,连带着心底那个窟窿也被填满。   谢鸢安静地,以从未有过的近距离,从未有过的新视角,深深地凝视着楼明岚。   “晚安,明岚。”   楼明岚弯起嘴角,温柔地回应他。   “晚安,Kerlap。”   第二天,久违的太阳终于出现,早餐结束之后没多久,秘书长安排的直升机便呼啸着抵达。   或许是为了安全考虑,直升机是军用直升机,会将他们带到离拓跋山30公里外的一处军事基地,之后再有军队派车将他们送到金边机场。   谢鸢已经退烧,就是嗓子还有些沙哑,手伤发炎了,他又吃了一些消炎药,才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出门。   直升机已经等在提前清好的一处空地,楼明岚被安排和魏濂同一架飞机,谢鸢到的时候,魏濂的助理已经登上的机舱,正拉着魏濂上飞机。   楼明岚站在魏濂身边两步的距离,在长发翻飞时回头寻找谢鸢的身影,看见人,便对他招了招手。   谢鸢加快脚步靠近,看见魏濂已经登进机舱,站稳身体之后他没着急坐下,而是转过身,朝着楼明岚伸出了手。   “岚董,上来吧。”   螺旋桨激起狂风,谢鸢眯起眼睛,在楼明岚做出反应前,大步往前抓住了魏濂伸出来的手,一个借力差点给魏濂拉下来,好在魏总在愣怔之后反应及时,收紧臂膀,用力拉扯,避免了两人掉下飞机的惨烈结局。   登上飞机的谢鸢无视魏濂变冷的脸色,冲他笑笑:“谢谢魏总了。”   随后他转身半蹲,朝着楼明岚伸出了手。   “岚董,上来吧。”   楼明岚抿着唇,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后抬起手。不过他没去拉谢鸢的手,而是在他手心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一边待着。”说完他便自己拉着旁边的扶手借力,登上机舱。   谢鸢知道他是顾虑着自己的手伤,摸着鼻子笑了笑,侧身让他坐到靠里面的座位,然后自己坐在他旁边。   对面魏濂的幽沉的目光落在谢鸢身上,谢鸢察觉到,抬头疑惑似的喊了一声:“魏总?”   魏濂收敛起那点沉色:“看你这脸色,是还没退烧吗?”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楼明岚,“怎么岚董看着脸色也更差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谢鸢把病气过给楼明岚,连累他一样。   但谢鸢还是看了一眼楼明岚,露出些许歉疚神情。   楼明岚昨晚确实没休息好,眼下露出一点疲惫神色,他倒是没所谓地笑了笑:“昨晚不放心这小子,没怎么睡。”   这话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心善上司关心助理,可当着魏濂的面说,到谢鸢的耳朵里就不自觉多了一点微妙的暧昧,他一边为此感到歉疚,一边又忍不住窃喜。   好爽。   魏濂视线转了个来回,用熟稔的口吻笑着说:“你对下属这般尽心,难怪人人都夸你,喜欢你。”   那颇为暧昧的三个字,加上魏濂几乎粘在楼明岚脸上的眼神,让谢鸢神经狠狠一跳,不自觉舔了舔犬齿。   楼明岚笑笑没接话,眼神好像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谢鸢。   那轻飘勾人的眼神让谢鸢心头又是一动,与此同时,直升机准备就绪,轰鸣声响起,楼明岚也就收回视线,听警卫的提醒,戴好降噪耳机。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到达附近的军事基地,转换车辆前往金边机场。   鉴于前几天遇袭,不少人都受了伤,所以在前往机场之前,众人先去了军部的医院,秘书长安排他们先去军部的医院做检查。   一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做完检查,大多都是轻伤,没什么问题。   谢鸢算是伤的最重的,幸运的是他撞车那一下没伤着内脏,不幸的是他掌心的伤因为二次开裂,造成了一定的肌腱损伤,需要重新缝针,虽然不至于让他以后留下后遗症,但疤痕肯定是要留了。   谢鸢倒不是很在意,处理完就急着去找楼明岚,知道他脚腕只是肌肉拉伤,骨头没问题,这才放心下来。   同样放心的还有秘书长,谢鸢见到还有穿着军装的军官跟着秘书长过来和楼明岚等人说话,便退到一边,让出位置。   正好手机上收到了樊山的来电,谢鸢思忖片刻便走到另一边接通了电话。   樊山先是询问了一番谢鸢这边的情况,得知他已经安全下山之后,才转而说起他按照谢鸢的吩咐回国找纪承的退役记者朋友帮忙调查的事儿。   “周哥那边有了一点进展,那位郑董确实不太干净,有不少情人,不过据楼沁身边的人讲,楼沁是知道的,还主动替他处理过一些。”樊山说。   谢鸢闻言皱起眉头,如果只是这样,显然不能拿这些去拿捏住郑焕。   “其他方面呢?我记得姓郑的早几年因为投资医院而出国丑闻,那件事你有去了解过吗?”谢鸢问。   “嗯,严格来说那事儿和他关系不大,出事儿的是祈安医院的那位院长,郑焕还拨款积极补偿了呢,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位院长在出事之后只是停职了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之后又官复原职,到现在都还是祈安医院的院长。”   谢鸢不关心院长,不过还是让樊山查查这个院长和郑焕的关系,顺便继续盯着郑家的一大家子,他必须要快点找到突破口才行。   还有楼明月,楼晟,以及……褚锡。   脑海里闪过那张油头粉面的丑陋面孔,谢鸢眼神逐渐变得阴郁,凶狠,充满仇恨和戾气。   “官司打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明天下午开庭,孙律师说胜诉的几率很高。”樊山说。   “很好,继续和盛服科技联系,必须拿到他们手里的股份,”谢鸢咧开嘴,冷嗤道,“这一次,我要让褚锡失去所有,彻底出局。”   随后电话挂断,谢鸢收敛了表情,转头看向楼明岚所在的方向。   这时候秘书长和军官之类的人已经都离开,只有几个国内的合作商,围在楼明岚身边。魏濂安排的私人飞机已经就位,另一位国内的合作商已经决定乘坐飞机一起回国,正在帮着威廉一起询问楼明岚的打算。   谢鸢拿着手机站在那里,心里清楚地知道楼明岚跟着魏濂的飞机回国,是非常方便也非常安全的决定,可他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恶念,希望魏濂滚远一点,也想要把楼明岚拴在自己身边。   当然,在理智尚存的时候,谢鸢不可能这么做,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文身。   那条蜿蜒的红色江水旁边,除了原本存在的那只红色小蝴蝶,现在又多了一只黑色的小蝴蝶,正好贴在他的脉搏上。   这是昨天晚上,楼明岚在上床之前,拿着钢笔,亲手画上去的。   被对方宽厚有力的手掌抓住的触感,牙齿咬开钢笔盖的声响,以及冰凉的笔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逐渐开始浮现。   谢鸢看见黑色墨迹随着楼明岚移动勾勒,黄豆大小的黑色蝴蝶出现在红线边缘,在红色小蝴蝶在同一边。   在他身边。   笔尖游离画出图案的时间应当是以秒计算,可谢鸢却在那一瞬间度秒如年。   一秒变成一年,八秒就是八年。   现在那只红色的蝴蝶不再形单影只,楼明岚微笑着移动手心,握着谢鸢的手掌,指腹揉在他的手心,嗓音温和而珍重:“现在可以睡觉了。”   皮肤上留下的触感经久不散,甚至穿透了皮肤,刺进了骨血里,连带着那只过界的蝴蝶也烙印在心底深处。   让谢鸢难以抑制地升起悸动,兴奋,以及让他眼眶泛酸的酥麻。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明岚,喉结滚动,嗓音轻颤:“楼明岚,你是不是也……”   他没有说完,可楼明岚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在短暂地寂静之后,柔声告诉他:“是。”   “我也喜欢你的,Kerlap。”   那一瞬间, 仿佛有无数蝴蝶扇动翅膀,振翅飞扬,带着谢鸢的一颗心,飞到了新世界。   站在楼明岚面前的魏濂笑着开口说:“岚董,跟我走吧?咱们回国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楼明岚静默着,扭头朝着谢鸢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一眼。   窗外阳光落在楼明岚身上,让他那双眼睛笼着一层朦胧橘阳,微微发着光,像一段崭新的梦,投射出一道朦胧暖意和……明晃晃的期待。   谢鸢的心猛然躁动起来,好像又回到那一瞬间。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有了实感,清醒着意识到自己和楼明岚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   比之前他自认为的普通朋友,他自认为的合作伙伴,以及那些虚无缥缈的挑逗和撩拨,都要更近一些的,追求与被追求的的关系。   又或者是要比这个更超过,更靠近的,两情相悦的……恋人关系。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更放肆一些?   “他不会跟你走的。”谢鸢开口,在楼明岚的目光里大步流星走过来,强势宣告,“他要跟我走。”    第51章   51   魏濂脸色倏地就变得难看。   谢鸢没有再管他,冷锐的眸光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小心慎重,又带着几分迫切和占有欲地拉住了楼明岚的手腕:“明岚,我送你回去,好吗?”   楼明岚当然没有拒绝,他甚至感到愉悦。   这混蛋小子现在这副张扬跋扈的模样,可比昨晚那副臊眉耷眼模样顺眼多了。   “嗯。”他对谢鸢露出一个颇为赞许的笑容,随后跟魏濂说,“多谢魏总好意,只是我暂时不急着回国,谢谢了。”   魏濂目光掠过谢鸢抓在他腕上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祝岚董一切顺利。”   说完魏濂便转身离开,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对楼明岚说:“若是之后岚董有需要,又或者是改了主意,我随时恭候你来找我。”   说到那句改了主意时,魏濂轻慢的目光带过了谢鸢,很难让人不知道他在指代一些其他的事儿。   谢鸢眼神一下就变得不善起来,连带着左手也跟着用力。   下一瞬,他听见楼明岚的声音响起:“我想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魏总不必白等。”   魏濂眉梢微挑,读懂他的言外之意,摇头笑笑离开了。   “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还瞪着眼睛干什么呢?”楼明岚侧眸看了一眼谢鸢,弯起嘴角笑道,“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哦。”   谢鸢闻言收回视线,看向楼明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不好意思地握着拳头蹭了一下嘴角,怎么都难掩笑意。   楼明岚也没忍住笑起来,骂了句“傻子”。   说实话,他俩牵着手在那对着笑,看起来谁也没比谁聪明多少,直到秘书长安排的车到了,齐渊咳嗽一声提醒,谢鸢才松开手。   “你说你不着急回国是什么意思?你不回国那要去哪?”谢鸢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楼明岚:“不是你说要我跟你走吗,你说去哪?”   “我刚才是说我要送你回国。”谢鸢小声辩解,又想起什么似的,“你要跟我回泰国吗?”   “不欢迎啊,那我不去了。”说着楼明岚加快脚步。   谢鸢“欸”了一声,连忙跟上去,觉得好笑:“能别逗我了吗,我不经逗的。”   楼明岚看了他两秒,视线往下瞥了一下:“确实不经逗。”   谢鸢:“……”   “国内的事不用回去处理吗?”谢鸢把话题拉回来,“泰国那边的收购已经接近尾声,最多一周,我就能拿到泰通支付的调阅权,查清楚和逸支付的事儿,你不用亲自过去的。”   楼明岚不太在意地反问:“你不是要追我吗,怎么现在又好像很想跟我分开,不追了?”   谢鸢一下子语塞,原来还是要追啊。   他不自觉舔了下嘴唇的银环,声音低了一点:“当然没有,我也不是想跟你分开,就是觉得你留在东南亚不安全。”   楼明岚微微皱起眉心:“为什么不安全,你还瞒着我什么事了?”   从谢鸢跟过来参加婚礼,再到他突然塞过来一把手枪,楼明岚都还没有多想,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就很难不多想了。   谢鸢本来想说没什么,可对上楼明岚的目光,就知道自己不能撒谎,于是简要地说了一下他从砂楚那里得来的消息,以及他猜测,褚锡或许想要对楼明岚不利。   “你觉得这次袭击的是冲我来的?”楼明岚问。   “不能说是冲你来的,更像是有人借这件事儿顺手除掉你。”谢鸢眯起眼睛,眼底冰冷一片。   事发时谢鸢并没有想太多,看见黑色头巾也只当是当地势力借机闹事施压,之后危机解除,谢鸢也跟秘书长了解过调查内容,得出的结论是那些黑头巾和秘书长有私仇,是为了秘书长而来,这也是为什么秘书长的车是火力集中点。   可当时,楼明岚的车分明已经和秘书长的车分开,那辆从山里冲出来的山地车依然紧追不舍,不死不休。   先是和褚锡有关的那两个人突然来了柬埔,同时在国内的郑焕亲自去了世峰总部,见了褚锡的大哥,之后他们就遇上袭击,楼明岚被困,国内开始夺权。   这一些都让谢鸢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有着其他阴谋。   楼明岚当然也在转瞬间想明白这些,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笑笑说:“不至于,褚锡还不敢要我的命。”   “他不敢,不代表其他人不敢。”谢鸢语气很冷,几乎都有些冲,说完见楼明岚表情有了变化,隧意识到自己这话不该讲的。   那些“其他人”毕竟是楼明岚的血肉至亲,趁他不在时在公司搅弄风云,争权夺利已经够让人心寒的了,若是他们还想要他的命,那楼明岚此刻该有多难受啊。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我总是习惯性以最大的恶意去想别人,抱歉,我说错话了。”谢鸢软了语气,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颈。   楼明岚弯唇笑了笑:“没事,你的猜测挺合理的。”   谢鸢看着楼明岚好似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很不舒服,眉心皱得几乎要夹死苍蝇。   楼明岚目光在他充满烦躁的脸上停了一会儿,不想让他触碰这些龌龊,于是又说:“不过不至于,只是个逸支付而已。”   如果只是针对逸支付的控制权,或许不至于,但要是他们这么着急抢走逸支付是为了掩盖他们用逸支付和泰通支付参与了网赌等违法洗钱行为呢?   前者只是谋利,后者可是救命啊。   谢鸢知道以楼明岚的智商不至于想不到这些,听他这么说,只当是他心地善良,不屑于以恶念去揣度自己的亲人,又或者他内心仍抱有希望,希望利用逸支付参与违法行为的人,不是他的亲人。   谢鸢很心疼,所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盘算着要怎么处理这一堆烂事儿才能不伤楼明岚的心。   最后楼明岚还是跟谢鸢一起去了泰国,带着齐渊和那位曾经保护过谢鸢的保镖。   在他们到达的第二天,国内传来消息,郑焕和楼晟已经成立的子公司,将嘉逸控股的逸支付股权转移到了子公司嘉易金融。   彼时,谢鸢正和纳帕一起,与泰亚这边的股东见面,进行收购谈判。   中场休息时,谢鸢得知国内的消息,以至于后半程没忍住展露出了一丝急切,是以,谈判进行得并不算顺利,对方看出了谢鸢对泰通支付的志在必得,有了反悔加价的势头。   走出会议室时,谢鸢的脸色很难看,纳帕老神在在地摇头,说他太心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谢鸢摇摇头,没与他多说,分手之后,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到河边别墅的时候,谢鸢已经将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他还在河岸餐厅订好了位置,又顺路在花店订了花,回来接楼明岚出去吃饭。   只是谢鸢没想到,回到别墅,在客厅里见到的不是楼明岚,而是另一位留着黑色短发茬的陌生男人。   这人穿着他昨晚连夜给楼明岚买的T恤长裤,袖子挽在肩膀上,露出线条漂亮的手臂肌肉,坐在小藤椅上捧着水晶碗正在吃凤梨。   那凤梨也是谢鸢买的。   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男人微转头看过来,露出一张可以说漂亮的窄脸,桃花眼,薄嘴唇,咬着凤梨的嘴角有一颗梨涡,瞥过来的眼尾有几道岁月细纹。   即便已经过去很多年,这张脸变得更成熟内敛,满头长发也变成了短发茬,但谢鸢还是认出了这人是谁。   正是七年前曾来泰国看望过楼明岚的沈澶,那个送了楼明岚射箭馆体验票的师兄。   沈澶盯着谢鸢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用中文问:“你哪位啊?”   谢鸢还没说话,沈澶又盯着谢鸢,露出思索的模样:“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河岸酒吧?”   谢鸢:“……”   “明岚在哪里?”谢鸢没理他,开口问。   沈澶听他叫的这么亲热,眉梢挑了挑,不过没等他说话,楼明岚已经从另一边出来。   “明岚在这里。”他这样说。   谢鸢莫名就有点耳热。楼明岚倒是神色自如地走过来,跟谢鸢说:“这是我师兄,来这里旅游,听说我在这边,就过来看看我,记得吗?以前你见过的。”   “嗯,记得。”谢鸢说,“那时候他还是长头发。”   楼明岚看了他一眼:“记性不错啊。”   沈澶听说楼明岚这样说,神色越发狐疑,直到楼明岚向他介绍说这是“Kerlap”,沈澶呢喃了一番这个名字,随后眯起眼睛“哦~”了一声:“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你是那个半夜爬我窗户,偷看我洗澡了小色狼啊。”   谢鸢:“……”   他的脸当即就黑了。   楼明岚一怔:“嗯?”   “你乱说什么!”谢鸢说,“我没有,我当时——”   “怎么没有?”沈澶抱着手,信誓旦旦地反问,“是没有爬我窗户,还是没看见我洗澡?我可还记得你红着一张脸,一屁股摔地上连滚带爬的样子呢。”   谢鸢:“……”   “明岚呀,这小子可是个小流氓,不单纯啊,你可要注意点哦。”沈澶目光戏谑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好心提醒道。   只是个别字拉长尾音,让这话听起来像是有言外之意。   对此楼明岚只是笑而不语,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轻落在谢鸢身上。   谢鸢简直想把沈澶揍一顿,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尴尬,耳尖都红了。   等到沈澶起身去洗手,谢鸢连忙解释:“那是个误会,我当时是要找你的,哪知道你已经回国了,你师兄突然搬到你房间去住,我开窗的时候,他正好脱衣服进浴室。”   楼明岚安静地听着,嘴角要笑不笑地总结:“所以你确实看见师兄没穿衣服的样子,脸红了。”   “我那是吓的,他留长头,我以为是女孩儿。”谢鸢简直无语。当时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楼明岚房间里有女人,可不吓得够呛。   “是吗?”楼明岚瞥了他一眼,“可是我记得你那时候已经知道他是男人,还说他留长头发挺特别,挺好看的。”   谢鸢闻言舔了下嘴唇,露出一个有点懵又有点惊讶的表情。   楼明岚微微眯了下眼睛:“那时候你应该是18岁,还是19岁?”    第52章   52   谢鸢确实夸过沈澶留长头发挺好看,挺特别。   那是在他和楼明岚从射箭馆出来之后,回去路上两人经过了河畔夜市,正好碰上在那里弹古筝的沈澶。   当时沈澶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黑色长发散在脑后,长眉凤眼,低眉敛目间透出几分阴柔之感,加上他微俯下身坐着,不显身高,非常的雌雄莫辨。   谢鸢当时和围观群众一样以为他是女人,并且随着注视的时间加长,熟悉感加重,在沈澶抬头看见楼明岚对他眨了下眼睛那一刻,谢鸢认出这是之前和楼明岚下棋的那位“美女”。   直到弹奏结束,沈澶起身,一米八几的身高显露,走到楼明岚面前,用清亮但男性特征十足的嗓音跟楼明岚交谈,说他在这卖艺是因为跟别人打赌输了,在这还债。   之后楼明岚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谢鸢听见楼明岚说这是他师兄时,很明显地睁大了眼睛。   在泰国,男的留长发穿裙子一点儿也不奇怪,谢鸢一开始以为这人是跨性别者,来这里变性的。   变性人谢鸢见过不少,遁入佛门的也有很多,但是大多都是年纪大了,没有收入,也没有依仗。   “师兄”这样这么年轻就要遁入佛门的,谢鸢头一回见,在楼明岚问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师兄看的时候,谢鸢很直白地说了一句:“这么年轻就出家的人妖不多见。”   楼明岚闻言哈哈大笑,说他不是人妖,也不是出家人。   谢鸢露出一个有点蒙,又有点尴尬的表情。   楼明岚笑了一会儿,才解释说:“我师父是他爷爷,所以我叫他师兄。他小时候是在庙里长大的,经常有人把他和尚预备役,他索性就直接留长头发,现在还不剪,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这样更好看。”   谢鸢还因为自己的误会有点尴尬,随口附和说:“确实挺好看,蛮特别的。”   楼明岚看着他没说话。   谢鸢又瞧了瞧楼明岚及肩的头发:“那你留长头发也是因为不想被当和尚?”   “嗯哼。”楼明岚不置可否。   谢鸢想象了一下,笑着说:“你留那么长应该也很好看。”   “是吗,”楼明岚闻言眉梢微挑,很随意地说,“那我倒是可以试试看。”   谢鸢其实记不太清这事儿了,听楼明岚提起,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接着楼明岚又问了一句:“你那会儿18岁,还是19岁?”   谢鸢没跟上他的思维,下意识回答:“18岁。”   “哦,”楼明岚意味不明地拉了一下尾音,“记得很清楚啊。”   谢鸢哪儿还能听不出这语气不对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不明白,又好像有点明白。   楼明岚没再说什么,听见沈澶叫他,便转身回屋了。   现在已经到了晚餐时间,沈澶叫楼明岚一起出去吃。   两人约会必然是泡汤了,谢鸢也不想让楼明岚和别人单独出去,遂开口说:“我请客吧,附近有家餐厅不错,应该合你口味。”   “嗯?和我的口味?”沈澶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谢鸢,“你怎么知道我什么口味呀?”   “北市人的口味和津市差不多吧。”谢鸢一边说一边拿手机取消之前订的餐厅。   “连我是北市人都知道,”沈澶看向楼明岚,“你告诉他的?”   楼明岚弯起嘴角,笑得很甜:“我可什么都没说。”   谢鸢没注意俩说话,关上手机再抬眼,只看见沈澶闻言露出一个狐狸一般的笑容:“小流氓,看来你对我颇有研究啊。”   谢鸢说:“研究算不上,就是瞎猜的,毕竟晨鸣寺就在北市。”   “那也说明你用心猜了。”沈澶暧昧一笑,往谢鸢身边走近了一点,“OK,我给你个机会请吃我吃晚餐,走吧。”   谢鸢往后退了一些,扭头去看楼明岚,询问他的意见。   “我先去洗澡换衣服,”楼明岚说完,冲谢鸢抬了下下巴,“你去帮我把衣服拿来,白色的那套。”   谢鸢给楼明岚收拾的是楼上的房间,在他自己的房间隔壁,见楼明岚走向一楼的浴室,便问:“你要在这洗吗?”   “嗯,”楼明岚说,“脚不舒服,不想上楼。”   谢鸢闻言立马快步朝他走过去,担忧问道:“怎么会不舒服,又碰着了吗?”   楼明岚:“没什么,可能就是走路累着了。”   “那要不咱们就在这里吃吧,我让人过来做,”谢鸢说,“你别洗澡了,休息一会儿。”   楼明岚没忍住笑了一下:“不至于,哪有那么娇气。”   旁观这俩演偶像剧似的狗男男,沈澶抽着嘴角“哎”了一声:“这还有个人呢,要不也问问我的意见?”   楼明岚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对谢鸢说:“去给我把衣服拿来吧。”   谢鸢点头:“那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等到谢鸢快步上楼,沈澶没忍住“啧”了一声,眼尾觑向楼明岚:“这小子不单单是你朋友吧。”   “嗯,”楼明岚点头,风情云淡地补充,“我男朋友。”   沈澶挑眉:“嗯?”   楼明岚冷淡地瞥他一眼:“所以你离他远点儿。”   沈澶眉梢挑得更高了,看了他两秒没忍住笑起来。“靠,你至于吗你,我逗他玩玩而已。”   “那也不行,”楼明岚说,“我不允许。”   沈澶:“……”   不多时,谢鸢迈着轻快的脚步下楼来,他把衣服拿进浴室的同时,还又搬了一把椅子放进去,让楼明岚坐着洗。   楼明岚有点哭笑不得,他撑着手,站在浴室门口:“要不你帮我洗吧。”   谢鸢直起上身的动作倏地就僵住了,他手伤还没好,当然知道楼明岚是在开玩笑,可当他回过头,却正好看见楼明岚目光从他的腿往上滑,停在他因为姿势而翘起来的屁股上。   那眼神安静又别有深意,猝不及防对上时,谢鸢像被抓了一把似的,连带着刚才下楼意外听见那句“警告”时的激荡情绪一起翻涌,让他小腹以下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冲动。   谢鸢舔了下嘴唇,假装很为难地故意提醒:“不好吧,师兄还在外面。”   楼明岚“哦”了一声:“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谢鸢没忍住笑起来,起身走到楼明岚身边,手背拨了一下他的头发:“今天就不洗头发了,嗯?”   楼明岚没说话,谢鸢便直接上手,用手腕上的皮筋将他的长发盘了个丸子在脑后。   “洗快点,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说完谢鸢便出去了。   沈澶不在客厅,而是在又在靠近院子的藤椅上躺下了,看样子是在打电话。   谢鸢没有过去,在离浴室最近的那把单人沙发上坐着。不多时浴室里响起了水声,谢鸢思绪跟着水声漫无目的地漂游,他先是想起放才下楼时听到的最后两句对话——“我逗他玩玩而已”和“那也不行,我不允许”。   像是在圈领地一样,把自己纳入管辖地。   这其实并不尊重人,但谢鸢还是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激动。   他心甘情愿被划分进楼明岚的管辖地。   因为先前楼明岚那几句意味不明的阴阳怪气有了合理的解释。   甚至连他为什么会问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年龄问题,谢鸢也想明白了。   这个误会让谢鸢觉得好笑,又让他觉得窃喜。   因为楼明岚的在意。   浴室里水声淅沥,有水汽从门缝里溜出来,谢鸢看着模糊一片的浴室玻璃,脑海里闪过了一幕相似的画面。   那是他真正意义上明白自己是个同性恋的时刻。   在八年前的泼水节那天。   楼明岚因为浑身湿透,所以借了他家的浴室。   谢鸢就站在浴室之外,不断回想着楼明岚浑身湿透的样子,水声淋漓,他望着那扇透出模糊人影的玻璃,曾经没有明确景象的模糊梦境逐渐变得清晰,于是身体反应不受控变得强烈。   跟此刻的情形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十八岁的谢鸢心里除了激动的欲念,还有惶恐的不安。   在那只蝴蝶振翅之后,谢鸢不止一次地午夜梦回辗转难眠时,想起楼明岚温和的侧脸。   十八岁的谢鸢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楼明岚的感情不一般,只是那种感情还处于萌发时期的朦胧阶段,无法得到确认,为此谢鸢还从盗版书市场里搞来了一些男同画册,检测自己的喜好。   结果是恶心,反感,当晚就给扔了床底。   后来这画册还被同住的妈妈发现了,面对妈妈恼怒地质问,谢鸢恼羞成怒,大声喊着“我不是同性恋!”转头推开门,就撞上了过来的楼明岚,谢鸢又因为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心跳加速,砰砰作响。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楼明岚,他脑子里都是泼水节那天,楼明岚身体湿透,露出若隐若现的肉体曲线的样子。   让他面红耳赤,浑身燥热,也让他惊惶失措,忐忑不安。   直到楼明岚打开浴室门,于水雾中走出来的那一瞬间,谢鸢心跳失衡,于阵阵耳鸣中彻底缴械投降,无声地想:爱神啊爱神,你的箭射弯了啊。   “Kerlap?”二十岁的楼明岚见他双目失神,疑惑地挑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谢鸢一个激灵夹紧腿,拿起手边的衣服就冲进了浴室。   在一墙之隔,他嗅着浴室里残留着的草木香味,在潮热的,楼明岚曾赤身裸体带过的水雾中,亵渎了爱神。   那个时候的谢鸢并没有意识到,在刹那的灭顶快感之后,等着他的会是隽刻一生的无尽迷恋,和深入灵魂的爱恨纠缠。   他只知道他在享受人生唯一一次的情窦初开,爱欲萌芽。   在楼明岚无知无觉的见证下。   水声不知何时停下了。   楼明岚打开浴室门,又一次与水雾中走出来,长发散落,水汽弥漫,仿佛和谢鸢脑海里的那段记忆重叠,却又让他清楚地知道,这并非从前。   因为这瞬间让他心跳失衡的心动一如从前,却不再伴随着惊惶失措,忐忑不安。   “嗯?”楼明岚弯起嘴角,刚要说话,却发现谢鸢看过来的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盈满了期待和热爱。   楼明岚瞬间就软了声音:“怎么了这是?”   谢鸢猛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亮着眼睛开口问:“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楼明岚不明所以,但笑着应允:“可以。”   几乎是话音刚落,谢鸢便张开手紧紧地将他抱住,仿佛得到允许,终于可以把对方占为己有,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用力收紧手臂,严丝合缝,无法分离。   草木香萦绕在两人周身,谢鸢将脑袋埋在楼明岚颈侧,深嗅着属于他的气息。   “明岚,我好喜欢你啊。”他用充满欣喜和依恋的声音加重表述,“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楼明岚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   “你不知道。”谢鸢更用力地抱紧他,控制不住张嘴咬住了他颈侧的软肉。   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或者说,我到底有多爱你。    第53章   53   “咳咳,这还有别人呢。”   清冷戏谑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的拥抱。   谢鸢倏地松了手站直身体,甚至还有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不过眼睛嘴角还是弯着的,很开心的样子。   楼明岚神情坦然地看向沈澶:“我看你看得挺起劲儿啊。”   沈澶:“……”   真服了这小子。   “呵呵,你俩没劲儿极了好吗,”沈澶没好气地翻白眼,“不亲又不脱的,就搁这儿玩爱的抱抱,谁能看得起劲儿。”   一个庙里长大的半出家人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荤话,谢鸢脸上表情当即就变得古怪,尴尬又惊讶,还伴随着那么一点微妙的躁动,觑着楼明岚脖颈上他咬出的红印,瞬间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楼明岚弯唇笑了一下,眼风扫过谢鸢泛红的耳尖儿。   “爱的抱抱,倒也没说错。”   沈澶:“……”   我真是服了。   他翻了个大大地白眼,拎起沙发上自己的包:“走吧,在不走这饭我可就吃不下了。”   “嗯,”楼明岚伸手揽了一下谢鸢的腰。“走吧。”   鉴于楼明岚和谢鸢都有伤在身,开车的人只能是沈澶。   谢鸢给楼明岚拉开驾驶位后面的后座门,让楼明岚坐进去,随后自己很自然地绕过车尾,从另一侧上车。   坐驾驶位的沈澶无语了两秒,然后幽怨地扭头看着这对狗男男。   “哎,我说两位,我大老远来一趟,你们这样合适吗?”   楼明岚:“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有国际驾照吗?”   沈澶:“……”   谢鸢这会儿终于从恋爱脑中抽出一点理智,意识到他和楼明岚都坐在后面不妥,隧开口:“要不还是我来开车吧。”   沈澶扫了一眼他还包着纱布的手:“哎哟算了啊,我还是自己对自己负责吧。”说完他瞪了一眼楼明岚,“你个小心眼儿。”   楼明岚但笑不语,膝盖碰了碰谢鸢的腿:“好好坐着。”   谢鸢抿着唇,微微偏了下头,黑色车窗上映出他没有忍住的愉悦笑容。   这种被偏爱,被占有的感觉,真是太让他痴迷了。   餐厅距离别墅不算太远,半个小时后就到了目的地,谢鸢提前打过电话,因此安排到了一个环境清幽,靠近海边可以看日落的位置。   或紫或红的彩霞铺天盖地,过着那团灿金色的火球,将海天烧成一个颜色,瑰丽之色让沈司机的心情瞬间转好。   在等待侍者上菜的过程中,沈澶一直拿着手机在拍照片,还让楼明岚拿手机帮他拍,楼明岚没拒绝,帮着拍了几张照片。   沈澶头发剪短之后,五官自带的阴柔感散了不少,依然是非常俊美的大帅哥,自恋又风骚地一通造作之后,拿到手机一看照片天都塌了。   “楼明岚,你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不是你让我拍的吗?”楼明岚无辜道。   沈澶:“……”   “来,小鸟,你来帮我拍。”沈澶扭头看向谢鸢,“拍不好,这饭咱也别吃了。”   “我拍照技术也不怎么样。”谢鸢看了一眼楼明岚,这样说。   “……”   沈澶放弃了,转身欣赏美景去了。   “给我看看。”楼明岚扭头朝着谢鸢伸出了手。   “嗯?”谢鸢一愣。   楼明岚看了一眼他手机里的手机,方才在他给沈澶拍照的时候,他注意到谢鸢也举起手机拍了照片,对着他这边的方向。   “刚才拍得不是我吗?”楼明岚见他不给,便这样问。   谢鸢只好把手机递过去。“是你。”   照片正好是楼明岚察觉到镜头时回眸的瞬间,他没有表情的脸透着一点漠然,只有眼睛是明亮的,映着夕阳的光,投向镜头,投向镜头后的人。   只是背景还有其他人,让照片看起来杂乱无章。   楼明岚编辑照片,把其他多余入境的人给裁掉了。“嗯,好看。”   谢鸢看着他操作,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我不好看吗?”楼明岚问。   “当然是好看的,我拍得不好。”谢鸢说。   “那就重新拍。”楼明岚说着要把手机递回去,指腹擦过屏幕,照片滑动,带出了相册里前几张照片。   楼明岚眸光一凝,认出那是照片里是一截腕骨,蜜色皮肤上,有红色的波浪线,也有一红一黑靠在一块的小蝴蝶。   尽管谢鸢很快就把手机接了过去,重新调回拍摄页面,楼明岚也还是从下边的缩略图看见,那一连串接近十几张都是那一截腕骨,各种角度拍摄的两只颜色不同但紧密靠近的蝴蝶。   谢鸢重新举起手机对着楼明岚,坐在他对面的楼明岚,漂亮如神祇的脸上不再漠然,而是带着温软的笑意,艳丽夕阳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让那笑容几乎柔情泛滥,全都随着专注注视着的眼神,目光穿透镜头,投射过来。   谢鸢抬起眼睫,没有阻挡地迎接对方的注视,在这样温柔的目光里持续心动,心口涌出冲动,非常想要过去亲吻那双眼睛,亲吻这个人。   但他没有,他选择让这一刻永恒。   停留在他的手机里,也停留在他的心里。   “过来。”谢鸢放下手机的时候,楼明岚忽然开口,偏头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的座位。   谢鸢听话地坐过来:“怎么了?”   楼明岚展开长臂,撑在他的座椅上,上身微倾靠过来:“你刚才的眼神,像是想要吻我。”   不等谢鸢有什么反应,楼明岚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磨蹭着已经有些褪色的黑色蝴蝶,低头靠近。   在逐渐升温的空气里,那一点清浅的呼吸像一缕悠悠小风撩拨着谢鸢躁动的心。   一秒,两秒,谢鸢的心脏变成了小兔子,蹦蹦跳——还没跳起来,忽地听见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兔子突地被按在原地,谢鸢侧眸看见楼明岚近在咫尺的含笑眼睛,脸轰的一下热透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脸侧忽然又是一热。   楼明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呼吸扫过,笑意不减。   “要追快点了,Kerlap。”    第54章   54   塞了一脸的狗粮,沈澶简直够了,晚餐结束之后就和这对狗男男分开,要去泡吧找乐子。   谢鸢和楼明岚没兴趣。当然,有兴趣沈澶也不想带他们,走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楼明岚说:“对了,融资合同你记得签,我明天就回国。”   “嗯,知道了。”楼明岚点头。   谢鸢没多问,把车给沈澶用,他和楼明岚则是齐渊开车过来接的。   泰国七月的温度很高,出去吃个饭回来,就又是一身热汗,楼明岚又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之后,齐渊重新替他把胳膊上的伤口消毒处理了一下,又在谢鸢特地让人送来的洗头躺椅上给他洗了个头。   谢鸢在一旁看着。   自楼明岚受伤,这些琐碎的事,基本上都是齐渊在做。   在山上的时候,谢鸢也不是没看过,可现在可能是因为在自己的房子里,又或者是因为他和楼明岚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谢鸢看着齐渊的手穿过那些发丝,心里就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儿,懊恼自己怎么就让手受伤了呢?   不过也就只想了一秒,谢鸢本能地抑制住思绪,不去回想那件事,于是转而懊恼自己的手怎么就好的这么慢呢?   “你干什么呢?”躺在那里的楼明岚看着谢鸢的手问。   谢鸢动作一顿,将掀开的纱布重新按回去。“没什么,就是纱布缠得有些松。”   齐渊瞥过来,呵了一声:“你少用点手就不松了。”   谢鸢:“……”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不多时,齐渊给楼明岚冲干净了头发,拿毛巾包住,谢鸢走过去,自然地伸手给楼明岚拉起来。   “我来给你吹头发吧。”他说。   楼明岚抬眸看了一眼:“你的手可以?”   “拿个吹风机而已,有什么不可以。”谢鸢看着他说,“不是让我快点追吗,总要让我做点什么,伺候伺候你吧。”   楼明岚闻言失笑:“那你可要快点把手养好,才能好好伺候我。”   “伺候”这两字,楼明岚咬词更重一些,便有些意味不明的暧昧,谢鸢一下子就想歪了,视线扫过他露出的修长脖颈。   红色小痣和一点牙印若隐若现,谢鸢喉结剧烈滚动,忍了忍才抛开欲念,起身去拿吹风。   楼明岚没有让他“伺候”很久,头发吹了个半干,就让他停了手。   之后齐渊过来敲门,说是有国内的电话,楼明岚便起身去接电话,而谢鸢也接了通电话——花店的电话,说是他定的花送到了。   谢鸢亲自出去拿了花,回来的时候,齐渊正在客厅收拾东西,见他捧着花进来,直接说:“岚董在他的房间。”   谢鸢笑着道了谢,三两步跑上了楼。   楼明岚房间门关着,谢鸢站在门口,抬手抓了抓自己跑乱的额发,又理了理领口,才郑重地抬手敲门。   “进。”   楼明岚以为是齐渊,举着手机回过头,却看见房门打开,一束鲜艳浓烈的花闯入视野,随后是谢鸢腼腆但明亮的一张脸。   楼明岚举着手机,视线先是停在那束花上,看见那花束不再是素雅的白和绿,而是鲜艳的红,象征着热烈爱情的红玫瑰。   塑料包装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谢鸢似乎是有些紧张,但笑容很明亮,带着期许地抱着花束,站在那里看着楼明岚。   电话里传来盛宁久不见回应的催促,楼明岚开口:“就这样吧,挂了。”   随后他按灭了手机,放在桌上,抱着手看着谢鸢捧着花走近,微笑着明知故问:“送我的吗?”   “嗯,送你的。”谢鸢点头,“你喜欢吗?”   近至眼前,楼明岚才看清这束花里不只有红玫瑰,还点缀着一些或纯白或嫩绿的洋桔梗。   尽管谢鸢说过他送洋桔梗是因为自家别墅院子里都是洋桔梗,可楼明岚还是在网上了解过洋桔梗的特殊含义——代表希望、慰藉、美好回忆和生机勃勃的情感,也代表纯洁、无邪、卸下防备的拥抱和不变的爱与忠诚。   “喜欢。”楼明岚接过花,故意逗他,“不过只是送花好像不够啊。”   谢鸢看着他说:“那我继续努力,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这话谢鸢不是第一次说,上回送花的时候也说过,不过那时候带着玩笑的口吻,现在的谢鸢神情认真,眼眸星亮,有着让楼明岚心动又心软的执拗。   楼明岚看了他一会儿,从回忆里抽离,让他去把桌子上的花瓶拿来。   谢鸢将水晶花瓶拿过来,要去拆掉那束花,楼明岚没让他动手,自己拿来剪刀,坐在那里,将包装好的花拆了,插进花瓶里。   谢鸢也没闲着,在楼明岚插花的时候,取出了他特地准备的香炉和香粉,给楼明岚点助眠香。   除了这些,他还在这间房间里添加了许多布置,诸如书架上多出来的佛经和禅学书籍,造型各异的艺术摆件和桌边摆放着的宣纸毛笔等等。   “你的手能做这么精细的活儿吗?”楼明岚问。   他倒不意外谢鸢会篆香,毕竟八年前俩人看完蝴蝶破茧那晚之后,Kerlap时不时就会过来找他,在睡不着的夜里,他手把手教过Kerlap打香篆静心。   谢鸢自信地抬了下下巴:“我用左手也能很稳的。”   确实,这段时间他右手受伤,吃饭做事却都没怎么受影响,除了不方便帮楼明岚洗头发。   楼明岚这会儿已经处理完了那束花,听他这么说,便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安静看着谢鸢用左手取出一应篆香工具。   事实证明,谢鸢左手的灵活性丝毫不输右手,没有遗忘步骤也没有浮躁马虎,动作平稳有序,和很多年前那个笨手笨脚总是弄散香粉的少年大相径庭。   静谧的空间内,有浅淡的柠檬檀木香味徐徐扩散,若有似无,楼明岚看着他挑了一朵像是多瓣花形的篆模,忽然觉得熟悉,于是想起了一件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小事儿。   香篆里的模具模型多样,用什么全凭自己的喜好,楼明岚跟着师父在寺里修行时,多用莲花祥云一类的图案,后来他觉得无趣,看见一些有趣的东西,会试着自己用木头雕刻一些,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当时在泰国,他曾以暂居的院子里的花草为参考,做成了几个。   十八岁的谢鸢曾撞见过,也问过他刻得是什么,楼明岚便指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嫩绿色鲜花,让他瞧。   “你喜欢这个花?”   “嚓”的一声轻响,二十六岁的谢鸢坐在楼明岚面前,用火机燃着一支线香,随后用线香点燃那朵飘在香炉中的花型香粉。   袅袅白烟升起,浅淡幽静的香气倏然变得浓烈,谢鸢灭掉线香,转头微笑着看向楼明岚,像是想要得到表扬一样微扬眉稍。“怎么样?”   楼明岚没回答,看向他的墨色眼底似有火星闪烁。“过来。”   “嗯?”谢鸢听话走近,因为对方坐着,他还体贴地微微弯腰,刚要问怎么了,后颈忽地一沉。   楼明岚一把抓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的同时,抬首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带着压抑许久的冲动和欲望。   洋桔梗和红玫瑰在窗台鲜艳绽放着,满室袅袅清香中,楼明岚开始明白,洋桔梗那些美好而特殊的花语,都不是谢鸢选择的理由。   ——“楼明岚喜欢”才是。    第55章   55   这个吻一开始很温柔,只是咬住嘴唇轻缓的吮吸,可随着谢鸢唇上的那枚唇环的存在感逐渐加强,楼明岚的吻便开始加重,舌尖舔过银色唇环,抵上谢鸢的牙齿。   谢鸢也在短暂的愣然之后被巨大的冲动占据,顺从地张开嘴唇开始回吻。   这感觉简直无法形容,好像被扔进了岩浆里,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又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抬眼遇上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   口腔不断分泌唾液涎水,随着舌头勾缠发出黏腻的水声。   呼吸加重,谢鸢扣在沙发扶手上的五指也不自觉收紧,甚至在感觉到痛感时也无暇顾及,他满脑子都是楼明岚放大的美颜,微垂的眼皮,和柔软的嘴唇,和岩浆喷发一样不断鼓动的欲望。   楼明岚抬手揽在他的腰身,微微用力往下带了一把,很轻易地将谢鸢拉到自己怀里。   姿势变换,紧紧贴在一起的嘴唇短暂分离,拉出一道暧昧银丝。   谢鸢从站立弯腰俯视变成了微微仰躺在楼明岚大腿上,明亮的眼睛露出几分懵然的迷离,嫣红的嘴唇泛着水光。   楼明岚不自觉笑了一下,抬手用拇指抹了一把他的嘴角。   谢鸢终于从那灭顶一样的刺激中回了一点神:“你……我,”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本能地舔嘴唇,舌尖却碰上了楼明岚的手指,于是那根手指便没有离开,而是轻轻拨弄他嘴上的唇环。   “事实证明,不影响接吻。”楼明岚说。   谢鸢愣了一秒才想起来他在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一下:“就是为了证明这个啊,你突然亲我。”   这姿势实在别扭,谢鸢腰腹没太敢用力压在楼明岚腿上,撑着手想起来。   楼明岚没让,抬手压了一下他的腰腹,另一只手还在玩他的嘴唇。   “当然不是。”他垂着眼眸,看着谢鸢变得更红、更湿润的嘴唇,“我亲你单纯是因为我想亲你。”   谢鸢哪受的了这个,心动得要命。这类似抱小孩的姿势让他很不自在,被玩弄的嘴唇却又莫名觉得很爽,以至于他下半身的动静越来越明显。   楼明岚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很温柔,手指却很色,时而拨弄唇环,时而碾磨唇珠,还夸赞他:“你的嘴巴很软,很热,唇环又很硬,微凉,亲起来的感觉让我很喜欢。”   谢鸢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楼明岚的眼睛里,在他的手里,呼吸不断粗重,在他手指伸进口腔碰上舌头的时候,有陌生又熟悉的战栗感从骨头缝里窜出来。   谢鸢伸手抓住了楼明岚的手腕,恳求道:“别玩了。”   “嗯?”楼明岚微挑眉稍,“不喜欢呀?”   “不是。”谢鸢身体变得滚烫而僵硬,楼明岚放在他腹肌上的胳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每一次的呼吸起伏,从绵长变得深重,又变得急促渴求。   他当然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却非要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我要忍不住了。”谢鸢喉结滚动,眼神逐渐深沉,浮出欲色,牢牢锁定着楼明岚。   那里头的爱和欲都太过夺目,火星一样闪烁。   楼明岚撤出手指,手掌转移到谢鸢的后颈,扣着他的后脑,又一次低头吻上去,同时搁在他腹部的手伸进衣摆,抚摸那变得紧绷坚硬的腹肌。   “谁要你忍着了。”楼明岚贴着他的嘴唇这样说。   谢鸢猛地一抖,喘息溢出,他反击似的楼住了楼明岚的肩膀,很用力地回吻,同时脚掌蹬地,扭转身体,膝盖顶进楼明岚腿间,单膝跪在沙发上。   楼明岚将人抱的更紧了一些,手掌爱不释手的抚摸他腰身紧实的肌肉,和他想象中一样细腻舒爽。   这姿势亲密无间,隔着薄薄的休闲裤,谢鸢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楼明岚的状态和他一样,这无异是鼓励了谢鸢,也点燃了谢鸢,他的吻变得凶狠,急促,抓着楼明岚的长发,摸他的脸,又摸他的脖颈,喉结。   随后是吻。   谢鸢几乎是啃咬,唇齿辗转在楼明岚的嘴唇,下巴,耳垂,两只手毫无章法地要去撕扯楼明岚的衣服。   喘息声伴随着布料摩擦声,交响乐似的混在一块,谢鸢方才篆香还很灵活的左手,这会儿却急得扣子都解不开。   楼明岚低头笑了一声,抓着他的手,带着往下挪。   “解这里。”   碰到睡衣裤腰的抽绳,谢鸢终于有点回神,喘了口气儿说:“我这里没有T,也没有you。”   直接做的话,可能会受伤。   谢鸢不想让他有半点不适。   楼明岚闻言挑了下眉:“那就做点不用那些的。”同时手掌抓着他的衣摆往上,按在他的后腰上。   谢鸢眼神瞬间又变得漆黑,男人的本能占据主导。松紧裤腰可比衬衫扣子要好解的多,谢鸢毫不费力地就碰到楼明岚的 。   楼明岚的呼吸也跟着变沉,手掌用了些力气,在谢鸢闷哼的同时,他张开嘴隔着T恤,咬在了微微顶起布料的暗色红晕。   湿热的触感伴随着一些轻微的刺痛,让谢鸢打了个颤,楼明岚手掌往下用力,带着他直接跪坐在自己的腿上。   谢鸢与他贴得更近,想要用两只手去握住,去“伺候”,却被楼明岚钳住了右手腕。   谢鸢知道他顾及着自己的手伤,说没事,楼明岚却低头亲了一下他缠着纱布的地方,然后拉着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抱着我。”   于是谢鸢不再分辨,听话地抱着楼明岚的肩膀。   楼明岚又抬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垂手拉开裤腰,放出了谢鸢的东西。   当那只手真正碰上,握住,谢鸢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在心脏里,爆炸了一样。巨大的满足充斥胸口,在一瞬间将他送上了天堂,看见爱神散发光芒,就在他眼前。   “明岚。”谢鸢叫他的名字,低头去吻他,咬他的嘴唇,吃他的口腔分泌的分不清是谁的口水。   无数蝴蝶在翩然飞舞,在谢鸢的心脏里,在谢鸢的眼睛里,在这一刻,谢鸢才知道,梦就是梦,幻想就只是幻想,都不及眼前真实的万分之一。   唯一真实的楼明岚,就在他的面前,就在和他紧密相贴的此刻。   “明岚。”谢鸢又一次叫他的名字,像小狗一样埋首在他颈侧,啃咬,亲吻。   毛茸茸的脑袋蹭的楼明岚有些痒,觉得好笑,又觉得心软,柔声答应着:“在呢,Kerlap。”   宽厚而有力的手掌抓住了谢鸢鲁莽的左手,带着他一起同时握住高楼和小鸟。   又热又烫,干燥的掌心,湿润的蘑菇,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让谢鸢脑海里的一千只蝴蝶同时扇动翅膀,白光剧烈闪烁——   前所未有的强烈高潮里,谢鸢小狗似的啃咬呢喃都化作了一声舒爽的谓叹。   楼明岚停了手,指腹捻了捻那滚烫的黏腻湿渍,有些哭笑不得地安静等着谢鸢缓过高潮余韵。   “怎么这么敏感啊。”楼明岚笑着说。   谢鸢回过劲儿,意识到这回的时间也不算长,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又一次咬住了楼明岚的肩膀。   “你低估了你自己的魅力。”他这样说。   楼明岚笑起来,伸手去抽茶几上的纸巾,谢鸢还坐在他腿上,自然知道他还是那样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知所措,等到楼明岚亲自上手擦掉他那上面的东西,才问:“不弄了吗?”   楼明岚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点笑,眼神又很沉,很显然欲望未散。   谢鸢遂再次上手,帮着他弄。   楼明岚不说话,就用那种很沉很欲的眼神安静地看着谢鸢。   谢鸢弄了有一会儿,发现他没有要释放的意思,舔了下嘴唇,直接起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在他低头的时候,楼明岚看出了他的意图,伸手卡住他的下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谢鸢勾唇笑了笑,眼角眉梢露出不同方才腼腆的张扬,很勾人。   楼明岚那玩意儿翘得更高了,卡在他虎口的手指也收得更紧了一些,却没松手,只是指腹揉了揉他的嘴唇。   “不用。”   “为什么?”谢鸢问。   楼明岚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伸进他的口腔,按了按他的舌根,微笑着说:“喉咙这么浅,吞不下的。”   谢鸢喉口确实浅,楼明岚手指按的这两下就让他有了干呕的冲动,在这之外还伴随着一种异样的刺激,谢鸢还没放回去的东西又有了动静。   谢鸢抓住楼明岚的手腕,舌头卷住他的手指舔舐,撒娇一样含糊不清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会让你舒服的。”   楼明岚眸光发沉,他叫了一声“宝贝”,在谢鸢轻轻抖动中,含笑的目光扫过他的变成深红色的下身,“你连舌头都这么敏感,能受得住?”   泛滥的口水拉出丝,溢出嘴角打湿唇环,谢鸢闻言眯起亮色猫眼,口吻桀骜:“受不受得住,得吃进去才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舌根便是一痛,他在楼明岚的手下咽反射,刺激得眼睛更红了,然不过转瞬,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又蓦地抽离,强势地卡着他的下颌,让他的嘴巴张开,无法合拢。    第56章   56   楼明岚并没有让他吞很久。   谢鸢和不熟练,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技术,不过还是让楼明岚很受刺激,毕竟谢鸢张适合玩弄的脸,眼尾嘴唇都泛出水光的样子,光是看着就已经让楼明岚很爽了。   更何谈,这是只有他才能玩弄的一张脸。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让楼明岚觉得这样还不足够,还想要做更多。   不过很快他又在谢鸢极力控制不让自己干呕的时候收敛,抚摸他的脸颊,他的头发,最后在谢鸢觉得口腔酸涩的时候,让他离开。   他没有弄到谢鸢的嘴巴里面,弄在了纸巾上,另一只手还不忘安抚地揉了揉谢鸢两颊的软肉:“做得很棒。”   谢鸢还是很知道自己的斤两的,弯唇笑了笑,楼明岚看着他,拉着人过来就要吻他,谢鸢下意识想要躲避,不过又很快在楼明岚皱眉时停住。   “我还没漱口。”谢鸢说。   “所以呢?”楼明岚反问,“你是觉得我会嫌弃你,还是我会嫌弃我自己?”   谢鸢:“……”   说不过他,楼明岚也没让他说话,低头吻住他的嘴唇,同时另一只手握住了“翘首以盼”的小小鸢鸟。   谢鸢这回争气了,没那么快。   楼明岚眼角弯起一点似赞许似揶揄的笑意:“我魅力又不够了?”   当然不是。事实上,谢鸢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再控制,没让自己那么快,好歹要赢回一点岌岌可危的面子。   楼明岚其实早就察觉到他的小心思,有点好笑又有点宠溺地挑了挑眉:“这次这么久啊。”   谢鸢被他混着餍足情欲的嗓音电了一下,用尽量平静地口吻说:“这才是正常水平。”   楼明岚忍着没笑出声,点头:“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嘴上温柔,手上却没放松,弄了一会儿,见谢鸢咬着嘴唇还没有要s的意思,直接抵着他的肩膀,给人压在了沙发上,然后弯腰往后退。   天旋地转,谢鸢在一阵心悸中回过神,垂眸看见楼明岚正低头靠近他的腰腹。   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谢鸢心头一跳,眼睛瞬间就亮了,但很快就又被遏制,本能地弹着腿往后退,坐起身近乎慌张地说:“你不用这样。”   “嗯?”楼明岚挑眉,“怎么了?”   “哪儿能让你做这种事。”谢鸢很不乐意地说。   楼明岚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为什么不能?”   老实说,楼明岚现在这模样非常勾人,谢鸢很有冲动,也很想按着他的头,可同时他心里又很抗拒,觉得这样充满神性的一张脸,不应该被玷污,也不能被玷污。   如果继续往下,谢鸢可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谢鸢没解释,只是重复说:“不用这样,用手就好。”   楼明岚静静地看了他一小会儿,没有坚持,微撑着胳膊,重新用手握住:“那要怎么样,你才肯射给我,嗯?”   那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向上抬起的眼尾风采更是性感得要命,谢鸢被勾得一个激灵,腰腹颤抖,不用触碰就这么交代了。   甚至因为憋太久,喷发的力道有些强,些许弄到了楼明岚的下巴上。   谢鸢整个人都懵了,愣愣地看着楼明岚变脏的脸。   前所未有的邪念和慌张一股脑涌上心头,直到楼明岚抬手抹掉,勾唇笑了笑,谢鸢才重新被拉回人间,感觉到心脏砰砰砰像战鼓一样跳动着。   又硬了。   楼明岚眼尾瞥过去,没忍住抬手抚额笑了起来。   这速度可真是快,各种意义上的快。   太可爱了。   谢鸢被他笑得有些懵,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楼明岚说。   谢鸢皱了皱眉。楼明岚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安,遂又补充道:“就是觉得你很可爱。”   可爱。   这对谢鸢来说可真是新鲜的词,他怔了好一会儿,直到楼明岚抽出纸巾要替他擦小腹,他才终于回过神,接过纸巾自己动手,视线扫过楼明岚衣领上残留的两点湿润,又开口说:“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   楼明岚动作一顿,侧眸看向谢鸢,脸上笑意收敛了一些。   室内变得安静,只有谢鸢擦拭衣物沙发的动静,随后,谢鸢扔掉纸巾,起身准备去捡丢在一旁的T恤,楼明岚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又坐回去。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楼明岚问。   谢鸢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挠了一下后脑:“刚才弄到你脸上了。”   “嗯,”楼明岚问,“这事需要道歉吗?”   这话让谢鸢怔了一瞬,抬眼看见楼明岚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欲色已经消失了,但温柔没有。   颜s这种事儿带着一些弄脏对方的“侮辱”意味,不谈对方心里是否可以接受,在谢鸢看来,楼明岚显然不该承受。   谢鸢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者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需要你跟我道歉呀?”楼明岚又问,“不舍得弄脏我,还是不愿意弄脏我?”   这话直白又饱含着压迫,谢鸢喉咙发紧,斟酌又犹豫地刚要开口,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打破了寂静。   谢鸢瞥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没去拿,而是先看了一眼楼明岚。   楼明岚无声地叹了口气儿:“接吧,我去洗个手。”   于是谢鸢这才伸手去拿电话,电话是樊山打来的,告诉他和津世峰的官司打赢了,以及他留在河岸赌场的人查到了一点东西——早在去年年初,郑明旭就曾在这里出现,和泰通支付负责支付接口的技术顾问见过面,之后不到半个月,河岸赌场线上线下都加入了泰通支付作为第三方支付平台。   谢鸢脸色当即就冷下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嘉逸集团里那个利用逸支付和泰通支付有利益往来的人是谁了。   唯一缺的就是有效且有力的证据。   “我知道了,”谢鸢说,“你继续盯着郑家的人。”   “嗯,说到这儿,还有一件事,关于郑明旭他爹的。”樊山收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其实没太当回事,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告诉谢鸢,老情人的事儿有没有用,老板做出判断才算。   谢鸢听见卫生间水声停止,便打断了樊山:“不是特别急的话,明天再说,我这有事儿。”   电话挂断,楼明岚已经从卫生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打湿的热毛巾,看见谢鸢脸色不太对,开口问:“怎么了?”   谢鸢摇了摇头,用轻松的语气说:“没什么。”   他答得太快,楼明岚站那看了他两秒才走到他面前,毛巾递来让他擦手。   毛巾是热的,谢鸢接过说了谢谢,擦了擦手,在楼明岚要接回毛巾放回卫生间的时候,先一步拿过去,顺带洗了脸,又洗了手。   出来时,他嗅到了熏香之外的一点苦涩烟草味,抬眼便看见楼明岚赤裸着上身,站在窗边,手里点了支烟。   谢鸢走过去,将冷气调到另一侧,犹豫了一会儿,主动开口说:“刚才是我助理的电话,说是他打听到了一些事儿。”   楼明岚在烟雾里抬眼看过来,谢鸢便说了郑明旭的事儿。   楼明岚闻言没有露出太过惊诧的表情,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鸢问靠过去,也拿了一支烟出来,咬着嘴边,拿着火机正准备点,下颌忽地一紧。   楼明岚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一只手夹着烟低头靠过来,猩红的烟头碰上他嘴里那根没点着的。   猩红闪烁,火星传递点燃,烟草味随着吸气窜进谢鸢的口鼻。   楼明岚手指夹着烟,微微撤离,偏过头吐出烟圈:“没有早知道,只是有一些猜测。”   谢鸢皱着眉,眉宇拢出一点戾气,想着自己必须要加快收购,彻底解决这群不安分的狗东西。   楼明岚垂眸瞧了他一眼,曲着指关节点了点他的眉心。“别烦这事儿,我会解决的。”   “你要怎么解决啊?这群狗——”谢鸢没忍住骂人,骂了又紧急改口,“坏东西现在串通一气,抢走逸支付……”   之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太气人了,谢鸢不想让楼明岚难堪,遂没有继续往下说。   楼明岚倒是翘着嘴角笑了一声,问他:“是不是觉得大家族的龌龊事让你反感?”   “嗯?”谢鸢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却感觉到他漏出的一点无奈之感,一句“也没有”还没说出来,楼明岚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缓声道:“你和我在一起,多多少少要面对这些的,”他抬手捏住谢鸢嘴边的软肉,笑着问他,“反感也没办法哦,你就为了我,想办法克服一下,嗯?”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甚至还着点撒娇的意味,谢鸢瞪着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明岚看,脑袋里炸出烟火一样,让他完全失语,只记得那一句“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   是那个在一起吧,是那个意思吧。   这是接受他们的关系了?   “嗯?”楼明岚见他不说话,又问,“怎么了,不愿意吗?”   吗字刚发了个音,谢鸢就重重点头,打断了他:“愿意!”   楼明岚闻言弯起嘴角,谢鸢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好像有点不可置信一样问:“所以,我们是在一起了是吗?”   可能是他眼睛里的光太亮了,也可能是他这副被巨大惊喜砸懵了一样的表情让楼明岚心软又心酸,总之楼明岚愣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摸了下他的脸。“说让你追我,就是逗你玩,想让你主动一点,强势一点,带着明确的答案,走到我身边。”   只是没想到,好像有点适得其反了。   楼明岚反思了一下,自己或许应该更直白一些,抛开试探与逗弄,给谢鸢的,应该同他一样热烈,目的明确才对。   “谢鸢,是我先喜欢你的。”楼明岚告诉他。   谢鸢好像还有点懵,或许没听懂,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情绪的激荡,香烟被捏得变形,几乎烫到指背,他却无所觉,只是很激动,又很克制地问:“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楼明岚哑然失笑,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快要碰上手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我刚才说什么了?”   让我主动一点,强势一点。   谢鸢脑子里开始回放,在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允许的意思,或许还要更多。   “以后这种事,不用问我。”楼明岚说。   像是困兽被放出囚笼,谢鸢几乎是饿狼扑食一样扑过来,吻住楼明岚的嘴唇,放肆地展露他的强势,他的无尽冲动。   楼明岚都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短暂地愕然之后,又很满意地弯起眼尾,接受他这狗啃一样的亲吻。   直到谢鸢察觉到自己又起了反应,才竭力控制,稍稍退开,依然没舍得松手,用力地抱着人急促喘息。   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每一颗细胞,每一滴血液,没一寸的骨血都像是在沸腾着,叫嚣着。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啊,宇宙无敌超级爆炸式的喜欢,要疯掉一样的喜欢。   楼明岚抬手搂住他的腰将人抱得更紧了一点,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是不要讨好着喜欢我,更不要小心翼翼地喜欢我,好吗?”   谢鸢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用炙热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楼明岚。   “小蝴蝶,”楼明岚垂首,许诺一样亲吻他的额头,“对我放肆,是被允许的。”   “你在我这,拥有绝对豁免。”    第57章   拥有绝对豁免。   可以对我放肆。   无论是哪一句,都让谢鸢收受了极大的震动,他盯着楼明岚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去吻他。   这回倒不是狗啃了,而是很温柔的吮吸,舔舐,像吃糖果一样,慢慢地品味那些甜蜜。   楼明岚被他啄得有些痒,贴在一块的皮肤很快又变得滚烫。   谢鸢跟大型犬类一样,脑袋埋在楼明岚颈侧,闷闷地说:“我又硬了。”   “嗯,要我给你弄吗?”楼明岚好笑地问。   谢鸢说:“不用,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毕竟刚弄过,这会儿倒没那么急切,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事后温存一样,抱着人就觉得满足。   当然,其实还有一点是因为,谢鸢现在想做的,可不是只用手。   他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得赶紧去准备套和油了。   思及此,谢鸢想起来另一件事,就是他还没问过楼明岚是要做上面那个,还是做下面那个。   按照谢鸢的想法,肯定是想让他做下面那个,但如果楼明岚不愿意,谢鸢肯定也不会勉强。   “明岚,还有个事儿…”谢鸢抬起头,话刚说一半,手机铃声忽又响了起来。   谢鸢本来不想接的,拿起手机看见是纳帕的电话,还是接了。   坏消息。   纳帕今晚和泰亚的股东约了酒,基本已经确定他们要临时涨价,对方宣称这笔钱到位,他可以绕过泰森签约,照常移交泰通支付。   挂断电话,谢鸢脸色有些差,在烟盒里又抽了一根烟出来。   楼明岚拿了件自己的干净T恤过来:“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虽然泰国温度高,但室内开了冷气,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谢鸢本来不想穿的,一看是楼明岚的衣服,就放下烟,把衣服套上了。   “谁的电话?让我们Kerlap脸色变这么差。”楼明岚打趣道。   谢鸢笑了一下,一边点烟,一边把涨价的事儿说了。   楼明岚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平静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五千万吗,我来付。”   谢鸢皱眉,咬着烟嘴显然很不爽。楼明岚笑笑道:“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不值得你为这事儿坏了心情。”   “这不是坏了心情的事儿,而是这笔钱没必要给。”   “我倒是觉得挺有必要的。”楼明岚说。   谢鸢一怔,旋即眉心皱得更狠了,以为他是着急拿到证据,隧有些懊恼地低下吸了口烟:“这事儿是我没办好,我明天约他们见个面,再重新谈——”   他话还没说完,脑门让楼明岚弹了一下。   “你是不是又弄错重点了?”楼明岚说。   “嗯?”谢鸢不解。   楼明岚把他夹在手上的烟拿过来,咬着他咬过的烟嘴吸了一口,在弥散的白雾里,语气轻缓道:“我花这五千万,是为了让你不用那么费心,也不用那么着急,是为了让你继续保持好心情,听明白了吗?”   像是为了让谢鸢听懂,他特地加重了每个“你”,圈重点一样告诉谢鸢他的目的。   谢鸢表情变得有些懵,旋即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愉悦,让他眉目倏然放松,挽起些许笑意。   “看来是听懂了。”楼明岚弯唇笑道,“五千万而已,买你开心我很乐意,况且这本就在预算之内。”   谢鸢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去纳帕酒吧,面见泰亚那位负责任的时候,楼明岚也一起去了,扮演他的助理。   谈判过程并不算顺利,谢鸢没惯着对方,一改先前的沉稳冷静,言语锐利,损得对方几乎要撕破脸,楼明岚听不太懂他们说的泰语,不过从表情来看,对方应该气得不轻,还是纳帕在中间劝着,双方才好好地坐着继续谈下去。   趁着纳帕出去拿酒的时候,楼明岚把手放在谢鸢大腿上轻拍了拍,压低声音:“不是说好别为这事儿影响心情吗?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鸢神色微顿,将放在桌上的手垂下去,抓住楼明岚的手,捏了捏,也用中文回复:“我装的呢,不然他当我们好说话,还要趁火打劫。”   楼明岚抿着唇笑了笑,心说你这十分装里有八分都是真的才对,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把手收回去。   谢鸢就更不松手了,桌面上跟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一样声色俱厉,凶猛突突,桌子下边又跟个玩纯爱的毛头小子一样用小拇指勾人手指手心,打手指仗。   一直到最后对面的胖子咬着牙答应加价三千万,谢鸢才松开手,又恢复沉稳有利的样子站起身和人握手,签合同。   两天后,谢鸢拿到了调阅泰通支付数据的权限,他带着人在泰通待了三天,终于找到了和逸支付往来的数据资料,通过程序里面的审批签名,找到了逸支付的财务专员——唐正。   这是楼晟安排进逸支付的人。   谢鸢有些意外,有没那么意外。   原以为逸支付会是郑焕一手操作,没想到还有楼晟参与,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向佛系养老的楼晟会被郑焕说动,出面夺权了。   除此之外,而谢鸢还从泰通支付这里知道了郑明东曾在赌场欠下几千万的赌债,是郑明旭利用逸支付替他平了账。   相关证据已经拿到手,谢鸢终于露出欣慰笑容,心情大好。   不过谢鸢还没着急回国,纳帕办了个小型的酒会,在他新买的酒庄。   谢鸢听说那边风景不错,且靠近蝴蝶岛,便想着在回国之前先跟楼明岚一起去玩玩。   在泰国待了这么久,谢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工作,而楼明岚则是待在屋子里养伤,现在他手伤拆线,楼明岚肩膀上的枪伤也开始结痂。   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得放松一下,搞点终身大事!   楼明岚没有拒绝谢鸢的提议,让齐渊先回去了。   之后谢鸢收拾好东西,亲自开车带着楼明岚去了纳帕的酒庄,打算走个过场之后,直接乘船去蝴蝶岛,他已经让人在岛上订好了度假别墅,临海带花园的那种。   谢鸢想得很美好,事实上他和楼明岚一起走进宴会厅之后,他就开始后悔了,不应该答应纳帕来参加什么劳什子酒会。   楼明岚容貌太出众,加上他一头长发,就更是惹眼。几乎宴会上每一个人都要驻足盯着他看,那些眼神或是戏谑,或是暧昧,让谢鸢很不爽,只能揽着人的腰,往自己身边带,很不得把楼明岚塞进自己的口袋,又或者把自己挂他身上打标签——谢鸢的,别看也别碰。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不长眼的过来跟楼明岚搭讪。   当时楼明岚在接电话,于是从谢鸢身边离开,走到稍微僻静的角落。   谢鸢正在和纳帕聊天,没跟过去,而是用余光锁着人。接电话的时候楼明岚表情很淡,也很冷,禁欲的样子越发勾人。   谢鸢注意到有人端着酒杯正在靠近,不过在那人走近之前,谢鸢已经先一步起身,靠过去,问楼明岚,是不是国内有什么变化。   楼明岚摇了摇头,问他:“你打算继续收购津世峰?”   谢鸢一怔,以为是楼明岚听说他针对股份对应表决权的官司打赢了,所以有所猜测。   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对,这官司毕竟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当时他和楼明岚关系闹僵,嘉逸增持股份之后,谢鸢已经决定放弃收购,停止买入津世峰股权。   而这场官司因为已经进入了诉讼阶段,谢鸢也就没有叫停,前前后后打了三个月打到现在胜诉,谢鸢获得了津世峰对应股份的25%表决权。   也不能代表他又要继续收购。   大抵是看出了谢鸢的疑惑,楼明岚笑笑解释:“你接触的那家盛服科技,背后的人是我。”   谢鸢闻言猫眼唰得就瞪圆了,满是错愕和惊诧。“盛服是你的?”   那个在谢鸢和津世峰打得正火热的时候突然持股5%的盛服科技,是楼明岚的?   “严格来说是梁瓷朋友的,”楼明岚纠正,“不过因为我也有投一些钱,所以也算是我的吧。”   盛服科技是个很小的公司,如果不是因为突然举牌,出现在津世峰的股东名单上,谢鸢压根注意不到,更无从想到它还会和楼明岚有关系。   “所以,他那时候买津世峰的股票,是你让买的?”谢鸢试探着问。   “是。”楼明岚坦然承认。   谢鸢还是有一点懵,不过脑子转的很快,很快就想明白,楼明岚此举大概是为了给褚锡压力,增加收购的紧迫感,这才有了之后褚锡的低头和补充合约的签订。   “怎么了?很惊讶吗?”楼明岚看着谢鸢懵然的表情。   谢鸢笑笑:“确实有点没想到。”   楼明岚笑了一下,又问:“你现在突然又想收购津世峰,是为了我吗?”   “啊,”谢鸢舔了下嘴唇,本能地想说不是,可看见楼明岚,又想到现在两人情况不一样,隧笑着点头,“嗯,关于股份对应表决权的那场官司我打赢了,继续增持就有更多的话语权,而且这回你肯定不会帮他不帮我了吧。”   楼明岚本来听他承认还不觉得有什么,听他说官司赢了要更多的话语权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听见最后一句带着委屈似的撒娇,脸上平静表情才出现变化——眉头微微抬高了一瞬,随后随着漂亮的眼尾一起往下眯起,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以,你是怪我上回帮了他?”楼明岚说。   谢鸢舔了下嘴唇说:“没有,当时的情况,你帮他才是对的。”   楼明岚盯着谢鸢看了一会儿,开口说:“嘉逸和世峰的关系有些复杂,涉及很多股权置换,利益来往,所以即便我很厌烦褚家的人,面子上也是要过的去的,当时注资也不是真的要帮他,而是趁火打劫,利用这次的注资增加了一份补充协议,以此来应对世峰总部对嘉逸的控制,”楼明岚笑了一下,对谢鸢说,“整件事里头,要说谁真的帮到了谁,只有你是真的帮了我。”   谢鸢闻言一怔,眼底闪过一抹亮色,随后又在他露出的笑容里融化开,露出一种“那可真是太好了”的欣慰感。   楼明岚怔怔地看着谢鸢,忽然想到徐泽曾经说过的一个猜测——针对津世峰的那次收购,谢鸢气势汹汹地强势出击,在楼明岚得手之后又悄无声息退去,就像是和楼明岚约好做局一样。   这自然是没有的,楼明岚可以确定,那为什么一切又都这么巧呢?   不知道为什么,楼明岚在此刻忽然想到在褚家寿宴上,谢鸢突然冲过来挡住那些飞向自己的高尔夫球的时刻。   那是谢鸢和褚锡的矛盾产生的伊始,也是他们分别七年,重逢之后第一次的照面。   “Kerlap,”楼明岚轻声问道,“你一开始,是怎么想到要去收购津世峰呢?”明明是一件风险超高,不一定能有回报的事儿。   谢鸢没说话,不过楼明岚已经从他澄澈的倒映着自己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是为了我。   楼明岚的心震了一下。    第58章   谢鸢被楼明岚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不自觉想得有点歪,舔了下嘴唇说:“我不是要和你作对,引起你的注意,就是单纯看褚锡不爽。”   楼明岚闻言顿时失笑,抬手摸了一把谢鸢的脸:“你不和我作对也能引起我的注意。”   谢鸢还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楼明岚低头吻了过来。   谢鸢哪儿还能想别的,不远处喧闹的人声也都抛诸脑后,立刻揽着人回吻过去。   两人接了个缠绵温柔的深吻,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楼明岚刚要稍稍退开,谢鸢忽又跟上来,咬他的嘴唇,同时手掌沿着他的下颌往上讲他垂落在颈侧的长发拨置背后,谢鸢贴得更紧了一些,吻在楼明岚颈侧红痣上的时候,抬眼凶狠地盯向逐渐靠近的男人。   楼明岚感觉到被吮吸出的一点痛感,和谢鸢有了亲密接触之后,楼明岚早就发觉谢鸢过于激动的时候,一些行为会变得像犬类,管不好自己的牙齿,喜欢张嘴咬,也热衷于圈地盘留痕迹,不过那都是私下里两个人时候,公共场合他又变得很纯情,腼腆,现在这样,在宴会厅里给他种草莓还是头一回。   疑惑一闪而过,很快楼明岚从镜子里看见背后靠近的人,就明白为什么谢鸢现在突然激动了。   这人是纳帕的合伙人,先前不仅目光露骨地打量过楼明岚,还恬不知耻地搭讪,问楼明岚愿不愿意和他玩玩。   楼明岚当然是拒绝了。   谢鸢却是记上了仇,眼神阴冷,像发出警告的野兽。   那人被他盯得心下一寒,扯扯嘴角转身离开了。   谢鸢这才松了口,垂眼收敛凶性,舔了下那道暧昧红痕。   楼明岚失笑:“好了吗?再亲这酒会怕是待不下去了。”   “那就不待了。”谢鸢说。   楼明岚往下瞥了一眼:“还行,能见人。”   谢鸢没忍住笑,笑完楼明岚才说:“既然不想待了,我们就走吧。”   谢鸢点点头,去和纳帕打了个招呼,说要离开。   纳帕视线暧昧地扫过两人牵着的手,说这里有房间,方便还快捷。谢鸢没理他,和楼明岚一块离开。   不过在上床之前,谢鸢接了通电话,原本愉悦的神色逐渐消失,凝出几分阴云来。   樊山说他刚收到消息,那个叫唐成的家伙,八成是已经跑路了。   谢鸢拧着眉狠狠地骂了声操。具体情况樊山也不清楚,只说是他收到消息之后就让人去逸支付蹲情况了,没见到人出现,倒是傍晚的时候见到赵成气势汹汹地出现,又神情凝重地离开。   挂断电话,谢鸢的脸色依然很差,瞥见已经登上游艇的楼明岚,忽地就想起方才楼明岚接的那通电话,估计是一样的消息。   夜风中他靠在栏杆的身体修长笔挺,长发飞扬,露出的侧脸微微皱着眉,介于放松和享受之间,察觉到谢鸢的目光,楼明岚的神情倏然露出笑容,做了个向上的招手动作,叫谢鸢“过来”。   谢鸢不露声色地吐了口浊气,走到楼明岚身边。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楼明岚笑着问。   海风渐盛,将楼明岚的头发吹到了谢鸢脸上,他抬手抓住,用指尖缠了缠,靠在楼明岚身边说:“唐成跑了,刚才梁瓷那通电话除了告诉你我要收购逸支付,还说了这事儿是不是?”   楼明岚看了他两秒,轻笑一声,叹息似的:“就为这事儿不高兴呢。”   谢鸢眉心拧得更紧了一点,情绪复杂,好像有些不满楼明岚这副风轻云淡样子,又好像有些自惭形秽的挫败感觉。   从嘉逸那场开始篡权的董事会开始,楼明岚的情绪都一直很稳定,除了会上发了点脾气,就那点脾气还有一半是谢鸢惹出来的。   在那之后,不管是国内郑焕转移逸支付股权,还是收购泰亚受阻,甚至现在好不容易获得到一点线索,一点翻盘的机会,又都被斩断,压制,他都是这副不以为意的淡然模样,好像再大的问题到他这儿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儿。   谢鸢自认为自己在商业上,应该算是个有些本事的人才,不然也不能救活绿洲,做好握风。是以他带入自己,面对现在楼明岚所面对的困境,显然不能向楼明岚这样完全放松,要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寻找契机去解决问题。   楼明岚或许天生擅长调节情绪,所以可以对这些坏消息做到处变不惊,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股不甚在意的劲儿,却又勾得谢鸢心里不是滋味。   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对策,所以平静,还是因为他经历太多,所以麻木。   又或者是因为不想让谢鸢跟着焦急上火,所以淡然处之。   在应该快点回到国内的时刻,还留下跟着谢鸢去蝴蝶岛度假。   “没什么好担心的,”楼明岚见谢鸢紧锁眉头地看着自己,眼神忧虑,隧开口安抚,“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突破口。”   谢鸢见他这样,心脏又是一阵酸麻,甚至懊恼自己怎么就不能再聪明一点,早一点完成收购,早一步组织唐成逃跑。   楼明岚像是看出他所想,笑意收敛,正色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Kerlap,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怪,这人跑了并不影响什么的,我们还有其他线索,可以继续查,也还有其他底牌,比如你刚打赢的暗那场官司。”   按照判决,褚锡修改公司章程来对谢鸢行使表决权的制约失效,谢鸢将会获得股份对应的25%表决权,总得来看,这点表决权算不上什么,可加上楼明岚,他们就可以完全掌控津世峰。   谢鸢一愣,随后说:“我记得你们和世峰签过合约,嘉逸虽然是大股东,但不参与津世峰的决策表决。”   “之前确实是这样,但是在你继续收购之后,就不一样了。”楼明岚弯起嘴角,笑容很浅,但姿态张扬。   谢鸢被迷得失神了一瞬,但很快又清醒,听见楼明岚告诉他上次嘉逸注资津世峰以抵抗恶意收购签的补充合约内容,其中就有一条关于再次触发恶意收购之后,嘉逸可以购买优先股,同时享有股份对应表决权,参与重要决策。   “也就是说只要我和你成为一致行动人,就能完全控制津世峰,从而拿回逸支付20%的股权?”谢鸢问。   “嗯哼。”游艇启动,两人身体跟着晃荡靠在了一块,楼明岚索性直接从后面抱着谢鸢,身体重量压下去,脑袋蹭着谢鸢的脸,“所以,我的底牌就别拉着个脸啦,我可不喜欢扑克脸的牌。”   不管是这个蹭脸的行为,还是这话,都太像是撒娇了,谢鸢哪儿能受的了这个,当即就笑了起来。   两个人到度假别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简单的洗漱之后就准备休息了。   在楼明岚洗澡的时候,谢鸢和樊山又通了个电话。   又过上一次的交锋,谢鸢知道这次褚锡必然有所防备,比如毒丸计划,让他继续收购股权变得艰难,也变得需要更高的杠杆资金。   现在知道盛服科技背后的人是楼明岚,那他们的收购就会容易许多,各种收购计划也需要相应地做出调整。   比如向其他小股东以及散户的收购计划就可以暂时取消,筹募所有的资金拿下盛服科技手里津世峰的股权,争取持股重新回到第三大股东的位置。   楼明岚洗完澡出来,看谢鸢坐在那沉思,便走过去问:“收购的资金够吗?”   谢鸢拿这张白纸,一边写一边在脑子里还在飞快计算,下意识点头说够的够的。   楼明岚挑眉:“真的够?可别又用保险金去做资管嵌套,让人抓住小辫子,这回可没时间让你救急处理了。”   “嗯?”谢鸢愣了两秒,脑袋里沉寂许久的一簇小火苗“嚯”的亮起来,将原本盘旋着的那些财务数据龌龊阴私以及各种报复手段一下烧了个干净。   只剩下曾经在脑子里反复浮现,又反复被按下去的念头。   他瞪圆眼睛看着楼明岚,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上次是你给我提前报信的吗?”   楼明岚笑而不语,发尾滴落的水珠砸在了谢鸢赤裸的大腿上,惊起涟漪。   谢鸢反应很大地站起身,搁在腿上的纸笔都丁零当啷掉在了地板上。   “真的是你?”   他这双猫眼太亮了,那种不可置信,又很惊喜的样子,让楼明岚怎么看都喜欢,又怎么看都心酸。   “对,是我。”楼明岚点头承认。   谢鸢感觉自己脑子里刮起了一阵狂风,将那些阴云吹散,放晴了一样,他眨了眨眼睛,随后扑哧笑出了声,一开始微张开嘴巴很轻地笑,然后又抿着唇,像是想要忍住却又没那么想要忍住一样笑,最后笑着笑着,一把抱住楼明岚,很委屈一样:“我以为你那时候已经很讨厌我了呢。”   楼明岚失笑:“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只是有些生气。”   “对不起,”谢鸢不笑了,忽然低头开始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声音闷闷的,很自责的样子,让楼明岚的心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有什么好道歉的,都过去了。”他拍了拍谢鸢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不高兴,要直接告诉我。有时候我也不一定能猜到你的情绪,及时给反应,所以需要你直接跟我说,嗯?”   谢鸢受不了他这样,即便已经确定关系,也有了亲密接触,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喜欢这个人了,这个人又会告诉他,还能更喜欢,喜欢到发疯。   谢鸢用力收紧胳膊,抱的人都有些痛,眨了眨眼睛,掩去眼眶泛起的那一点酸,抬头吻住了楼明岚的嘴唇。   亲了一会儿,谢鸢捧着他的脸问:“你真的永远不会讨厌我吗?”   楼明岚:“……”   楼明岚哭笑不得:“当然是真的,我喜欢你都嫌不够,讨厌你什么?”   哇。   谢鸢彻底爽了,一颗心又酸又软,抱着人不撒手:“你也别太纵着我了,我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嗯?”楼明岚喉结滚动。   这姿势和之前在酒会上一样,谢鸢一低头就能看到他脖子上自己留下的牙印和吻痕,气息骤然就深了:“会对你做出很多很放肆,甚至恶劣的事。”   谢鸢的语气很低,甚至像是咬着牙从齿间碾磨出来的阴沉警告,可楼明岚反应平淡,冷静反问道:“能有多放肆,草我?”   粗鄙且直白的词在耳边炸开,谢鸢浑身一震,怀疑自己幻听了,可理智又告诉他,没有,楼明岚方才就是那么说的,用他那把像大提琴一样的矜贵嗓音说的。   谢鸢错愕着,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楼明岚勾唇轻笑,眼风扫过谢鸢仍在门口的行李箱。   那里面有谢鸢让自己有经验的朋友准备的油和套,甚至朋友过于贴心,还准备一些用来放松精神又或者是用来束缚肉体的助兴道具。   他明明藏得挺好挺快的,楼明岚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谢鸢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意识到楼明岚现在提起,显然不是在打趣他,而是在邀请他。   这一认知让谢鸢心头火热,眼神危险,他紧紧盯着楼明岚的脸,轻声说:“我想的可不止如此。我还想把你藏起来,锁在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只属于我的地方。”   不然我怎么会费这么大心思,把你带到这个岛上来呢。    第59章   59   楼明岚闻言挑了下眉,那带着些许诧异和些许审视的目光很勾人。   但谢鸢很快就回过神,转移话题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什么东西。”   楼明岚笑了一声:“啊,你想瞒着我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呢,和我的行李塞一个箱子里。”   “……”   谢鸢舔了下嘴唇,凑近低声问:“那就当我是故意让你看见的,能让我放肆吗?”   楼明岚哪儿能听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眼尾一压,似笑非笑:“我人这不都在这了么,还用问吗?”   谢鸢眼睛倏地就亮了,楼明岚却在这时候往后一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白纸和签字笔。   “先说正事儿。”他把纸笔都放在茶几上,“有毒丸计划的存在,你继续买入津世峰的股票要要花的钱不是小数目,钱不够不要硬撑,我在津市银行有个私人账户,里面应该有十个亿,你都拿去用吧。”   楼明岚说到这,眼尾瞥了一眼谢鸢,笑着说:“就当是给你的,聘礼。”   聘礼。   谢鸢已经没心思去纠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只知道这个词带着承诺和应允,两只眼睛亮得要喷火,不过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楼明岚姿态随意地抓了一把自己还湿着的头发:“现在过来给我吹头发吧,有些凉了。”   谢鸢猫眼里的火苗稍稍冷却,找到遥控器给屋里的冷气调高了一些,然后又找出吹风机,给楼明岚绸缎一样的长发吹干。   这时候时间已经来到凌晨,这一整天又是坐车又坐船,俩人都很疲惫,且还约好早上要去登高看日出,自然是什么都没做,不过谢鸢也没离开这间房间,而是压着心里窜起的邪念,钻进被窝抱着人睡了。   第二天,谢鸢是被楼明岚起床的动静弄醒的。   外头天还黑着,依稀可以看见深蓝近黑的天空,谢鸢感觉自己刚睡没多久,困得很,不过当楼明岚手贴在脸上,轻声叫他起床的时候,他还是克制住了困意,唔弄着应了一声。   随后楼明岚从床边离开进了浴室洗漱。等他出来,谢鸢也已经起床,并且飞快地在另外一间卫生间里洗了个头,正在用吹风吹发型。   再出现在楼明岚面前时,他已经从睡眼惺忪的鸡窝头变成了英俊潇洒大帅哥。   俩人借着稀薄的天光,往别墅后面的山谷走,到山顶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日出,谢鸢拍了很多照片,有太阳,也有楼明岚,还有太阳和楼明岚。   那天之后,谢鸢手机里就开始充斥着各种楼明岚的照片,楼明岚也从一开始的失笑到最后的习惯放纵,偶尔也会拿手机拍谢鸢,俩人还拍了合照。   下山的时候谢鸢把合照设置成了手机壁纸,因为是横构图,放大之后屏幕上俩人都只出现半张脸,楼明岚那张笑脸占比比较多,谢鸢自己则只露出了小半侧面,半垂看向楼明岚嘴角微笑的眼睛,和挺翘着贴在他脸侧的鼻梁,像一个要碰上的吻。   楼明岚大概是没睡好,返回的时候面露困倦,打了好几个哈欠,于是谢鸢便提议回去睡个回笼觉。   楼明岚本想说不用,但看见谢鸢倒映着日出的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改主意点了头。   不过等他回去冲澡上床,谢鸢却没跟着爬上来,而是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说是他去看看准备的潜水设备,等楼明岚睡醒,就可以出发去潜水。   楼明岚也就没有非要邀请他一起睡,只是在闭上眼睛钱,抓着谢鸢的手腕,从床头翻出一支签字笔,将他文身上快要褪色的那只黑色蝴蝶,重新画了一遍,然后又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才松手让人走。   与此同时,国内,嘉逸集团。   30楼运营总裁办公室内,郑焕端坐在质地考究的雕花红木椅上,他腰背微躬,双腿大敞,一只手捏着扶手上的红木龙珠,一只手把玩着两颗盘出油光的圆润白玉,布满沟壑的脸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散不去的阴霾。   而在他对面的另一张红木座椅上,头发斑白的楼晟双手撑着拐杖,微低着头也是一脸肃穆沉凝。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郑明旭走进来,视线环顾道:“唐成跑得很及时,已经可以确定,赵董没有查到什么东西。”   郑焕紧压着的眉头这才松了一瞬:“那些相关的数据,也尽快清理干净,不要留后患。”   “知道,”郑明旭说,“现在逸支付股权转移完成之后,大部分都控制在咱们手上,只要把该换的人都换掉,后续就算表哥回来,也没有权限去查。”   楼晟在这个时候开口:“尽量在他回来之前处理干净,免留后患。”   这段时间因为各种变动,嘉逸股价波动,影响不小,之后若是楼明岚回来还要继续调查,双方正面交锋必然搞出更大的风波,到时候怕是不止影响集团股价,或许还会引得世峰趁人之危。   郑焕呢喃了一遍“后患”这两个字,叹息:“只要明岚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咱们就一直都有后患,这小子可比他爸心硬多了,竟然暗中做了这么多布置,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所以你想做什么?”楼晟脸色沉了一些,浑浊但锐利的目光盯向郑焕,平静问道,“要他的位置,还是要他的命?”   “大哥你说什么呢,”郑焕诧异道,一幅被冤枉的恼怒样子,“明岚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儿,我怎么会要他的命。”   “是吗?”楼晟轻声反问,意味不明的视线掠过低头神色不明的郑明旭,“没这个心思是最好不过的了。”   郑焕面露怒色:“我当然没这个心思!虽然我不姓楼,但我早已经当自己是楼家人,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动手!”   楼晟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少顷他收敛目光站起身:“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处理干净逸支付,褚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以后的事,要慢慢谋划。”   “恐怕没有时间慢慢谋划了。”郑明旭忽然开口。   楼晟和郑焕都诧异的转过头看向他,就连始终没有太多表情像个旁观者的楼明月也不由地皱眉看向郑明旭。   青年眉心拧着,明明是一幅焦躁的表情,眼神却平静如深潭。   “我刚得到消息,津世峰和希望人寿的官司打输了。”郑明旭说,“也就是说那个叫谢鸢的,现在拥有投票权左右津世峰重要决策。表哥既然敢让谢鸢暗中收购泰亚,就说明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到时候有表哥的帮助,谢鸢就有可能完全控制津世峰。”   这番话一出,郑焕和楼晟都微微变了脸色。楼晟还相对镇定,沉思片刻询问了谢鸢手上持有多少津世峰的股份,得知经过几轮稀释,他目前只有不到10%的股份稍稍放心了一些。   可是这点放心不足以让事情变得稳定,毕竟津世峰对嘉逸的限制,会在谢鸢二次触发恶意收购的时候解除,而楼明岚为了拿回对逸支付的控制权,必然会去帮谢鸢。   “甚至表哥还会以此和世峰集团进行交易,”郑明旭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反光消失,露出他深沉得近乎阴翳的一双眼睛,“所以我们不能让表哥顺利回来,继续做这个董事长。”   一个小时后,嘉逸集团董秘收到了一份董事会召开提议函,提议将针对楼明岚任职董事长期间的投资状况恶化,战略方向不明,以及管理混乱,导致运营出现问题等一系列行为,进行罢免董事长决议,同时选举新的董事长。   回国的齐渊很快就给楼明岚打来了电话。   谢鸢接的。   齐渊可以说是这世上除了谢鸢和楼明岚两位当事人以外,唯一对两人关系有正确认知的人,加上有过一段历尽生死的经历,他对谢鸢对楼明岚看中的心相当了解,因此听到谢鸢的声音没有意外,得知楼明岚正在睡觉之后也没有瞒着谢鸢,将董事会的事儿告诉他。   谢鸢原本还是笑着,因为齐渊说的那句“可以告诉你”,很快就因为后面的话,笑容消失,转为风雨欲来的阴沉。   “麻烦你在岚董醒来之后,转告他公司的情况。”齐渊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谢鸢说:“我知道了。”   楼明岚昨晚大概休息得不好,现在也还在沉沉睡着。谢鸢拿着他的手机,没有急着放回去,而是又摸出自己的手机,走出去给樊山打了通电话。   “不等了,现在就把那份亲子鉴定书,给姓郑的老头送过去。”谢鸢压着怒气沉声吩咐,“条件里增加一条,不仅要股份,还要他出面扳倒楼晟。”   樊山静了片刻,开口问:“那后续也按照计划公开?豪门赘婿借腹生子这种丑闻,势必会对嘉逸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岚董他能接受?”   “现在我已经无暇去管他能不能接受了。”谢鸢握紧手机,磨着犬齿冷笑,“我现在就想弄死姓郑的,弄死这群杂碎,可是不行。”   他吐了口气儿才继续说:“既然现在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把他送进监狱,那就只能耍点阴招,让他身败名裂,比待在监狱里好不了多少才对,他们这么欺负明岚,怎么配占着明岚的风光过好日子呢?”    第60章   60   谢鸢以楼明岚的口吻给齐渊回了条消息,大意是先不用着急,按兵不动的意思,随后把短信和通话记录都删掉了。   等到楼明岚醒来,他已经整理好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之后一整天,俩人不是在潜水就是在冲浪,楼明岚根本没时间去关注手机,谢鸢也是。   一直到晚上晚餐时间,谢鸢接到樊山的电话,当时顾及着对面的楼明岚,谢鸢没接,后来趁着去洗手间的时间,给樊山回了通电话。   樊山说郑焕在看到亲子鉴定报告之后联系了他,声色俱厉地质问他是谁,樊山自然没说,只是冷静地威胁让人给股份,一番拉锯之后,对面大概是听出樊山不是主谋,说条件可以谈,但要和他背后的人谈。   谢鸢其实不在意是否会暴露自己,思忖片刻说:“我会联系他的。”   背后有脚步声靠近,谢鸢便挂了电话,转头看见过来找他的楼明岚。   “我说怎么去这么久,跟谁打电话呢?”   “哦,我助理。”谢鸢说。   楼明岚本是随口一问,听谢鸢回答便又等了两秒,见他没有要说什么事的意思这才收回视线。   之后两个人离开餐厅往别墅走,路上遇到一群游客在海边办篝火晚会,两人留下玩了一会儿,这才回去别墅。   洗漱之后,谢鸢便让楼明岚好好休息,说自己今晚要去隔壁房间睡。   楼明岚闻言眉梢轻挑:“不和我睡?”   他这会儿衣衫半敞,还散发着沐浴之后的热气,让这句寻常的文化变的不寻常。   不过谢鸢还是克制住了思绪,说:“你好像不习惯两个人一起睡,你会睡不好。”   这段时间俩人虽然一直在一个屋檐下,但真正同床共枕睡一张床只有两回。一回是被困山上,谢鸢发高烧那晚,一回就是昨晚。两回,楼明岚睡得都不好。   上一次可以说是因为挂念谢鸢的病,所以睡得不安稳,但昨晚显然不是,只能是不习惯,不适应。   事实也确实如此,楼明岚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确实不习惯身侧多了一个人。   “就是不习惯才要习惯啊,”楼明岚说,“不然以后我们都分房睡吗?”   “以后”这个词让谢鸢很心动,不过他这会儿没答应,而是说:“你昨晚都没睡好,今晚好好睡,明晚再习惯,”说到这他又想起来楼明岚原计划是留两天就回国,顿了顿又问,“可以吗?这里还挺好玩的,多留几天?”   楼明岚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好。”   于是谢鸢笑起来,跟他说“晚安,明岚”,然后转身离开,带上房门。   楼明岚盯着关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即为这小子关心自己心软,又觉得他这怂蛋样子让人无奈,摇头笑笑,躺下睡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谢鸢没睡,正在和郑焕进行友好地沟通,表明自己现在不要他手上逸支付10%的股权了,而是要20%。   郑焕脸色铁青,他很快就想到明旭曾说过在泰国看见谢鸢和楼明岚关系亲近。   “是明岚让你这么做的?”郑焕咬着牙低问。   谢鸢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确实想过去找岚董,不过他手里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也不一定会为了你放弃什么利益,我只好来找你了,现在嘉逸的实际掌权人。”   “你应该庆幸我首先想到的是跟你做交易,替你保守秘密,不然让楼家其他人知道,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远不止那一点股权。”   大概是这威胁有了作用,郑焕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他逐渐粗重的喘息。   谢鸢又笑道:“我这人虽然手段下作了一点,但很讲信用,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这件事儿我保证不会让任何其他人知道,经手这事儿的人我也都会处理。”   郑焕仍然沉默着,谢鸢没了耐心,下最后通牒:“希望明天下班之前我就能收到你签好字盖好章的股权转让书,不然我可能就会将这份亲子鉴定报告送上头条,让你身败名裂,妻离子散。”   “你——”郑焕的暴喝止传来一个字,谢鸢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之后郑焕又打回来过,不过谢鸢没接。   他在恢复安静的房间静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走到隔壁房间,放轻动作拧开了房门。   借着窗外落进来的些许月色,可以看见楼明岚正侧躺在床上,墨色长发铺散开,露出的半张侧脸神色安然,呼吸绵长,显然睡得很好。   谢鸢蹲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抬手想要碰他的脸,但又怕把人弄醒,只好轻轻地抓起落在旁边的一缕长发。   指腹摩挲片刻,谢鸢低头亲了一下那缕长发,然后又小心地放回去,起身离开了。   翌日清晨,谢鸢醒得很早,大发慈悲地又给郑焕打了电话,问他考虑得如何。   大概是经过一整晚的这么,这回郑焕老实多了,说可以给股份,但20%太多了,毕竟他一共才30%,底线是给10%,而且需要时间,其他股东那里他也需要去打点,沟通,总之很麻烦,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让他暗中操作。   谢鸢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可不惯着他,直接说:“我相信你的手段,一天的时间绰绰有余。毕竟转移逸支付到自己的子公司不也是迅速且高效吗?”   说完他就又挂了电话,去给楼明岚准备早餐。   楼明岚昨晚睡得挺好,谢鸢仔细观察的了他的脸色,红润饱满,漂亮可口。   “看着我干什么?”楼明岚一边吃早餐一边问。   “昨晚睡得好吗?”谢鸢问。   楼明岚那叉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谢鸢:“还行,你像是没睡好,昨晚做贼去了?”   谢鸢笑笑说:“哪有,我睡得挺好的。”   楼明岚盯着他眼尾眯了一下。   谢鸢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转而说今天他安排了出海,去看虎鲨。   楼明岚自然无不应允。   等到两人出海回来,谢鸢收到樊山发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拿到郑焕签字盖章的股权转让书,剩下的就是去工商局进行股权变更。   以及嘉逸罢免董事长的提议通过,将于明天召开董事会。   樊山又问了一次是否按照计划,在股权变更结束之后公开郑明东并非楼沁亲生,这样不仅可以阻止这场董事会的召开,还能让郑焕彻底出局。   谢鸢沉思片刻,正要回复的时候,楼明岚已经洗完澡,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谢鸢当即熄灭手机,转头去拿吹风机。   楼明岚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到沙发边的贵妃榻坐下,潮湿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很快就被谢鸢一把抓起。   他长腿勾着椅子拖过来,顺势坐下的同时也将楼明岚的头发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弯腰去给吹风通电。   通上电,也没着急开吹风机,而是先用手把楼明岚的长发从脸侧捋开,随后开低温热风先吹干头皮,随后往下吹。   楼明岚发量很多,吹干要花不少时间。谢鸢头一回帮他吹的时候,只能单手,吹得手酸。楼明岚说过要不他把长头发剪了算了,挺麻烦的。谢鸢反应很大地说不用,他不嫌麻烦,他觉得给楼明岚吹头发挺享受的。   于是这事儿,楼明岚就都让谢鸢来,躺了几回,看谢鸢低眉敛目认真的模样,楼明岚也开始觉得享受。   吹风机嗡嗡嗡的轰鸣声,伴随着手指穿过发丝,按摩头皮的触感,让楼明岚都有些昏昏欲睡。   “累了吗?”谢鸢见他闭眼睛,关掉吹风,轻声问。   “没有,”楼明岚睁开眼睛,笑道,“你按得我挺舒服了。”   谢鸢也笑:“那我再给你按一会儿。”   头发这会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谢鸢便放下吹风,直接坐过来,让楼明岚把脑袋枕在自己腿上,两只修长的手按在他的发顶,回忆着曾在理发店享受过的手法,给他做头部按摩。   室内静谧,只有衣物布料随着动作摩擦的轻微动静,谢鸢手法算不上专业,从头顶到后脑,又从后颈到耳后,楼明岚一直都是半眯着眼睛的放松状态,直到谢鸢的手指揉捏到他的耳后和耳垂,楼明岚眉心很轻地皱了一瞬。   谢鸢察觉到,低头问:“怎么,不舒服?”   楼明岚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笑起来说:“是太舒服了。”   谢鸢视线掠过他微微泛红的耳垂,手指又轻轻拨弄了一下:“我发现你的耳朵很敏感。”   “嗯?”楼明岚挑眉。   因为躺着的姿势,睡衣衣襟往下滑落了一些,露出他胸口大片肌肤,沐浴乳的香气伴随着楼明岚身体的热度在空气里扩散。   谢鸢喉结滚动,放在他颈侧的手掌感觉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和他的心脏跳动几乎同频   “我咬你耳朵的时候,你会硬得更厉害。”谢鸢说。   心跳声似乎变得更大了,热度传递,气氛在瞬间从宁静进入燥热,楼明岚眼底幽沉,谢鸢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   一个呼吸之后,楼明岚微微眯了下眼睛,用性感的嗓音蛊惑:“现在要咬一口试试吗?”   谢鸢的喉结剧烈滑动了一瞬,他几乎没有犹豫地低头吻了楼明岚。   楼明岚眼眸微垂,任由他的用不轻也不重的力道含咬自己的嘴唇,舌头顶进口腔,在谢鸢察觉到他没有回应而停顿的时候,楼明岚才伸手扣住谢鸢的后脑,同时翻身推着谢鸢的肩膀,反客为主地将人压在沙发背上亲吻。   谢鸢本能地搂住了人,两个人身体紧贴,很快就被点着了一样。   不过谢鸢没有继续往下,而是喘着气看着楼明岚说:“我还没洗澡。”   楼明岚抓了一把落在脸侧的头发,拨置耳后,用深沉的目光盯着谢鸢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放松开靠回沙发,抬了下下巴:“去吧。”   谢鸢去了浴室,大概十分钟左右,他从浴室出来,发现楼明岚还在坐在那里,不过姿势变了。   他双腿交叠,裤管因姿势上移,露出骨感分明的脚踝,上半身则是仰靠在沙发靠上,双臂展开,搁在两侧扶手上,两只手分别捏着没点着的香烟和熄屏的手机,夹烟的那只手手指放松的垂着,拿手机的手则相对用力,手臂上迸出来青筋和骨节。   垂落在颈侧的长发挡住了楼明岚半张侧脸,让他面容笼于昏暗之中,像是在愣神,又像是在沉思。   谢鸢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走过去刚想开口,却看见茶几上除了自己没收走的吹风机,还放着他带来的那瓶油和套,以及附加赠送的黑色的绑带和银色的手铐。   “……”   听见谢鸢靠近的动静,楼明岚掀起眼皮,循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淡漠的神色淡漠地扫过,在又一次抬头看向谢鸢的时候,淡漠不复,深沉如海。   楼明岚把那支没点着的烟丢进烟灰缸,沉声开口:“过来。”   谢鸢喉结滚动,像是被勾了魂一样,心脏狂跳地走过去。   楼明岚盯着他,目光深沉:“知道怎么做吗?”   不管是他的口吻,还是他的表情,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谢鸢却察觉到他眼底透出的那一点冷峻,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冷让他温和的底色产生锋芒,格外性感,谢鸢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喉咙干涩地说:“知道。”   “既然知道,”楼明岚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就做给我看。”   谢鸢心头一怔。   不太明白这个“做给我看”是什么意思,他本能地觉的楼明岚在邀请自己c他,可又觉得不太对。   没等他开口问,楼明岚拿起那瓶润滑,慢条斯理地打开瓶盖,倾斜,挤压,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上。   随后那只手手指回握,缓慢揉搓,让液体晕开打湿他的手指,泛出水光的同时,淡淡的花香味扩散开来。   谢鸢觉得被揉开的好像是自己,渴望突破桎梏,刚要扑过去,楼明岚漂亮的眼风一扫,开口说:“我改主意了。”   谢鸢又瞬间停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鸢,现在是我要上你。”楼明岚眼神依然很沉,带着一点不容抗拒的笑,抬手将那瓶rh丢过来,“扩给我看,嗯?”    第61章   61   谢鸢脑子已经被炸的分不清是什么情况了。   不过楼明岚清晰而明确的指令,还是勾住了他的理智的,本能地伸手接住润滑,却半天没个反应。   楼明岚也不急,捻了捻指腹还没干的润滑:“不愿意?”   “不是。”谢鸢很快地说,说完犹豫片刻,走到楼明岚身边坐下,“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楼明岚见他露出这样小心翼翼的表情,眼里的笑散了一些,再开口时,语气也更柔和了一点:“算不上生气,就是有点疑惑。”   “嗯?”   楼明岚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谢鸢在他的目光下心跳加速,又逐渐缓和,想到一个小时前楼明岚似乎是接到了国内打来的电话,于是谢鸢心里清楚楼明岚八成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瞒着他做了一些事儿了。   思忖片刻,谢鸢斟酌着开口:“昨天齐渊给你打过电话,我接的,他说嘉逸要开董事会,罢免你的董事长职位。”   楼明岚神色没有变化,谢鸢心里已经确定,于是继续说:“我没告诉你是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嗯,”楼明岚语气平静地问,“然后呢?”   “我做了一件事。”谢鸢说。   他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呼吸沉了一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坦诚,一鼓作气说:“我找人做了一份郑明东和一个叫许玲的女人的亲子鉴定,然后用这份报告威胁了郑焕,从他手里弄到了逸支付10%的股权。”   楼明岚在他提到亲子报告的时候,脸色蓦地变了,皱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谢鸢闻言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觉得果然,楼明岚是查清楚了的。   “我之前一直有让人盯着郑焕,也调查过他,碰巧拍到了他去医院看望许玲的照片,照片里面他俩举止有些亲密,我就让人继续了解了一下,后来发现他俩是大学同学,好像还谈过恋爱,在他和你小姑结婚之前。”   到这里其实都还正常,如果不是樊山说许玲和儿子看着眼熟,和郑明东长得有点像,谢鸢也不会想多,加上许玲是因为先天性色盲发展成黄斑病变进的医院,而郑明东也是色盲。   当然到这里其实谢鸢也没有网很离谱的方向猜,毕竟郑明东确实是从楼沁的肚子里出来的。   可他很快就又想到了在柬埔的时候,楼明岚接过的那通电话,电话那边说到许姓女士曾和楼女士同时在祈安医院做过试管婴儿。   这句话本身能证明的事儿不多,但楼明岚在调查,就让它变得不同寻常。谢鸢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觉得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再离谱都有可能是事实。   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让人弄来了郑明东和许玲的头发,做了DNA对比,结果还真让人大跌眼镜。   郑焕的无耻程度,都刷新了谢鸢的认知。   谢鸢简单地说完,没有隐瞒自己曾听见楼明岚的电话。   楼明岚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有一点惊讶谢鸢的敏锐,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无奈感。   “你在上岛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楼明岚问。   “嗯。”谢鸢点头,准确来说是在他完成对泰通支付的收购那天得到确认。   当时他就想过要利用这件事儿来弄死郑焕,可转念想到楼明岚既然查到了许玲,想来是已经知道这件事儿。   楼明岚没有公开,也似乎没有打算利用这件事的样子。   谢鸢便按下了这些心思,可当唐成跑路,郑焕等人仍然步步紧逼的时候,谢鸢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让步,郑焕如此胆大妄为,或许就是因为楼家人对他太仁慈了。   威胁敲诈这种龌龊事儿,楼明岚不会做,可谢鸢会啊,甚至他还能做得更多,跟恶劣,他不在乎道不道德,也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会受影响,他在乎的只有楼明岚。   欺负楼明岚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才行。   楼明岚没有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做,也能猜到多半是因为唐成跑路的事儿刺激到了谢鸢,而是问:“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谢鸢这么聪明,能从他的一个电话将诸多线索串联,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己也在调查。   这次谢鸢没有很快地回答,低着头,像是有点心虚一样搓了一下手指,随后顺手将楼明岚扔掉的那支烟捡起来,找到火机点着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才说:“但心你会生气。”   楼明岚看着他,又问:“那现在怎么又这么坦诚了,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没有。”谢鸢很快地说,他看着楼明岚神情平静的脸,无从去判断楼明岚此刻的心情,只是直觉觉得他周身的气场在发沉,凝聚了许多谢鸢看不懂的情绪,不完全是负面的,还有一些无声的包容。   这让谢鸢有了一点勇气,他咬了一下嘴唇说:“在他给了我股权之后,我其实还打算公开这件事,让董事会办不成,让楼沁,女士跟他离婚,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但我刚才犹豫了。”   楼明岚眉梢动了一下,示意谢鸢继续说。   谢鸢说:“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行事,所以我现在都告诉你。”也把决议的权利交给你。   楼明岚当然听得懂谢鸢的意思,他很欣慰谢鸢现在学会跟他坦诚,但他依然不喜欢谢鸢的“觉得”,觉得自己不喜欢他的行事,觉得自己不应该给他口,觉得自己不可以被颜射。   他盯着谢鸢带着些许期许和忐忑的眼睛,沉默片刻开口说:“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谢鸢不明白楼明岚为什么会这么问,愣了一会儿才说:“和我不一样的。”   “那你又是什么样的?”楼明岚又问。   谢鸢想了想,在楼明岚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轻声说:“我偏执,阴暗,擅长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更没什么道德可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轻声地说着,楼明岚也安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一半的时候,伸手从他手里将那支烟拿过来,咬在嘴边吸了一口。   随着他话音落下,楼明岚吐出一口气,白烟袅袅模糊了他的表情,谢鸢听见他说:“偏执我看出来了,阴暗在哪里?”   谢鸢一愣,没等他说话,楼明岚倾身靠近了一点,盯着谢鸢的眼睛:“你擅长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那怎么就把我想的这么好呢?”   谢鸢没有回答,楼明岚接着又问:“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喜欢我这么多年,怎么没有早点出现在我面前,不择手段得要得到我呢?”   谢鸢闻言眉头眼皮都跟着抬起,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既因为楼明岚拆分细节似的反问,又因为楼明岚那句“喜欢我这么多年”,他从没和楼明岚说过这件事儿,楼明岚应该也没有察觉,不然不会跟他说“是我先喜欢你”这句话。   “你……”谢鸢张了张嘴唇,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什么?”楼明岚慢条斯理地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谢鸢没说话,亮棕色的猫眼里都是楼明岚。   楼明岚因为他的目光而心软,抬手碰上谢鸢的脸,看过来的眼神深沉如潭,沉静又炙热的,好像包含了很多的遗憾和心酸。   “你能找人盯着他们,他们自然也会找人盯着你,两个小时前,就有一伙人溜进了你在津市的别墅,翻箱倒柜地搜刮一番,带走了你卧室里的保险柜。”   谢鸢闻言当即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和狠戾。   楼明岚看见了,平静地说:“梁瓷让人拦住了。”   不过抓到人的时候,保险柜已经让人撬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是在那些人眼里,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在电话里,梁瓷跟楼明岚说的也是“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些私人物品”。   楼明岚起初也没当一回事,只是对谢鸢瞒着他做了什么事有了确认。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当他在思索谢鸢做的事是什么的时候,梁瓷又传了几张照片过来,是被撬开的保险柜,里面放着让楼明岚一眼认出的同款腕表,一枚让他眼熟的珍珠袖扣,还有一张让他疑惑的皱皱纸巾,以及他送给谢鸢的银灰色手帕和黑色羊绒围巾。   而在那些照片的最后,是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盒子里躺着楼明岚送给谢鸢的佛珠手串,以及很多年以前楼明岚离开泰国而留在寺庙里的蝴蝶牌,还有一张图了红色痕迹的生日贺卡。   随着一张张照片进入楼明岚的视野,那些物品相关的记忆也在脑海里浮现。   桩桩件件,岁岁年年,无一不是都和楼明岚有关。   这不是“不贵重的私人物品”,而是无比贵重的一腔深情。   在楼明岚全然无知的角落里,是谢鸢小心收藏着的珍贵宝藏。   因为洋桔梗而升起的疑虑,在这一刻得到确认。   楼明岚近乎仓皇地撞进谢鸢爱了他很久很久的那一段岁月时光里。   在那瞬间他感受的是巨大的震颤,那是这份爱本身带来的震动,让他茫然无措,又让他惊喜若狂,可随着那阵击破理智的强烈感性情绪过去,楼明岚不受控地开始审视谢鸢,审视谢鸢眼里的自己。   真的是那样美好的,完美无缺的吗?   “我并非你想的那样善良无害,我甚至比你的心思还要更深一些,早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就已经安好了钉子。”楼明岚平静地说,“我早知道郑明东的身份,没有行动不是因为我道德高尚,而是因为这事儿牵扯到我小姑姑,我需要考虑她的状态,再决定如何利用这件事。至于我大伯,早在好几年前,我就察觉到他在新加坡的金融公司有不正常的资金流动,我没急着处理,是在等他的贪心膨胀。甚至连他用国外的资产从褚峰手里换回逸支付的股权,我也是知晓的,或者说,我就是在等他们走到这一步,让我可以一举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随着他一句句说出自己早就做好的准备,谢鸢的表情逐渐从茫然转为错愕与惊诧,那双猫眼逐渐睁大,盛满了不可置信,好像到很大的惊吓,颠覆了认知,以至于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所以你看,我心思深沉,也机关算尽,并非你想的那般美好。”楼明岚倾身靠近,掐住谢鸢的下颌,“幻灭了吗?”   谢鸢现在脑子已经都是浆糊了,但直觉是更直观的察觉到此刻的楼明岚和刚才不一样,周身的气场更加沉凝下来,似压抑着什么,像是怒气,可他舒展的眉心却又不像,而那双眼睛深沉漆黑,和陷入情欲时饱含情感时一样。   不过转瞬,谢鸢眼前视野一暗,楼明岚低头吻过来,同时将他推倒在沙发上。谢鸢还在竭力理清现在的情况,身形不稳时本能地伸手想抓着什么,却只能抓到楼明岚的胸口,那姿势像是推拒一样。   “你——”   楼明岚眯起眼睛,低头一口咬住他的嘴唇,这个吻很凶,让谢鸢发不出声音,只能跟随楼明岚的气息陷入一阵又一阵的刺激里,直到楼明岚的吻继续往下,谢鸢得到喘息,喊了一声“明岚”,话音落下他便觉得脖颈一痛,手腕一凉。   “咔哒”一声轻响,他的双手被推举到头顶,谢鸢抬眼看见自己手腕上多了俩银镯子,正好套在沙发旁边高柜上的柱子,让他双手动弹不得。   楼明岚的恼怒没了压制,这时候谢鸢才终于确认,他真的在不高兴,很不高兴。   “明岚,我没有,没有幻灭,你别生气,”他着急地安抚,没过脑子就说了一句“你不要这样”。   楼明岚动作停住,抬眸看向似急切似畏惧的谢鸢。“不要哪样?接受不了我要超你吗?”   “不是,”谢鸢猛地摇头,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表达自己现在最直接的感受,“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要生我气。”   他全然接受,全然奉献的眼神让楼明岚的眸色转深,又一次低头吻住了他,这回倒是没有刚才那么强势,多了一些温柔的底色。   谢鸢也不再去想别的,急切地回吻,让最直接的欲望和情感在两人之间爆发。    第62章   62   谢鸢可以感觉到此刻的楼明岚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情绪更外放一些,也更强势一些。   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他身上偶尔泄漏出来的掌控感,但那时候谢鸢心里更多的是慌张,和收敛服从的本能,这个时候他依然是很慌张的,可又从那些慌张里面品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安心。   这很奇怪,但是让谢鸢感到满足。   如果说之前面对楼明岚流露出的掌控和压制,谢鸢感觉到精神上的战栗,此刻就是肉体和精神一起战栗,那些刺激直达灵魂。   衣物被剥开,楼明岚的吻变得有些凶,咬着那枚唇环不断的碾磨,谢鸢不自觉挺起胸膛,他很想抱着这个人,但因为手被束缚,所以只能徒劳的挣扎。   金属手铐磕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楼明岚很快就碰到谢鸢硬起来的东西,他没收着劲儿揉了两下,感觉到谢鸢控制不住喘息出身的时候,收了手,微微直起身。   嘴唇被放开,谢鸢喘着气叫明岚:“我愿意给你操的,你把我手放开吧。”   头发凌乱,嘴唇艳红,张嘴吐出的就是直白而甘愿的粗话,楼明岚额角跳了跳,觉得自己先前愿意躺下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明明看见谢鸢这副模样才是他喜欢的,想要的,最能刺激他的欲望的。   楼明岚弯唇笑了一下,抬手碰上手铐,却没有拿下来,而是五指插进谢鸢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的,同时俯首贴在谢鸢的耳边:“你既然带来了,那就要用上,嗯?”   说话的同时,楼明岚的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腹肌往下,有技巧地往下撸动他的性器。   楼明岚染了情欲的噪音简直性感的要命,更别说他的手还在给自己撸,谢鸢腰腹颤抖,吐出的粘液。   楼明岚指腹摸过去,带着笑得噪音又问:“这么敏感,还想操我?能坚持到插进我的身体吗?”   谢鸢觉得自己耳边在炸烟花,震颤他的耳膜到脑袋里,全身上下都跟着酥麻,张嘴就是更急促的喘息,他甚至激动地骂了句“草”。   楼明岚笑了一声,在他射出来之前松了手。等到谢鸢缓过那阵强烈的震颤感,便觉到股间一凉,黏腻的湿感随着楼明岚的指腹按在他的穴口。   那滋味着实是新鲜,谢鸢本能挺腰躲闪,楼明岚眸色一黯,曲起长腿猛地压着谢鸢的腿侧,脱了他的裤子,掰开他的腿。   “在你的设想里,是这么对我的吗?”楼明岚一边用手指润滑,一边盯着谢鸢的眼睛问他,“把我绑起来,然后一点一点让我打开,接受你的占有,嗯?”   股间的触感太强烈,谢鸢难以忽略那种异物感,可又不受控地听着楼明岚的话语,脑海里浮现自己的曾经的妄想,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脑海里的幻想变得模糊了,只有眼前楼明岚深沉如海的眼睛,和他带给自己的战栗感是真实的。   楼明岚又增加一根手指,谢鸢因为不适皱起了眉心,楼明岚低头靠近又问:“既然这么想,那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你的放肆就是只敢半夜进我房间亲亲我的头发吗?”   谢鸢嗅到了空气里扩散的润滑剂的香味,但更多是楼明岚气息里的烟草苦味,和他口腔的苦味一致。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谢鸢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可能还是有顾虑,因为他接下来的行动,也因为时机不对,但更多的可能还是害怕吧。   “我还没准备好。”他只好这么说。   楼明岚勾起嘴角,冷笑一样,手指摸索着找到了一出凸点,随着指腹按压,谢鸢嘴角溢出呻吟声,楼明岚便知道那是他的前列腺,于是继续按压揉捏。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呢?谢鸢。”楼明岚轻声问,“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了我那么多年。”   谢鸢完全沉浸在陌生的快感里,脑子里一阵阵轰鸣一样,他好像听见了楼明岚说的话,又好像没听见,看见楼明岚的眼睛好像也是破碎的,根本没有理智去理解,回复。   楼明岚也没在等他回复,他看着谢鸢陷入情欲的那张脸,内心只有疯狂地占有欲在作祟。   转瞬就又低头吻住谢鸢的嘴唇,同时放出自己的性器,顶上那已经湿润的穴口,沉腰挺了进去。   楼明岚性器很大,扩到四指的程度都不一定能轻易插进去,现在只是进入一个龟头,就让谢鸢感觉到了很强烈的痛感,那种要被撕裂开、被强势捣开的钝痛感。   他猛地睁大双眼,看见楼明岚深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于是痛感就又变成了奇妙的充实感。   楼明岚一边轻柔地吻他,一边强势地沉腰,缓慢地让性器插进去。   那种紧致同样也让他疯狂,可他看见谢鸢紧皱的眉心,沁出冷汗额头,只能生生克制着自己肆意的欲望,等到那紧绷的穴口有了些许放松的趋势,他才缓慢地后退,继而继续挺入。   谢鸢含糊地发出呜咽声,像是在叫楼明岚的名字,双臂也跟着挣扎,喘息着说了“明岚,手,要抱着”这样近似撒娇的嗲音。   于是楼明岚进得更凶,也终于将手铐从柱子上取下来,搂住谢鸢的腰让他坐起身。   手臂得到放松,谢鸢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楼明岚,俩人姿势变化,楼明岚进得更深了,性器也碾过谢鸢的敏感点。   谢鸢颤着声叫了声明岚,那声音和他平时的声调完全不一样,像是脆弱的,拿楼明岚当救命稻草的求救声。   楼明岚相当享受谢鸢这样的依赖,将人抱得更紧,按着他的腰,让他往下坐,终于将青筋虬结的性器全部吞了进去。   后穴完全被撑满,撕裂和饱胀并没有完全消失,可在此之外,又多了一些微妙的快感。   谢鸢痴迷地看向楼明岚,去吻他的嘴唇,见他还穿着衣服,又很不满地去撕扯,直到两人毫无阻挡地皮肤紧贴,紧紧贴在一块,胸肌摩擦着乳头,谢鸢感受着身体里那阵快感正在逐渐蔓延,颤着声说:“刚才那个地方,操那里。”   楼明岚闻言眯了下眼睛,抱着他屁股慢慢地抬起,感受着性器碾磨着肠道内的每一寸软肉。   “哪里?”楼明岚故意问。   “再往前,更深一点。”谢鸢说,“全部操进来。”   话音落下,楼明岚便是重重挺腰,整根贯入,谢鸢整个人都筋挛似的抖了一下,前头的性器根本没有碰就直接射了出来。   楼明岚知道他开始爽了,也不再控制,抱着他的腿,一下又一下地挺腰,狠狠地操进去。   谢鸢很快就又硬起来,这个姿势不方便发力,楼明岚便让谢鸢跪在沙发上,他从后面重新插进去。   谢鸢很乖,完全照办,跪在沙发上将腿打开,沉默地承受着楼明岚地操干。   那一把窄腰塌陷,翘起屁股,因为持续的撞击,蜜色皮肤浮现大片红,斑驳的出现在腰侧,肩膀,那是楼明岚掐过,咬过的地方,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挺近,臀肉甚至撞出了柔波,淫靡的绯红皮肤简直色情得要命,勾缠着楼明岚的欲望,只有放肆地宣泄,野蛮的冲撞。而谢鸢给予他的都是承受,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楼明岚给予的一切。   在楼明岚欣赏谢鸢被操干的模样时,谢鸢其实也在欣赏楼明岚,从沙发对面的镜面装饰里,那面墙上清晰地照出他们此刻的模样,楼明岚未着寸缕的身体,发力时紧绷拉伸的肌肉,还有他因为欲望而变得深沉性感的一张脸。   长发随着动作散落,又被楼明岚强势的抓在脑后,有汗水从他额角滑落,谢鸢看见他薄唇微张,泻出性感的喘息。   这是谢鸢从未见过的楼明岚,温柔的底色染上的深沉的欲望,因为不满足而显露的强势,放肆,全都宣泄在谢鸢的身上。   这场景和谢鸢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可同样对他造成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或者是更超过的。就好像自己变成了楼明岚的所有物,接受楼明岚的一切冲动,操干,欲望与念想,当然,还有爱。   很不合时宜,谢鸢在这个时候明白“性交”为什么又叫做爱。   这不单单是因为身体因为各种刺激而产生多巴胺,而是因为这种赤裸的相拥与占有,也是可以治直击灵魂的,生理性的本能随着相互触碰而高潮,精神上的灵魂也因为相互触碰而交融颤抖,让他清楚地看见爱在他们之间具像化。   谢鸢又一次被插射了,在他腿根筋挛似的几乎倒下的时候,楼明岚拦腰抱住他,换回了最初他们面对面相拥的姿势,在亲吻谢鸢的时候,同时射在了他的身体里。   谢鸢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用充满爱与的眼睛看向楼明岚,捧着他的脸,轻声呢喃:““明岚,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楼明岚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然后低头吻他,好像褪去7方才的强势和宣泄,又露出他温柔和包容的底色。   “没生你气。”楼明岚说。   谢鸢好像不相信,搂着人说:“再做一次。”   楼明岚垂眸看着他,过了有两三秒他用没有情绪的口吻问:“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准备好要上我了?”   “不是,”谢鸢摇头,屁股往下坐,“我是要你上我,再来一次。   楼明岚没有行动,而是指腹捻了捻他射在身上的精液:“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哄我吗,还是说,我操得你很爽,爽到你已经不想上我了。”   谢鸢怔了一瞬,旋即笑起来:“确实很爽,但不是因为这个,管不上是在哄你,我自己也很想要。”   楼明岚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而谢鸢也安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很温柔,也很痴迷,就这样痴迷地沉溺进楼明岚的眼底,心里。   “我只是觉得,刚才你草我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你很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他这话说得很慢,语气好像有些不确定,但眼神又很认真,带着一种迟钝的满足感,软软地揉搓了楼明岚的心。   楼明岚忽然意识到,谢鸢其实很胆小,他张扬的外表下,是一颗胆小的心,而这一整颗心都给了楼明岚,胆小也给了楼明岚,这并非是楼明岚说几句喜欢你,说几句你可以对我放肆这样的情话就能消弭的。   那毕竟是七年的时间,是两千五百多个日夜,人体都能完全更新换代的漫长时光。   那个张扬嚣张的少年,是怎样度过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阶段,又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在成长、脱变乃至沉淀之后,依然对他保持着这样一腔热烈爱意呢。   必然也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期望,和无数次的失望,让热烈变胆怯。   不然那张应该送给他的生日贺卡,怎么会被刻画上近乎毁灭掩藏一样的无数红线,写上一句“不缺鸟鸢,不必见。”   楼明岚觉得自己被谢鸢打败了,他感到遗憾,感到可惜,又感到心疼,而在心疼之外,他又不受控地开始怀疑。   这种怀疑产生在过往中谢鸢对他的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里,似乎一切皆有迹可循,谢鸢觉得他善良,美好,不应该被颜射,也不应该做口j,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反击,或许还有在遇袭的时候,他补的那一刀,也是不应该。   于是谢鸢小心呵护,身先士卒。   可楼明岚需要这样的呵护吗?   或者说,谢鸢的这些小心呵护,给的是他眼前这个楼明岚,还是他在两千五百多个日夜里放在心里不断美化幻想的楼明岚?   如果是后者,那谢鸢曾说的那些恨呢?   给的又是谁。   楼明岚开始变得不确定,但有一点很确定。   “不是好像,”他抬手抚过谢鸢的脸侧,告诉他,“谢鸢,我就是很爱你,很爱你。”   那个字从楼明岚嘴里说出来,让谢鸢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又经历一场高潮,只不过这种高潮,产生在灵魂深处,并且永久的镌刻上去。   直到楼明岚的手指触上自己眼睑,充满怜爱的抚摸擦拭,谢鸢才恍然惊觉,自己流眼泪了。   没有任何的伤感情绪,却不自觉流眼泪了。   他有点尴尬似的破涕为笑,胡乱地擦了擦脸,抱着楼明岚,将脸埋在他颈侧,在楼明岚也同样抱紧他的时候开口说:“再做一次吧。” 第63章   63   楼明岚满足了谢鸢,两人又做了不止一次。   一开始还是在沙发上,是谢鸢自己抓着塞进去的,楼明岚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用那种好像要用眼睛把他吃掉,又或者是要用眼睛将他圈禁、捕捉的深沉目光。   直到谢鸢腿酸受不住,他才按着人的腰,重新将他压在沙发上,后来两个人又辗转到了床上。   在那张床上,楼明岚给谢鸢松了绑,亲吻他的手上勒出的痕迹,也亲吻他手上的红线和蝴蝶。   这回两个人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开始逐渐变得温柔,缠绵,好像这才是他俩应该经历的初夜,在无人的岛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经历了心意相通,也经历的浅尝辄止,做好一切准备,终于开始做到最后一步,深入灵魂的交融。   楼明岚在这样的温情里放纵的亲吻谢鸢,谢鸢也在这样的柔情里,接受楼明岚占有的一切。   之后一次是在浴室里,楼明岚抱着谢鸢泡进浴缸里清理的时候,谢鸢忽然说要在镜子前面来。于是楼明岚抱着他在镜子前来了一次,让谢鸢清楚地看见自己是怎么样c进去,又是怎么样被弄得s出来。   在那阵几乎让他眩晕的舒爽块感之后,谢鸢倒在楼明岚的怀里,勾缠他的长发,吻他打湿的头发,也吻他脸侧的汗水,贴着他的嘴唇用气音说:“明岚,我爱你。”   楼明岚亲他说:“我也爱你,Kerlap。”   然后谢鸢就笑,嗓子干的笑不出声也还是笑,又提要求:“再说一次。”   “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楼明岚继续说,“谢鸢,我爱你。”   谢鸢好像满意了,缠着他抱得很紧,兴冲冲地还要再来一次,楼明岚无奈地轻笑:“上瘾了啊你?”手指按在他红肿的地方轻轻抚摸,顺便排出里面的东西。   “不知道疼?”   谢鸢眉心皱了皱:“还行吧,能受得住。”   其实是挺疼的,只是相比疼,更多的是满足。   “乖一点吧,”楼明岚亲了亲他的额头,“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做。”   于是谢鸢不再要求,洗完澡,老老实实地出了浴室。趴在床上,等待楼明岚回来的那段时间,谢鸢给自己点了支烟,同时性欲褪去,理智归笼,开始回味复盘方才发生的一切。   想到楼明岚在上他之前的拷问,也想到楼明岚在上他的时候所展现的一点愤怒。   在某一个时刻,谢鸢脑子里叮了一瞬,好像明白了他为何愤怒,也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满足。   烟燃到一半,楼明岚拿着一管药膏坐过来,伸手就过来剥谢鸢的内裤。   谢鸢本来本能想躲,不过还没动作就又停住,老老实实地趴着,让楼明岚扒了他的内裤,给他那里上药。   激情过去,过度使用的地方现在就只剩下疼痛感了,疼得谢鸢嘶嘶抽气儿,楼明岚动作放轻了一点,口吻带笑:“现在知道痛了啊。”   谢鸢吐出烟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啊”了一声:“你太大了。”   楼明岚见他眉眼放松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晴朗,只剩下心软,温柔地给他上完药,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等他洗完手出来的时候,谢鸢还是那姿势,不过胸口抱了个枕头,歪着脸看着他的方向,手里夹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烟。   在楼明岚看过来的时候,谢鸢带着点得意的痞气朝他勾了勾手,跟之前楼明岚每次叫他那样,说“过来”。   楼明岚挑了下眉,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喝水。   谢鸢摇摇头,让楼明岚上床,随后他丢了枕头按灭了烟,挪着酸软的腿趴到楼明岚胸口,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勾着楼明岚的长发。   “你感觉怎么样?”谢鸢问。   “嗯?”   谢鸢说:“上我。”   楼明岚垂眸看了他有一眼,笑着说:“挺好的。”   “爽吗?”   楼明岚点头:“嗯。”   谢鸢好像得到满意的答案,抿唇笑了笑:“我也觉得爽。”   楼明岚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让他忍不住想笑。   明明先前一副要把他怎么样的样子,这会儿被超了一顿,倒是适应良好,还表现出了莫名的亢奋。   谢鸢笑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有人进我家了,所以我的保险柜现在是在梁瓷那儿?”   “嗯。”楼明岚点头。   谢鸢:“打开了?”   楼明岚看着他,又应了一声。   谢鸢舔了下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所以里面是什么,你都知道了。”   楼明岚又“嗯”了一声。   谢鸢闻言也“嗯”了一下,想了想再次开口:“那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幻灭了,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把你想得太好,所以接受不了你也心思深沉,用了很多手段去对付那些人吗?”   楼明岚垂着眼眸,没说话,借着壁灯可以看见谢鸢抬起的眼睛盛着盈盈光彩,和他之前坐在楼明岚身上说那句“好像你也很爱我时”的猜测时,有些相似,只不过这时候他的眼神显然比那会儿放松,似乎并不为答案而忐忑。   于是楼明岚也选择坦白,给他确定的答案:“不是怕你接受不了我心思深沉,而是觉得你好像在心里给我加了很多幻想,甚至很多美化的滤镜,让我疑惑,你爱的是真正的我吗?”   谢鸢听完没有说话,很轻地眨了眨眼睛,就那样用一双微微湿润,还泛着红的明亮眼睛看着楼明岚,好几秒后,他忽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随后嘴角扬起的幅度越来越大,笑弯眼睛也笑出了声,好像忍不住的开心。   原来楼明岚也会有担忧,疑惑,甚至是害怕啊。   楼明岚皱了皱眉,捏着人的下巴让他抬起脸:“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高兴。”谢鸢看着他,小狗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还肿着,嗓子也还哑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楼明岚看着他的脸,想到了“明媚”这个词。   是餍足之后的舒展,是落定之后的放松,也是安心之后的开怀。   谢鸢又笑了一会儿,才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明岚,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给你加了很多滤镜,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幻灭,我很确定,我爱你的一切。”   楼明岚眸光凝了一瞬,手指收紧,低声问:“那为什么之前你会说你恨我呢?”   谢鸢愣了一下,心里的那些高兴又忽然涌出一些心疼和心酸。“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吧。”   胳膊撑得有些麻,谢鸢索性歪着脸,顺势靠在楼明岚的胸口,把人抱紧才轻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上回在越界,我玩赛车差点撞到你的事儿,你还记得吧。”因为姿势变化,谢鸢的声音大部分进了被子,显得有些闷。   “嗯。”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那辆车的减速装置有问题,冲出来的时候,速度没有减下来。”谢鸢说到这,楼明岚手掌安抚似的摸他的头,说“我知道”。   谢鸢顿住,回头看向他,很不合时宜,谢鸢想到了最开始纪承要越界俱乐部进行第三方检测的时候,越界是拒绝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打赢了,并且检测出来车辆的确存在故障。   “你后来有去查过那辆车啊。”他说。   “嗯。”楼明岚说,“是车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听见这话,谢鸢心里忽然有点发酸,抓住了楼明岚的手说:“其实不全是。我当时,当时看见你和褚锡在一块,是我失控了,我让车子冲向你们,甚至有一瞬间,我确实是恨你的,想就这样冲出去算了,要带着你一起死,甚至我还觉得,那样也挺好的,你就完全是我的了。”   他大概是觉得难以启齿,又或者是紧张,握着楼明岚的手抓得很紧,也没有敢抬头去看楼明岚的眼睛,看他的回复,只是自顾自地说:“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不太正常,对你的偏执超出了正常范畴。”   “后来在拓邰山遇袭,我也是真的想弄死那些伤害你的人,我当时停手,不是因为我不想杀他,而是不想当着你的面,我对杀人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如果你因此厌恶我,远离我,我可能心里还舒服一点,但是你却自己动手,杀了那个人,是为了我。我一边为此兴奋,一边又愤恨,我恨我自己的情绪不可控,可能连带着,也恨了你。对不起明岚,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爱你。”   “嗯,”楼明岚应了一声,反手握住了谢鸢的手,指腹轻轻磨蹭了两下,“还有吗?”   谢鸢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楼明岚并没有因为他的坦白而产生抵触,于是想了想又说:“还有你故意让人进你房间,我也想弄死他。”   “但你没有这么做,”楼明岚闻言笑了一声,承诺说,“以后我也不会故意气你了。”   听见他说以后,谢鸢方才所有的不安情绪才都逐渐平复,缓和。   楼明岚掰过谢鸢的脸,忽然又说:“我发现你对你自己,好像也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啊。”   “嗯?”谢鸢茫然。   楼明岚脑海里闪过保险柜里的那张卡片,乱涂乱画的红色笔迹中,写着“他有日月山风和高楼,不缺鸟鸢,不必见”的卡片。   “人在生死关头,有什么自私阴暗的念头都不奇怪,你只是吓到了,并不是真的要带着我去死,”楼明岚爱怜地抱紧了谢鸢,嗓音平静地说,“不然那辆车不会停在我面前。”   “至于在拓邰山,你说你对杀人没什么心理负担,可我怎么看到你吓得脸都白了。”楼明岚捏了捏他的脸,好笑似的笑了一声,“你不想当着我的面,是因为你觉得我接受不了。可是谢鸢,在看见你为我失控,受到惊吓的时候,我也是没有办法理智思考的,只剩下本能,所以我结束了那个人的生命。”   谢鸢猛地一怔,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明岚柔缓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你觉得自己是疯子,那我也是,你能接受我,我就能接受你。更何况论迹不论心,你还算不上疯子,”说到这,他手指玩似的捏了捏谢鸢的嘴唇,“我都跟你来岛上躺平了,你那些阴暗、恶劣的念头不也一个没敢往我身上用吗?c一顿就老实了,乖得跟兔子一样。”   “……”无法反驳。   “没什么好怕的,我不会离开你,”楼明岚放低身体,温柔的吻落在谢鸢的额头,叹息似的说,“我们慢慢来。”   在往后更漫长更漫长的相守里,学着怎么去更好地相处,相爱。 第64章   因为两个人的放纵,谢鸢的行动有些不便,于是两个人又在岛上多留了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做了,又或者是做完之后两个人坦诚地跟彼此交了心,谢鸢变得很粘人,基本是楼明岚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明明爬不下来床,但看见楼明岚去洗漱,他也拖着腿下床,挨在人旁边刷牙洗脸,还在楼明岚低头的时候帮他把长发抓在脑后,吃饭的时候,总是亮着眼睛盯着楼明岚看,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也要贴过来,跟他挨着手臂。   明明谢鸢之前也会做这些事儿,和楼明岚表现亲近,但这个时候就莫名很黏糊,那种黏糊存在于他看过来的视线,也存在于无时无刻不投注的注意力,比从前更多更直白。   楼明岚倒没有不适应,对上视线就会对他笑,往往一笑,谢鸢就会凑过来亲他,亲着亲着有点冒火,就又会被楼明岚推开。   这时候谢鸢就会亲他的手,亲他的头发,脸上那种被爱情滋润着的愉悦怎么都藏不住。   直到樊山打电话过来,说股权转移办好了,这时候谢鸢倒很确定了,让他暂时不要公开郑明东的身份。   电话挂断之后,谢鸢和楼明岚说了这件事儿,楼明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看着谢鸢说:“挺好的,这样我拿回逸支付就更容易了。”   谢鸢问:“我没影响你的计划吧?”   楼明岚摇了摇头:“没有,但如果你公开了的话就影响了。”   谢鸢听他这么说情绪倏地就落下去,张嘴想道歉,楼明岚却没让他开口:“其实你自己心里是有分寸,知道这件事做了会有什么负面影响。不管你是出于顾虑我的想法,怕我不高兴,还是什么别的,你的出发点没那么不堪,所以别说自己阴暗,不择手段了,你比想象中你,好很多。”   谢鸢闻言有些愣住,楼明岚又说:“我也反思了一下,我不习惯什么事都说出来,也不擅长去猜你在想什么。主观的臆测往往有失偏颇,这一点咱俩都改改,以后有什么说什么,嗯?”   听楼明岚检讨自身,谢鸢其实还是下意识地想说“你很好,你不用这样”,但看着楼明岚认真温柔的眼睛,他在慌乱之外又感觉到了一阵心安,于是他没这么说,而是点头说:“好,我以后不瞒着你,有事就都告诉你。”   “也别什么都告诉我,”楼明岚笑道,“给我准备惊喜就不用说。”   谢鸢闻言也笑起来,靠过去,抱着人撒娇一样说:“好喜欢你,想做了。”   楼明岚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站得起来吗你。”   谢鸢:“我可以躺着。”   楼明岚失笑:“都还没消肿,别闹了。”   谢鸢从郑焕那里敲诈来10%的逸支付股权还是对楼明岚的计划产生了一些影响,罢免楼明岚董事长职位的董事会提前召开,也不知道这回郑焕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那几位独立董事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投了同意,只是在选举新的董事长时,发生了分歧。   郑焕没有按照计划推举楼晟,而是让找了个借口把董事长前头加了个“代理”两个字,事后他说是当务之急,事要处理干净逸支付,楼晟也就没有发作。   即便如此,楼明岚也还是没着急回国,而是带着谢鸢一起去了新加坡,同时让国内的梁瓷和齐渊,分别去见了两个人,给他们带去了两份文件。   楼明岚在新加坡待了三天,给他专门为了世峰设的那个套收网。   早在两年前,楼明岚就注意到北美有家报社曾揭露报道过世峰集团存在金融骗局,不过因为世峰集团有当地政府背书,这条揭露新闻没能掀起风浪,楼明岚却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世峰的财报及新增的国际金融平台项目。   一直到半年前,又有一家小媒体报道世峰在全球很多地方搭建的金融公司注册地址是虚构,世峰在新加坡的金融项目更是圈套,没有巨额资金池,也没有全套的供应链。虽然这新闻很快被处理,但楼明岚还是注意到了,并且根据新闻深入调查,知道发布这篇报道的记者就是曾经揭露世峰存在金融骗局的那个Aaron。   楼明岚一边了解新闻里提到的新加坡的金融平台项目,一边派人联系 Aaron。   之后在柬埔见到了人,拿到详细的资料之后,楼明岚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推动世峰以用逸支付的股权换取楼晟在新加坡的金融公司做互补。   在世峰终于完全控股这间金融公司之后,楼明岚只要将这间金融公司参与了洗钱的证据给了 Aaron,结合 Aaron手上调查的内容,虽然不能完全坐实世峰的金融项目是骗局,但足以证明这个项目存在巨大风险。   这个项目是褚锡大哥褚锋上位集团总裁之后所经手的重头项目之一,他绝对不会让这个项目在自己手上暴雷。   这就是楼明岚想要的结果。   世峰总裁褚锋为此飞来见了楼明岚,为了挽回也为了填补项目空缺,他楼明岚达成交易,交还嘉逸部分股权,同时也将逸支付的年度利润分成调整回最初了百分之八。   而楼明岚除了提供资金帮助褚锋与这间金融公司割席以外,还要放弃对津世峰的掌控。   谢鸢当然没那么容易答应,双方拉扯谈了两天,最后敲定以逸支付10%的股权交换谢鸢手里部分津世峰的股权。   至此,谢鸢和楼明岚手里一共持有40%的逸支付股份。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鸢才知道,持有逸支付20%股份的那个神秘的股东是沈澶!   当初沈澶去泰国见楼明岚,一方面是为了看看他,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进行股权转移。   至此,谢鸢对楼明岚的认知完全刷新为黑心商人2.0版楼明岚。   他并没有觉得幻灭,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楼明岚聪明,细心,在大家族长大,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若真的一点心机也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知道会受多少苦。   谢鸢看着楼明岚,莫名感觉到一丝欣慰。   之后俩人一块回国,楼明岚带着谢鸢直接回了楼家老宅。   消失了快一个月的楼明岚突然回来,楼家的人当即闻讯赶来看望楼明岚,除了又回山上住着的父亲,基本都来了。   谢鸢没跟着,而是留在楼明岚住的小楼里,楼明岚下楼见了前来看望他的大伯大伯母,小姑小姑父,还有表弟唐姐。   郑明旭听闻他带了人回来,便开口问了一嘴。   楼明岚坦然承认,说是朋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男朋友。”   他这突如其来的出柜,让众人一时皆是变了脸色,其中有惊诧,也有惊慌,不过楼明岚脸色坦然,也没有让人下来见人的意思,楼沁就把话题岔开了。   一番或是真情假意的关切寒暄后,楼明岚就以累了要休息送走了这群长辈,不过很快就又有人去而复返。   楼明岚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是他让梁瓷将郑明东的身份告诉了郑明旭。   半小时后,原本神色复杂的郑明旭已经变得平静,从书房出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楼明岚回到卧室,坐在床边翻书的谢鸢起身走过来:“谈完了?”   “嗯。”楼明岚点头。   谢鸢:“说了什么?”   “他承认逸支付和泰通之间的合作,是他经手搭起来的。”楼明岚说,“最早是他爸为了给他弟弟还赌债,从逸支付走了一笔款,后来赌场那边展露合作意图,他爸顺势答应,让他去联系人,成立了泰通支付,不过因为他对技术不了解,所以只是个中间人,具体的技术搭建是技术部的赵华做的。”   “赵华?”   “嗯,唐成手底下的一个主管。”   谢鸢点点头:“也就是说,郑明旭是只能算是知情人,没有参与。”   楼明岚不置可否。   谢鸢啧了一声:“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楼明岚闻言笑了笑,瞥向楼下花园里走远的青年身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郑明旭的性格随楼沁,大多时候都是平和而温润的,没什么侵略性,但是这些平和,随着郑明东的出生、长大,就开始消散了,郑焕的偏心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于是在获得父亲认可这件事上,郑明旭就变得格外执着。   可当她付出全部努力,任劳任怨地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论他怎么努力父亲的心都不可能偏向他,那他自然就不会再对父亲抱有任何期待,也不会再让母亲对父亲抱有任何期待。   作为楼沁唯一的儿子,郑明旭必然会妥帖地照顾楼沁的心情,而作为被蒙骗的垫脚石,他也能狠下心割舍掉瞒天过海给私生子铺路的父亲,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谢鸢承认,楼明岚选择的突破口,要比他选的稳妥得多。   而郑明旭也确实没让人失望,很快楼沁就向郑焕提出了离婚。   郑焕自然不同意,特别是他后来从各方面了解到楼明岚选择隐瞒了郑明东的身份,因为楼沁的精神状态承受不住,所以离婚这事儿纠缠挺久的,还是郑明旭拿着犯罪证据威逼利诱才达成目的。   然而没过多久,郑焕还是被楼明岚亲手送进了监狱里。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郑焕深陷离婚风波的时候,楼明岚依靠手里的40%逸支付股权,强势介入了逸支付高层更换。而楼晟也没闲着,试图进一步掌握嘉逸,联合董事要摘掉自己代理董事长前面那两个字。   自楼明岚遇袭,运河项目搁置,舆论对嘉逸开始有了唱衰趋势,这一个月里一支付股权频繁变动,嘉逸内部风波争权的风波,或多或少往外传了一些,直到郑焕离婚的消息彻底引爆争权的传闻,嘉逸股价持续下跌,甚至有两个较为重要的合作项目也隐隐有了要崩盘的趋势。   一时间之间,唱衰嘉逸这座金字塔终于要到台的言论甚嚣尘上,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矛盾爆发,楼家倒台的时候,这场争斗又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楼明月对外宣称楼晟患病,将卸任一切职务,出国修养。   这消息让谢鸢都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一番思索之后又觉得没那么意外。   毕竟在楼明岚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种种安排之后,谢鸢就已经知道他和楼明月的关系其实不差,甚至一开始提出暗中调查逸支付的资金流向问题,就是楼明月,为此她帮着楼明岚做了配合。   只是楼明月大概也没想到随着泰亚收购搬到台面上,最先阻止她的是自己的父亲。   在逸支付和泰通支付之间的资金往来里,也有楼晟插手的痕迹。   所以她才会在楼明岚被困的时候突然倒戈,帮着父亲召开董事会,试图抹掉那一点痕迹。   可随着楼明岚失联,之后的事开始逐步失控,看见父亲和小姑父是联手一步步将逸支付拿到手,布置让唐成出逃,楼明月或许也开始意识到,父亲最开始跟他坦白的小错误,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小错误”。   而就在这个时候,楼明岚又让齐渊给她送来了一份陈旧的调查报告。   那是六年前,楼晟联合了世峰利用逸支付转移资金,填补新加坡金融公司的巨额亏损的调查文件。楼老爷子亲自调查的。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楼晟从董事长预备役上被抹除,楼明岚成了继承人。   后来谢鸢和楼明岚躺床上聊起这事儿的时候,楼明岚说:“其实当时爷爷有考虑过让堂姐来接他的位置的。”   “那最后没有,是因为这件事儿?”谢鸢问。   “有一部分原因吧,”楼明岚叹息似的轻笑一下,说,“主要是他觉得堂姐心太软了。”   以后会吃大苦头。   而明岚呢,胆大,心硬,以后他们要是真有异心,只有明岚才能狠下心,守住这份家业。   “你送那份文件过去,不是为了威胁她吧。”谢鸢看着楼明岚,忽然说。   楼明岚侧眸看了他一眼,弯唇笑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但谢鸢显然是明白他的。   那份文件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就算送到警局也不一定会有用,楼明岚在那个时候把文件交给楼明月,是赌她明是非,也是逼她狠下心。   这也是他一开始要让楼明月介入调查的目的,亲眼看见,逐步了解,总是要比临到了让人感受更深刻更清醒一些。   后来楼明岚不顾集团情况,依然强势介入逸支付才算是真正的威胁,让所有人知道,这一次,他不打算轻易放过。   谢鸢看着楼明岚神色平静,但依然难掩疲惫的眼里,很心疼地摸了一下他的脸:“明明你也很心软。”   楼明岚眼尾幅度很小地扬了一下。   谢鸢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老楼董这病生得太及时了。”   楼明岚也笑了一声。谢鸢又说:“不重要,反正楼明月不会再让他回来了。”说完他就翻身直接压到楼明岚身上,捧着人的脸,很兴奋地说:“事情都结束了,咱们今晚可以做点什么了吧。”   这段时间,谢鸢一直住在玉兰公馆,和楼明岚住一块。但因为两个人离开太久,积攒的事情太多,有时候吃饭的时候还在聊工作,实在没什么机会亲热。   所以这会儿事情都忙完了,谢鸢很难不起一点色心,更何况楼明岚还跟他说让他把明天的工作往后挪挪,空出时间,那可不就是要大干一场的意思。   楼明岚闻言当即笑开了,谢鸢一下子起了反应,低头吻上去,手也不老实地往人睡衣里面钻。   楼明岚自然是没拒绝,很快就回吻他,翻身将人压在床上。   衣物被剥离,两人肌肤纠缠,密不可分的贴在一块,彼此的状态很轻易地可以感知。   在谢鸢碰上楼明岚那里的时候,楼明岚也碰上了谢鸢,听见彼此在脸侧逐渐深沉的喘息。   谢鸢很快就在楼明岚的手里开始轻轻颤抖,再即将到达的时候,他又微微退开。   “嗯?”楼明岚喉结滚动。   “我拿东西。”谢鸢爬出来,打开床头柜,拿出抽屉里的塑料瓶,丢给楼明岚,随后他靠过来,长腿架在楼明岚的腰上。   “你给我扩。”   楼明岚怔了一瞬,床头柜里有谢鸢准备的这些他是知道的,但是有点意外谢鸢是真的躺平,完全没有一点其他意思。   “你倒是适应良好。”楼明岚轻轻地笑了一声,打开瓶盖,挤到手心,覆在谢鸢的臀上。   异物感让谢鸢有些难受,他凑上去亲楼明岚的嘴巴,手也继续揉捏顶在他肚子上的东西。   “你不喜欢吗?”谢鸢问。   “自然是喜欢的。”楼明岚亲亲他,手指很快找到了地方,听见谢鸢的呼吸骤然就乱了。“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喜欢。”   谢鸢知道他什么意思,一边喘气一边笑,声音变得柔软且甜腻:“因为我发现相较于去想尽一切办法占有你,被你占有会更让我有安全感。”   这不单单是指做暧这件事,只是谢鸢恍然的那一瞬间,发生在楼明岚强势上了他的时候。   当然谢鸢清楚,他那时那般强烈的感受,实际上是来源于,楼明岚在那个时候展露出的担忧和在意。   在意谢鸢爱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那一刻,谢鸢好像在楼明岚身上感到了自己,那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楼明岚原来和我一样,同样深爱着我啊。   谢鸢曾自省发觉自己想要占有楼明岚的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这让他变得胆怯,偏执,乃至于疯狂。   在那一刻好像也找到了解决办法,让楼明岚占有他。   既然无法确定楼明岚是不是会永远属于我,那就让我用永远属于他。   楼明岚听见这话确实忽然一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知道了。”   异物感逐渐变了滋味儿,谢鸢没有问他知道了什么,急切地咬着楼明岚的嘴唇,叫他明岚,喊他进来。   楼明岚的手指不再温柔,又加了一根急切地弄了两下,然后抱着谢鸢的腿,抬高,沉腰压过去。   充实感伴随着一点被撑开的痛感,让谢鸢爽得大喘气,得到满足,又渴望更多的满足。   楼明岚不断前进,给予,谢鸢在缓过那阵劲儿之后,前头很快就出来了。   楼明岚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敏感,但他这样满足,这样沉醉舒爽的表情还是让楼明岚变得难以自持,翻身压着人,开始变得凶猛。   很快谢鸢就又露出沉醉的表情,接受楼明岚的冲幢,占有。   楼明岚近乎着迷地盯着他的脸,在谢鸢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心悸,好像有隐忍而庞大的海啸冲向他,也好像有无声而静谧的安宁笼罩着他。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让楼明岚永远渴望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一生都还不够。   楼明岚低头吻谢鸢的眼睛,咬他的嘴唇,叫他的名字,变得凶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眼睛也红了。   楼明岚爱怜地抹去他眼尾的湿润水迹,在他耳边亲身说:“宝贝,我爱你。”   这晚楼明岚把谢鸢折腾得够呛。   谢鸢一直觉得自己体力挺好的,最后还是被弄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只依稀记得楼明岚亲他叫他宝贝,说什么祝他快乐。   谢鸢呜咽着糊弄地说完“嗯,快乐”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掀开酸涩的眼皮,楼明岚已经起床了,卧室大床上只有谢鸢自己一个人,他眨了眨有些酸胀的眼睛,拖着同样酸胀的腿坐起身。   虽然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有些酸痛,但好在还不至于一点不能动弹,醒了会儿神,谢鸢起身缓慢地挪腾到卫生间洗漱。   客厅里也没人,谢鸢哑着叫了一声明岚,正好从花园进门的管家看见他,跟他说“少爷在书房”。   谢鸢点点头,转身正要往书房走的时候, 忽然又是一顿,扭头重新看向客厅沙发的方向。   深色的木质茶几上,放着一个深灰色金属柜,像小型的手提箱,金属表面泛着棱锐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见些许细痕,正是谢鸢被撬走的那个保险柜。   这段时间因为太忙,又想着反正在楼明岚手里不会丢,谢鸢都快要忘记这回事了。   这会儿猝不及防瞧见,谢鸢怔了片刻,就走过去。   保险柜换了新的锁,重新变得完整,安全。谢鸢摆弄了一会儿,试了一下自己原本设置的密码,还真就打开了。   里头的东西一样没少,都完好地放在里面,不过谢鸢还是发现,那块腕表不是他自己的那块,他的那块,在他装死尸的那三天里被他扔了一会,表盘侧面有一道很小划痕,这块没有。   谢鸢理所应当地认为,他自己的那块或许是在被偷走的时候摔坏了,楼明岚一直到现在才把他的保险柜拿出来,或许就是因为在给他买新的表,要完完整整,一样不少地还给他。   谢鸢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将腕表放回去,碰到了那张他曾经准备却没能送出去的生日贺卡,想到自己在这张贺卡上上写写画画留下的痕迹,都被楼明岚一一看过,谢鸢不自觉扶额,感到尴尬与羞赧。   然没等他那点情绪过去,就又发现这张贺卡不太对劲,虽然是一样的图案,却要崭新鲜艳许多,甚至连纸张微微打开露出的些许字迹,也和从前那张画了红线的不太一样。   谢鸢缓慢地伸出手,将那张贺卡拿起,打开,看清出其中字迹与内容时,心脏好似骤停一样悬空,泛出一阵阵酸麻,随后很快,在他注意到贺卡下面放这个深红色的手饰盒时,酸麻就又变成了愣怔和悸动。   这大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戒指盒,谢鸢缓慢地伸手将盒子拿出来,很犹豫也很激动地放在手心。   在纠结一番,准备打开的时候,楼明岚的声音忽然响起。   “起来了啊。”他穿着家居服从书房出来,朝着坐在沙发边发呆的谢鸢走过来,看见他反应很大地背过手,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没事。”谢鸢眨了眨眼睛,手心不自觉地磨蹭着深红色的戒指盒。   楼明岚走进了,自然也就看见了打开的保险柜,以及打开的卡片。   “都看见了,别藏了。”楼明岚笑道。   谢鸢也有点无语:“你就这么放着,我想不看见也很难啊。”   这还真不怪楼明岚,保险柜是早上才修好送来的,楼明岚起床把东西都一一放回去,本来想把保险柜放回房间里,但又担心吵醒谢鸢,就没搬进去,恰好方才有个工作电话着急处理,楼明岚就走开了一会儿。   哪知道,谢鸢就在这个时候起床,看了个正着。   不过这也不影响什么,早晚都一样。   谢鸢摊开手心,看着那个盒子,有些不确定地问:“怎么突然要送我这个啊?”   “突然吗?”楼明岚挑眉。   “啊,”谢鸢说,“这又不是什么节日,难不成是庆祝所有事儿都解决了?”   楼明岚闻言失笑,抓了一把谢鸢的脑袋:“你生日啊,宝贝。”   谢鸢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晚睡前听见的那句是“生日快乐”,而今天却也确实是他的生日。   难怪昨晚过了零点楼明岚还要做了一次。   谢鸢有些呆地看着手里的盒子,又看了一眼那张他在楼明岚生日时准备却没能送出的一模一样的贺卡,有点明知故问地意思:“那你送戒指是什么意思啊?”   楼明岚这时候已经从他手里扣出被他不自觉握紧的戒指盒,“砰”的一声打开,谢鸢的心跳了一下,看见里面确实是戒指。   两只,对戒。   款式一致,都雕刻着像是山峰一样的图案,在山的一侧镶嵌着像是蝴蝶造型的宝石,一枚是艳丽而张扬的红宝石,另一枚则是深沉却透亮的黑耀石。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楼明岚取出那枚红色的戒指,好整以暇地反问。   谢鸢喉结滚动,没能说话。   于是楼明岚弯起嘴角,牵着他的左手,将戒指推进他的无名指,重复了一遍,他写在那张卡片上的话。   “我有日月山风,和高楼,想邀谢鸢,与我岁岁年年,常相见。”   楼明岚的嗓音很好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在语气里加很多的情绪,可就是这样淡淡的平铺直叙,在谢鸢听来依然动听非常,让他心头发热,眼眶泛酸。   “好吗?”楼明岚问他。   “好。”谢鸢嗯嗯点头,大拇指不自觉地磨蹭那枚戒指,感受到金属的凉意完全被自己的体温取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哑着嗓音说:“搞得跟求婚一样。”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楼明岚说完拿出另一枚戒指,往自己的左手上戴,“我聘礼都给了。”   谢鸢看见了,一把给戒指抢了去:“我来吧。”   于是楼明岚抿着唇,眉眼含笑地看着谢鸢神情紧张,却又难掩雀跃地将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在手指微微分离的时候,楼明岚五指收紧反扣着与他十指纠缠,低头吻了过来。   午后,正是阳光最热烈的时候,花园里的洋桔梗已经扎根生长,肆意绽放,微风轻扬,树影摇晃,有明媚光亮,穿透玻璃窗落在沙发一角。   那铺散开的墨色的长发变成了金棕色,两只纠缠的手十指紧扣,或放松或紧绷,微光闪烁,烈阳热浪,有爱意在他们之间流淌。   “我不会再害怕了。”在这个吻的结束,谢鸢这样说。   楼明岚看见谢鸢轻轻眨着眼睛,这张脸在阳光里变得明媚,温软。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很迟钝的心疼,和绵长没有尽头的心软,好像看见了那只蝴蝶挣扎着破茧,在无数次地试探盘旋之后,飞到他身边。   终于,飞到他身边。